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谢琢前几天跟他妈联系了一次。
妈妈以家里公司这几年效益不是很好为由,说过好几次让谢琢回平江工作的事。
她话里话外没有逼迫的意思,但谢琢听得懂她的弦外音。
作为家里独生子,总归生活在父母跟前,才能令他们安逸一些。
公司事小,儿子事大。
苏玉的照片,除了发给一些朋友,谢琢也发给父母看过了。
他们没问什么,然后在群里放烟花,向敏言还戳了戳谢林说,老谢,你积极点。你儿子的春天来啦!
妈妈擅长做人,习惯了讲好话,一通溢美之词夸苏玉漂亮,又问她多大年纪,哪里人。
“平江人的话,等两年以后她毕业了,是不是可以一起回来?”
谢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在电话里安静了七八秒钟,是在思考。
他记得苏玉没有回老家的打算。
她给他讲未来的计划时,那么的笃定诚恳,眼里放光。
那就是她此时此刻拼命奋斗的目标。
她会轻易动摇吗?当然不会。
向敏言听出他沉默里的纠结,便点到为止地没有逼问下去,说道:“你有责任心,能给人家很好的生活,两个人安心幸福地过日子,有感情,喜欢是最重要的。”
谢琢说:“我会的。”
翌日,苏玉醒得早一些,谢琢洗漱完出卧室,她已经挎了个小包准备出门了。
她喝醉了的样子要灵动敞亮许多,叽里咕噜能拉着他唠一宿。
但酒一醒,人就安安静静,有什么心事都往身体深处憋,好坏全收着,时刻都淡淡的。
“怎么这么早?”
谢琢出声挺轻的,没想到吓她一跳,苏玉本来在门口悠闲地换鞋,手里拿着手机在看,经他一唤,肩膀都硬了。
她遥遥地看过来,说:“我今天有工作的。”
谢琢颔首,没问她是什么工作:“昨天睡得好不好?”
苏玉:“很好。”
她指着餐桌方向:“我给你点了早餐,不知道你吃什么,我随便买的。”
谢琢看了一下,是一份厚蛋烧,她点的是加生菜的,但里面的生菜又被苏玉多此一举地夹了出来,摆在一旁的塑料盒里。
他了然这样的用意。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生菜?”谢琢淡淡出声,问她。
他们在北京吃过几次饭,但没吃过有生菜的饭局,谢琢挑食不多,所以这一点他记得,那她是怎么清楚他的饮食习惯呢?
再久远一些,几年前的事,他就没太多印象了。
苏玉小幅度地转转眼珠子,眼皮又眨眨:“我猜的。”
谢琢说:“你很了解我。”
苏玉一紧张:“啊?”
他看她穿鞋穿一只,转而说:“等两分钟,我送你。”
她说:“打了车,在楼下了,报销的,很方便。”
谢琢想了一想,不勉强:“好。”
苏玉站那没动。
谢琢再看过去时,发现她已经脱了刚穿好的那只鞋,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昨天你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她郑重地说,“没有喝多。”
谢琢莞尔一笑,然后说:“听见就好。”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他说:这不是我离开你的理由。
会让她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抹眼泪。
苏玉也牵了牵嘴角,挥手说:“拜拜。”
谢琢点头:“有需要的话联系我。”
苏玉一时没动,过会儿,她踮起脚,在他嘴角印下一个吻,很轻声地说:“爱你。”
谢琢浅浅地笑起来,嘴角如春风拂过一般柔和。
他的笑与她的吻,在明朗的早晨,一切都动人心弦。
苏玉亲完他,羞于启齿的话让她掉头就走。
晕乎乎地在客厅转了一圈,走到阳台又走回来。
她要干什么来着?
哦哦哦哦哦。
出门。
脚往鞋子里一塞,苏玉飞快地溜了-
苏玉没有回陈澜的消息,好几天都没有回。
后来陈澜估摸着她的话是说重了些,又换了个语气跟苏玉说:【你自己考虑好。】
苏玉回了一句:【我已经考虑好了】
陈澜没有再说什么。
苏玉这个假期又赚了点小钱,她住在谢琢这里很安逸,他有在好好地锻炼厨艺,不过练来练去也就不上不下的,果然每个行业都有天赋一说。
谢琢还是很尊重她,苏玉要是不愿意,他不会进她的房间,亲密的时候也不会动手动脚的。
但是接吻的时候,谢琢对她说的很多的一句话是:可以摸我。
“我摸你你会舒服吗?”
“当然了,”他看她。不知道因为害羞还是什么,苏玉多数的表现还是过于含蓄,谢琢一笑,揶揄她说,“能不能懂点情趣,女朋友?”
不过苏玉每次有越界的举止,她都觉察出他的身体深处有微妙的激荡。
她有点怕被他“就地正法”了。
所以她有所收敛地触碰,但她不知道,这种痒又挠不了的感觉,是最让人难耐的。
他在黑暗里,更为用力地吻她,却在中途突然暂停,说去趟洗手间。
她挪步到门外,里面黑灯瞎火,也没有声音。
过了会,谢琢把门一打开,嗓音低哑说:“你直接进来得了。”
苏玉默默走掉,又默默回来,她看一看他,说:“我第一次恋爱,所以有一点点慢热。”
她在笨拙地向他解释。
谢琢扯一下唇角,说:“知道。”
她鼓起勇气提出:“那那,要不然下次我帮你?”
谢琢看着苏玉。
她举起手,晃一晃,意思是用这个。
“不用,”他平静地擦了擦洗过的手,“你帮我我更难受。”
谢琢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眼,说:“我爸。”
苏玉回到客厅看电影。
他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在她旁边沉默地坐下。
谢琢看着电视的方向,但视线是失焦的,像有心事。
“开学搬回去?”
他过来牵她的手,洗过的手指很凉,但刚刚又抚过燥热。
苏玉只是试想,便羞赧垂目。
她不假思索:“对,我上班方便。”
苏玉大概八月底就要回学校住了,装空调的师傅去过了,学校安排得妥当,等着新的学生入学。她说有空就会过来,毕竟博一刚开学要忙碌的事情很多,住在学校便利一些。
谢琢表示理解。
“叔叔跟你说什么了吗?”苏玉看穿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琢没瞒她:“想让我回平江,帮他打点公司。”
两个人都默了默。
苏玉认真地思索,款款点头:“也好,你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展得很好。”
他低眸,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但黯然很快过去。
她说的是:也好。
“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谢琢又问她。
“没有。”
谢琢静默片刻,语气沉了些:“这么坚决?”
苏玉说:“我好不容易才到这里。”
她说过,要给自己买个小房子自己住,从没有动摇过想法,可想而知,苏玉的计划里,是没有谢琢的落脚处的。
从前没有,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把他加进去。
他觉得喉咙口有所阻塞,轻轻一咽:“嗯。”
苏玉看着他时,目光平淡,后槽牙却紧紧咬在一起。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她更不愿意欺骗他。
她是不会回去的,她有她的路要走。
他淡淡地说早点休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
她觉得她的心也被他抓在手里带走了。
苏玉离开的前一天,夜里下了雨。
风里已经有秋的萧瑟气味了。
她整理了一些东西,床头的兔子是一定要带走的,每一天都要陪她入睡。
除此之外,苏玉没有什么必须要留下、或是必须要送走的物品。
所有事物,都随着她的不断迁徙,只不过贡献短短相伴。
到下一个人生站点,会有新的。遗失了什么,也不觉得遗憾。
她在飘窗前,看高处的风和底下遥远的落叶。
雨声潺潺,打落在玻璃上,让夜晚的霓虹变得浑浊。
苏玉用手指划过干燥的一面。
想起当初,在校园书店,看着他走远,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的那一些年,目送他离开,她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无能为力。
我喜欢你,而你不回头。
——这一件小事,就让她那么的酸,那么的酸。
广播里唱的歌是: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此刻的她,是另一番心境,又是相同的隐忍。
隐忍让人痛苦加倍。
苏玉委实没有撒娇的本领,不然小的时候也该有糖吃了,她只会平静而内敛地接受所有的得到与失去。
如果留不住,那就自然地放手。
能长久归属于她的,只有她自己,她总是这样认为。
而那天,她鼓起勇气,敲开谢琢的房间门,站在门口轻轻地问他:“一定要走吗?”
苏玉是犹豫到了很晚才去问他的。
彼时谢琢都快入睡了,屋里灯都没开,窗帘敞着,或许他也在静静地看雨。
谢琢其实并不打算回去,不过他见她眼波楚楚,心旌摇颤,他试探地说了句:“还在考虑。”
苏玉点点头,过好久,又道:“那你能不能把我纳入你的考虑。”
她往前走,倏然抱紧了谢琢。
她说:“或者,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我不想和你分开。”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苏玉的人生第一步。
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定住脚跟,而后将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后背。
那一夜的真心话是有用的,若早一阵子这么说,苏玉恐怕消极地想,爱走就走,想留就留吧,我有什么办法呢?
她现在会紧紧地抱着他,做力所能及的挽留。
“我不想再无能为力地看着你走远。”她说这一句话时,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谢琢不是很明白话里的深意,他只觉得身体里有火苗在蹿升,他回抱住苏玉,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后悔这出于私心的试探,他不想看到苏玉难过。
他低头吻她,强势的吻,让她丢弃了思考的理智。
苏玉陷进他柔软的床榻。
“骗你的,我不走。”
谢琢一边吻着她,一边说。
如果他光是嘴上这么说,她是不信的,但是谢琢笑了,她特别懂他这样的笑,戏弄的意味就加深了。
“想清楚了,术业有专攻,我爸做生意,我回去也帮不上忙,他应该找合适的人手。”他理性地给她解释了原因,又笑了一笑说,“真好骗,小丫头。”
苏玉惊讶地望着他,一口咬下去。
那就是对他最重的惩戒了。
她听到了包装盒里取东西的声音。
谢琢把窗帘拉上时,听见她惊讶地问:“什么时候买的?”
“早就。”
他哑声说着,动作已然急切不已。
谢琢低声:“上次教过你,亲哪儿?”
虽然都是新手,但他好像已经在脑子里排练过无数次,不可谓不熟练。
他带着她,从喉结,到胸膛。
开闸的水流浅浅地漫过山谷的沟壑。
苏玉昏昏沉沉地跌入陷阱中,情到浓时,就没有那么多循序渐进的规则可言。
只想要得到彼此。
原来过分的坚硬并不会像石块或钻石金属,造成频频咯痛的损伤,还会诞生奇妙的知觉,是痒的,是一种始终不到位让人不受控的痒,不想制止,反而希望它持续,随着钻研的频率和契合度之深厚而改变强弱。
苏玉很被动,无论她人在哪个位置,以什么样的弧度平躺、侧躺或者跪坐,能做的除了无尽的感知,并享受这种感知,就是等待着临界点的到来。她蜷紧在床中央,迎接了身体的第一场烟花,不是一升即散,还有缓慢的回旋,它升腾起来,以很慢的流速凋下,是恭祝一种体验的圆满。
受惊的湖面涟漪激起,而后慢慢荡平。
她以蜷缩在母体的躬身姿态,在他怀里慢慢醒来。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的是谢琢的眼睛。他自动地滑落出去,又维持着与她相贴的姿势,在暖热而跳动的触碰里回味着。
“喜欢。”
因为一分钟前他好像问了句,喜不喜欢?
她回答得好慢,谢琢轻轻笑了一声。
“刚才怎么不回答?”高频的碰撞,促使她的音节在喉间,像是一颗一颗的珠子,连不成具体清晰的字句。那种状态下说话,苏玉怕难以自控。
虽然到后半段,她的确是脱离了自己。
“你太快了。”
他轻笑:“所以你发不出声音?”
“对的。”她老实巴交地点头。
谢琢垂下脑袋,吻在她的耳朵上,捋一下她随汗水粘脸的发丝。
“没关系,刚才也很动听。”
紧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苏玉已经摆脱了最开始的羞耻,她微微仰面看他:“亲你一下可以吗?”
