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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清简以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因着刚才闹得那么一出, 今日的天珍阁书场清谈匆匆结了尾。


    一来,郑春薛琼这边儿,大家伙儿虽面上不显, 可被刚刚那般冒犯,心中还是有些不悦;二来,程一序的这些曾经的同窗们, 除了有几位和曾越启一样, 举人功名, 只待三年后下场春闱, 剩下的则是同贺临渊一般,没有入仕的打断。


    前者终究是要进入官场朝堂,踏上仕途, 若是此时得罪了前辈, 便不美了;至于后者,本就不愿与在朝为官这些人为伍,畅聊辩论之心便也消散了大半。


    鹤南先生亦没有强求之心,很快众人便散去。


    薛琼宋子虚等人起身时, 见贾敬和萧淮川还坐在位上,拱手道:“贺公子, 培元, 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几人脚步并不慢, 很快就出了天珍阁, 不见了踪影。


    贾敬乜了萧淮川一眼, 调侃出声, “瞧你把人家吓得。”


    萧淮川不置可否, 只是一只手拿出一张帕子, 另一只手极为自然地捞过贾敬的手腕。


    “诶……”贾敬诧异, 不由得出声。


    接着贾敬便看着萧淮川用帕子将自己占了糕点屑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贾敬顺着自己的手朝前看去,萧淮川那双凤眸凝视着,深邃专注,他仿佛像是在擦拭着什么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


    萧淮川温热的指腹还时不时擦过贾敬的指骨,贾敬的手指不由得稍稍蜷缩。


    “另一只。”萧淮川将贾敬一只手擦净后,松开手,这次他没有直接捞起贾敬的手腕,而是手掌朝上,等着贾敬自己将手放上去。


    贾敬定定地看着萧淮川,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萧淮川微微勾唇,“怎么这样看着我?”


    “阿元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在东宫用完膳,最喜欢跟着我,让我帮你擦。”


    随着萧淮川的话,贾敬亦思及其小时候的这段记忆,脸上划过一丝怀念和笑意。


    那时候,小贾敬最喜欢缠着萧淮川,因为,他向萧淮川提什么要求,萧淮川都不会拒绝,这让在家中贾代化面前胆颤的贾敬,在萧淮川面前愈发放肆。


    小贾敬贪念萧淮川的温柔与纵容,他能在萧淮川身上感受到自己有被珍视。


    就如现在萧淮川看着他的眼神。


    贾敬的手也不自觉地放到了萧淮川的掌中。


    萧淮川手上动作愈发细致,贾敬看了萧淮川一瞬,微微垂眸,遮住眼中的沉思。


    曾经,他们确实是这样相处,可那到底是孩童时期,如今,早已经不一样了。


    “走吧。”萧淮川收起帕子,率先站起身,又朝贾敬伸出手。


    贾敬却好似没看见萧淮川的动作,自顾自的站起身,眼睛四处看着,像是才发现一般道:


    “嗯?他们都走了?”


    萧淮川的手在空中悬了一息,才收了回去。


    两人并肩出了天珍阁后,意外地看见等在门口的皇甫玦和程一序。


    皇甫玦见贾敬出来,眼睛亮了亮,“培元哥哥,你终于出来了!”


    贾敬诧异地看着皇甫玦,“阿玦是在等我?”


    皇甫玦点头:“是啊。”


    他说着一指程一序,撇了撇嘴,“他还说你走了呢,我说我一直有盯着门口,可没见你还有这位贺大哥出来。”


    皇甫玦眼睛迅速朝萧淮川看了一眼。


    萧淮川不动声色,面色无常。


    贾敬眉眼弯起,“阿玦等我,可是有什么事?”


    皇甫玦眼巴巴盯着贾敬,“没事我就不能找培元哥哥了吗?”


    贾敬张了张嘴,失笑出声:“怎么会。”


    皇甫玦抬首看了看日头,“这时候去吃饭也不算早了,培元哥哥,我请你还有这位贺大哥吃饭!”


    还不等贾敬拒绝,皇甫玦撇了撇,眼神嫌弃地看向天珍阁的牌匾,“连顿饭都不留人吃,真抠!”


    皇甫玦的这一声嘟囔,让贾敬三人皆是一愣,随后笑出了声,可不就是吗?


    “走,我带你们去个地方。”贾敬扬起一抹略带神秘的笑。


    皇甫玦见状,瞬间来劲,不停追问贾敬,“什么地方?什么地方?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就连萧淮川都起了一丝好奇,挑眉道:“阿元要带我们去的地方,连我也不知吗?”


    “随我来吧。”


    贾敬像是打定主意不提前告诉他们,迈步便朝一个方向走去。


    萧淮川跟上,皇甫玦则是和程一序跟在身后,皇甫玦时不时小声问着程一序,显得亲昵自然。


    萧淮川偏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迈步大了几分,与贾敬并排。


    贾敬带着他们七拐八绕进了一处不甚宽敞的胡同,脚下的青石板泛着些浅浅青苔。


    “小心脚下。”贾敬时不时地提醒着,他自己却是显得轻车熟路。


    萧淮川默不作声地跟在贾敬,神情带着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程一序则是手扶着皇甫玦,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摔了。


    “就是这里了。”


    贾敬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口,那木门也上了些年纪了,显得沟壑纵横。


    “嗯?这是什么味道?”皇甫玦刚上前,就不由得动了动鼻子,像是闻到了一道奇怪的味道。


    “好像还有什么声音。”程一序仔细听了一会儿。


    萧淮川沉吟,目光看向贾敬,见他丝毫不意外,问道:“里面是在诵经吗?”


    贾敬点点头,“是,道家的早课,念得是《冲虚真经》。”


    这话一出,皇甫玦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茫然,他可从未听过这个什么冲虚真经。


    就连萧淮川都有些诧异,贾敬居然能一口道出这经的名字。


    “哈哈,这位善信竟然也懂此经?”


    一道爽朗的中年人声音从门扉后响起,伴随着木门推开的“吱呀”声,一位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贾敬四人面前。


    中年道长眉目清明,一眼就落在了贾敬身上。


    贾敬手握子午诀,朝中年道长行了一个道家的见礼,“道兄,您慈悲。”


    中年道长本就好奇贾敬这么一位富贵子弟能道出《冲虚真经》,如今见他这番礼仪,更是有些惊奇。


    而旁边的皇甫玦和程一序也看的有些懵,萧淮川虽没前二者那般震惊,却也微微眯起了眼。


    阿元何时对道家的东西这般了解了?


    “四位善信请进。”中年道长笑着邀请着贾敬四人进去。


    来者是客,自然没有把人堵在门口的道理。


    一进院内,先是一阵檀香,紧接着便是一道若有若无的……饭菜香?


    皇甫玦张望了一下,也没确定香味的来源,但心中却想着:


    这就是培元哥哥说的,吃饭的地儿?


    小院不大,但收拾的极为干净。正厅被改成了早课参拜的道场,中年道长领着贾敬他们去了侧边厢房改成的会客静室,没一会儿,就有个小道童端上了一壶茶。


    皇甫玦几人从进来,便是贾敬做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


    待全部坐下后,中年道长饶有兴致地看向贾敬,“这位善信可清楚贫道此处的规矩。”


    贾敬颔首,“友人是玄真观俗家弟子,也曾经拜访过秦道长,我来时,他和我说了秦道长您的规矩。”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玄真观俗家弟子亦不少,秦道长一时也不知道是谁,但他见到贾敬便觉得有缘。


    “善信平日也早课修行?能一口道出《冲虚真经》,着实不俗。”


    贾敬笑笑,态度诚恳,“看过。”


    不过这话,显然秦道长不会信,皇甫玦等人亦不会信。


    但贾敬了解秦道长,他知道,他这样答后,秦道长便不会再追问了。


    果然,秦道长沉默了一息,便站起身,朝贾敬道:“善信在此歇息,贫道去安排膳席。”


    待秦道长走后,皇甫玦终于憋不住了,赶忙问道:“培元哥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嘴上说的规矩是什么?我们就在这里用膳?”


    “还有方才那位道长,”皇甫玦抬起手,朝外指了指,“你也没有开口,他怎么就知道我们是要来用膳的?”


    贾敬听着皇甫玦一连串的问话,不禁笑了,紧接着,他对上萧淮川看来的目光,笑意浅了几分,但还是道:


    “我来一一说清楚。”


    “这位秦道长是玄真观的道长,师从方天师,为个人修行,从玄真观搬出,不受玄真观香火,而是来到了这座小院。”


    “至于刚刚秦道长说的规矩……”贾敬说至此处顿了顿。


    “什么规矩?”皇甫玦不由得心跟着一提。


    贾敬瞥了皇甫玦一眼,缓缓吐出一句,“在此吃一餐道家饭,留下香火钱,这香火钱是每逢月中月尾接济京中保育堂的婴孩。”


    皇甫玦眨了眨眼睛,语气带着质疑,“这能有多少钱?”


    贾敬摇了摇头,“秦道长的手艺,绝对称得上京中道家菜一绝!”


    说起来,这位可能是贾敬入玄真观后,唯一一位挂念吧。他与秦道长算是忘年交,曾经秦道长羽化前,还和贾敬说过,若是他不是个道士,绝对会是一个厨子。


    奈何秦道长是人家丢在玄真观门口的弃婴,从小就是个道士。


    不过,自他从玄真观出来后,入了这小院,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意,用秦道长对贾敬说的,他用厨艺修行修心。


    “培元,且去修你的心吧。”


    贾敬想起上一世的往事与故人,眼眶不禁涩然,他连忙垂下眼睑,不愿被人瞧见端倪。


    他不知,萧淮川从进来后,视线便一直落在贾敬身上,不曾挪开过。


    说话间,二三小道童进来,手捧着托盘,上面各式各样的菜肴。


    皇甫玦望着从未见过的菜肴样式,问贾敬,“培元哥哥,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道家菜?”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的呢?”


    程一序瞧了皇甫玦一眼,“你连道观的门都没踏过,怎么可能见过?”


    皇甫玦努努嘴,“说的跟你踏入过道观似的。”


    他们家是浮白书院,作为大乾三大书院,供奉的自然是孔夫子,常年祭拜参见的自然也只有孔庙而已。


    “培元哥哥,你要不给我说说,这都是什么菜啊?”皇甫玦一脸好奇,是智者其中一大盘汤,“比如这个,这个汤是什么?我瞧着像太极图。”


    贾敬:“你说的没错,这正是太极图,这汤羹做阴阳太极羹。”


    贾敬随后依次介绍了阴阳鱼,四方肉,太虚丸子,上清豆腐……


    皆是以道家相关传说和典故所制成的菜肴,这边是纯正的道家菜。


    皇甫玦忙不迭尝了一口,紧接着便直点头,“这菜瞧着清爽,可味道着实鲜美啊!”


    “这便是道家菜的精髓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道家菜菜名源于网络搜索。


    第82章


    “淮哥, 尝尝这个。”


    贾敬看了眼端坐着的萧淮川,将一小盅汤推至了他的面前。


    萧淮川接过,望着小盅, 鼻尖嗅到一丝丝味,像是药材的问道。


    他抬眸看着贾敬,轻声问道:“这里面放了什么?”


    贾敬原本收回去的手顿了顿, 随后道:“这是黄芪竹荪汤, 味道鲜美, 开胃。”


    至于这汤的效用, 贾敬并没有提。


    黄芪竹荪汤有养气补虚的效用,其中黄芪性属甘温,可以滋补肾气, 升阳补中。


    嗯, 俗称,可以壮阳。


    这道汤是贾敬特地推到萧淮川面前,他来秦道长这里,也是在萧淮川和他说了那件事后便决定的。


    自古便是医道不分家, 秦道长对于药补一道也是钻研颇深。


    贾敬既知道了萧淮川那处……不行,自然要为他想些办法, 但又怕伤及萧淮川的自尊心, 只好借吃饭之名, 领萧淮川来秦道长这里。


    萧淮川若有所思地盯着贾敬。


    总觉得阿元像是瞒了他什么, 但直觉告诉萧淮川, 就此打住, 不要再问了。


    贾敬见萧淮川没执着问下去, 悄悄松了口气。


    “淮哥, 你快尝尝看, 不然就要凉了。”


    萧淮川手拿着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虽然是拿药材烹煮,却没有什么苦涩之感。


    “确实鲜美。”


    贾敬笑了,一旁的皇甫玦吃饭的动作一滞,目光落在萧淮川面前的汤盅上,紧接着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贾敬,


    “培元哥哥,你给贺大哥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啊,我能不能……”


    “不能!”


