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那场外景戏,要借淮海路的公馆来当拍摄场地,导演组调试设备时,尹棘特意对陈芮叮嘱,一定要帮她将助理索恩支开,千万别让他出现在现场,看她演戏。索恩是原丛荆临时起的化名。也是《幻术师》里的主人公,玩家需要通过扮演他,才能探索游戏里的世界,海外版本则译为Thorn,也是荆棘的意思,很符合他擅长黑魔法的设定。
按玩家的说法,这名字听上去就魂味十足。
尹棘当时还觉得他这名字起的太潦草,一听就假,原从荆却不以为意地说,百家姓里,还真有索这个姓,反正叫起来也不算拗口,尹棘便没让他改。
陈芮听完尹棘的叮嘱后。
表情有些怔忡,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老板这是默认了和这卷毛助理的关系,但也没说要给他正式名分。
陈芮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比较准的,这卷毛助理虽然没什么本事,在经济上也处于下位,但依然爱吃醋,对老板的占有欲还挺强的。
也是,他都软饭硬吃了。难免不会保留着男人的那些劣根性。陈芮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打算替尹棘料理好戏外的事,替她将那个卷毛助理给盯牢,没成想,等工作人员将推轨车从公馆的庭园里搭好后,他却失踪了。尹棘当时正和化妆师站在庭园里西府海棠树旁补妆,得知这个消息后,她下意识抬头,看向阁楼处的老虎窗。隐约瞥见一道轮廓冷冽的身影。也感受到那道自上而下,窥伺着她的偏执目光,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都仿佛能将她获住,后脊梁骨顷刻发麻,心跳也漏了几拍。
她颦了下眉,及时将视线收回。
没再看向那里,往搭好的外景处走去。
镜头彡菝漑腕覯癩兄崇雾郑輇獗远蠻?键颂碳廾谶盋柢类?辆漆里的温结牌老爷车,于以成的日色下,停在了水公馆的南外、穿长衫的营家恭的地从右侧物开车门,唐氺春的焊杖先社在了地面,脸色猎昆明沉,从车里出来后,冷冷地对着身后的必龄女子说:“赶条滚出来。玉茗刚从监狱里被接出来,又和鹿兆春并肩坐了一路的轿车,心底的那点儿胆怯和畏惧,不知在哪一刻伊始,蝶变成了不甘和叛逆她迟迟没有动,还是在鹿兆春烦闷地用拐杖敲了敲车门后,才弯着腰身,从车里走了下来。
赵夫人和如夫人听见动静后,也都从公馆主厅里走出,来到了室外。如夫人观察着鹿兆春的表情,先开了口:“老爷累了吧,我先伺候您洗漱,您看二小姐也满身风尘,蛮狼狈的,不妨鹿兆春将二姨太的话当成耳旁风,目光冷沉地逼视着玉茗,问道:“都到现在了,你连句解释的话都不跟我讲吗?"“没什么好讲的。”玉茗梗着脖子,也刻意忽视着二姨太抛来的让她服软的眼色,但她不敢迎上赵夫人关切的目光。鹿兆春冷笑一声,眼角微微眯起,握住沉香木拐杖的力度也重了几分,催促道:“最后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我说过了。”玉茗直视着他,坚持道,“没有什么好跟你解释的。"话音风落,鹿兆春怒火攻心,脸色也变得青红,扬起那很易贵的拐杖,就要朝玉茗细得直直的腰背打去,幸而吴管事及时拦住了他,赵夫人吓得几乎晕厥,等被丫震唤醒,已然神智不清,嘴里韩地唤着故去长女家湖的名字。
如夫人也罕见地慌了神。玉茗毕竟是个身体娇弱的小姑娘,老爷气归气,怎么能下这么大地手打她?她最近的表现是逆反了些,脾气也执拗地很,无论怎么劝,还是要往下堕落,如夫人也怒其不争,却也同情她的遭遇。玉茗在学校里遭女同学的嫉妒,被抖搂出了过往的经历,在得知她做过小先生后,玉茗新经营的交际圈,也就断了,这对于任何年轻女孩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后。如夫人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在一夜之间,就看透了世态炎凉,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指摘玉茗。眼见着吴管事就要拦不住鹿兆春,如夫人急声道:“老爷,您是要将二小姐打死吗?"鹿兆春顿住了脚步。如夫人赶忙走过去,拾起胳膊,想将他手里的拐杖夺走,又劝道:“现在环境这么紧张,您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群狼环同的,您如果将二小姐打死了,或者打残了,必然会有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您万不可因小失大。"
鹿兆春撂下拐杖,蔑笑道:“呵,确实,为了她这么个不要脸面的东西,不值当。”玉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站起身,就被鹿兆春钳住下巴,迫着那张质声又问:“你还不认错吗?"
