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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掊斗折衡(五)

作者:恰逢其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澄州刑部大牢。


    元焕让随从打点好了换班的守卫,又把内部的守军换成了自己人,陈京观原本以为他要留下听,可元焕把一切做好后转身走出了大牢。


    “比起他的父亲,他少了那三分狡黠和多疑,将这三分换成了真诚。”


    陆晁看得出陈京观的意外,待元焕走后笑着解释。陈京观点头应和着陆晁的话,却没有想要率先开口的打算。


    “你应当有许多好奇的,你尽管问。”


    陈京观依旧没有做声,他跨过门槛走到陆晁身边。


    说来也巧,昔日他见到的陆晁总裹着一身风雪,须发间皆是冰霜染就的灰白。而今日在这牢房灰暗的灯光下,陈京观还是能看到那些雪白的痕迹。


    原来那不是自然的产物,是岁月的笔刀。


    “您,还好吗?”


    陆晁没有想到陈京观第一个问题竟是问候,他愣了一下不禁失笑,下意识用手揉搓着鼻子。


    “挺好的,倒是没受什么罪,过些日子栖川还能进来陪我。”


    陈京观听到陆栖川的名字时眼睛一亮,“是因为晏离鸿?”


    陆晁点头道:“毕竟是他掉以轻心才给了离鸿可乘之机,他该担此罪责。”


    陆晁直至此时,依旧唤着“离鸿”。


    陈京观轻声叹息继续问道:“那昌安军如今由谁统领?”


    “你倒也真不客气,上来就窥探军机,”陆晁轻笑,却依旧答道:“桑柘,你见过的。”


    “可信?”


    陆晁点头,“自然,”说完后,他像陷入了回忆,“他父亲桑诠安是我的老部下,东亭战役最后一击时他带冲锋队突围,却将自己的命留在了那,自那以后小桑柘便被我养在了家里。栖川从小是太子伴读,所以更多时间是桑柘陪着栖野,栖野将他当作亲哥哥。我们家,其实该有四个儿子。”


    对于这个名字,陈京观对得上面容,那是常跟在陆栖川身后沉默寡言的男子,看上去应当和陆栖川差不多大,他眉宇间有一道浅浅的疤,陈京观印象很深。


    “那倒也不算失了兵权,元衡对您,还是信任的。”


    陆晁抬眸看着陈京观,“你真是越来越大胆,我毕竟是北梁臣子,你竟直呼我朝皇帝姓名?”


    陈京观应承着道歉,却又补了一句:“我信您,正如您信我。”


    陈京观的话说到这份上,自然点明了陆晁的真实意图,他招手让陈京观走近些。


    “元衡的意图我不能与你言明,这也是我取信于他的条件。但是你可相信一件事,陆栖野始终是你的朋友。”


    陆晁的话说得委婉,陈京观几乎回味着其中每一个字眼,半晌,他才开口:“即使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县丞,您也敢将栖野托付给我?”


    “你就是你,想当初你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无官无品,那时我尚且能让栖野与你相交,今日的你,应当有所长进了。况且,”陆晁一顿,“与其说是托付,不如说是希望你无论如何保下他,不论立场。”


    陈京观闻言微微蹙眉。要说其他的,不必陆晁开口陈京观也自然做得,可最后这句“不问立场”,是在暗示他们已经在不同立场了吗?


    “既然如此,陆伯父也请交个底,北梁对于东亭,是何态度?”


    陈京观直言不讳,他望向陆晁的眼神犹如那日在陆府二人唇枪舌剑之时,不过那时是陆晁在试探陈京观,而此时是陈京观在试探陆晁。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陆晁脸上的笑意凝结,“你依旧相信不见血的刀刃,也能斩奸佞吗?”


    这个问题时隔两年再次被提起,早已物是非。


    陈京观自认坚守自己的本心走到现在,可他扳倒了蒋铎,斩首了遏佐,甚至将宛达斩草除根,要说他的刀刃依旧干净,那太过伪善了。


    可是他力排众议去查了景州茶税,他依旧不能对弗行远的死无动于衷,他依旧不愿看着廊州的百姓挨饿,他的心没变。


    “信。”


    还未等陆晁说话,陈京观继续说道:“但是我的刀出鞘了,就握在我手里。”


    陈京观不愿杀人,可若天道逼他,他愿意做个为好人执刀的恶人。


    “北梁,依旧会收复东亭,至于途径,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态度,你该明白。”


    陆晁的分寸拿捏得很好,他只告诉陈京观结果,却不告诉他过程,这其中的过程,将由陈京观决定。至于陆晁的决定,他把陆栖野交给陈京观时,一切不言自明。


    “明白了,那就剩最后一个问题。”


    一时,原本苦寒的牢狱更是如凌风雪,时不时有穿堂风从二人面前经过,让空气中的呼吸混为一谈。


    “晏离鸿,就是孟知参之子孟遥鹤。”


    霎时,所有猜测皆已成真,记忆里的两个人影慢慢交叠,陈京观的手也慢慢握成拳。


    其实他初见时就应当认出来的,只是他记忆里的孟遥鹤比陈京观还要高些,还要壮些,孟知参还说要让他成为南魏第一将军。


    那样的人,与陈京观再见到时的晏离鸿判若两人。


    那瘦削得如同白骨的人,怎么会是孟遥鹤,怎么会是一心想要展翅的仙鹤?


