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阳二十年隆冬,泯川江畔,崇州以东,东亭复国,定都朔州。
这一切本有迹可循,三国分界动荡不是一天两天,可南北两国朝堂争斗打得热火朝天,没有一个想要出力平匪。
久而久之,东亭新皇姚康的队伍日渐壮大,当朔州府衙被攻下时,天下人才惊觉东亭尚有余温。
姚康,旧东亭末代皇帝姚廣之胞弟,在东亭被灭后人间蒸发,随着俘虏营被烧灭殆尽,这世上更是没有人还记得这样一个荒谬顽皮的小王爷。
实际上,姚康虽然心性顽劣,但毕竟是长在姚家的儿子,他凭着母族的实力让自己残存在遥州的旧部救了自己,这许多年一直隐姓埋名苟活在遥州,直至今日,一鸣惊人。
可陈京观不信这一切只凭他一人就可以完成。东亭余孽四散,能活下来的多是有些手段的,没有人甘愿轻易被姚康当作垫脚石。姚康的背后,另有他人。
陈京观收到消息时还在为陆家的事情奔波,陆栖野去往重山前给他递了信,北梁朝廷动荡,接下来的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他如今是闲散小官,整个崇州在温叔让的管辖下民生安乐,他乐得自在,就开始着手调查晏离鸿。
想来也是嘲讽,陈京观明明很早之前就察觉出晏离鸿不对劲,却一直没寻到机会能和他一叙。时至今日,晏离鸿走到了陈京观的对立面,陈京观才惊觉他曾经向自己示好,其实是在选择阵营。
当时的陈京观沉默了,他不是不信晏离鸿,而是看不懂他的动机。陈京观只在陆家住了几日便生了退却之心,晏离鸿又为何要放弃那样的日子?
在安乐中生出新的血肉,他却又要用这身血肉去拼个新的结局。
不过即便晏离鸿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离开,甚至绑走了林含章做人质,却没有一个人怪过他。
陈京观收到信时,陆栖野只说若是寻到了,让他回家。
晏离鸿离开后不久,东亭复国的消息就跨过了江水,与朔州相邻的崇州首当其冲。战火虽然没有烧过来,可是战争的恐惧却蔓延到了整个南魏。
十年时间,东亭死灰复燃,这短暂的和平终究只是逗点。
……
“少将军,崇州守军将领贺福愿求见。“
“让他进来。”
陈京观住进了温叔让为自己置办的宅子,小巧精致,远离闹市,平日里除却一些街坊邻居有事相求,鲜少有人登门。
现一大清早崇州守军到访,必定没有好事。
“参见少将军。”
来人跪着朝陈京观行了礼。要说品级,贺福愿在陈京观之上,可是他一口一个少将军,并没有将陈京观限于这县衙的天地。
“贺将军有事?”
陈京观没有道破贺福愿的来意,他一手端着白粥,一手迎贺福愿上坐。
“想必少将军听闻东亭复国的消息了,不知您有何打算?”
“打算?”贺福愿说的直白,陈京观便也不绕弯子,他“嗤”得笑了一声,“我如今只是丰水县令,若是贺将军有用得着我的,开口便是。”
贺福愿忙摆手,“少将军过谦,这虚名哪里配得上少将军的神武。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您,这仗,我们打吗?”
陈京观手里的筷子还搅动着碗里的咸菜,他瞧着粥面上浮起的油花,突然转头看着贺福愿。
“你怕吗?”
贺福愿摇头,“不怕。”
陈京观笑着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回答贺福愿的问题。
“我一介武夫,还请少将军明示。”
陈京观将碗里最后一口吃完,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当日为何要来崇州?我若是没记错,贺将军与崔尚书该是同生,是一起被选进禁军的。”
贺福愿沉吟片刻,“是,少将军没记错。当日我自请往崇州守卫,等的就是这一天。”
陈京观抬眸看他,“所以你十年前是主战派?”
贺福愿点头,“当日北梁攻打东亭,我请命带兵前往驰援,时任丞相陈频以死谏阻拦出兵,那一仗不了了之。可我们都知道那一仗避不开,我们不打,北梁也不会放过我们。”
“那贺将军怪过丞相吗?”