“我认什么错?”玉茗同他对视的眼神里,忽地多了抹恨意。
鹿兆春眸光逼人:“我供你读书,吃穿住行都给你用最顶尖的,你自甘堕落,去舞厅跟男人调情,还差点被警察抓起来。
“我认什么错?”玉茗的眼眶盈出了泪意,唇瓣有些哆嗦,却仍然是那句话。
鹿兆春蓦地捏紧她的下巴,像要将那里的骨头捏碎
"你竟然还敢跟我顶嘴,你觉得你很有理吗?"
玉茗忍强着下巴的剧痛,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如果认错,也不该是我认错,而是把我逼上这条绝路上的人的错。"
是认为被迫走上这条绝路的女人,都天生下贱的那些人的错,我究竟又错在哪里?"
"你…"
“要错,也是错在你这样的男人身上!"
“把自己伪装的光明伟岸,专做些自以为是的,劝妓从良的,所谓的好事!
“是谁把我逼上的这条绝路?玉茗的语气越来越高亢,字字句句都咄咄逼人。
她眼眶泛红,盯着鹿兆春那张冷沉的脸,又问:我又该怪谁?我又该让谁认错!
鹿兆春因而狠狠地打了玉茗一个巴掌,郑闯也在这时喊了Cut,他不愿让镜头过多地展现出玉茗被养父施予暴力的场面,只要观众理解能发生了什么即可,不需要很详细地拍出来。
可这场戏虽然结束了。
尹姨却久久都未出戏,她感觉胸腔有股难以消受的敝感,等远离被工作人员围族的外景,她拾起手,无助地梅住妆容精致的脸,泪腺也格外酸胀,努力抑制着眼泪,还是没有从那种压抑的情绪里缓解过来
反观梁燕回呢,他在戏里的盛怒让她心生畏惧,在外翻云覆雨,手腕狠辣,在兆公馆这个后宅里,更是能轻易决定她的生死去留
但只要导演喊了Cut,那些凛冽的气场顷刻烟消云散,可就算他刚才的愤怒,全是靠技巧演出来的,也不可能一点肝火都没动吧?
到底是功力深厚的顶尖演员,从业也近三十年了,入戏快,出戏也快
她什么时候才能练就这种功夫呢?
到现在,算上电影,她也演过三部戏了,每部作品结束后,她都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角色慢慢地从身体内流走。
尹棘并不能仅是将身体当做盛放不同灵魂的容器,她演戏时,通常要将一部分的自我毁消掉,甚至将大脑当成一块海绵,完完全全地浸泡到角色的灵魂中。
她低着眉眼,独自坐在庭院的石椅上。
这处的地界较为偏僻,被刚修剪过的西府海棠花树围族着,不熟悉公馆布局的人,不会找到她的踪迹,春夜里的空气沁着微微的凉意,她想起了后续的剧情
在鹿兆春的视角里,玉茗是忘恩负义的人,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最恨辜负他的人,出了那桩事后,他耐着性子,等她调整好状态,还打算送她去南京读书。
她却不知好歹,自甘堕落,如果不是二姨太杜氏的阻拦,他保不齐真会把玉茗打残。
在赵夫人歌斯底里的尖叫声和如夫人惊愕地注视下,鹿兆春将玉若强硬地拖进了自己的房间,愤怒也好,争执也罢,都足以插破隔在两个人面前的那层纱,那层名之为欲念的纱,那层纱笼着禁忌,也笼着背德。
鹿兆春的房间里,有一方观赏性的中式鱼缸,等镜头切到里面划水的游鱼,便暗示着他和玉茗发生了关系。
他是玉茗自愿与之发生关系的第一个人。
曾经,她也卑劣地嫉妒过二姨太杜氏,但正妻的地位她是不敢肖想的。
她不想做他的养女,她想做他的女人。
鹿兆春亲吻玉茗的唇,和她脸上红肿的伤,刚才的他是那样暴烈的,现在的他又是那样温柔的,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确实视她如己出,将全部的耐性都留给了她。
按他这样人的想法,到底是她没按照他安排的路子走,也是她辜负了他。
事后,玉茗像几年前,他救她的那次一样,为他的烟斗,装上烟丝。
鹿兆春任由她的伺候,在黯淡的灯影下,异常沉默。
玉茗的心底有些动摇。
鹿先生,是要留她吗。
她还能留下吗?脑海里的那些妄想卑劣又不堪,不受控制地进发而出。鹿兆春接下来的话,却几乎粉碎了她的尊严,他的语气冰冷又无情,玉茗感觉心脏像结了层冰,快要寒透了-“霞飞路的那套公寓,给你了。"男人的唇角吐出了薄寡的烟露,毫不留恋地说,“明天吴管事会在花旗银行给你开个账户,我会汇给你一万银元,你明天就离开兆公馆吧-
