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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7

作者:风去留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第91章救命


    玉昭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麻布衣衫,脸上围了一块白纱布,正好遮住了鼻和嘴。


    尉迟信没有见过她这幅样子,眼睛有些新奇地亮了亮,随即皱起眉,“你这是做什么?”


    玉昭没有理他,径自去了厨房,尉迟信迟疑地跟着过去,便看到她在锅里烧起了醋。


    柴火在灶台下烧的旺旺的,很快独属于醋的辛辣味道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不久后,整个庭院都沾染上了浓浓的醋味。


    觉得差不多了,玉昭拨开尉迟信,进去了关押冬青的柴房。


    冬青躺在草垛上,闭着眼睛,小脸红的异常。


    玉昭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疼地皱了眉。


    果然是时疫。


    和之前幽州的一模一样。


    五年前,在她去幽州的第二年,幽州曾经也发生过一次时疫。


    那个时候她很不幸地感染上了时疫,烧的昏天黑地,差点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没想到时隔五年,在另一个地方,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时疫。


    玉昭很快从柴房里出来。


    尉迟信一时疏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进入,此刻抱臂站在门口,将她堵住,目光凶狠地骂她,“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


    玉昭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径自又走去厨房。


    她站在灶台前,隔着酸烈的醋气对他轻声道,“这种瘟疫我见过,我知道怎么救她。”


    那个时候,孟文英身子尚好,还在任地方官。幽州因为时疫民不聊生,多亏他及时请来的几名郎中,费尽千辛万苦研制出了药方。


    其实瘟疫无非就是这个样子,只要及时服药,严格隔离调理,基本上没有什么治不好的,但怪就怪在药材紧缺。


    那个时候所有的药铺都被抢购一空,有钱的恨不得将整个药铺都给包了,不给别人留一点活路,其他人只能慢慢等死。


    孟文英严抓药铺,防止商贾哄抬药价,保证了药材供应,又广开路铺,按照药方熬药足足救济了两个月,这才慢慢控制住了疫情。


    玉昭想起曾经,转过脸,看着尉迟信,“我需要药材。”


    尉迟信看出她眼中的意图,讥诮地笑了笑,“怎么?现在开始用到我了?但我又凭什么帮她呢?”


    “如今时疫盛行人人自危,你想要独善其身,怕是不能,帮她也是在帮你自己。”玉昭道,“不需要麻烦你,你只需通融一二,让我出去买点药材即可。”


    “你想的倒是挺美。”尉迟信不屑道,“你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吗?所有的药铺基本都关了门,就算是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也是买不起。何况你这样一个弱女子,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在外面难保出什么闪失,你真的想要出去吗?”


    玉昭坚定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力试一试。”


    尉迟信看着她,笑容慢慢消失,强硬地横在她面前,“我不许你出去。”


    “冬青若是再不救治,她只有死路一条。”


    “关我什么事?”


    玉昭见他态度坚决,无可奈何,第一次放软下来对他请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算我求你。”


    “我可是杀手,你竟然求我救人?”尉迟信掏了掏耳朵,只觉得十分可笑,“玉昭,你糊涂了吗?”


    玉昭与他僵持着,紧紧瞪着他,目露不忍。


    过了半天,见他寸步不让,她退后一步,叹了口气,冷声道,“你不让我出去,我总会想尽办法出去的。”


    “你在威胁我?”尉迟信道,“你可以试一试。”


    玉昭咬唇不语。


    尉迟信盯着她,脸色亦越来越难看。


    片刻后,他恼羞成怒,想发作又不得,只得气短地斥了一句,“我真是欠你的!”


    “去,把药方写出来。”


    玉昭错愕,但是不敢耽误,赶紧回到屋子里,将需要用到的药材一口气写了出来。


    刚落下笔,手里的纸张便被旁边的人一把抽走。


    她的字迹娟秀飘逸,行书时虽然急切却还是不紧不慢,行云流水一般,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尉迟信本来打算草草看一眼,却又忍不住停留了片刻。


    他勾了勾唇角,又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将药方叠起放入怀中,随即转身出门。


    玉昭见他不分青红皂白霸占药方,不明所以,焦急地追上去,“你去哪儿?”


    尉迟信停了一顿,对她侧了侧脸,“你说呢?”


    说完之后,他便身影一闪,消失无影。


    尉迟信这一去,便是一天一夜没有出现,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彼时玉昭正戴着口罩,为冬青小心擦着汗,柴房轰的一声大开,尉迟信有些摇摇晃晃地进来,将大包小包的药材一股脑扔在了地上。


    尉迟信突然闯入,把她吓了一跳,她立刻放下棉巾,站了起来,第一眼看到地上的各种药材,喜不自胜。


    她顾不上别的,抱着药材先去了厨房煎药,等药煎好,第一时间服给冬青喝下。


    做完了这些,她犹豫着走到坐在院子里的尉迟信身边,停下,欲言又止,“你……”


    “别想太多,”尉迟信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叼着一片叶子,正在看着落日,“我是看如今这些东西奇货可居,提前囤一些,趁机发一笔横财罢了。”


    玉昭明白他的言不由衷,抿唇不语,心中稍暖。


    她看着他眼底隐隐的乌青,知道他定是奔波了很久,有些于心不忍,“外面的药材定是极为难得,你又是怎么得到这么多的呢?”


    “这些东西是很紧俏,但我有这个啊。”他将弯刀掏出来,挽出一道雪亮的弧度,“金子是好,但也没有自己的命金贵,你说是不是?”


    玉昭无言以对。


    尉迟信说的如此落拓潇洒,结果到了晚上,他也病倒了。


    玉昭煎好了药,先给冬青服下,又将他倚在草垛上,喂他喝药。


    “你不是不让我救人吗?结果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我们两个,到底谁才更蠢呢?”玉昭一口口喂给他药,淡淡讥讽道。


    “少啰嗦。”尉迟信虚弱道,“我若死了,你也出不去。”


    他不会告诉她,他这趟出去,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定州药材紧俏,已经被有心人炒到了天价,他在定州弄不到,只能去周围的州县寻觅。


    结果,好巧不巧地,正好撞上了离开长安一路而来的宋行贞。


    宋行贞正是为了搜寻他而来,看到了他自是紧咬不放,他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才甩开了他,结果却不慎被路人感染上了时疫。


    尉迟信高烧阵阵,头晕脑胀,恍惚之间,慢慢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好像最近都没有再去想谢岐的事了。


    是为什么呢?


    不行。


    他怎么能忘了呢?


    他不能忘。


    他不能死。


    区区时疫而已,还打不垮他。


    可是始料未及,强壮如他,也被时疫掏空了身体,病来如山倒,甚至比冬青更加严重。


    尉迟信这一年来东奔西走,受了大大小小不少伤,有些伤势未经过好好调养,经此时疫一股脑全部复发,数症并发,竟是每况愈下。


    玉昭一人照顾两人,忙的焦头烂额。


    令她欣慰的是,冬青经过几日调养,隐隐有了苏醒之兆。


    然而尉迟信的情况,却是比她严重的多,昏了两日,仍未转好。


    尉迟信烧的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有人用汤匙撬开了自己的嘴,耐心地一口一口灌他用药。


    他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看向眼前。


    一名女郎坐在自己眼前,沉静地看着他,还是蒙着那条面罩,如水中月,如镜中花。


    “你醒了?”她平静道。


    尉迟信看清眼前人,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随即,他苦笑一声,颓丧地重新后仰草垛,轻声道,“何必管我呢?你大可以离去,一走了之。”


    “我总不能看着你死。”玉昭道。


    是他死了,她也无处可去吧?尉迟信无奈的心想。


    玉昭见他不语,垂眼看他,轻声道,“振作起来,你还有大仇未报,不是吗?”


    “是啊,你说的对,我还有大仇未报。”尉迟信道,“若是我真的杀了谢岐,你会恨我吗?”


    玉昭久久地沉默住了。


    良久后,她轻声道,“你一直都跟随着谢岐,他去哪里,你就去哪里,这样活在他影子下的日子,你不觉得累吗?”


    尉迟信愣住。


    “我若是你,恨一个人的话,与其这样见不得光的为他活一辈子,倒不如与他光明正大地斗一场,就算结果成功与否,也是痛快人心了。”


    “是吗……”尉迟信喃喃道。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在陷入新的沉睡之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若无声道,“……你又救了我一条命。”


    七日之后,尉迟信才苏醒过来。


    睁开眼之前,他的脑海里隐隐残留着昏迷时的记忆,唇角翘起,期待见到半梦半醒的那个人。


    可惜一睁开眼,却是冬青坐在他眼前,见他醒来,憨厚的小脸绽放出笑容,“爷,您终于醒了。”


    尉迟信脸色一变,见她正拿着汤匙,低着胸脯朝自己喂过来,眼前一片发黑,伸手一把推开了她,“她呢?”