    “不能!”


    还未等皇甫玦话说完,两道拒绝异口同声响起。


    皇甫玦不免有些一,瞪着眼睛看着贾敬和程一序。


    而贾敬和程一序在听到对方的拒绝后,同时抬眸,相视一眼。


    程一序眼睛眯起,原本他只当这盅汤是那位道长自行准备的,而贾敬也只是顺手递给了太子殿下,毕竟秦道长去准备膳食时,程一序可没看见贾敬有跟秦道长嘱咐着什么。


    可刚刚贾敬阻止皇甫玦的举动,让程一序起了疑。


    显然贾敬知道黄芪汤是什么效用,而他还特地给了……


    程一序眼神下意识飘向萧淮川,可飘到半路时,他心一跳,硬生生忍住,将目光转了回来。


    若真的是为太子殿下特地准备,那……


    程一序猛地将自己脑中大逆不道的想法打断。


    贾敬眨了眨眼睛,与程一序对视,那双桃花眼里尽显纯良。


    心里却想着,没想到程一序也知道这汤的效用。


    两人又同时错开眼神。


    皇甫玦看了眼贾敬,又看了眼程一序,最后还是缠上了程一序,“为什么不能?”


    程一序暗自咬了咬牙,目光胡乱在桌上扫视着,脑中思绪飞转。


    那可是补肾壮阳的汤,怎么能给皇甫玦喝?


    贾敬则是显得比程一序淡定许多,这桌菜,除了秦道长外,就属他最熟。


    “这桌上就这一盅汤,怎么给你尝?”


    皇甫玦听着,目光朝桌上看去。


    果然如贾敬所说那般,像萧淮川面前摆着的那种汤的汤盅,整个桌面上竟然有且仅有那么一个而已。


    “阿玦尝尝这个,这花茶清香甜口,你应当会喜欢。”贾敬则是从桌案边缘端来一盏茶杯,稳稳当当递到了皇甫玦的手边。


    皇甫玦见状,倒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和纠结,端起便品尝了起来,下一瞬他的眉眼就弯了起来,难以掩饰的喜爱之色爬上眼梢。


    “培元哥哥,这个好,这个好啊!”


    皇甫玦称赞后,紧接着追问,“这花茶可以买吗?”


    贾敬点头,“自然可以,只需要留下捐赠保育堂的银钱,便可以随意带走。”


    皇甫玦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成功地将皇甫玦哄好后,贾敬总算舒了口气,一转眸就见萧淮川正盯着他看,视线紧紧锁在他的身上,贾敬瞬间起了一丝别扭。


    贾敬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难得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淮、淮哥。”


    而此时的萧淮川并没有急着回应贾敬的话,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那个汤盅,随后若有所思地看向贾敬,问道:


    “这是单为我一人准备的?”


    贾敬听到萧淮川的问话,心头猛然一跳,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装傻道:


    “什么?我不过是顺手推过来给你的罢了。”


    贾敬见萧淮川盯着自己,却迟迟不说话,顿时感到一阵心虚,不由得抿了抿略显干涩的唇,眼睛盯着这一桌案的美食,嘴上开始胡乱解释,


    “淮哥,你不知道,这么上菜是有讲究的。”


    贾敬一遍说着,余光偷偷瞄着萧淮川。


    萧淮川挑了挑眉,手随意搭在椅扶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贾敬,一副听贾敬解释的模样。


    贾敬硬着头皮解释道:“《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见一这个数是多么重要,是万源之始,一切万物皆由此而生,因此,这些菜肴也都是独一份,没有双数。”


    贾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了,心中忍不住暗暗祈祷,希望萧淮川不要再继续深究下去。


    他快黔驴技穷,编不下去了……


    萧淮川微微点头,沉吟片刻道:“哦?原来如此。”


    贾敬赶忙点头:“嗯,就是这样。”


    可还未等贾敬松口气,只见萧淮川掀了掀眼皮,目光直视着贾敬,不紧不慢道:


    “所以,阿元何时对道家经典,这般了解精通了?


    贾敬只觉得如坐针毡,但这问题其实也挺好答,他只是有些别扭萧淮川对他的盘问。


    “谈不上精通,只是略读过几本书而已。”


    萧淮川却知道,就凭借刚刚贾敬和秦道长那一番对答,贾敬显然不仅仅是略读几本道家经典那般简单。


    又想起贾敬对秦道长说的那句友人介绍,眼眸不禁沉了沉。


    阿元还有什么有人沉迷于道学,他还不认识?


    还是说,阿元自己便沉迷于此道?


    “淮哥……”贾敬手指紧紧扣在桌案边缘。


    萧淮川瞧见贾敬眼底深处的那一抹怯然,暗自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道菜上,那是一盘鸽子蛋。


    忽的一道记忆闪现,那是贾敬小时候,在东宫用膳。


    小贾敬手抓不稳筷子,却偏要去搛那鸽子蛋,最后鸽子蛋自然落了地。


    “蛋……”小贾敬茫然地望着地上的鸽子蛋,嘴角瞬间下撇,眼眶挤满了泪水,好不委屈。


    小贾敬自小长得好,这样泪粘长睫、委屈巴巴的模样,萧淮川自然心疼,“阿元,怎么了?”


    “淮哥哥,筷子欺负阿元,蛋也欺负阿元!”


    萧淮川自然是哄着小贾敬,教了三次后,望着掉了一地的鸽子蛋,小贾敬眼眶里蓄着泪瞬间滚了出来。


    “阿元,别哭。”萧淮川心都跟着颤颤,“我有一件秘宝,一定可以成功!”


    萧淮川递给了小贾敬一个汤匙,“阿元,用这个舀。”


    小贾敬有些迟疑,眼神怯怯,“可是父亲说,阿元大了,不可以再用汤匙吃饭,要用筷子。”


    贾代化对于贾敬的管教很是严格,就连小贾敬用什么器具吃饭,都严格要求。


    萧淮川直接将汤匙塞到小贾敬的手中,“阿元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况且这筷子与汤匙,都是用饭的器具,只是区别于怎么用而已,怎么还分年龄?”


    “就比如这汤,就算是大人喝,也需要用汤匙,如此,这鸽子蛋亦可以。”


    小贾敬手紧紧握着汤匙,狠狠点头,“是,淮哥哥说的对!”


    萧淮川晃了晃神,随后重新拿起筷子,搛了一个鸽子蛋放至贾敬的碗中,


    “吃吧,不然真的快要凉了。”


    萧淮川又递了一个汤匙到贾敬手中。


    贾敬看着那汤匙,先是一愣,随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瞪了萧淮川一眼。


    但手上还是诚实地接过,用汤匙挖起那枚鹌鹑蛋,一下塞入口中,咀嚼地异常用力。


    像是在发泄什么,可脸上却忍不住的爬上一抹羞赧。


    小时候抓筷子不稳,搛鹌鹑蛋而闹出的窘迫回忆涌上了贾敬心头。


    “别噎着了。”萧淮川浅笑提醒着。


    贾敬头埋得更深了。


    “果然还是跟培元哥哥在一起舒坦。”皇甫玦吃得有些撑,懒散地依靠在椅背上。


    “嗯?今日在天珍阁书场清谈,阿玦觉得无趣吗?”贾敬笑道,“我观阿玦,那气势是威风堂堂,说话是口灿莲花,好不了得。”


    皇甫玦见贾敬聊起今日的书场清谈,直接撇了撇嘴,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嫌弃,


    “谈谈谈,瞧瞧他们都谈了什么东西。”


    “本来今日鹤南先生的问题,我很是感兴趣,还真打算与各位好好聊聊,结果都在扯什么?”


    “皆是曾越启之流!”


    皇甫玦将人一顿贬低,贾敬诧异地看向皇甫玦,


    “阿玦何出此言?”


    皇甫玦正了正身子,神情也由先前的慵懒变得郑重了许多。


    “培元哥哥,如今的书肆书局制的印刷本,确实存在了各式各样的问题。他们口中提到的错印漏印问题也确实存在。”


    “甚至于名家呕心沥血著书立传,销量却还没有盗版书商劣质印刷,低价抛售来的多。”


    皇甫玦的一番话,让萧淮川和贾敬都不由得正色了几分,这些问题他们确实也知道,却从未深刻探讨过。


    贾敬追问道:“阿玦还有什么想说的。”


    皇甫玦:“自然。”


    “在我看来,如今书肆书商确实乱象丛生,可却不得不承认,印刷之书,让许多读书人都买的起书了,岂能不是好事?”


    皇甫玦的这个观点,在场其余三人皆是认同。


    他接着道:“如今这些问题,于印刷之功相较,根本是不值一提。”


    “若是为了避免这些问题,而直接放弃印刷,追求珍本善本抄本,那才是本末倒置!”


    “况且,那些问题,在我看来,也并非很难解决。”


    贾敬:“阿玦有什么好办法?”


    皇甫玦:“就拿错印漏印这件事来说,首先,是一开始的校对不用心,出了差错,才会导致排版时就错字少字。”


    “这个问题,需要书肆书商好好请人校对,便能解决。”


    “其次,错印漏印的书按理说不合规矩和要求,理应销毁,不得出售,可为何这些书还在大肆贩卖?”


    皇甫玦反问众人。


    萧淮川近日在户部当差,翻查了许多宗案记录,对于京城各行各业的售卖和制作成本,都还算了解。


    他缓缓开口:“因为成本。”


    第83章


    “没错, 就是成本。”皇甫玦点头,“这一方面,确实存在一些书商心存侥幸, 一味地追逐私利,不顾信用和名声,强行售卖不合格的书籍;但另一方面, 印刷好的书籍却不能售卖, 从而销毁, 这样的成本太过高昂了。”


    “要知道, 一旦出现一个错版,那么随之而来的错印漏印书籍就不仅仅局限于一本,而是涉及一大批书籍。”


    皇甫玦稍微停顿了一下, 在此开口, “粗制滥造的盗印书籍亦是这个原因。”


    “不妨想一想,为何正版书籍的销量竟然还比不上盗印书籍?不正是因为,盗印的书籍价格低廉、卖得便宜吗?”


    “而盗印书籍的成本相较于正版来说,低了许多。一来, 他们无需支付撰书人的撰书费,二来, 在纸张选择上, 他们选用的也都是成本极低的劣等纸。”


    皇甫玦的这一番分析, 着实让贾敬和萧淮川看清楚了这里面的门道。


    贾敬思忖着, 眼眸稍稍眯起, 轻声道:“话说如此, 可这问题, 却不好解决。”


    “书籍本就昂贵, 就算是印刷本, 价格对于许多百姓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若是能便宜,谁不想省下钱来,多买几本呢?”


    贾敬说着,想起了今日在天珍阁,郑春说的话,“就连郑兄今日还道,希望东市书市能长久开下去,几家书肆竞争,书卖的便宜,他便能多买上几本。”


    “至于盗印一事,据我所知,官府也一直在查此时,可挡不住外地印好,再运来京城贩卖,天下制书的书局如此多,也不可能每本都能确认,是否是盗印。”


    皇甫玦听着,一时沉默,这个问题,他自然也清楚。


    他垂着眼睑,像是在想什么,忽然,他还是抬起头,看向贾敬,


    “培元哥哥,其实我有一个解决办法。”


    萧淮川和贾敬同时看向皇甫玦,而程一序抚摸着茶杯的手指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奈,又像是放任。


    皇甫玦眼眸亮亮地望着贾敬,“培元哥哥,你还记得你上次去我家中,见到的那些木雕活字?”


    贾敬听皇甫玦一说,便想起来了,“记得。”


    皇甫玦越说眼睛越亮,“那些木制的活字,要比铅版活字、泥版活字要便宜上许多,成本我算过,一个字大概要便宜一半以上。”


    贾敬一听,也不由得惊诧,“能便宜一半以上?”


