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恕抬起腰,他的鬓角已经被渗出来的汗浸湿,他压紧牙关忍住撕裂了的伤口带给他的疼痛,说道:“臣这几日派了探子往廊州和遥州分别探查,遥州守军是范诔,臣与他极为相熟,此人虽说年岁已高,可毕竟是与陆晁一同打天下的,是块硬骨头。”
江阮微微点头示意汪恕继续说。
“至于廊州,”晏离鸿看到汪恕眼神闪烁,“鉴于我们已经拿下崇州,且廊州土匪有投靠陛下之意,此时攻打廊州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汪恕选择让南魏预先抵挡江阮的力量。晏离鸿的目光自始至终望着汪恕,他心中却有一丝悲哀爬上心口。
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就去把别人的家拆了,晏离鸿嘴角微微抽搐,他倒也谈不上对南魏有多少感情,可真要让他去杀那些无辜百姓,他倒有些下不去手。
晏离鸿最初的打算是跟在江阮身后做他的幕僚,以最快速度攻下阙州推翻萧氏王朝。这一切对于如今的江阮来说并不难做,可江阮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无论是派他驻守崇州还是拉着他在城门上看陈京观如何腹背受敌,江阮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让晏离鸿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断掉他的回头路。
虽然晏离鸿自己也知道,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可江阮就像是深海的水藻,一旦捉住猎物就会将他越拖越深。
只是事到如今,江阮依旧没有展露出丝毫对权力和土地的占有欲,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只是攻城略地时的血流成河。
他喜欢战争制造的混乱,他喜欢看所有人为他们的傲慢与偏见付出代价。
他选择用凌迟的方法一刀一刀还回来,他要让每一个人都经历一遍他经历过的人生。
他们不是喜欢打仗吗?他们不是喜欢权力吗?他们不是对谁都不在乎吗?那就打吧,那就争吧,那就死吧。
至于这仗究竟能打到什么时候,或者他能活到什么时候,江阮都不关心,他知道这世界上有的是人操心这件事,他能做的就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卷进来,没有一个人能好过。
所以本质上江阮并不在乎胜利,这是他达到目的的过程而非结果,可偏偏就是他这样一个不在乎胜利的人每次都能反败为胜。
江阮知道,这不是因为他运气好,他为了能走到今天,他早已经似人非人了。
“好,都听你的,”江阮依旧笑容满面,“你若是准备好了就去做,记得把声势闹大些,一定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一定,要让陈京观听到。
那天江阮从汪恕府上离开时已经日渐西沉,他推脱了汪恕挽留用饭的邀请,侧身看到晏离鸿一直在打量自己,江阮没有理会晏离鸿的目光,推开门直朝着侧门去了。
“哪有让皇上走侧门的道理?”
汪恕赶忙迎了上去,直引着江阮朝大门口走,晏离鸿就跟在二人身后,那扇门推开,原先吵嚷的街道变得冷清,江阮眼底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笑意。
“汪将军办事果然迅速,不愧是行伍出身。”
汪恕赔着笑,“皇上谬赞,臣不过是言出必行罢了。”
江阮微微挑眉瞥了汪恕一眼,摆手拦下了汪恕送行的步子,不过他走了没几步便回头望,看见晏离鸿还依旧站在汪恕背后。
“晏大人不走?”
晏离鸿朝江阮躬身行礼,“臣与汪将军还有话没讲完,臣恭送陛下。”
晏离鸿作出一副赶人的姿态,江阮不禁轻笑着摇头,不过他也没有再为难晏离鸿,只一个人又沿着长街往回走。
“他倒真是个怪人,这天下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出来要了他的命,他却好像不在乎。”
汪恕直言不讳,他一边转身一边拉着晏离鸿回屋,倒是晏离鸿又回头看了江阮一眼,那细长的身影逐渐融进了远处的天际线。
“他可能真希望能有个人跳出来把他杀了,”晏离鸿话里尽是唏嘘,“只可惜站在他身边的人各怀鬼胎,都还仰仗着他的势力,而站在外面观望的人多是想进来分一杯羹,毕竟比起其他几个皇帝,他竟然看起来还算正常。”
汪恕呵呵地笑着,没有再回应晏离鸿,他指示身后的人不用跟着了,自己领着晏离鸿一路走到庭院后面的小亭子处,回头看了一眼天天慢慢显影的月光,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尤其是我说完方才那番话后,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汪恕抬眼看着晏离鸿,眼前的人却没有如他想象一般发出质问,晏离鸿只是看着他笑了,侧身从汪恕旁边的空隙挤进去,倚靠着石桌坐在了亭子中央。
“你刚才盯着我看了许久,心里应该狠狠骂了我一顿吧。”汪恕自嘲道。
“为什么?”晏离鸿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汪恕,“汪将军觉得自己错了?”
汪恕摇头,也上前坐到了晏离鸿对面,“没有,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
“那我为什么要骂你?”