    冬青被挤开,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忙行了一礼,出去找玉昭报喜去了。


    玉昭站在灶台之前,侧影高挑柔美,正静静盯着上面熬煮的汤药。


    冬青向她通报了尉迟信醒来的消息,她淡淡应了一声,让她忙别的去了。


    汤药这时候也熬好了,她拿起一旁的瓷碗,舀了热药,想要给尉迟信端去,却被一只大手伸手夺过。


    “你如今这个样子,又能伺候得了谁?”尉迟信倚在厨房门前,手里端着瓷碗,“还是不劳你费劲了。”


    玉昭看着他,点了点头,平静道,“看来是好了。”


    “是啊,没死成,”尉迟信冷笑,他重伤刚愈,病去如抽丝,从前一贯的轻佻落拓变成了慵懒病歪,话语之间懒懒的,“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玉昭不动声色,回道,“说明你命大,命不该绝在这里。”


    “是啊,我福大命大。”尉迟信道,“不过看你,倒是比我更命大些。一个院子里,两个人得了时疫,你一个孕妇竟然挺到了最后,没有被连累,实在是令我佩服。”


    他的心情很复杂,既希望玉昭能被这场时疫感染,一了百了,又不想她真的就这么死了。


    是了。


    她是谢岐心爱的女人,肚子里甚至还怀了他的野种。


    这个女人这么可恶,怎么能这样简单就死了呢。


    他得慢慢地、想法子惩罚她。


    既然宋行贞都出现了,看来谢岐这段日子,为了寻她,急的快疯了吧。


    谢岐越不痛快,他便觉得越痛快。


    尉迟信冷眼瞧着,见她沉默无语,只弯下纤纤细腰,往灶台里添着柴火,心中莫名烦躁,走上一步,从她手里夺过柴火,将她挤了出去。


    “行了,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吧。”


    玉昭被推到门边,看着尉迟信利索折断了柴火,熟练地往灶台里扔,有感而发,道,“我以为你这样的王孙公子,是不会干这些粗活的。”


    尉迟信冷笑,道,“我十几岁的时候便出去闯荡,所有的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什么没有干过。”


    “倒是你,你又是怎么知道这治疗时疫的方子的?”


    玉昭一怔。


    她想到了孟文英,心中有些伤怀,不愿意与他提及太多,只道,“几年前在别的地方经历过,有一些经验罢了。”


    “是吗?”尉迟信淡淡道。


    这段时间里,他将她幽居在这里,本意是想要消磨她的心智,可是她总有办法能够缓解这份苦闷。书画、女红、甚至是医理,她都得心应手,给了他太多意外。


    以前他只欣赏西凉女子纵马打猎,快意恩仇,女中豪杰不输于任何男儿的气性,到了中原之后,却瞥见了另一方天地。


    原来红袖添香,缱绻柔情,也是这般的令人向往。


    他盯着玉昭远去的纤细背影,自言自语道,“如果你不是中原人,该多好呢……”。


    另一边。宋行贞看着眼前的岔路口,吩咐士兵道,“尉迟信就是在这里不见的,分头去找。”


    他身负谢岐的命令,离开长安,一路搜寻玉昭的下落。黄天不负,终于在今日得见了尉迟信,却不幸被他逃跑了。


    但是无疑给了他振奋与信心。


    尉迟信在的地方,十有八九有玉昭的下落。


    吩咐完士兵,宋行贞勒马,站在一处高地,俯瞰着前方不远处的城池,眸光里泛起忧虑。


    前面就是时疫泛滥的定州了啊。


    玉昭,她会在那里吗?


    第92章 第92章温暖


    院子里的三人已然脱险无事,可是院墙之外还是处于一片水深火热。


    玉昭感念定州百姓的不易,将剩下的药材一包一包打包分好,分给了邻里乡亲。


    身体痊愈之后,尉迟信不再出门,令冬青单独打扫出来一间偏房,大摇大摆住了进去。


    整个院子都是他的,玉昭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一声不吭,接受了此事。


    冬青年幼憨直,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妥,还只当是尉迟信体恤玉昭有孕之身,才选择分房别住。


    万幸,尉迟信并没有刁难两人,虽然脾气坏,时不时令冬青有些招架不住,但总体下来,三个人待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也算相安无事。


    大病痊愈以后,他好像歇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心思,白日里便歪在院子里晒太阳喝酒,到了傍晚便回屋睡觉,好似真的过上了富贵闲人的日子。


    某日他发现了她在提笔写字,随口问道,“你在写什么?”


    玉昭放下毛笔,淡淡道,“时疫肆虐,我打算将药方誊写出来,分发给定州的各处药铺,以备参考。”


    尉迟信大为不理解,问道,“你要把这个方子白白送给他们?”


    “你知不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那些人模狗样的为了谋取暴利,根本不会管底下人的死活,你的方子在他们眼里比起药材更加奇货可居,你这样大公无私,他们却是未必领你的情。”


    “我会多写一些,散发给路人,就这样流传出去,不至于被有心人私吞药方。”玉昭平静回道,“百姓们遭时疫折磨,定然十分痛苦,我有这份力,便要尽一份力,至于药材这种事,我有心无力,只能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尉迟信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出口欲要讥讽几句,见她伏在案前,模样专注,一笔一划写着娟秀小字,目光复杂,终于不忍扫她的兴,冷哼一声,索性闭上了眼,不去理她。


    玉昭熬了一天一夜,终于将整整一百份的药材方子写了出来,第二日让冬青散布到定州大街小巷。


    邻里相亲服下她的药之后,陆陆续续都痊愈了起来,感激涕零,连连向冬青道谢,时不时想亲自登门,见一眼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主人,向她拜谢,却都被尉迟信那一张凶神恶煞的笑脸给逼退了回去。


    见不到玉昭,她们只得退而求其次,做贼一般,时不时在院子门口放一些瓜果蔬菜,还有粮油


    米肉。


    尉迟信看着喜滋滋蹲在门口整理东西的冬青,嗤一句“小恩小惠”,翻了个白眼,自回去自己的屋里,睡大觉去了。


    发出去的药方很快便起了效果,有的定州百姓遵循药方,吃了两日的药,果然症状得到了好转,纷纷欣喜若狂。


    只是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药方到底是出于何人之手。


    百姓们心怀感恩,默默揣测着这个神秘的善心人。


    玉昭与孟文英相处多年,照顾他病弱之身,久而久之自己也成了半个郎中。她担心药方里的几味药太过珍贵,穷苦人家买不起,便开始着手改造药方。


    经过了半个月的推敲试验,她终于成功将药方其中的几位药材换成了价格更为低廉、更为易得的药材,将新的药方重新誊写了一百份,麻烦冬青寻一个时机悄悄分发出去。


    于是在这半个月里,尉迟信待在院子,不是看玉昭翻来覆去研究药材,就是誊写文字奋笔疾书。


    夜里,他躺在屋顶瓦片上饮酒,盯着她映在窗边,挑灯夜战的柔美剪影,默默注视了良久。


    “真是愚蠢。”白天,他寻了个时机,对她道,“你这样辛苦,又有谁会记得你呢?”


    “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所谓。”三个多月的时间,玉昭的肚子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整个人依旧弱质纤纤,反而因为这一个多月的宵衣旰食,变得更加消瘦了一些,“我做这些本就不是为了扬名,相反的,能找点事做,帮助到更多的人,我觉得很满足。”


    也算是,为飞蘅、为她的孩子积德了。


    ——不知道飞蘅如今如何了。


    玉昭这些日子习惯了忙碌,感到充实的同时,其实也下意识地找到了一个解脱渠道。


    有事情忙,便没有功夫再去担心谢岐的安危。


    尽管她也知道,担心是无用的。


    邻里乡亲感激她的帮助,天天给她送这送那,已报恩情。玉昭每每收下,心中总是温暖不已,这份温暖使得她忘记了疲劳,浑身又充满了精神。


    飞蘅,你看到了吗?


    我现在,也能帮助这么多的人了呢。


    你若知道的话,一定也会为我感到欣慰吧。


    今日日光和煦,玉昭见日头不错,便搬出小兀子,坐在屋外绣花。


    夏光无限,炊烟袅袅,微风轻抚,不时卷入不知哪里来的莫名花香,沁人心脾。冬青与她同坐一边,笑嘻嘻地托腮看着天上云彩。


    又经过了一个月,定州的时疫慢慢遏制了下去。玉昭久居院中,从一开始听到的惊慌哭喊,到现在从院墙传来的越来越多的笑声,心中便有了分明。她终于清闲下来,有时间坐下来晒晒太阳,做一些闲事。


    尉迟信倚在一颗老槐树上,啃着一个邻里送过来的苹果,时不时往她们的方向斜乜一眼。


    尉迟信与她们住在一处,玉昭起先还不习惯,处处小心避讳着,后来见他安分守己,一举一动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冬青进屋拿东西,见她走开,他看着坐在日光下的娟秀身影,扬声道,“喂。”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低头绣着手中的花样,闻言抬起头,淡淡看向他,阳光透过院外细碎的枝叶,落到她的脸上,有一种令人不忍移开视线的静谧之美。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的家乡在哪里?”