他说:“你可以亲我很多下。”
夏夜的最后一场雨,水花溅了满地,她躺在潮湿里,身体也在下雨。
苏玉心满意足地亲够了,才抒一口气,说道:“不许再骗我了。”
她听到头顶传来淡淡的笑。
“不过,看你那么努力挽留我的样子——”
谢琢唇角轻扬,眉宇里尽是得意之情:“真的挺爽的。”
苏玉对上他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鼻息呼呼地出了两口气,咬他肩膀:“怎么回事啊!太过分了你。”
谢琢任由她发泄,等她咬够了,他轻扶着她的脸,喊她:“苏玉。”
“干嘛。”她还没从羞愤情绪里出来,语气不悦。
他冷不丁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喜欢不喜欢的,说过很多次了。
他爱听,她就经常说。
可是他眼下的问题,似乎带了一些深意,让她眼波怔住。
第62章
苏玉稍作冷静,问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谢琢说:“从前没这么觉得,因为喜欢我的人怎么可能把我删了。”
她再次强调:“是误会。”
“知道是误会之后,也不会再去回溯那些事了。”他看着她,目色温淡、也温柔,“因为已经发生的乌龙让我觉得,你不讨厌我,对我来说就是好事。”
苏玉沉吟许久,她呼吸平静,看似不打算回应这个问题了,稍后却又换了个语气问他:“那你喜欢过我吗。”
谢琢的眼中有片刻的思考。
有几个瞬间,喉咙里就要溢出音节,但他思前想后,最后将话咽下去,还是选择默然不语。
不知道是怕伤了她,还是怕违背自己的心。
是或否的答案,似乎都不太对。
苏玉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不过话说回来,江萌也特别,毕竟谢琢和她认识十几年,彼此了如指掌的关系,当然特别。
乔雨灵的话,在他这里是被模糊掉性别的,纯粹是他志同道合的引路人。师姐和师兄没有差别,她给了谢琢许多技术上的帮助。
除此之外,他就没怎么接触过别的异性了,在校园里即便有一些相熟的,至多只是点头之交。
苏玉的特别,是让他后知后觉的。
譬如在一个平常的午夜,她进入他梦里说一句“我走了”,让他醒来一身惆怅。
像《边城》那个没有后来的故事。
令人遗憾,悲伤,却又悲伤的不那么彻底。
原来,比悲剧更折磨的是开放式结局,总给人留一线希望,让他们觉得还能够等到明天的相逢。
所幸,故事之外的他等到了,她也等到了。
见他不答,苏玉没心情聊天了,她跟他接吻。
女孩的吻含蓄为主,小鸡啄米一样,像要学习偶像剧里的浪漫情调。
男人要热情生硬许多,他反扣住她的脑袋,长驱直入让她难以招架。
他吻她嘴唇,又掠过脖颈,最后长久地停留在胸口。
像水流拂过,又如火焰烧灼,苏玉不由地挺身。
猩红微弱的火势还在浅浅地烧着,若不是人为扑灭,还会有自燃的可能。
但是体谅她初次的痛感,谢琢抱她去洗澡。
淋浴间炽烈的灯光打开,一下都敞亮了,苏玉轻咬唇里的软肉,怯得不肯低眸,谢琢笑:“不想看看。”
“刚才进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她还是老实,声音特别轻的,“怎么比我想象得还夸张。”
他笑出温温的气音,很快被水声覆盖过去。
“还蛮疼的。”她说。
“刚才吗?”
“嗯,躺着还好,起来就感觉到了。”
但是他现在有些难受。
想了一想,谢琢说:“换个方式,可以?”
苏玉背对着他站着。
他一只手可以掌住她的两边,轻巧地盘弄,无暇的珠玉在他的掌心,有规律地彼此擦过,苏玉握拳在玻璃上,难以支撑住理智,她觉得连撑地的脚趾都没力气,但有人将她稳住。
她双腿并拢,被迫与他轮廓相贴。
“放心,不会跌倒。”谢琢发现她身子紧绷得很厉害,特别乏力但还要站牢,“你松手。”
她松开手,支点便不在自己身上,全然交付给了他。
“不舒服就说。”他的声音又低沉喑哑了几分。
“……嗯。”
雨又下了两场,她穿雨而过,体会到与刚才不一样的湿重。
哪里都黏糊,让她脸红心跳的黏糊接触,在封闭的空间回旋重复,越发厚重,伴随浅浅地击打。他还把水关了,故意的。
春日柔色的樱花被暴雨浇淋,艳艳发亮,成了玫瑰。
“一起睡吧。”最后,他说。
苏玉躺床上,睡不着。
谢琢闭了会儿眼,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刚才在门口说了什么?”
苏玉不明用意,回道:“我说,你是真的要回去吗?”
谢琢:“另一句。”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告诉他:“我不会和你分开。”
这个回答更动听一些,因为她刚才那句,说的是不想。
此刻这一声,更令人心安。
谢琢满意一笑,吻她额心。
苏玉第一次跟他睡在一起,谢琢的睡眠不深,即便很困,他也察觉到苏玉半夜的时候醒过几次,她尽可能不动弹,怕吵到他,但来回几次翻身,他都听见了。
谢琢忽然想起,之前苏玉说过什么不喜欢跟男人睡觉、嫌吵之类的话。
他怀疑她可能不是醒了,而是一直没睡。
苏玉失眠了很久,谢琢抱着她,也清醒到后半夜-
天气转凉,苏玉的学业忙碌,狗都激不起她的兴趣了,找到谢琢也是为了睡觉,她好像很贪恋他的身子。
这事令人悲喜交加。
上回带苏玉去那场游戏发布会,乔雨灵一定和她说了什么。
谢琢还记得这茬,心里总有个结没解开。
他一直想找乔雨灵问问,无奈她最近没来他面前晃,他也不是主动联系人的性格,要不是无意间碰见了能聊上几句,他是懒得找她。
况且她这个人,缺乏一点严肃性,谢琢料想也是问不出什么。
不过乔雨灵给谢琢发了个“好”消息,说问《绮梦》那款游戏卖得挺不错的,而且官网被私信问爆,听说男主角的建模有模特原型,是不是真的。
乔雨灵:【实在帅得有点超过了,弟】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谢琢正在工位上接徐一尘的电话,今天没什么事,晚上跟他约了打球。
他挂掉电话,还没来得及回应乔雨灵的恭维,有个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
“谢工。”她小声地喊他,脸上带浅浅的笑。
“能不能加你的微信?”女生问他。
谢琢太熟悉不过了,这样小心的靠近,这样的表情,他可以驾轻就熟地拒绝,早就不会让他为难了。
谢琢没说行不行,把手机亮屏,给她看了一眼他的壁纸。
是他和苏玉的接吻照片。
“这是……”女生讨好的笑僵在脸上。
他直言:“我和我老婆。”
女生愣了愣,望望身后的军师,啊了声:“你、可是他们说你没结婚呀?”
谢琢淡定地把照片收回去,说道:“目前没有结,我是一定会娶她的。”
“那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女生漠然退场后,曾一航过来看他手机。
这小子最近转正了,有点猖狂,瞧瞧谢琢的吻照,一脸意想不到这人会把亲密照片放桌面的惊讶感,挑挑眉说:“好骚啊你。”
谢琢睨他,语气冷淡:“有什么问题?”
他从来不是含蓄的人。
亲了就亲了,爱就爱了,喜欢的照片就用,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谢琢盯他好一会儿,看得曾一航心虚挠头。
手机被揣兜里。
“问题是这样很伤人啊老大。”
谢琢懒得回他。
他往后倚坐,看电脑的时候,倏然想起曾经发生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很多年前,徐一尘也这么说他。
评价他拒绝人的方式太过于冷漠刻板,笑都不笑一下。
那天应该是个高中的学妹来跟他告白,谢琢拒绝得比较果断。
他为什么记得这件事呢?
因为同一天江萌也找了他,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苏玉怎么样?
大概是这样的问法。
谢琢回答得很冷淡,因为那段时间学校抓早恋,他不想让话传出去,令苏玉陷入流言中。
其次,谢琢有自己的城府,关系再好,他也不会给旁人透露深处的心迹。
如果是苏玉本人来问他,答案或许是不一样的。
谢琢没有征兆地想起这件事,看到乔雨灵的消息,没回她帅不帅的事情,反而冷不丁地问了句:【你们女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乔雨灵:【我胆子大,主动追,你知道的。不过你老婆肯定是默默暗恋型啰】
很意味深长的话。
谢琢更确信了她知道一些什么。
的确,见过太多热情追爱的女生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桃花凋不完,光是明恋他的人,谢琢都招架不过来,没有机会挨个给眼神,更别说暗恋他的了。
他还有心思管谁暗恋他吗?
傍晚,谢琢找了个体育馆跟徐一尘打篮球,男孩子聚在一起,除了吃饭喝酒就玩球,没有和女朋友之间那么多深入沟通的空间。
徐一尘身体素质很好,在军队里练出来的。
其实最开始知道他要考军校,谢琢心里是惊讶的,徐一尘有受到他爷爷的影响,他很崇拜谢琢的爷爷,而无奈爷爷的一生又是很悲剧的。
但是徐一尘并不害怕,他说:人活一个信念感,我问过老爷子,他一点也不后悔上战场。
后来他又向谢琢交代,另一个云淡风轻的理由:苏玉也觉得我适合当兵,她第一次见我就说我像路飞,冒险家!
谢琢那时没当回事,人的一生听过那么多场面话,谁会真的把这个当做任务一样去执行呢?
此刻,谢琢略有心事看着他昂首阔步的身影。
体育馆是露天的,夕阳斜落在两个男人的身上。
走在谢琢的身边,徐一尘对他的惹眼程度最有发言权。
市运动会在这里排练,拉拉队的一些女生过去,往这里瞥了好几眼,有一些人快步经过了,还要背着身走,相互打闹,无非为了多看几眼帅哥。
谢琢手插兜里,脚步闲散地走,不为所动地低眸,在想事情。
多么熟悉的感觉,像是回到少年时代。
徐一尘笑说:“还是这么招摇。”
谢琢不确定地看向他,问:“我?招摇?”
“你长得招摇啊!”
谢琢淡淡笑了下,骂他:“滚。”
“苏玉怎么没来。”
“她上课。”
在门口超市买了两瓶水,夏天轻悄悄地过去,站在黄昏的风里,两人各有思量地沉默了一会儿。
徐一尘很喜欢黄昏这个时间段,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晚霞,没有说话。
谢琢手里握着矿泉水瓶,随便靠在一个座椅侧边,忽然问他:“你以前跟她关系挺好?”
“怎么定义好不好。”
他想了想:“比我好一点?”
徐一尘没有正面回答,告诉他说:“可是我们聊天的时候,提起过你很多次,有的时候不是聊你,她也会把话题拐弯抹角地带到你身上。”
谢琢微微怔愣,眸色一黯:“比如?”
“说爷爷的事情,说我们在清溪留宿,总之提到你,她就很多的好奇心。”徐一尘说着,笑了笑,“怎么形容呢,好像眼睛都亮了。”
沉默很久,谢琢似是揣摩着什么,眉目低敛,过很久才淡淡出声:“是吗。”
徐一尘说:“总而言之,还是挺替她开心的。”
谢琢看向他。
徐一尘没说为什么开心,他只是感叹:“女大十八变,好在现在变漂亮了,大方了。看着也聪明点儿了,以前傻傻的不经逗。”
谢琢轻声打断:“她没有变。”
“什么。”
“我说她没有变。”
他说完,把水塞书包里,背带挂上肩膀,“走了。”
那天夜里,徐一尘给谢琢发了个某网站的话题讨论: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谢琢:【你还研究这个】
徐一尘:【无意中刷到的,你也看看】
他点进去,话题的回答按赞排行,最前面的是一个默认id,没改过的一串数字。
谢琢看到那段文章的标题是:穿过云和烟,雨季不再来。
还挺有诗意的。
他从徐一尘分享的链接点进去,能看到的只有这一小部分内容,在等待app下载的过程,谢琢点进这个id的主页看了看。
博主的个签是: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他眸色一紧,直到此刻,谢琢才恍然懂得了徐一尘的意图。
他坐直了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页面上的内容。
文章暂时还看不了,但能看到博主在主页发的一些文字合集,都是一些个人随笔,最新的一个合集名字叫:雨后书简。
是上半年六月初发布的,ip在加拿大,时间恰好是苏玉去找陈迹舟的那几天。
谢琢指骨折起,握住掌心细密的热。
他回到手机主页,看着下载的进度条推进到满格。
随便注册了一下,终于能点进那篇文章。
女生柔软的文字与心事姗姗来迟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她写道:【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像初遇那天的盛夏风,美好又渺茫,是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存在。
今年,是他在美国的第五年,是我们分别的第六年。】
第63章
文章的内容很多,笔触很细腻。
谢琢完完整整地看下来,花了有十几二十分钟。
他原以为他的记性已经足够好,比如被她问到第一次见面,他都能从容地应答上来。
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若真是一个不走心的对视,谁还会记那么久呢?
苏玉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以为这已经足够可贵。
而这篇博文里记载的点点滴滴,竟然还有很多被他遗漏的细节。
比如:“妈妈送走了陪了我初中三年的兔子,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那样理直气壮地操控孩子的一切,我为此而跟他们生气,但没有用。因为他们知道我还小,我没有长出坚固的羽翼帮我飞出这个家门。
哥哥说带我去滑雪,天大的诱惑力让我拼命学习。而在我心急如焚地等待成绩出来前,收到了爸爸的消息,他讲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表示他准备食言了。
在我最沮丧的那一刻,他就在我身边。
可是我连话都不敢跟他讲,甚至,抬头看他都需要蓄足勇气。
他的眼里没有我。
那是我觉得人跟人最遥远的距离。
那一天,他给我赢回了一只兔子,他注意到我可能不开心。我盯着那个兔子发呆难过的时候,下一秒,它就被他递到我的手上。
他找到角落里的我,问我:你是不是喜欢这个?
