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宠入婚》 1、重逢 七月盛夏,京市突降淋漓大雨。 尹棘撑开折叠伞,走出世纪剧院,这时间,观众已有序离场,她绕过噗噗浮起透明泡泡的积水,站在一块指路牌旁。 蓝底,白字,用粗体写着好运街,夜晚闪烁的霓虹忽明忽暗,折射在潮湿的表面。 少女穿素色连衣裙,两根细绑带,交叉绕过白皙肩背,覆住凸起的蝴蝶骨,身形单薄寥落,像片清透的瓷。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雷响。 她心率加快,回过神,看见那辆眼熟的雪佛兰停在路边,鸣起喇叭,前灯大开,透着催促意味。 尹棘快步走过去,拉车门,收伞。 刚坐稳,李瑞单手搭在方向盘,调侃她:“就剧院门口这破地儿,平平无奇的,可你往那儿一站,就跟电影镜头似的。” “可不是吗。”身边的同事小王跟着附和,“咱主舞,就像青春疼痛文学里走出来的女主角,铺面迎来一种故事感。” 系好安全带,尹棘被逗笑。 她伸手,去摸肿胀的脚踝,刚喷了药雾,还泛着黄,打趣道:“别说,还真挺疼痛的。” “我刚跟小王打赌。”李瑞将车驱动,看着路况,“你下台时,绝对崴脚了。” “还好状况——”尹棘打起哈欠,眼角沁出泪花,“没出在台上。” 李瑞是尹棘的大学同学,本地人,去年毕业后,和她一起进了京舞团。 今天她们跳的曲目是《天鹅湖》 李瑞扮演苦苦追求白天鹅的忧郁王子,在台上托着她腰,将她抛起抛落,深情看她旋转,跳跃,摆手位。 按他话说,他们的相处模式就跟杨过和小龙女似的,虽然没看对眼,但她是长肉还是掉肉,他用手垫垫就知道,比称都准。 李瑞最近闹分手,怕胡思乱想,不想独自待着,舞剧谢幕后,便抓了她和小王吃夜宵。 深紫轿车七拐八绕,穿街走巷,一路还算顺畅,也就在东直门立交桥上,堵了几分钟。 很快开到簋街。 下车后,尹棘有一搭没一搭听李瑞操着那口京片子,跟说相声似的,介绍起老街文化。 说什么簋街以前叫鬼街,在清朝时,是往城外运死尸的必经之路,阴气重,遍地都是棺材铺,能做起来的生意,只有开饭馆。 千玺年初,才被整改为美食街。* 这个点儿无需等位。 三人刚进大排档,窗外又下起倾盆大雨,点完菜,李瑞和小王一前一后,去了洗手间。 尹棘独自留在餐位,心不在焉,不时看向桌边的手机,没忍住,还是拿起来,点进微信界面,置顶的备注,是两个简单的英文字母:zx 食指微顿,向上划动白光屏,翻着和男友章序的聊天记录。 6月30日。 她分享了几张大熊猫的照片。 那天,舞团在蓉城的巡演结束,她和同事去了郊外的大熊猫饲养基地。 章序回复:【抱歉,最近很忙,拍摄结束后再联系你。】 简短的文字,温淡的口吻。 男人一贯的风格,只是字里行间,似乎隐匿了些许漫不经心的敷衍意味。 章序是名演员,为了进入角色,需要忍受与世隔绝的孤独,每次进组拍戏,都会断掉全部通讯方式,她总是联系不上他,就连媒体和八卦杂志,都比她更了解他的近况。 尽管交往前,男人就已向她说明,他的生活方式很特殊,她也做好心理准备,知道和他的关系,注定与寻常的恋爱不同。 但还是会忍不住,想去需索更多的安全感,也天真地期待过,章序能像寻常的恋人一样,及时回复她的所有消息。 几日过去,章序依旧没有联系她。 尹棘心底隐隐发闷,涌起一阵无力的失落感,呼吸都变紧,直到服务员上了道冷盘,才平复好情绪。 撂手机,抬起眼。 正撞上一道含着戏谑的不善目光。 她皱眉,没刻意避开那道视线。 坐对面桌的男人穿了身奢牌t恤,黑色,logo很大,年纪大概三十左右,身材有些走样,微粗的手指转玩起车钥匙,奔驰经典的三叉星圆标在灯下闪着银光。 对视两秒。 男人饶有兴味地朝她仰了仰下巴,似乎想起身,到她身旁搭讪。 这时,跟他吃饭的人恰好回来,落座后,那男人好像打消了念头,继续和朋友聊起天。 尹棘略微松了口气。 李瑞和小王回来后。 服务员上了两盘龙虾,个都很大,颜色鲜红,冒着辛辣的热气。 为了保持跳舞的体形,尹棘从不吃夜宵,但朋友的邀约,不好总推,况且李瑞心情郁闷,她和小王也想劝劝他。 尹棘准备象征性吃两只虾。 其余的食物,一概不碰。 小王蠢蠢欲动,戴上塑料手套,问她:“你刚才一直盯着手机看,是不是等男朋友电话呢?” “别提男、朋、友这三个字。”李瑞翻了个白眼,近乎咬牙切齿,“我这儿刚分手,可听不得你们秀恩爱。” 小王给李瑞剥了只虾,赔罪似的,放他碟里:“别那么小心眼嘛,尹棘的男朋友是飞行员,今天下雨,她肯定担心。” 尹棘抿起唇,有些心虚。 她答应过章序,会尊重他的隐私,不会对外公开和他的交往关系,但对朋友有隐瞒,又让她不是滋味。 刚想岔开话题。 李瑞拄着下巴,突然感慨:“说起飞行员,我就想起章序演的那部电影了,那身材,那长相,这么年轻就是影帝了,还被提名过戛纳,真是极品啊。” “你也不看看他爸爸是谁”小王眼睛发亮,说起八卦就兴奋,“他爸可是章远光,老戏骨,捧过好几个影帝金杯,最近刚二婚,对方是出身顶级豪门的女名媛,好像是原氏集团的长公主,路子很野的。” 李瑞握着筷子,扒拉了下龙虾脑袋,说道:“他爸是章远光我知道,但他从没对外公布过第一任妻子的身份,估计也是位低调的世家名媛吧,毕竟章序的气质很贵公子。他演技是真的牛,能封神的那种,演底层小人物或者变态反派时,就跟换了个灵魂似的。” 尹棘仰头,喝了口水,很安静。 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仿佛和章序隔着千山万海,毫无交集,只是以圈外素人的身份,听人谈起那个备受瞩目的年轻影帝。 - 室外大雨初歇。 簋街的夜宵店鳞次栉比,大多仿照明清的酒楼修建,垂花门,琉璃瓦,红灯笼,积水沿着仿古屋檐的排沟,淅淅沥沥落了一地,溶着碎金般的模糊灯影,空气湿凉宜人。 李瑞出来时,喝得烂醉如泥。 他朝尹棘甩食指,嘴里含混地嚷嚷:“都说湿冷雨季,最宜故人重逢,也适合跟情人私奔呐。” “喝糊涂了吧。”尹棘忍不住吐槽,“大夏天的,哪里来的湿冷雨季。” “呜呜呜……” 李瑞垂下脑袋,再没抬起来。 尹棘无奈叹气,和小王掺起他,知道他失恋难受,刚才在饭桌上,劝都劝不住。 代驾司机到达。 她和小王将李瑞扶到后座,看他不时低脑袋,打酒嗝,尹棘担忧他会晕车,如果呕吐物卡住喉咙,很容易窒息。 小王和李瑞正好顺路,尹棘不免叮嘱:“小王,你坐后座,看着点儿李瑞。” “放心。”小王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要注意安全啊。” 小王和李瑞离开后。 尹棘站在饭店外,准备打辆出租车,手机突然嗡嗡作响,在掌心轻震,她没看来电人是谁,直接摁下接听键,放在耳边。 听筒传出的男声,咬字清晰,发音很准,像大提琴的琴弓与琴弦反复厮磨,很有质感的腔调,透出蛊惑般的温柔,熟悉又低沉:“小棘,现在有空吗,要不要见一面?” 尹棘握着手机的力度紧了紧:“我在簋街,刚跟同事聚完餐。” “簋街么?”章序似乎若有所思,语气依然温和,“挺巧的,我正好在使馆区附近,你把具体位置发给我,我去接你。” “你怎么又这么晚——” 话还没问完,男人已经挂断。 手臂如被灌入大股大股的铅液,越来越钝重,治疗扭伤的药雾正在起效,她脚踝有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整个人仿佛被黏在沥青地面。 耳旁的听筒,仍在嘟嘟响。 尹棘却迟迟未撂下手机。 分明多日没联系,章序却很惜字。 没问她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跟她解释,为什么好几天都没回她的消息。 她永远都在被动等待他的召唤,而他想来见她,就能随心所欲,直接来见。 尹棘无奈叹了口气。 刚想发消息,问章序到哪里了,便用余光瞥见,有辆银色奔驰驶在路旁,停稳,车窗下降,驾驶位处,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刚才在饭馆对桌的微胖男人。 男人表情轻佻,笑起来时,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像块颤巍巍的猪油:“美女,去哪儿啊,要不要送你一程?” 尹棘没搭他腔,转身,往最近的便利店走。 男人干脆下车,快步走来,拦住她,浑身散着浓烈的酒气:“美女,别这么冷漠,加个微信吧。” 尹棘眼神冷淡,拒绝道:“不需要,我有男朋友,不是单身,对你也没兴趣。” “别骗人啊。”男人慢悠悠收回手机,脸上露出一丝嘲讽,“都快凌晨了,如果你真有男友,他能放心你这种长相的,一个人在这儿等车?” 听到这话,尹棘顿住脚步。 表情不惊不慌,摸侧兜,拿出手机。 男人以为有戏,语气透着劝诱:“我看你像学舞蹈的,腰细,人也白,啧,我最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小妹妹,要不,先跟我一晚?同意的话,现在就转一万,哥哥有希尔顿钻石卡,给你订个套房,明儿再带你去skp买个——” 话没说完,便听见三声清亮的摁键音。 他面上笑容渐失:“怎么了?” “这附近片警不少,我正好想跟警察反映反映你的违法行为。” 男人愣住:“你说什么?” 尹棘仰头,看了眼路灯下悬着的摄像头,放出刚才录的音,不疾不徐又说:“酒驾,性骚扰,涉嫌唆使女性从事非法性-交易。” 男人没想到,会被尹棘罗列罪状。 更没料到,这面相温柔的小姑娘,还挺牙尖嘴利,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 大概是被酒意冲昏了头脑,男人并没犯怵,说话反倒横起来:“行,你有种就报警!老子在东城派出所里有人!你愿意半夜进局子,老子就陪着你!” 男人越说越恼,还要抢她手机。 尹棘没少被搭讪过,自诩有经验甩开各种各样的猥琐男,但今天属实又长了个教训。 绝对不能跟醉酒的人讲道理。 刚想撒腿就跑,却因扭伤,行动受限,没躲过,啪一声,被他大力握住手腕。 男女力量悬殊,尹棘使出浑身解数,仍甩不开他。 僵持间,变了天。 轰隆一声雷响,大滴大滴的雨水突然落下,钝重而有力,砸在她的额头和手背。 这时,一辆漆黑的阿斯顿马丁嚣张驶来,雾灯似獠牙,散着强光,如太阳焚烧般不可逼视,进气的巨型格栅带着吞噬感,在刹车的瞬间,好像存心般,溅起路旁大片水花。 男人的身体被打了个湿透,仍没松开尹棘的手腕,拖着她,要找车主对峙,骂骂咧咧喊:“这谁啊,他妈的开车不长眼睛啊!” 双眼因这道强光微微眯起。 尹棘本以为,会是章序及时赶到,可又觉得,他不会开这种太有进攻感的suv。 车门打开后,她看见车主的黑色中筒靴踩在水面,冒着雨,下了车。 夜雾里,有风掠过,四处弥漫着植物和尘土的湿野气息,她听到引擎熄灭的轰响,仿佛匍匐的野兽在咆哮。 像是擅闯领地,心底陡生不安。 尹棘的呼吸忽然一滞。 朦胧光影中,那人不快不慢,向她走来,轮廓高瘦有型,双腿修长,上身罩了件横须贺夹克,简约又不失野性的款式,衣链是敞开的。 距离拉近,他的面庞清晰起来。 浓颜脸,漂亮得极具攻击感,五官像被雕琢过,十分精致,嘴角微垂,分明没笑,却有股懒懒的痞坏劲,像从美型漫画走出的堕神路西法,打破了次元壁。 尹棘忘记眨眼,以为生出幻觉。 如果走在街上,无意看见,那同记忆里相似的倔强轮廓,她心跳都会停滞,下意识就要躲起来,因为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存在。 那即刻的反应,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浓浓的愧疚。 “松手。”那道记忆深处的声音,依然熟悉,刻意拖着调,磁沉的,漫不经心的,但比从前低哑了些。 路灯投下的昏黄光线明明灭灭,隐约听见钨丝呲啦呲啦的颤声,有些许雨迹,顺着他线条明晰的颌角,向下淌落。 原丛荆踩水,走到她身边。 站定后,他单手随意抄兜,低垂望过来的目光,透着沉沉戾气,又冷又野,惹人心底颤栗发毛,像头即将扑向猎物的危险黑豹。 或许是被那道眼神震慑,男人终于放开她,向后退步,姿态有些狼狈。 原丛荆没情绪看向她:“走吧。” 那男人气不过,追上前,要拦他们:“我去!把我衣服弄成这样,就想走?” “吵死了。”原丛荆轻嗤,眼皮懒懒垂着,模样挺倦,像没睡好,浑身散着股嚣张气焰,掀起手指,随意扯了扯袖口的钩环扣,嗓音低淡说,“给你五秒,赶紧滚。” 就差,把“想打架吗”这四个字写在脸上。 显然耐心告罄。 雨势渐大,男人的醉意被浇灭了些。 斟酌几秒,还是夹着尾巴,过街鼠似的钻进车里,飞快踩油门,落荒而逃。 没开几米,便听见一阵刺耳警铃,红蓝炫灯破开雨雾,间或夹杂严厉的喇叭声—— “前面的车主,停车,查酒驾!” 骚扰她的男人被警察拦下后。 尹棘松了口气,回过神,耳边响起简短的两个字:“跟上。” 她眼眶忽然发酸,很想跟他说些什么,刚开口,微涩的冷雨就灌入咽喉,胃部猛地一缩,像被绳圈绞紧,又沉又痛。 只好噤声,没说任何多余的话。 时间像减了速,连下坠的雨滴,都在变慢,他没回头,步子很快,径直往前走。 似乎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尹棘踩着雨,看向男人的背影。 他比五年前,又长高了些,身形挺拓,肩膀很宽,走路时,绷蓄着力量感。 她慢慢抬眼,又看向他贴颈的黑发,那里被剃得更短,隐约有道野气的刻痕,很浅,像颗小兽的獠牙,他的中筒靴将积水踩得啪嗒啪嗒响,依然有股熟悉的少年感,整个人就像被盛夏暴雨淋透的麦芒。 潮湿,清新,浑身都是刺。 难捱的沉默后,终于走到车旁。 原丛荆低头,拉开后车门,扶住上面翼状尖角,不自然地瞥过眼,似乎不想看她,声音很淡:“上去。” 最后的那句话,比天边隐忍不发的闷雷还要沉郁,暗蕴着几分吞噬的意味—— “你男朋友在车里等你。” 2、舞替 尹棘刚坐稳,便听见“砰”的一声,车门被大力关上,夹带进湿冷的风雨,强势又凛冽,拂过她发顶,也侵入鼻息。 她的唇瓣打起颤,伸手,向下拽了拽湿淋淋的裙摆,浑身的力气如被抽干,艰涩垂头,抱紧双臂,尝试为自己取暖。 “好可怜。”耳旁响起低沉的声音。 脸颊拂过手帕的棉质触感,她身体一僵,觉出章序正细心帮她擦掉沾染在皮肤的雨水。 男人眼神寡淡,似无温度,动作却很绅士体贴,叹息又说:“浑身都湿透了。” 车内光线晦暗,微弱。 原丛荆表情懒恹,坐在驾驶位,漫不经心地瞥着路况,骨感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朝左打转向,车轮碾过柏油地,发出厮磨的声响。 他的肩膀异常紧绷,透过后视镜,不发一言,看向她和章序,又匆匆收回视线,将空调换档,调成暖风。 尹棘接过手帕,制止住章序为她擦拭的动作,心底滋味复杂又难言,无法猜出他和原丛荆的关系,但能确定,他们绝非普通友人。 因为章序很注重隐私,却不避讳在原丛荆的面前,暴露和她的关系。 觉察出章序仍在注视她看,似乎在分辨她此时的情绪。 尹棘回过神,也看向他。 男人陷于午夜光影暗面,唇型偏薄,长腿交叠,轮廓深隽,裹身的深色西装考究又低调,衬衫最上的衣扣,松解了一颗。 或许是夜晚的缘故,他的神态有些憔悴,流露出淡淡的病败感,但风度向来温蔼雅贵,更像是,纸醉金迷后的松弛和餍足。 “抱歉。”他嗓音温沉地询问,“没能第一时间帮你解围,你在生我的气吗?” 尹棘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生气,你是公众人物,不方便露面。” “先送你回公寓?”章序俯身,帮她扣紧安全带。 她刚要回话,忽觉头皮发麻。 感受到涡轮在增压,如袭来的汹涌海啸,轰轰隆隆,铺天盖地,淹没了车外的喧嚣,挡风玻璃处的雨刷器在左右摇摆,喀哒,喀哒,每一下,都仿佛叩在她的心脏上。 无端的慌乱,蔓延开来。 尹棘无措抬眼,看向后视镜。 随口对章序说:“好。” 原丛荆的视线透着些许侵略感,通过后视镜,再次掠过她,目光暗蕴锋芒,格外凌厉,紧紧抿住唇,似乎在极力克制情绪。 他皱起眉,冷淡问:“住哪儿?” “湖岸小区。”尹棘报上地址。 章序似乎有意调节气氛,跟她介绍道:“开车的是kpler的ceo原总,多亏他载我,才能这么快就见到你。” kpler的前身,是原丛荆留学时,和几个程序员合作的游戏开发团队。 那个时候,他刚满20岁,就已独立设计出多款动作rpg游戏,上线后,仅以极低的制作成本,就在steam上获得了耀眼的销量,而他作为团队的首席开发者,也在业界获得了大量关注度。 有多家游戏开发厂商,想以高薪,挖他入局,并给出天价的收购提案,要将kpler的雏形团队纳入麾下。 但原丛荆却选择接受华裔富商言斐的资助,并和他在三年前,联合创立了kpler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此期间,他带领团队,开发了一款名为《幻术师》的3a游戏。 该游戏上架后,在一年内,取得了近四千万的销量,这让kpler有了几十亿美元的现金流,乘胜追击,kpler又收购了多家游戏厂商,其中的几款手游,都是现象级爆品。 自此。 kpler成为了国内最炙手可热的新兴大厂。 章序示意尹棘前倾身体,脱下西装,覆在她肩头,“我爸最近刚再婚,家里辈分很乱,他算我的小娘舅,但比我小几岁,你们认识?” “不认识。”原丛荆眼皮一掀,语气桀骜,冷着声线,“为什么觉得我会跟她认识。” 章序若有所思,解释道:“刚才没来得及拜托你,你就急着下车,还以为你和我女朋友认识。” “那你想多了。”原丛荆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食指,去敲方向盘,“我太闲,只是想维护维护社会治安。” 章序轻哂,笑意不达眼底:“这样啊。” 或许是担忧她还会冷,章序没松开手臂,拢着她腰肢,像在用身体为她取暖,嗓音低沉地在她耳侧问:“好些了吗?” 尹棘小声应:“嗯。” 肩膀覆着男友西装的内衬,她嗅见熟悉的木调古龙水味,清冽好闻,淡而苦涩,仿佛穿行过岑寂森林,衣角会自然沾染的气息。 奇怪的是,今夜章序同她的肢体接触,竟然比私下相处时,还要频繁。 当着原丛荆的面,和他搂搂抱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让尹棘很不自在。 在她想要挣开时。 章序拥她的力度忽然变紧,扣住她肩头的手,从侧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像在安抚,却又莫名透出淡淡的掌控欲。 他附在她耳旁,用仅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命道:“别乱动。” 男人的异样,让尹棘很费解。 但此时,她全部的心绪和思维,都被原丛荆牵走了,越来越不在章序的身上,只是任由他拥着她,没有再动。 车内逐渐升温,越来越热,越来越燃,她的指尖,仍然在颤,却感受到空调吹出的暖风,仿佛带着烧灼般的烫意。 又像被最暴烈的日光炙烤过。 这让她不禁想起,原丛荆十七岁时,那像要将她盯穿的,偏执又阴郁的目光,带着少年独有的倔强感。 对于原丛荆装不认识她的态度。 尹棘并不意外,想起和他绝交的那天,也是如今夜这样的阴雨天。 那一年,父母都已去世。 她独自来到京市,在舞院附中上学,寄宿在姑姑家的旧小区。 夏日阵雨前的疾风又湿又闷。 原丛荆那时在国际高中念书,穿英式制服,领口敞着,散漫又不羁,眉眼有天生的骄矜感,无比执拗地站在楼下,等她。 她刚拒绝他的追求,心乱如麻,拉紧窗帘,躲在狭小的房间假装看书,希望待会儿雨下起来,原丛荆就能离开。 到了晚上六点,大雨倾盆如注。 尹棘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看向楼下,少年的身形清瘦又倔强,没遮伞,被雨淋透,不时仰起头,看向她的窗边。 她心微惊,没料到他依然守在那里。 姑姑过来敲门,对她说:“楼下那男生是在等你吧,你下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回家,这个点儿邻居都下班了,看见了影响不好。” 尹棘小声说:“嗯,我这就下去。” 出门前,姑姑递给她一把伞,语气带了些警告意味:“你长相太招风,从你搬过来后,就有好几个不三不四的男生打听到我们家的电话,总来骚扰。有一次正好是你妹妹接,把她吓到了,我很苦恼,希望你处理好这些事,不要影响到你妹妹。” 尹棘清楚,姑姑肯收留她,是为了爸爸尹延觉去世赔付的那笔保险钱,但她依然感激,经常主动帮忙做家务。 听话且懂事,从不敢提要求。 姑姑在某所高中执教,当班主任,性格保守,管教严厉,最见不得学生早恋。 她虽知道,尹延觉曾在部队当过原老爷子的文书,跟原家关系甚笃。 却不知道,原家的那个男孩,是她从小玩到大的竹马,还在尹家寄养过两年,也没见过他本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尹棘心情本就混乱。 又怕姑姑对她失望,万一不肯再收留她,她恐怕会无处可去,连学都念不成,只能回昆山老家,帮外婆卖酒酿饼。 下楼后。 她惴惴不安,走到原丛荆面前,手指紧握伞柄,欲言又止。 原丛荆唇角微扯,露出释然的表情:“你终于肯跟我讲话了。” 尹棘埋着头,没吭声。 少年的眼神异常落寞,好像收敛住所有骄傲,嗓音生涩,沙哑地说:“对不起,今天不该对你做那样的举动,我不会再——” “不许提那件事!”