万银元。玉茗苦笑着,跌坐在圈椅旁的华贵地毯,鹿兆春从刘妈妈那里赎她的时候,也花了一万银元。这一万银元,则代表着他给她的资。或许是那句劝妓从良惹怒了鹿兆春,他用行动做出,如果她不珍惜他给她的机会,他也可以再次逼良为梁燕回和他在国内的助理发现尹棘在这里,他走过来,说道:“待会儿就要回影视城了,郑导的意思是,趁热打铁,将后续的那场戏拍了。“我看你的状态不太好,不如好好休息休息,明晚再拍吧,别的演员都在,今晚空出来的时间,可以拍些别的场景。尹棘摇了摇头:“没关系,可以拍的。
那场父女决裂的戏码拍完,时间便过了零点,也已经是第二天,郑闯向几个主演提议,不如一起吃顿夜宵,再谈谈后续的拍摄事项。影视城的附近有家宁波人开的私房菜馆,经营到凌晨三点,专做夜宵,海货很新鲜。尹棘和扮演如夫人的女演员白晚棠心绪都有些乱,回去后,也不能立即睡下,也跟着来了,她们倒不惦记着吃食,只想喝些酒解压等到了餐馆。一行人按照老板的推荐,点了田螺塞肉、煎笋脯、苔条黄鱼、葱油海瓜子等宁波的家常菜肴。
“红膏呛蟹还有吗?”郑闯举着菜牌,问道。老板说:“九点钟就卖没了。"情。”郑闯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戏里的鹿兆春应该喜欢吃这个扮演如夫人的白晚棠在现实生活里,也是个情商高且口齿伶俐的美人,她算是二十岁的女性演员里,转型很成功的,虽然难以回归到事业巅峰,但在新赛道也算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白晚棠笑盈盈地说:“是啊,鹿老爷每早都要吃泡饭,固定的小菜有用梭了蟹捣碎的蟹酱,还有一小碟用香油拌过的黄泥螺。’“我是北方人,都没听过这些东西。”郑闯说道,“前不久好奇,倒是买了罐尝尝,反正我是吃不惯。白晚棠见梁燕回在私下没什么架子,又殷切地问道:“梁老师,我听说你祖籍也是宁波的?"
“嗯。"
“你小时候,是随家人移民了吗?"
梁燕回浅笑,平静地说:“没有,我是孤儿,三岁那年被一对美国的夫妇收养了。”
这话一落,在座的几位演员脸色都变了变,白晚棠更是面露尴尬。
刚要对梁燕回说声抱歉。
却听他嗓音温淡地说:“不必觉得抱歉,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早就不在意那些事了。”
她们这边聊着话。尹棘已经默默地喝了半小壶店家白酿的米酒。米酒好入口,味道也甜腻,但度数不算低,她很快就有了醉意,大脑也晕晕乎乎的,不受控地想起拍戏时的一些零星的片段,吻戏是用的借位。但她脸上的伤,梁燕回是真的亲了。这倒没什么,尤其是对于他。毕竟是在美国长大,相当于一个贴面礼。尹棘也觉得没什么。况且梁燕回出戏得太快,看向她的眼神,依然是师长对学生的慈爱,清清白白,不掺任何杂质,也再纯粹不过。可能是还没出戏,也可能是共情于玉茗的命运,尹棘在戏外看见梁燕回时,心脏都涌起一般酸胀感,她好想发泄,甚至想用指甲将它扣出个洞,将那些复杂的感觉全都尽数倾倒。从前她是有虐恋的美学偏好。但好日子过久了,她的口味也被养娇了。对于演戏来说,她和玉茗情绪其振,是件好事,但对于她自己来说,却是件很痛苦的事,如果她是承载玉艺灵魂的容器,那么这个容器马上就要碎掉了。现在的她,好需要一个人的陪伴,也需要他,来填补内心的缺漏。可却醉到,忘记了那个人是谁。
白晚棠想再倒些米酒时,却发现尹棘将一瓶酒都喝掉了,人也醉得厉害,喃喃自语地说要找她的小狗。
只好和在场的其余演员告了辞,等司机到了,白晚棠和梁燕回一起将尹棘扶到了外边。
春夜里的车墩透着股湿凉的寒意,
尹棘仍穿着那件绿底白花的海派旗袍,开衩收腰的设计,露出了那双如玉砌般修长的腿,在暖黄的路灯下,肌肤莹润又凝白。
她脚步虚浮,有些站不稳。
白晚棠毕竟是严格管理身材的女明星,体重不过九十斤左右,自然承受不了倾倒过来的重量,险些没扶好她,梁燕回伸出援手,及时握住了尹棘细瘦的腕骨。
两个人正商议着,该如何将尹棘塞进车里,这时,不远处的马路突然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压迫感浓烈,像将夜色都割裂。
足可见车主的需张气焰。
前灯忽闪忽灭,如龙目般凌厉,车头的设计也是罕见的椭圆形,整体的设计将暴力美学凸显到了极致,停下来后,车门打开,一只漆黑的中筒靴踩在了地面。
白晚棠扶着尹棘,感慨道:“那辆车,不是布加迪赤龙吗?"
“前几天刚看过新闻,有个富二代,花几千万将它在车展拿下,这大半夜的,谁开它在上海郊外炸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