    穿针引线的纤纤玉手顿了顿,轻轻道,“杭州。”


    “杭州?”尉迟信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杭州属于江南地带,气候温润多雨,有诗有云: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繁荣富庶,不亚于长安。”


    “是吗?”尉迟信道,“听起来,跟西凉倒是两个极端。”


    “你可曾听说过西凉?那里的大漠一望无垠,风沙肆虐,终年干旱无雨,入目皆是大片的仙人掌和胡杨林,天空中翱翔着雄鹰,只有最顶天立地的男儿,和耐得住寂寞的骆驼,才能够适应那里的生存。”


    “我曾经去过很多地方。”尉迟信道,“可是再也没有哪一处像西凉一样,令我念念不忘。”


    玉昭慢慢放下绣棚,问道,“西凉的人,都是如你这般吗?”


    尉迟信冷哼,道,“我们西凉人黑白分明,敢爱敢恨,一旦沾染上了,便是不死不休。”


    “那也都同你一般,恩将仇报吗?”


    尉迟信这才明白她是在欲扬先抑,嗤笑一声,道,“我若真的是恩将仇报,此刻时刻,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与我说话吗?”


    玉昭不欲与他在此事上多费口舌,将目光望向远方,忽的一朵花飘到了她的眼前,她伸手接下,不禁轻声道,“我还从没有见过白色的石榴花。”


    尉迟信不屑,“石榴花有什么好看的?”


    “石榴花是属于夏天的花,到了秋天,便渐渐败落下去,多数以红色为主,远远望去火红一片。”


    “大多数人都只知道酸甜宜人的石榴,却不知与它同根相生的石榴花,其实不逊于任何花朵。”玉昭慢慢解释道,“我倒是很喜欢石榴花的品性,它盛开在最轰轰烈烈的季节,虽是微不足道的花朵,却是敢于与百花争奇斗艳。”


    “如果做人也如石榴花一般,生如夏花之绚烂,轰轰烈烈一番,那也算是不留遗憾了吧。”


    尉迟信不语,沉默了半晌。随后便懒懒起身,出了院子,哐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等他再次回来,已到了后半夜。


    玉昭从床上惊醒坐起,掀开窗户,便看到尉迟信摇摇晃晃地进了院子,即使隔着很远,仿佛也能从他身上闻到不知在哪里沾染上的胭脂酒气。


    他也发现了她,精准地朝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不屑地笑了笑,摇摇晃晃进了自己的偏房,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翌日后,他又消失不见。


    又过了几天,他再次出现,但这次出现,是与她告别。


    他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但是玉昭知道,他的外表与他的内心绝不相符。


    “我要走了。”


    玉昭错愕,隐隐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深意。


    “你决定好了吗?”


    尉迟信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话锋一转,轻松道,“你这几个月,不是一直想知道谢岐的情况吗?他没死,你可以安心了。”


    听到谢岐平安无事,这么多日子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烟消云散。玉昭眸光晃了晃,差点就要溢出泪花。


    “或许你说的不错,我想去试一试。”尉迟信笑了笑,道,“与其蛰伏多年,永远见不得光,倒不如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跟他战斗一场,这才不负我们西凉人的血性。”


    玉昭点了点头,刚刚的欣喜渐渐被沉重笼罩,沉默下去。


    她阻止不了他的决定,也说不出让他保重的话。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左右权衡得了的。


    她咬了咬唇,终究什么也说不出。


    因为她知道,他此番行为,只有两种结局。


    而她怎么也不愿,让谢岐承担失败那一方。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尉迟信苦笑了一下,随即又浑不在意道,“我可没那么容易死,你一定会失望的。”


    “我若赢了,我便远远地离开这里,继续去过从前那种纵情山水的日子;我若是输了,你若是还能够找到我的骨灰,日后若有机会,劳烦你将它洒在西凉。”


    “西凉很美,你可以去看一看。”


    他潇洒而去,摆了摆手,留给她一个更为潇洒的背影,“不用担心,我走之后,不出三天,会有人会来找你,到时你跟着他走就是了。”


    这句话倒是给了玉昭新的振奋。


    有人来接她了?


    是谁?


    第93章 第93章生乱


    尉迟信一去不回。


    眼下已入夏,玉昭待在院子,与冬青安稳度日。


    三天之后,果然如尉迟信所言,等来了他说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一别数月的宋行贞。


    高大的男人推门而入,正在院子晒太阳的两人听到动静,循声站了起来。


    玉昭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宋行贞了。


    上一次他临行之前与她在侯府分别,想想看,已经过了大半年了。


    那个时候,谢岐与宋行贞反目,她则被关在了轩阳侯府,怕触怒了谢岐,不敢打听宋行贞的消息,对他的所有消息,都是来自于别人的传言。


    过了这大半年,宋行贞变得黑瘦,一张俊脸带了些历练的坚毅,看到了玉昭,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才迸发出了明光。


    “沈姑娘。”他依旧这样叫她,“属下来迟了。”


    宋行贞看着她,一时半刻竟然相顾无言,千言万语郁结在心说不出口,朝她径自走来,“……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


    这一阵子,他从别人的嘴里  ,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消息。


    她被侯爷关入侯府,跟着侯爷一起宫门之变,随后失踪于长安,音讯全无。


    他蛰伏于幽州,伺机而动,与谢岐里应外合,杀了个文羿升措手不及。宫变成功之后,他得知了玉昭下落不明的消息,暗地里派人在长安城中寻找,可是通通石沉大海。


    他心急如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收到了侯爷派他出城搜寻玉昭的命令。


    他心里明白,与侯爷之前演的种种大戏,都是顺水推舟而已。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更何况侯爷,他一开始也心知肚明。


    所以他不明白,心知肚明自己心思的侯爷,为什么最后会把搜寻玉昭的任务交给他。


    “……侯爷。”那一日,侯爷暗中传唤他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表达了拒绝。


    “侯爷,属下……”他犹豫,道,“侯爷为何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本侯如今分身乏术,陛下和姐姐都离不开我,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


    “只有你,才会真心实意地愿意保全她的安全,本侯相信,你一定能平安无事地将她带回我的身边。”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宋行贞定定看着,一时间百转千回。


    这段时间,沙场无情,经历了太多的生死,一颗心早已麻木冷硬,但却也无法消磨对他的思念之情,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应该点到为止。


    他与她今生无缘。


    只要她此生平安顺遂,他便了无遗憾了。


    他一路追踪玉昭的下落,起初杳无音讯,后面机缘巧合之下,让他抓到了尉迟信的影子。顺着尉迟信这条线,他在犹豫之中,步入了瘟疫遍地的定州。


    其实在三天之前,他又见到了尉迟信一面,他在轻巧地离开之前,只留给他一句话,“你想找的人就在东华街巷。”


    他半信半疑,顺着东华街巷,果真很快在这里找到了玉昭。


    “我很好,多谢将军关怀。”玉昭对他微笑,“将军还好吗?”


    两人早已说开,如今再次重逢,多少前尘往事,一应步入烟尘之中,只剩下好友般的闲谈。


    “多谢沈姑娘关怀,属下一切都好。”


    玉昭笑着点点头,迟疑片刻,又问道,“那……他,也一切都好吗?”


    她已经知道了他安然无恙的消息,可是却总是还想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他真的安然无恙。


    听到她言语恬淡却难掩急切,宋行贞心中一沉,掩下眉眼,道,“侯爷一切无虞,姑娘请放心。”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将波澜诡橘的宫变简单地阐述了一番,“文羿升已死,宫变已平,侯爷分身乏术,特命属下亲自护送姑娘回去。”


    “侯爷他……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


    玉昭心中动容,“我知道。”


    皇宫大乱,百废待兴,他现在肯定很难。


    如今他需要陪在陛下身边,不仅如此,还要承受朝堂上诸多的议论纷纷。


    这个紧要关头,她不能给他再添麻烦。


    宋行贞幸不辱命,心中自是十分欣慰。


    只是令他也没想到,除了找到了她之外,竟然还有了另一个意外之喜……


    皇宫里的一切恢弘无比,处处透着百年王朝的沧桑与厚重。就算是经历了无数宫变,染溅上无数鲜血,也依旧不减半分乾坤风华。雨过天晴之后,又是不变的天地。


    谢岐立在窗台,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的御园亭楼。


    “侯爷。”


    谢岐回过神,看向周平,问道,“陛下那里怎么样?”


    提到小天子,周平摇了摇头。


    “还是不好。”


    “贵妃浑浑噩噩,小天子又成日不发一语,这一对母子,唉……”注意到谢岐看过来的眼神,他连忙打住,不再多说。


    “是属下失言。”


    谢岐坐回椅上,淡淡道,“继续去文府搜,文羿升多疑狡诈,若是真有解药,他一定不会假于他手,必定在府中妥善保管,掘地三尺,把府里上下翻过来,也要给本侯找出来。”


    “是。”


    “吩咐你的另一件事,做的怎么样了?”