尹棘怒然打断。 唇瓣仿佛还残留着当时的肿烫感,她用力闭眼,又缓缓睁开:“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 少年表情错愕:“我没懂你的意思。” 她狠下心肠,生硬地说:“绝交的意思。” 话落,风声都变得安静。 尹棘想要转身跑开,因为泪意,快憋不住。 原丛荆伸手,握住她肘弯,力气很重,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问:“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 “对。”尹棘甩开他,不留任何情面,声音轻得像灰烬,“连朋友也不要做了。” 最后的对视,少年卑执低头,向内收肩,满身傲骨,仿佛被逐个剃掉。 慢慢的,溃败下阵。 却选择沉默,没说出任何伤害她的话。 记忆像气泡,不断向上涌。 心底也浸满那天灰冷的雨水,酸胀不已。 尹棘收回思绪,看向窗外。 是她没处理好原丛荆对她懵懂的喜欢,亲手斩断了和他那么多年的友谊。 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 原丛荆将车开到小区外的窄巷,这时,天空已无降雨迹象。 尹棘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卡宴停在路旁,知道章序的司机也到了。 章序跟她低声解释,说原丛荆有套当成工作室用的房产,就在他住的壹号院,那里离簋街很近,只要两公里的车程。 他不想让她等太久,本打算自己开车,但他最近睡眠不足,不能疲劳驾驶,叫司机的话,开进内环要半小时。 等他走到停车场,恰好撞见即将离开的原丛荆,便让他载了他一程。 下车前。 章序随口问:“回老爷子那里吗?” “嗯。”原丛荆下巴微扬,冷淡又拽,流露出几分厌恶的情绪,似乎很不耐烦,不愿多待半秒,重重踩了脚油门,直接将车开走。 驶远后,依旧能听见发动机的轰轰余响。 章序同他的司机,打了声招呼后,主动提出,要送她到楼下。 尹棘有些惊讶,好在这个时间,周围高楼已无灯火,连野猫的影子都觅不见,她和章序应该不会被人撞见,便点了点头。 进了单元楼门后。 电梯从高层缓慢下降,章序偏头,看向她:“好好考虑,如果不方便,我再找别人。” “你今晚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尹棘的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失落。 章序最近要筹拍一部电影,文艺片,不指着票房大卖,奔着冲奖去。 女主角的设定恰好是舞团首席,选中的演员并无芭蕾基础,需要找个舞蹈替身进组,完成部分拍摄内容。 电梯降到了一楼。 章序短暂沉默,但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他按住上升键,刻意低头,跟尹棘解释:“不仅是这件事,你不是一直想重看《四百击》吗?” 话说到一半。 尹棘肩上的西装即将滑落。 章序抬手,帮她拢紧,衬衫的袖角散出她熟悉的,木调古龙水的沉淡气息:“我有朋友,弄到了它和另几部新浪潮电影的原画胶片,本来想和你去那间私人放映厅看的,但怕你会感冒,还是想先送你回来。” 他拍戏经常昼夜颠倒。 甚至,还有连续三周,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极端状况,作息跟普通人不同,和她见面的时间,也基本在夜里。 “是这样啊。”尹棘半信半疑,“那我将西装干洗完,再还你。” 和他交往的时间,即将满两年。 但关系没有进展,反而在倒退,初次恋爱,尹棘没有太多经验,近来,章序的态度又忽冷忽热,她属实手足无措。 在她转身,要进电梯间时。 章序抬起她下巴,低头,看向她无措的脸,微微俯身,吻住她额头,他的指尖很冰,唇也没有温度,在她眉心停顿了两秒。 尹棘闭上眼,楼道很安静,她似乎听见他腕表齿轮转动的声音,极轻,有节奏,但没有嵌合的密实感。 “真的不认识原丛荆吗?”他问。 尹棘心跳一顿,小声回答:“不认识…怎么了?” 章序微微低头,看向她:“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或者说,很关注你。” “可能是因为。”她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遮掩过去,“我长得像他之前认识的人吧。” 话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章序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和深沉,他默默注视起她的面容,很快,恢复平日的温柔,嗓音低淡地说:“晚安。” 尹棘也道晚安,心中却有无尽酸涩蔓延。 - 尹棘推门,进客厅。 发现室友阮明希还没睡,她从政法大学毕业后,便一直和她合租,最近进了某个老牌律所,还在实习期,没转正,经常熬夜,处理各种杂七杂八的文件。 “正好你回来。”阮明希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走到厨房岛台,准备泡个碗面,“我也该休息休息了。” 尹棘洗完手,换上干衣,看她又想对付吃饭,轻声说:“冰箱好像剩了些食材,我给你做碗手擀面吧。” 阮明希拧开矿泉水瓶盖,笑吟吟打趣:“你真的好贤惠,好想管你直接叫声妈咪。” 尹棘:“?” 阮明希:“啊~妈咪,我不想努力了,你直接养我吧~” 和阮明希聊了会儿天后。 尹棘的心情放松许多,旋开阀门,熟练起锅,烧水,下面。 很快做好一碗热汤面。 阮明希边吃面,边刷短视频。 忽然听见,手机震声一响,她切换屏幕界面,发现尹棘给她转了笔账。 阮明希微愣,无奈说:“你不用着急交房租的,我已经垫上了。” “那可不行。”尹棘态度坚决,“亲姐妹,明算账,我绝不能欠阮大律师的钱。” 阮明希又问:“你不是刚给你外婆交完医疗费吗?哪来的钱?” 尹棘失笑:“你是不是忙傻了,我上个月一直在外地巡演,表演季拿的钱多。” “那交完房租也没剩多少了吧?”阮明希问完,放下筷子,“要是钱紧,一定跟我说,可别死要面子,你又不是别人,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收了吧,我钱还够。”尹棘眼神闪躲,表情不太自然。 阮明希被短视频吸引住目光,没留意到她的异样,点了收款:“好的。” - 转完房租后,尹棘的账户余额,只剩下两千三百块,而这个月,还有二十几天。 她工资不低,平时也没昂贵开销。 但外婆患的是一型糖尿病,需要终身用胰岛素,老人家年纪大了,还要用些白蛋白补营养,每月治疗费颇高。 病来如山倒,她的存款已经用光,京市的楼盘又寸土寸金,交完房租,捉襟见肘。 回到卧室。 尹棘点亮书桌边缘的工具灯,拉开抽屉,拿出用来记杂事的手帐本,算了算近来的开销。 每项开支都是必须。 要想解决经济的困窘,单靠省钱不行,目前看来,她有两个办法,要不找人借钱,周转一段时间,或者是,再找份薪酬丰厚的兼职。 尹棘轻声叹气,疲惫仰起头。 卧室空间不大,她的书桌和书柜打成了一体式,最上面那排,是父亲生前送她的几十本书,他在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都用钢笔写了赠言。 那些书的塑封袋上落了灰。 尹棘随手抽出一张湿巾,站起身,抬胳膊,想将它们擦干净,忽然听见啪一声,有本书掉下来,低头去看,发现是那本绝版的旧书—— 格洛托夫斯基的《迈向质朴戏剧》 尹棘将它捡起,仔细擦去尘灰。 犹豫几秒,还是害怕,想起爸爸会伤感,没将它翻开,放回了原处。 收到这本书的那年。 尹棘很想放弃芭蕾,去学表演。 父亲尹延觉怕母亲失望,又想默默支持她的梦想,就送了他收藏的这本旧书,原来他上大学时,也是个文艺青年,跟校友演过话剧,钻研过表演技巧,学的是比较罕见的格氏表演法。 尹延觉当上沪大哲学系教授后,趁去德国访学,特地带上尹棘,找到专门教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的工作室,让她做为年纪最小的学员,进修了一个假期。 尹棘记得,爸爸让她跟他统一口径,对妈妈要说,学习格氏表演法,是因为它注重形体训练,对她跳芭蕾有好处。 其实,当章序对她提起做舞蹈替身时,她就动了心,毕竟这份临时工作,报酬颇高,能解燃眉之急。 但做演员是她被迫放弃的梦想。 尹棘刚才有些矫情地想,去给别人做替身,就像失去双腿的人,在看少年肆意奔跑,太残忍。 挂钟时针走到凌晨一点。 窗外夜色浓重,远处闷雷隐忍不发,枝叶簌动唰唰作响。 尹棘终于拿定主意,没再纠结,给章序发了条微信:【那份舞蹈替身的工作,我准备去试试。】 3、进组 进组那天,尹棘起得很早。 出门时,天刚擦亮,白日渐长。 她走到通勤必经的窄巷,仰起头,看太阳从高楼夹缝中缓缓升起,边缘的光焰,正撞碰城市天际线,使交接处染上明透的橙。 章序有派专车送她到影视城。 尹棘拉开车门,坐稳,伸手去系安全带。 司机示意她看后座,笑说:“没吃早餐吧,小序特地托他助理王鹏给你买的。” 尹棘顺方向去看,旁边的座椅放着一个椰叶编织包,很大,菜篮子的形状,用手掀开,发现里面装了两个牛皮纸袋。 是她喜欢的那家面包店的贝果,全部口味都有买,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一瓶鲜榨橙汁,一杯微热的馥芮白。 章序还记得她的喜好。 因这件小事,近来的酸涩终于转淡。 他还是在意她的。 尹棘露出微释的笑意。 刚认识那阵儿,章序前前后后,送了不少奢侈品,带logo的,包装袋橙黄,有的抵她半年工资,有的能买一辆车。 她尽数返还,从没收过。 跟他交往,不图什么,只是喜欢他这个人。 她从没对章序说过。 其实,她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从她十三岁开始,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少女时,就喜欢他了,虽然,那种喜欢,不完全是对异性的恋慕。 章序比她大七岁,步入二十岁的门槛后,已经在演艺圈崭露头角,在不久后,还被提名了戛纳,身价暴涨。 她自知,她的那些喜欢,微不足道,卑如泥草,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从不缺乏别人的关注和仰慕。 知道章序这个演员的契机。 还是因为他的父亲章远光,那几年,媒体对他的评价,大多尖酸,他难免会被罩上星二代,资源咖这类的称呼。 直到看了他主演的那部文艺片。 深秋,芦苇荡里,强风吹拂。 那个拥有成熟灵魂的复杂少年,独自走在湿野的泥地,他的指尖,掠过肆意起伏的棉絮,突然一顿,不知是不是被划伤,眼角泄出淡淡的脆弱感,却遮掩不住潜藏的仇恨。 尹棘的心灵被深深触动。 章序举手投足间,毫无表演痕迹,风格细腻,十分自然,仿佛就是电影中的人物本身。 她终于意识到,媒体对他的了解,是片面的,也是带有偏见的。 自那之后,她开始关注他。 即使在他或是设防,或是拘谨的采访中,她也能够透过某些话语,窥见他强烈的意志,和隐秘的欲望。 他想要破除他父亲带给他的,那如枷锁般,束缚他的光环。 他有顽固的野心。 从他的身上,她敏锐地捕获到,同类才会拥有的,那相似的需索,于是,她悄悄许下心愿,希望章序,能成为比章远光还要出色的演员。 她想亲眼见证,章序迎来属于他的荣耀。 也天真地期待过。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可以成为和他一样顶尖的演员,但家里发生变故后,她舍弃了曾经的梦想,不敢再抱任何奢望。 只能默默祈祷,她的影帝,能够永远都走花路。 章序是她无法实现的美梦。 即使,在机缘巧合下,成为了他的恋人,她还是常常觉得,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章序有两个司机,送她的司机人近中年,气质沉稳,跟了他好多年。 尹棘随便挑了几个贝果,递过去:“这还有好多,你要是没吃早餐,待会儿也吃一些吧。” “我吃过了。”司机笑着拒绝。 或许是人相处久了,性格也会相近。 同章序一样,司机的态度温和客气,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车很快驶到主路。 道很宽,南北走向,两侧槐杨浓绿,夏日柏油地散出浓烈化工气息,大都市生活节奏快,这个点儿,就能感受到车流如梭。 尹棘看向窗外,咬开蓝莓贝果,揉发的面团很劲道,口感扎实,果干却偏酸。 咀嚼慢下来,她忽然后知后觉——今天是她进组当替身的日子,章序选在这天送她早餐,倒有些求人办事,陪上谢礼的意味,这让她心情闷涩,连带着,嘴里的面包也味同嚼蜡。 尹棘低下眼眉,很快调整好状态。 饭要吃饱,钱得挣到,既然选择接受这份工作,就要好好去做,不能因为恋爱的苦恼,耽搁正事。 一小时后,顺利抵达影视城。 下车,关门,负责的场务找到她,人挺和蔼,边交代注意事项,边带她往影棚走。 尹棘仔细听,认真记,来的路上,她有悄悄告诫自己,做好替身演员的本职工作,不要动别的绮念。 但当双脚踏入影棚的那一刻,心脏突然怦怦跳,频次加快,重而有力。 尹棘攥紧双手,吐气,调整呼吸。 这感受似乎出自本能,就像鱼儿游进更广阔的海域,虽然紧张,但更兴奋。 继续往影棚深处走。 尹棘迈过推车的金属滑轨,有蓝衣人员同她擦肩撞肘,匆匆而过,他拿了个银色挡光板,飘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很晃眼。 抬手遮光,粗略看去,影棚被布置成她格外熟悉的剧场,黯红色的幕布,环簇中央的阶梯看台,若不是周旁架置的那些机位,补光灯,属实难分虚实。 收音筒恰好悬在尹棘头顶,调试的声音略微失真,透过石棉布,嘶嘶轻震。 场务问完进度,小跑过来,说:“还没布完景,过会儿我们再熟悉走位。” 尹棘点头:“好的。” 到了八点半,影棚布景完毕。 场务带尹棘回到拍摄地点,发现不用费心教,她一次就能找对所有走位区域。 “待会儿直接去化妆间吧。“场务语气惊讶,“你之前没演过戏吗?这学得也太快了!” 尹棘笑着解释:“可能是,我们舞者很讲究站位,一定要找准面对观众席的方向,所以学得快。” “也对。”场务一拍脑门,“我之前陪女儿到国剧院看过芭蕾舞剧,你们舞者确实厉害,转完那么多个圈后,还能稳稳当当正对台前。” 尹棘态度谦虚:“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场务不无惋惜地说:“说句实话,刚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找你屈才了,毕竟你这长相,怎么看,也不像给人当替身的。” 尹棘温声回道:“但替身演员的工作也很重要,我会好好做的。” 场务手头要管的琐事不少。 聊完,匆忙去了别处。 尹棘刚要去化妆间,忽然用余光瞥见,观众席第一排的7号座位,躺了个剧本。 应该是某个演员遗落的。 封皮为淡蓝色,印着电影的名字《眩晕》,不厚,页边微卷,夹着几个索引贴,那演员应该写了很多备注,翻阅的痕迹很重。 尹棘只知道,章序投资的这部电影是犯罪悬疑题材,他在其中扮演一名命案刑警,女主演蒋冰嫣扮演嫌犯,是一名芭蕾舞者。 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剧本,对其余的情节、对白、人物关系一概不知。 按理说,她只是女主演的替身,影子一样的存在,只需完成指定的舞蹈动作,不该知道那些内容。 但就像受到某种未知引力的磁吸,尹棘忽然萌生出,想将它翻看的欲望,不受控制,走到那里,伸出手,指尖就要触及到折脊。 就在这时,尹棘看见一只偏短的胖手探来,动作很飒利,带起阵风,先她拿到剧本。 是章序的助理王鹏。 王鹏的语气有些生硬:“序哥让我来取剧本,你不用特地送了。” “好的。”尹棘回道,“知道了。” 心里却有些疑惑。 章序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背词这件事,通常在家里完成,他从二十岁开始,就强迫自己,一旦进入片场,就绝对不会带台本。 疑惑的还有那些索引贴,和勾勾画画的痕迹,倒像是给别人做的教案,方便去讲解。 “等一下。”王鹏环顾四周,见工作人员离很远,压低声又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尹棘不解地看向王鹏。 王鹏身材偏胖,长相也很亲和,没什么攻击性,此刻的语气,却很尖锐:“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少在外人面前,跟序哥眉来眼去的,可别露了馅。” 尹棘沉默两秒,偏过头,不卑不亢问:“这些话,是章序让你跟我说的吗?” 王鹏心虚地说:“…那倒不是。” “有什么话,你让他自己跟我说。”尹棘语气平静,但字字有力,“人不用亲自到,发条消息就行,你不用当我们之间的传话筒。” 尹棘顾及王鹏的面子,留有分寸。 话里话外却在说,她和章序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外人干涉。 她态度稍微强势,王鹏立即赔上笑脸:“你别生气啊,我没别的意思,这里人杂,序哥虽然不是偶像,不指着立人设圈粉,但要是被曝出恋情,多少会受些影响的。” 尹棘跟王鹏接触过几回,知道这人多少是被娱乐圈的浮华环境影响了,欺软怕硬,见风使舵,典型的纸老虎。 没再分他眼神,转身离开。 - 群演休息室。 化妆师小李拿起散粉刷,从尹棘的额头,眼睛,鼻尖依次扫过。 定完妆,小李说:“导演估计四五点才能叫你,你不用着急换舞衣,待会儿陪我去影棚看演员演戏呗。” “我还是不去了。”尹棘温声拒绝,“导演也有可能提前找。” “去看看嘛。” 小李年纪跟尹棘差不多大,生了张娃娃脸,很自来熟:“虽然蒋冰嫣在电影圈还不算大咖,但有章序在呀,他今天扮相超正,渣苏渣苏的。” 尹棘磨不过小李,只好答应。 其实她也好奇章序演戏时的状态,心里冉起了期待感,到了影棚,却发现四处硝烟弥漫,氛围格外紧张。 各方人员不知所措,看向舞台上的两个演员,直发愣,干瞪眼。 “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导演郑闯三十几岁,下巴蓄u型胡子,戴黑框眼镜,翘着二郎腿,坐在那把藤条编的导演椅上,穿衣风格挺有艺术家的雅痞气质。 郑闯是尹棘很欣赏的青年导演,才华横溢,特立独行,不愿逐利,从不涉足主流商业片,很有自己的风格。 之前拍的那部文艺片还入围了柏林影展。 蒋冰嫣用手抹眼泪:“您要是看我不顺眼,就直说,别折腾人。” “我这就叫折腾人了?”郑闯被她这话惹恼,横眉冷对,“你思维要转过来,这可不是拍电视剧!拍电影就讲究个磨戏,这部电影还是文艺片,感觉不对,怎么往下继续?” 郑闯声音很凶,脾气火爆。 蒋冰嫣大概没见过这阵仗,急促调整呼吸,双肩发抖,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抽噎着,没再吭声,脸画了舞台妆,眉眼很艳丽,有自然娇憨,一看就是在温室长大,被家人保护很好的女孩。 女主演蒋冰嫣,比尹棘大两岁,曾凭一部古装剧走红,今年工作重心转移,开始接触电影资源,平时很有明星气场,在娱乐圈立的,还是冷贵千金人设。 尹棘没想到,她真实的性格,很孩子气,容易情绪化。 “别在这里哭,回去调整状态!” 郑闯没好气又说:“这么多设备架着,还都用的胶卷拍摄,一天大几百万烧着,因为你入不了戏,浪费了半天的时间,我还没哭呢。” 章序似乎对郑闯的态度不满,语气微沉:“钱的事您不用担心,资金很充足,别把她逼的太紧了。” “我这叫逼的紧?”郑闯气笑了,“今天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又不是没跟我合作过,我承认,我导的戏确实磨演员,但我对蒋千金已经很客气了。” 小李在一旁吃瓜,小声说:“哇哦,上来就撞见导演骂哭女演员的场面,刺激!” 尹棘却没有看戏的心思。 她忽然注意到,从侧面的角度看,无论是身形,还是脸部的轮廓,她跟蒋冰嫣都有八分像。 恍惚间,竟像在照镜子一样。 诡异的不适感像蚂蚁般爬满了全身,她纤瘦的背脊有些发痒,但无法伸手去挠。 这时,蒋冰嫣转过身,踉跄跳下舞台,朝她身后的安全出口跑来。 不过几秒,同她擦肩而过。 尹棘表情错愕,侧过身,看清她的正脸,但从正面看,她和蒋冰嫣完全不同,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 蒋冰嫣不管不顾地离开后。 章序走到舞台边缘,撑着手肘,跳下来,似乎要追去找她。 男人也和她擦肩而过,表情格外冷淡,视线没在她身上停驻半秒。 仿佛她是一团隐形的空气。 即使知道在片场不方便,尹棘心底还是涌起了酸涩的失落感,她咬了咬唇,无措地看向他远去的背影,努力调解情绪,以免被人觉出异样。 