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有人在放假,有人命苦值班。
从ICU出来休养了几个月的占英重返一线,本来她可以接着带薪养伤,奈何岁已寒贵人事忙,昨晚还是抽空和占英过的除夕,初一向来不见影踪。占英孤苦无依,好心地和同事换班,自己在假期轮值。
除夕人团圆,鬼也想回人间,地府开了恩典,总有那么几个不老实的,想趁机滞留人间。每年灵管局都得配合地府把鬼抓回去。
占英巡了一圈,逮了三只鬼串起来,走街串巷,直到串满五个糖葫芦,在街尾停下来,点燃符文和纸元宝,召唤冥界勾魂使。阴风在巷子里卷起来,占英闭了闭眼,今天来的阴气格外重。元宝揽入斗篷怀中,一身漆黑、背生双翅的驼峰鬼差夜叉出现在了占英面前。占英惊喜道:“Mary姐,怎么是你呀?”
马姐本来挂着脸,一见占英这位老朋友同病相怜,也是喜形于色:“占科,好久不见,你也值班啊。”
占英:“是呢,打工人命苦。”
马姐牵了那一串糖葫芦,站在原地和她大吐苦水:“谁说不是,我工龄几百年,在地府白混了,居然还要年初一值班。”
占英:“坚持坚持,马上放假了。”
马姐:“瞎,放不了假,咱上头来了个新城隍,年后上任,地府正忙得人仰马翻,要以全新面貌迎接城隍神。”
占英顺着她的话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马姐也被抓壮丁,这么重要的任务,那是一般人能顶上的吗?还得是地府大动脉。”
马姐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连连摆手。
“夸张了夸张了。”新城隍?岁已寒:【啊?】“有可能是你。”“”"掌教了然。“有劳。”掌教:“…….”“掌教慢走。”任它花开自在。穆若水:“.….”穆若水:“…….”娘俩一样嘴甜。
“不夸张,Mary姐坚守岗位辛苦了,没有你,哪有阳间的太平。”占英说着往地上又烧了俩纸元宝。
马姐心满意足地走了。
临走前不免又是一番地狱谈话,让她争取早死去阴间。
马姐消失前突然想起来:“对了,听说新老大和你们灵管局有点关系,不过我职级不高,不清楚具体的,你可以问问你师傅岁主任。”占英挥手:“好嘞,谢谢Mary姐提醒,Mary姐慢走啊。”过后,占英在原地沉思。
那岂不是阴间换了市长,这么大的事确实得知会师尊一声。灵管局和地府合作密切,说不定需要到新城隍那打点一下,岁已寒肯定要混个脸熟的。
岁已寒:【我知道了,为师也刚听说新城隍上任的消息】
占英:【地府的马姐跟我说,新城隍和灵管局有点关系茫然jpgl】
占英:【是咱们灵管局哪一代名人?】
岁已寒“正在输入”了许久,说:【估计得追溯到天机阁时代了,可能是哪位大前辈】
占英搓手:【好想知道是谁啊,第一次离神仙这么近】
岁已寒:【城隍上任那天,为师会代表灵管局去恭贺送礼,到时我帮你看看】
占英:【可以拍照录像吗?】
岁已寒:【你猜^_^】
占英:【我去巡逻了师尊溜走gif】
邱月白自那日灵管局决战后,回到村寨避世不出,岁已寒缺了最关键的一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现代有人能受封城隍。她将天机阁死了的历代名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抛之脑后。
“折枝”死后,魔族绝迹,魔气元气大伤,群龙无首,正是一举剿灭的好时机。
否则占英也不会被允许回到一线。
即便这样,在岁已寒的授意下,她分到的是几乎没有危险的任务,抓抓小鬼移交地府,晚上还能回去吃个宵夜。
另一边,新城隍并不知道地府正为了她的到来人仰马翻,也无从得知灵管局不少人想一睹她的神秘真容。
傅清微和穆若水在初一的下午,坐上了前往洛阳的高铁。
别问为什么是下午,问就是妻妻一夜未睡,上午没起。
在洛阳下榻一晚,两人出城前往清净派的山门。
山路蜿蜒曲折,天有漾漾细雨,傅清微撑了一把竹骨伞,打在两个人上方,肩头都染上些清润的湿意。
伞下,两人交谈的声音轻柔传出来。
傅清微正和她说当年送龙璇玑来时的场景。
长长的台阶,长长的一路。
穆若水:“原来我不是你唯一带过的小孩?”