    “真的,木头本就便宜,论雕刻,木头比铅版好雕刻,论固形,木头也比泥块稳固,不易变形。”


    皇甫玦说的有理有据,就算是贾敬和萧淮川这样对此不了解的外行,也都听明白了。


    贾敬看向皇甫玦的目光是压不住的赞赏,明明是一个连十五岁都不到的少年,却能将这些事情弄得明明白白。


    “而现在木制活字不能批量使用的原因,便是木头遇上墨汁,容易腐烂,不易保存。”皇甫玦说着,眼帘耷拉了下来,眼眸暗淡,没先前那般精神,语气夹杂着烦闷,“若是容易损坏,就得去更换新的活字,这样成本便又增加。”


    萧淮川颔首,“所以,倘若想要用木制的活字,就需要解决木头容易被墨汁易腐蚀的问题。”


    皇甫玦直点头,“是这样,没错,若是能找到防止木头腐蚀的涂料,那么木制活字的印刷,绝对要比泥版和铅版便宜许多。”


    “就算是雕版,也是一样,木制雕版绝对也比泥版雕版、铅版雕版便宜!”皇甫玦补充道。


    解决的办法是有了,可这事儿难就难在,那木头防腐蚀的涂料难找啊。


    “贺大哥,我瞧你就不是普通人,你可有什么想法?”皇甫玦眼神期待地看着萧淮川,嘴上还顺到拍着马屁。


    程一序见状,单手扶额,仿佛一点也不想看见皇甫玦狗腿的模样。


    萧淮川瞥了皇甫玦一眼,“先前并未关注过这方面,不过,后面可以关注着些。”


    这一个看似没准信的回答,就已经让皇甫玦雀跃,“好!谢谢贺大哥!”


    贾敬也终于明白,方才皇甫玦为何那般嫌弃天珍阁的书场清谈了。


    清谈清谈,可若是纸上谈兵,那便是空谈空言罢了。


    倘若只是在一些小事上大放厥词,便也罢了。若是真的养成侃侃奇谈,却内容空泛的毛病,以后进入仕途,或许会酿成大错。


    就如纸上谈兵的赵括,长平之战,空谈兵法,致使四十万赵军被坑杀,赵国自此一蹶不振。


    唯有像皇甫玦这般,对于想要探讨了解的事情都去做了调查,言之有物,方才有解决之法,这大道也不会偏。


    贾敬忍不住感慨一句:“有道是清谈误国,实干方能兴邦。”


    “说得好!”程一序不禁拍手赞道。


    萧淮川也喃喃重复了贾敬方才这句话,“这个道理,若是朝中一半人知晓,大乾便也能换个面貌了。”


    皇甫玦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开口,“贺大哥也在朝中当官?”


    萧淮川点头,“算是。”


    皇甫玦仔细端详着萧淮川的脸,“我还是觉得,贺大哥和我认识的贺大哥,长得好像。”


    “不过你们品性喜好却不一样,我认识的那位贺大哥,他可不愿入朝堂做官。”


    他话音刚落,贾敬便转头看向了萧淮川。


    贾敬是看萧淮川看得久了,能记住他全部的特征,也从不觉得有人会和萧淮川相像。


    因此当看到先前坐在皇甫玦身边的那位贺家人时,贾敬也并未觉得二人有何相似之处,就连萧淮川点出那人是贺家人身份时,他亦没有觉得。


    可如今,皇甫玦话一出,贾敬这才意识到,此人或许当真和萧淮川是近亲,在外人眼里,他们有明显的相似之处。


    程一序见皇甫玦这般口无遮拦,脸色沉了沉,刚要叮嘱皇甫玦莫要乱说话时,只听萧淮川语气带着好奇地说道:


    “有这么巧得事情?不知皇甫小兄弟口中的贺大哥是何处人士,若是巧,可能祖上还真的一家。”


    皇甫玦无视程一序使来得眼色,倒豆子一般把贺临渊的情况倒了个干净。


    “贺大哥单名一个瑜,字临渊,祖籍豫州人,今年二十又七岁了。”


    皇甫玦虽然没有说贺临渊是豫州南泉书院贺家人,但这姓氏和祖籍便已经说明了一切,就算不是嫡系,也是豫州南泉书院贺家的旁系。


    二十七岁……


    萧淮川在心中默念着贺临渊的年岁,比他大上两岁,萧淮川大抵已经能确定贺临渊的身份了。


    应当是他大舅舅家的大表兄,他曾听母亲说过,大舅家的大表兄是许多人都称赞的神童,有他外祖当年之遗风,不出意外,也当是贺家这一代的当家人。


    皇甫玦还一直说着贺临渊有多厉害,什么三岁能诗,五岁能文,简直神童转世。


    贾敬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咋舌,当真有这么厉害?


    “既然这位贺兄如此英杰,为何不愿入朝为官呢?”贾敬忍不住问出口。


    皇甫玦顿时停住,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他总不能说,贺大哥天天骂这些当官的是天下第一虚伪人,是国贼禄蠹吧?


    话刚问出口,贾敬便反应过来,就不提个人志向和贺家这种隐世世家,就单论文淑皇后这件事,想来贺家也没人想要入朝为官,为天丰帝效力吧?


    至于往后,若是萧淮川上位,那么便不得而知了。


    皇甫玦:“贺大哥,你家祖上是哪里人?”


    程一序在一旁已经不想插话了,他也插不上了。


    萧淮川浅笑道:“说来也巧,我祖上也是豫州。”


    程一序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淮川。


    他的祖上怎么也不可能是豫州啊!不论现在的京城,还是曾经太祖皇帝的祖籍,都跟豫州搭不上干系。


    太子殿下这是逗孩子玩呐?


    皇甫玦一听,来了劲,“如此甚好!贺大哥此次来京,说要住上些时日,那天我邀请他来聚聚,你们不若认个亲吧!”


    萧淮川顺着皇甫玦的话回道:“好,那便麻烦皇甫小兄弟了。”


    “不麻烦,不麻烦。”皇甫玦摆手道,“贺大哥唤我阿玦就成。”


    程一序在一旁听得额角胀疼,一时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且不说太子殿下这位储君跟什么人认亲,就是贺临渊那桀骜的古怪脾气,和太子见面,一不小心得罪了怎么吧?


    贺家其实也不必如此惧怕天家,可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总也不能得罪了不是?


    程一序无法,只好看向贾敬,朝他递着眉眼官司,意思是:


    还不赶紧劝劝,真由得他们这样胡来?


    贾敬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副自己也没办法的模样。


    程一序扯了扯嘴角,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若是真的到了见面的时候,该怎么控制住场面。


    至于皇甫玦说,萧淮川与贺临渊长得像,像是一家人,程一序只当是巧合长得像。


    天家怎么会和贺家扯上关系呢?


    而薨逝多年的文淑皇后,也不过是平民出身,皇后母家……


    程一序想着,思绪忽的一跳。


    因为文淑皇后已经薨逝多年,母家不显,鲜少有人提及,因此许多人都已经模糊了对文淑皇后的记忆,连带着她的姓氏,也许多人不曾记得了。


    文淑皇后,贺氏!


    程一序的脑中冒出这么一条时,眼睛不禁睁大,心跳也快了几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文淑皇后的贺,与豫州南泉书院贺家的贺,有什么关联呢?


    程一序强忍着想要抬头去看萧淮川的冲动,他心知,自己此时定是神情大乱,一旦抬头,就会被聪慧的太子殿下发现。


    他不能暴露,他知道这个秘密。


    贾敬看着程一序低着头,不说话,疑惑出声:“程兄,可是哪里不适?”


    萧淮川和皇甫珏说着话,听贾敬问,皆转头看去。


    程一序未抬头,声音有些低沉,“许是刚刚吃了韭菜,有些不适。”


    皇甫珏一听,当即便急了,“你吃韭菜了?你不能吃韭菜你忘了吗?怎么那么不注意?”


    他嘴上不断念叨着,伸手就要去扒拉程一序,被程一序一把拉住了手。


    “阿珏,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


    皇甫珏哪有不肯的道理,也顾不得跟贾敬和萧淮川道别,就搀扶着程一序离去了。


    萧淮川望着他们的背影,挑了挑眉。


    贾敬则是看向了桌上的餐盘,下意识挑了挑眉,若是他没记错,那个长得像韭菜的东西,并不是韭菜。


    那么,程一序一个对韭菜不适的人,怎么会吃了不是韭菜的东西,而不适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小元萧也给大家拜个年![加油]


    第84章


    程一序和皇甫玦离开后, 贾敬并未急着离开。


    秦道长这里唯一的忌讳,便是铺张浪费,毕竟他这里的道家菜是为修善行。


    贾敬转眸看向萧淮川, “你真的打算去见那位贺临渊?”


    萧淮川:“若是没猜错,他当时在天珍阁就已经认出了我。”


    “皇甫珏既然想要邀请他,定然会向他提及我, 见不见, 就看他了。”


    他该和贺家, 好好谈谈了。


    贾敬大抵清楚萧淮川的想法, 便也没再多问。


    萧淮川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阿元对道家典籍很有兴趣?”


    贾敬顿了顿,对上萧淮川凝视的目光, 笑道:“淮哥还不了解我?我看书向来很杂。”


    萧淮川还想说什么, 只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叩门声,秦道长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他走近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贾敬瞧了眼,是他熟悉的香囊。


    这也是秦道长的习惯和规矩, 每一个来他这里的人,他都会送上这个他自己烘制的草药香囊。


    秦道长看了看, 有些诧异, “另外两位善信……”


    贾敬接话解释:“他们二人有事, 便先行离开了。”


    秦道长了然, 将手中的托盘推至贾敬手边, 和善开口, “那么请善信将这香囊转交给那二位吧。”


    贾敬回礼, “秦道长放心。”


    秦道长抬眸, 盯着贾敬看见了许久, 像是在犹豫,贾敬见状,


    “秦道长有何事,但说无妨。”


    秦道长嘴角噙着笑,眼神沉静定定地看着贾敬,


    “这位善信瞧着便与我道家有缘,且不说对我道家经书典籍如此了解,就说您这周身气派,超脱尘世,实为难得。”


    贾敬诧异地看着秦道长,神情有些微妙。


    他想起了上一世,他与秦道长之间的那番对话。


    上一世贾敬当真出了家,入了道观,可秦道长却说他是苦熬,今日,秦道长却出动来化他来出家了。


    而坐在秦道长对面的萧淮川此时眼神也瞬间一变,凤眸微眯,瞧着秦道长。


    秦道长正说得兴头,若无所觉,“善信可知,这世间多是纷纷扰扰,红尘里那功名利禄,富贵温柔多是过眼云烟。”


    “贫道观善信眉眼之间,有着掩不住的优思。”


    贾敬脸上挂着浅笑,像是秦道长点破他平日优思过甚一事并不在意,语气淡然随意,


    “人活一世,多的是牵挂,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秦道长闻言,缓缓摇着头,语重心长道:“尘世纷扰缠绕六根,六根浸染六尘,长此以往,定是会伤及心脾,轻则伤身,重则有碍寿数……”


    萧淮川听秦道长所言,手微不可察颤了几下,稍稍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眼睛则是不由得朝贾敬看去。


    这秦道长是危言耸听,还是道家真言?阿元的心思已然重到这般地步了吗?


    萧淮川的心头一时间涌上许多问题,可他也知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贾敬依旧面不改色,对于秦道长所说碍及寿数一事,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草木一岁一荣枯,可也会岁岁逢春,世人于这世上,各有因果,生死也自有定数,道长又何必如此笃定?”