郑闯站起身,将他拦住。 章序停步回头,影棚的灯光偏暗,他穿了身长款风衣,黑色,双排扣,或许是为了凸出刑警的人设,领口是微微立起的。 这种大廓形的风衣没双长腿撑不起来,但他身材比例十分优越,像刚从高定秀场走下来的男模。 郑闯的情绪平复了些:“我说小章,这戏我导,是因为欠你人情,但咱也不能硬捧,她太钝,真不适合这个角色。” 章序眼神冷冽:“您这意思,是想半道换人?” “这才第一天,就这么多状况。”郑闯挺不客气,“不如再换个演技好的,现在也来得及,不耽误进展。我倒没什么,就怕瞎了手底下两个编剧的心血,磨那么久才写的本儿,就这么砸了,多可惜。” “您放心。”章序的态度很坚持,“我会尽力带她磨戏,磨到您满意为止,她性格娇气,也请您别计较。” 章序说着您字,语气却没有商量余地。 郑闯不清楚他和蒋冰嫣的关系,但知道,蒋冰嫣即将和老东家解约,应该会签章序的公司,就算他们没暧昧,利益也将牵扯在一处。 章序近年势头强劲,父亲章远光再娶后,得以背靠原家这颗大树,手底下,签了不少当红艺人,早已是圈里不可摇撼的资本。 这部电影,摆明了是要捧蒋冰嫣。 章序对她期许很大,甚至还当了她的表演老师,没开机前,就带她磨了几节课。 但蒋冰嫣并不是这块料,撑不起这种类型的戏,表演方式还是旧一套,演惯了肥皂剧,表情压根经不起特写镜头的捕捉。 跟章序同框时,简直是两个画风。 郑闯在圈里是清流,但并非不知世故。 没办法,合同都签了,他清楚,如果得罪章序,以后的路肯定会被堵窄。 等章序离开,郑闯心底积着气,直想摔扩音筒,拿起来,刚要掷,还是忍住。 他颓然坐回导演椅,隔着喇叭喊:“把舞替叫过来,先拍她的镜头。” 顾不得多想和蒋冰嫣的相似之处。 尹棘赶忙去了休息室,换上舞衣。 回到影棚。 看见郑闯全副武装,换上辅助马甲,他在舞台架了台斯坦尼康稳定器,底座安有监视屏,即使长时间手持镜头,画面也不会抖动。 大概是想找找状态,干脆没用摄影师,准备亲自掌机,随便拍些画面。 他将镜头对准尹棘:“甭怕我,我不会轻易吼人,你放轻松些。” “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她说。 郑闯问:“天鹅之死会跳吗?” “会跳。”尹棘诧异地问,“但换的是黑天鹅舞衣,不跳挥鞭转吗?” “是这样。”郑闯抬头,没再隔镜头看她,耐心解释,“这场戏呢,我准备让女主角穿黑天鹅舞衣,跳天鹅之死。” 尹棘大概弄懂了他的意图。 虽然不清楚剧本的走向,但她猜测,这场戏,应该是女主蜕变的节点,跳舞的场景,则带有某种隐喻。 又或是,这样的设定,代表了女主角的两面性,看来蒋冰嫣要演的角色很复杂。 郑闯今天一直没找到感觉。 状态不佳,灵感也阻塞,拍摄计划又被蒋冰嫣打乱,压根没指望拍到好画面。 仅是将这次拍摄当成实验,他没让场工打板,也没喊action,直接让人打开音响,放出圣桑的那首《天鹅》 郑闯扬了扬下巴,示意尹棘开始,随后低头,看向显示屏,边移动稳定器,边寻找最好的光影构图,停住,眯起眼,确定好焦距。 又将镜头慢慢拉近,对准她的身体。 尹棘身形清瘦,腰肢纤细,一高一低抬手位,仅用足尖支撑身体,核心力量却很稳。 有束光落下来,呈着九十度角。 她浴在这道光源下,微低头颈,向后伸展手臂,仿佛幻化成天鹅的形体,舞姿美感极致。 郑闯被她的舞蹈吸引,忽然有了些状态。 凝起神,将镜头对准尹棘的脸。 景深在变小。 尹棘身后的背景也逐渐模糊,虚化,她身旁并无打光师,周围光影呈现出柔和的湖蓝色,妆偏寡淡,骨相极佳,非常上镜。 那是很适合大荧幕的一张脸。 妈生感,留白多,毫无整容痕迹。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既清又灵,水雾般朦胧,仿佛正站在烟雨中,等待邂逅之人的问询,欲说还休的故事感。 眉眼流转间,有股坚韧感,不会随波逐流,任人摆布。 很有生命力。 郑闯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这个替身演员不仅美貌,有灵气,传递出的情绪还很有层次。 抛开肢体语言的表现力,仅是看她神态,那种不可言说的哀美,那种垂死挣扎的隐忍,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郑闯甚至觉得,这就是《眩晕》的女主角——穆烟。 她就是穆烟。 她从纸上,向他走过来了。 她是一体两面的黑圣母,拥有极强的同理心,柔弱温和的外表下,却是极端扭曲的性格,她冷酷,她偏执,为了复仇,不惜杀人,走上犯罪之路。 郑闯头皮有些发麻,如掠过一阵静电,从这个替身演员的舞蹈上,他竟然找到了,初次看文学剧本时的惊动和震骇。 乐音消失至无。 尹棘的身体慢慢前倾,垂颈伏地。 舞毕,她站起身,本想听候郑闯接下来的安排,却听他问:“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没人找你演过戏吗?” 4、房卡 天鹅之死,并没有幅度太大的舞蹈动作,但整首曲子跳下来,也很消耗体力。 尹棘的气息不太均匀,颤声回答:“我叫尹棘,之前没拍过戏。” “京舞毕业的?”郑闯朝台下招手,示意工作人员上来帮他卸设备。 尹棘点了点头:“是的。” “不应该啊。”郑闯表情纳闷,“在京舞上学的学生,也有很多被挖去演戏的,你的外形条件和气质都不错,就没被演艺公司找过?” 尹棘抿了抿唇,如实说:“有人找过,但那时我想专心跳舞,拒绝了。” “可惜了。”郑闯若有所思,啧了一声,“你的长相和气质,很适合大银幕。” 尹棘不知该如何回复。 双手垂于腰际,指尖却在无意识拨弄裙边,黑色的欧根纱,擦过手背,仿佛也厮磨过她心脏的边缘,掀带起轻微的痒意。 她其实很想演戏,很想当电影演员,也很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剧本。 知名导演的赞赏,对于想要进圈的人,是个值得把握的机会,但这一次,她依然会选择放弃,同它擦肩而过。 尹棘低头,刚想换话题,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安排,郑闯显然对她很有兴趣,又问:“京舞毕业的,那大一大二也学过表演基础课吧,别的表演班有上过吗?” 察觉出尹棘不太自在,郑闯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刚注意到,你好像改了几个舞蹈动作,感觉你很有悟性,我没跟你说戏,你就在舞蹈里加了自己的理解,有受过更专业的表演训练吗?” 尹棘不再忸怩:“初中时为了训练形体,学过一段时间的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 “格氏表演法?”郑闯若有所思,有些惊讶,“这个表演流派在国内不太常见,剧场的演员用的多些。” “郑导。” 有人打断他们的谈话。 蒋冰嫣走上台,笑容甜美,补好妆,也调整好情绪,手里提了个三层的便当盒,黑色烤漆材质,表面绘着樱花和连理枝,边缘描烫金,十分精致。 她手里的便当盒很眼熟。 好像章序带她去过的那间日料店的便当盒。 那间日料店,开在不起眼的胡同里,环境幽静,只接受预约,选择omakase和单点都可以。 尹棘记得,那次和章序并没点太多东西,饭后一看账单,着实咋舌,竟花了小一万。 蒋冰嫣将便当盒递给郑闯,聊表歉意:“郑导,今天是我情绪失控,这个全当给您赔罪,这里面的海胆和金枪鱼都是空运过来的,您趁新鲜吃吧。” “不用了。”郑闯淡淡扫了眼她,推拒道,“我这几天胃不好,吃不了太生冷的。” 蒋冰嫣笑意渐淡:“那您喜欢吃什么,我让助理再去给您买。” “不用麻烦。”郑闯态度公事公办,“你放心,我这人呢,对事不对人。你只要好好拍戏,尽力地去演,我是不会针对你的。” 蒋冰嫣慢慢放下便当盒。 或许是,因为在郑闯那儿吃了瘪,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小声说:“我知道了。” 尹棘站在他们旁边,有些局促。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蒋冰嫣看向她:“刚不好意思,还没跟你打招呼。” 尹棘温声道:“你好。” “你很厉害。”蒋冰嫣打量她看,“郑导都对你青眼有加。” 尹棘抿起唇,不太自然地说:“过奖了,是郑导找到状态了。” 蒋冰嫣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摆出诚意求合作的态度:“你要是缺活的话,可以考虑长期做我的替身。” 尹棘心里不太舒服,礼貌地拒绝道:“抱歉,我只是你的舞蹈替身,还有本职工作。” “不仅可以做舞替。”蒋冰嫣勾唇,透出大小姐的盛气凌人,自顾自说,“腿替,手替,腰替,都可以的。” “报酬按市面的两倍付你,怎么样?” 郑闯看不过眼,插了一句,“你别乱说话,这是制片人求京舞团长外借的主舞,最专业的芭蕾演员,可不是一般的替身演员。” “这样啊。”蒋冰嫣面色微僵,皮笑肉不笑,“不过郑导,您该清楚,你对她的镜头再满意,她所有露脸的镜头,还是要被剪掉的。” 郑闯毫不嘴软:“当然清楚,我也希望你争点气,别浪费太多胶卷,少拍点废片。” 蒋冰嫣:“……” 他们的谈话再次以交锋结束。 不知是不是刻意,蒋冰嫣下台阶时,手里提的便当盒兀自掉落,哐啷一声,各式昂贵鱼生和碎冰散乱成团,失去光鲜形状,泛出淡淡腥味。 满地狼藉。 蒋冰嫣喊助理来收拾。 尹棘的呼吸浸满了寿司醋的气味,胃也开始反酸,有点儿想要呕吐,脑海里,仍在回荡,蒋冰嫣刚才说的那句话—— 她所有露脸的镜头,都是要被剪掉的。 - 为了让主演状态更好,片方将替身演员的拍摄任务安排在深夜,从市区到影视城通勤不便,场务便在附近,给尹棘订了酒店。 这几天,尹棘每晚,都要工作到凌晨三四点,回去的路上,总能听见晨鸟啁啾,天亮才能入睡。 工作劳碌。 尹棘没刻意约束食欲,吃得很好。 章序会派王鹏给她送餐标很高的午饭,有空时,也会在微信跟她聊些拍戏的趣事。 仿佛之前的失联,从未发生。 拍摄任务结束的第二天中午。 尹棘在休息间吃盒饭,和结识的替身演员小谭闲聊,因而得知,小谭的工作更辛苦。 蒋冰嫣体能一般,为了不影响拍摄效果,诸如跑戏,水戏,或是在雨中长站的背影戏,都要由小谭替演。 进了圈的人大抵熟谙一句话,大红靠运,迷信的明星有很多。 小谭还透露,蒋冰嫣很忌讳演尸体,上部古装戏,男主角含情脉脉,拍了两个小时的哭戏,但抱的人,却是她这个替身。 “其实在郑导手底下工作,不算辛苦了。”小谭嚼着饭,声音含混说,“郑导这人,不会滥用替身,而且对我们替身演员挺尊敬,换句直白点的话,就是起码把我们当人看。” 尹棘不解地问:“替身演员就这么不受重视吗?” “哪个行业不是这样?”小谭唏嘘,“如果没有名气,没有咖位,不会有人把你当根葱的,前段时间,有个剧组没注意布景安全,害得替身演员拍水戏时电死,剧方花了大钱才将消息压下来,还给家属赔了小一百万呢。” 尹棘不知道这条消息,很震惊。 小谭扒拉着盒饭里的红烧肉,劝她:“别想那么多了,虽然我们这活累点儿,但薪酬确实不错,你算特技替身,每次日结的钱,应该能比我多两倍。” 和小谭告别后。 尹棘坐在回市区的出租车中,收到片方打来的薪酬,她总共拍了三天夜戏,场务给她结了三万块,扣完税,还剩二万六千多块。 尹棘给表妹陈佳转了一万块,并备注医药费三字。 指尖划手机屏的动作微顿。 想起陈佳的成绩一向很好,在省城最好的高中念书,而她这段时间,只顾着外婆的病情,没怎么关心她。 尹棘又给陈佳转了五千块钱,附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最近不能抽空回昆山了。】 陈佳只点了医药费的收款:【学校给年级前十名的人发了奖学金,我的零用钱够花。】 尹棘给她发了条语音:【姐姐最近挣钱了,你收了吧。】 陈佳虽然点了收款,却又退给她三千块:【姐,你要多吃点好的,别为了保持体形,饿着自己。】 尹棘欣慰一笑:【好的。】 她看向窗外风景,乐观又随顺,虽然在影棚和蒋冰嫣有些小摩擦,但一想到,她挣到了三万块钱,还是很开心。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她安慰自己,她会触底反弹的,什么恋爱的苦恼,什么失之交臂的梦想,都随拂过的温热夏风,渐渐飘远。 车开进二环,尹棘降下车窗。 看见一轮圆月高悬,几颗星辰嵌在旁边,夏日大角星最亮,光芒刺眼,仿佛要将夜空穿破。 她的例假来了,小腹也隐隐作痛。 尹棘曾看过一篇科普文章,上面说,女性的生理期,会受月球潮汐的影响,虽然后来,这说法被证明是伪科学,但巧合的是,她每月的例假,都跟满月同步。 下车后,尹棘直奔常去的便利店,买了卫生棉条,简单解决晚餐,便前往舞室练功。 抵达舞室,空无一人。 她按下吊灯开关,找到遥控器,打开团里的老式空调,这空调年头久远,运转时,吱嘎响,像个活动关节的耄耋老人,吹出的风,仿佛都带着冰粒子。 尹棘换上舞衣,吃了颗止痛的布洛芬,在这颇为单调的环境席地而坐。 身下是团里新换的泥灰色地胶,她垂眼,耐心为双脚处理挫伤和水泡,她的手白皙细腻,还很纤长,仿佛从未沾过阳春水。 但她的脚,却因长年练舞而轻微变形。 这几天的拍摄工作格外费脚,她小心撕扯缠在脚趾的创口贴,那处皮肤已变得死白,湿涨,像泡过福尔马林药水。 而临近关节的楔骨,有轻微红肿。 触目惊心。 尹棘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母亲陈芷从小就教导她,身为舞者,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熟悉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要学着掌控它们,更要学会与伤痛共处。 如果想成为首席,更要比常人多付出,就算生病,就算痛经,只要能下得了床,就要按时到舞室练功。 两小时后,手机铃响。 尹棘刚练完最后一组大快板,在轻微的晕眩和失重感中,摁下接听键。 团长慈蔼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小尹啊,回市区了吧。” 尹棘脚尖发麻,扶额说:“回来了,拍摄过程很顺利,明天我就能正常回团里工作。” “你在舞室里?”团长问完,无奈又说,“你这孩子,跟你妈一样,总把自己逼太紧,你得适当放松放松。” 尹棘温声回道:“嗯,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关心。” 团长说:“前几天我见到原老爷子了,他挺挂念你,一直跟我问你近况。我听说他孙子,就那个开游戏公司的,今年将业务重心放在国内了,总算能多陪陪他。你们之前不是关系挺好的,他回国后,找没找过你啊?” 听到原老爷子这四个字。 尹棘微微怔住。 自从跟原丛荆绝交后,她无颜再去看望这位老人,老爷子今年八十多了,不知身子骨还硬不硬朗。 尹棘在京舞上学时,老爷子还拜托校长,对她关照过,也经常派家里的张姨,给她送些过年的礼品,没想到,他还这么惦记她。 “没找过。”尹棘长睫微垂,平静回复,“现在的我,跟他差距太大,他出国后身边的社交圈也早变了,再说之前我们有过矛盾,他是不会来找我的。” 团长的语气有些唏嘘:“唉,当年你们才多大,那些小矛盾也该翻篇了,你们那么小就在一起玩了,他还在你们家寄养过,这青梅竹马的,闹成这样,真叫人可惜。” 她的口吻,满是不在意,满是无所谓。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当团长提到原丛荆时,她甚至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心脏某处最柔软的角落,也仿佛被勺子狠狠挖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填补。 自从重逢后,尹棘时常会梦见他。 在梦里,通常会自动省略一些和好的情节,或是,梦里意识朦胧的她,默认他们从未绝交,他也从未离开,她年轻了五岁,她又回到少女时代,甚至回到幼年时代。 在梦里,她跟原丛荆还是最好的朋友,可醒来后,她会黯然神伤,失落好久。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团长又说,“有家开在使馆区的芭蕾培训学校缺少儿教师,因为有很多小孩是外国人,他们要求舞者最好会法语,或者德语。你的条件都符合,我就跟校长推荐你了,面试就走个过场,周末上四五节课,每月就能拿个小一万块钱。” “谢谢团长。”尹棘伤感的情绪转淡,“真的太感谢了,改天我一定请您吃饭。” 团长笑说:“还是你资质够,好好休息吧,以后不用再为钱犯难了。” - 月末,尹棘收到场务微信。 片方让她回影棚补拍几组镜头,拍摄时间依旧在深夜。 那天工作结束,已是凌晨三点。 尹棘和小谭搭伴回酒店,正撞见蒋冰嫣和饰演男二的男星沈谅,迎面走来。 他们刚在副导演那边的影棚拍夜戏,一路说说笑笑,氛围愉快。 离着几步之遥。 蒋冰嫣往尹棘这儿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和助理离开,走向保姆车。 沈谅则继续往尹棘和小谭这边走。 他身材高瘦,穿白色t恤,破洞牛仔裤,留短寸,单眼皮,上挑的眼尾显得凌厉,虽然帅气,但整个人的气质带着脏痞感。 沈谅曾凭一部校园电影走红,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跟他真实气质相似,虽然有些社会少年的流气,却很有野性和性张力。 他似乎对演艺事业没太多野心,这几年,接的角色趋向同质化。 男人毫不避讳地打量她看。 尹棘被他的眼神弄得不适,也不喜欢他身上浓重的男士香水味,许是掺的麝香比例太多,闻起来头晕。 刚想和小谭快步离开。 沈谅突然伸出胳膊,吊儿郎当,挡住路,将她们拦下:“你离远点儿。” 他对小谭说完,又低头盯着尹棘:“我有话想对这位美女说。” 小谭担忧看向尹棘,没动。 沈谅眼皮子一掀,不太耐烦问:“还不走?” 这周围有不少场工,尹棘料想沈谅不敢做什么,便让小谭先到一旁等她。 “有什么事吗?”她问。 沈谅痞里痞气地笑:“喜欢我,怎么不过来管我要签名?” 尹棘:“?” 他这是误解了什么? 尹棘觉得莫名其妙:“你好像搞错了。” “不用害羞。”沈谅淡哂,舌尖抵着上牙膛,趁尹棘绷脸转身,往她外套衣兜塞了个东西,轻佻又说,“我等你。” “……” 尹棘被他的举动弄笑了。 她不知道这个叫沈谅的演员是不是精神不正常,等他走远,小谭提醒她:“沈谅好像往你兜里放东西了。” 尹棘费解去摸兜,发现沈谅给她塞了张卡,小谭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将它照亮。 看清后,她眼睛瞪大。 竟然是一张房卡。 6、毒蛇 三味弦诡谲的音调仍在走廊回荡。 尹棘深深吸气,怒视他道:“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我对你不敢兴趣,在片场也没跟你说过话。” “人都来这儿了。”沈谅冷笑一声,抱起双臂,口吻有些恶劣,“装什么装。” 尹棘眼神冷淡,流露出厌恶的情绪:“你这叫性骚扰知道吗?劝你别纠缠我,你递我房卡的事,场务和另一个替身演员都能作证,如果你再惹我,我不介意将这件事抖给媒体。” 话落,沈谅笑了。 但眼底的阴沉和玩味更浓,仿佛在欣赏她的愤怒和困惑,又用那近乎露骨的目光,打量她看,嘲讽道:“你尽管去爆料,最好让我上条热搜,省得我再花钱买流量了。” “不过吗。”他顿了顿,又说,“在灯下看,你也不过如此,瘦得干干瘪瘪,来阵风就能被吹倒,没劲,当我眼瞎了。” 沈谅说完,转身离开。 尹棘攥紧双手,太阳穴在跳,牵得眼角也痛,愤怒又无力的感受,像往她四肢注铅,整个人如被他的恶意凿在了地面。 沈谅在影坛稳居二线,有名有号,手里代言不少,还是某热播综艺的常驻嘉宾。 私德竟败坏至此。 她很想找沈谅理论。 但情势碍人,就像阮明希说的,沈谅的团队,很可能反泼她脏水,最后惹得一身腥臊。 难道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了吗? “站住。”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在旁边站定,她被那人高大身影罩住,无措垂眸,看见一双黑色孟克鞋落了地,缝线严密,隽永复古,在暖灯下,鞋头的皮革晕染开白色光痕。 男人刚抽完烟,衣角浸着寡淡的烟草味,听见他熟悉低醇的嗓音,尹棘错开脸,鼻腔有些发酸,她双肩发抖,调整起气息,不想对他泄出脆弱的一面。 不流眼泪,是她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章序淡淡转眸,看见她纤瘦的肩膀,如蝴蝶振翅般抖颤,那样的伶仃单薄,又那样的倔强不甘,眼底倏然划过一丝阴沉。 他收回视线,又看向沈谅。 男人的手指修长,垂下眼,等待沈谅走过来的这几秒,他漫不经心把玩着那枚金属烟盒,喀哒一声,盒盖掀开,几支细款雪茄露出来,散着焦木的香气。 优雅从容地站在尹棘身边,并不刻意作势,却格外有威慑力。 他常以清隽贵公子的面孔示人。 