晏离鸿故作天真的表情刺痛了汪恕,他太明白眼前人的手段了。
当初他还在昌安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晏离鸿,随着晏离鸿年纪渐长,营中有关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多,那些人总说晏离鸿或许能成为下一个林均许,或许能比林均许更狠。
那一日晏离鸿拿着军令回平州调兵,汪恕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异常,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晏离鸿刻意表露给他的,他就是故意让汪恕察觉到他身上脆弱易碎的样子,然后让汪恕觉得北梁不值得。
毕竟北梁能逼走陆家的儿子,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昌安营多如牛毛的士兵?
而晏离鸿要表达的意思是真的,汪恕自己体会到的意思也是真的,虽说在传达上有错位,可他们都给自己找到了自圆其说的理由。
就这样,汪恕在一夜纠结后跟着晏离鸿做了叛军。
不过晏离鸿自己也没想到,他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他也把江阮想的太简单了,这条路江阮能走,可他晏离鸿走不了,他没办法像江阮一样放下心里的一切,他顾忌的太多,如今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今日他登上汪恕的门,其实也是想验证一个事实,他想知道和他一样处境的汪恕此刻在想什么,也同他一样坐卧不宁吗?
而汪恕建议江阮攻打廊州,即使晏离鸿明白他做这一切的原委,他还是觉得无力。他只能自嘲地说是自己太贪心,可偏偏又太软弱。
“你在投靠他之前不知道他的计划?”
汪恕没有回答晏离鸿的问题,转而抛给他一个新问题,晏离鸿愣了,随后汪恕见他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我知道他需要一支军队,他想要找复兴东亭,仅此而已。”
“所以他究竟要到哪一步才肯停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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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
晏离鸿点头,汪恕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是给了你多大的诱惑,能让你放弃陆家的光环来做一个叛贼?”
晏离鸿喉头哽住了,他望着汪恕一时语塞,汪恕原本以为晏离鸿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却突然听到他说:“我是陆晁捡来的,大家都知道,可没人知道我原本是南魏人,父亲叫孟知参。”
月色下,晏离鸿笑得凄惨又落寞,汪恕因为突然的震动有些慌神,他盯着晏离鸿看了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你说,能有江阮这样的助力,我会甘心放弃吗?”
汪恕忍不住叹息道:“那就是他答应你替你报仇?那你应该想到他会攻打南魏的,你不该是如今这副表情。”
晏离鸿身子一滞,“是啊,我应该想到的,哪儿有不流血的战争啊。”
一瞬间两个人都掉进了黑夜的沉默,彼此各怀心事,都被左右纠缠的心脏撕扯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汪恕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腰,晏离鸿看见他背后已经映出一片血色。
“你怎么不早说?”
晏离鸿眉头紧皱,急拉着汪恕要去寻大夫,汪恕笑着放慢脚步,晏离鸿看他,汪恕缓缓摇头:“死不掉,不过就是伤口又崩开了,刚才下跪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现在应该都自己凝住了。”
“那你为什么不吭声?”
汪恕笑着答:“我要告诉江阮我打不了仗了吗?晏公子,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没有价值了。你猜江阮为什么会提到我的妻儿,他又为什么会同意我将他们送出去?我是叛军,他从来都没真正信任过我,他看中的只是我此刻的价值。”
汪恕叹息着将身上粘连在一起的外衣剥开,他眉心皱作一团却硬是一声不响,晏离鸿觉得自己好像能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
“这是我的选择,用我的命给我家里人换一个活法,所以即使我再煎熬我也会坚持下去,倒是你,”汪恕看着晏离鸿,“也给自己找个寄托吧,不然在这个时代活着太累了。”
说罢汪恕一个人朝前走去,独留下晏离鸿愣在原地。
寄托,晏离鸿被这个词困住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画地为牢,就是让自己成为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晏离鸿觉得这件事不难,应该比他这些日子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容易,可寻个寄托,晏离鸿想到的是霜栽。
霜栽,应该是晏离鸿的寄托,可她自己也困在其中。
比起一步步让自己身陷囹圄的晏离鸿,霜栽内心背着更多,晏离鸿能感觉她在自责拉了他下水,可能霜栽比自己更需要一双拉她出泥沼的手。
不知不觉间晏离鸿走到了汪恕家门口,他看见书房里的影子似乎正在伏案写些什么,他觉得应该是汪恕在给夫人的信,晏离鸿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他迈步走出了这扇大门。
只是晏离鸿前脚刚走,方才只有一个人影的书房突然显出两团黑色,一个披着斗笠的人站在汪恕的书桌前,他接过汪恕刚写好的东西,微微点头,然后他将帽檐压得更低,从后门离开了。
这个人影没有回到主街,他顺着泯川江往断桥处走去,那里已经停好了一艘小船,船上的人招呼他快些过来,他走过去的时候险些趔趄摔倒,船夫暗自嘲讽了两句,那人影没做反应,只是将袖子里的信握得更紧。
十日后,廊州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