    他这一世能重活一世,也算得上,枯木逢春了。


    贾敬若是不说这话还好,这番话一出口,秦道长更觉得贾敬合该入道门,竟然能参悟出这样的话来。


    秦道长:“善信如此豁达,何不舍了那些尘物纷扰,入我道门修行……”


    “啪——”


    秦道长话说了一半,就被一声巨响打断,卡在了喉中。


    贾敬望着那个落地碎成渣的瓷杯,下意识朝萧淮川看去。


    萧淮川敛眸,手指蜷缩钻进了袖中,低声道:“抱歉,一时失手。”


    贾敬眼尾微微扬起,瞥了萧淮川一眼,转眸看向还准备接着劝说的秦道长,


    “秦道长,道门想来与其他不同,其实也并不强求是否出世。”


    “若说修行,实则是修心。若是真的寻到自己想要的道,又何必拘泥于那一道观中。”


    贾敬手指点了点桌面,眼神直直地看着秦道长,“就如道长您,不入道观,于这小院中,也是一样的修行修心。”


    “倘若认不清自己的心,就算身处道观,整日诵念,也不过是徒然罢了。”


    就如上一世的他,避世一般进了道观,一方面是为了混淆视线,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以为能够获得解脱?


    他于道观中,每日诵读道门经书典籍,看着是修行,实则不过是禁锢着他自己,痛苦又虚无。


    而当时秦道长早已看出了这点,这才说出了那句:“培元,且去修你的心吧。”


    可那时的贾敬,兄长已故,爱人阴阳两隔,他哪里还能有什么心,他的心早已经死了。


    万幸,他有了重活一世的机缘,而他的心,他的道,也早已经认清。


    贾敬认真地看着秦道长,一字一顿道:“我的心,我自己认得清。”


    秦道长听闻微微一怔,望着面前沉静青年,一时无言,随后他释然一笑,“是贫道着相了。”


    “那么贫道就愿善信,得偿所愿吧。”


    贾敬执礼回谢。


    此期间,萧淮川一句话不曾开口。


    贾敬留下捐给保育堂的银子,拿上秦道长所赠的四个香囊。


    萧淮川在贾敬转身的那一刻,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置了桌上,那是他对碎茶杯的赔偿。


    出了秦道长的小院,走出一段路后,萧淮川才缓缓开口:


    “我还以为,阿元当真悟道了。”


    贾敬脚步一顿,停下转头看向萧淮川。


    萧淮川面上看着淡定,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听到秦道长要化贾敬出家为道时,他是多么的慌张和害怕。


    他不得不打碎了茶杯,打断秦道长的花。


    萧淮川也不知为何,当看阿元对道家那些礼仪典籍如数家珍时,萧淮川就不由得的心慌。


    就算是现在,贾敬明确拒绝秦道长后,萧淮川还一阵后怕,后背濡湿一片,巷口清风一吹,凉意顺着萧淮川的脊梁骨爬上,令他全身发凉。


    只是,萧淮川隐藏得很好,贾敬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他有些失笑,对萧淮川道:


    “秦道长一时的戏言,淮哥还当真不成?”


    萧淮川眼眸微动,“真的?”


    贾敬见萧淮川有些在意这件事,便故意玩笑道:


    “像我啊,被淮哥纵得不知天地厚,也早已经习惯了温柔富贵,可吃不来道观静修的寒苦。”


    这话自然不是真的,道观的清修倒也没有那般吓人,贾敬上辈子深处道观十数年,不也这么一天天过来了吗?


    最熬人的,不过是那心中悔恨和孤寂罢了,是他化不去却又抓不着的执念。


    至于如今,两世的执念就在眼前,贾敬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了悟?


    若是按照他对秦道长说的修心那番话,也算得上了悟了。


    萧淮川只当贾敬这话是来宽宥自己,可听贾敬这么说,萧淮川的心已然是安定了许多。


    “阿元……”


    萧淮川缓缓抬起手,手指在空悬悬了一刻,瞧着就要落在贾敬脸颊时,稍稍一偏,手轻轻搭在了贾敬肩上。


    贾敬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温热,没动,只是看着萧淮川。


    萧淮川:“阿元且放宽心,也莫要太忧心了。”


    秦道长说贾敬多思伤神恐会影响寿元的话,萧淮川亦记在了心里。


    阿元,再等等,要不了多久了……到那时,没人能够让阿元多虑烦扰了。


    贾敬一个愣怔,随后反应过来萧淮川话中的意思,


    “有淮哥在,我自然能宽心。”


    萧淮川送贾敬回了宁国府后,贾敬目送萧淮川上了马车,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今日萧淮川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怪异。


    先前有萧淮川和自己说的不举那件事掩盖,贾敬还能忽略几分,而一天下来,震惊消散后,贾敬便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就在贾敬便想着便踏入府门后,忽的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爷,可正巧看见您呢。”


    贾敬一回头,追上来的正是阿寿。


    “我让你去崇雅堂盯着青老板,这是有眉目了?”贾敬挑眉问道。


    阿寿连忙点头,有些气虚 ,可见是急着赶回来的。


    “二爷,青老板身边有人吩咐了崇雅堂的马夫,说待会儿出城去南无寺。”


    “说是南无寺供奉了其母的长明灯,要去祭拜。”


    贾敬目光看着不远处即将西沉的红日,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哪有天黑后去寺庙的?”


    阿寿挠了挠脑袋,“小的也觉得不对劲,可又说安排的法事在明日寅时,怕赶不上,便今晚上山。”


    “因此回来向二爷您禀告。”


    贾敬沉吟,“南无寺……”


    又想起那沾满檀香的心经抄本,贾敬的眼皮跳了跳,他好像真的抓住了什么。


    “走,去准备马车,我们此刻也上南无寺。”


    南无寺也算是京城能叫上名的寺庙,虽不是皇家寺庙,可也有两三位出名的得道高僧。


    寺庙就在京郊一百里的地方,并不远,只是位于山上,晚上的路并不怎么好走。


    贾敬有预感,今晚南无寺一行,定会有他想不到的收获。


    第85章


    贾敬这边直接命人驾着马车前往了南无寺, 到了寺门外,贾敬也并未停留,令阿寿上前叩门。


    没一会儿, 寺庙大门开了个缝,一位小沙弥探头出来,目光先是警惕地打量着贾敬几人一番, 借着微弱月光, 小沙弥像是看出了贾敬气度衣着非一般人, 行礼问道:“几位施主所为何事?”


    阿寿上前, 拱手赔笑道:“这位小师傅,我家主人从外地赶回京,此时若是回去, 怕是城门要关, 可能借宿一晚。”


    小沙弥的目光再次落在贾敬身上,贾敬适时咳嗽几声,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端的是一副体弱贵公子的模样,受不得丝毫风寒。


    小沙弥显然也看不下去贾敬这般模样在外面风餐露宿, 连忙让出身,


    “几位施主先请进, 我去禀告我们住持。”


    阿寿等几位小厮伴着贾敬踏入南无寺的门, 小沙弥在前, 快步朝大殿的方向走去。


    贾敬步子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 时不时停一下, 看着身子就不是很康健。


    待小沙弥进了大殿, 扶着一位老和尚出来时, 贾敬也将将到了大殿门口。


    小沙弥介绍道:“各位施主, 这位是我们住持。”


    阿寿上前, 又将刚才的说辞又跟住持说了一遍,贾敬则是双手合十,向住持微微行礼。


    住持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僧,慈眉善目,声音沙哑,“各位施主就安心在此住下吧。”


    住持转头吩咐小沙弥,“明息,几位施主宿下的厢房就交由你准备了。”


    小沙弥连忙答应,“诶,师祖您放心吧。”


    “各位施主请随我来。”


    贾敬几人跟着小沙弥向大殿后走去,那里是南无寺的厢房所在。


    “施主,您今晚就住这几间厢房。”小沙弥领着他们来到了右边的厢房位置。


    阿寿再次道谢,贾敬目光落在左边那一排亮着灯光的厢房,轻声问道:“对面是贵寺今日香客所住吗?”


    惨淡昏暗的灯光下,贾敬舒展的眉眼晃了小沙弥的眼,他慌乱地低下头去,声音努力不颤抖,


    “今日咱们寺并未有香客留宿,对面是咱们寺的僧人所宿之地。”


    贾敬了然点头,朝阿寿抬了抬下巴,阿寿立刻走到小沙弥身边,向他手里塞了一个殷实的荷包。


    小沙弥一愣,随后连忙摆手,“这不能收,不能收。”


    阿寿强硬地将荷包塞到了小沙弥手中,“小师傅收着,这是我家主人添的香火钱。”


    贾敬也不再管阿寿与小沙弥的拉扯,兀自进了厢房,瞧着像是累极了。


    小沙弥注意到,也知这样拉扯下去,恐是会打扰这位公子歇息,只好拿着那荷包,前去大殿禀告。


    阿寿连同其余几位小厮则是各自选了贾敬旁边两边的厢房住下。


    一切看似都平淡日常。


    直到——


    “咔……”


    南无寺的大门再次打开,传来一些动静。


    贾敬坐在厢房内,闻着他有印象的檀香味。他上辈子研究丹药秘方,对一些气味很是敏感。


    门外遥遥传来些许动静,贾敬眼眸微动,却没动身。


    青老板应当是到了。


    无论他是不是来为其母供奉长明灯,今晚也当会来厢房歇息。


    刚刚贾敬询问小沙弥,就是为了确认香客歇息的厢房具体是哪些。而小沙弥也说了,唯有贾敬现在住下的这排厢房是香客居住之所。


    如此,青老板等人入寺后,必然要来这处厢房歇息。


    这寺庙厢房的隔音并不好,外面有一丝动静皆能听见,贾敬只需待外面传来明显动静,再适时出去,既自然又挑不出问题。


    果然,没过多久,贾敬便听见一阵嘈杂声,隔壁门打开,就听见阿寿的声音响起:


    “小师傅,这是怎么了?”


    小沙弥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门窗传进来,“这位施主,打搅您了。”


    “……送香客来厢房歇息……”


    贾敬手指轻点着桌面,看来青老板此时就在门外,贾敬站起身,刚准备出去,又想起上次与青老板的碰面,也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这张脸。


    此时还不是暴露自己的时候,贾敬又坐下身,轻咳了几声,沙哑着声音对外面唤道:


    “阿寿,外面怎的了?”


    阿寿也极为机灵地接话道:“二爷,没什么事,隔壁来了位新香客。”


    贾敬:“你进来一下。”


    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阿寿朝小沙弥和他身后的两人笑笑,便轻巧地进了贾敬的那间厢房。


    小沙弥身后站着的二人,正是青老板和他身边跟着的小厮。


    他只是随意地朝阿寿的背影瞧了一眼,目光就移到了别处,嘴上问着小沙弥,“明息小师傅,请问明早的法事,是哪位师傅来主持?”


    小沙弥明息显然也和青老板有几分熟络,笑着道:“您放心,是净尘师叔主持。”


    青老板听到这个法号,脸上瞬间多了份笑意,眼含期待地朝左边那排厢房看去,随后试探地问道:


    “不知净尘师傅他眼下可歇息了……”


    明息略带遗憾地道:“净尘师叔为准备明日的法事,早早便歇下了,如今不见客。”


    青老板闻言,原本还亮着的眼眸缓缓垂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笑着朝明息塞了一个荷包,“谢谢明息师傅,这里我熟,明息师傅快去忙别的吧,别耽误了。”


    明息显然也有别的事,对这位南无寺的常客也熟悉,便未拒绝,直接转身离开了。


    小厮见明息离开,轻声朝青老板道:“公子,咱们先进屋里吧。”


    青老板此时目光正看着左边那排厢房,久久不曾回神。


    “公子,明早见也是一样的。”小厮再次劝道。


    青老板回神,恹恹地点了点头,朝最右边的一间厢房走去。


    他们并未注意到,自阿寿进去贾敬的屋内,那间厢房的门便没有合上,贾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朝外看了他们许久。


    而明息小师傅和青老板之间的对话,贾敬也听了一清二楚。


    贾敬抬了抬下巴,示意阿寿现在去将门阖上。


    门阖上后,阿寿轻步走到贾敬身边,小声询问:


    “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贾敬瞥了阿寿一眼,“刚刚可听见了青老板嘴里提到的那个法号?”