现在的目光,却仿佛蕴含着黑暗又汹涌的力量,看得沈谅心底悚然发毛,浑身像爬满了湿凉又黏腻的毒蛇。 章序平时温柔又谦逊,怎么会有如此残忍可怕的眼神? 沈谅揣摩着他的心思:“序哥,怎么了?” 章序冷眼瞧他:“道歉。” 沈谅微愣,但立即变了副面孔,刻意弯下腰,跟尹棘认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求你别计较,饶我这一次。” 尹棘攥紧双拳,没吭声。 章序关切看向她,淡漠说:“先回去,前几天拿给你看的剧本,记得还给公司,我想了想,有比你更合适的人。” “这……”沈谅脸色变了又变。 他清楚,章序是在惩戒他,之前要给的资源,因为尹棘,不给了。 沈谅心中恼恨,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但不敢当着章序的面,再得罪尹棘,只好先忍下来,毕恭毕敬说:“知道了,序哥,我都听您安排。” 沈谅惶恐离开后。 尹棘肩膀不再抖,仍不肯看他。 章序以为她哭了,本想为她拭泪,但外套遗落在包厢,身边并无手帕或纸巾,他心脏忽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蔓延开来,莫名的烦躁,莫名的慌乱。 这种异样的感受,让他既困惑,又困扰,但却不想让它流走,甚至任由它继续折磨他。 上次,他就因为尹棘,做出了令他自己都费解的举动,原丛荆落在她身上的灼人目光,让他浑身如被火燎,难以忍受。 更不能忍受沈谅欺负她。 在倦怠疲惫时,他脑海最先掠过的,竟然是尹棘的身影,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她,送她回家时,直到她说出那句,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像原丛荆认识的人。 他才惊觉,不知何时,他竟然不再把她当成蒋冰嫣的影子。 以至于,在那之前,他跟她提起做舞蹈替身的事时,都忘记,在他的心里,她本来就是蒋冰嫣的替身。 他到底是怎么了? 尹棘不过就是他用来移情的练习对象,他最近还打算,寻个合适的契机,跟她断掉。 她已经完成了任务,该从他的人生退场了,但他会给到她相应的报酬。 章序隐忍地皱了下眉。 无论如何,尹棘已经招惹上他了,在他没搞清楚,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之前,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章序牵起尹棘的手,想带她到外边透透气,指腹刚触及她柔软的手背——“啪”的一声,尹棘避开,没让他碰。 他没料及,另手持握的烟盒掉落,金属磕在软木地板,沉闷的一声响。 两个人都没去捡。 尹棘脸上已无泪意,眼神沉静,直视他看。 恍若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章序不动声色,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在眼中,清楚她是在表演,佯装从容。 尹棘很有做演员的天赋,天生喜欢将别人当成观察对象,敏感,共情力强,也能很快从情绪抽离,几秒入戏。 但她忽略一点,仍有稚嫩之处——演技再高的演员,也很难控制真实情绪下的生理体语,譬如现在,她的指尖还在颤。 让人轻易就看穿她强撑的伪装。 尹棘温柔,待人包容,让他常常忘记,她才二十二岁,刚出社会的年纪,比他小了那么多岁。 刚跟他时,她还没毕业,在京舞读大学。 “同我说说。”章序语气温柔,耐心看她,“你跟沈谅发生了什么?” 尹棘紧紧抿唇,沉默了几秒。 泪腺又发酸,她咬住双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问他:“你想分手吗?” 章序眼神转寒:“怎么问这个?” 尹棘惨然一笑,叹了口气:“想分手的话,可以直接提,没必要让蒋冰嫣穿着你的西装,像八点档伦理剧的恶毒女配一样,在我眼前晃,我不是个喜欢纠缠的人,也没那么开放,接受不了多人关系。” “她穿了我的外套?”章序轻怔,淡声回答,“我不知道这件事。” 尹棘惨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她没分寸,还是你没分寸。” “我会跟她说清楚。”章序依旧温文而有涵养,但语气变沉,“你没必要这么计较。” “章序。”尹棘再次深吸气。 随即弯身,捡起烟盒,慢慢抬手,递给他,“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交往……什么都不图的。” “我只希望,你能对我真诚些。” 她的语气温和,轻淡。 章序蹙起眉,心底却又涌起那阵密密麻麻的疼,琢磨不清,也摆脱不掉。 话已毕,他抬眼,却没同她对视。 尹棘默然转身,兀自要走,她和他离得很近,仅仅半步之遥,却跟他没任何实质接触,唯一附在他身上的,是她发间幽微的铃兰香气,丝丝缕缕,飘忽难觅,愈发浅,嗅不见。 冗长的走廊尽头,灯火渐暗。 尹棘渐去的背影寥落,他的眼神,随她身旁越来越重的阴影,变得沉黯。 目光不受控地继续跟随,她穿白色帆布鞋,落地无声,布面泛黄,但很洁净,脚腕的踝骨明显凸起,又窄又细,易碎而心折。 他隐约记得,她跟他提起过,因练舞时间太长,那双脚有轻微的畸变,不够好看,所以从不穿露趾的凉鞋。 她今日穿淡紫色连衣裙,应当是路边古着店淘来的,她说过,偏爱花纹繁复的旧衣,上面枝枝蔓蔓的花卉他辨不出来,但很适合她。黑发,肤白,素美的一张脸,才能撑起极繁颓艳的衣。 她身上没任何奢贵之物。 就像她说的,她不图他任何,跟他相处时,满心的倾慕,欣赏,羞怯,装不出来。 她的身影消失无踪,再望不见。 章序收回视线,眼神空洞,颓唐低头,看向手中那枚银制烟盒,在灯下泛着凛寒的光圈,映出他寡淡面容。 真诚二字,仍在心中盘桓。 那枚冰冷的金属,扣压着掌心肌肤,突然变得格外重,他自嘲似的讽笑一声,慢慢拢起手指,将它攥紧,没松开。 那头宴饮正酣,又派人来寻。 “序哥,都等着你呢。” 章序面上云淡风清,纷杂情绪已无踪迹,旁人看来,他的离席,应当是同旧友通了电话,叙一场旧,谈笑风生,闲庭信步。 男人悬起空着的手,挽了下袖,袖扣无意撞在腕表边缘,随意的抬腕,尽显世家公子贵气,淡声:“这就去。” 他们离开后,走廊变得空荡。 无人发觉,靠近墙边的镂空陶器里,被人放了台针孔摄像机,红光忽闪,嘶嘶轻响,像蛰伏的毒蛇在吐信。 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拍了下来。 7、家长 立秋后的京市,闷热未减。 午后烈日当空,柏油道像块巨大的,蔓延无边的炭,哔哔剥剥,冒着火星,隔鞋底踩一脚,瞬间,燠热直蹿指尖。 尹棘皮肤白,不禁晒,出门却忘记带遮阳伞,朝地铁口小跑时,莫名觉得,自己就像误闯人间的女鬼,白日游荡,被光一照,顷刻之间,魂飞魄散。 再过两小时,就要给学生上课。 这几天,除了在团里练舞,她一直在备课,还联系了从事舞蹈教学的大学同学,讨教到与小孩相处的经验,又练习了口语。毕竟,英语还能勉强应付,德语已是许久未说。 到地铁口,尹棘低头,从扶手梯逐阶走。 地下通道潮湿昏暗,四处灯光偏阴偏黯,发酵着酸气,囤积着霉味。 她常常想,假如地铁是城市的骨骼,那它大概患了风湿病,虽有淤积,不至坏死,但与外表的光景比,自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眩晕》杀青后,那个令她心脏颤动,心跳鼓噪的世界,也越来越远,她仿佛做了场梦,只是偶尔,会分不清和现实的边界。 坐七站地铁,又打十分钟的车。 下午三点,到达团长介绍的那间国际芭蕾舞蹈学校。 基础班学员都已到齐,共二十名,外国小孩占一半,多数会讲中文,最大的学员才十岁。 还有三个男孩,一个中国人,一个法裔黑人,和一个混血儿。 那个混血男孩很活泼,一口京腔说得奶声奶气,却很地道。 而尹棘来京多年,虽然尽力在讲普通话,语调不免还是吴地那腔苏白,软糯又温吞。 在孩子面前,尹棘不怯场,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姓尹,以后叫我尹老师就好。” 孩子们齐声唤:“尹老师好!” 尹棘根据身高,安排站位,孩子们身前戴了名牌,她默默记下她们的名字。 “好了。”她拍了下手。 孩子们眼神清澈,抬起小脑袋,望着她。 尹棘语气温和:“今天我们不会学太难的动作,大家可以放松放松,一会儿呢,我先教大家练几个热身的脚位。” 孩子们齐齐点头,有的还在认真听,有的却已走神,比如,那个叫lampo的混血男孩。 尹棘往lampo那儿多看了一眼。 说不出哪里,总觉得lampo眼熟。 她抬声唤他:“lampo,不要走神。” lampo赶忙收回视线,不再盯着身旁的女孩看。 尹棘按事先准备,教了她们基本动作。 亲自示范,挨个纠正,尽量用小孩能听懂的方式,跟她们讲解明白。 课堂临近尾声。 尹棘走向舞室角落的雅马哈钢琴,她会弹简单的舞曲,小时候,母亲陈芷要求她,要学会基本的乐理。 她坐在琴凳,对孩子们说:“还有五分钟下课,老师弹一首曲子,你们随便跳一跳,或者复习今天学的动作,都可以。” 母亲陈芷喜欢在大课结束前,让学员一起跳大快板,但这些孩子没有舞蹈基础,尹棘让她们随意跳舞,是想启发天性,让她们对芭蕾更感兴趣。 乐音在指尖徜徉。 尹棘不时抬眼,观察孩子们的舞姿。 多数孩子在专心跳舞,只有lampo,又在走神,她终于看出来,lampo小小一个人,就有情圣天赋,来这儿学芭蕾,应当是为了多跟他身旁的小姑娘接触。 然而,雪精灵般漂亮的小姑娘不想理他。 lampo并未泄气,越看那女孩,越欣喜,说了几句法语。孩童稚音,软声软气,让她想起《猫和老鼠》里杰瑞的侄子,小灰鼠泰菲。 尹棘听不懂,猜测应该是喜欢你之类的情话,不免发笑。 刚要制止,lampo竟然走上前,伸手抱住那个女孩,吧唧一声,亲了她脸颊一口。 那女孩性格不软,将lampo大力推倒在地,气鼓鼓重复着一句英文:“ihateyou!” 尹棘只好从琴凳起身,握起lampo的小胳膊,将他拽到一旁,和女孩强制分开。 下课后,lampo自然被留了堂。 男孩委屈巴巴垂着小脑袋,不敢看她。 尹棘走到他身前,蹲下来,平视男孩,认真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能不顾女孩的意愿,就去亲她。” lampo撅起嘴,没吭声。 瞅着他那小模样,她心底柔软,又涌起熟悉感,但还是正色道:“我要跟你家长谈谈这件事。” “可是…”lampo抬起小脸,怯声讲,“爸爸妈妈都不在国内,只有司机来接我。” 尹棘转念一想,她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当面见lampo的家长,确实不妥当。 电话拜访,也唐突。 不如让校方负责人出这个面。 放走lampo后,尹棘找到排课的老师,按照职责,她们要负责学员的其他情况。 尹棘同她说明了这件事。 排课老师三十来岁,衣着时髦,刚剪完指甲,正用条形砂纸打磨边缘形状,不是很耐烦,但语气还算客气:“小孩子嘛,哪儿懂这些,你就负责教课好了,有的事,不要多管。” 尹棘没想到,这家芭蕾舞校看着高级,内部管理却很松懈,那老师的态度摆得很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们年龄确实小。”她坚持主张,“也容易受别人影响,性别意识不能这么模糊,我虽然不是学校的老师,也要对她们负责任。” 女人表情悻悻,朝同事使了个眼色。 “行吧。”她将磨甲的砂纸放在桌面,“你既然这么坚持,我就把他监护人电话给你,你自己去跟他家长谈。” 说完,伸手,从立式文件盒中抽出一沓号码簿,翻了几页,指给她看:“喏,这是那男孩家长的联系方式,他中文名叫原天奇,你打这个号码就可以。” 尹棘拿出手机,用备忘录记下这个号码。 没想到,lampo竟然姓原。 - 舞室七点才有课。 趁没人,尹棘想练会儿舞,再回公寓。 顺便想想,怎么同原天奇的父母说明这件事。 走到落地镜前,用纸巾擦了擦把杆。 刚要压腿,电话铃响,她折返回钢琴旁,拿起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地区为京市。 她没多虑,按下接听键。 “姐。”王鹏的声音沉重。 他比她大几岁,但在章序面前,聊表尊重,会叫她一声姐。 尹棘微低眼眉,平静说:“如果是章序让你打来的,可以撂了。” 刚要挂断,王鹏焦急唤住她:“别别,姐,我求你,先别挂,序哥他住院了。” 指尖微顿,她将手机举回耳旁,“他住院了?怎么回事?” “急性阑尾炎。” 王鹏叹气,同她解释:“前天刚动完手术,这段时间他太忙,身体也虚,发了好几天高烧。” “他会在医院得到最好的治疗。”尹棘顿了顿,淡声说,“我又不能给他治病。” “姐,你别气了。”王鹏劝她,“杀青宴那天,我也在场,序哥回包房后,当着全组的面,让蒋冰嫣把外套脱了,跟她说这样不合适。” 尹棘心中微微松动,仍没说话。 王鹏的声音,仍在听筒那端响:“沈谅要接的一部戏,也被撤了,序哥是《眩晕》的主演,又是投资方,在片场顾不过来,你谅解谅解。” 尹棘沉默站在原地,看向窗外。 傍晚太阳西沉,天边酡红唯美,白日余焰,在和黑夜做最后抗争,光只有筋疲力竭,才会在穿破云层时,形成大簇大簇的火烧云。 她忽然有股浓重的无力感。 颓然坐在琴凳,躬起曲线纤瘦的身体,空着的手,垂在膝头,继续听王鹏说:“这几天,他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都没回,电话也不接,他又不能去团里找你,躺在病床上,也在等你回复,就没好好休息过。” “序哥很想见你,求你去一趟医院吧,再怎么说,你也跟他交往这么久了。” 王鹏终于讲完,她心口忽酸忽涨,像被一根透明的线弯弯绕绕地绞紧。 抛开在一起的这两年不提,从少女时代,就对他产生的喜欢和仰慕,可以暂时搁置,却无法说放就放。 对于章序,她做不到全然冷漠,不去关心。 尹棘长长吸气,终于说:“把医院地址告诉我。” “好嘞。”王鹏语气轻松了些,“姐,你把地址发我,我接你过去。” - 夜色渐昏,灯光扑朔,天边火烧云已觅无踪。 京市车流如河,大有凝滞之势。 甭管什么车,一上立交桥,寸步难行,十分钟内,车子只移动了几百米。 墨丘降下车窗,点烟,夹在指间,双眼微眯,悠悠深吸一口,倒也不焦躁。 男人皮肤细嫩,生了张白净的正太脸,单看长相,纯良无害,那头短寸,却染成骚包的深红色,右耳戴耳钉,穿印花衫,拼布牛仔裤,微喇的款式,随性又混不吝。 趁堵车。 墨丘打量起这辆迈莎锐越野的内饰。 连啧数声,同坐在副驾驶的谭允文扯闲:“老原这改装车是炫,马力又猛,赶明儿,我也让德国佬改辆迈巴赫。” 谭允文不置可否,浅笑。 男人叠着腿,形散意懒,眼型狭长,穿着考究的正装,鼻梁架了副金丝眼镜,莫名像只人面狐狸。 按墨丘话说,谭允文这人外表局里局气,从事的行当又是律师,典型精英男,满身装逼味,但了解他后,就知道,他其实就是个满肚子坏水儿的老登。 法庭上有多端,私底下就有多浪。 谭允文同墨丘没有血缘关系,却算他远方表哥,比他和原丛荆大两岁。 他们仨,交情厚,渊源深。 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校友。 但墨丘跟原丛荆做校友的时间更长,上的小学,是同一间,还是同班同学。 六岁前,原丛荆在上海生活,黑历史不明,只听说,在他青梅家,寄养了两年,天天被小丫头片子欺负,还被她打哭过。 六岁后,原丛荆被接到老爷子身边,进了史家胡同小学。 在墨丘印象里,男孩的脾气很乖戾,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眼神总会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凶狠,却从没惹过事。 跟所有懵懂无知的儿童一样,值日,升旗,写作业,戴红领巾,做广播体操,按部就班地生活,长大。 赶上寒暑假。 原家人会将小青梅,从上海接到京城,陪着原丛荆玩,两家人虽未明说,但多少,都有点儿订娃娃亲的意思。 墨丘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尹棘,在他心里,她也是他的小青梅。 但这想法,他是不敢同原丛荆提的。 到了该上初中的年纪。 不知是什么原因,原丛荆又回到上海,进了间公办学校。 过后,墨丘才知道,他回上海读书,是为了小青梅,而他高中选择回京,也是因为,小青梅要进京舞附中。 谭允文从容拨开飘来的烟雾,瞥了眼后座的原丛荆,淡声问:“他的时差没调整过来吗,怎么还在睡?” 墨丘朝后座看去,调侃道:“累的呗,失踪了十几天,他新开发的那个游戏项目,积压了一大堆程序bug,都得等他修补。” “他的情绪好像很低落。”谭允文又问,“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墨丘笑了声:“家里没什么状况,老爷子也生龙活虎的,倒像是被女人渣了。” 谭允文若有所思,也往后座看。 “看见他新穿的眉环没有。”墨丘抬手,指了指眉骨处,“老原就爱弄这种事,当年小青梅没追成,出国前,还在身上纹了沙棘花。” “沙棘花?”谭允文不解。 墨丘轻踩油门,边慢吞吞驶动车子,边说:“小青梅的名字,带个棘字。” 谭允文失笑:“这么纯情啊。” “可不。”墨丘也打趣,“正儿八经一纯爱战神,到现在还是个处……” 话没说完,忽然感觉后脑勺闷重,咚一声响,隔着靠背,有什么东西朝他砸来,并不痛,却夹杂着气焰,格外有侵略感。 “吵死了。”耳旁响起懒倦不耐的声线。 原丛荆转醒,随手掀开覆在头上的机车夹克,金属双拉链摩擦作响,他弯身,沉着脸,捡起硬邦邦的红色拳套,扔在一旁。 男人轮廓冷隽,眉骨穿了个小银环,反射着窗外都市夜色,桀骜又叛逆。 他睫毛浓长,撩开眼时,格外勾人。 墨丘不得不承认,原丛荆这人脾气坏透了,又狂又傲,但确实是个美男,那张脸,生得比女孩还漂亮。 就一祸害人的大魔王。 路况转好,不再拥堵。 墨丘没计较,透过后视镜,嬉笑怒骂:“老子开车呢,用拳套砸我,你他妈不要命了?” “怎么还没到拳馆?”原丛荆表情恹淡。 墨丘感受着越野车的双涡轮设计,加速向前开,没正形回:“老原啊,你可别本末倒置,你这总打拳发泄体力,其实就是缺女人了。” “你是不缺女人。”原丛荆抱着臂,抬眼瞥他,“在伦敦水了个艺术硕士学位,找了个男人处朋友。” 话落,墨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谭允文憋着笑,不慌不忙瞧他:“好好开车。” “不是。”墨丘有些懊恼,“咱不都说好了,以后不再提这件事了。” 原丛荆眉梢轻扬,笑意透着坏:“幸亏你妈把你爸那头瞒住了,不然,你的美术馆,绝对开不成。” 墨丘从前情窦初开,人也花过,谈过不少漂亮小姑娘。 到国外学艺术后,对某些风气,特别好奇,他玩心大,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就处了个男朋友。 交往的男生皮肤白皙,长得阴柔,说话也嗲,他带他到高级餐厅吃饭,购物,相处起来,感觉跟女人区别不大。 但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墨丘慌了。 实在下不去嘴。 那件事过后,他也有了自知之明。 他就是个骚了点的直男,做不成同性恋。 车开得顺畅起来。 墨丘今晚攒了个局,先送原丛荆到拳馆,再和谭允文去夜店,夜店是墨丘和另个朋友合开的,今晚来玩的,除了那些二代,还有几个有点名气的小明星。 他最近并没心思发展新感情,把着方向盘,谈起明星八卦:“就刚闪婚的那个大青衣,特迷信,我听说,有个神棍给她算了一卦,说结婚能挡命中煞劫,真挺逗的。” 原丛荆和谭允文显然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但墨丘向来会活跃气氛,纵然谭允文故作深沉,原丛荆冷淡,他一个人也能自嗨,到哪儿都热热闹闹。 他自顾自胡侃:“老原,你那影帝外甥不是入股了琪艺吗,琪艺有个小生,叫沈谅,这几年风头挺大,但人品不怎么样,有很多黑料,我一认识的人说,他好像有毒瘾。” 提到影帝这两个字。 原丛荆眼皮轻掀,表情冷淡又拽,睨着他,没说话,掩盖不住某种类似于厌恶的情绪。 谭允文问:“警察没拘留他吗?” “害。”墨丘歪脑袋,打转向,“这消息传到我这儿,都经多少人的嘴了,真真假假,也说不好。” 原丛荆斜倚座背,兴致缺缺。 他降下车窗,沿途的风飘进来,吹乱碎发,挡住双眼,抬起手,烦厌地拨开,指腹碰到穿入眉骨的那枚银环。 扎进皮肤时,他没觉痛,也已消肿,昏暗灯火下,眉环泛着光,衬得他眼窝更深。 男人的眼神,有几分落寞。 他拎起身旁机车夹克,从风箱口袋摸出一包烟,万宝路的,蓝黑相间,薄荷爆珠,烟盒上端印着一行英文小字——iceblast. 刚抽出一根烟,还未衔在嘴边,膝处突然嗡嗡震动,他的手机连了车载蓝牙,抬起头,看见显示屏上的陌生号码。 “呦。”墨丘也往屏幕看,“这谁的电话?” 谭允文问道:“需要断掉蓝牙吗?” 