    听闻此言,周平的脸色凝重,半跪在地,道,“回侯爷的话,当年的沈氏旧案,大理寺已经重新翻阅卷轴,不日就能提上来,给侯爷过目。”


    谢岐点了点头,淡淡道,“沈大人生前事务严谨是个最严谨不过的存在。早日为他证明。也算早日为他得到一份欣慰。”


    周平默默看了一眼谢岐。


    入宫之后,侯爷留在宫中,为了小天子与贵妃日日操劳,殚精竭虑,不曾有一刻闲暇。俊美冷硬的一张脸此刻眼窝深陷,胡须缭乱,看着十分疲累憔悴,话里话外愈发简略冷淡,愈发多了几分不怒自威之感。


    处理朝堂之事没有日日沙场征战辛苦,但同样耗费心力,这些琐碎事宜,比起打仗更加不易。


    侯爷作为一员武将,常年在外征战,远离权力中心多年,能够做到这般雷霆风行游刃有余,已经实属不易。


    当然,周平知道,令侯爷身心俱疲的,不光是眼下错综复杂的局势,还有另一个下落不明的人。


    周平微微叹了口气,盼望着宋行贞早日找到玉昭,为侯爷分忧。


    如果玉昭能够找到的话。


    这样侯爷……想必会很高兴吧。


    一个平常的夜里,周平在殿外值守,不知不觉睡着了,殿内突然传来了一阵很大的动静。


    他慌忙醒来,以为是侯爷又收到了贵妃娘娘发病了的消息,连忙起身进殿,谢岐却迎面冲了出来,脚步极大,看上去心急如焚。


    “侯爷这是要出宫?”


    “周平,给我备马,我要出城。”


    周平大惊,“侯爷要出城?”


    “侯爷不可啊!”


    他脱口而出,跪在他面前焦急阻止,“侯爷,您刚刚平息了纷乱,前朝沸沸扬扬,处处对您掣肘,侯爷您如今身份敏感,千万不要贸然出宫啊!”


    “我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拦我。”谢岐隐隐威胁。


    周平愣了愣,咬了咬牙,妥协道,“侯爷,宫外不知有多少人对您虎视眈眈,以防万一,还请属下带上一队人马,与您同去。”


    谢岐一口回绝,“不必了,我一人便可。”


    周平心中一惊,还要再劝,忽闻欧阳瑾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色发白,惊慌失措。


    “侯爷,不好了——”


    谢岐跟着欧阳瑾过去昭勤殿,还未进殿,便已经看到一众宫女纵横交织,手中端着各种金盆纱布,面色紧张,见到直直而来的谢岐,纷纷跪在地上,如临大敌。


    谢岐推开围在床边的众人,“怎么回事?”


    天子躺在龙榻上,气息奄奄,面色透着失血的苍白,幼嫩消瘦的手腕软软地垂在地上,白皙的手腕处,赫然呈现出一道红色的伤口。


    伤口看上去刚刚处理完毕,鲜血浸透了药粉,呈现出一种粘稠的粉红色,触目惊心。


    他正懒懒地合着眼,旁边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将汤药喂进他的嘴里。


    谢岐看着这一幕,脸色


    沉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瑾见情况稳定下来,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与谢岐解释道,“陛下他……今夜又突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剪刀,划破了手腕,幸好发现的及时,要不然……”


    “不是把陛下殿里所有的金银利器都收走了吗,为什么还会有剪刀?”谢岐冷声质问殿内众人。


    殿内众人立刻磕头谢罪,告饶不迭。


    “好生照料陛下,严查陛下殿内的一物一件,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本侯必严惩不贷。”


    谢岐阴沉地走出殿内,欧阳瑾追在他的身后,叹息道,“这几个月里,陛下割腕三回,服药四回,甚至还欲要溺水……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若不是侯爷在皇宫镇着这些宫人,想必早就百密一疏了,咱们这些人都是武将,根本不会小意宽慰,小天子也不会听咱们的,长此以往,这可如何是好啊……”


    谢岐沉默不语,走在皎皎月色下,一时无话。


    第94章 第94章结束乱世的人


    几天之后,小天子的伤势开始好转。


    昭勤殿内所有的摆设全部又换了一遍,所有的宫女和侍卫,每个人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一错不错地监看着天子。


    可是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负责看管天子的欧阳瑾心力交瘁。任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如何劝慰开解,可是小天子压根就不听,更不领情,连他都不行,其他人更是无用。


    欧阳瑾心里已经放弃了天子,这样一个心志颓丧脆弱的孩子,是万万撑不起这破碎的万里山河的。可是他也不敢再去劝谏谢岐。


    相伴多年,谢岐的脾性他不是不清楚,若是谢岐为了表明坚定态度,杀了他立威都有可能。欧阳瑾总归是惜命的,他不敢去赌。


    可是他不能不急。谢岐跟天子除了血缘关系之外,根本就没有多少亲昵关系,谢泠芝也是一样。等到天子长大后,一旦与谢岐起了囹圄,不知那时候的他,还会对谢岐顾念多少亲情。


    这样岌岌可危的江山,多少势力还在暗中窥伺,是不能把希望放在一个孩子身上的。


    他们没有时间再去等了。


    为了那些战死沙场的数万英魂,为了那些饱受战乱的生灵涂炭……有些事情,只有到达那个最高的、唯一的位置,才能够有力施展。


    想要实现匡扶大业、拯救黎民的大愿,就算是做到了一人之下的位置,又能如何。


    若是能够天下一统,四海晏清,就算是背负满身骂名,又如何。


    欧阳瑾不得不适可而止地劝谏谢岐,但也不能完全放弃。


    既然谢岐执迷不悟,他不得不从其他的方面入手,甚至他的心里已经隐隐开始期待,期待再有一场足以震撼的变乱,让谢岐能够彻底掀翻的清醒。


    而就在这个时候,尉迟信的挑战信来了……


    定州时疫肆虐,虽是一时之间控制了下来,却还是流毒不断。


    宋行贞还沉浸在玉昭有孕的消息里没缓过来,第一时间飞鸽传信将此事告诉了谢岐,又开始为玉昭的下路犹豫不定。


    强行带她去往长安,可是路上时疫肆虐,难免会有感染的风险,且她怀有身孕,舟车劳顿,恐有变故。


    这是侯爷的孩子,若是路上有了个三长两短,他难辞其咎。


    且他知道,长安风波不断,若是骤然将玉昭卷入这场旋涡之中,对她只会有害无利。


    “沈姑娘,你愿意回去吗?”宋行贞犹豫不定,还是决定询问一下玉昭的意见。


    “将军,我想回去。”玉昭道。


    她当然想回去,在这里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谢岐的近况。


    不亲眼看一看他,她实在不放心。


    “可是你如今……”宋行贞迟疑。


    当玉昭告诉她怀了侯爷的孩子时,他以为自己会失落,会难过,但是听完之后,他的心里只剩下替侯爷的欣慰和对她的由衷心疼。


    她被尉迟信扣在这里多月,还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折磨,跟这样一个豺狼同处一室,不仅要保全自己,还要保全肚子里的孩子,可想而知她是付出了多大的艰辛。


    并且他还从冬青的嘴里,听到了她这阵子一直为时疫操劳,救治了很多感染了时疫的黎民。


    时疫肆虐,尸位素餐的官府尚且手忙脚乱,平民百姓买不起药材,又等不到官府的救济,只能慢慢等死,谁能想到救治了大部分平民百姓,解决了官府心头大患的,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弱女子。


    就这一份聪明和坚强,已经胜过世上大部分的男子和女子。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够站在侯爷的身边。


    是他自不量力,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这样的自己,又如何能够和侯爷争。


    只有侯爷那般顶天立地的男儿,才能配得到她的心吧。


    “我知道,此次回去,必定会是龙潭虎穴。”玉昭抚着微微隆起的肚腹,阳光下洋溢着一股淡淡圣洁的光辉,“我不能帮一点忙,可能还要给你们添麻烦,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要回去。”


    “我想回到他的身边去,宋将军,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宋行贞一时无话,深深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属下必定护佑姑娘一路无恙。”


    听到他终于答应,玉昭松下心,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真心道,“多谢你,宋将军。”


    “其实……不需要帮忙。”宋行贞顿了顿,又道,“你能陪伴在侯爷身边,就是对侯爷最大的帮助了。”。


    决定了要离开,宋行贞带着玉昭以及冬青,开始了去往长安的路。


    冬青本就是孤儿,是尉迟信从红香馆里买回来伺候玉昭的,也许就是看中她的身世,他才放心买下了她。玉昭要走,她决定要跟随。


    定州与长安说远不远,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即可到达,但若是马车的话,需三到四天。


    宋行贞买了一辆马车,并一路随行的十几个护卫,找了条最安全平坦的路,一路上打起了十足十的戒备。


    玉昭掀起轿帘,看向一路上的景象——


    荒芜的道路上,无助的百姓流离失所,在时疫的摧残下,本该饥荒的流民们雪上加霜,形如枯槁地躺在路边,如同一具具失去了呼吸的尸体,衣衫褴褛,溃烂透过裸|露的肌肤露出来,刺目惊心一片,有人经过,他们也只是略微抬起眼,甚至失去了张口祈求的能力。


    一路经过定州,在路边看到的皆是这样的景象,玉昭不由得心惊。


    她盯着跪在地上的一个女人,她全身灰扑扑的,头发凌乱不堪,怀中抱着一动不动的孩子,又哭又笑,状若疯癫。几个男人将她一脚踢开,怀中的孩子静静地跌在地上,原来早已死去。


    女人回过神来,嘶声尖叫,像是拼命护着鸡仔的母鸡,对着几个男人又哭又踢,然而很快便遭到了男人们有力的回击毒打。


    玉昭看的胆战心惊,忙叫住外面的宋行贞,“停一停——”