    阿寿点头,“明息小师傅称呼为净尘师叔。”


    贾敬眼眸微微眯起,心中已经确定,青老板此时来南无寺,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早的法事大概只是个幌子,他的目的,正是这位净尘。


    若是再大胆猜测,那两册抄本心经,或许也是出自这人之手。


    贾敬颔首,朝阿寿轻声道:“阿寿,我刚刚进来,好似看见角落处有一间耳房,就正对着青老板那间厢房,想来是给香客烧些热水的地方。”


    “你待会儿就去那儿,随时盯着青老板那边。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犯了咳疾,在那边煮药。”


    他有预感,青老板许是等不到明日与这位净尘师傅见面,不然他也不会连夜上山来。


    阿寿连忙点头,“是,二爷。”


    “若是青老板那边有什么动静,小的该如何?”阿寿也想到了一些情况。


    贾敬沉吟道:“若是他那边有什么状况,你直接悄悄跟上,不必再来禀告,一切以他那边为主。”


    若是一来一回禀告,贾敬恐会生出些事端来,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阿寿:“是,二爷,您就放心交给小的吧。”


    贾敬又问,“阿禄那边你可嘱咐好了?若是明早我未赶回去,就让他去翰林院为我告假。”


    “二爷您放心,小的已经跟阿禄哥说过了。”


    贾敬摆手,阿寿利索地转身,出了门。


    “净尘……”贾敬喃喃念叨这个法号,听小沙弥明息称呼他为师叔,想来在南无寺地位并不低。


    先前明息称呼住持为师祖,贾敬也是听见了,那么这位净尘师傅,就算不是住持的亲传弟子,也是师侄,能单独做法事,想来本事也不小。


    青老板和这位净尘师傅到底是什么关系?


    显然青老板来南无寺并不是一时兴起,法事也是先前就定好了。


    但那位净尘师傅却早早歇下了,这里面就值得玩味了。


    瞧着这位净尘师傅好似并不想见到青老板,但这也只是表面,也可能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切就看阿寿那里,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而阿寿这边听从贾敬的话,果然在青老板的厢房对面处找到了一间耳房,里面放了些柴火,和一个烧水的灶膛,里面是已经烧好的水,在里面温着。


    阿寿掏出平日里自己揣着的茶包,找了个小壶丢进去,坐在一旁就守着这个小炉子。


    “诶,这位施主,您可是需要什么?”


    阿寿抬头看去,是之前离开的小沙弥明息,阿寿挠了挠头,


    “我家主人咳疾犯了,我瞧着耳房能用,便借用一下,为我家主人熬个止咳润喉的茶。”


    “明息小师傅是……”


    阿寿目光落在明息手上,一块布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


    明息将东西往身后藏了藏,讪讪道:“那施主煮着,不打扰了。”


    说着便转身,快步朝青老板的厢房走去,敲开门后,将那东西塞到开门小厮手上,明息就又快步离开了。


    阿寿收回目光,将自己的身子朝耳房里面藏了藏,隐于黑暗中。


    周围都静了下来,贾敬连同旁边几间厢房的灯接连熄灭,最后,青老板那间厢房的灯也暗了下去。


    “咔——”


    过了好一会儿,青老板厢房的门开了一道缝,阿寿陡然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就见一位身材颀长的人穿着一件从头罩到脚的斗篷悄然走出。


    看身量……是青老板!


    第86章


    阿寿一路跟着青老板到了左边厢房最角落的一处, 这里已然落了灯,漆黑一片。阿寿见青老板停了脚步,顺势在拐角处停住, 小心将自己藏匿起来,蹲守观望。


    青老板站在那厢房门外,缓缓伸出手, 就在手要叩响门的那一瞬顿住, 手背翻转, 轻轻抚在了门面上, 手指轻轻摩挲。


    “我知道你在。”


    青老板的声音很轻,顺着风飘到阿寿耳边,稍纵即逝。


    阿寿下意识屏住呼吸, 只为了将那轻声细语的话听清, 也为了听清厢房里的动静和回应。


    厢房内一片寂静,仿佛没有活人一般。


    青老板却是轻笑一声,呢喃声宛如情话,“知道你不想见我……”


    “我们明日再见吧。”


    青老板走了, 悄无声息。


    阿寿的目光落在那毫无动静的厢房,等了一会儿, 依旧和没人一般, 这才悄然离去。


    贾敬并未睡, 等着阿寿的回话。


    阿寿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 假意来给贾敬送茶。


    阖上门后, 贾敬望着阿寿显得有些潮湿的肩头, 那是外出沾到的露水。


    “你跟着人出去了?”


    阿寿嘿嘿一笑, “二爷您果然料事如神, 那位青老板还当真一人出去了。”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 “也确实是去了左边那排厢房。”


    贾敬闻言,眉眼稍稍一抬,“他去见了那位净尘师傅?”


    阿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贾敬见状,颔首示意阿寿接着说下去。


    “二爷,青老板确实去了,却并未见到人,那房里并未有人回应,也没人开门。”


    阿寿将青老板在那厢房外的表现一一道来,贾敬眼眸微微闪动,心下思忖:


    这位净尘师傅果然与青老板是旧识,也不知缘何,不愿见深夜拜访的青老板。


    阿寿挠了挠头,眼巴巴望着贾敬,“二爷,可需要小的今晚去盯着。”


    贾敬摆摆手,“不了,你也累了好些天了,今日就好好歇息吧。”


    “一切,等明早就知道了。”


    就如青老板在那厢房外所言,明日再见吧。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贾敬便已经醒了,这边一起身刚有动静,外面便想起了阿寿询问的声音,


    “二爷,您可是醒了?小的进来了。”


    贾敬:“嗯。”


    阿寿将手中的盆和帕子放下,“二爷,方才明息小师傅说,前殿准备了早斋,可前去用膳。”


    他说完这句话,俯了俯身子小声道:“明息小师傅还去了隔壁青老板那儿,想来也是邀他去往前殿。”


    “小的还听到,早斋过后,青老板先慈那边的法事就要开始了。”


    贾敬漱完口,用帕子将脸擦净,缓缓睁开眼,意味深长地吐了句,“是吗?”


    阿寿摸不准贾敬的态度,“二爷……”


    贾敬迈步,“走吧,我们也去尝尝南无寺的早斋。”


    出了门,清晨山上的湿气便扑面而来,贾敬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连串低咳便压不出的从喉中溢出。


    “咳咳……咳……”


    阿寿见贾敬如此,心下一惊,“二爷昨晚真的受了寒?”


    他刚走至贾敬身边,贾敬抬眸睨了他一眼,阿寿一愣,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低下头,


    “二爷,您慢些。山上凉气重,您的咳疾可不能受风了。”


    贾敬时不时咳着,脚步不疾不徐,一路到了前殿旁一处招待香客的地方,刚进去,贾敬便看见了已经坐在那里的两道身影。


    其中一位在贾敬一进来,便抬头看来,贾敬自然也认出了,这是昨晚跟在青老板身边的小厮。


    而小厮身旁的青老板,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自始至终都未曾抬起头朝贾敬这里看一眼。


    贾敬也不在意,看似随意地选在了青老板隔壁的小桌案旁坐下。


    一个小沙弥端来一份早斋,贾敬便也如常地开始用膳。


    “公子,您快用些吧,不然要凉了。”小厮劝着青老板,“待会儿法事还不知道要进行多长时间呢。”


    青老板好似真的被小厮劝动,手上动作快了许多。


    “咳咳……”


    低咳声不断传来,青老板下意识看去,目光落在贾敬的脸上时,顿住,脸上划过一丝犹疑。


    贾敬轻掩着口鼻,若有所感,压了压咳意,略带歉意地抬头看向旁边的青老板,沙哑着嗓音,


    “对不住,打扰……”本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喉中,贾敬也惊诧地望向青老板,“你是那日在翰墨轩的那位公子?”


    青老板也终于想起了,这位眼熟的贵气矜骄公子在哪里见过了。本以为是他曾去的哪位主家遇见过,可他又不确定。


    倘若真的是哪家的高门子弟,凭借着贾敬的容貌和气度,他不会这般没有印象。


    不曾想,是翰墨轩那位撞到他的公子,这一切也便说得通了。


    青老板礼貌地笑笑,也当做是回应了,他待会儿还有其他事,并不想与贾敬多寒暄。


    他刚准备起身离开,就听贾敬轻笑,“还真是有缘,能在这里遇见青老板。”


    青老板身体微微一滞,转眸看向贾敬,语气带着些惊疑,“公子认得在下?”


    他在京中确实算是个角儿,也流连于达官显贵间,可他对贾敬着实有些陌生。


    贾敬弯眼笑道:“听过青老板的几出戏,当真是咱们京中一绝。”


    青老板听贾敬这么说,牵了牵嘴角,也只能客气回道:“谢公子抬爱。”


    他有些犹豫,想要借托离开的话在嘴边绕着,又怕得罪了这位知晓他身份的贵公子。


    说得好听些,他算是京中一名角儿,可在这些高门公子眼里,他不过就是个下九流的戏子。


    至于……那位……


    青老板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并不愿意想起。


    贾敬像是看出青老板的打算,询问道:“青老板可是有急事?”


    青老板垂下眼眸,脸上挂着难掩的悲伤与痛色,声音沉了些许,“在下亡母就供奉在此寺,今日为亡母安排了一场法事……”


    他说着,声音是止不住的哽咽,平日里温润清隽的人,此时脆弱到惹人怜惜。


    贾敬不禁在心中感慨,到底是京中名角儿,懂得示弱,也懂得怎么展现他的长处与魅力。


    “竟是如此……”贾敬一副怜贫惜弱的模样,“青老板快去吧。”


    青老板朝贾敬感激一笑,“谢公子,水青记着您的好。”


    说完便起了身,匆匆走了。


    阿寿望着青老板和其小厮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


    “二爷,就这么让他走了?”


    贾敬慢条斯理地吃着南无寺准备的早斋,“难道你还想跟过去?”


    阿寿下意识反驳,“那成何体统……”


    他家二爷的身份怎么能去参加那样的法事呢?


    贾敬:“法事现场那般多的人,量他也不敢在那时跟净尘师傅接触,想来那位净尘师傅也不愿。”


    “我们只待法事结束……”


    贾敬这边悠闲地吃着早斋,这边领着小厮出门的青老板放缓了脚步,“小力,那位公子,你可有印象?”


    小力自从进了戏班子,就被分到了青老板身边伺候,那会儿青老板虽还未唱出名声,却也是他们崇雅堂班主最喜欢的一位。


    小力瞧着不起眼,可记性出奇的好,常陪同着青老板出入京城各大王公侯府,许多贵人主子都有印象。


    “瞧着眼生。”小力微微拧眉,“那位公子或许听过您的戏,但次数必然不多。”


    小力的猜测一点不差,贾敬也只在理国公府听过一次而已。


    青老板抿了抿唇,“可是,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还是我的素容。”


    他于很多人面前,都是扮相居多,素容相较起来,就少了许多。


    小力有些担忧地看着青老板,“公子,小的觉得这位贵人,有些奇怪。”


    青老板没有反驳,只是道:“走吧,法事要开始了。”


    他也不想去想这些贵人们是什么想法,他于这些人眼里,不过如蝼蚁一般。


    今日,他只有一个念头,只想见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其实青老板和净尘的关系应该很明显了吧,他们之间有什么过往呢?


    第87章


    贾敬吃完早斋后, 便领着阿寿在南无寺内转悠。此时寺内上香礼佛的香客愈发多了起来,他们两人倒也不显得扎眼。


    路过大殿时,遇见了昨晚见过的住持, 贾敬想了一会儿,便迈步进去,与住持施礼, 轻咳了几声,


    “谢住持昨夜的收留之恩。”


    住持慈眉善目, “这位施主多礼了。”


    他说着从旁边拿出一个签筒, 朝贾敬面前递了递。


    贾敬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住持,“您这是……”


    住持笑眯着眼睛, “施主向本寺捐了香火, 按照本寺规矩,赠施主一支签。”


    贾敬失笑,原来是这样,本想着拒绝, 后又想起什么,故意道:


    “住持客气, 我平日不懂签文, 这该如何?”


    住持:“施主既然在本寺抽了签, 自然有人为施主解签。”


    贾敬嘴角勾起一抹笑, 嘴上恭维道:


    “听闻南无寺的师傅们皆有慧根, 应当是哪位师傅都能为在下解惑吧?”


