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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颓云駃雨(二)

作者:恰逢其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当晚,陆栖野和檞枳留宿在陈京观租下的客栈,他们与苏清晓见了面。


    几个受伤较轻的百姓前些日子谢过陈京观和苏清晓后走了,今日那个受伤最重的大娘也由席英搀扶着来寻陈京观。


    “那日我见你,就觉得你不是个寻常商人,这些日客栈里人来人往,我也大抵能看清楚。谢谢你和苏大夫救了我的命,让我这个老婆子,能给我两个儿子收尸。”


    大娘握着席英的手,整个人颤栗着想要屈身跪下,陈京观连忙上前扶住。


    “大娘保重身子。”


    除此以外,陈京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栖野在一旁站着,听了大娘的话后侧身走到了窗前,背对着所有人。


    “大娘还有最后一句话,你全当是我的牢骚。”大娘笑着,“太平了十年了,怎么就不能一直太平下去啊?我以为我葬了丈夫,就不用再葬儿子了。”


    说罢,大娘呜咽着转身离开,席英抬头与陈京观对视时,两个人都红了眼睛。


    “妈的,这仗老子一定要打赢。”


    陈京观转身看着陆栖野。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行伍出身的人没那么多规矩,但这是陈京观第一次听到陆栖野爆粗口。


    陆栖野还是背着身,窗外的风抚过他的发带,最后停留在了陈京观脸上,一片清凉。


    “师兄!崇州破了!”


    平芜一嗓子喊醒了所有人,陈京观在一瞬间冲出大门,他瞧见平芜三步并作两步就朝楼上跑来。


    “你慢些说,怎么回事?”


    平芜站定,双眼被极度愤怒的情绪涨红,神色中满是不甘,“贺福愿,易帜投降。”


    平芜的话像一把尖刀刺进了陈京观的胸口,不过几个时辰前席英刚与他说过贺福愿,他那时的信誓旦旦,如今看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贺福愿投降,简直可笑!


    “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陈京观问。


    平芜突然沉默。


    “你说话。”陈京观心里有了预感。


    平芜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也跟着发颤。


    “温大人临死前,托人送出来的。那人走到董将军营帐的时候,也死了。”


    ……


    三日前,崇州。


    虽说东亭战事紧张,但是崇州有南魏的常备守军,那军营扎在城边,给百姓吃了颗定心丸,故而泯川画舫生意如常,即使隔着江水依稀能看到对岸东亭的军旗。


    此日正逢画舫游船,几个名声在外的红楼纷纷立出牌子宣告登船名额,晌午游街的花车一结束,许多人就在岸边排起了长队,纵使登不上船,可远远看那些娘子一眼,也算值得。


    霜栽在游街花车时刚进城,她由几个灵谍一路护送着回到泯川楼,她回去时还有几个富商大贾问今日的游行为何没有见到霜栽姑娘。


    隔着人群,老鸨与霜栽两相对望,彼此都明白了心意,老鸨推说霜栽早上贪凉吃坏了肚子,傍晚的画舫一定有她。


    那些堵在泯川楼外的男人虽然也不全信,可老鸨已经恳切解释了,他们不好再发难,只是留下些牢骚和嘱咐。


    霜栽从后门一路不停地进了自己的屋,刚进门她房里等着人就迎了上来。


    “师父,这些日子我覆着面纱,推说你春日起了疹子,那些客人倒也没说什么。”


    霜栽应了一声好,去自己的衣橱旁翻找着什么。


    “师父,”跟在霜栽身后的女子欲言又止,霜栽侧身看了她一眼,她便继续说道:“楼主留了信,今日成烟。”


    霜栽手上的动作一滞,但很快她点头道,“知道了,东西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前些日子由送酒水的伙计一齐带上了画舫。”


    霜栽“嗯”了一声,“你这些日子辛苦了,这次你可以不去。”


    “鸢绫时刻感念您和楼主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这次任务是我操办的,理应由我放最后这把火。”


    鸢绫低着头,霜栽没搭话,她从衣橱里拿出一身紫绫罗的衫子,那纱像水波一样散在地上。


    “你可想好了,这次是有去无回。”


    鸢绫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我就一个心愿,素姝那孩子不爱说话,她就信您,您帮我把她养大,如果可以,让她换个活法。”


    霜栽抿着嘴,将手上的衫子递过去,“素姝那身功夫能保她衣食无忧了。”


    鸢绫笑着摇头道,“可我想让她离开泯川楼,嫁个寻常人家,安稳活着。”


    “你这辈子在男人身上吃的苦还不够吗?”