    宋行贞比她更早看到了外面的情况,比起玉昭的焦急心惊,他视若无睹,显得平静许多。


    “将军,救救那个女人——”生怕女人马上就被打死,玉昭急的就要下车,冬青眼疾手快地稳住了她,两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冲向那群人。


    宋行贞本来想不去管的,结果看到玉昭下了马车,这才终于按讷不住,下马追向玉昭,阻止她,“别靠近,我去——”


    他身经百战,身手骁勇,对付这几个流民完全不放在眼里,几乎是一眨眼,拔出剑就齐刷刷刺向几人的心口。


    就在玉昭欣喜之余,宋行贞杀完几个流民之后,并没有收剑,而是将那把刺向流民们的,沾着血的长剑又刺向了女人的心口。


    玉昭惊叫,“不——”


    她大惊失色,直挺挺地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女人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呼吸。


    “呀!……”


    冬青也被吓坏了,狠狠捂住张大了嘴巴。


    宋行贞收剑入鞘,吩咐赶过来的侍卫,冷声道,“将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埋了吧。”


    “走吧。”说完之后他转身,稳稳扶住玉昭,带着她往回走。


    玉昭被带回马车,仍是神思不属,六神无主,还未从刚才的震撼中走不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杀她吗?”宋行贞的声音隔着轿帘传了进来。


    玉昭抬起眼。


    “因为这是她最好的结局。”宋行贞缓缓道,“她失了孩子,精神失常,一个精神失常又流离失所的女子,在这乱世之中会经历


    什么,可想而知。你还觉得我刚才杀了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吗?”


    玉昭无言以对。


    她又忍不住想起了从幽州往返长安的一路上,看到的的难民景象,不亚于现在。


    如今这天下,到底还有多少这般惨状?


    玉昭闭上了眼。


    沉默了片刻,她轻轻道,“……多谢你。”


    至少在最后时刻,他还留给了这个女人一丝体面。


    冬青触景生情,也流下了眼泪,哭诉道,“四年前,奴婢的爹爹就是死在了燕王的乱军之中,爹爹死后,娘的病就更重了,为了救娘亲,奴婢将自己买去了红香馆,辛苦一年挣得的两锭银子,结果最后却连娘的棺材板都买不起……呜呜呜呜……”


    玉昭听得动容,拍打着冬青的脊背,心中也渐渐沉重起来。


    她对这个世道没有什么太平的印象,似乎是从父亲去世之后,世道便越来越混乱。她一个孤女在这世道自保至此,已属侥幸,多少看不见的比她更可怜的人还流离在这世上,家破人亡,甚至死后都没有一个安身之所。


    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天下已经满目疮痍,神州大地处处一片血雨腥风,枭雄贼子纷纷造反,只为了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全然不把底下的百姓放在眼里。


    他们整的头破血流,老百姓却是流的比他们多的更多的血和泪。


    朝廷已经不可救了,如果真的还有用的话,朝廷就不会放任这么多人死在外面,视作无睹。


    这样的世道,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还会有谁,能够彻底改变这天下?


    玉昭突然心头一怔。她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是谢岐的话……


    他可以,结束这个乱世吗?


    第95章 第95章城门


    “达人无不可,忘己爱苍生。


    岂复少十室,弦歌在两楹。”


    “陛下知道这两句是什么意思吗?”


    小天子端坐在金丝软垫上,看着对面捧着书的欧阳瑾,摇了摇头,平淡道,“请爱卿讲解。”


    欧阳瑾寄居宫中,不仅负责陛下的人身安全,还负责对他的启蒙教化。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养,小天子又恢复如初,只是对学问始终兴致缺缺。


    谢岐远远站在殿柱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疲惫的眸光难得涌出一抹欣慰之色。


    他已经缺失了天子多年的时光,是他的错。


    如今唯有尽力弥补。


    他会努力将他培养成一代明君。


    唯有如此,才不负阿姐,不负百年谢家。


    至于所有骂名,就让他一人来担。


    只愿天子成人明事后,可以理解他的一番苦心。


    他转身出了昭勤殿。


    天子现在有他的路要走,无需他担心;而他自己,也有他的恩怨要了结。


    “侯爷,真的要去吗?”周平跟在谢岐身后,忧心忡忡。


    “尉迟信心思狡诈,哪次说话算数过,侯爷怎可轻信他的一面之词?”


    谢岐脚步不停,回道,“你说得对,我对他并不放心,提前布置好人手,他若是真的只身前往,就地将他伏诛,若是也带了人,那就一网打尽。”


    “侯爷放心,这些自有属下安排妥当,只是侯爷,您一定要……以身犯险吗?”周平犹豫道。


    “我不现身,他如何肯出头。”谢岐道,想到什么,又轻哼了一声,“再说,我与他多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拉扯了这么多年,他不累,他都累了。


    其实除了尉迟信之外,谢岐还有一个出宫的理由,没有与旁人明说。


    那便是,玉昭的下落,终于找到了。


    天子未出事之前,那一夜他便收到了宋行贞的飞鸽传信,玉昭终于在定州找到,欣喜若狂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立刻就要出宫去,却最终被生生拖住了脚步。


    夙兴夜寐的这些日子里,他每一天都在想她。


    没有她的消息里,每一天都是煎熬。


    见到日思夜想的她时,他要第一时间紧紧抱住她,然后告诉她,他来迟了,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跟着他,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


    总是他对不住她。


    沈家失势,本来应该金堆玉砌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却生生经历了分别之苦,从杭州千里迢迢来到了长安,从此之后,一直过着身不由已的生活。


    她的苦楚,他都明白。她一直以来最在意的、却又不得不低头任命的罪臣身份,他也已经想法子为她转圜。


    他要告诉她,从此之后,这些桎梏住她的枷锁,她都可以不在意了,他要让她光明正大的、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从此之后,他们再也不分开。


    “此行隐秘,务必不要让陛下和贵妃娘娘知晓此事。如果顺利的话,三日之内,我便会回来。”谢岐道。


    他心里清楚,玉昭的失踪,与尉迟信脱不了干系。


    这笔账,他也得好好跟他算一算。


    等他解决了尉迟信这个心腹大患,便将玉昭一道接来。


    他是这样说的,却没想到,此去一行,却险些有去无回……


    一路走来,玉昭看着一路上数不清的流民,心中百感交集。


    一个个鲜活、饱满的生命,在战争和时疫的摧残下,变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他们的生命肉眼可见的正在加速走向尽头。


    她悲悯万分,有心想要救济,却屡次被宋行贞拦下。


    “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会比他们任何一个死的都快。”


    宋行贞说的没错。


    一路走来,她注意到不约而同追着她的一道道视线,她感到自己所在的马车犹如一块可移动的肥美大肉,所有的流民全部垂涎欲滴,若不是有宋行贞以及一行士兵保驾护航,他们说不定早就扑上她的马车,劫掠一空。


    她相信他们曾经也是善良的人,可是在生存面前,任何东西都失去了原有的价值。


    流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有了这一层阻碍,本该三日到达的长安,硬生生拖到了五日。


    玉昭一行人不得不宿在客栈,休养生息,伺机再出发。


    玉昭坐在客房中,透过窗户遥望着外面的景象。


    长安城门巍峨,近在眼前。


    到了明日,她们便可回到长安了。


    不知道谢岐,如今怎么样了?


    她如今已经有惊无险,马上就要回到长安,而他呢?


    他是否和她一样?


    玉昭情不自禁地抚摸上自己的肚腹,淡淡微笑。


    不知他看到这幅情景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没有让宋行贞提前告知,怕他担心。


    一定是很高兴的吧?他应该是喜欢孩子的。


    当然也很惊讶,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做好了成为父亲的准备。


    若是男孩,希望长大之后,会和他一样挺拔威武,顶天立地。


    若是女孩,他必定会宠溺的如珠似宝,视作掌上明珠。


    “夫人,您在笑什么呢?”冬青好奇。


    尉迟信走后,很快又来了一位英明俊朗的将军,说是侯爷派来的,前来接应她们两人。冬青陷入了懵懂,或许一去不回的那位老爷,与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并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而与夫人真正有关系的人,是那位未曾露面的侯爷。


    冬青有些发怵。虽说夫人平易近人,但这样的一个贵人,还是个侯爷,不是她这样的乡野村妇能够接触到的。早知如此,她便不跟着了。她怕跟着夫人去了长安,会给夫人丢人。


    她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更加小心伺候着,当夜玉昭在床上睡下,她便小心翼翼地倚在床边,一错不错地盯着。


    忽而到了半夜,玉昭忽然做起了噩梦,从床上惊起。


    “飞蘅——”


    “不要——”


    冬青被惊醒,吓了一跳,忙扑过去,担心道,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玉昭冷汗涔涔,被冬青摇晃惊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一场噩梦。


    她梦到了什么?


    她竟梦到了谢岐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而致使他重伤的,正是一去不回的尉迟信。


    是他。


    玉昭睁大了双眸,眸光凝固在浓墨般的黑夜里,半晌都回不过来神。


    尉迟信此行,是去找飞蘅复仇的。


    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谢岐如果真的应了他的挑战,那么他的结果必定凶险万分。


    难道她的梦,就是一个预示?