那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让兔子陪着我睡觉,已经形成了惯性,就像喜欢他这件事,到后来我都快忘了,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怀念暗恋的感觉,那是让我难以戒断的疼痛,贯穿了我无力又渺小的青春期。”
……
看到这里,谢琢终于想起来,苏玉床头的那只兔子,是他送给她的地摊玩具。
后来,兔子被她打扮过了,苏玉还给它做了不同的衣服裙子,谢琢是真的没认出来。
他翻阅到后半段,代入了苏玉的声音,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听着她在耳畔呢喃,用轻软而又悲伤的语调。
“我是很典型的南方孩子,我喜欢小雪天气,可是很遗憾,与他有关的雪,总是落在我的伤心处。
我们分别的那一天下了场雪,在公交车上,我哭得眼花,我趴在车窗上,看着他远去的街道,直到汽车转弯,我隐隐预感,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那阵预感是很浓烈的,伴随着清雪飘下,车窗被我哭得起雾。
我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
我再也不喜欢冬天了。
我反复地做假设,那个时候如果选择告白,会不会不再有那么多的泪?
哪怕被拒绝也好。
如果不是我不够好,不够自信,如果不是因为我渺小又无力,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的心意。
可是没有如果,因为喜欢是那么的难以言说。
如果人人都阳光坦荡,青春哪有那么多的遗憾与蹉跎?
现在我慢慢地释怀了,不说出口也好,为彼此留一点余温与空间。
何况我总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心地爱我。即便告白,大概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也许是我不值得。
他是我无法宣之于口的初恋。”-
苏玉失眠有一阵子了,可以说这个暑假她基本没有怎么睡着过。
谢琢常以为他的存在是不是影响到她休息,实际上有他在,她还能稍微睡得踏实一些。
苏玉很喜欢抱着他睡觉,但是功课繁忙,她不可能成天沉溺于恋爱。
新的学期,苏玉有了新的任务,她得跟着导师去给硕士生上课。
在图书馆备课的闲暇里,苏玉打开电脑里平时用的作图软件,在一堆飞行器的模拟图中间,点开了自己的小家的装修设计。
她时不时有什么想法,或是学习太累的时候,就会打开这张图,给自己的小家设计添置点东西。
她需要一些切实的东西牵引着她留在世上。
想起那天给谢琢看这图,他没发表高见,只冷冰冰说:“怎么不把我放进去。”
苏玉懵懵地啊了声:“放进哪里啊。”
“你家。”他声音更冷了。
她在设计图上看了一圈,“唉,没办法,家太小了吧。”
然后故意说:“要不我把你放床上吧?”
少爷神色化冻,纵有略微不满,但还是一挑眉:“行,那就挤挤吧。”
他点一下她屏幕:“画上去。”
苏玉想到他傲娇的小表情就觉得可爱,她真的移动鼠标,在床上添了两个人。
外边在下雨,秋冬季又要来了。
苏玉添了衣服。
虽然控制不了病情,但她在积极地爱着自己。
备课到临近傍晚,谢琢给她发消息:【今晚有空?】
苏玉:【有的】
谢琢:【接你去吃饭,宿舍等我】
苏玉:【好】
她看了下时间,五点多了。
本想等到雨停再走,不料外面雨势渐大,苏玉犯难地在图书馆的檐下站了会儿。
她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苏玉手里拿一堆东西,较为艰难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便听见苏临的声音:“吃了吗?”
“还没呢。”
“别天天光顾着看书,把身子累坏了啊。”
苏玉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爸爸找到她,只会聊严肃的正事。
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沉默了很久,苏临果真开口提到,很沉重的一个问题:“你妈问你,是不是为了那个男孩子留在北京?”
苏玉有几秒钟没说话。
她觉得父亲狭隘。
自然不是狭隘在这一件事了,是他这一生。
她平静地回答:“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说不是,你们会更心安理得一些放过我吗?”
苏临话锋一转:“他爸爸是谢林吧?远扬的高层,做生物医药的?”
苏玉惊愕:“你怎么知道?”
“有个学生家长在他家公司做事,正好那天聊到了。”
远扬集团在平江属于龙头企业了,玻璃盒子一样的公司大楼高耸入云,凭谁路过的时候都要抬头瞧一瞧的——
苏玉自己也是前阵子才知道,那栋大楼竟然是谢琢家的。
苏临在平江的人际关系基础打得牢固,但苏玉没料到他能够接触到谢琢的爸爸。
他淡淡地告诉她:“那天跟他碰了个面。”
苏玉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步子都站不稳。
她耳鸣了一阵,闭着眼,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在她震惊的片刻功夫里,苏临也一直没有说话。
彼此沉默良久,苏玉说:“你们这样很越界!一而再再而三。”
苏临:“见都见了,你现在指责爸爸有什么意义?而且只是坐下来随便聊聊,人家还是很友好的。”
苏临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平静,但又好似砸在她头上的石头一般沉重。
他语重心长地说:“爸妈讨论过这个事,如果你是因为想留在那工作,我们不管你,你有你的发展和安排,但如果是因为男人,这个事情性质就严重了,我们肯定得知道你选的这个人值不值得托付,我们肯定得了解,要是嫁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人家对你不好,我们还能帮你出出气,你跑那么远去,被男人骗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雨没有停下的征兆,苏玉把兜帽盖上,走进了滂沱的雨中。
她听完苏临“为她好”的一番话,问:“所以,你和妈讨论出什么结果?”
苏临鼻息长叹一声,最后,低低地说:“我们一致觉得,不可靠。”
苏玉说:“所以你去找他爸爸?”
苏临听出她快把牙咬碎的这番怒气:“没你想得那么气势汹汹,说了,就是简单聊了两句。”
“你们聊了什么?”
“说了你,我说我家孩子很老实很善良,从小就被老师夸乖巧,成绩报告单上班主任都写听话,但是容易被人欺负。”
苏临说着,又回忆了一番,“既然是容易受欺负的性格,作为家长,我们肯定要多关照,多替你把关。小时候这小子就影响你学习,现在这么多年了,还跑过来招惹你,你也是不争气,人都说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他完全曲解他们的感情,但苏玉没心情校正,她让他回到话题的重点,重复问道:“你和谢叔叔说了什么?”
苏临:“我说你们家该有你们家的发展,我们就是普通人家,没那么多给孩子托底的条件,家里还是个姑娘,谈个恋爱要是不顺,大概得脱一层皮,我女儿好不容易发展到现在,她一直很努力上进,可不能因为……”
苏玉走在雨中,握着手机,雨水慢慢地摸过她厚实的兜帽,洇到了手指上。
大人有大人的弦外音,的确只是坐下来聊了聊。
言外之意却十分的不留情面——
我们惹不起你们这些公子哥,求你管好你儿子。
在苏临讲完之前,苏玉把电话挂了。
她淋雨回到寝室,没有急着去冲澡,快速地到药箱里翻东西。
苏玉已经很久不吃药了,药物是有副作用和依赖性的,远没有谢琢的安抚有用。
谢琢。
谢琢……
想到他,苏玉差点忘了跟他说好一起吃饭的事,她湿漉漉地坐在桌前,心情低落地给他打电话。
“谢琢,”她轻轻地喊他的名字,努力平复着声音,问他,“你下班了吗?”
他说:“刚结束,我现在过去。”
苏玉:“不用来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明天吃饭好不好?对不起,明天我请你。”
她没有给放鸽子的理由。
谢琢听出她有一点糯糯的鼻音,问:“感冒了?”
“一点点。”苏玉简单回答。
“发热没?”
“没有,没事的。”
双方安静片刻,电话那头传来电梯门开合的声音。
苏玉没有挂电话,谢琢也没有挂。
竟然就这么互相沉默了半分钟,像都在等着对方先挂,最后谢琢出了声:“你确定你不想见我?”
她说:“我确定。”
最后,电话是苏玉挂的。
她放下手机,潮湿的手心握着药瓶,她总觉得,只要服下一粒药,会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黑暗的路。
但是她更怕深陷此刻的情绪中,苏玉给自己倒了温水。
不出三分钟,电话又响了。
还是谢琢。
她挂掉。
他又打来。
反反复复,四五次。
执着的电话无一不让人讨厌。
可是他似乎在那头心有灵犀地懂得,苏玉太需要这份执着了。
谢琢打来第六次,她终于接通了,告诉他:“我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吃药……”
遥想那年春节,青涩的女孩站在他家的楼下,手里捏一盒仙女棒,心事重重地打出去一通电话。
苏玉看着他家灯火通明的房子,在铁栏杆外面悄悄地站着,做好心理建设才按下号码,珍重地喊他的名字,生怕被拒绝似的,她无比小心地问:谢琢,我现在可以见到你吗?
她穿白色臃肿的羽绒服,像个傻不拉几的小企鹅,跑得鼻头红红去见他,给他送去新年祝福,又顶着冷风心满意足地跑回去。
而此刻,苏玉小心地问出同样的问题:“我现在可以见到你吗?”
她收起了药瓶,简单地擦了擦身子,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洗澡。
苏玉看向窗外。
她以为会越下越大的这场雨,居然惊喜地停了。
风把乌云吹散。
很快,谢琢敲开了她的门。
隔着一道门槛,他穿一身黑色,英俊而贵气,手里捧着鲜红的玫瑰,站在门口时,胸膛还稍稍有些起伏不定。
苏玉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啊……”
谢琢:“晚高峰堵车,我跑过来的。”
他等不及塞车的情况,把车停到路边就赶了过来。
宿舍的电梯都等不了,他一口气登上八楼,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她面前。
他跑着来见她。
然后把满身潮湿的苏玉拉到怀里抱住。
谢琢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失落,在弄清楚之前,他要做的是立刻抱住她。
鲜花被放到旁边,他两只手将她揽入怀中,渐渐地,感觉到胸口湿了一块。
她回抱住他,从轻轻地啜泣,到哭得肩膀发抖。
苏玉埋脸在他怀中,听见谢琢掷地有声地告诉她:“我也不会和你分开。”
落雨的黄昏,在初升的霓虹里,他捧着玫瑰,跑进川流不息的车河,穿过露水一样摇摇欲坠的尘缘,将所有庸俗的谶言抛诸脑后,抵达各自的心中、仍为彼此留存的那番明净柔软的地方。
那是不会为任何人涉足的净地,只有你我知晓。
一如台风过境,储藏记忆的风眼仍旧阳光普照,无畏风雨飘摇。
会有人为你奔跑而来,在你憧憬的美梦中。
他会穿过所有的风暴回到这儿,紧紧地抱住你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但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在。
他不停地哄着她说:“没事了,苏玉,没事了。”
第64章
他们抱在一起很久,只要谢琢不放开她,苏玉就会一直哭个没完。眼泪一旦开闸,很难轻易往回收。
苏玉很擅长忍泪,尤其是在谢琢的面前。
除非她忍不住。
“我还以为今天会一直下雨。”苏玉抬起头看她,泪眼发红。
说到这,谢琢才想起来问她:“身上怎么湿成这样?”
他按着苏玉的肩膀,将她稍稍推开一些,低头看她濡湿的卫衣。
苏玉也跟着低头,现在都算好了不少了,刚才她从雨里过来,已经淌掉大半在地上。
“淋雨了。”她轻轻地说。
“感冒还淋雨?”谢琢不解地微微皱眉,随后将苏玉松开,纵然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此刻,应该先帮她卸下负担。
“先去冲个澡。”
“嗯。”鼻音还是很重。
苏玉已经拿好了干净的衣服,她进浴室,谢琢看着里面的暖灯打开,水声传来。
过了会儿,水声停了。
苏玉把门推开一条缝,只探出一颗头往外看,小声唤他:“谢琢……”
她从氤氲的热汽里抬眼,看到谢琢正在脱衣服,最后一粒扣子解下,衬衫被脱下来,他站在灯里。
谢琢刚刚抱了她,他的衣服也湿了一点儿。
听见呼唤,他回头看向苏玉。
他倚着她的一张书桌站着,脊背呈微躬的松弛姿态,她见到男色一瞬,差点都忘了他们已经深入交流过这件事,暖色的台灯给他镀温柔的光,谢琢淡淡地瞥来,苏玉的后话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
“浴巾没有拿,在我的衣柜里。”她说。
按照她的指示,谢琢给她递了浴巾。
苏玉出来时,谢琢正悠闲地用吹风机吹他的衬衫。
“我好了。”她走过去说,“我帮你吹吧。”
谢琢回眸看她:“浴室借我用用。”
苏玉点头,又问:“你要洗澡吗?”