傅清微:“加上赶路的时间,我只带了她一年,带了你二十年。”
穆若水:“你牵着她走那么远的路。”
傅清微:“我还背着你走了更远的路,你是在我背上长大的……珍宝。”
穆若水:“今天吃醋先到这吧,再下去有点肉麻了。”
山径无人,唯有雨雾,傅清微仍然低下伞沿,遮遮掩掩地凑过去,在女人柔滑脸颊讨了点便宜。
“一百多岁了,还害羞。”
“百岁女大,永远纯情。”
“昨晚有人握着我的手自己动得大汗淋漓,我不说是谁。”
穆若水想起那夜她用傅清微的手指研究自己,还趁她睡着,论起来不相伯仲,识趣地不再争论。她还是姬湛雪的时候,就对此事充满好奇,可谓本性不改。“快到山门了。”穆若水生硬地转移话题。“是啊,再过半小时就到了。”
明明可以飞上去,二人却越来越喜欢并肩漫步的感觉,听风吹过树梢,雨滴落石板,花树在山间蒙蒙的雾里隐现。到目的地时,两人身后的发丝都笼上丝丝细雨,摸上去茸茸的凉意。傅清微收起竹骨伞,叩开山门。“蓬莱观慈让真人携道侣来访,烦请通禀。”
小弟子左右看看戴黑色口罩的青袍女人,腰间悬着一枚黄玉,她身边说话的女人温和含笑,年纪轻轻一头白发,气质非同寻常。清净派这代掌教手持马尾拂尘,健步飞奔,一路小跑,转进会客室前,整理仪容,缓步踏了进去。
“晚辈见过慈让真人。”
掌教看向腰悬玉佩的穆若水,穆若水介绍身边人道:“我的道侣,姓傅。”掌教怀抱拂尘行礼:“傅道长慈悲。”她端目凝视:慈让真人一百多岁找个二十岁的道侣?傅清微也回礼:“掌教慈悲。”
为了不让掌教感受到长辈的压力,傅清微省去了与这位故掌教徒孙的寒暄,道:“掌教新年好,我二人专程来探望璇玑。”掌教:“新年好,二位道友稍坐,我让人去请龙师叔祖。”
傅清微:“叨扰掌教,只是我二人来此前并未告知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龙师叔祖住在后山,我亲自引道友过去。”
掌教和她对话寥寥数语,便觉出她身上渊停岳峙,静水流深,实非常人能企及,慈让真人的道侣有点东西。
要不是真人就在一旁,她还以为傅清微是慈让真人呢。
龙璇玑作为故掌教的关门弟子,受尽宠爱,又是本门辈分最高的长老之一。清净派单独给她分了一座山头,已住了几十年有余。
此时正是冬日,遍山开满了梅花,粉色、淡白,一簇簇盛放在枝头,如若下雪会更好看。
傅清微:“我以为她会种桃花。“
掌教笑了笑:“龙师叔祖说,桃花她自己会下,不如种些不一样的,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傅清微:“咱女儿果然聪慧。”
知道你和真人感情好了,视如己出。
掌教送到梅林里,视野尽头已经有掩映在梅花深处的独栋院落。
“龙师叔祖就在屋里,晚辈不打扰了。”
傅清微瞧梅花夺目,本想折一枝梅给穆若水簪在鬓边,指尖伸过去,点了点花瓣收了回来。
龙璇玑正在吃汤圆,她的曾曾师侄送来的,端给她尝尝。
她辈分高,模样却小,清净派大大小小一边尊敬她一边宠着她,什么东西都往梅林送。
“璇玑。”傅清微轻手轻脚地出现在门口,柔声道。
龙璇玑腮帮子鼓着,咕咚把汤圆咽了下去:“娘亲!”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光脚踩在地上,冲到了傅清微面前,“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去拜年的吗?”