原丛荆松松地捏着那根卷烟,随口说道:“你离得近,帮我接。” 他没有需要避开友人才能谈的私事,谭允文和他旗下的律师,同时负责kpler的法务工作,也经常帮他和一些人口头交涉。 谭允文按下接听键:“你好。” 那头的女声很有礼貌:“你好,请问是原天奇的家长吗?我姓尹,是他的芭蕾教师。” 声线很独特,是清澈的少女音。 但语调温稳沉静,能分辨出,是个成年人。 原天奇是他弟弟,教师找家长谈话,算家事,谭允文不欲自作主张。 转过头,看向原丛荆,却微微怔住。 他从没见过原丛荆这副模样。 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竟会如此失魂落魄。 谭允文困惑,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原丛荆仍在失神,没有回答。 怎么…会是她。 电话那端。 尹棘耐心又问:“你好,请问还在不在线?” 那道熟悉的声音,像颗温柔的子弹,“砰”的一声,击中了他最脆弱的要害,不可抵挡穿透他身体,撞在心脏后,深深地陷进肉里,那处的感觉是涨涨的,也是又软又疼的。 他大脑忽然泛起轰麻,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不知何时,手中的那截烟,被用力碾断,他气息格外低沉阴郁,涩着嗓说:“挂掉。” 9、童话 拂晓,尹棘半梦半醒。 听见一声清脆啾鸣,窗外有飞鸟掠过,灰黑的剪影透过玻璃窗,落于病房的洁白床单。 她眼皮轻颤,从床边起身。 四周弥漫着浅淡的消毒水味,肩膀覆了件男士羊毛外套,有星点雪茄气息,不轻不重的分量感。 伸手,将它拢紧,疲惫地揉了揉眼。 清醒后,发现章序不在床上。 尹棘坐在陪护椅,转过脸,恰好看见,他正试图降下那扇坏掉的百叶窗,男人轻轻蹙眉,额前碎发散乱,能看出来,为了不弄出声响,在竭力克制动作。 但凭他自己,无法修缮如初。 章序尝试未果,察觉尹棘已经醒来。 “还是吵醒你了。”他无奈说。 尹棘语气温淡:“没事,是我先醒了。” 清晨的高级病房,窗外天光渐亮。 他穿宽大病服,身形落拓修长,清瘦且消颓,昨夜凌晨还在发烧,眼睑有淡淡乌青,颧弓微突,有种形销骨立的孤绝感。 漆黑的眼,沉静地看着她。 尹棘蓦然想起,他演过的文艺片镜头。 在大荧幕里,他是诗人,是郁郁不得志的青年教师,某个如常的夜晚,他将精心装帧好的手稿,散乱堆叠在平时伏案写作的桌面。 拾起火柴,嚓一声响,划过纸盒侧面的砂纸,将所有心血焚灭。 火光跃动,他漫不经心抬起眼。 打破了第四堵墙,跨越次元,穿透时空,仿佛看向屏幕前的所有观众。 他的目光分明隐忍,却格外有洞穿力。 有那么一刻,尹棘感觉心脏收陷。 她被那道眼神击中了。 戏里的特写镜头,足够撼动人心。 但意识回笼,她想起一句话—— 见过戏中的人了,未免会嫌眼前的人没意趣,大抵是散场后的忧悒。* 昨夜没睡好,她大脑缺氧,有轻微晕眩感,从陪护椅处起身,告辞:“我该走了。” “去哪儿?”章序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昨晚只睡了几个小时,再休息休息。” 她的指肚柔软微凉,轻轻碰他的手,往外推,“不休息了,我还要坐地铁回去,下午两点有课。” “什么课?”章序诧异。 尹棘将他的羊毛外套脱下,搭在椅背,“团长介绍的工作,周末教小孩跳芭蕾,赚些外快。” 章序在她转身时,及时将她右手牵起,男人的掌心很凉,有薄茧的微粝触感,明晰修长的手指慢慢拢紧,以一种温柔又掌控的姿态,有力地包覆,不许她挣脱。 他低下声音,淡淡问道:“周末不休息吗?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尹棘没回话,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自卑感,差距摆在这儿,他众星捧月,万人追逐。 她呢,还在为生计犯愁。 “你很缺钱么?”章序在她身后问。 尹棘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变成一个涨满的水袋,这句话,像拿了根削尖的铅笔,将那层薄薄的塑料,扎破了。 她垂眼,艰涩说:“嗯…有些周转不开。” “怎么没跟我提过?”章序的语气,难能变沉了几分。 尹棘的声线不受控的颤抖起来,反问道:“为什么要跟你提?有这个必要吗?” ——“我是你的男朋友。” 说的是陈述句,但像问句,也像祈使句,仿佛在同她确认,他们没有分手,还在一起。 尹棘只是沉默,没反驳,也没确认。 有隐隐烦躁在男人眼底浮现:“那份工作不要再做了,你需要多少,我转给你。” “我是还在跟你交往。”她终于开腔,直视他的目光,“但并不需要你的钱,我缺不缺钱,从哪里赚钱,辛不辛苦,都是我自己的事。” 许是生病的缘故,章序的语气,不似平日温柔,而是沉硬的,偏冷的。 倒像金主在施舍包养的情妇。 尹棘的心脏像被揪紧。 虽然咽不下嗟来之食,但被逼到这个份上,如果男朋友提出,给她笔钱,让她周转,她不会清高到不去收。 而且,她也会让他打个欠条,等经济状况好转后,就还给他。 但她跟章序之间不一样。 他对她总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她也没想好,要不要跟他交往下去。 既如此,就没必要在金钱上,有任何纠葛。 少女的皮肤在熹微下,白得近乎透明,长相分明是易碎的,脆弱的。 她微微抿唇,眼神格外坚韧,有种不服输的倔强感。 章序脸色转冷,手指渐松,将她瓷器般白皙的手放开。 是了,这是真实的尹棘。 她不是蒋冰嫣,不是任何人,她们的侧颜固然有相像的地方,但仔细看,尹棘更清冷。 她是敏感的白天鹅,也是骄傲的黑天鹅。天鹅优美,出尘,或许会因身姿轻盈,而显纤弱,但终归属于猛禽,无法被豢养在笼中。 在某些瞬间,他因她的独立,她的坚强,而心生怜爱,但却无法一直忍受,她过于固执地同他保持距离,厘清界限。 未来如何,他说不好,但是眼下,他不想让这个女孩离开他,那么,她该学会服软和示弱,偶尔依赖他。 病房的气氛,冷凝了片刻。 出于演员的天性,章序惯会控制情绪,不过几秒,便恢复了温雅的翩翩风度。 “等一下。”男人唤住她,翻出手机,拨了通电话,“你不需要我的钱,但至少让我帮忙,叫司机送你回去。” 尹棘停住步,无奈说:“谢谢。” 她清楚,刚才应该驳了男人的面子,他好心提出送她,总不便再没分寸拒绝。 等车的时当,章序询问了她的状况。 “告诉我,为什么会缺钱?” “长辈生病,房租太贵,哪样不需要钱。” “你住的房子,是租的吗?” 话落,尹棘无声看他。 大有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控诉意味。 更让她心凉的是。 她从前同他提过,她在跟别人合租,而章序却不记得,或许是他忘了,又或许是,在她说话时,他根本就听得敷衍。 章序握拳,佯装清咳,有些尴尬地找补,“舞团没给你们舞者分配住处吗?” “都什么年代了。”尹棘笑了笑,不无苦涩地说,“事业编也不一定就有公建房住。” 他们又略略聊了几句。 电话铃响,司机告知,将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外,尹棘起身,告辞,离开没多久,那扇百叶窗毫无征兆,噼里啪啦,唰唰价响,朝着大理石窗台倏然下坠。 章序被这声响惊动,走向窗台,拽起挂绳,将它往上卷,但徒劳无功,依然失败。 似乎很久没对一件物什如此执拗。 他掀开白色金属页片,透过那寸狭小长方空隙,从二十二楼,朝下俯瞰,寻找她的身影,尹棘变成小小的一个点,在秋日的晨曦下,沿着雾灰色柏油路,走进前面的重症大楼,慢慢地,不见了。 - 墨丘赶来后。 走廊的两个男人又扭打起来。 直到某刻,沈谅被掼在鱼缸,后背“哐”一声撞在缸壁,发出暴烈巨响,棱角不平的玻璃碎片坠了满地。 夜店风波方才平息。 原丛荆被送往医院,左臂嵌进几枚玻璃碎片,扎得很深,差个几寸,就能割破动脉,护士为他打镇静剂,又做了全身麻醉。 尖针刺入皮肉,痛感锐利。 他想起kpler正在开发的那批仿生手臂,高分子材料模拟出的肌肉线条异常清晰。 肉-体沉睡,知觉却清醒得可怕。 仿佛听见了,计时器冰冷的嘀嗒声,仿佛感知到,那两条游动的蛋白缝线,它们正绕过肌腱,牵引,定点,又穿过神经的空隙,触角般向前延伸,将断裂处缝合,打成微小的结。 医生透过微创镜,给他做切口缝合,线在手臂形成裂纹般痕迹,似蔓生的荆棘,又像丑陋的白色蜈蚣,他的皮肤则是凝固琥珀,将它百足缚住。 “手术很成功。”中年医生低声说,摘下乳白色橡胶手套,又嘱咐身旁的副手,“待会给他打个石膏,避免缝合张力。” 副手医师回答:“好的。” 原丛荆意识昏沉,终于有了睡意。 未褪的麻药,变为致幻剂,他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梦境和记忆,两股交缠,形成虫洞般的漩涡。 第一个梦,他和尹棘四五岁。 那时他还寄养在她家,他们像思维混沌两头幼兽,跑来跑去,不知疲倦,都有野蛮生命之力,总因小事争吵,动辄互相扭打,他阴郁乖戾,尹棘也没外表那般乖。 她被他的恶作剧惹哭,那时还留荷叶短发,根根乌发,从头顶立起,像只炸毛的小天鹅。 女孩浑身发抖,红着眼,冲他嚷:“原丛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第二个梦,他和尹棘七八岁。 女孩的发育要更快,她忽然比他高出半头,做起姐姐样,偶尔温柔,偶尔骄矜,像小大人,告诉他,阿荆,你应该这样做,阿荆,你不能这样做。 他们已能和平相处,他默默跟在她身后,闷声说:“噢。” 心里却在想,我比你要大哦。 从幼年,到少年,尹棘都是他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他对她,永远有少年人最真挚的感情,不掺任何杂质。 每次见她,虽然不说,格外雀跃。 不知何时,那雀跃变了味,多了些甜。 心事慢慢发酵,愈发难言,像被尘封在玻璃罐的一颗梅,那些甜味,也开始变酸,变涩,甚至变苦。 那或许是他十三岁,又或许是他十四岁,最后一年在上海生活,他们已许久未发生争吵,但他却又将她惹哭,他懊恼,他后悔,尹棘也好几天没联系过他。 他恐怕她再不肯理他,决定去舞室找她。 尹棘的舞室在学校附近的弄堂里。 他骑着山地车,穿过七拐八绕的街道,经过数不清的旧洋房,石库门,上海的夏天,有蝉鸣,有梧桐,空气里传出老式面包房的香甜气息,又路过一家熟食店,刚做好四喜烤麸和爆鱼,淡淡的油烟味飘过来。 他加快骑,扑面的风,将白色t恤鼓起。 终于进入弄堂,晾衣杆上的衣物在轻轻荡,他心跳变快,越来越紧张,球鞋踩住地,按下刹车闸。 弄堂里的爷叔刚退休,闲来无事,卷着纸烟,刚衔嘴边,看见来了个陌生少年,眼神戒备,问:“你找哪家?” “我找陈老师的舞室。” “男孩子去舞室?”爷叔眼神愈发警惕,“来接女朋友?屁大点岁数,就晓得早恋!侬赶紧走,再不走,阿拉喊人赶你走。” 原丛荆嫌老头事多,嗤笑一声。 也没辩解,将自行车停稳,锁好。 少年从车筐背包拿出游戏机,挑了处路边石阶,坐下,眉眼散漫,吊儿郎当,拇指反复推着摇杆,打起超级马里奥。 闯关音滴哩哒啦,爷叔觉得刺耳,瞪起眼来,转身进门洞,似乎要拉几个住户说说理。 尹棘恰好出来,和爷叔迎了面。 少女穿淡紫色练功服,身形纤细,不着痕迹,往原丛荆那儿看,和声解释道:“李爷爷,他不是坏人,是我表哥。” “侬表哥?”爷叔狐疑转过身,“倒没听侬妈提过,也是昆山人伐?” 尹棘悄悄朝少年使眼色。 原丛荆会意,懒着嗓,拖长了话音说:“哦,我是她表哥。” “早说啊!”爷叔终于放他进去。 原丛荆沉默走在尹棘身边。 舞室里没人,她还在赌气,也没说话,他不时悄悄去瞥她,不知何时,他已比她高了许多。她大概,只到他耳垂那里,偶尔靠近,还能嗅见她淡而好闻的发香。 怎么又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原丛荆皱起眉,感到脸颊发烫,使劲摇头,想将那些念头摆脱,但摆脱不掉,只好挑了处靠近把杆的地胶,席地而坐,埋下脑袋。 想跟她道歉,又说不出口。 他的手边放了本《安徒生童话》 尹棘自顾自,练起舞,窗外的天光淡影落在她的身上,四处的落地镜都是她的影子,他听着她脚尖落地的声音,心里越来越乱。 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他拿起那本老旧的童话书,装模作样翻开,没话找话:“嘁,你还在看这种幼稚的书。” 她也调侃:“我也以为你上初中后,就能长大了呢。” 少女转了个圈,气息轻微地颤:“不是我的书啦,是学舞的小朋友落下的。” “哦。”他漫不经心应了个字。 “但我刚才确实看了一篇童话。” “哪篇啊?”他问。 “那篇童话叫《红舞鞋》” 少年翻到目录,找到那篇童话的页码,却听她说:“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卡伦。” 尹棘的声音,变得格外低落:“或许只有求刽子手将双脚割下来,才能脱下舞鞋,不再像机器一样,永无休止地跳舞。” 她不知晓,那天他也看了篇童话。 童话里的锡兵,爱上了那个由纸片做成的芭蕾舞女,他身体僵重,无法走路,他被主人从窗台扔到楼下,又被街边稚童放在纸船,流进昏暗的地下水道。 他被老鼠戏弄,他被大鱼吞下,他被女仆带回了游戏房,终于能再看见心爱的姑娘,却又被主人扔进了火炉。而他爱的芭蕾舞者,那个小小的纸片,正被风吹动,朝火炉这边飞来。 炽焰灼烧她裙角,他已在梦里变为锡兵,而那舞者也变成尹棘的模样,即将化为灰烬。 想要开口喊她,却无法出声。 火灭,女仆将炉灰清倒,发现他变成一枚小小的锡心,大火都烧不掉的一颗心。 “丸丸。” 他隐忍又沙哑地唤出她的小名,每次唤出这两个字,心脏都又疼又软。 原丛荆惊醒,头脑昏昏涨涨。 褪麻药的感觉太像宿醉,疲惫,空虚,意识同现实断触,重新连线,赫兹尚不同频。 他撑着右肘,从病床坐起,懒懒低眼,看见左胳膊被打了石膏,还未适应,几分钟前,又梦见尹棘深陷火海,自己却无能为力。 男人脸色有些阴沉,艰难拿起手机。 看见界面弹出一条短信—— 【您好,我是原天奇的舞蹈教师,昨天给您打了电话,您没有接。今天下午原天奇也有舞蹈课,如果您方便的话,请在下课接原天奇时,留出五分钟的时间,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家长您谈一谈。】 10、晚钟 上午十点,墨丘驱车前往医院。 到地儿,开门,下车,左脚穿的那只黯红翼纹皮鞋先落了地,哒的一声,叩响砖路,压弯了夹缝里,那株瑟瑟摇曳的野草。 紧接着,探出脑袋,赤红发色,被日头一晃,又像是橘色,嘴里哼哼着一段西语小调——“quizas,quizas,quizas.” 唱得投入,胳膊打晃,差点儿扭起来,像是要去演昆汀的《低俗小说》,自诩比乌玛瑟曼还野,比约翰特拉沃尔塔还狂,两字,最夯。 直到路人疑惑的目光瞥来。 墨丘淡然收势,没再哼调,没再足蹈,提起保温桶,没事人似的,朝住院区走。 刚进院楼大门,手机轻震。 按接听,张妙丽关切的声音传来:“墨少,您那位‘朋友’没什么事吧?” “害,缝了几针,估计还睡着呢。” 墨丘眉间松散,接着说:“倒没什么大事了,幸亏呢,我认识给他动手术的医生,临时加了个塞,一大早,给做的神经缝合。不然啊,他想等这种级别的医师动刀子,至少要排一个月。” 张妙丽感慨道:“您对他可真上心。” “那可不。”墨丘往电梯间处走,“也不看看,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张妙丽哧哧轻笑:“当然看出来了,您和他啊,是要复合吧。” “啊对。”墨丘敷衍地应付她,“我和他是要……” 这时,电梯降到一楼。 梯门轰轰朝两侧开,墨丘愣在原地,终于反应过来。 复合?什么玩意儿? 电话那头,张妙丽还在自顾自说:“像他那种男人,真是极品,长得真漂亮,又野又痞的,怪不得您喜欢呢。” “……” “不是。”墨丘没进电梯,转身,挑了个方便说话的地儿,难以置信问,“你认为,我跟他,是那种关系?!” “你就别跟我不好意思了。”张妙丽摆出一副明白人模样,“圈里这种事还少吗?我又不是老古董,昨天沈谅被拉走,我还告诉他,那位帅哥是您的人,让他别不识好歹……” “给我打住!”墨丘懊丧地抓了把头发,“他,我怎么可能跟他……” 张妙丽懵住:“啊,这……” 墨丘难得正经起来:“你听好了,老子是直的!之前那件事,叫试错!你可别听风就是雨,乱跟人胡吣,以为我喜欢男的!” 张妙丽想起昨夜谭允文模棱两可的暗示,心里积着气,这个狗东西! 她慌忙又说:“是我误解了,您别生气。” “我倒没什么事。”墨丘的语气有些发蔫,“要是被那位知道,就完了……” 张妙丽问:“那位是谁啊,脾气不怎么样,架子也挺大的。” “kpler知道吗?”墨丘叹气,跟她解释,“卖款游戏,就能让公司攥十几亿美元现金流的人,架子当然大。” 张妙丽惊呼:“天呐,我还以为kpler的创始人是个秃头的it男呢。” “……” kpler之前的业务一直在海外。 原丛荆又厌恶镁光灯和媒体,行事低调,极少露面,除了业界那些比较有头脸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不跟你说了,挂了。” 墨丘耷眉臊眼的,撂下手机,放回兜里,瞧见电梯间不远处,好像有家属,要推病床进去。 床上,躺了个岁数挺大的老人,昏睡着,还打了吊水,要是跟他们挤,会碍人家的事,不如爬楼梯上去,反正病房在五楼,不费什么体力。 边爬楼,边想起跟张妙丽的跨服聊天。 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啊。 他跟原丛荆那狗东西,是纯正革命友谊,那事被他和谭允文知道后,原丛荆还欠欠儿地说过,就算他墨丘是个女的,他们之间,也天然存在着不同物种间的生殖隔离。 墨丘对这事,是反省过的。 觉得自己不算犯浑,他还年轻,只是在边界上探索探索,最后发现,取向还是直的而已。 他掏了一百来万,资助前任在美国念完研究生,又给买了辆代步的沃尔沃越野,还牵线搭桥,联系了知名艺术品经销人,让他的作品,能够在纽约上东区露脸。 也算仁至义尽了。 到五楼,发现原丛荆没在病房。 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倚着自动售货机,背微躬,低着头,在接电话,修长的右腿微微曲起,姿态有些懒倦,表情却很专注。 男人肩上披着黑色夹克,受伤的那条胳膊,架着,左侧颧骨的擦伤泛红,低垂的睫毛,又浓又长,一副无所谓生死的厌世模样,标准战损美人,惹得路过的小护士,女病友,纷纷侧目。 看见墨丘到了,原丛荆微微瞥眼,示意他帮忙,将刚买的零食从取货口拿出来。 墨丘啧了一声,弯腰,拉开塑料挡板,将那玩意儿捞起来,仔细一看,发现是包巧克力注心的小熊饼干,绿色包装,六柱体纸盒状,上边画的黄色考拉,闭起一只眼,调皮地wink着。 “……” 原丛荆这时撂下手机,淡淡垂眸,看向他手中的小熊饼干,没说话。 墨丘愣住,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让他把饼干盒撕开,还真是个少爷脾气。 “你没长手——” 话说到一半,墨丘笑了声,往他左臂那儿看去,贱嗖嗖地说:“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胳膊差点断了,那爷爷就帮你一回。” “啰嗦。”原丛荆长手一伸,将饼干夺走,面无表情,径直往病房走。 赶上医生查房。 叮嘱了原丛荆术后注意事项,病房复归安静后,他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小熊饼干,有心事似的,好像在思考什么。 墨丘将保温桶放在桌板,拧开盖,里面装着家里阿姨熬的党参走地鸡粥,米花饱满,冒着热气,鲜香四溢。 他给原丛荆舀了碗粥,调侃道:“破饼干吃个没完,我他妈都纳了闷了,你成天吃这些玩意儿,是怎么长得这么高,身材还这么好的。” 原丛荆专心吃饼干,没搭腔。 “喏。”墨丘将粥递给他,“家里阿姨熬的,趁热吃。” 原丛荆眯起眼,又往嘴里塞了块饼干,语气有些冷淡:“太烫,好麻烦,拿走。” 墨丘叹气:“好吧,叛逆期青少年。” 原丛荆:“少操心,男妈妈。” 墨丘:“……” 墨丘赶早来医院,不光是为了送粥,也是想搞清楚,他和沈谅到底有什么过节。 和原丛荆贫完嘴,便问:“那个叫沈谅的小明星怎么惹你了,至于动这么狠的手吗?” 沈谅这两个字出口后。 原丛荆的情绪有了变化,他放下饼干盒,本想去摸烟,但口袋空荡荡的,打火机也丢了,只好将右手顺势搭在石膏上,以一种防备又危险的姿态,看向他。 男人的瞳孔漆黑,幽暗,如映了团火焰,有那么一瞬间,墨丘被他阴郁的目光震慑,后背发凉,生出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做了什么?”原丛荆冷笑一声,微微敛睫,像在压抑怒气,低沉的嗓音,比平时重了些,“我姑娘,被他欺负了。” “姑娘?”墨丘听完,差点从陪护椅处跳起来,“你是说,尹棘?!” 原丛荆眼皮一掀,看着他,没说话。 墨丘费解:“不是吧,就小青梅那性格,能轻易被别人欺负么?