    霜栽没抬头,没看到鸢绫有些发苦的表情。


    鸢绫没读过什么书,娘家在她十三岁的就给她说了亲事,婚后两年无子,夫家嫌她没用,可她自己知道,她甚至还没有来过月信。


    从那时起她的日子开始变得难过,有一日她觉得自己快被打死的时候她流好多血,是素姝救了她。她怀上了孩子,换来了九个月的安生日子。


    可素姝是个丫头。


    鸢绫看到素姝的时候心都死了,她知道素姝将和她过一样的日子,果不其然,她叫秦念儿。


    鸢绫的日子又开始回到从前,但是知道她能生之后他的夫家开始盼子,让她不停吃药。可她生素姝的时候是难产,这之后的五年,她都没有再怀上孩子。


    终于,在一个雪夜她被赶出了家门,那一晚,她的丈夫搂着新妇又开始做生子的梦。


    “够多了,可我不后悔生下她。许是我浅薄,做灵谍固然是靠本身就能寻个活路,可是手上沾的血多了,就不是人了。我把她托给您,是觉得您一定能为她寻个好人家,比起我这个母亲,您能为她找个更好的出路。”


    霜栽不语,她轻轻将右手搭上了鸢绫的手背,那里留了一条浅浅的疤。


    那是她第一次出任务,被崇宁接到了威岚坊,是她低估了崇宁的算计,白白搭上了鸢绫的一只手。


    从阙州回来,霜栽找遍了所有大夫郎中,可没有人能接上鸢绫被挑断手筋。后来霜栽问苏清晓寻了药,可是苏清晓瞧了眼便摇了摇头,时间长了,消不掉了,它也成了霜栽心里的一条疤。


    “没事,我只靠左手也能活。只是可惜了您教我的琵琶我弹不了了。”


    鸢绫笑得腼腆,可霜栽心里却灌满了酸水,只往她鼻腔涌。


    “您没拒绝我,我就当您应了。”鸢绫用左手抚上霜栽的手,“说来我比您大八岁,可远没有您的抱负,终究是小门小户的家雀。”


    鸢绫笑得更灿烂了些,“但是燕雀,也能知道鸿鹄之志的,以我的死,为楼主换来一座城池,值得。”


    这是崇州计划的最后一步,由一切的操盘手完成,是最万无一失的。霜栽知道鸢绫是对的,可是她不免想起三年前她在泯川楼外见到鸢绫的时候,那时她还叫苏盼儿。


    多好听的姓,可偏偏要加上盼儿。


    鸢绫手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霜栽走过去的时候那小姑娘怯生生地看她,霜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阮青衣,也是这样救了霜栽。


    其实鸢绫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脸上还有少女的青涩,她不敢抬头看霜栽,但是当霜栽向她伸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抓住了。


    也是这毫不犹豫的动作,为她和女儿搏了个新生,她成了霜栽的徒弟,那小小的团子成了泯川楼最小的灵谍。


    不过霜栽没有告诉鸢绫,在她拜自己为师的那晚,她一袭黑衣闯进了鸢绫的夫家,将那个对鸢绫拳打脚踢的男人一刀毙命。第二日他家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流出的血和鸢绫难产那日一样多。


    “师父,素姝一定能看到天下海晏河清的那一天的,对吗?”


    鸢绫从霜栽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把外裙褪去,穿上这身紫绫罗。她摸着这昂贵的料子,眼神里的光伴着烛火随那金线一同摇曳。


    “能,一定能。”


    鸢绫没有再说话,她带上了面纱,抱上了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声的琵琶,朝门口走去。


    今晚,她会用废掉的右手重新弹奏《泊秦淮》。


    鸢绫走后,霜栽换掉了身上的衣服,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衣,也戴上了面纱。不过她没有从正门出去,她又返回了泯川楼后门,朝贺福愿的府邸走去。


    ……


    戌时一刻,崇州的天色暗了下来,泯川江的花灯由各家铺子点上,遥遥看去,江上一片血红。


    戌时二刻,各家的画舫停在江边,来凑热闹的人摩肩接踵,装扮好的姑娘们由伙计护着送上船,所经之处香气莹莹。


    戌时三刻,画舫游船正式开始。精致小巧的木船开道,船工的哨声引人侧目,等各家画舫驶进航道,崇州岸边花火绽放,丝竹声不绝于耳。


    戌时四刻,“嘭”!