她的神色拘束了一些,俨然写着没有陪他纵情的心情。
谢琢用指腹摸她的脸:“我冲个澡,今天不做。”
“……嗯。”
她点了份外卖,几道菜,两人围着小桌吃。
洗澡和吃饭都是让她觉得很舒服的事,谢琢也是。
其实苏玉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是怕谢琢饿着,在饭菜香气里吃着吃着,就有点恢复精气神了。
学校发的这套公寓,有点像她想象中的模拟小家,所以苏玉买了个投影,她经常一个人坐这儿看看电影。
她说帮他吹衣服也没得闲去吹,忙前忙后等终于歇下来,他已经占着她的单发沙发坐下了。
半干半湿的衬衫被挂在空调风下。
苏玉又找了个凳子,料想一个沙发挤不下两个人。
谢琢不爽,手一伸就把人扯怀里。
她失重地扑过去。
“坐着。”他淡淡出声。
“……嗯。”
苏玉觉得眼皮耷着很沉,是以刚才哭狠了。
她用手机屏照照镜子,“完了,我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的。”
谢琢偏眸看她:“给谁上课。”
“导师不在,我代两节研一的课。”苏玉问他,“你要来听吗?”
他尚没回答。
她顶着那没劲的眼皮莞尔一笑:“开玩笑的,可不要为了我翘班。”
谢琢没因为她的玩笑而笑,倒因为苏玉的展颜而愁容顿消。
“以后还有机会吗?”他问。
“有啊,多的是。”她眼神也灵动了些,“苏老师给你开小课。”
看了她会儿,谢琢也轻轻一笑。
投影里放的电影是《初恋这件小事》,谢琢挑的,他没给出理由,按着首字母把片子搜出来,而后说道:“就看这部吧。”
苏玉不明所以,但心虚地动了动心神。
她有预感,他可能知道了些什么,从上次在床上问她喜不喜欢的问题开始。
这部片子,苏玉看过太多太多遍,台词她都会背了。
谢琢稍稍低眸,发觉苏玉没精打采,他轻摸她的后脑勺,问:“好点了?”
苏玉点头。
他接着问:“可以说了吗,为什么难过?”
沉默几秒,苏玉吸紧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爸爸妈妈不是很支持我们在一起。”
这个消息对谢琢来说很突然,他自然无辜,问为什么:“阿姨不喜欢我?”
他能想到的和她爸爸妈妈有关的交集,也就前段时间的那顿晚餐了。
她母亲突然的出现,又快速地离开,还挺让谢琢一头雾水的。
苏玉没回答,问他:“对了,你家人有没有找你说什么?”
他摇头。
她说:“他们总是觉得,我们两个家境差距太大,怕我被你骗。”
“然后去找了我家里人?”谢琢听出她这几句问话的前因后果。
苏玉一抿唇:“嗯。”
沉吟过后,谢琢:“他们什么都没跟我说。”
苏玉的父母当做天大的事,在谢家人看来,性质是很轻微的。
或许他们想过要提醒谢琢,但一转眼还是忘了。
她能想象父亲尽可能体面地说出了机锋难掩的话,而谢叔叔友好地点着头说知道了,我会和他谈一谈问问情况。
而要转达的内容,最终在层层奔忙中,被压缩得无足挂齿。
苏玉举重若轻地坦白这一段。
说出来后,自己也舒服了一些,但是她告诉谢琢:“不过我不在意他们怎么样,我在意我自己的想法。”
他们的眼睛离得很近,他能够看到她眼里流转的荧幕光影,扣住她的手:“那就安心地做我的女朋友,真有什么事,到时候我会一个一个解决。”
事情还未解决,但是苏玉莫名地心安。
他说:“这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也不该你在中间承受压力。如果叔叔阿姨还有什么意见,不论是对我还是对我的家庭,让他们直接联系我就好。”
苏玉哑然看着谢琢的时候,余光里的那捧玫瑰,正被好好地安放在窗前。
谢琢捏她:“答应一声?”
她点头:“知道了。”
他转而看向投影,电影放了一会儿,又问她:“你为什么觉得这部片子狗尾续貂?”
“嗯?”苏玉闻言,忽然窒住,“……我和你交流过这个电影吗?”
谢琢看她,眉目凛然:“因为你觉得结局太浪漫,太梦幻,不切实际,真正的暗恋并不会有美好结局,是不是?”
苏玉一愕,“你怎么……”
他坦白说:“我看到了,你发的帖子。点赞很高,碰巧刷到的。”
话说到这份上,苏玉也猜到了大概,还是不由一惊,而后嘴唇抿得发白,她很小心地问道:“那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谢琢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说下去:“每一件事,都是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我难道还能骗我自己,你写的不是我吗?”
苏玉挽着他的指骨收紧。
深埋的心事被揭开,而这一刻,除却羞耻,她竟觉得有种暗潮汹涌的悸动。
“我问你一个问题。”见她默然,谢琢又说。
“嗯。”
“高三的冬天,我们分开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哭?”
他看着苏玉低敛的眼睛,轻声说,“也许是因为孩子辛苦,也许是因为牙齿疼,也许是因为那首歌。也许——是因为我。”
最后,他静静地说出了那一句:“你喜欢的人是我吧,苏玉?”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风声拂过荒原,吹醒身体深处的少女心事,寸草不生的地方终于长出浓浓的绿意。
毫无征兆地,一滴滚烫而隽永的泪沿着她的颊面急速垂落,最终砸在他的手背。
苏玉恓惶地低了头,杂乱无章地蹭了两下脸。
她不知所措,哑着声音道了句歉。
谢琢帮她擦脸,他掌心很轻地握住她小而湿润的一张脸,听见她梦呓一般呢喃:“对不起,我不喜欢哭的,除非我特别特别难过。或者、我特别感动。”
“你可以哭,”谢琢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平静地安抚她说,“你可以难过,可以委屈,可以敏感有情绪,可以做得不好,可以有缺点。”
“你可以允许自己不完美,因为即便不完美,你也值得被爱。”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为什么会不辞辛苦地赶来见她。
因为他看到,她在笔记里写道——
【即便告白,大概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也许是我不值得。】
所以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
你值得。
他说:“苏玉,你值得被爱。”
坚定而有力的回应,让她深处某一道空缺,倏然被填得紧实而丰盈。
苏玉心里很乱,她闭上眼睛,稍微平静了一会儿,告诉他:“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说,我前几天去看了医生,因为我怕,我可能不适合进入健康的恋爱关系。我在考虑要不要吃药缓解。
“本来我今天很难受的,我经常会觉得,做任何事情的阻力都很大,可是你在我身边,我就好了许多。”
她说到喉咙口阻塞,再难出声。
谢琢眼里闪过一瞬的讶然,而后接着她的话,问道:“那你介不介意,有人别无所求地爱你?”
苏玉:“什么意思?”
谢琢说:“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被我爱着就好。如果恋爱不在你的人生计划里,你就把我当做你生活的附庸。
“我不知道什么叫健康的恋爱关系。我只知道,我不会和你分开。”
苏玉愣愣,不确定地、轻声重复他的话:“别无所求吗?”
“因为,我想要的我已经得到了。”他说,“你早就给我了,你的真心——我给不了你同等的东西,弥补不了你七年的遗憾。所以我别无所求。”
除此之外,他还一并回答了困扰她前半生的问题: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夹杂着痛苦。
苏玉看着谢琢,在他迟到的告白声中,缓缓地勾了勾唇角,她流着泪,告诉他:“对,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谢琢抱紧她,至她眼泪像烈火在面颊烧灼滚滚。
他怜惜而哀伤地浅吻上去。
苏玉缓了一会儿抽泣过后的劲,接着,坚持问下去:“既然你知道了,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他喉结轻动:“什么?”
“你以前,有没有喜欢我?”
谢琢想了想,诚恳答道:“我没有你敏锐,没有你的情感丰富,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稍停顿,似许多遥远往事,如长出翅膀,翩然飞到彼此心中,谢琢说道:“不过,我预感你在我身后。但是我回头看的时候,我的身后没有你。”
“我就会有点失落。
“这算喜欢吗?”
她怔然问:“哪一次?”
“很多次。”
苏玉一眨眼,泪痕淌过的脸还在泛潮,她终于笑了起来:“谢琢,我没有遗憾了。”
第65章
电影放到后来,谢琢没有怎么再看。
他确定苏玉没有再哭,把她抱到了床上,寝室小床,一个人宽敞,两个人就正正好。
她背对着他,手里拿着冰块给眼睛消肿。
苏玉让谢琢半个小时不要和她说话,谨防破功,她明天真的要上课。
他静静地躺着,真安静下来了,苏玉又不自在,老觉得他睡着了。
她原以为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可以好整以暇地和他交代这个真相,比如上了年纪之后,某个平静的午后,一起摸着小猫小狗,她想起往事,笑笑跟他说,诶你知道吗,我上学的时候还喜欢过你。
她总以为时过境迁的道理是真的。
没有想到窗户纸被捅破的时候,她还是会泪流不止。
冰块也不太有用。
谢琢没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
苏玉背对着他躺着,她想起什么,说:“我以前还给你写过情书。”
谢琢轻声:“什么时候?”
“最后一个学期之前,”她嘟哝着,回想着,“不过现在都找不到了。”
“写了什么内容?”
“哪里还记得。”
说到这儿,苏玉身子一转过来,问他:“如果我当时告白了,你会答应我吗?”
谢琢倚在她的床沿,脸颊一侧就是她珍重了许多年的兔子。
“我想过这个问题,”他静静地思索,说下去,“也许我会考虑,说可以试一试,结果还是骑虎难下。因为我很快会去美国,你也会考去你心仪的学校,我们两个在一个地方读书的可能性不太大。”
异地是一个很大的阻碍,这也是苏玉没有选择告白的重要因素之一。
这样一个分水岭,远胜过父母的阻挠。
“你是真的,不小心刷到的吗,那个帖子。”苏玉问他。
谢琢看了看她,安静片刻,他交代了情况,“是徐一尘发给我的。”
苏玉蛮吃惊的:“他怎么会……”
“可能他真是无意刷到吧,”谢琢想了想,淡淡说道,“他很了解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本科时候他在南方的军校,学校用不了手机,那几年其实没怎么交流过,后来他到北京之后,我们才慢慢地恢复联系的。”
这样的友情,谈不上变质,但总不如当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班级教室里维系紧密,那样无话不谈,好像一起看过星星,就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聚散离合,几度秋凉。
苏玉平静地回忆着,眼波扫到谢琢的身子,发现他还没有穿上衣服。
“坦诚相见”交代心事还是挺羞耻的。
她问:“你冷不冷啊?”
其实她想说的是,衬衫应该吹干了,要不要拿过来穿上。
谢琢说:“你被子分我点我就不冷了。”
苏玉出于难为情,把自己裹严实了,被窝吸在身上,让她像个鸡蛋灌饼。
她后知后觉地让出一点给他,整理的手在里面动着,被谢琢一把抓住,苏玉往他赤裸的胸膛撞。
听见他低声问:“可以留宿?”
苏玉闷声不响,就是默认了。
她轻搂住他的后背,手掌碰着男人坚硬的肩胛骨位置,又摸到他的腰部肌理,胡思乱想这里怎么会那么有力气。
代入男人,她肯定累得不轻。
不过对谢琢来说,时长、频率似乎都不成问题。
她人心黄黄地想入非非,直到谢琢平静出声,又将她理智拉回:“我现在回想,怎么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
苏玉正想问他,所有人是哪些人。
谢琢低眸,“我很迟钝吧,苏玉。”
他说:“我很迟钝,动感情也比你慢一拍。”
苏玉问他:“你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琢说:“有这个意识的时候还挺早的,隐隐约约觉得,你在采访里写的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我?后来慢慢发现,好像是真的,最开始很开心。没过多久就觉得难受,一直持续到现在,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多年,我很难受。”
可能,这就是心疼吧。
他用微凉指腹,轻碰她薄薄的脆弱易损的眼皮。
这一天晚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信,因为谢琢的目光是那么真挚,但苏玉仍有困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全部的样子?”
他说,即便是不那么完美的她。
“因为我见过最好的你。”
他说:“我喜欢的是苏玉的真心,不是苏玉的漂亮和优秀。”
“真诚温柔善良,就是你的真心,在我心里,你没有变,我已经见过你最好的样子了。”
苏玉听得眼睛发红,及时喊听。
她又翻过身去,叹一声:“我明天真的要上课,肯定要被师弟师妹蛐蛐了。”
谢琢笑起来。
他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一天,你为什么会哭?”
良久,她轻轻地答道:“因为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琢挑眉,揪一下她的颊面:“现在好了,再也逃不掉了。”
苏玉破涕为笑。
第二天,谢琢走得比较早。
苏玉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跑到镜子前看她眼睛有没有事,回来才发现,他人没了。
不过给她留了消息,苏玉打开就看见两条。
谢琢:【把我电话给你父母】
谢琢:【叔叔阿姨有什么想法,找我谈就好】
她百感交集,思前想后,回了一个好-
谢琢对苏玉说,下次再去医院的话,让他陪着一起。
不过后面的日子,她情绪平稳地度过,直到秋末,柿树与银杏成熟起来,染红了北国的古城,万山红遍的萧瑟秋日,苏玉随同门一起去了寺里上香。
是几个师弟师妹,最近发刊困难,要来拜拜,顺便踏秋。
他们争先恐后地领取祈愿卡的时候,苏玉就站旁边看着。
有个师妹问她,“你不求吗?”