贺福愿突然沉默,陈京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从他进屋起,陈京观就一直在观察贺福愿,他与崔擎舟不一样,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行止气度,都是很成熟的将军模样。南魏近些年没有打过仗,贺福愿唯一的模板,只有陈频。
“起初怪过,甚至是恨,”贺福愿开口,“我看不懂陈频的行为,我只觉得他贪生怕死。可后来满朝文武都不敢去西芥,他却请命去了。其实他那道折子再迟两天,我请命的奏疏就递上去了。我能死,可他不该死。”
贺福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活到现在,我也明白了他当日的选择。凭那时的南魏,想要和北梁打简直是以卵击石,我是少年意气,他却思虑更深。他用命替南魏又延了十年寿命,他在赌,这十年会有真正能带南魏杀出重围的人出现。”
“那你觉得你是吗?”
陈京观没有告诉贺福愿陈频当日其实是替苏晋去的西芥,他的天下大义里藏着私心。或许陈频的选择最初是被迫的,可陈京观觉得他最后心甘情愿赴死。
“少将军说笑了,”贺福愿起身朝陈京观行礼,“一支能踏破天下的军队,不是看他的刀有多锋利,而是看他的将领心中究竟是天下,还是功绩。我今日登门,是因为信您。”
陈京观没应声,他侧过头看着窗外的飞雪,崇州的雪许是因为靠近水源,来得快消得也快,一夜之间就无影无踪。可是雪落下来过,看见过它的人忘不掉。
“陈某先在此谢过贺将军的信任,可这一仗打或不打,其中牵涉甚广。当日丞相以死相抗,是觉得十年后的我们能胜,那这一仗我们若要打,便不能败。”
贺福愿愣了一下,欣然点头应道:“止戈明白。”
说罢,贺福愿转身要走,陈京观却在背后叫住了他。
“贺将军字止戈?是那两个字吗?”
贺福愿没有回头,陈京观瞧见他的发冠上下摆动。
“福愿,便是止戈。”
……
同日,北梁赋阳宫。
陆晁前一夜收到探子递来的消息,当晚就被元衡叫进了宫,二人彻夜长谈。天明时分,内侍怕误了上朝的时辰,进来叫时,呈上了朔州的战报。
朔州守军宁死不降,七百人苦守城门三日,最终被姚康的军队全灭。
这封信,是在所有人都死后才被送出来的,落款处更是加上了姚康的私印。
这不是一封简单的军报,更像是姚康的挑衅。
“诸卿都看看吧。”
元衡坐在上位,内侍手捧着那份染了血的军报从朝臣面前缓缓走过,凡是看到的人无一不怒目圆睁。这一笔,算得上北梁建国以来最惨痛的教训。
“各位可有话说?”
元衡没有表露自己的情绪,可站在阶下的陆晁知道他在想什么。
整整一夜,元衡不知折断了多少笔,那些写好的诏书写了又撕,撕了又写,陆晁没有见过那样的元衡。
当元衡召自己进宫时,陆晁心里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元衡是因为林均许还是因为东亭。而昨夜元衡只字未提林均许,只与陆晁对着地图商议了半天。
说实话,起初的陆晁不明白元衡的心思。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选择这样做,陆晁觉得元衡在下一盘大棋,可那盘棋上少了相和将。
可也正因为少了将和相,陆晁恍惚间洞悉了一切。
元衡的筹谋,是破釜沉舟,他将陆林两家摘出来,为的是给这北梁寻个兜底的人。
元衡是信任陆晁的,这毋庸置疑,但是信任到什么程度,他又想要用这份信任做些什么,陆晁想不明白。林均许让他按兵不动,让他逆来顺受,他应下了,至于其他的,他也赌一赌这信任的重量。
“禀皇上,依臣愚见,今日东亭虽死灰复燃,但仍不足为惧。若说怕,倒是南魏应当更怕些。十年前割肉饲虎之仇,想必姚康还没有忘。”
孔肃向前行进一步,待他言毕,朝堂上赞许之声依稀可见。
“那孔大人是主张鹬蚌相争?”
“正是。”孔肃应答,“如今南魏虽较十年前安健,可垂垂老矣之态难掩半分。若说南北之争最好的时机,当就是此时,东亭起势,更是天助我北梁。臣主张以静制动,适当放开东亭的风筝线,让它与南魏彼此消磨,等两国战至最后,便是我北梁一统天下之时。”
孔肃的话点燃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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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的氛围,那封军报上的鲜血早就被抛之脑后。文臣三三两两应和着孔肃的主张,武将却在一边默不作声。
“我瞧陆大人有其他想法?”