    住持迟疑了一瞬, 点点头, “自然, 施主请便。”


    贾敬眼含笑意, 随手抽出一张签,他并没有直接看签面,而是对住持道:


    “在下平日也在乎缘这一字,这签在下暂时还不想解。”


    那位净尘师傅能被明息称之为师叔,还能独立主持法事,想来本事绝不差,贾敬可以假借寻他解签,和这位净尘师傅见上一面。


    住持依旧没有反驳,“一切随施主心意便好。”


    “谢住持。”贾敬手握着那支签,向住持告辞。


    贾敬其实当真不怎么好奇这签文,他上一世在玄真观多年,道观中也有这些,看签解签一事,他也懂上一些,做不过是一些凶吉之语,至于准不准……


    贾敬随意将签文捏在手心中。


    他不好奇,可旁边的阿寿却有些好奇,小声问道:


    “二爷,您不看看那签?”


    贾敬瞥了他一眼,“好奇?好奇便给你看吧。”


    说完就随手塞到了阿寿手中。


    阿寿看着上面的签文,挤眉弄眼,他虽然识字,却也不多,最后看见那句写着什么福泽,便立刻恭喜贾敬,


    “二爷,这是支上上签呢!”


    贾敬有些稀奇地看向阿寿,“你小子还会解签了?”


    阿寿点头,“这签太好了,小的都能瞧出来,二爷果然是大富大贵之命!”


    在他看来,这签上全是好话,想着这寺庙也是有心眼,定是准备了一堆好签来哄这些捐了香火的香客们。


    贾敬斜睨了阿寿一眼,“既如此,这签你就替二爷我收着,也让你沾沾福气。”


    阿寿嘴上咧出一个笑,“跟着二爷,就是小的最大的福气。”


    “你可打听到,青老板那场法事在何处?”贾敬正了正脸色,问着阿寿。


    阿寿:“都打听清楚了就在后院菩提塔后面,一般法事都在那举行。前面的菩提塔热闹得紧。”


    贾敬:“既然热闹,那我们就去看看。”


    白日寺内多处焚了香,香雾渺渺,梵音阵阵。贾敬鼻尖嗅着熟悉的檀香味,自觉南无寺的檀香当真是有些不同,怪不得他昨天刚踏入,闻见便忆起了上次那本抄本心经上的气味。


    应当是在檀香里掺了些松香。


    贾敬这般想着就到了那座菩提塔前,塔四周都围满了人,皆是在抛铜钱祈祷,着实热闹。


    阿寿抬手向前指了指,“二爷,塔后那处僻静点处,就是法事的法场所在。”


    贾敬眯着眼睛看去,隐约能看见几位沙弥盘腿坐在那里,前方挂着白幡,香烛燃燃。


    青老板跪在前方正中的位置,微微垂首,像是在为法事虔诚祈祷,而他的前面正站着一位身穿深色袈裟的僧人,他双手合十,正垂首诵念着经文。


    贾敬朝前走了一段路,在角落站定,静静地看着,此时他也终于看清了青老板面前那位师傅——法号净尘。


    他一身深色袈裟,衬得他那张几乎苍白的脸几近透明,目光低垂,面容寡淡,古朴幽静的气质配上那张年轻的脸庞,矛盾又和谐。


    净尘原本合十的双手,此时一只立方于胸前,一只手持着念珠,念珠随着他唇边溢出的梵音,慢慢转动。


    青老板一身素衣长袍跪坐于净尘对面,贾敬注意到,他原本微垂的头此时已经抬起,正盯着对面阖眼专心念经的净尘,那眼神……


    贾敬不禁晃了晃神,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嘴角微微勾起,却带着些莫名的苦涩。


    他道他们会是什么关系,原来是这样。


    这眼神,贾敬再熟悉不过,那是看爱慕之人的眼神,眼中的情愫根本藏不住。


    只是瞧那位净尘师傅,一位出家之人,青老板的这片心,怕是“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了。


    况且,这位青老板传闻可是被齐王萧淮洵看上的人,萧淮洵又怎么可能容忍这么这样一位的存在。


    思及此处,贾敬眼眸微微一闪,看向净尘的目光带了些探寻。


    这位净尘师傅是因何出家为僧的呢?


    贾敬这边正想着,只见净尘和青老板那里有了一丝动静。


    净尘朝青老板微微行礼,语气古井无波道:“施主,礼已成,请回吧。”


    话说完便转身想要离去,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袈裟的衣袂在空中划过一道似是无情的弧度。


    “李,”青老板连忙出声,“净尘师傅,请留步!”


    众人瞧着,净尘也不好一走了之,只好顿下脚步,却未转身,只是道:“施主,所为何事?”


    “贫僧还有要事需要处置。”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


    青老板闻言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角,眼尾下垂,带着些痛意,下一瞬,他便浅笑出声,


    “净尘师傅,我还有一事想要问询,来时路过大殿抽了根签,还请您能解上一解。”


    贾敬见青老板从袖中掏出一支签,眨了眨眼。


    是了,青老板常年在南无寺供奉其亡母的灵位和长明灯,今日还定了场法事,定然也是捐了香火。


    那位主持说的也不是假话,每位在南无寺捐了香火的香客,都可获赠一支签。


    青老板有这支签文,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贾敬没想到,他居然跟这位青老板想到了一处去,用这支签文找净尘解签。


    净尘不为所动:“施主却寻他人……”


    青老板:“我已经与住持请示过,他请净尘师傅您,为我解签。”


    净尘的话未说完,便被青老板打断,而青老板将住持搬出,净尘原本拒绝的话便也说不下去了。


    他一句话未说,迈步就走。


    青老板也不甚在意,直接起身便跟了上去。


    贾敬见状,朝阿寿伸出手,“将那支签文给我。”


    阿寿连忙将他收起的那支签递给贾敬,贾敬拿到后,心道:


    幸好没给扔了。


    他随意扫过签面,却愣怔住了。


    只见竹签上面签文写道:


    前世业障扰今身,情海波澜苦难伸。


    此缘既定痴念破,业障渐消福泽臻。


    这签……


    贾敬不由得看有些久,阿寿在旁边观察着贾敬的神情,试探开口,


    “二爷,小的没说错吧?这真是支好签……”


    阿寿越说声音越小,愈发没了底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声音都有些发颤,“这签有问题?”


    贾敬回神,将签又捏回手心中,摇了摇头,“没问题,是支好签。”


    这签的内容,让贾敬这位重活一世之人有些感触,若是真的如签文所说,便好了。


    不过他接触签文多了,自然知道这上面什么前世今生之说,多半是一些故弄玄虚之作,当不得真。


    “走吧,我们也去找那位净尘师傅解解签。”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出自宋,乐婉《卜算子·答施》


    第88章


    净尘朝一处禅房走去, 青老板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进入禅房后,青老板身边跟随着的小厮小力自觉地站在门外,为他们二人守着。


    此间禅房是待客的处所, 里面茶水瓜果一应俱全。净尘与青老板相对坐下,一时无言。


    青老板说着解签不过是借口,他只是想和对面这人单独处处。


    净尘垂眸, 并未看向青老板, 兀自伸出手, “施主, 贫僧为你解签。”


    青老板直勾勾盯着净尘那张寡淡平静的脸,并未将手中的签给出去,挑明道:


    “清臣, 你知道的, 我来此的目的,是你。”


    净尘收回手,“施主,此处只有净尘。”


    没有李清臣。


    青老板听着净尘的话, 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要出声反驳, 可又顾虑着什么, 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他默默伸出手, 将手中的签递给了对面的净尘。


    净尘接过签, 一板一眼地解了这支签。


    这支签说不是上上签, 也不算是下下签, 中规中矩, 青老板也不甚在意。


    净尘将签递回去, 声音轻飘飘, “施主还有何处不解?”


    青老板望着那执着签的手,缓缓伸出手,先是捻住签头,手指顺着签滑着,与净尘的手指轻触。


    接触之间,净尘浑身一颤,陡然抬起眼睛盯着青老板,哑然,“你……”


    净尘连忙将手收回去,就在要缩回袈裟的那一瞬间,青老板手腕一翻,就直接握住了净尘的手腕。


    “啪!”


    “嘶……”


    竹签落地声伴随着一声抽气声同时响起。


    净尘原本挣扎着的手一顿,目光下意识看向青老板,见他面上划过一丝痛色,净尘原本一直平静的眼里像是滴入了水滴,惊起一串慌乱。


    “你怎么了?”


    青老板眼眸轻敛,忽然松开握着净尘的手腕,“我没事。”


    说着他欲将手收回袖子。


    净尘见状,却如刚才青老板一般,抓住手腕,一翻,青老板白皙如葱的手指上划破一道血痕,没一会儿便有血珠渗出。


    这是刚刚青老板手腕翻动间,被竹签划破了手。


    净尘见那伤口,抿了抿唇,青老板轻声道:


    “不碍事,只是破了点皮,回去擦些药就行了。”


    他嘴上说着不碍事,被净尘握着的手倒是纹丝不动,就这么摊着给净尘看。


    净尘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稍稍拧眉,


    “手要千变,伤了手,你上不了场,该如何?”


    青老板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净尘,“你是怕我上不了场,被班主罚?”


    净尘没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雪白的帕子,小心地将青老板那根冒着血珠的手指包了起来。


    直到将手帕扎好,净尘才抬头看着青老板,神情郑重,“当心些。”


    青老板平日清隽自持的眉眼缓缓舒展,露了笑颜,


    “清臣,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名气的水青了。”


    “如今,就算是班主也会卖我几分薄面,强迫我上台的事,也不会再有了。”


    青老板说的也不是假话,以他现在的名气,作为崇雅堂的台柱子,班主大多数都是哄着他,顺着他。


    净尘的脸色却没有因为青老板的话而变好,反而冷了几分。


    青老板想到了什么,笑着的脸僵了僵,紧接着嘴角接着牵起,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变化只是错觉。


    他大胆直接的将自己的手挤入净尘的掌内,十指相扣,压低了嗓音,


    “我不会让你一直躲在这南无寺做这个和尚净尘。”


    “等我。”


    “李清臣。”


    这个俗家名字,熟悉又陌生,陌生到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净尘眼眸颤颤,他掀起眼皮,对上青老板带着坚定决绝的眼睛,脸上闪过慌张,


    “你想做什么?”


    他语气迫切,“我不需要你管,你不要……”


    净尘话没说完,便被青老板一个倾身,堵住了嘴,声音消散。


    贾敬让阿寿引开小厮小力,绕开正门,在侧窗外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尤其是看到青老板的举动,那样的主动大胆,着实让贾敬有些讶然。


    心中也不知怎的起了一丝莫名的心思,贾敬想要抓住,奈何太过模糊,一晃而过,稍纵即逝。


    而净尘和青老板那里又有了新的动静,贾敬也来不及多思。


    青老板偏过头,附在净尘耳边小声耳语,贾敬探了探身子,依旧没有听见说了什么。


    不过想来和青老板先前说的那句话有关。


    净尘师傅,原名——李清臣。


    有了这个名字,一切便好查了。


    贾敬这边想着,就见禅房里,净尘起身后退,拉开了和青老板的距离,寡淡的脸上难得起了一丝红晕,气息尚且不稳,颤着声音,


    “施主,贫僧已为您解签,您该回去了。”


    青老板望着与他几步之遥的净尘,顿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一字一顿道:


    “再会。”


    青老板一出门就撞见了站在门外手持着签的贾敬,瞳孔骤然一缩,


    “公子怎么在此。”


    贾敬是故意从侧窗移步到的门边,他装作看不出青老板的慌乱,晃了晃手中的签,


    “住持赠了一支签,听闻净尘师傅解签一绝,在下便寻了来,没想到,如此有缘,竟又遇见了青老板。”


    贾敬稍稍挑眉,“老板也来解签?”