苏玉摇头。
她都没好意思说,刚才上香的时候都脑袋空空,最后只祈求了一声,祝愿她爱的人都健康平安。
苏玉颇有些清高地觉得,比起高高在上的神明,她更信奉自己的双手,能够去创造一些价值。
而至于缘分这类虚无缥缈的关乎命数的东西,她早已别无所求。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
又过一阵子,苏玉见了一次程碧臻。因为她乔迁新居,苏玉去道喜。
顺便想让她帮忙修一下机器人。
她打算自己把兔子拆开,研究一番,但因为工具不齐全,差点损毁了一边的机械臂结构,外部零件崩了一小块,虽然只是指甲盖大小,她都快心疼死了。
苏玉想起谢琢说懒得修,大不了重新给她做一个。
她就没去找他。
重新做一个和这个是不一样的,他不能够感同身受地领会其中的价值。
正好程碧臻学过这方面的内容。
专业的事还是找专业的来做。
不过比起修机器人,程碧臻自有更在意的事情。
被拉着问和情侣名的长长短短,苏玉只一声轻叹:“说来话长,你先给我看一下能不能修。”
程碧臻低头笑,一通拆卸后,取了说,“语音模块的线路被摔掉下来了呀。”
苏玉点头说:“是呢,它都唱不了歌了。”
“什么歌?”
“生日快乐,”苏玉说,“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程碧臻又检出一块开发板:“两块都坏了啊——这块看起来是焊接口受损,你这机器人得好几十年了吧。”
苏玉想笑:“十年而已啦。”
“线路受损,这块修不了了。”程碧臻又捡起旁边那一个,“我试试这个能不能焊回去。”
“好。”
苏玉一边应着,一边有所迟疑,一个生日快乐需要两块开发板吗?
随着程碧臻操作,麦克风部分慢慢地响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
苏玉百无聊赖地等在旁边,随着嘈杂的电流声断掉,她耳畔响起一个清润的男声。
“生日快乐,苏玉……”
她怔然回眸,看向程碧臻手上的东西。
她没有完全修好,这声生日快乐,也随着线路的嫁接而波动不平。
“生日快乐,苏玉,我是……滋滋……”
刚一出声,就断了。
程碧臻反复地试着,把线路接到合适的位置。
苏玉定定地看着那个内部麦克风的小方块。
最终,那个少年缓慢而轻柔的声音,远隔时间与空间,终于传到她这里,背景里,还有一丝一丝遥远的雨声。
他在19岁的波士顿。
她在25岁的北京。
大功告成,程碧臻把开关按下,问她:“是这个吗?”
苏玉久而呆滞站在那里。
过好久,她才想起来出声:“哦,是的……”
原来这不是她摔坏的。
它早在快递发车前就摔坏了。
苏玉在回去的路上,抓着那块发开发板的麦克风,泣不成声地听着他的声音。
“生日快乐,苏玉。
我是谢琢。
波士顿今天下了雨,平江也该入冬了,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分别了很久,这一年里,我时不时会想起我们相处的日子。
来到美国念书的这段时间,生活的变动有时会让我不安,低落,但是一想到你,心情就会回到那个宁静温暖的傍晚。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再想起我。
总之,十七岁的小玉兔,谢谢你的出现,祝你每一天开心、快乐,祝你得偿所愿,祝你梦想成真。
无论会不会再遇见,我会永远记得你。”
——那样的我是不值得被爱的。
她就像一只下落不明的风筝,早就飘远在岁月的尘烟里了。
可是有人说,你不用把她藏起来。
你的心情,你的喜欢,即便是你的沮丧,你的心酸,都很珍贵。
“不是的,你值得被爱。”
自信耀眼的你值得被爱,自卑内向的你也值得被爱。
所以,不要告别,不要丢了她,不要把她扔在过去,让她无人问津。
他们失散了很久,生命的版图欠缺一块彼此的印记。
但她的风筝线一直被他攥在手中,哪怕大雾四起,哪怕时过境迁。
他没有放手过,她没有遗失过。
他会永远记得她最初的样子。
他早就给出答案了。
“谢琢,你抓住我好不好。”
“我会抓住你,一直一直。”
第66章
过了一阵子,苏玉有个关于航天专业的宣讲活动,去了几所高中,两所学校在北京当地,有两所在附近省市。
活动不是研究生部门组织的,是她本科T大的行政老师联系的苏玉,她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参与。
即便印象里大学时期过得很难,苏玉现在回看,她在T大的简历还算辉煌,拿了国奖,优秀毕业生也有她一份,学院里,不论是行政还是教授都很喜欢她。
北方的冬天一片枯枝败叶,走到哪里都灰蒙蒙的,看起来要变天了。
随行的商务车上,本科的弟弟妹妹更新换代,她都不太熟悉。不过那几个孩子很活泼,围着苏玉问她读博生活怎么样,她很友好地跟大家聊一聊。
“姐,你男朋友好帅哦。”有人突然话锋一转。
苏玉还在说着做课题的事情,一愣:“什么?”
他们指指她的手机屏幕。
苏玉看到亮起的屏幕,是她和谢琢的合照,有一次约会,他拿着手机自拍的一张图,被一群人盯着,她赶忙用手掌遮住。
“不要挡起来嘛,很帅哎。”他们嚷嚷。
苏玉笑笑:“是不是很不严肃。”
“严肃严肃,帅得很严肃,美得也很严肃。配一脸!”
这是谢琢让她换的,某天早上起来,他拿着她的手机解锁人脸,又拉着苏玉,手把手地点开他传过来的照片,设为桌面。
苏玉呆呆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目光迟疑:啊?
他理直气壮,语气欠欠:不想每天一醒来就看见我?
苏玉睡得还很懵,揉揉眼睛看看他们的照片。
谢琢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不想。
她讪讪说没有。
他顺理成章地指一下她的手机:那就留着。
于是她就这么纵容了大少爷的好意。想到这儿,苏玉一路严肃的表情微微绽开。
“怎么认识的?”几个人又围过来。
苏玉眼睛骨碌一转:“相亲。”
“不可能,绝不可能!相亲怎么会遇到这种极品帅比!?”
苏玉被逼着问也没说出实话,只笑着说:“好吧,其实是老同学。”
耳畔还回旋着他们“配一脸”的赞美。
苏玉看着照片想,他们似乎极少收获到关于般配之类的评价。不是不配,只不过很少有人往这方面提。
于是,哪怕只是场面话,她也是有所感动的。
接下来几个人闲聊了几句,又抱怨到这专业是个坑,到底有什么宣讲的必要?
这一点观念,苏玉倒是有所不同,她会因为成绩不好沮丧低落,但她不会怨天尤人。
就像高中的时候选了理科,虽然物理很为难她,但她不后悔。选了一个劝退指数五颗星的专业,她也觉得,天道酬勤,她能把这条路走好。
从这方面来看,苏玉还是很乐观的。
再困难的专业,总有人做到顶尖,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等学生下课的时间,苏临给苏玉打了个电话,她站在教室门口的甬道。
“小玉,爸爸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没?”
苏玉问:“你想说什么?让我分手吗?”
苏临还是很委婉的:“你考虑考虑。”
“我考虑清楚了。”她说。
苏临有点火大:“你不要总是这个态度。”
她也莫名其妙,怎么就是态度问题了?
“我说过,我考虑清楚了,我不会和谢琢分手,这是我的答案,不是我的态度,更不是为了跟你对着干的气话。”
她说:“我现在很冷静,爸爸。我一直都很冷静。你们就算再来一趟北京,就算来我学校闹事,就是把我的家砸了,我也是这个答案。
“我要的东西,要的人,我是一定会留住的。你们的想法对我而言,参考价值为0。”
苏临被她最后一句话噎死,知道说破嘴皮子也没用,过会儿,又搬出别的招:“如果他家里反对,你也能这么坚决?”
苏玉:“没有发生的事,何必讲那么多如果?如果是真的,我可以违抗任何人,不会违抗我自己的心。”
苏临叹:“但是你要知道,不光我们会说,别人也会说。普通人找有钱的,话传出去是很难听的。”
“能有多难听?拜金女没追求?”
苏玉不以为然地嗤笑:“我要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那我只能成为你这样的人。”
风声淌过电话两端。
爸爸怔然无言。
苏临是个回避冲突的人,遇到什么事,通常嬉皮笑脸地应付过去,或者直接当起缩头乌龟。
所以苏玉通常不跟他争执,也很少这样直接地挖苦他。
那一刻,苏玉想到的是高考之前,陈澜找她谈话,她对苏玉说,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别跟他一样。
亲密的人指责起对方弱势,总是那么一针见血的。
陈澜甚至不抱一丝希望地把他这辈子都看穿了。
那些掷地有声的劝诫,纵然嗓门大得令人厌烦,终究还是让苏玉听进去了几分。
这次的通话还算理智,没有谁贸然切断。
最后,爸爸告诉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不重要,爸妈希望你幸福。”
苏玉知道他言辞诚恳,有了诚恳,爱的方式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即便他们总是言行颠倒。
她没再抱怨什么。
苏玉回到教室,受邀到台上,侃侃而谈专业方面的知识,讲什么是航天精神,讲国家航天工程的发展现状,给大家看了几个研究所和基地,又通俗了聊了聊航天员的故事。
最后,投影屏幕上显示结语:神舟起落是吾乡。
台下传来掌声。
宣讲结束之后,从温暖的教室出来,苏玉裹紧了围巾。
通往校门口的路有些漫长。
几个热闹的人在前面边聊边笑,苏玉一个人慢步在最后,走在鹅卵石的小路。
高一学生放学,一路追逐打闹过来。
苏玉总觉得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告别校园很多年。
旁边的女生被同伴推着背,而她自己的脚就像踩了刹车一样抱死在地上,呲了一路,愣是不肯往前。
女生手里拿了个礼物盒,嘴里软弱地念叨着,哎我不要,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然后被嚷嚷:过了这村没这店,快去啊你!
苏玉看着嘴角轻牵,顺着他们的视线往前,看到了不远处的大概是男主角的一位小帅哥。
她专注着几个高中生,手机震了一路都没发现。
是谢琢,她忙接起来,听见他问:“在哪里?”
“我在xx一中。”
“我知道,”他说,“具体位置。”
苏玉心中微微惊讶,他难道过来了吗?
学校在隔壁市,离三环很远的。
她说:“我在往回走了。”
过了片刻,谢琢嗯一声,又道:“抬头看。”
那几个学生推推搡搡地过去了,苏玉没有关注到礼物有没有送出去,因为等她抬起头,眼里便只剩下了一个人,她看到谢琢站在繁乱的人流之中,正朝着她逆行过来。
他穿件挺括的黑色大衣,面庞白净,英俊而瘦削,高大修长身形给人强烈的精英感。
成熟稳重的男性气质,已经全然剥离掉了高中生的青涩一面。
而他走来时,苏玉却满脑子都是他穿校服的样子。
谢琢已经挂了电话,而苏玉站在原地,手忘了放下,就沉默地看着他快步走近。
他过来,第一句话是笑话她:“有个习惯跟以前一样,走路不抬头。”
他发现苏玉耳廓发红,用温热的手指帮她捏了捏耳垂。
触电一样,他只是摸一下她耳朵,冷热交替,苏玉浑身酥麻,腿都有些站不住。
苏玉也笑了笑,抬头看他:“以前是看到你难为情,现在是在想事情。”
她现在可以很大方地承认那些难以掩藏的羞意。
谢琢早已猜到,不过还是配合地一笑,调侃她:“早说,还以为你怕我呢。”
苏玉与他牵着手往回走:“你不懂,暗恋的时候,就是很想看你又怕被你发现,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搞得很不坦荡,所以才会被你误解吧。”
谢琢略一思忖,点头说道:“那你现在可以多看看,把以前的份补上。”
她认真地点了头,此刻还没有意识到此言此举的严重性。
苏玉问:“大老远的,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
“两三个小时,你自己开过来?”
谢琢望了望天上,说:“今天估计会下雪。”
苏玉没懂他的意思,说:“我们司机很专业的,你还怕他开不好车吗?”
谢琢低头看看苏玉,凝视了她有一会儿,才浅声问道:“你不是讨厌冬天吗?”
“我说过吗?”苏玉纳闷地回忆,“不过、确实不太喜欢。”
她觉得冬天太冷,冷得让人倍感孤独。
谢琢淡淡说下去:“你说过,因为你小的时候,学校放假,没有人来接你。”
“你也写过,因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下了雪,你觉得你再也见不到我。
“是不是?”
他盯着她。
苏玉愣了好一会儿。
她说过的话,谢琢居然记得比她本人还清楚。
是。
雪灾那一年,她生了冻疮。
分别那一年,她坐在公交车上看他的背影,痛苦到她不敢轻易回忆。
经历过这些,她怎么可能喜欢上这个季节呢?