他怎么欺负她了?” “我也不知道。”原丛荆垂着嘴角,语气低了许多,看样子,是不敢再往下深想。 墨丘单手撑膝,心情也憋闷。 再怎么说,尹棘也是他们从小护到大的姑娘,跟妹妹没两样,这些年,她却过得很一般。 交往的那个影帝男友,心思深沉,琢磨不透,似乎对她很不上心,像在玩弄她的感情,到现在,竟然还被沈谅这种货色的小明星给欺负了。 这怎么能忍。 原丛荆眉眼懒恹,沉默着,没说话,修长的右手,将绿色的盒子捏得咔嗒咔嗒响,注心饼干也被捏碎,间或夹杂爆破的声音。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分明受了伤,周身的戾气却越来越重,像是暴风雨前的短瞬宁静。 墨丘慌忙劝道:“哥们儿,你先冷静冷静,说起来这事儿也蹊跷,咱们这头其实理亏,不管怎么样,是你先动的手,沈谅那头却好像不想让人知道似的,连警都没报。” “呵。”原丛荆唇角动了下,态度笃定,“他不敢报警。” “什么意思?” “没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么?像腐坏的烂木头,好恶心。” “你是说……” 墨丘终于弄明白,那可疑的气味,到底是什么。看来之前的那条传言,是真的。 沈谅确实碰过那种东西。 当时的场面太混乱,鱼缸里的水腥味,鲜血的腥味,烟草的焦糊味,混杂在一处,冲击着感官,他没怎么留意。 原丛荆和他在美国留学时,接触过沾染这种违禁品的学生,应该闻得很清楚,怪不得,在扭打的过程中,沈谅像被抓住了把柄,跟条狗似的,向他讨饶。 “说句实话。”墨丘分析完,自顾自道,“就算你不管,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青梅,被沈谅这种垃圾欺负。” “再说,这小子,竟然把那种不干净的东西带到我的地盘,脏了我的场子。” 他长了张显嫩的娃娃脸,因而,在酝酿报复计划时,眼底透着天真感:“让我帮忙搞搞他吧,最起码,得给他安排个铁窗泪。” “不要打草惊蛇。”原丛荆的视线望过来,叮嘱道,“这种事要人赃俱获,抓现行。” 墨丘拍了拍胸脯:“放心吧,交给我。” 原丛荆从病床起身,单手旋着,将保温桶的盖拧好,拎起手柄,放在身旁的床头柜。 “诶,你去哪儿啊?”墨丘唤住他。 原丛荆淡淡道:“办出院。” 墨丘:“?” “别吧。”墨丘无奈道,“刚下手术台就出院,你又没什么事,好好歇着呗。” 原丛荆眼皮微掀:“谁说没事?” 墨丘恍然大悟:“卧槽,你这是要去找小青梅吧?!” 原丛荆没否认。 墨丘追上他,叭叭地劝:“我说,你是不是想挖你影帝外甥的墙角啊?千万别乱来,这事儿,我可有经验。与其选择进攻行动,不如采取怀柔措施。” 原丛荆懒懒睨他:“你很闲?” “真的,千万别急,你这身份很占优势,先做她的蓝颜知己,男闺蜜也行,时不时来点茶艺。女人么,最怕寂寞,章序拍起戏来很忙的,到时候你一嘘寒问暖,再趁他们有点儿小龃龉时,那么一煽风,她肯定觉得,还是你最体贴。听我的,这次见她,就先跟她做回朋友。” “……” - 临近下午五点。 原丛荆让司机停车,关门后,黑色的中筒靴落在发烫的沥青地,按照手机导航,朝那间芭蕾舞校走去。 周末的使馆区,游客不少。 他同离开的人流逆行,穿过这条街区,道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一座教堂,哥特式风格,色调深灰,尖状的钟楼擎起两个十字铁塔架,束柱延伸下来的线角简约,冷峻。 堂央,天主雕像展起双臂,正俯瞰这片土地,周旁围绕着神态渊默的圣子,和形态不一的滴水石兽,表面的黑漆,斑驳脱落。 玫瑰窗折射出淡淡光晕,隐约听见圣歌的旋律,应该有信徒在做弥撒——莫名让人想起轮回,宿命,这样的字眼。 原丛荆抿起唇,没什么心思欣赏这座古老的建筑,他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对神明,鬼怪,都不感兴趣,也质疑过它们的存在。 他加快脚步,想赶在变灯之前,通过斑马线,到达对面。 打了石膏的左胳膊,悬在闷浊的空气中,神经末梢在修复,在生长,泛起一跳一跳的刺疼感,夹带着难耐的痒意,蔓延开来。 耳边,忽然擦过温热的夏风。 教堂塔楼的钟声,由远及近,响彻起来,叮啷,叮啷,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铁片撞击,机括互相牵连的动力。 也就是在这时。 他看见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纤瘦的,单薄的,与记忆里的她,渐渐重合。 信号灯忽然闪烁,即将转红。 尹棘加快步伐,朝他的方向小跑着。 但他们,还是被即将奔涌的车流,困在了斑马线的缓冲区。 尹棘在他身旁站定,调整呼吸,看向他受伤的胳膊,睫毛轻颤,眼底有层雾气,像是想开口,询问他的伤势,却又犹豫住。 对于他的出现,不怎么意外。 原丛荆扭过头,垂眼看她。 也是,原天奇姓原,他又不肯接她的电话,尹棘应该已经猜出,他就是那小鬼的家长。 还是她先开了口,语气很温和:“我要去趟便利店,你可以先去学校,找你弟弟,我等会就回去。” “我陪你——” 及时噤声后,原丛荆无措低头,目光变得凶肆,格外懊丧,但却深知,跟随她的本能,融在骨血里,像无法磨灭的烙印。 即使做足心理准备,还是会不由自主,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尹棘表情僵住,惊讶回答:“好…好的。” 疾驰的轿车匆匆驶过。 她和他,都在安静等待着,红灯转绿。 原丛荆和她肩并肩,反方向站着。 她的侧颜,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的哀伤,但他却见过她狡黠,骄傲的模样,知道她笑起来时,有多明媚。 那天的雨夜,他甚至不敢多看她。 章序说的每个字,都往他心头添了根柴,助长着嫉妒的火焰,到现在,他都费解,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盘起的黑发,被风吹起。 散乱的几缕发丝,拂过眉眼,额角,和耳垂下方两厘米处,那颗浅褐色的小痣——附着在侧颈,肌肤清薄到近乎透明,隐约看见几根淡青色的血管,纤细而易折。 尹棘的指节缠着创口贴,将碎发撩开,白皙的手腕有道刺目的,深紫的淤伤,同肤色的对比太强烈,如抹晕开的浓美颜料。 她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像童话里的豌豆公主,皮肤太柔软,轻微的磕碰,都会受伤。 目光顺势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边挎着干净的,泛黄的帆布包,那里应该装着保护脚趾的芭蕾绷带,布洛芬,棉签。 她身上的气味,也好熟悉。 就像荷叶的露水,清新,幽淡,却又润物无声,将他快要崩坏的理智,都溶解掉。 扑通,扑通,扑通。 他的眼神压抑又痴缠,浓长的睫毛颤动起来,忍受着心脏膨胀的力量,在它疯狂乱跳时,对她的,那从未止息的迷恋,也愈演愈烈,奇异又兴奋的颤栗感遍及全身。 比他十七岁时,还要炽旺。 原丛荆预先避开她流转的目光,慌慌忙忙,将视线收回。 红灯终于转绿。 尹棘的声音很轻:“走吧。” 原丛荆转过身,跟上她,不受控地盯向她手腕的伤痕,忍耐着,想要伸手碰触的念头。 距离仅仅几步之遥。 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渐慢的脚步,看着她停下来却没回头,他近乎自嘲般,又像是认输,挫败地笑了。 分开的这五年,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在垒起骨牌,建立着延伸生命的秩序。 然而,她无需任何努力,或许只是用声轻微的叹息,就让他清晰感受到——心中那些数以万计的多米诺骨牌,正向后倾倒,一块一块,无法停歇,不断坍塌。 教堂的晚钟消失了。 尹棘转身,目光犹豫,注视着他。 他却在想,假如神明,真的存在,那么祭坛上供奉的圣女,或许就是她的模样。 让人不忍亵渎,让人不敢光明正大地肖想。 无论是十七岁的尹棘,还是现在的尹棘,都是他的肋骨,他的夏娃,他想偷食的禁果,他永远都熄不灭的,那团渴慕之火。 她在哪里,那里就是伊甸园。 11、电梯 尹棘朝最近的那间便利店走去。 原丛荆缄默不言,跟在她身后,柏油地倒映出他瘦高的身影,被黄昏的斜阳拉长,不时同她的影子交叠,又分开,干燥的空气里,隐约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她没能询问他的伤势,但看见了他t恤的血渍,已然干涸,黑色的面料都拓上深印,应该是新伤,刚从医院出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心脏不容忽视地揪起来。 尹棘无奈叹息,阿荆还是同从前一样,真是个暴戾的男孩子。 他分明亦步亦趋,同她保持距离。 但存在感太过强烈,让她心慌,更让她本就饥饿的状态加剧——练完舞后,往往是她最饿的时候,需要补充能量,但很少碰碳水,严格遵循着饮食标准。 终于进到便利店。 尹棘买了水煮蛋,魔芋结,苹果。 付完钱,择了靠窗位置,坐在高脚椅上,屈服于最原始的本能,咀嚼,吞咽,填充快要罢工的肠胃。 原丛荆站在落地窗前,侧身对着她,单手来回晃着烟盒,尽管弧度很小,还是有几支烟,掉在了地面。 终于,磕出一根,他低下睫,咬住烟尾,又用同样艰涩的动作摸出打火机,点燃,那抹微弱猩红的光,在空气中缓慢吞噬着洁白的烟杆。 尹棘这时吃完了魔芋结。 还剩一枚苹果,躺在餐巾纸上,殷红如鲜血,她隐约记得,它的品种叫蛇果,名字源于圣经旧约中——夏娃在伊甸园,被蛇引诱,偷食禁果的典故。 拿起来,牙齿刚要嵌进它的表皮。 就在这时,原丛荆偏过脸,表情冷淡,隔着玻璃窗看了过来,他薄薄的唇角吐出烟雾,很快,又将视线移开。 心里一紧,像被那道目光刺中。 原丛荆的眼神太复杂,难以用语言形容,她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厌恶,还是戒备。 如果是在以前,他绝不会在她面前抽烟,而现在的他,莫名像条被丢弃的狗,不再熟悉主人的气味,野戾又恣睢,难以接近。 又是一路的沉默无言。 这座四九城,同多数大都会一样,在空间的构造上,有着惯常的突兀,矛盾——刚经过被铁栅围起的百年教堂,就能看见高耸入天的楼厦。 而若踏进色调灰沉的胡同,视线沿着四合院的矮垣墙,黑檐瓦,向上延伸,能够看见的光景,或许是湛蓝云天下的古钟楼,又或许是星罗棋布的立交桥。 新事物在膨胀,旧事物也未毁消。 而她,这个来自南方的异乡人,早已习惯这里的一切。 进了大楼,电梯在不断上升。 尹棘右手攥着帆布包的带子,率先打破尴尬的氛围,开口道:“原天奇跟那个女孩道歉了,也向我承认了错误,你应该已经跟他——” “尹棘。”他打断她话,没什么情绪地问,“你觉得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呼吸滞住,还算淡定地问:“不然呢?” 尹棘听见他像在自嘲般,嗤笑一声。 男人的嗓音,在这狭窄的空间中,格外低磁,却又那么疏离。 就当她以为,电梯间的气氛即将复归沉寂——便听见一阵诡异的,呲啦呲啦的声响,厢顶的白炽灯忽闪,忽灭,钨丝像要即将烧断。 随即,电梯间猛烈摇晃了两下。 鞋底传来清楚的震颤感,身处的这个空间,正在下坠,她刚才看见,那刺目的红色数字已攀升到22——而现在,即使标识消失,即使辨不出高度,也能预见,再这样下坠,她和原丛荆恐怕会摔死,粉身碎骨的那种。 瞳孔骤然放大,心脏狂跳。 因为过于恐惧,喉咙也发紧,脚步踉跄两下,险些就要摔倒。 电光石火之刹,她用余光瞥见,男人抬起中筒靴,迈开长腿,朝她方向靠近。 瞬间,她被薄荷和烟草的气息侵袭,他的右臂结实,有力,隔着单薄的衣料,捞起她腰身,扣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从身后覆在怀里,嗓音压抑沙哑:“别乱动。” 尹棘的身体,忽然变僵。 “听着。”男人线条分明的颌骨贴向她柔软的额角,触感偏硬,她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紧张地闭起双眼,听见他轻声说,“我护住了你的脊柱,不会有东西砸到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心脏还在鼓噪,尹棘纤瘦的背脊蹿起一阵麻意,听见他又说:“不要慌,马上去按紧急按钮,再把所有楼层的数字都尽快按一遍。” “好……”尹棘颤声道。 她努力保持冷静,手指发抖,用掌面拍击,将所有按钮迅速摁完,又按他说的,以一种敲击的力道,不断地,重重按向开门键。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几秒。 电梯终于不再下坠。 门没开,但能确认,这里暂时安全了,原丛荆松开她腰肢,附着在肌肤的体温却没消散,她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惊魂未定,额角沁出的汗,比她跳完大快板后还要多。 真的好悬,还好保住命了。 她大力喘气,调整呼吸,电梯间里已是一片黑暗。 尹棘辨认着原丛荆的身形轮廓。 男人不见半分惊恐,翻出手机,掌心乍现一道白光,映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银色的小环压着眉锋,瞧着又冷又野,抬声唤她:“喂,看看手机,还有信号没。” “嗯。”尹棘摸出手机。 界面只剩下紧急呼叫这个选项。 没等她回答,就听他啧了一声:“胆子还是这么小,放心,待会儿就能有人过来。” 她还在后怕,担忧电梯再次下坠。 而身边的男人,淡定得近乎诡异,她甚至从他身上,捕捉到某种近似兴奋的情绪。 原丛荆的性格没怎么变。 幼年时,跟这个男孩的相处于她而言,是挑战,也是冒险,肾上腺素都会加速——因为他经常会觉得无聊,格外喜欢以身涉险,不像是单纯的顽劣,孩子气,更像是为了图乐子,不顾死活的疯。 她跟他完全是两个极端,向来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追求安稳和平静,习惯规避危险,习惯循规蹈矩。 刚才电梯出事,原丛荆选择第一时间护住她,但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体验,大概会让他生理性地觉得有趣,刺激。 尹棘缓过心神,关切地问道:“刚才谢谢你,胳膊上的伤,有碰到吗?” 原丛荆瞥她,很欠扁地回答:“隔着这么厚的石膏,你觉得呢?” “……” 等待救援的间歇。 尹棘从包里翻出冰淇淋,本来是买给原天奇的,但估计他吃不上了,她小心朝原丛荆的方向走了两步,递给他:“巧克力味的。” “?” 男人费解接过后,她撕开外衣,咬了口半融的冰淇淋,解释道:“给你弟弟买的,不吃要化了。” 刚刚在便利店,她看见巧克力味的甜筒,不知道原丛荆会不会收下,还是买了一支。 他这人,打小就喜欢吃各种各样的巧克力制品,却不怎么喜欢吃巧克力本身。 甜腻的滋味在嘴里化开。 冰淇淋这种高热量的食物,尹棘平时不敢碰,很久没吃过,或许是因为死里逃生,即使口感不是最佳,仍觉格外美味。 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时的她,也不准备再跟原从荆继续僵持。 尹棘继续电梯故障前,被打断的谈话:“你说你来找我,不是为了你弟弟的事,那是为了什么?” 原丛荆打开手电筒,将手机倒扣。 隔着光线,她看见,他正打量着手里快化的冰淇淋,好像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吃。 “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蹲下来,靠着电梯墙坐稳,将冰淇淋放在身旁,没吃,单腿曲起,垂着的右手搭在膝头,姿态有些慵懒。 “?” 尹棘险些被奶油呛了一口。 “就是挺费解。”他唇角勾起弧度,但眼底却没笑意,“原来,你喜欢伪君子这种类型的男人啊。” 听完这话,尹棘自然没心思再吃冰淇淋了:“你是在说章序?” 原丛荆掀眼看她,没说话。 尹棘搞不清楚,他究竟处于什么立场,什么心态,说出这样的话,分明装作不认识她,分明态度冷淡又疏离。 并不像,对她还抱有从前的好感。 更不像是,已然同往事和解。 凭他的性格,也不至于特地赶过来,奚落嘲讽她一番。 实在摸不清状况。 她组织着语言,思考该如何答复。 原丛荆的表情在黯淡光线下,不再散漫,他抿起唇,微微眯眼,冷然质问道:“你男朋友让你进组,做别人的替身?” “我需要这份工作的报酬……” 他态度格外强势,又将她的话打断:“你知道这电影就是他拿来捧人的吗?交往两年了,他为什么连你喜欢演戏这件事,都不清楚,你难道没跟他说过吗?” 见她没否认,原丛荆嗓音变重,明显带了几分嘲弄:“你挑男人的眼光,好差劲。” 恋情的裂痕,被他锐利地看穿。 尹棘的心情由窘迫,转为淡淡的愠怒,她故作平静,但知道说出的话,有多无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确实不关我什么事。“那头又是一声冷笑,“就是看见某人犯蠢,实在碍眼。” 他好像想去摸烟,缓解情绪,但在她的注视下,又缩回手,只摸出打火机,一下一下,咔嚓咔嚓,用拇指擦着齿轮。 火光不断跳跃,又湮灭。 尹棘有些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缓缓动摇。 “啪”的一声。 原丛荆突然阖上打火机盖,单手撑地,起身,走到她面前,抬起那只完好的手,强硬地将她禁锢在这个狭小空间。 他的嗓音透着淡淡的戾气:“尹棘,你是从小就喜欢他,但都交往两年了,为什么看不透他真正的本质?章序的职业,注定了他有伪装,有两面性,你要想清楚,你到底是在跟他的真人交往,还是在跟他那张演员的面具交往。” 尹棘一怔,哑口无言。 他皱眉又问:“知道那晚的你像什么吗?” 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光源,尹棘看不清他的表情,后背贴着金属墙,退无可退,双手撑住把杆,掌心蔓上冰凉。 她不知所措,别过脸,没吭声。 原丛荆低头,靠近她,黑色的t恤浸着烟草和薄荷的浅淡气息,他额前的碎发很蓬松,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她的眉心,很痒,但尹棘怕碰到他伤口,没去推搡那打了石膏的胳膊。 他还是那样恶劣又霸道。 但从前的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跟他平视,而现在,他比她高出那么多,仗着这点,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真的很可恶。 她脾气向来温和,却总能被他轻易惹恼。 尹棘美目怒睁,难能展露尖刻,毫不示弱地问:“你说啊,我到底像什么?” 原丛荆也盯着她,沉默了两秒。 终于,他垂下手,松开对她的桎梏,语气不再那么强硬:“还成,不算太坏。” “没变成章序栓身边儿的家雀,跟要断气似的,连点儿个性都没有。” “你想多了,我那天是被雨淋的,太冷。” “……” 僵持间,电梯门外,突然响起救援人员的喊声,拍打声。 金属门即将被破开,光明也要大量涌进。 尹棘绷着脸,猫腰,塌下身体,钻出他们之间的缝隙,她的体形纤细,又拥有舞者的优势,动作格外灵活,轻盈。 像只炸了毛的小天鹅。 原丛荆轻微扯唇,抬起中筒靴,在即将迈出黑暗前,又瞥见她手腕的伤痕,他眼神倏然变黯,笑意也转无,划过一瞬掠夺的意图。 男人高瘦的身影匿于明暗交接处,偏过头,望向尹棘跟工作人员讲话时的侧颜,受伤的胳膊,缠绕着洁白绷带,像天使被缚住的羽翼。 仿佛是即将堕落为撒旦的路西法在人间的化身,半是神明,半是恶魔,充斥着矛盾的美感和张力。 从主动选择跟她重逢开始。 他就绝对不会再放过她。 他可以忍受等待的煎熬。 但如果,尹棘仍要跟章序纠缠太久,他也不确定,他的耐心能保持多久。 12、颤栗 入了九月,难能休息,尹棘也未贪睡。 起床后,冲了杯速溶黑咖啡,走到阳台,拉帘,推窗,细小的烟尘被扑起,于半空打着旋儿,又被风吹散。 她目光索然,看向窗外。 天色微弱发灰,小区里,刺槐树过了花期,那些茄紫的,荼白的花串,早已坠地,零落成泥,而梢头处的扁平状荚果,却在恣意生长。 从她这里,朝下俯看,层层叠叠的枝叶,已染上薄淡的黄苍。 早晚天凉,秋意渐浓。 但和原丛荆的重逢,总会让尹棘生出,夏天还未逝去的错觉。 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两周。 他们又变成陌生人,再未有过交集,可近来,她却总会想起他。 总会想起,那些无法忘却的细节——无论是游戏机嘀哩哒啦的闯关音,还是和他急速奔跑后的眩晕感,抑或是他喜欢的kitkat巧克力威化的甜腻滋味,甚至是,她那时还不知道的,他其实是在害羞的别扭目光——都已和夏天本身融为一体,刻在记忆深处,永远都不会褪色。 