    眼睛则是瞥向青老板缠着帕子的手,青老板迅速扯了扯袖子,遮掩住手,扯了扯嘴角,


    “是,水青已经解完了签,公子请。”


    青老板拿不准贾敬的身份,也不知贾敬来了多久,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请贾敬进去。


    贾敬确实也不想暴露自己在此偷听,便直接迈步进了禅房。


    青老板朝禅房内看了一眼,见净尘朝他这里隐晦地使了个眼色,才深呼吸一口气,心怀忐忑地离开。


    应当是没看见……


    而禅房内,贾敬面色如常地将手中的签递给了净尘,“请师傅解一解签。”


    贾敬也没别的目的,也只是想跟这位净尘师傅打个照面。


    净尘双手解过签,垂眸看去,看完签面后,将签放下。


    贾敬手指轻点着桌面,“净尘师傅对此签有何解?”


    净尘双手合十,“施主,此签是为上签。”


    贾敬蹙起眉,故意当看不懂此签,“这签上写的什么前世业障,看着就不怎么吉利。”


    “善哉,”净尘再次施礼,“施主,此签前半段虽说了往昔业障,累及今生。可前尘终究是前尘,缘分既定,待执念消去,今生必然是白日青天,福缘满盈。”


    净尘虽然只是按照签面解了,但确实解的不错。


    贾敬虽对这些糊弄人的签文嗤之以鼻,却也认同净尘所说。他重活一世,自然会有上一世不同,也定然会有一个善终。


    至于执念消去……


    贾敬唇齿间稍稍摩挲,随意一笑,伸手将桌案上的竹签拿回,“那就谢净尘师傅吉言了。”


    与净尘打了个照面,贾敬也便不再停留,再多的想来也试探不出,他也已经拿到了想要知道的线索,后续去查便是。


    李、清、臣。


    ·


    与此同时,萧淮川这边刚下了早朝,刚出大殿,便被人唤住。


    “皇兄请留步。”


    萧淮川脚步停下,却未回身。


    “臣弟回京,还未曾好好向皇兄请安。”三皇子萧淮泽绕到萧淮川身前,向萧淮川行礼,看着很是恭敬。


    刚散朝的许多王公大臣也都看到了这一幕,许多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早就听闻三皇子殿下为人兄友弟恭,如此看来,果然如此。”


    “还喊三皇子?刚刚圣上可是封了王,以后该称呼梁王殿下了。”


    “梁王殿下孝心可嘉,侍奉在太后娘娘左右,圣上大喜,封了王,进了大理寺历练,前途无量啊。”


    “齐王殿下也不差,那么重要的事情,也交给了齐王殿下。”


    萧淮川垂眸看着面前躬身行礼的萧淮泽,“三弟免礼吧。”


    萧淮泽直起身,脸上挂着笑,“臣弟回京着实事情不少,皇祖母那里时不时需要臣弟去侍奉,父皇又吩咐了差事……还请皇兄不要怪罪。”


    萧淮川对于这些兄弟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也厌烦和这些人虚与委蛇,面上淡淡:


    “自然不会怪罪,皇弟既封了梁王,又接了父皇的差事,便好好当差,别辜负了父皇的信任。”


    丢下这句话,萧淮川便直接迈步走了。


    萧淮泽盯着萧淮川的背影,眼底藏着阴鸷狠戾,他拳头紧紧攥着。


    “太子殿下啊,还真是高高在上,这幅说教的模样……”


    “令人作呕。”


    萧淮川走至一个拐角,一位绯色官服的官员早已经等在此处,自然地跟在萧淮川身后。


    “殿下,圣上将修葺东宫这样的重工交与齐王殿下,您并未反对?”


    萧淮川颔首:“他如今在工部,这些合该是他做的,既然圣上旨意已下,孤自然没有异议。”


    那官员对于萧淮川这番回答并不意外,他想要问的也并非是此事,修葺东宫事小,修葺东宫的目的,才是事大。


    “东宫修葺,是为迎娶太子妃娘娘,殿下又是何打算?”


    他自然知晓圣上属意张家二小姐,可对于追随萧淮川一脉的官员来说,他们并不认为这样的太子妃,能成为太子殿下的助力。


    萧淮川瞥了那官员一眼,“这件事,孤自有打算。”


    官员被萧淮川这么一看,顿时心下一跳,又因萧淮川下一句话而放下心来。


    “不会是张家女。”


    第89章


    贾敬刚回府, 方才朝堂上的事情就传到了他耳边。


    他一人静坐在书房内,分析着眼下的情况。


    三皇子萧淮泽回京,封了梁王, 不日就要去大理寺任职。


    而齐王萧淮洵……


    “修葺东宫?”贾敬喃喃,唇角下垂,放于桌案上的手缓缓攥紧。


    他自然也清楚, 这是为萧淮川娶太子妃做准备。萧淮川先前的态度, 大抵是不满意天丰帝的安排, 但太子妃不是张二小姐, 也会是其他人。


    贾敬忽的又想起萧淮川不举的隐疾,眉稍稍拧起。


    萧淮川若是真的要选一位太子妃,人选还真是有些棘手, 如果一直没有子嗣, 那萧淮川的储君之位……


    可一想到萧淮川不会与其他女人接触,贾敬心底又有一抹压不住的兴奋和窃喜。


    他知道他不该这么想,可是,他忍不住。


    “呵。”一声轻嘲在书房内响起。


    贾敬脸上带着一抹自嘲和苦闷, 为他那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


    他努力将脑中的心思甩出,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猛地一顿。


    修葺东宫!


    萧淮洵负责!


    贾敬骤然想起上一世将萧淮川害死的巫蛊之术, 如果这一世他们重操旧计, 想要将这计谋埋下, 修葺东宫就是最好的一个机会。


    想到此处, 贾敬连忙拿过纸笔, 写了一封信, 好好封好, 唤来人, 命人将手中的信给萧淮川送去。


    随后贾敬便命人去查李清臣此人,想要知道后面齐王萧淮洵想要做什么,青老板绝对是一个重要关键。


    贾敬马不停蹄地布置完,就听有人禀报:


    “二爷,理国公家柳家大爷来访。”


    贾敬眉头一动,“柳阙?他怎么来了?”


    说着贾敬已然起身,出了书房门,门口候着的正是阿禄,他低声回道:


    “听闻柳大爷一早就去了翰林院官署等您,听您告了假没当值,便又直接来了咱们府上。”


    贾敬闻言,面色正了正,柳阙鲜少会来寻自己,而他今日的举动,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大跨步朝外走去。


    柳阙正面色焦急地在花厅转悠,时不时抬眼朝外看着,当贾敬出现在他视线里时,柳阙连忙迎上。


    “培元!”


    贾敬:“发生了何事,这样急?”


    柳阙脸上闪过一丝羞愧,有些难言,贾敬拍了拍柳阙的肩膀,


    “你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说吧。”


    柳阙是又急又躁,但事情重要,他将嗓音压得极低,


    “我家大妹妹,不见了!”


    贾敬一愣,柳家大姑娘不见了?他下意识抬眸看向柳阙。


    柳阙咬牙切齿,“连带不见的,还有那个武生!”


    贾敬是听明白了,这是柳家大姑娘和那武生一起私奔了啊。贾敬心中对这位柳家大姑娘有些佩服了。


    柳阙狠狠叹了口气,“培元,这件事我大伯和祖父还不知道。”


    贾敬知道了大概情况,也不废话,“你需要我做什么?”


    柳阙连忙道:“我家现在是瞒着大伯和祖父寻我大妹妹,所以人手实在有限。”


    “敷大哥如今不在京中,你家人手应当都在你手上吧,培元,你能帮我找找人吗?”


    柳阙的话并没错,贾敷不在京中,宁国府二门内由史云棠打理,而二门外的事儿全交给了贾敬。


    贾敬点头,“好,我现在就派人去找。”


    柳阙眼眶瞬间红了,紧紧抓着贾敬的手,声音起了哽咽却出不了声。


    他家先前想自家姑娘和贾敬相看,可这妮子居然做了那等事,着实是下了贾敬的颜面。


    若是换做一般人,别说帮他找人了,不落井下石就已然是很好了。


    贾敬自然是不会在意,他也本不想和柳大姑娘相看。


    而柳大姑娘到底是个弱女子,跟那武生私奔后,走不了多远,还真当被贾敬派出去的人找到了。


    人就躲在郊外的一处村户农家。


    贾敬和柳阙忙不迭地赶过去。


    柳阙又气又急,到了那家农户门口,直接让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恐怕连个蚊子都飞不出。


    动静不小,也惊动了屋内的人,没一会儿,里面就出来一个人,当看到人的时候,两边都是一惊。


    “培元兄?”


    “岑回?”


    没错,从屋内出来的长衫书生,正是贾敬先前在翰墨轩打过照面的岑回。


    岑回看着贾敬,以及将他家围了一圈的人,有些惊慌,“这是怎么了?”


    贾敬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岑回显然不会和柳家有关联,想来是那武生熟识的人。


    柳阙见贾敬和岑回认识,皱了皱眉,“你既然和培元认识,我也不为难你,我寻我家妹妹。”


    岑回张了张嘴,看着和贾敬一样华服满身的柳阙,“你妹妹?”


    柳阙手一指,直接喊道:“柳云晚,出来!”


    声音落下,这座小院一片寂然。岑回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个,他此时已经意识到,眼下的事情,和他表兄告诉他的情况,有很大出入。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里面是掩盖不住的心虚,


    “大哥。”


    柳云晚一身粗布麻衣,在门后探出一个脑袋,把柳阙看的,差点气的一个倒仰,简直丢人!


    岑回见状,连忙邀请贾敬和柳阙进去,“二位进去再说吧。”


    柳阙一甩袖子,眼睛死死盯着门后的柳云晚,走了进去,贾敬朝岑回一拱手,“打扰了。”


    岑回讪讪一笑,笑的比哭还难看,心中悲叹,表哥这是惹了什么大麻烦啊。


    柳阙一进屋,柳云晚便快步躲到了一位壮硕男子身后,柳阙脸都气青了。


    “柳云晚,你给我过来!”


    柳云晚手扯着壮硕男子的衣角,摇着头,一脸抗拒。


    柳阙气的瞪着那壮硕男子。


    壮硕男子正是崇雅堂的武生,赵霁。


    只见赵霁“砰”的一声跪在了柳阙面前,“一切都是我的错,柳大爷别怪大姑娘。”


    柳阙冷笑,眼神恨不得把这个拐走自家妹妹的男人给凌迟了,“当然是你的错!”


    “拐带官家小姐,你罪大恶极!”


    柳云晚一听柳阙这么说,顿时就急了,看着赵霁,“霁哥,明明是我让你带我走了。”


    她转头看向柳阙,“是我要走的,和他无关!”


    柳阙见柳云晚这样护着人,面色铁青,气的浑身颤抖,


    “柳云晚,你是疯了吗!竟然……”


    私奔两个字柳阙说不出口,他自己妹妹的名声他还是要顾及的。


    赵霁双拳紧握,声音有些涩,“柳大爷,是小的错,和大姑娘无关。”


    他转眼看向柳云晚,嘴唇蠕动,在柳云晚的目光下,说不出话来。


    柳云晚也径直跪在了柳阙面前,她昂着下巴倔强道:


    “哥,我就认准了他,如果你要报官拿他,就连我一起抓了!”


    “不然,你就以私奔之名抓了我,我就算是被沉塘,我也要和霁哥死一起!”


    柳阙气得头发晕,要不是一旁贾敬扶了他一把,柳阙可能都要一个腿软,跌地上了。


    柳云晚的这番话,若是被外人听到,少不得被骂不知廉耻,可柳阙却不认用这样的恶言对向自己的妹妹。


    他只能目光瞪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人,赵霁挺身,“柳大爷,你报官吧,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要杀要剐是我应得的!”


    柳阙还真像这么干,可柳云晚决绝的态度,他敢吗?


    最后柳阙看向柳云晚,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真就看上他了?他一个戏子,他能给你什么?”


    柳云晚此时眼睛也泛着红,但语气坚定,“对,我心意已决,我就认定他了,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戏子身份!”