    玉昭痛苦地捂住了头。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冬青吓得不轻,“奴婢去找宋将军来,可好?”


    “不要!”玉昭猛地松手,道,“冬青,我没事。”


    “可你……”


    “别担心,我没事。”玉昭平静下来,拍了拍她的手,“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呢。”


    冬青犹豫地看着玉昭,最终顺从了她的话,没有去打扰宋行贞。扶着玉昭重新躺下,自己也趴在床边,慢慢闭上了眼。


    等她均匀睡去,玉昭又在黑夜中静静睁开了眼,盯着混沌的夜色,一夜无眠……


    “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翌日一早,宋行贞看到了玉昭眼下的淡淡青色,关心道。


    玉昭微微一笑,“没事。”


    宋行贞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但也不知如何宽慰她,只得微叹一口气,吩咐众人继续赶路。


    行军缓慢,宋行贞骑在马上,看着近在眼前的长安城门,思绪万千。


    上一次,他与她一道,还有侯爷,一行人从幽州回到长安。一路上波折众多,成为他一辈子的深刻回忆。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遇见她,熟悉她。


    而这一次,他又与她一道回到长安。只是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了侯爷,只有他。


    而他的职责,从来都是除了护卫她的安全,再无其他。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从始至终她都对他无意。


    变了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而已。


    宋行贞收马勒缰,眸光缓慢地斜乜到后方,看着跟在他们队伍后面的流民。


    起初大约有五六人,他并没有在意,可是一路上,人数悄无声息越来越多,流民们锲而不舍,一直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成为了一条甩不脱的影子。


    宋行贞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是要跟在他们后面,在他们通过城门时浑水摸鱼,进入长安。


    宋行贞收回视线。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尽快通禀城门守卫,将这些流民扣在城外,或者羁押入狱;


    可是他的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制,一遍一遍地回想着曾经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这几日,看到路上的流民时,将他再次拉回到了在乱葬岗与野狗抢食的艰辛记忆。


    曾经的自己,何尝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没有当年的侯爷施以援手,说不定他早就死在路上,尸骨无存。


    侯爷当年的随手一念,却是他用尽一生也登不上的青云梯。


    他比眼前的他们,都要幸运太多。


    有些人不经意的一个念头,就会在无意间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宋行贞踢了一下马肚子,不再关注他们,带领着队伍接近城门。


    守卫看到是他,不敢耽搁,立刻打开城门。


    城门在他的眼前缓缓大开,宋行贞带头穿过门洞,即将踏入里面。


    就在这时,数百流民抓准时机,趁机而入,争抢着进入。


    流民们蜂拥而上,一下子打乱了队伍的步调,玉昭的马车嘶鸣一声,朝着门洞直冲而去,脱离了原本的道路。


    在马夫的喊叫和宋行贞的呐喊声中,玉昭心惊肉跳,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一边扶着冬青,一边捂住肚腹,任由马车呼啸而去。


    就在她以为马车就要脱缰,熟悉的危险感再次到来时,忽然又传来了一声嘶鸣,好像来自于另一匹马。


    另一匹马与之相撞,用近乎野蛮的方式强硬地止住了这匹马的疯跑势头,玉昭整个身子天旋地转,感到马车外的马蹄猛地掀起,随即高高地落下,重重地踏在青砖地上,暴躁不安地打着响鼻。


    但无论如何,马车好像是停下了。


    玉昭怔了怔,随即狠狠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轿帘被风掀起,倏然一动。


    “谁在马车里面?”


    马车外,传来一道熟悉的、低磁的声音。


    第96章 第96章什么也不怕


    玉昭听到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再也顾不得其他,抬手掀起了轿帘。


    “飞蘅——”


    她脱口而出,一双美目眉梢里俱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与眷恋。


    谢岐骑在马上,也在此刻看到了她。


    一瞬间,他肃穆的脸色如同融化的积雪一般缓了下来,冷峭的眸光迸发出雪亮的光,立刻翻身下马,朝着马车走来。


    他的脚步有些慢,许久未见的一张俊面呈现出略微的苍白之色,但是玉昭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她满心满眼都沉浸在了此刻两人相逢的喜悦之中。


    谢岐长身微倾,掀起轿帘,朝马车里的玉昭伸出大手。


    他深深看着她,对她道,“昭昭,过来。”


    玉昭眼酸不止,强撑着露出微笑,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令她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这一刻,她跌跌撞撞的一颗心,像是终于找到了归路。


    谢岐将玉昭小心带了出来,冬青想跟着,却被他的手下拦下。


    谢岐没管,丢下一句好生将人带回去,便扶着玉昭上了另一辆马车,继续朝前路而去。


    整个过程中,他都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安静的马车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谢岐单臂环着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端详她的脸。半晌后,他道,“你瘦了。”


    玉昭眸光微笑,嘴角却苦涩,“你也是。”


    他变黑了,也瘦了。


    不单单是这些,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仿佛肉眼可见地要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曾经英武俊美的脸上,落满了疲惫与沧桑。


    “飞蘅,这段时间,你一定很累吧?”玉昭心中不忍,涩声问道。


    谢岐扯了扯唇,将这段时间的风雨一笔带过,淡淡道,“还好。”


    他叹息道,“如今你回来了,我就什么都好了。”


    玉昭微笑,挽住他的胳膊,轻轻倚在他宽厚的肩膀,闭上了眼,“飞蘅,我会陪着你的。”


    她牵着他的大手,引他落向自己微隆的肚腹,柔声道,“无论怎样,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会陪着你的。”


    听闻此话,谢岐的半边身子都僵住了,他怔了片刻,不可置信道,“……什么?……果真?”


    对上玉昭含笑的眉眼,他的心里便有了确定的答案。


    “没有让宋将军告诉你,是怕你又要担心,如今我们母子平安,你也可以安心了。”玉昭看着


    他,柔和道。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慈母的柔和光辉,谢岐看的呆住,张了张嘴角,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慢慢地,他的眼角先湿润了。


    他扶住玉昭,垂下头颅,深深看向她,“昭昭,谢谢你……”


    “你辛……”他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却猛地一黑,立刻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玉昭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扶住他就要倾倒的身子,“飞蘅?飞蘅你怎么了?”


    “……我没事……”谢岐艰难开口,随即闭上了眼,径自昏死过去。


    原来谢岐几天前便身负重伤。


    本来养在床上,动惮不得,今日听闻宋行贞带着玉昭就要回城,他顾不上伤势未好,挥开御医强行出了宫,骑马一路赶至城门,阴差阳错之中,果然在这里碰到了玉昭,大喜大悲之下,强撑的身体终于到达了极限。


    玉昭心急如焚,一路跟着谢岐回到皇宫,顾不得第一次踏足天家威严之地,御医们鱼贯而出,她逐个道谢,之后便一错不错地守在谢岐身边,好不容易等到他醒来。


    “飞蘅,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谢岐睁开眼,缓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入目看到焦急的一双美目,魂牵梦萦的美人面此刻就在眼前,他眸光和缓,伸出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紧不慢道,“别担心,我没事。”


    玉昭痛心道,“御医说你的伤已经两天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岐顿住,缓缓道,“三天前,尉迟信来找过我。”


    听到这个名字,玉昭的瞳孔一缩。


    “你们……”


    她说不下去,沉默了片刻,又追问道,“然后呢?”


    “我受了重伤,差一点死在那里,而他……”


    玉昭顺着谢岐的话,慢慢问道,“他……他怎么了?”


    谢岐沉默。


    片刻后,他道,“他死了。”


    玉昭怔了怔。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其实谢岐对尉迟信并没有多大恨意。


    虽然后者总是想杀了他,但是出于他的角度,他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他甚至,有一点可怜他。


    他只是西凉家族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私生子,其实只要他想,他可以不必把这些沉甸甸的命债扛在自己的身上。


    他本可以富贵闲人过一辈子,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选择了拾起弯刀,将矛头对准他。


    杀尽西凉王族,谢岐不后悔。


    因为有朝一日落入西凉的手中,他们也是一样的下场。


    他没有想到,最后尉迟信会选择单枪匹马地挑战他,没有带任何人。


    而出于对他微妙的惺惺相惜之感,他不顾周平等人的阻拦,选择接受了他的挑战。


    戎马数十年,比起长安的尔虞我诈,他内心深处更喜欢在西境肆意挥洒血泪的日子,与尉迟信的对战,让他恍惚中有一种阵前点将的错觉,他似乎找到了从前纯粹的一些东西。


    赢就是胜,输就是死,没有中间地带。应该一直就是如此,就该是如此。就算是死,这才算是一个将士,最光荣、最不留遗憾的归宿。


    他与尉迟信战了足足一夜,彼此之间用的都是最传统最正派的剑术。


    他们过了数不清多少招,从夜半战到天明。


    双方都没有保留,没有顾虑,筋疲力尽,但也酣畅淋漓。


    当东方第一缕曙光到来的时候,尉迟信力竭,先一步倒了下去。


    彼时的谢岐也摇摇欲坠,他扔下剑,看着尉迟信栽倒在地,抖着手,往怀里摸索着什么,心中一惊,以为他临死前要放暗器与自己同归于尽,但他也没有任何力气去阻止了。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黄纸,将黄纸贴在自己的胸口,便再也一动不动。