傅清微笑道:“你师娘想你了。”
龙璇玑:“真的吗?我也想师娘。”
穆若水不喜叙旧,再说璇玑出生她还在棺材里,但是傅清微种的,她爱屋及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新年快乐。祝你身体健康,修行有成。”
龙璇玑:“谢谢师娘!新年快乐,永结同心!”
傅清微:“我就说她想你了。”
龙璇玑:“哈哈哈。”
好在孩子大了,知道师娘脸皮薄,只和娘亲两个人偷偷蛐蛐她。
穆若水就在她俩身边一步的距离,面无表情地听着。
账都记在傅清微身上,以后都要还的。
龙璇玑在清净派住惯了,有很多新家人。比起蓬莱观,这里才更像她的家。傅清微在她的介绍下走遍了整座山,见她意气风发,偶尔见到小弟子,也不失长老风范。
她确信当初送龙璇玑来清净派是正确的决定,跟在她身边,她的根系不会这样茁壮。
傅清微晚上在龙璇玑的屋子用饭,道:“蓬莱观我原先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平时要是回去的话可以住在那间。”
龙璇玑喜出望外:“真的吗?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回去!”
"……."带着老婆一起。地府。城隍办公衙门。“参见城隍大人。”“平身免礼。”其他的……“属下在。”“功过司主何在?”“属下在。”“孽镜司官…….”
傅清微和穆若水互视一眼,她说:“明年如果你想回去过年的话…”
龙璇玑点头如捣蒜:“我想!”
傅清微低下头,只有穆若水最了解她,她恐怕又要掉眼泪了。
虽然龙璇机是她种的,也是她助她化的形,但毕竟在一起不长,分别又太久。一年的情谊哪里抵得上清净派的几+年,母女间到底生分了,傅清微待她也有几分客气和小心。
可龙璇玑和傅清微一样,都是长情的人,即使只有那一年,她也始终记在心底,时时刻刻想着回蓬莱。
龙璇玑:“娘亲怎么了?”
穆若水:“她只是想你了。”
龙璇玑是清净派的镇派之宝,年年回蓬莱也不现实,商量过后决定两边轮流过年,闭关除外,也许再过些年,她会有自己的道侣,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在清净派住了两日,初四龙璇玑跟着傅清微回了鹤市,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变回桃树,疯狂下桃花雨。
傅清微站在树下仰望她的树冠,一般很少用遮天蔽日来形容一株桃树,但龙璇玑做到了。
她的桃花覆盖了整座道观后院上空。
“你怎么长这么大啊?我的小璇玑。”
“为了让娘亲不被雨淋到,你老是在院子里淋雨,璇玑很心疼。”
这下心疼的不止龙璇玑,还有穆若水了。
年初六,傅清微和穆若水去了一趟城隍庙,看自己以后上班的地方。
她以为城隍文化衰落,一定会香火凋敝,虽然确实不如寺庙和道观旺盛,但比她预想的好些 想必是当代热衷求神拜佛的年轻人,偶然想起了这尊犄角旮旯里的城隍神。
在市里,路过了,不拜白不拜嘛,说不定就发财了。
傅清微看着庙里半死不活的香火,心想待她上任,一定要好好地大干一场。
城隍护佑一方太平,不能也不应当这样被世人遗忘。
年初七,酆都快递,赶在上任前一天,加急送来了傅清微的行头。
由于女性城隍罕见,衣服到现在才做好,包括明制圆领宽袖官服,绯袍玉带,皂靴,这是常服,平时着装,男女皆宜。
正式官服为珠翠凤冠一顶,手艺以傅清微的眼光看,和博物馆里的差不多。
绛红色的大袖对衫,宽袖绣着日月星辰,马面裙绣如意纹,通身慈悲吉祥。
肩披云纹霞帔,腰间束珍珠玉带。
傅清微将最后的白玉笏板拿在手里,初八走马上任。
在文、武判官的带领下,二十四司司主齐聚,位列下方,躬身下拜,异口同声。
第一天上班,傅清微主要是认人,最好认的莫过于日夜游神,手持功过簿的文判官和武判官站在最前面,自然也好认。
武判官其貌不扬,但执掌三千阴兵,傅清微记了记她的脸。
傅清微挨个点名:“速报司神何在?”