“嗯。”苏玉轻轻点了头。
谢琢在她的应声里,平静地说:“所以,以后每次下雪,我都会来接你。”
苏玉再次惊讶,忙道:“不用的,其实也没必要每天都……”
“有必要。”
谢琢坚定的语气接住她软绵绵的声音,打断她自己都说不下去的后话,就像弹出的公告一样强制通知她:“就算你嫌烦我也会来的。”
他把她的手握进大衣口袋,而后挑一下眉梢,语气傲娇:“烦你也给我忍着吧。”
“……”
苏玉心窝泛酸,扣紧了他的手。
谢琢是真的很知道她需要什么,他能看出她的口是心非。
她又低了头,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擦过她的鼻尖,碎落在地。
紧接着,视线里纷纷扬扬的一场无声洒落,填满温柔宁静的夜。
苏玉说:“可是你很辛苦。”
谢琢:“什么叫辛苦?”
“工作本来就很奔波了。”
他眼里有轻微不解:“家庭不属于生活吗?什么都要给工作让步?”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是叩问,却字字重音落在她的心口。
车厢里很暖,苏玉坐了会儿就舒服了。
人与人依偎在一起是可以取暖的,外边的风霜雨雪又有什么可惧呢?
她看着他方向盘上松弛搭着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冷风里吹过,关节轻微泛粉。
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苏玉颇有些心术不正地觊觎他的手。
谢琢的手长得好看,她每次看到都要定睛欣赏。
但最近,心底莫名开始按生波动。
他很少用手指,除了第一次需要循序渐进地疏导。
陷进风月里,谢琢不属于温柔的。
苏玉也共通地偏爱他霸道而深重的方式,虽然每次表现得欲拒还迎,但不得不承认,那是很舒适的。
不是任何发展都适合慢慢来。
回到家里接吻,苏玉今天很主动。
谢琢觉得她可能是太冷了,起初她还牙关发颤,他很快便亲到她脸颊耳朵生热、身上也慢慢暖起来,苏玉终于可以脱掉毛衣。
他的指关节发力,不是在表面安抚,而是颇有技巧性地勾缠在内部,苏玉也不是躺在沙发上,是躺在他的怀里,她搂着谢琢的脖子,微微地弓起身,在他颈间定住几秒,迎接骤然开闸的洪流,她紧紧咬住他的肩骨。
吻就像滚烫的火星,很快蔓延到了她同样灼烧不已的腹地。
“你……能不能让我缓一缓。”
“不能。”他声音含糊,但很坚决。舌尖反复地刮过她绯红的唇心,两根指头一直浸没在温水中,曲起又钩紧那一处软窝。
在他挑眼一瞬,苏玉忽然捂住脸。
谢琢抿一下嘴唇,轻笑说:“不是说多看看我吗?”
他锁住她的手腕,强势地说:“不许捂着,睁眼。”
第67章
苏玉觉得他唇周的胡茬很刺,毛毛躁躁,弄得她很痒,她分外难受,甚至想把他踢开。不过最开始没拒绝,等难耐持续得久一些,那感觉变质,她又下不去脚了。
她的脚丫松松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最难捱的时候挺高了腰身,很快失重跌落,持续了两次。
最后那阵子舒服的感觉,就像躺在夕阳的滩涂上,等着温暖的海水没过身体,一浪又一浪。
笃笃、笃笃——
敲门声持续了好半天,谢琢才起身。
他本来不想中途断掉,让她体验不好,打算让门外的人坚持到以为没人就自己离开。
然而敲门声一直没断。
他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了个毯子盖上苏玉,声音微哑:“去房间等我。”
谢琢说完,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又抿唇,将所有潮湿吞并入腹。
然后他抽了一张纸巾,一边擦着唇周,一边懒散地迈着步子往外面去。
开门之前,他收紧了刚刚解开的腰带。
苏玉藏进卧室里,偷偷探头看外面,觉得他眼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色。
谢琢没让外面的人进来,说了两句话,拿了个什么东西就把门关上了。
谢琢发现苏玉伸着脑袋在看情况,告诉她:“快递。”
她上回被她妈整怕了,看谢琢手里拿一个快递盒子,才安下心来。
苏玉没来得及穿衣服,只浅浅地把毯子遮在身前。
谢琢心里和身上都有些着急,浪费这么一分钟的工夫都让他有点儿烦。
还好衣裤宽大,没让他袒露什么危险信号。
苏玉背靠门框,被他一把托起两边膝盖。她虚弱地攀着他的肩膀,感受到火热的冲击。
堆叠在腿上的毛毯一滑落,那冲击就在她眼下,分明毕现。
“一定要在这里吗?”她语声稍快,不然一句话很容易就断掉。
谢琢低眸,眼底一片深潭似的漆黑暗涌:“你猜为什么在这儿?”
她猜到了,因为抬头看是他的眼睛,低头看,还不如抬头呢。
谢琢脸上带着微弱的笑意,他扬起唇角,嘴边的括弧明显,沾一丝与他本人不尽相同的坏男人气质,不动声色地勾引着她。
他卡住她大腿的两根拇指又往后重重一压,看敞露的柔软被不断地挤压磨损。
停下来就是惩罚。
他又说:“睁眼。”
快到山顶又跌下来一阵,苏玉很难受:“非要我看着吗?”
他语气沉沉:“非要。”
苏玉祸从口出,她再也不会说不好意思看他了。
结束是在床中央,垫在她腿下的毛巾已经没有干处了。
谢琢低头,闭着眼睛吻了她很久。
苏玉偷偷抬起眼皮,看他动情的样子,剥离了欲望,情感便从心底流露了。
倦怠的时间在他这儿似乎不会持续很久,身体的问题得到解决之后,他每次还会吻她很久。
谢琢刚才拿的快递是一枚戒指。
被套上苏玉的无名指时,她方才被那颗钻闪得清醒过来,“是……给我的?”
谢琢捏着她的指关节,用指腹轻揉那颗钻,颇为满意说:“赚了点儿小钱,给老婆买件礼物。”
看苏玉一脸说不上话的表情,谢琢眉梢轻扬:“不会要我退了吧?”
她没说退,也没摘下:“不会的,你的心意。”
虽然不想让他破费,苏玉还不至于这点情商都没有。
她只是知道谢琢在公司有股份,但一直没问过具体的,得知他年底分红的精确数字,还是吃了一大惊。
苏玉总觉得,他对金钱的欲望会比普通人稍微匮乏一点,因为一直以来顺风顺水,没缺过什么吃的用的,说白了,他的人生不会朝着拼命赚钱去努力。
她着实为此低估了他赚钱的能力。
谢琢并不像她爸爸一样贪图安逸,所以习惯摆烂,他只是明哲保身,稳中求胜。
他说的赚钱养家,培养责任感和担当,一直都是真心话。
苏玉盯着戒指出神很久。
“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我可能要努力个七八年才能赚到你一年的工资。天啊!”苏玉不忿,一屁股坐起来,叹道,“工资和工资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啊。”
本来科研人员的待遇就不那么好,跟风口上创业的人更是比不了。
谢琢还没开口,她又自己非常圆融地自我回应道:“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自卑,也不后悔,本来人的价值就不是靠工资衡量的啊,对不?”
“对。”他轻笑,配合地说道,“所以你不用愁家用,争取早日达到你的技术成就。”
苏玉满意点头。
她声音柔柔的,温吞喊他:“谢琢,我觉得我很棒,你可以夸夸我吗?”
他赚了点儿钱,反而轮到她挨夸。
谢琢笑说,好。
“你很棒,我每时每刻都想夸你。”
“你很漂亮,你很温柔,你很勇敢。”
苏玉捏着两只耳朵,假装要把耳朵揪高一点聆听:“好听好听,再来再来!”
谢琢就这么夸了她很久,夸到词穷,沉鱼落雁都出来了,苏玉赶紧喊停,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够了够了,再说就虚情假意了。”
她靠回他的胸口,温和地一笑:“我可能比你想象得要强大一些,我有疗愈能力,但是如果你愿意夸我的话,我会更幸福的。”
能有件投苏玉所好的事情还挺不容易的。谢琢轻扯她脸颊,淡淡一笑:“知道了。”
谢琢说着,手往下探,问她:“还麻不麻?”
“嗯……嗯?好些了。”
“那继续?”
苏玉尚没有回答,他把浴巾丢地上,又拿了条干净的来-
苏玉今年过年前抢到了回程的高铁票,没让爸妈去机场接。
她没有提前知会就回到家里,站在门后的陈澜惊讶地见到包裹严实的苏玉。
苏玉只露出一双清丽的眼睛,而见到妈妈的瞬间,那眼中亦有浅浅的惊诧。
陈澜这一年长了很多白头发。
人上了年纪,总无法抵挡衰老的痕迹。
好在她身体健康。
因为苏临是独子,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所以每逢过年,有时去陈家,有时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
陈澜在那嗑着瓜子看春晚的时候,苏玉突发奇想:“听说白头发不能拔,我给你剪一剪吧?”
苏临赶紧制止:“那不行,舅舅要找上门来了。”
“正月剪头死舅舅,你好好看看今天是正月吗?”
苏玉已经取来了剪刀,好笑说,“看来以前的教师岗还是很好上岗的,现在光是普通话都筛掉不少人了。”
苏临看了眼手机,还在喃喃:“噢,是腊月——”
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讽刺没文化了,他较真说:“又笑我普通话,我那小学语文老师农村的哇,拼音都不会,那怎么教得好呀。”
苏玉跟陈澜一起笑了。
陈澜毫不嘴软地上升道:“什么都赖别人,你就这点出息。”
如今过年禁烟,哪儿都安静,不过仍有人偷偷放,像从很遥远的山谷,传来一声一声春节的讯号。
“小时候特别喜欢过年。”苏玉帮妈妈挑出白头发,一根一根剪掉,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
陈澜:“有红包拿是吧。”
“不是。”
苏玉静了静,才道:“因为过年就可以见到你们了。”
长久的安静蔓延在只有三个人的家里。
“他今年会过来。”苏玉又说。
陈澜登时反应过来她在说谁,忙问:“哪一天?”
“可能初二初三吧。”
陈澜哦了声,想了一下,又很懊恼似的:“早说啊,今年都没买新衣服。”
苏玉放下剪刀,帮妈妈捋着长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从小到大,苏玉一直很喜欢写日记,这几年仍有记录生活的习惯,只不过上大学之后,学习工作都用电脑,很少提笔,所以她的记录分布在各个平台,经常性地在微博、豆瓣写一写。
回到卧室里,隔一堵门,客厅的电视里敲响钟声,主持人说着祝福的话语,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苏玉打开电脑,那个被命名为【雨后书简】的随笔合集,在键盘上轻轻地敲字。
「来平江许多年,他乡已成故乡。
有几年,我在北京独自过节。中间空白的那几个新春,在见到父母老去的瞬间,都成为我抹不去的惆怅。
但这并非我能阻挡,因为时间不停流动。
所以仅是惆怅,不是遗憾。
今天爸爸问我,和他怎么认识的,不止是爸爸,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统一回答是老同学,也是这样向爸爸交代的。
他想听到更多的细节,可是我言尽于此。
因为我深深明白,我和父母永远是不能够彼此理解的,这是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当我认识到这一点,我不会再有被温柔对待的诉求。
现代人总是喜欢谈和解,很长的时间里我在疑惑,和解是不是表示,从此以后,局面会稳固地呈现出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
结局坏人变好,好人相爱。
就像古代的话本小说。
可在我看来,和解并不意味着,日后的饭桌再没有争执,相互理解,其乐融融。
而是我愿意放下一切执念对你说:谢谢你们让我出生,我很爱这个世界,我也很爱我自己。
我仍然爱你,但爱与身份再也无法左右我的灵魂。
我终于可以自由地飞向高处。
爸爸妈妈,我长大了。」
第68章
过年这两天,陈澜和苏临忙前忙后地很费劲,俩人连牌都不打了。
苏临难得勤快,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还找了个不知道多少年前买的发胶在那装模作样地抹头发。
中国有句俗话:大过年的。
不管他们当父母的对女婿有没有意见,拜年的这几天也不能露出敌意,总归要礼貌地见上一面。
苏临:“我要不也找个店拉一下我这头发,做个什么离子烫之类的,怎么长得参差不齐的还塌着。”
苏玉严肃打断:“不行,今天真不能剪头,舅舅真要上门算账了。”
陈澜冷冷:“这么多年没看你嫌自己丑,现在倒是装起来了。”
苏临不忿:“你不是说那小伙子长特别帅吗,我可不能给你们丢面子。”
陈澜:“得了吧,人家是青春貌美一表人才,你别拉头发了,你就是拉个皮也是癞□□,什么面子,早就给我丢光了。”
苏临气得啧一声,指着陈澜冲着苏玉说:“你看看你们女人多善变!结婚之前还说我是金城武。”
苏玉想笑,又怕伤她爸爸的自尊,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说:“夸你金城武应该是假的。”
苏临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俩人都走了,他在后边嚷嚷:“什么意思啊?癞□□是真的是吧?!”