    谢岐擦了擦嘴角的血,一步一步走过去,试图抽出他手里的黄纸,但是没有成功。


    他握的很紧。


    第二次,谢岐用了力气,才从他的手里将黄纸抽了出来。


    他拿到眼前,一看。


    是一张药方。


    药方上的字迹娟秀,秀美隽永,因为尉迟信攥的死紧,已经染上了斑驳血迹,像是暴殄天物的绝世名画。


    谢岐看着黄纸上面熟悉的字迹,整个身子僵住。


    他攥紧黄纸,紧紧盯着上面的自己,随后眸光一转,看着地上的尉迟信。


    尉迟信已经气绝,没有了呼吸。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尉迟信,伸出手,慢慢阖住了他的双眼。


    他拿走了那张药方,撑着最后一口气,慢慢走向周平等人。


    周平在这里等候了一夜,见他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岐火葬了尉迟信,命人将他的骨灰送往故土。


    如果他们出生在同一个国家,或许他们也会是朋友,是出生入死的伙伴。


    但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他与他注定为敌,将他的灵魂安放回故土,是他能够为他做的唯一的体面。


    “……是吗?”玉昭听完了谢岐讲的,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惆怅。


    他还是死了。


    人性都是复杂的,尉迟信虽然多次欲要置她于死地,但是最后,他还是愿意留她们母子一命。也许是这一点宽容,让玉昭始终对他恨不起来。


    希望来生,他能够投生到一个圆满的归宿吧。


    “放心,我没事。”谢岐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道,“别为我担心,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玉昭放下心绪,再次对他仰起微笑,“过去的都过去了,好好养伤,我会在这里照顾你。”


    如今两人心意相通,早已今非昔比,又想起另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她顿了顿,试探地问道,“飞蘅,从今以后,你有何打算呢?”


    谢岐再次沉默了下去。


    良久后,他坦然道,“……我不知道。”


    如果面对欧阳瑾等人,他可以坚定地告诉他们,他会匡扶社稷,扶持天子,扶持到天子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他会永远对朝廷忠诚,九死无悔。


    可是面对玉昭,他的内心挥之不去的那一丝动摇,开始慢慢地显现出来。


    他一直以来坚定的这一切,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


    这个支离破碎的天下,对它来说,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天子,他真的愿意让他扶持成才吗?


    他不知道。


    他甚至从未有过的感到了迷惘。


    “昭昭,我真的不知道。”他苦涩道。


    面对玉昭,他终于可以试着说出心底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我以为坚持走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就可以峰回路转,迎刃而解,但是到了这个位置之后,我才发现,有些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怕骂名,不怕敌人,从始至终,我都不在乎这些。可是,我现在却犹豫了,我努力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值得的吗?”


    “飞蘅,我在。”看出他的困顿与痛苦,玉昭心如刀绞,紧紧攥住他的大手,道,“无论怎样,这条路,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的。”


    “其实,”她话锋一转,叹息道,“这些日子里,我也遇到了很多事情,见到了很多的……可怜人。”


    “你知道吗?比起他们来,我们已经幸福太多。”想起一路上目睹的那些一个个麻木不仁的灵魂,玉昭心中酸涩,苦笑道,“他们太多人,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连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每每看到,我的心中都一阵痛惜。”


    谢岐看向她。


    “每打一场仗,百姓们就要剥去一层皮,轻则散尽家财,惨遭劫掠;重则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一场战争,或者是一场时疫,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去他们的生命。”玉昭慢慢道,“俗话说得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国家如何风云变幻,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其实,他们不在乎谁做皇帝,也不在乎谁赢谁负,反正对于他们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想要扶持天子,将希望寄托到他的身上,等到他长大掌权,彻底改变这个天下,对吗?”玉昭看着他,像是看进了他的心里去,轻轻问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你还要搭上多少年的心血和时光?而在这期间,你能保证惠王不养精蓄锐,厉兵秣马,再次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吗?”


    “天子年幼,并无掌权之能,这样的天下握在他的手里,等于是诱惑任何皇室宗亲想尽办法取而代之,无数诸侯不会甘心把这天下放在一个孩子的手里,在他成年之前,必定还会有无数场战争爆发,而这个时候,国家越内乱,外敌就越趁机而入。”


    “如果这是太平盛世,内无内乱,外无强敌,这一切都无可厚非,你的计划是可行的,可是现在并不是如此,西凉虽灭,周围的邻国却日益壮大,依旧虎视眈眈,惠王等诸侯还在伺机而动,妄图一统天下,非常时期,如果没有一位强有力的陛下站出来,我们的国家,又将会遭到怎样四分


    五裂的结果?我们这些百姓,又将会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见谢岐面色动容,玉昭心中一动,继续缓缓道,“何况,等到天子懂事,大权独揽,受你辖制多年,你觉得他会明白你的苦心吗,还是会受有心之人的挑拨,自古以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臣子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你是护谢家,还是护天子呢?”


    “百姓和君王,江山社稷和千古名声,到底哪一个,才更重要呢?”


    谢岐久久地沉默,似是被言语震撼住,又似是在沉思。


    “我一直以为,没有人能够说的过欧阳瑾,”良久后,他笑了笑,佯作轻松道,“原来我没想到,你亦是不遑多让,我的身边原来藏着这等谋士,我竟毫无察觉。”


    玉昭红了红脸,莫名有些赧,“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我也只是畅所欲言罢了,一切只是我的一面之词。”


    “不,你说的这些,正是我所顾虑的。”谢岐握住她的手,更加紧了紧,“惠王蠢蠢欲动,他蛰伏多年,是不会甘心就此罢手的,朝廷难免还会有一场苦战。”


    “到时候,我虽然有天子在侧,诸事顺利,然而名不正言不顺,很多事情真的办起来,还是会束手束脚,一旦我被那些将我视作眼中钉的人趁机除去,放眼天下,整个朝廷还有谁,能够抵挡得住惠王呢?”


    怕是到时候,连天子的性命都要保不住。


    还有整个谢氏满门,谢泠芝,玉昭,通通都要保不住。


    那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个结局,谢岐心中一紧,深深地看着玉昭,道,“昭昭,别怕,就算是为了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也不会轻言放弃。”


    他刚刚才从死神的手里逃脱出来,上天便又赐给了他一个孩子。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警示呢?


    他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还怕走不到这最后一步吗?


    既然已经满身骂名,恕无可恕,又何必再怕多一桩罪名呢?


    进,可能会失败。


    但是退,则必死无疑,满门必诛。


    谢岐仿佛一下子想通了关窍,困扰多时的一颗心,终于豁然开朗。


    他低下头,大手托起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将她吻住,“……昭昭,谢谢你。”


    “你就是我的福祉。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


    第97章 第97章轻一点


    夏至将临。中原已经收复大半河山,只剩下惠王一党还在负隅顽抗。


    谢岐借天子之名,诏惠王入朝觐见,封惠王为泷州王。


    惠王自然不从,当场撕毁天子诏令,打着清君侧、诛外戚的口号,一路破二州四郡,率数万兵马直直朝长安而来。


    其实惠王原本没有这么多的兵马,原来是在屯兵养息之际,不知何时与北部的契丹族沆瀣一气。惠王向契丹王承诺,等来日他取得大业,必将割让北方的五座城池作为谢礼。


    谢岐的探子冒死截下了惠王与契丹王的这封密信,消息一曝光,朝野震动。群臣惶恐至极,人人自顾不暇,当初明里暗里想要支持惠王的那波臣子皆无话可说,一下子哑了火。


    风口浪尖之际,谢岐顺势上位,轻而易举收归了绝大多数朝野的支撑,又趁机手握兵符,收拢全国兵马,命宋行贞作为主将,欧阳瑾为军师,大举兵力与惠王在兖州决战。


    这一仗一打便打了数月之久。


    外面如何战火纷飞,也传不到幽深的后宫中。


    与此同时的这数月里,玉昭终日呆在后宫,或是陪伴小天子,或是与谢泠芝在一起。


    小天子沉默寡言,却也不是不好相处。起初玉昭还臣服在万人之上的天子淫威中,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面见天子,虽然她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看起来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


    小天子不怎么爱说话,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好奇心。


    他得了一种病,一种很难缠的心病。


    玉昭虽然心疼,但也不知道怎么让他好起来。每每相处的时候,只能绞尽脑汁地给他讲一些故事,读诗文,或者给他做一两件趁手的玩具,尽管效果微乎其微。


    而天子的生母谢泠芝,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从见到谢岐和小天子之后,虽然人身已经得到了安全,但她的疯病变得更加严重,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两人虽同处皇宫中,却很少见面,一对母子竟然形同陌生人。玉昭夹杂在这两人之中,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何滋味。


    谢岐一边处理朝政,一边还要关注兖州的战局,变得忙碌非常,到了深夜,才能有空与玉昭见上一面。


    深夜,玉昭在灯下做女红,外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谢岐披着一身夜雾寒霜而来。


    还没等她抬起头,熟悉的沉香气息便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谢岐伸手,将她手里的绣棚抽走,放在了一边。


    “夜深了,这些不要做,小心眼睛。”


    玉昭知他回来,淡淡一笑,欲要站起身,给他宽衣,肩膀又被他轻轻摁住。


    “不要起身。我自己来。”


    谢岐素来不习惯身边人服侍,屏退了宫女,自己将一身寒气的大氅解开,挂在衣架,又走到玉昭身边,单膝跪下,抚摸着她的肚腹。


    “小家伙今天没有闹你吧?”