“属下在此。”一道女声柔美回道。
“枷锁将军、牛马将军何在?”
“未将在!”四位身披铠甲的将军抱拳出列,分别报上名姓,声音洪亮。认完了人,二十四司司主散去各司其职,文武判官躬身最后退出衙门。傅清微毫无形象地往桌案上一趴,说:“好多人啊,有点恐人了。”穆若水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傅清微坐起来:“好像有人来了。”
堂前小吏来报:“灵管总局主任岁已寒前来庆贺,求见城隍大人。”傅清微淡道:“请她去后殿的会客室,本官稍后就到。”
“是!”
小吏走后,傅清微哈哈笑了两声。
穆若水捏了捏年轻女人的鼻尖。
城隍庙协管阴阳两界,凡人只能在地上,不能入地府。傅清微身为城隍来去自如,顺便给穆若水开通了家属权限,让她任意穿梭阴阳。
岁已寒在城隍庙的后殿偏殿等待新任城隍接见。
殿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似乎并肩前行。
“岁主任,一别可好?”
听到熟悉含笑的年轻声音,岁已寒转过身来,手里的礼物落在了地上。
甘棠毕业大半年,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当牛马,短短几个月已经被摧残得体无完肤。别说一月三千,两千都够呛,还要自己贴补交通费。她和傅清微吐槽,傅清微白天老是收不到她的消息,说是信号不好。甘棠:【不是姐们,你去了哪个深山老林,断网了?】傅清微晚上回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阴间上班】甘棠:【地狱笑话了属于是】
傅清微:【:)】
甘棠也没有完全不信,毕竟傅清微是个道士,可能最近刚好处理到阴间事了。
傅清微瞒着她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甘棠是个见庙就拜的人,她上班的事务所好巧不巧,离城隍庙不远。她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会发现。这天甘棠送完事务所的文件到法院,打车去地铁回,路过城隍庙。
她停下了脚步。
想想自己最近倒霉催的运气,走进了城隍庙。
城隍庙半新不旧,并没有因为新任城隍的到来而翻新,反正不影响地府办公,凑活过吧。甘棠斥巨资买了三支香,步入了正殿。
上面坐着的神像换人了,换了个女的,珠翠凤冠,一身绛红色的油漆崭新发亮,手持白玉笏板,端庄威严又不失仁慈,注视着堂前来人。甘棠瞧了瞧新城隍的脸,和她姐们有点像,尤其是眼睛和鼻梁。
甘棠没有多想,默默求城隍娘娘保佑自己发财,哦,要无副作用的。
她把香插了上去。
又虔诚拜了三拜。
空气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轻笑,仿佛是她的幻觉。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好几眼新城隍,快踏出殿门时,她问门口的庙祝:“咱这换新城隍了吗?”
“换了。”
“新城隍叫什么?”甘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问这句话,难不成她能姓傅?
庙祝向上拱了拱手,恭敬道:“这位是新来的傅城隍。”
甘棠: ”
甘棠一个箭步冲回殿内,来来回回地端详那座神像,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又绕梁三日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