想起他,就如置身于盛夏湿闷的雨,和暑热的风。 想起他,就会产生种种复杂的情绪,像是一团未被命名的化学混合物,在心底纠结,交缠,冲撞,她甚至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形态。 或许,那些情绪的形态是溶液。 刚被稀释,还未分层,混杂着她的遗憾、愧疚、怀念、伤感、心虚、恼火,还有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自卑和淡淡的嫉妒。 尹棘垂睫,将咖啡杯放在边几。 脑海中,又浮现出他那天说的话。 她的个性和棱角,真的被磨平了吗? 而让她恼火的,仅是他恶劣的态度的吗? 她尝试拆掉心中,那名为防御机制的墙,想要剖析自己。 好像并不是的。 令她恼火的原因,不是原丛荆的言论,而是她的现状。 她这个人内敛,敏感。 从不喜欢对别人表露真实想法。 但在他的面前,她毫无顾忌,说出过梦想,也是在他的面前,她展现出过,真正的自我。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被他看轻。 他曾接纳过她的幼稚,渴望,野心。 他本该是她逐梦过程的见证者。 可现在的他,恐怕会认为,她已经是个安于现状的恋爱脑了吧。 尹棘抿了口咖啡,发涩的苦意从舌尖蔓延开来,刚要去漱嘴,手机在桌面轻震。 她走过去,捞起来,看见来电人是章序。 呼吸不由自主地变紧。 她没有立即摁下接听键。 最近,她明显觉出,章序对这段感情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从之前的若即若离,偶尔施予一些漫不经心的温柔,到表现得格外进取,甚至,可以说是展露了强势的进攻感。 而她却想缓缓,也在往后退。 尹棘无奈叹气。 她不会再因章序的态度而患得患失,可他突然的转变,让她不知所措,也让她没有喘息的余地。 手机的铃声还在响。 原是能舒缓人心的大提琴音,如今听来,却莫名透着催促意味。 尹棘摁下接听键,无奈问:“不是要进组了吗?怎么又给我打电话?” 电话的那头。 章序正在巴黎第7区的一间奥斯曼风格的公寓里,他穿着家居服,走到露天阳台,坐在铸铁椅上。 “我好想你。”男人修长的手指,拾起胡桃木古董茶几上的那支montblanc的钢笔,随意把玩着,他眼神寡淡,嗓音却很温和:“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尹棘的语气,明显有几分无措:“可你不是说过,在进入角色之前,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避世,断掉所有社交,才能好好的反刍情绪。找我聊天,不会打扰你吗?” 钢笔的墨水,洒泻出几滴,将男人的食指浸污,但他没去擦拭,依然持着手机:“怎么会打扰?跟你说话,我只会放松。” 章序唇角微垂,表情异常冷漠。 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亲昵的感觉,听不出任何破绽,毕竟,只用声音来演戏,于他而言,更容易。 尹棘好像正从头脑搜刮着话题,缄默几秒,才温声问:“我记得你前几天跟我提过,roland导演给你推荐了莫里亚克的《蛇结》,这本书里的内心独白很多,应该能帮你理解角色,你看完了吗?” “看了一些。”章序淡淡回答,并不想跟尹棘探讨文学作品,“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的事?” 电话那头的尹棘,似乎怔住了。 章序的声线依旧温柔:“以前,你总会跟我说很多自己的事的。” 尹棘叹了口气:“可你要拍戏了,我怕会干扰你的状态,再说,我的那些事很无聊的。” “怎么会无聊?”章序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我很喜欢听你说。” 想她是真的。 但打这通电话的原因,也掺杂了些试探的意图,近来,他能明显觉出她的疏远,和她温和的敷衍——她好像,想从这段关系中慢慢抽身。 一想到这点,他就会产生浓重的失控感,她越往后退,他对她的占有欲就越强,有时,那占有欲强到,连他自己都会吃惊。 他没料到,这个女人,甚至会影响到他的工作,让他不能专注,也不能投入。 茶几上,放着莫里亚克的《蛇结》 封皮为紫红色,右侧被设计成镂空式样,形状既像跳动的心脏,又像扭曲的毒瘤,衬着黑色的底,网线般的蛇,在上面缠结成团。 章序眼神阴郁,撂下钢笔,用手托起书脊。 尹棘觉察出气氛的凝固,委婉道:“如果你很忙的话,我就不打扰……” “小棘。”章序打断她的话,冷然道,“你不要擅自决定逃离我。” 心跳仿佛停滞了几秒。 一阵彻骨的寒意,突然袭来,沿着她的发梢蔓延至天灵盖,掀起轻微的颤栗感,与之伴生的,是莫名其妙的恐惧和不安。 什么叫做,擅自逃离? 章序的嗓音压沉了许多,隐隐透着威胁意味,有那么一瞬间,尹棘甚至怀疑是听错了。 “你在说什么?”她吃惊地问。 再开口,男人的语气恢复如常,好像压根没说过刚才的话,轻声问:“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会感到寂寞吗?” “可能因为最近比较忙。”尹棘心有余悸,还算镇静地回道,“所以还好……” 章序将书本撂下。 显然,并不在意指尖的墨水,像是想要刻意弄脏自己,表情苦恼地扶额,叹息道:“可是我好寂寞,机票都订好了,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来巴黎?” “舞团请不来假的……” 尹棘觉得今天的章序,简直莫名其妙。 “真是的。”他压低声,喃喃道,“就应该把你锁在身边,让你只跟我一个人独处。” “章序。”尹棘的语气难能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发烧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章序轻声笑了笑:“没有啊,抱歉,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 “这并不好笑。”尹棘道。 章序淡淡问:“你害怕了吗?” “嗯。”她如实回答,“有一点,因为你说的话真的很奇怪。” 他像最温柔的情人一般,格外耐心地哄着她说:“不要害怕,我知道那是非法拘禁,我不会那样对待你的。” 尹棘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所以。”章序低声道,“如果你也觉得寂寞,就打电话给王鹏,我会为了你,飞回国内的。” 没等她回复,他又郑重其事,添了一句:“回去后,我会好好补偿你,你可不许因为寂寞,就跟别的男人出轨。”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尹棘似乎认为,他是因为处于高压状态,才有些失常,还在电话那端,鼓励他:“我理解你的,roland是个很严苛的大师级导演,这个角色也很有挑战性,你虽然是最顶尖的演员,也会紧张,也会有压力。可你一定要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克服掉这些不良情绪。好好闭关吧,我等你回国。” “嗯,谢谢你。” 尹棘又安慰了他几句,章序才将电话撂断。 女人的鼓励,让章序心底温暖,可没过多久,却又滋长出一股莫名的怨意。 因为她鼓励的,是身为演员的他,而她今天寻找的所有话题,也都是关于他的职业。 她好像并没有,在关心真正的他。 他们的感情有了裂痕后,他时常在想,尹棘到底是喜欢戏里的他,还是真实的他。 可他没有资格问她。 他也没有真正喜欢过具体的人,且他知道,真实的他,并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贵公子,而是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阴暗又扭曲的一团蛇。 蒋冰嫣是他年少苦闷岁月中,唯一有过好感的女孩,但若说那种感情,就是喜欢,他是不能确定的。 了解到她的本质后,他对她的那些感觉,仅剩下需要践行当年的承诺——他要帮她拍一部电影,让她做女主角。 是尹棘,让他想要尝试去喜欢一个具体的人,可在他想要抓住她时,她却跟他越来越远。 好在,她泛滥的同理心,和骨子里的善良,给了这段关系缓冲的机会。 章序能够确认,她不会在他生病时,亦或是即将进组拍戏前,跟他提出分手。 他对她的冷暴力,她已如数归还。 尹棘也并未发现,他对她做过的,真正可以称之为恶劣的,甚至是能击溃她的行径。 他还有机会,能将她挽回。 男人的眼神,在巴黎午夜的月色下,显得有些阴郁,他捻起那枚银色针状物,对准手机凹槽,捅开。 电话卡“喀哒”一声弹出。 他将它用力折断,起身,顺着铁艺栅栏,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13、热搜 舞团最近没有表演安排,还算清闲。 这日,尹棘和李瑞搭伴,跳了几组双人柔板,完成作训量后,已近中午。 来到休息室,看见小王和几个同事凑在一起,也不急着用餐,热火朝天的,在议论什么。 “快来,有大瓜!”小王招手道。 李瑞立即迈开腿,凑过去,走的那几步路,充分展现出芭蕾舞者惊人的弹跳力:“这就来,看我光速化身为猹!” 尹棘对娱乐圈的纷争不太感兴趣。 走到餐桌旁,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补充完水分,打开便当盒,边吃藜麦牛肉沙拉,边安静听着她们的谈话。 李瑞顺着热搜榜,逐个看去:“没什么瓜啊,都是些社会新闻,还有电视剧买的广告位。” “诶,真奇怪。”小王也有些惊讶,“刚才还挂在热搜上,位置也挺靠前的。” 李瑞垂头丧气,埋怨道:“什么嘛,怎么就没了,白兴奋一场。” “嘿嘿,幸好我截图了。” 小王将手机递给他看,“蒋冰嫣的瓜,不过,她家境不是挺好的嘛,片酬也多,一条几千块的手链而已,不至于去偷吧?” 李瑞啐了句:“我去!真的假的?!” 听到蒋冰嫣这三个字。 尹棘往她们那边看了一眼。 小王见状,咋呼道:“看吧看吧,我就说是大瓜,连尹棘都有兴趣了。” 说完,旁边的一个同事提醒道:“又回到热搜后排了,这次添了实锤,有调出来的监控视频,我分享到群里了!” 尹棘没了吃饭的心情,拿起手机,进微信群,点开链接—— 视频中,蒋冰嫣坐在化妆镜前,低着眼,在玩手机,而身旁的造型师,正帮她打理发型。虽然视频没有声音,但能看出,两个人有在聊天。 蒋冰嫣好像瞟了眼造型师的手腕,问了什么,造型师听完,有些尴尬,同她解释,随后,将手链摘下,放到化妆镜前。 视频播到这里。 尹棘没看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她猜测,大概是手链的挂饰过多,蒋冰嫣怕擦碰到她的皮肤,才让造型师摘下。 营销号将视频剪辑过,有些片段被快进,等视频回到正常播放速度,能够看见,似乎有人敲门,唤走了造型师,她跟蒋冰嫣道歉后,便匆忙离开了化妆间。 也就是在她离开的间歇。 蒋冰嫣将手伸向了桌面,而摄像头处在的位置,恰好背对她,距离也有些远。 但能确定的是,她从桌面拿了样东西,并把它塞进了外套的侧兜——营销号还用了特效,将那个位置圈红。 这期间,她的助理,还有几个工作人员进来了一趟,蒋冰嫣和她们正常交谈,商量着杂志拍摄的工作内容。直到造型师回来,继续为她做妆发,视频才结束。 那条手链,不是什么奢侈品,用的材质,也都是仿水晶之类的廉价珠宝。但这个国外的品牌,却在中国火了很久。 原因跟时尚无关。 而是这种牌子,卖的其实是情感价值。所有的串珠,都要由客户亲自挑选,而每一颗串珠,都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譬如四叶草、诞生石、节日纪念、信仰、数字等。 造型师应该将手链佩戴了很多年,极少摘下,所以在回来后,也没注意。 等发觉时,手链已经消失,她遍寻无果,才调了监控视频。 尹棘熄灭手机屏幕。 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蒋冰嫣的行为,就像被人下了降头,她难道不知道,化妆间里,也会有监控吗? 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个猜想——有这样的一类人,他们并不缺钱,却遏制不住地想要偷窃,而这背后,甚至没有具体的动机。 这是一种类似于强迫症的冲动控制障碍,这类人在偷窃之后,会感到解脱,甚至,会产生强烈的快感。* 所以。 蒋冰嫣该不会是有偷窃癖吧? - 下午,天色突然转阴。 尹棘心不在焉,总有不好的预感,她将一切归结为,是她太过敏感,太爱胡思乱想。 练舞的间歇。 照例是李瑞的“情感节目”时间。 李瑞递她一张擦汗的湿巾,花痴地说:“我最近看上个调酒师,四川来的,说话不分平翘舌,特别可爱,人家勤工俭学,聪明又上进,985读研的呢。” 尹棘擦着汗,扭头看他:“这回,你可别太上头了,上次那个才交往半年,又给人垫房租,又给买包买鞋的,我听小王说,你搭进去了小二十万。” “那没办法。”李瑞不以为意,“我啊,命带癸水,犯桃花,虽说……烂桃花多了点儿,但那都是情劫,躲不过的。” 尹棘小声吐槽:“不要太迷信了。” 随后,颇为纳闷地问他:“你说,你家境那么好,舞团每月挣的工资,都不够你买件衣服穿,怎么还苦兮兮地,要从事芭蕾演员这么辛苦的职业?” “不是跟你说过嘛。”李瑞无奈道,“我就是喜欢跳芭蕾啊,你们怎么都不相信?因为我喜欢,所以就不觉得累啊。” 尹棘由衷感慨道:“那你好酷,喜欢跳芭蕾的男孩,真的很少见。” “不知道你看没看过一部电影,叫《跳出我天地》,讲的就是男孩不顾世俗目光,逐梦芭蕾舞台的故事。反正,看完那部电影后,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职业芭蕾舞者。父母那头,还算支持吧,但在学舞的过程中,也有挺多同龄男孩背地骂我娘炮,二椅子什么的,但我才不会在意,我就是喜欢,管他们呢。” 听完李瑞的话。 尹棘的心弦像被重重拨了下。 她将脑袋埋在双膝,鼻腔发酸,闷声说:“真的好羡慕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一直都在追求梦想。” “唉,我才羡慕你呢。”李瑞听出她语气的哽咽,不知所措地劝道,“我虽然喜欢,却不是很有天赋,京舞是复读才考上的。虽然…你可能是在父母逼迫下,才学了芭蕾,但却比绝大多数人有天赋,刚毕业,就能当主舞撑场了。团里的人都说,领导有在考虑,年底的舞剧《吉赛尔》让你挑大梁,我真的特别佩服你。” 是天赋吗? 尹棘很想跟他说,她应该没有那样的东西,母亲陈芷就是最顶尖的芭蕾演员,从她有记忆以来,就开始接触芭蕾了。 如果没有她苦心孤诣的教导,或者说,没有她近乎偏执的逼迫,她是不会取得今天的成就的。 尹棘努力将情绪调整过来:“对不起啊,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害,没事儿。”李瑞双手撑着地胶,感慨道,“都说《吉赛尔》是芭蕾女演员的试金石,又要求舞蹈技艺,又要有戏剧表演功底。咱们舞团里,可没几个人有你这种才能,你是不是偷偷报过表演班,进修过?” 尹棘不太自然地回答:“小时候…上过一些表演课。” 终于熬到下班。 于晚高峰,钻入地铁,同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擦踵,像条被缚在渔网里的鱼,挣扎的空间有限,只能焦虑等待着,被放回大海。 回到公寓,她掏出钥匙,刚捅进锁芯,门突然推开,险些撞到鼻尖。 尹棘怔在原地。 回过神,便见阮明希呼吸急促,站在门口,表情有些气愤。 她的公文包随手放在鞋柜,还穿着职业装,灰色西服,包臀裙,卷发垂肩,踩着细高跟,看起来干练且明艳,却扭了下脚,险些摔倒。 “怎么了?”尹棘扶住她。 阮明希催促道:“快看微博,你跟沈谅上热搜了。” 尹棘大脑嗡然作响,进屋后,点开微博界面,看见词条赫然在热搜前列—— #沈谅恋情曝光,女方疑似为京舞芭蕾演员# 热搜的位置,还在攀升。 尹棘回忆起和沈谅发生过的事。 原来,那天日料店里出现的诡异红光,不是她的错觉,而是被人放了针孔摄像机。 消息是知名狗仔爆出来的。 他们好像盯了沈谅很久,在营销号放出的照片里,沈谅在前,低着头,姿态懒散,牵住她的手,而她,则踉跄跟在他身后。 构图上,显得两个人很亲密。 点开营销号的评论区,倒是没什么骂声—— 【呜呜呜,我哥终于恋爱了,看着好般配。】 【蹲个声明,谁不知道沈谅玩咖一个,八成不会承认。】 【芭蕾舞演员的气质真好,感觉这姐比许多明星的颜值都高。】 【长得有点素…侧脸倒是跟蒋冰嫣挺像的,是不是给她做舞蹈替身的?】 【好伟大的一张脸,这种妈生感的淡颜美女看着好舒服,好适合去拍电影啊。】 【卧槽!沈谅那头回应了,有直播录像!!】 最后一条评论。 显示的发布时间为,五分钟前。 在她通勤时,这条绯闻应该就冲上了热搜。 尹棘心率加快,不知道沈谅会说什么。 指尖颤着,点进他的直播回放—— 沈谅看向界面飞速刷过的,成百上千的弹幕,诧异地念出一条:“什么?我上热搜了?!” 沈谅让助理给他看热搜时。 有粉丝在弹幕问:【哥,你是不是真脱单了?跟嫂子是怎么认识的?】 沈谅的眼角有淤青,他刚同粉丝解释完,说是在健身时用器械没注意,才受了伤。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假的。” 尹棘刚松了一口气。 沈谅又念起弹幕:“都跟她牵手了,还不承认,真渣……” “不要捕风捉影。”沈谅态度淡定,说出的话却茶里茶气,“人家盯上的,可不是我这种男配角,别问了哈,也别去骚扰她,我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卧槽!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竟然被人渣了?!】 【什么情况,是被甩了吗?!】 【盯上的人不是你,那是谁?章影帝?导演?】 【话说的够明白了,人家进组不是单纯工作,是来钓凯子的,沈憨憨被她利用了呗。】 【这女的真可怕,为了上位不折手段,好有心机……】 【好贱啊,纯纯心机婊!不会把片场的男的都睡了个遍吧,怎么把这种东西弄进去了?亏她还是京舞的演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哥还是太心软了,这种人品不好的渣女就该曝光,让她连本职工作都做不了,别想进圈捞钱!】 …… 顷刻间,辱骂她的弹幕大量涌现。 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那些偏激的恶言恶语,冲击着感官,大脑像要炸开。 尹棘双手发抖,因为太气愤,纤瘦的身体,有些轻微抽搐,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啪”的一声。 阮明希大力夺走她的手机,熄灭屏幕。 “别看评论了。”她双颊涨红,怒骂道,“沈谅这个狗东西!恶人先告状!竟然敢乱带节奏,让舆论攻击你,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下作的男人!” “气死我了!给我等着,老娘工作也不管了,我要告死他!我要告到他身败名裂!狗东西,太歹毒了!他还配做人吗?” 尹棘调整呼吸,缓解大脑的缺氧感,劝她:“你先冷静冷静,气坏自己不值当。” 阮明希拿出笔记本电脑,“我现在就拟律师函,沈谅直个播,至少有几十万人在看,既然是公众人物,讲话就要负责任。他说的话,明显带有指向性,已经可以被定性为诽谤了。” 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现在,她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素人没有话事权,也没有粉丝群体,就算阮明希热心帮她争取法律上的权益,也压不住网友对她的揣测和攻击。 尹棘努力保持清醒。 尝试从这些混乱的信息中,抽丝剥茧,复盘分析,接连不绝的疑问,自心底一个又一个地浮现。 那天在日料店,她跟章序也发生了争吵。 但为什么,狗仔只爆出了她和沈谅的照片? 这条热搜出现的时间,也很蹊跷。 恰好是在蒋冰嫣被曝偷窃之后。 而现在,网友的注意力,自然不会放在蒋冰嫣的身上。 她和沈谅的绯闻,倒像是被人刻意利用,拉来挡枪,转移焦点。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热搜出现的微妙时间,是巧合吗? 还是如她揣测的,有幕后之手在推波助澜。 尹棘无法弄清。 现在的她,已处于漩涡中心。 她只想打电话询问章序。 她想知道,为什么他的照片没被曝光?他对这件事知情吗?沈谅是他旗下的艺人,狗仔在爆料前,没拿着照片,找他们要过钱吗? 独自回到卧室。 