    这几个月里,玉昭的肚子愈来愈大,终于有了一个明显成为母亲的样子。


    他的语气低磁温和,说这话的时候,自带了一股即将为人父的端庄稳重,仿佛一股涓涓暖流,使玉昭的唇角也慢慢弯起。


    玉昭的手覆上他的手背,与他一同感受着,慢慢道,“已经五个多月,想来很是精神,今天又踢了我一脚。”


    谢岐也笑了,“……是吗?”


    他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额头贴向她的额头,“昭昭,辛苦你了,如今你有孕在身,我却还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是我不好。”


    “不要这么说。”玉昭抚上他的脸,短硬的胡茬带来微微的痒,温声道,“你好像又瘦了一些,没好好用饭吗?战事……很焦灼吗?”


    “没有。”谢岐吻了吻她的手指,“战事很顺利,惠王如今已是回天无力。我不愿再继续打下去,只要惠王现在束手就擒,我会对他从轻处置,若是还执意不肯,那便由不得他了。”


    玉昭沉默。


    惠王暴虐,如果他坚决战到底,为了抵抗谢岐,被逼急了说不定还会做出屠城的事,如今战事再多打下去一天,就会不知死多少无辜百姓。


    “好了。”看出她眉眼间的惆怅,他明白她心中所想,捧住她的脸,认真道,“不要多想,只要打仗,就难免会有牺牲,我会努力将牺牲做到最小,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安下心,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玉昭知道他这是在宽慰她,也不再伤


    春悲秋,淡淡地嗯了一声,仰起唇角,对他轻轻一笑。


    谢岐看到她的笑容,心中一动。


    他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剐蹭着嫩豆腐一般的脸颊,低磁的嗓音凑近她,“昭昭,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


    “那个时候,我多么喜欢你的笑容啊,老是想千方百计地逗你开心,可是你总是不对我笑,”谢岐追忆年华,感慨道,“我一度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还好,我最后是等到了。”


    不仅等到了,而且他爱之入骨的女子,此刻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这个更有幸福感和满足感的呢?


    “昭昭,”谢岐心神激荡,内心爱怜无限,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角,一边吻,一边慢慢道,“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会给你我能给的一切……”


    “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谢岐托着她的下颌,吻着她的唇,一开始还是缓慢的、温柔的,话语说完后,动作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越来越重,两人的呼吸越来越乱。


    重逢之后,谢岐就没有再碰过玉昭,因为怕她怀胎不稳,一直忍着,如今触上那玫瑰花瓣一样的芬芳嘴唇,吸吮着暌违已久的甘美气息,谢岐再也忍受不住。


    犹如干柴一瞬间遇上烈火,他全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昭昭……我……”谢岐喘息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于事无补,他此刻根本不想离开这幅温软香甜的身体,反而贴的更近,更紧。


    他的额头爆出一根青筋,昭示着此刻艰难的折磨,大手难耐着顺着修长的脖颈往下不断抚动,抓着揉着,又不自觉地覆上隆起的肚腹,这才重新找回了一丝神志,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垂下头,额角顺势滴下一滴热汗,缓慢地推开她,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昭昭,对不起……我……”


    他声音沙哑,喘息着,渐渐平稳了下来。


    能够再次找到她,对他而言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又何必争这一朝一夕。


    他曾经在那尊观音像前许愿,从今以后不会让她再受一点伤害,而自己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谢岐平静下来,感到深深的罪恶感,立刻想要抽身而去,准备洗一个冷水澡冷静冷静,却又被玉昭拉住,不让他走。


    温润的柔荑拉住了他,玉昭看着他,一双剪水秋眸里似乎涌动着潺潺的波光。


    “飞蘅……你很难受吗?”


    谢岐被这双眼睛对视着,手背缓缓攥紧,强忍着即将崩溃的自制力,涩声道,“……还好。昭昭,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玉昭看着谢岐隐忍的表情,心里划过一丝不忍,轻轻抚上自己的肚腹,若有所思。


    刚才谢岐阳刚熟悉的气息压上来的时候,她也明显感受到了,自己那颗平静已久的心,泛起了久违的波澜酥麻。


    御医说,五个月份的时候,好像是可以同房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不要。


    可是……


    玉昭咬了咬唇,脸颊红了起来。


    这么想着,她轻轻抬起玉臂,下定了决心似的,将谢岐轻轻拽了回来,双臂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没事的,飞蘅……”她安抚他,仰起脖颈,凑近他英挺的下颌,小声道,“只要……轻一点……”


    一句话再次让谢岐热血澎湃。


    “真的吗?”谢岐仍是迟疑,但是呼吸渐渐粗了,“可是你……”


    玉昭轻咬红唇,亲了亲他的喉结,声音也带上了微微喘息,“……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想我吗?”


    她的手落到他坚实的腰腹,若有若无地,揉着他的腰眼,“我也……有些难受……”


    谢岐脑中的那根弦,轰然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切地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去,上去就是一个久久的深吻。


    如同风卷残云一般,他狂热地吻着她,将她慢慢放回枕上,一边吻着,一边窸窸窣窣解着自己,模糊不清道,“好……”


    顾虑着玉昭的身子,谢岐匆匆只做了一回,后面实在没忍住又来了一回,就鸣金收兵,擦拭好了彼此后,他心满意足地拥着她,早点入睡。


    等到第二天玉昭睡醒睁开眼,榻上早已不见了谢岐的身影。


    兖州的战事还在继续。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惠王并不理会谢岐的劝降,一门心思要鏖战到底,甚至不惜公然加入了契丹助力。


    契丹人勇猛善战,视中原人为待宰羔羊,自然不会将中原地盘放在眼里,一路烧杀抢掠,打到哪里就杀到哪里,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谢岐无法,只得加派兵力,疏散周边城池百姓,与惠王决一死战。


    战事陷入相持阶段,谢岐整日待在昭勤殿,与大臣们商议对策,不再回来寝殿看望玉昭。


    所幸玉昭这些年里,早已学会了与孤独和谐共处,时不时做些温补的汤,给谢岐送去,让他不要太过操劳。


    她忧心战事,却也自知无能为力。


    幸好还有身边的人在。秋胧春华经过那次变故之后,再加上冬青,几人再次在皇宫聚在一起,给她带来了很多慰藉。


    “姑娘,如今大局已定,等这场仗打完,你有什么打算?”秋胧担心道。


    如今所有人都默认,兖州一战,诛灭惠王,是谢岐递给朝廷的投名状。虽然战事吃紧,但如果能够打下这一仗,谢岐称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辈子能够来皇宫这个地方见识一下,已经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了。”冬青感慨道,“……要是侯爷以后真的当了皇帝,那姑娘不就是皇后娘娘了?我的老天,从来没有想到,我这辈子能够伺候这样的贵人。”


    她素来说话不知轻重,脱口而出这些话之后,四人齐齐怔住,最后还是春华打断了她,“冬青,不要胡说。”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冬青不理解地问道。


    这些日子她已经明白,尉迟信和玉昭其实并没有关系,和玉昭真正有关系的人是那个有些不近人情的俊美侯爷。


    谁让他在那日将自己赶下了马车,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虽然后面派人将她全须全尾地送进了宫,但是冬青对谢岐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


    不过在她后面知道了侯爷在玉昭消失的这段日子里一直在找她,入宫后又对玉昭关怀备至,一切标准按的最好的规格来,才渐渐打消了冬青的顾虑。


    “侯爷若是成了皇帝,那姑娘就是皇后娘娘了,是这个后宫里最厉害的主人,没有任何人敢欺负您。”


    玉昭摇了摇头,轻声道,“冬青,够了。”


    “皇后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侯爷如今为了战事殚精竭虑,我们又怎好背地里说这些话呢。”


    冬青戛然而止,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只得乖乖回道,“……好吧,我知道了。”


    秋胧春华看着


    玉昭,两人的眼中都有着说不出来的担忧与心疼。


    她们很明白玉昭是什么样的人,也能够预见到,玉昭会选择什么样的未来。


    玉昭垂头,抚摸着肚腹,不语。


    她的心里也很明白。


    从她劝谢岐称帝的那一刻起,她也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比如一个未来帝王的爱。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帝王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他们既然站上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就必然要抛却很多常人的感情和欲|望。


    帝王们为了绵延子嗣,从来都是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


    玉昭抚摸着肚子,若有所思。


    等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下来,她便了无遗憾了。


    她没有资格做中宫皇后,也到底没有那份心胸,愿意和众多姐妹分享同一个丈夫。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谢岐早日赢下这一仗,不要再让更多的百姓生灵涂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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