苏玉默默在想,她妈居然背地里夸谢琢长得帅吗?
虽然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是从陈澜嘴里讲出来还是挺难想象的。
寒假回来这段时间,苏玉没怎么提起谢琢,不过听到过一回,爸妈似乎为这事还在起争执。
就在他们的卧室里,隔音不好,声音一大就让苏玉听见了,起调的是陈澜——
“我看着是挺有礼貌的,我哪知道人相处起来什么样。反正有钱人就那德性,你们男人最懂男人,一有钱就开始花天酒地了,能有什么老实的。”
苏临赶紧撇清:“我可没有啊,我老实得很。”
“那是因为你没钱!”
苏临一阵无语,又想起什么:“对了,上回那谢总又喊我吃个饭,说那次赶时间没好好聊。”
“你怎么没跟我说呢,”陈澜惊讶,“去了吗?”
“没呢啊,我说过完年再说吧,我最近也挺忙的——主要那阵子不知道小玉心里怎么想的,他俩分不开,我们家长在这谈来谈去有什么用啊,这不是棒打鸳鸯吗,跟那电视里恶婆婆似的。”
陈澜:“呸,你恶婆婆。”
两人都静了静。
苏临没话说了,最后道:“孩子喜欢就随她去吧,管不动。要真吃亏也就当是她的福气了。”-
初二那天,家里还挺热闹的。
比谢琢先到的是舅舅舅妈,陈迹舟也来了。
陈澜一直就喜欢陈迹舟,可能别人家男孩看着都比自家的女儿顺眼些吧,何况他还长得风流倜傥,人群里多亮眼,当上陈总之后就更帅了。
陈澜把他拽过来就夸:多少年不回来了,还是又高又帅的,不得了,现在成海归了啊,姑给你介绍女朋友。
陈迹舟也不脸红,听到这儿才笑着说:“都铺垫这么多了,转头就说给我介绍,您真是看不出来我不缺女朋友啊。”
陈澜:“也是,从小就那么多小姑娘围着你转,那怎么不找一个呢?”
陈迹舟总能编个理由推搪:“找一女朋友,还哪来那么多女孩儿围着我转?”
苏临在旁边听见了,跟陈澜说:“瞧着没,这才是妥妥地渣男。就享受那叫什么,流连花丛的感觉,我们老实人可不这样。”
陈迹舟没脾气地笑,转而道:“听说今天有个女婿上门,我来给你们把把关。”
苏玉坐餐桌前悠闲地剥着小橘子,蛮吃惊的:“怎么你也知道了。”
陈迹舟把她剥好的橘子抢过去就往嘴里塞:“是啊,姑娘带个男朋友回来,给你老爸激动成这样,大喇叭放村口喊呢:嫁闺女咯。”
苏临赶紧向苏玉澄清:“我可没有啊。”
苏玉面露难色想,这阵仗不会吓到他吧。
谢琢平时鲜少紧张,他允许事件有失控的情况发生。
但这件事的性质有所不同。
于是这会儿车子开到杏梁巷,他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才下车,提了些上门礼,沿着巷子走进去,找到门牌号。
楼层不高,他是踩着楼梯上去的,还在确定是不是这个单元,头一仰就看见个熟人站门口。
陈迹舟手插裤兜里,堵门口,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谢琢走近,又扫一眼他手里东西。
“来人自报家门,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结了婚家里钱归谁管?家务谁做?孩子跟谁姓?”
他对上谢琢无语的眼神,抬抬眉毛,故作温柔一笑:“不想回答也行,喊声大哥放你过去。”
“……”
谢琢懒得搭理,计划从门缝里过去。
结果陈迹舟一挪,靠右边。
谢琢往左边走,他就靠左边。
谢琢给他一个眼刀,低低说:“让我进去。”
“我这关都过不了,怎么见你丈母娘啊?”陈迹舟也不怵他,倚在门边,勾着嘴角轻笑。
如果不是大过年的,还在苏玉家,谢琢觉得这事一拳就能解决了。
但是现在可不能动粗。
他认真地想了想,身上有没有多余的东西,比如烟之类的,可以贿赂一下这位大舅子。
而下一秒身后有人出声解围——
“这不是谢琢吗?”
陈炼走过来,上下扫一眼,惊喜了呵一声,“小玉男朋友原来是你啊。”
谢琢微微颔首:“陈叔叔。”
陈炼又看看自家儿子:“你不会是媒人吧。”
陈迹舟一摊手,无辜地笑起来:“我媒不了,我蒙鼓里呢。”
苏玉听见谢琢的声音了,从房间跑出来就看见他被人拦在门口,磅一下就把陈迹舟推旁边门上了:“你为难他干什么呀。”
陈迹舟迟钝地缓过来,大为震撼地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苏、玉!”
他正决定跟“吃里扒外”的人冷战三分钟时,苏玉已经拉着谢琢进去了。
谢琢松了她的手,环过苏玉的腰将她轻轻一搂,声音很轻地刮过她的耳朵:“谢谢老婆。”
苏玉悄悄地笑,威胁状:“在这个家里可只有我疼你啊,小心行事。”
谢琢点头:“谨记。”
两个男孩子往屋里走,舅舅也过来了,一下子家里好像就挤满了人,苏玉头一回觉得他们家屋顶这么低。
苏临看他一眼:“金城武来了。”
谢琢看了眼苏玉,低问:“什么意思?”
苏玉小声:“夸你长得帅。”
谢琢注意到苏临今天穿了身崭新的行政夹克,头发也抹了点蜡,肯定是对外表方面有什么讲究。
他微微一笑,很有眼色地说:“叔叔文化人,有涵养,内在的气质远远更重要。”
苏临一下让他夸得有点喜不自胜了,笑说:“进来坐吧。”
又吆五喝六的:“陈澜,给人倒茶。”
她爸不害臊,苏玉都替他害臊。
不过漂亮话还是有用的,让父母的戒备心都掉了点儿。
长辈看起来没那么难哄。
吃饭的时候,苏玉能看出陈澜在有意无意地注意谢琢的行头。
但是谢琢没什么行头,他清清爽爽地来,从来不会穿金戴银,外套的品牌标都塞进领子里。
不过人家气质好,根本不需要那些暴发户派头。
苏玉琢磨着,陈澜可能会给他贴一个“低调”的标签。
家里人一多,气氛就不会冷下来。
吃完了中饭,下午又来了几个亲戚拜年。
苏玉跟爸妈过去打招呼。
两个男孩子坐在沙发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视。
屏幕上在放一个很低级的动画片,俩人谁都没调开。
谢琢懒懒地在沙发上靠了会儿。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陈迹舟,旁边人晒太阳都舒服得快睡着了。
陈迹舟忍不住出声:“有话就说,看得我要冒冷汗了。”
“也没什么,”谢琢回忆着什么,声音淡淡的,“就想了解一下,你知道以前有哪些人暗恋我吗?”
陈迹舟不理解:“暗恋我的我能看出来,暗恋你的我上哪儿知道。”
谢琢:“你能看出来?”
陈迹舟盯了盯他,一本正经地关心道:“你不会是有什么情感障碍吧?人眼睛长你身上你都没数,还问我怎么看出来。”
谢琢没反驳他的揶揄,默了默,声音低下一节,“那你知道,苏玉一直喜欢我吗?”
陈迹舟都没等到他声音落地:“我当然知道。”
谢琢又一次觉得自己很钝。
原来他这讽刺是给妹妹出气呢。
陈迹舟早就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毕业之后,这两个人都没在他面前说起过对方,陈迹舟一直以为他们俩是谈过又分了,那避而不谈的气氛很像情侣决裂。
他就没多问。
谢琢的眉心紧了紧:“怎么不早说?”
“那是她的选择,我凭什么替她声张。”
陈迹舟还是一副悠游的姿态,他从不觉得有任何值得天崩地裂的事,每一个故事的走向都逃不开天意,既然如此,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他说:“其实暗恋也挺美好的,你不用想得那么苦大仇深。”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宽慰他,总之陈迹舟这话真的抹掉了一点谢琢的愧疚感。
看谢琢一脸严肃,陈迹舟就忍不住想笑:“别看我现在跟你坐一块儿,我可是我妹娘家人,帮亲不帮理,她受欺负我饶不了你。”
谢琢回神,肯定地说:“她受不了欺负。”
他懒得听男人说这些话:“发个毒誓吧你。”
等苏临闲下来,谢琢找机会去跟他说事情。
苏玉坐在谢琢刚才的位置上,早上,她在手机上给高中的班主任林飞拜年了。
应付完亲戚,才看手机,收到了林飞迟来的回复:【回平江了吗?苏博士】
苏玉:【您别取笑我】
苏玉在微信上跟林飞聊了会儿。
林飞现在还在带高三,提到当年他们那一届的学生,林飞说他最喜欢的学生是苏玉。
他不是喜欢说场面话的人,苏玉也没有让他巴结的必要。
说喜欢的就是真的喜欢,苏玉对此还挺意外的。
林飞:【有时间的话给老师个面子,来学校开个座谈会?】
苏玉笑:【我已经本事大到能开座谈会了吗?】
林飞:【随便聊两天,讲讲你的学习经验】
苏玉:【好,我看一看安排】
看谢琢和苏临在一起说话,苏玉打心底里很忐忑,即便回复着消息,余光心不在焉地往那边瞥。
谢琢刚站起来,苏玉也快速跟着站了起来。
刚桌上一杯茶水被推倒了,他手心沾了茶叶,给她摊开看,示意去洗一下。
苏玉忙走过去,揪着苏临悄悄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苏临抿一口茶,意味深长地叹,好像把这辈子的浊气都叹出来了,给茶杯哐当盖上帽:“一上来就跟我说,他是一定会娶你的。”
第69章
深冬的家里很冷,苏玉让谢琢到自己的卧室暖身子,小房间的热度会集中一些。
前两年家里重新装修过一次,苏玉的卧室也焕然一新,不过自从她外出读书后,她就跟这个“家”不太亲了。
她不再会躺在床上看着梅雨天洇水的天花板想心事,也不会再趴在那张单人课桌上出神地听着《他不爱我》,不会流着眼泪计算要到达11507公里的彼岸有多么困难。
即便在窗口看着一如往昔的北湖风光时,心境已然换了天地。
她早已经走出了湿漉漉的青春期。
不过,谢琢往她桌子前坐下的时候,苏玉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
他看起来有点疲乏,殚精竭虑过后,回到舒适地区松弛地倚坐,微抿的薄唇松开,锁住的眉心也稍稍抚平。
他穿件宽松的黑色毛衣,从冬天的冷空气里过来,衣裳的颜色衬得人更加白皙俊美。
他看起来和这里的一切都不匹配。
然而很快,苏玉平复了心跳。
谢琢摆摆手让她过去。
苏玉说要跟他聊两句,谢琢倒是没急着跟她聊。
他先亲了她。
因为穿着外衣就没坐她的床,谢琢抱着苏玉放腿上,不紧不慢地跟她接吻。
苏玉要说的话都被他火热的吻堵回去了,虽然有一阵子没见了,不过上一秒还在跟爸爸严肃谈亲事呢,她喘了口气,说:“怎么在我家还不知检点。”
谢琢低声,笑了:“我要是不知检点,刚才在外面就不忍了。”
他两根长指端着她的下颌骨,令苏玉微微启唇,谢琢的舌尖滑进去一点,反复蹭一蹭她的兔牙。
他哑声说:“周旋得很累,安慰我一下。”
他看起来确实累,要安慰要的理直气壮。
苏玉打开唇齿,与他灵活地交缠。
冬风刮过,窗门紧闭的屋内,两人鼻尖相擦,吻得彼此滚烫。
苏玉问:“你很喜欢我的牙吗?”
谢琢不由地笑,用指腹抵着她的嘴唇,低眸观察,用力地夸:“可爱死了。”
苏玉突然很想笑,稍稍往后退开。
“我以前就在这儿写日记,好不可思议哦,你现在坐在这里亲我。”
“日记?”谢琢神思浅浅的,随口一问:“写我了吗?”
苏玉点头。
他扬扬眉梢,还挺意外的样子:“写了什么。”
她转转眼睛,认真回忆:“我写了……谢琢的嘴巴长得好好看,跟他接吻肯定很舒服。”
他唇角轻牵,淡道:“你早该来我面前夸我,早点让你舒服。”
舒服这个词就挺色的。
虽然是她先提的,但苏玉听了耳尖一热,觉得他好不正经:“那可不行,林飞把我逐出一中了。”
谢琢:“怎么不是把我逐出?”