    泯川楼的画舫一声巨响,周围避让不及的木船被炸毁的船身击中,岸边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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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里起伏的呼救,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形成了新的乐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那慢慢沉没的画舫突然传来歌声,有人驻足,有人张望。


    鸢绫的右手被琴弦划伤,鲜血淋漓,她的额头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到,鬓间的发丝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舞动。


    所有人都被她引去了目光,无人在意崇州城门已落锁,那上面的红色军旗换成了东亭的黄色。


    ……


    贺福愿拔下旗帜的时候手竟然抖了,他瞧着自己不争气的手笑了。


    两个时辰前,他还是南魏的守将,如今,他成了南魏的叛军。


    原来谋反是这个滋味,不知道陈频当时的心情是否也如此矛盾。


    可贺福愿不后悔,霜栽找上他的时候,他正翘首以待陈京观的消息。那日陈京观说的他都记下了,从那日起他就夜以继日习武练兵。


    只是他没想到是霜栽先找到的他。


    “贺将军,反了这旧王朝,你有兴趣吗?”


    霜栽的话击中了贺福愿,反了,这是他心里压了很多年没敢说的话。


    崇宁是个不错的主子,但是她救不了南魏了,她老了。


    人年岁渐长后,心肠和手段就慢慢软了,萧霖是如此,萧娉祎也是如此。


    当时贺福愿因为反对陈频而加入了崇宁的阵营,但这不代表他赞同崇宁的做法,他对崇宁背后所做之事一清二楚。


    一个被逼上这位置的人,即使后来她被权利反哺而贪恋权力,她根子上也成不了千古明君。


    反了,将一切化整为零,然后寻个新的领袖。


    贺福愿以为陈京观会是上天为南魏选的领袖,他会是带南魏杀出重围的人,只因他是陈频的儿子。


    可此时,贺福愿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不破不立。整个天下都在寻新生,东亭复国,或许不是灾难而是契机。”


    之后的一个时辰,贺福愿带着霜栽进了自己的书房,他知道了一个叫江阮的年轻人。


    他本不该随意轻信这个比陈京观还小的孩子,可是江阮的计划太完美了,而且时至今日,他没有行差踏错半步。


    贺福愿一生都在寻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他希望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这伟大的计划中。


    贺福愿背后的霜栽抬住了他的手臂,他回过神听到,“贺将军,大事将成,改天换地。”


    贺福愿没有应,他抬起另一只手换上了旗帜,他似乎还能听见远处的泯川江畔人声嘈杂,他已经派兵去镇压。


    明日,将是新的崇州城。


    “记住,崇州是你们借去的,新皇登基,要还回来。不然我贺福愿,会亲自再把这旗帜换回来。”


    “当然,”霜栽应道,“我也是南魏人。”


    贺福愿转头看着霜栽,“那你为何帮江阮做事?”


    霜栽收回自己的手,抬头朝烟火一片的泯川江看去。


    “我所愿,与贺将军无异。”


    贺福愿叹了一口气,“可天下人眼里,我们是乱臣贼子。”


    霜栽笑道,“可新皇登基时,你我是彪炳功臣。”


    贺福愿没说话,他扶着刀柄的手慢慢滑下,握着了南魏的将军令牌。


    “你说这世道,非将人不做人。”


    霜栽想到了鸢绫的话,此刻的她应当随着泯川画舫坠入江水,或者随那花火成烟升天了。


    灵谍做久了,就不是人了。


    霜栽觉得鸢绫说得没错,不然为何她死了,霜栽流不出一滴泪。


    只可惜霜栽这辈子没得选了,从她被阮青衣捡到的时候就没得选了。


    这世间的好运都有定数,老天救你时,便已经为你定好了对价。


    “对了,温叔让怎么办?他在崇州颇有势力,他在,崇州无法安定。”


    霜栽摇头。


    此时的温府,一场大火烧红了崇州的另外半边天,可泯川江边的声势压住了崇州境内的所有声音。


    温府的大门紧闭,时不时有人锤击着门闩,朝外呼喊救命,但慢慢一切都没了生气,整个府院只剩下木料燃烧的“哔啵声”。


    就如十年前的陈府一般。


    放火的人站在长街上,眼中火舌四窜,瞧着火势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抬步离开。


    这是陈京观这辈子的第二场大火,废墟下是第一场火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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