    “其实,我是为了救你才去的泯川江边。”


    陆晁的话句句如惊雷,陈京观猛地抬头,不知不觉眼眶里已经有了水色。


    “你林叔叔最先收到了你父亲失踪的消息,他当即察觉出不对,只是还没等我们有所行动,萧霖就下旨陈家满门抄斩。我们也是赌,想着万一你们家能有人活着出来,好歹能给陈频留个念想。可我没等到你,等到了被人牙子丢下的离鸿。”


    所以遥鹤是远方的仙鹤,离鸿,是走失的大雁。


    “我刚看到他的时候,我也以为他没了气息。小小一个人趴在江边,江水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脊背,我原下令让人将他敛葬,他却握住了我的手。我记起了初为人父时的感觉,那轻轻的力度是试探,也是信任。”


    说到这里,陆晁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他是有两个亲生儿子,可平心而论,他对晏离鸿更为偏袒。陆晁对陆栖川寄予厚望,对陆栖野多加规训,对于晏离鸿,却是百依百顺。晏离鸿想要做的,陆晁全力支持,他不喜欢的,陆晁提都不提。


    可后来晏离鸿跑了,陆晁进了大牢,他也慢慢回过味来。或许正因如此,晏离鸿才觉得陆晁从未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在他看来,陆晁的对他的好,是责任,是怜惜,唯独不是爱。


    晏离鸿意识中的父亲,还是孟知参的形象,是严父,是会用戒尺将他的掌心抽打出血的父亲。


    他们都没有错,可爱是双向的,他们一个拼命爱,一个拼命感受爱,但是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位的,


    “那您知道他为何如此吗?”


    陈京观的声音打断了陆晁的回忆,陆晁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情。


    “说来,是因为你。”


    陆晁苦笑着,他低着头,陈京观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出现后,我们派人查了你的身世。宁渡为你准备的生平很妥帖,但百密一疏,那一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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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己。方荔在找人接手昌用时备选了很多人,最后选中了宁渡,所以他的经历我们太清楚了,凭空多出你,我们很难不注意到。而你后来的所作所为,你给林均许递的糖,彻底验证了我们的猜想。”


    陈京观无奈地笑了,那一瞬他觉得命运当真是造化弄人。


    方荔看中了宁渡重情重义,宁渡因重情重义收养了陈京观,陈京观又因为陆栖野重情重义而获得了平远军。


    兜兜转转,大家因为“情义”二字聚在了一起。


    “您没想过会猜错?”


    陆晁抿了抿嘴,“何为对错?纵使你不是陈频的儿子,那也只会让我对你多用些时日斟酌。只要你是你,我最后的选择就不会改变。我的时代终会过去,与其树敌,不如交友。”


    陆晁一开始就认定了陈京观的位置。只要他是陆栖野的朋友,那么对于陆栖野,就会多一分保险,少一分风险。


    陆晁为两个儿子所做的打算,遍布他走过的每一步。


    “这么说,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目的?”


    陆晁点头,“是,所以当你说出‘兵不血刃斩仇敌’的时候,我先是觉得天真,可又觉得欣慰。你这样一个人,会是很好的朋友,却不是很好的对手。你啊,心太软了。”


    陈京观没有反驳,笑着应下了陆晁的评价。


    “可也是因为你是如此,让离鸿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陆晁的语气淡了些许,像是晚冬的风扫走了最后一片残雪,“你们的经历太像了,而你时刻将家仇铭记于心。这样的你,会让那个敏感的小子自惭形秽。”


    陆晁转头用手抚了一把脸,“从见到你的那天起,那个厌恶纷争,厌恶朝堂的晏离鸿就变了。他开始主动演习兵法,开始参与我和栖川的政论。我以为他只是改了性子,却忘记深究这其中原因。终究还是我的疏忽。”


    陈京观望着慢慢黯淡下去的陆晁,他骄傲了一辈子的头低下去了,他带了无数兵,自觉识人无数,可偏偏没看透他这个儿子。


    “您只是信他,之如您信我。”


    陆晁笑着点头,笑声重复了好几遍“我信他”,陈京观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拍了拍陆晁的肩膀。


    “放心,我会将他带回来的。”


    陆晁顿了一下,缓缓摇头,“他若不愿意回来,就让他去做自由的鹤吧。”


    陈京观的手也随着陆晁的动作停滞,“若他犯了错呢?”


    “他已经犯了错了,我正替他受着。如若他真的走上了不归路,”陆晁的声音戛然而止,陈京观突然有些心疼眼前的老人。


    陆晁飒爽了一辈子,让人忽略了他渐长的年岁,如今他脱下那身盔甲,他也只是个凡人,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杀了他,不要让他一错再错。”


    陆晁已经意识到了晏离鸿的目的,只是此时的他没有向陈京观言明,他带着一丝侥幸,期望陈京观见到晏离鸿时能将这只离群的大雁带回家。


    “好。”


    陈京观的回答干脆利落,可他侧身的时候却泪湿眼眶。


    他不能想象,知晓彼此身份的自己与晏离鸿再次见面时,又是何等萧索。


    他若再早一些认出晏离鸿,他若再早一些问一问晏离鸿,他们,是不是能回到从前?而自己走到今日,是否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陈京观向陆晁行礼,由牢狱守卫从后门带了出去,迎面的风吹散了他头脑中涨满的阴霾,他望着澄州这似与云相接的天空,看到了从南方飞回来的大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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