    贾敬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位柳家大小姐,忽的又想起今日上午南无寺禅房内,青老板的模样。


    柳阙揉着发疼的眉心,声音有些疲惫,“你知道的,伯父和祖父都不会同意的。”


    柳云晚昂首:“我知道,我这样做会让理国公府蒙羞。”


    “所以,我走了。”


    柳阙身体一顿,盯着柳云晚,深吸一口气,“你就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要放弃父母亲人,放弃你的身份?”


    “我知道你厌烦家中给你安排相看,可你也不能……”


    “没有。”柳云晚打断柳阙的话,她眼神定定,“我承认,我一开始确实是为了避开家中相看。”


    赵霁听着,微微垂下头,原本就攥着的手,如今捏的更紧了。


    谁知下一秒,柳云晚就将自己的手坚定不移的覆在赵霁的拳上,“我如今就是非霁哥不嫁!”


    “你!”柳阙一惊,他自然不会看不出,柳云晚的认真。


    柳云晚牵起嘴角,“我知道,咱家又不是真的需要我去联姻,你们也是真的想我嫁得好。”


    “可如今,我眼里心里就只能看见他。”


    她转头看向怔怔看着自己的赵霁,笑意深了几分。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这个武生直愣愣地有些好玩,可接触久了,他笨拙又赤忱的心,渐渐让柳云晚动了心。


    贾敬出了声,劝着柳阙,“人既然已经找到,你就别太担心了。”


    “至于事儿,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不是吗?”


    柳云晚的目光看向贾敬,她虽没怎么跟贾敬见过,可也知道他的身份,也知晓自己上次也差点让贾敬失了颜面。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为自己说话。


    柳阙深呼吸一口气,“跟我回家!”


    柳云晚讨价还价,“你保证,不报官抓霁哥,也不准把我们分开!”


    柳阙哼了一声,“到了这一步,我可做不了主。”


    柳云晚默然,她想了好一会儿,做下决定,“好,我回家自己自己跟祖父还有父亲坦白一切。”


    “霁哥,你愿意吗?”柳云晚转头看向赵霁,赵霁毫不犹豫的点头。


    岑回在旁边都麻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贾敬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贾敬这边刚出去,忽然有一位下属上前,小声想他禀报了什么,他脚步一顿。


    目光落在柳云晚身边的赵霁身上。


    柳阙也注意到贾敬的异样,“怎么了?”


    贾敬眯了眯眼,“我可能要跟这位赵霁赵兄弟,单独聊聊了。”


    柳阙见贾敬没有多说内容,也不多问。


    “赵霁,你过来!”


    柳云晚警惕地看着柳阙,手牵着赵霁,“你干什么?”


    柳阙气不打一处来,“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有要事,”柳阙缓了几分,指了指贾敬,“你培元哥哥找他有事。”


    贾敬朝柳云晚点点头,柳云晚这才松开了赵霁的手。


    赵霁跟着贾敬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贾敬开门见山,


    “你可认识一个叫李清臣的人?”


    第90章


    这个名字一出, 赵霁先是一愣,随后愕然,他怎么也没想到, 眼前这位贵公子会说出这个名字。


    贾敬语气笃定,“看来,你果然知道。”


    赵霁微微垂首, 避开贾敬的目光, 一时没回话, 贾敬又道:


    “和我说说李清臣和青老板的事儿吧, 若是我没记错,你和水青是同年进的崇雅堂?”


    “水青和李清臣的关系,你应当也清楚吧。”


    赵霁顿了顿, 脸色紧绷了一瞬。


    贾敬说话不疾不徐, “我既能查到这些,旁的自然也能查到,不过是早晚的事。”


    “谁料碰巧遇见柳大姑娘的事,与你碰了面, 不妨赵兄弟为我解惑?”


    赵霁心底犹豫,可他也知道, 贾敬说的是事实, 早晚能查到, 他现在隐瞒, 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可他心中也发着虚, 不知道贾敬打听这些事情的目的。


    毕竟牵扯到青老板和李清臣, 这之间的事情, 可不简单, 他也不能胡乱开口。


    贾敬好似看出赵霁的顾虑, 开口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只需要知道一些往事,不牵扯旁人。”


    他一字一顿,像是意有所指,赵霁眸光凝了凝,面前这位贵公子果然知晓这里面会牵扯出哪位贵人。


    贾敬颔首:“你只需说说李清臣的过往便罢。”


    赵霁这才终于开口了。


    原来,李清臣原也是良家子弟,虽谈不上簪缨世族,也是个小富之家。


    后因父亲得罪了官,家中生意落败还惹上了官司坐了牢,自此家道中落。


    少年的李清臣还未考取功名,也未能有安身立命的手艺本事。但好在他曾经酷爱戏曲,对许多戏词研究颇深。


    他开始给京中各大戏班写本改词,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水青,一来二去间,两人相知相许。


    贾敬:“之后呢?之后李清臣去了何处?”


    贾敬是故意这样询问赵霁,也是为了试探赵霁是否知道,如今南无寺法号净尘的和尚,就是李清臣。


    赵霁面露悲痛:“清臣他……死了。”


    “死了?”贾敬不动声色,“发生了什么事?”


    赵霁扯了扯嘴角,“水青出落得愈发漂亮,有位听戏的老爷就垂涎了水青的容貌,三番四次的为难。”


    “清臣为水青挡了回去,却惹了那位老爷不快,他便污蔑清臣与水青有染,甚至还放了赃物栽赃,班主顿时报了官。”


    班主这样做,贾敬也明白,像水青这样未来或许能名声大噪的优伶名角,摇钱树还没开始挣钱,可不能折在这件事上。


    贾敬扬眉问赵霁,“你怎知他是被人污蔑?”


    赵霁面色正了正,“清臣和水青虽是两情相悦,可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万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贾敬是相信赵霁对话,但面上不显,接着听赵霁说李清臣的过往。


    “他们逼李清臣签字画押,他没签,被狠狠打了一顿,后来伤口起了脓,没挺过去,就……”


    赵霁这位身材魁梧的大汉说起李清臣曾经这些的不公与冤屈,也不免红了眼眶。


    贾敬微不可查地打量着赵霁,见他所说所感并非作假,看来赵霁并不知道李清臣如今是南无寺法号净尘的和尚。


    又或许……赵霁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过贾敬并不想去探寻真伪,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知道的内容了。


    贾敬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笑非笑地望着赵霁,“你说的那位老爷,是哪家的老爷?”


    赵霁一顿,本想说出什么,但对上贾敬那双好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下意识吐出一个人。


    待他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僵了僵。


    贾敬勾起唇,缓缓开口,“老爷是谁并不重要,背后之人是……”


    “萧淮洵。”


    贾敬还以为,是青老板成了角儿,有了名气,才被萧淮洵看上。


    原来,萧淮洵那么早就已经盯上了青老板。


    赵霁见贾敬这么平淡自然的说出齐王的名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公子问这些,是想要……”


    贾敬瞥了他一眼,赵霁下意识就噤了声,贾敬意味深长道:


    “不该问的,别问。”


    “今日的对话,你只当不存在,懂了吗?”


    赵霁点点头。


    贾敬见他这样,又想起那位柳大姑娘对这位的态度,朝赵霁勾了勾手,


    “你既然今日帮了我,那么,我也礼尚往来,给你支个招。”


    赵霁愣怔住,一时没有明白贾敬话中的意思。


    贾敬也不在意,接着开口道:


    “此次回去,就算柳大姑娘如此决绝,理国公府也不会那么轻易同意你们。”


    “你如今,确实什么也给不了她。”


    赵霁因为贾敬的话,双拳紧握,可他又什么也反驳不了,就在他颓丧要垂下头时,就听贾敬轻啧一声,


    “男子汉大丈夫,何故如此作态?”


    赵霁想起刚刚贾敬说的话,眼眸一亮,恭敬地朝贾敬行礼,


    “请公子指点!”


    贾敬对赵霁耳语几句,赵霁越听越激动,最后深深一拜,“谢公子赐教!”


    待贾敬柳阙与岑回寒暄几句离开后,他家小院旁鬼鬼祟祟冒出一人来,眼睛则还是死死地盯在远走的马车后。


    岑回注意到来人,冷下脸来,看着就是不欢迎来人,“你怎么来了?”


    “诶诶诶,那些人是什么身份?你什么时候巴结上这样身份的人了?”


    话说得极为难听刺耳。


    岑回并不愿和这人多说,那人却喋喋不休,见岑回不理他,更是恼羞成怒,


    “呦,攀上高枝了,就不搭理人了?”


    “天天假清高,还不是给这些贵人当狗!”


    岑回的眼底尽是恶心和厌恶,他朝那人冷哼一声,


    “人不求人一般高。”岑回说着抬了抬下巴,“但我知道,你是来求我的。”


    那人瞬间脸色涨成猪肝色,破口大骂,“岑回!我可是你哥!”


    “我没你这种哥哥!”


    岑回冷笑,直接关上了门!


    ·


    贾敬第二日回了翰林院当差,便收到了几位同僚的关心,他笑摆着手,


    “没什么大碍,今日已经好全了。”


    一段时日下来,他们绝大多数人已经适应了手头上的工作,就在临下值时,三位典籍走后,他们这里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都在啊。”


    贾敬几人闻声看去,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后见礼问好,


    “赵侍讲。”


    来人正是贾敬他们第一日入翰林时,说话刺方海峰的那位赵侍讲。


    赵侍讲脸上挂着笑,看着倒是和善,“我前些日子为贵人讲学忙,一时也没来及好好招待你们。”


    “赵侍讲客气了。”


    几人心中猜测着,这位赵侍讲来此的目的。他瞧着就和方海峰不和睦,他们又算是方海峰手底下的人,总觉得来者不善。


    赵侍讲:“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做东,为各位入翰林院,好好庆贺一番!”


    贾敬和薛琼对视一眼,这觉得这个理由当真是拙劣,他们都入翰林院几日了,才提出聚一聚吗?


    这明晃晃是鸿门宴。


    薛琼出面婉拒了一番,按理说,一般人看在薛阁老的面子上,都不会去为难薛琼。


    可赵侍讲却不依不饶,半威胁半引诱着,命其在场所有人今日都要到场。


    无法,最终几人也只能应了。


    贾敬也想看看,这位赵侍讲打的什么主意。


    当几人跟着赵侍讲到了京城秦楼楚馆一条街时,贾敬薛琼几人面色变了变。


    虽说这些地方不乏才子读书人踏足,可他们几人算是家教甚严,鲜少来这些地方。


    赵侍讲见他们的面色,嘴角扯出一大抹笑,“这样的场合,要多来适应适应!”


    “可别跟读书的娃娃一样。”


    几人一进去,莺莺燕燕就围上来了一群,贾敬不由得拧起眉,屏住呼吸,不愿让那些陌生刺鼻的香味钻入鼻底。


    宋子虚更是被一位贴上,瞬间红了脸。


    赵侍讲看着哈哈大笑。


    几人跟渡劫一般,进了赵侍讲定的雅间,才松了口气。


    可还未等人放下心来,随着赵侍讲的鼓掌,忽的又涌入了一群人。


    而这次,不仅有年轻貌美的姑娘,还有身材纤细的小倌。


    宋子虚惊得变成了结巴,整个人缩了缩,像是要避开什么,“男、男的……”


    他的举动,再次逗笑了赵侍讲,“这么没见过世面,毛头小子!”


    贾敬身边也凑上来一位小倌,朝贾敬低眉笑着,很是顺从。


    “来来来,喝酒!”


    赵侍讲大手一挥,这些姑娘小倌们纷纷倒酒,随后捧着献上。


    贾敬和薛琼几人对视一眼,接过了酒杯,也不动声色地跟这些小倌姑娘们拉开了些距离。


    “喝!”赵侍讲催促着,见几人端着酒杯不说话,面色沉了沉,“这点面子不给我?”


    几人这才喝下。


    赵侍讲见几人还算识相,脸上笑意大绽开,“光喝酒,没意思!”


    “来,给大家唱个小曲!”


    赵侍讲推了一把窝在他一旁的小倌,“你们可别小瞧了他,可是崇雅堂出身,小曲一绝!”


    “他可是跟青老板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你们今日有福了!”


    贾敬听到这句话,眼皮一掀,目光看向了那位小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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