孔肃见元衡不说话,便将矛头转向了久不上朝的陆晁。陆晁今日迈进赋阳宫时便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么多年在刀口舔血,他知道这是阴谋的味道。
“孔大人所言确实高明,老臣唯有心悦诚服。只是,”陆晁上前一步,“孔大人如何确保在这过程中,东亭不会继续收复其失地,继而在我北梁的土地上煽风点火?”
陆晁说罢抬头看了一眼元衡,可元衡若有所思的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陆大人思虑周全,孔某也是佩服。可陆大人这么多年行军打仗,必定懂得一个道理,有得必有失。我们求的不过是一个得大于失。”
孔肃又朝前走了几步,跪在殿中。
“皇上,今之时局是天赐良机,我北梁若想一劳永逸,万不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日的东亭拿的艰难,我孔肃也为逝去的将士垂泪,可王朝天下得之不易,鲜血生命才能筑起丰碑!”
不知是孔肃的豪言壮语真有如此效用,还是说昨夜未眠人不止赋阳宫的两位,此时这朝堂上大臣一齐下跪,都来为孔肃助势。
“陆晁,你若是与孔大人的主张相左,你可有更好的法子?”
元衡终于开口了,他半仰着头,没有理会跪到的一众大臣。
“昌安营冬训即将结束,届时联合南魏从南北两侧夹击,定能将东亭彻底消灭。”
“然后呢?打下来的地,该归谁呢?”
陆晁说话时,元衡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他。昨晚他二人聊了许多,设想了许多可能,今日重现时,陆晁还是觉得叹惋。
“皇上,北梁也打不起仗了。”
陆晁低下了头,他避开了元衡的目光,最后索性闭上双眼,只凭耳朵听着四周的议论。
作为昌安营将领,陆晁无疑是将整个北梁的内里剖开了,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可不到直面之时,人们还是心存侥幸。
北梁建国不足百年,将国土扩张了三倍不止,甚至吞并了比自己更古老的国家。北梁的势头很猛,但是人总有打完的一天,仗却永远打不完。
北梁人骨子里就是好斗的,战争饲养着他们的兵马,亦或者说生命饲养着生命。可人总有老的一天,如今陆晁老了,打不动了,他想为北梁寻个新活法。
“皇上,仅以我北梁国土和兵力,是如今四国中最为强势之存在。臣不求这天下当真能分割而治,只论现在,再打仗于我北梁子民而言并非好事。沉疴旧疾尚在,纵使我们的兵马刀剑能拿下这天下,可若守不住,便会有无数个东亭出现。”
陆晁的话字字锥心,他身后的武将只余叹息。他们是国家的缔造者,他们能用血肉筑起高墙,却不能护住王朝千秋万世。
“听陆将军此言,是在怪我们这些文臣不能治世?”
孔肃依旧跪在殿中,甚至连动作都没有丝毫差别,陆晁叹气道:“孔大人说笑,老夫就是年纪大了,没了少年时的勇武。”
“可是陆小将军正当年,此战,许是他扬名立万之机。”
陆晁没有再应声。他在入宫前收到了陆栖野寄回来的信,晏离鸿之事如今密不外传,昌安营一切训练如常。只是陆栖川有些心神不宁,他觉得是自己逼走了晏离鸿。
对于自己这个大儿子,陆晁并没有费太多心血,陆栖川是天生的良木,只要寻着光便能生长的葱郁茂盛。可陆栖川毕竟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曲折心肠,陆晁懂陆栖川的无力,也懂他的壮志难酬。
而陆栖川的壮志难酬,正是因为他知道陆晁是对的。他出生的时机不对,他终究难以成为像父亲那般的英雄。陆晁是平世的功臣,到了陆栖川这里,他只可能是乱世的枭雄。
再有十日,重山军营将拔寨去往沧州,到了那时,一切也将有了定夺。
陆晁回想起昨晚元衡对自己说的话。
“潼辉,若是朕的计划落空,这北梁的担子,就得你扛了。我是个自私的人,也是个自私的父亲。我终究是欠你们陆家的。”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元衡的心愿,陆晁才越发看不懂他。人到了陆晁这个年岁,要说怕,估计只有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