“你可是他的得意门生。”
说到这儿,苏玉想到刚才林飞跟她说的事情。
不过、先不急着聊这个。
她能感受到谢琢今天的确紧张,他这个人走到哪里都淡定得不得了,难得有这样的一面。
捏捏他的手心,确定他被她安抚好了。
苏玉问:“怎么样,我父母的考验。”
谢琢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
他们这儿的规矩,女婿上门,家长都得封一个,他就借着占来的这点好处,脸不红心不跳地改了口:“爸妈看起来还挺随和的。”
苏玉说:“他们在人前都很随和。”
谢琢又说:“除了你那个表哥有点难搞。”
苏玉忍笑:“这我可帮不了你,他武力值太高了。”
谢琢失笑,捏她的脸:“你还是帮帮我吧。”
苏玉晃开他的手,问:“你今天是来提亲的吗?”
“这怎么能算提亲?”谢琢只是说,“给叔叔做一下思想工作。”
“怎么做的。”
他先表明来意,这个老婆他一定要娶的,不管他们同不同意。
其次,苏临问谢琢,他们是怎么发展的关系。
谢琢一五一十给他说了。
他一边给苏玉交代这些前前后后,一边握着她的手腕,摸出她今天一直戴在大衣的袖子里若隐若现的镯子。
苏玉也低头看。
他清冷的指骨托着她的腕,那一环白冰翡翠在他的掌中,谢琢摩挲着她的腕骨,也摸了摸这块莹润而与她相衬的玉。
苏玉的父母并不知道这个镯子值多少钱,只知道它昂贵,就像她当初见到它一样,并不敢真的去估量它的价值。
于是,在他们有限的想象力里,苏玉斗胆戴了一回。
这对谢琢而言有几分重要,因为她的态度昭然若揭。
谢琢妈妈后来的确联系过他一次。
也就前阵子的事。
不知道谢林是怎么把这事转达给她的,向敏言在电话里惊讶又担忧地问,把人家姑娘怎么了呀。
谢琢说没怎么。
你要是没干什么,人家会上门找茬来?
妈妈当然觉得,小情侣谈恋爱有矛盾,肯定是她儿子没做好,在管教的话说出口之前,谢琢声明,这件事他会处理好的,让他们不用担心。
所以他这回来一趟,可以说全家的面子都在他这儿了。
谢琢摸了会儿那块玉镯,抬眼看向苏玉:“你考虑好了?”
她佯装不懂:“考虑什么。”
谢琢淡淡:“你说呢。”
苏玉把大衣往下拉一拉,故意盖住说:“这是阿姨的心意。”
谢琢充耳不闻,只道:“想清楚了给我个暗示。”
苏玉:“怎么暗示。”
他微微思索:“三秒内不要眨眼。”
这句话刚说出,苏玉还在怔愣里没反应过来,谢琢已经盯着她,一二三数完了。
“你耍无赖!”
谢琢轻轻笑着,在她嘴上亲了一下,极轻地说一句,我知道了。
视线扫过外面冰封的湖面,又看向近处的桌面。
谢琢忽然问:“情书也是在这儿写的?”
“……嗯?”苏玉想了想,答:“写了好久的草稿,在这儿写过,在教室也写过。”
还打草稿?好郑重。
她越这么说,他就越想看。
谢琢:“真找不到了,还是不想给我看?”
苏玉:“你说你不喜欢我,我就扔了。”
他微愣:“扔了?”
转而又皱眉道:“我一定没有说过,我不喜欢你。”
苏玉:“你就是那个意思,你自己说的,朋友的妹妹只能做妹妹,我还记得呢。”
她脸上已经没有赌气的意思了,不过目色澄明,言辞确凿,想表达,你可别耍赖。
谢琢想到这件事,又气又好笑,给她解释了半天,最后问她:“写了什么内容,还记得吗?”
苏玉手里拿了几个小橘子在剥。
她沉默了好久,才轻轻出声,口述给他听:
“谢琢,见字如面:
你那天问我,在我眼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到了我们相处的很多个场景,夏天的夕阳,冬夜的雪,嘈杂的公交车,或是午后的课桌,你安静地坐在那里,翻阅着无聊的杂志,对你来说,毫无波澜的一个瞬间,你一定不知道,有的人眼睛往你那边瞟了又瞟,想要记住这样很美好的时光……”
苏玉一边想着,一边静静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时间过去,她诚然记不清那封情书里具体的内容了,不过提起谢琢,表达欲就像泉眼的水不停地往外涌,是不会干涸的。
她的声音轻而缓,动人得一如往昔,像一捧清水往他的心间流去。
水是凉的,淌过他周身,逼得他酸楚难抑。
“喜欢你的人很多,我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为什么说我是最不起眼的呢?因为她们喜欢你,就想办法靠近你,可是我连靠近,都要鼓足了勇气,我得一遍遍地训练和你说话的台词,就像即将要上台表演一样——
“你一定会觉得很傻吧?怎么会有人说句话都困难呢?而你会给出的答案,于我总是未知,如果你心情不错,对我笑了,我会幸福一整天,如果你想跟我保持距离,对我冷淡,我也会沮丧一整天,甚至更久。
“可是到头来,在你看来,我大概只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同学……”
苏玉说到这儿,闭了闭眼睛。
她眉心舒展着,没有丝毫的神伤,只是静静地在回忆。
好像见到了那一年夏天的夕阳,冬夜的雪,嘈杂的公交车,或是午后的课桌。
闭上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人就像飘摇在梦里。
比如他倾身往前,用力地吮吻她的嘴唇,那阵不切实际的潮湿蔓延了很久,吻到她回到眼下。
她出不了声了。
苏玉睁眼,看到他浓密的长睫,微阖的眼睛,与近到失焦的瞳仁。
很快,她明媚地笑了一笑,对自己、也对他说:“我不计较的,都过去啦。”
最终,橘子被她剥得干干净净,递到他的手中。
纸巾上裹着被她撕下的苦丝,苏玉不忍心让他尝到一丝的涩。
她熟练地做好这些事,就像挑出他不喜欢的生菜,不去想前因后果,也不在意指尖的繁琐,只不过惯性地保护起他的舒适。
苏玉对谢琢,也有很多的舍不得。
这是要靠他慢慢发现的。
她极少会热情地钻进他怀里,说“好喜欢你哦!”这样直白热烈的话。
让他误以为她的情感一向是浅淡的。
谢琢时至今日才逐渐明朗,这样温淡,含蓄而隐忍的表达,是她的习性,从少女时代开始生长。
遥远而不起眼的情愫,静默地跨过了漫长年岁,才形成最深厚平稳、波澜不惊的力量。
就像一片静水流深的海。
海浪宽广地没过滩涂的砂砾,早已抚平那些棱角分明的新鲜感。
爱他这件事,她早就习以为常-
苏玉跟谢琢说了她给林飞拜年的事情,又提到林飞请她去学校参与誓师大会,并且不无得意地点着他说:“谢琢同学,请你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林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我。”
她笑得狡黠,像要得到他示弱的幼稚鬼。
谢琢漫不经心地回:“因为他说,喜欢我的人已经够多了。”
苏玉被噎了下:“他真说了呀?”
道理是对的,但是突然间,这个“最喜欢”就大到折扣了。
见她这么单纯,谢琢都不忍心逗她了:“傻子。”
苏玉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年初公司有两个新项目,谢琢还挺忙的,陪不了她去动员会,他得早点回去工作。
但他感受到了苏玉言辞之间的可惜。
于是,谢琢回北京之前,答应跟苏玉回一趟一中看看。
谢琢从他家过来,远一些,苏玉特地计算好了时间到门口,结果等了几分钟他还没来,接起电话听见他清淡的声音:“你先进去吧,我马上到。”
谢琢约会从来不迟到的,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苏玉也没怪他。
不过她不太想进去,就在门口冷风里站了会儿,直到保卫处的大叔过来说:“哪个班的?”
苏玉笑了:“您看我像学生吗?”
她今天打扮得正好有点偏离学生风格,穿了件轻熟感的大衣,站在大叔面前,对方上下扫扫她:“我看你十年前像学生。”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大叔拿了一串钥匙,摆摆手,要她跟上的意思。
他说:“学校寒假,学生东西都在,我得看着你进去。”
苏玉点头说理解。
“您在学校也干了十多年了吧?”苏玉想了想,说,“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您就在这工作。”
没想到大叔说:“我也记得你,每天一个大清老早就来了。”
苏玉实在愣住,然后浅浅地笑:“嗯,那个时候学习很刻苦的,转学过来压力很大。”
说着说着,俩人就走到教室门口了。
苏玉恍惚了一下,她好像没让大叔领她来教室?
“14班的?”他问。
苏玉:“您连这个都记得吗?”
大叔笑:“我记性还没好到这个地步,不过……”
他拿钥匙转锁——
那个老旧得需要提一把才能推开的教室门,还是谢琢教她开的。
苏玉在进门前,抬头看了眼,教室现在还是高二14班的教室。
门被保安大叔推开,他说:“有人给你留东西了。”
推门的动作分明无声,她却恍惚听见轰然的动静。
苏玉的脚步缓了缓。
记忆的大门由此敞开。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坐满了她熟悉的同学,外面的樟叶在盛夏的风里流动。
宋子悬放下黑板擦,手臂上搭着一本书,他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往黑板上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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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若敏一本正经地扶了下眼镜,指点她:上厕所去这么久?抓紧时间啊苏玉,你的对手可不等你!
苏玉被批评得脸红,匆匆小跑到座位上,落座之前下意识地看一眼最后排的位置。
徐一尘最近有点爱美,抢了旁边女生的小方镜在照自己的刘海。
谢琢撑着半边脸,神情淡漠地看着卷子上的题目。
也不知道他这样的表情是表示太简单,还是太难了看不懂?
阳光热烈的下午三点钟,他坐在柔化的光里,整个人明亮耀眼,不需要任何修饰。
直到徐一尘的镜面折了一点阳光刺到他的眼睛,谢琢放下撑着的手,淡淡偏头看他。
徐一尘嘿嘿笑着,说抱歉抱歉。
谢琢没有计较,但随着这一点偏眸的幅度发现了不远处的注视,他抬起眼,就看到了苏玉。
苏玉懊悔于长时间的盯梢,眼睛被狠狠一烫,十足担心地低下了脑袋。
她紧张得啃指甲,瞬间整个人都在冒烟。
……
苏玉坐在这张特别的书桌前,脸上带笑,缓缓地回神。
与周边的新课桌格格不入,这张桌子空空如也。
她想起今天来之前,谢琢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还记得你的桌子是哪张吗?
她说:桌子都一样,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我那个好像缺了个角,那木头很硌人,老是蹭得我胳膊疼,我记得。
一问一答就这样匆匆掠过。
她当时没有多想。
不过来的路上,苏玉在仔细回忆。
除了右角有一个之前就被摔坏的缺口,下面还比别的同学少一层置物板,桌面上刻着五花八门的字。有的骂学校,有的写:我爱xxx,xxx爱我。
保安大叔在旁边解释:“有一年学校大检查,这种有损坏的课桌全都换掉了,堆仓库里做备用,你男朋友昨天找了一下午……”
苏玉飞快地眨了眨眼,让眼周的湿润稍稍散开。
大叔还在说着话,但苏玉已经听不清了,因为她看到了书桌里的一份信,信封上的三个字是:苏玉收。
信笺上是谢琢的字迹。
但要更潦草一些,特别像他少年时龙飞凤舞的字:
【苏玉:
见字如面,希望这封情书来得不会太晚。
既然你弄丢了你的那一份,那这一次的喜欢,就由我先说。
有一天放学,我们上了同一辆公交车,车上很多人,你瘦瘦小小地站在那些高个子男生中间,显得局促。
你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好像往我这里看了一眼,不过又匆匆收回,也许你不是在看我。
可是我想走到你的身边。
我第一次萌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我希望这辆车开得慢一点,我想要晚点到站,这样就能多保护你一会儿。
我希望一直站在你的身后,送你到终点。
那一刻才懵懂地意识到,你对我而言有所不同。
我有的时候也在想,我在你的记忆里会留下多少痕迹,走过一段路的缘分吗?
可是我也会贪心地希望,能更多一些就好了。
这一次,又有幸和你同乘一趟列车,可是我不想送你到终点了,我希望这辆车可以开到地老天荒,我们谁都不要下车。
对不起,那天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你产生误会。
现在我重新回答一次,苏玉的存在对我而言无比重要。
你是妹妹,是朋友,是喜欢的人,也是要娶的人。
我喜欢你,苏玉。
提前祝你成年快乐,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可以的话,我在操场等你。】
写了签名的信封飘落在桌面,就像是一盏指示灯,自然而然地带动她的视线划过一串陈旧的文字。
在那些学长学姐们刻下的乱七八糟的文字里,只有一句话,是属于苏玉的。
【谢琢,我好想你】
落笔的时候临近高考了,他早就从她的世界下落不明。
在无比失落的心境里,她用水笔写下这句话,没有想到时隔多年,笔迹仍然清晰留存。
而在她起雾的眼里,下面多了一行新的字迹:【苏玉,嫁给我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