她找出王鹏的联系方式,拨过去,那头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冰冷的ai女声不断响起,她撂断,不死心地,又拨回去。 数不清楚,到底重复了多少次。 王鹏的电话终于接通。 尹棘道:“我想找章序,你让他接下电话。” “序哥在准备角色。”王鹏的口吻透着不耐,“不方便接。” 尹棘还算平静:“前两天他跟我说过,如果想找他,就给你打电话。” “你有急事?”王鹏问。 她语气发颤:“国内的热搜,你看见了吧。” 王鹏那头,怔了下,避重就轻地道:“哦,这件事啊,过不了多久,热度就会降吧,到时就不会有人记得了。你是素人,又不是什么偶像,爆出绯闻,不会有太多影响的。” “怎么没影响?”尹棘的声线透着怒意,“我被网友人肉,被沈谅的粉丝发私信辱骂,团里领导刚才也打电话问我,让我暂时别去舞团上班了,在家避避。这一切,还不叫对我有影响?” “我说姐。”王鹏不太客气地打断,“您别跟我在这儿发泄,又不是我让这条热搜爆出来的,再说,您要是在片场检点儿些,能被人拍到照片吗?” “……你让章序先接电话。” 她现在不想跟王鹏纠结什么受害者有罪论,只想先联系上章序。 “抱歉,不能让你接。”王鹏态度坚决。 尹棘质问道:“为什么?他说过,我打的电话,他会接的。”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姐,对于序哥来说,什么事都没有他的演艺事业重要。他在准备角色期间,很容易神经衰弱,您也知道,他睡眠不太好,安眠药都不太管用。而且,前几天您给他打完电话后,他就把电话卡给扔了。昨天,我给他送食物和生活用品时,都进不了公寓的门,只能放外边。 “他状态很不好,真的不能被这种事打扰,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您就别折腾我了。” 就在她想询问,这段时间,有没有收到狗仔的照片时,王鹏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嘟的一声,将电话挂断。 她呼吸变紧,知道在风波平息前,王鹏应该不会接她的电话了。 尹棘无力放下手机,看见李瑞和小王发来了消息,他们仨建过约饭群,群里一直在轰炸她。 犹豫几秒,还是点进微信—— 小王:【谁不知道沈谅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桃色黑历史一大堆,肯定是咱们主舞没搭理他,他才狗急跳墙,乱咬人。】 李瑞:【就是的,我跟尹棘还在舞院上学时,她就被好几个富二代追过,人家又帅又有钱,条件比沈谅强多了,她连理都没理过,沈谅算个什么几把玩意儿,立了个耿直人设,就敢在那阴阳怪气的。】 小王:【他粉丝好疯啊,说是要集体请愿京舞,辞退尹棘,还要求《眩晕》剧组重新拍摄舞蹈镜头。】 李瑞:【她们说辞退就辞退?欺负咱们娱乐圈没人是不是?哼,我前前前任是专门做水军控评的,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帮帮忙。】 小王@了她:【快看微博!《眩晕》的导演郑闯好像替你鸣不平了。】 小王直接分享了链接。 尹棘点进去,屏幕跳转到微博的界面。 导演郑闯;【@沈谅sl,实在看不下去你拙劣的演技,邪恶不良少年演上瘾了是吧?片场有多少员工被你欺凌过,有多少我认识的女演员被你骚扰过,需要提供证据吗?你和尹女士分明在不同的影棚,她每天的拍摄任务很繁重,没空跟你见面。请像个男人一样,不要因为尹女士不理睬你的追逐把戏,就存心报复。】 郑闯微博粉丝并不多,只有几十万,平时也不怎么发博,只是偶尔,会分享些他养的巴西龟照片,画风比较佛系。 这还是他第一次涉入互联网的纷争。 评论区炸了锅—— 【这是反转吗?我也觉得沈谅有点没品,像在刻意带节奏,引导粉丝攻击女方。】 【糊比导演这是在自曝吧,沈谅都说了,那女的是看中别人了,是你把她给潜规则了吧?】 【卧槽,细思极恐,今天这些热搜都是在给女方炒作吧,她这是要走黑红路线吧。】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你有资格批评沈谅的演技吗?你那些文艺片拍一部,扑一部,有的连本都回不了,别以为入围个柏林影展就当自己是艺术家了,还轮不到你指点江山。】 郑闯脾气一向暴躁,当然忍不了,于是亲自下场,挨个回怼—— 【@不过专八不改网名:嗯。】 【@沈谅的小甜心:潜个屁,我要是潜规则,今晚就被车撞死。】 【@美式不加冰: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唯爱sl谅:呵呵呵呵呵,笑死了,老子不仅拍电影,还是影评人,每个月都有电影杂志跟我约稿,能被我点评演技的演员,应该受宠若惊,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就在郑闯与沈谅的粉丝疯狂对线时。 一个词条,悄无声息地窜上热搜—— #沈谅被曝吸毒# 十分钟后。 微博的服务器瘫痪了。 14、和好 沈谅被曝出吸毒后,程序员被迫加班,过了半小时,服务器才恢复如常。 有营销号在说,二线艺人沈谅绝对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登上热搜榜单第一。 流言发酵的期间,沈谅的工作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粉丝却不断在帮他辟谣。 到了晚上八点。 沈谅常驻的热播综艺节目,以技术原因,宣布延期播出。 有人发现,他刚拿下的某轻奢品牌的官微,在这个时刻,将他取关。 还有人发现,他之前代言的酸奶、运动品牌、新能源汽车等品牌商,也悄无声息撤掉了关于他的广告信息。 某个三线女演员在微博开撕:【@沈谅sl: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短短一句话,让网友挖出有关她和沈谅的陈年旧瓜,原来,早在几年前,沈谅就被曝出过爱开黄腔,性骚扰女性的丑闻。 但那时的他风头正盛,而女演员人微言轻,只能被迫看着沈谅公关团队一顿反向操作,引发了对她的一场舆论风暴。 某知名杂志摄影师也发了条微博:【工作十几年,头一回见到因为准备的矿泉水不是进口品牌,就朝助理大发雷霆的艺人。自己没做好颜值管理,却对拍摄效果百般挑剔,害得工作人员连夜返工。呵呵,这种人还能在圈里混得风声水起,真讽刺,早该被扒了。】 或许是沈谅的黑历史太多。 这期间,接连不断地有人出来倒油。 临近深夜。 一则帖子在豆瓣发布:【沈l真的完了,我朋友跟他住同一个小区,看见警车过来了,好像从他家里查出了大麻,还有几款新型的违禁品。】 沈谅被警方拘留的这条消息,还是阮明希和李瑞告诉尹棘的。 她那时独自待在房间,被浓重的不安包围,好在,朋友都选择无条件相信她,支持她,让她倍觉温暖,不然,她可能早就崩溃了。 阮明希敲了敲门,半开玩笑问:“用我帮你写公关文案吗?专业的,不收费。” “谢谢你啊。”尹棘按下门柄,推开后,温声说,“还是我自己写吧,你为我担心到现在,妆都没卸,先去洗洗脸,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阮明希离开后。 尹棘将早就组织好的语言在备忘录打好,随后深深吸了口气,粘贴到微博,发了出去—— 【大家好,我是京舞的一名芭蕾演员,我叫尹棘,也是《眩晕》片方的舞蹈替身。 很抱歉占用公众资源,但还是有必要对大家解释事情的原委。 今年7月23号,片方喊我补拍镜头,拍摄结束后,我和另一名替身演员搭伴回酒店。我们在片场外撞见了沈谅,在此之前,我跟他从发未有过交流,他出于个人原因,递给我一张房卡,当时,我以为他认错了人,便拜托工作人员还了回去。 7月24号,片方举办杀青宴,我也有参加,却在包厢外的走廊被沈谅拦住,他承认递房卡的行为,态度恶劣。 沈谅的所作所为,已构成性骚扰的事实。 但我身为圈外素人,并不想将事情闹大,于是选择忍下这口气。 至于沈谅所说,是我盯上了别的人,也是他的主观臆测。算上补拍,我只参与了四天拍摄,且拍摄内容都是单人镜头,没有机会接触别的演员。 郑闯导演每次拍摄时,身边都有两名摄影师,和其余工作人员,他们都能证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不轨行为。我和郑导只有在工作时有过接触,私底下并无往来。郑导对工作严谨,负责,对电影艺术很有追求,也断不会做出所谓的潜规则行径。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解释。 最后,很抱歉浪费了大家的时间,也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 声明刚发出去没多久。 就有营销号转发。 她的评论区也涌现出很多支持的声音—— 【呜呜呜,美女姐姐好温油,贴贴抱抱!】 【啊,真是无妄之灾,帮剧组拍摄几个舞蹈动作,却摊上这么桩烂事,还被沈谅这种下头男盯上了,他真的不配!!!】 【姐姐近期有在京市的芭蕾演出吗?我要拉上男友贡献票房!】 【姐姐出道吧!气质太好了,放着这张演员脸不去演戏简直太可惜了!!!】 【好惨啊……蒋冰嫣的微博已经沉下去了,严重怀疑是被拉去挡热搜了,幸亏沈谅的黑料和把柄多,还了美女公道。】 尹棘的微博,只有不到两万粉丝,如果不是一些芭蕾狂热粉丝的关注,还有舞团转过的几组官方照片,可能更少。 她平时不怎么上线,也没认证过。 分享完这条澄清微博后。 忽然发现,她的粉丝数不知不觉涨到了二十几万。 尹棘没有因为涨粉而觉欣喜。 事态平息后,她只有释然,还有点儿后怕。 她是幸运的。 沈谅疑似吸毒的事,不偏不倚,恰好在这个时间被曝光,或许,正因为这个契机,那个女演员才敢发声,她也得到了一些网友的支持。 蒋冰嫣那边,应该趁乱处理好了一切,营销号曝出的那条视频,并不能代替司法,给她定罪,况且,只要给足钱,丢失手链的造型师就会说,是她搞错了。 她连声明都不用发,这件事就能被遮掩过去,而网友,也会在不久后,忘记这件事。 至于全程隐身的章序。 他应该还不知情,王鹏这时更不能找他,毕竟沈谅出事后,《眩晕》的好多镜头需要重新补拍。 不肯接她电话的王鹏,却发来了微信:【姐,你在发声明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还好文案没什么问题。】 话里话外,透着责备。 生怕她牵扯到章序。 尹棘表情惨然,冷笑一声,将白光屏熄灭,没有回复。 章序顶着他父亲章远光的盛名,却能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获得那么多的奖项,实绩,足以证明,他的天赋和努力。 她很欣赏,也很爱惜章序的才华。 也知道,像他这种地位的演员,还有想突破演技的野心,有多么不易。 他对事业的投入,他对表演的偏执,她都能理解。 她当然清楚,章序在跟她相处时,一直都戴着人格面具,不曾给过她机会,让她能深入了解他。 但她不愿着急,也不愿催促。 她一直在静静等待,也幻想过,或许在某一天,在某个契机的驱使下,章序能够转变,向她开放真实的自我。 心脏开始一揪揪地疼。 尹棘低头,将手覆在那里,大力向下压,但酸涩的情绪,像刚烧开的沸水,接连不绝,冒着泡,又噗呲噗呲,不断破碎。 章序是她的初恋。 抛开他的才华,他的光环,她真的,真的,很深刻地喜欢过他。 但身为恋人,他却让她好失望。 尹棘并不确定,自己能否一直忍受,他永远将她放在次要位置。 而她,好像也不甘于,只做那个追逐光源,站在阴影里的人。 夜深了,她没吃晚饭,很饿,却连用食物填补肠胃的力气都没有。 尹棘张开双臂,疲惫从床边仰倒,脑袋砸在枕头,轻微的钝痛,蔓延开来,她深深吸气,将思绪放空,尝试不让情绪上头。 就在这时。 才发觉,手机正在桌面轻震。 呼吸漏了几拍,尹棘短瞬地以为,是章序打来了电话,飞快起身,捞起手机。 却是个陌生号码,地区为美国。 她刚刚在走神,并不知道,对方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不停在打,毫不放弃,好像很焦急,一定要打通。 心脏剧烈跳动了两下。 该不会是…… 指尖先于意识,摁下接听键。 “喂。”那道熟悉的,低沉的男音,从听筒那端清晰传来,“没睡吧?” 没等她回话。 原丛荆轻嗤,自顾自地往下讲:“墨丘这次其实挺靠谱的,雇了私家侦探,专门盯着沈谅的动向,没办法,如果想把他搞进去,必须得让警察抓现行,拖了这么久……反正,事情解决,你可以放心了。” 发生这种事后。 尹棘其实很想找人倾诉。 但父母都已去世,身边的朋友,也各有各的事业,都很忙碌,她不想麻烦别人。 可原丛荆熟悉的声音,还是摧垮了内心的最后防线,她很没用的,鼻间发酸,眼泪也不受控制,啪嗒啪嗒,滴到手背。 尹棘用手掩唇,强忍泪意。 原丛荆见她不吭声,没好气道:“你这个人,最爱胡思乱想,刚才是不是内耗来着?跨了这么多时区,我都能感受到你的怨念。” 他语气不温柔,甚至有点儿凶,却叮嘱她:“待会儿好好睡觉,不要多想,听见没?” “嗯……”她回答。 或许是听出她的声线透着哽咽。 电话的那头,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原丛荆将嗓音压低,无奈问:“喂,你是不是哭了?” 尹棘不肯承认:“没有哭。” 但说出的三个字,却明显发颤。 “说谎。”原丛荆忽然冷嗓,“哭什么?多大人了,还哭。” 尹棘抿唇,觉得他还是好凶。 “真的好烦。”他说的话虽然强硬,却莫名透着纵容意味,低叹一声,“明知道…我最受不了你哭了。” 尹棘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轻声问:“是你让墨丘…帮我了吗?” “还能有谁?”他淡淡反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为什么还要帮我?” 原丛荆怔住,像在自言自语:“为什么?” “因为很不爽啊。”他继而故作恶劣,“毕竟欺负你,可是我曾经的特权。” 尹棘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小声反驳:“我可不记得,给过你这个特权。” “也是。”他似乎难能认输,紧接着,挑衅似的回击,“分明是你欺负我更多。” “……” 尹棘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看什么霸总小说了?刚才说的话,好经典。” “嘁。”原丛荆嫌恶地说,“什么霸总小说,你好土气。” 似乎听出她的放松,他声音也缓和了些,说的话,仍不客气,“再说,我本来就是霸总,还用特地去看?” “……” 这样的聊天氛围,太过熟悉,也太过遥远。 一瞬间,尹棘有些恍惚。 她偏过脸,看向窗外,月球正泛出微弱光芒,盈凸月相,指尖沿着左边,隔虚空,向下描,徒劳地,想要将它补圆。 电话那头。 原丛荆的视线,正迎着刺目的日光。 他眯起双眼,持着手机,置于耳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散,略微低下头,同样陷入沉默。 “伤恢复得怎么样?”尹棘再度开口。 他敷衍回答:“刚拆石膏。” 她又问:“原天奇应该入学了吧,舞蹈班的小朋友很想他,他以后,是不是不会再学芭蕾了?” 她显然不知道,该寻找什么样的话题。 怕会过界,怕会逾矩。 但或许,也不想,就这么将电话撂断。 风渐大,原丛荆没说话。 此刻,他正身处万丈高空,轻微的耳鸣,让他皱起眉,那枚银色小环,动了动。 他眼神寡淡,看向白日的拉斯维加斯,成群的建筑,被薄雾笼罩,同游戏设定的平行城市画面,没什么分别,像是能被轻易推倒,肆意踩碎的脆弱积木。 如若在虚拟世界,随时能一跃而下。 而现在,他的手臂,腹部,肩胛,都缠绑上蓝黑色的束带,勒得很紧,没有缝隙,从远处看,男人身形颀长高瘦,腰身劲窄,双腿修长,充斥着原始的力量美。 像尊被缚的堕神雕像。 以上帝视角,俯瞰城市的轮廓,非但没让他感到新鲜,反而格外厌倦,甚至产生,想要摧毁,想要见证,它化为硝烟和虚无的欲望。 按照想象,将一个又一个的诡谲世界创造出来,又设计出万千种玩法后,他感受到的,仍然是更深刻的无聊。 尹棘的哭泣,却刺激到他。 如果面对面,看见她流泪,他一定会伸手,捂住她脆弱又哀伤的眼睛,不忍去看。 而因久在高空,产生的耳痛,更让他心烦意乱——这让他难以通过失真的嗡鸣,捕捉到她浅弱的呼吸,而那些细微声响,仍有被风淹没的迹象。 他是如此厌恶枯燥和一成不变。 只对世界的混乱感兴趣。 站在几千英尺的高空。 身处坠落边缘。 他的心率,呼吸,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在面对尹棘时。 她未知的反应,她难测的态度,都让他无比慌乱,甚至,现在的他,正因担忧她会先挂断电话,而感到深深的恐惧。 同她接触后,他才体会到,原来人类的情绪,可以有那么多种。 “尹棘。”他终于抬声,掩饰着失控的心跳,唤住她,“接下来的话,我只跟你说一遍。” 电话的那头。 她好像屏住了呼吸,犹豫片刻,才轻声道:“你说,我在听。” 原丛荆闭眼,又睁开:“我们。” 话没说完,他自我嫌恶似的,紧紧皱眉,又道:“你能不能…… 她还是那么温柔,且有耐心:“需要我做什么吗?” “算了。”原丛荆自嘲般轻嗤,“有够可笑的。” 尹棘不解:“谁可笑,我吗?” 见他没有回答,她小声问:“你还在线吗?” “咔哒”一声。 工作人员为他拴上锁扣,往外拉了拉,做好检查,他背肌和前胸的肌肉随之绷紧,刮到脸上的风,也愈发狂肆。 心跳又开始失控。 他决定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趁风偃息,对着话筒说了什么,随后,将手机抛给身边的工作人员,沉默走向云霄塔跳台的边缘。 工作人员问:“areyouready?” 原丛荆没回话,转过身,在他们惊异的目光中,脸庞朝上,面无表情地张开双臂,从让人心惊胆寒的高空,慢慢地,向后仰倒。 男人的唇角向上微勾,那是种略带释然,却又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的黑色短发,被气流吹起,遮住了颧骨,可眼神,却格外空洞。 坠落过程中,他甚至没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近乎诡异,只能听见,金属锁扣在风中相撞,发出的声响清脆,微弱,紊乱。 及至复归沉寂。 电话的另一端。 尹棘眼眶又发酸,迟迟未撂下手机,耳边,冰冷的嘟音,循环往复,同钟表秒针转动的嘀嗒声响,渐渐重合。 心底回荡的,却都是他刚才说的话。 也是曾经,在每一次争吵后,在每一次闹僵后,他都会主动对她说的那句话—— “跟我和好吧。” 只是这回,他近乎执拗,又说:“我不会再让你困扰了,只做你的朋友,就可以。” 15-20 第 15 章 分手 章序参演的是部犯罪刑侦电影。 开机后,导演Roland将拍摄地点从法国小镇,转移到美国西海岸的一间废弃汽车旅馆。 这里地貌复杂,荒瘠辽旷,日晒强烈,充斥着自然的野性美,大片的赭红色石丛,散出皲裂般干燥气息,出行时,需要戴好墨镜,擦足防晒霜,让人不禁想起,兰波笔下的那句白昼如焚。 从实景场地出来后,风势很大。 王鹏将外套递给章序,感慨道:“序哥,您也太敬业了。” 章序接过外套,没说话。 男人脸庞的轮廓深隽,画了特效妆,颧骨有擦伤,也有血痕,短发微微蓬乱,刚刚才出戏,眼神仍透着冷厉,仿佛还是那个复杂又难测的高智商罪犯。 王鹏自顾自往下说:“竟然让导演往枪膛里上真的子弹,刚才跟你搭戏的韩国演员到现在脸都青着,万一他没控制好,真开了枪,把你打死怎么办?下次咱可不能为了演出效果,就这么冒险。” 章序垂眼,异常沉默,翻着外衣的侧兜,摸出那枚银色烟盒,放回去,又去找,冰冷的打火机落在手心。 他拢指,重重握了下,再次放回。 “手机呢?”他看向王鹏。 王鹏道:“我看您最近也不用,就放车里了,我现在拿过来?” 在章序把电话卡折断后,王鹏就托人,从国内补办,并邮寄了过来。 章序淡声问:“尹棘有联系过你吗?” 王鹏轻怔,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但很快恢复如常,刻意岔开话:“您以前先问的,绝对是工作,看来,你们的感情好了很多啊。” 章序微微眯眼,捕捉到他的异样。 演员的本能溶于骨血,让他拥有侧写师般的观察力,而王鹏本就不擅长隐瞒情绪,他自然察觉,在拍戏的这段时间,有事发生。 “别岔开话题。”他嗓音变冷,质问道,“说话,她有没有联系过我?” 王鹏不太情愿地低了低头。 在章序的凝视下,将几天前发生的事,同他简单描述一遍。 大抵是,章序平常待人温和又有修养,虽然早就知道,他真实性格并非如此,但见他脸色如此阴沉,同平时的反差太强烈,王鹏忽然觉得,有股寒意,正从鞋底,往上渗。 骨头缝里都发凉。细款雪茄的烟雾,在指尖袅袅盘旋。 章序俨然没什么兴致,再去听原丛荆秀恩爱,他根本对他的正宫妻子不感兴趣,只是想打探打探关于尹棘的事。 他打算找个借口,离开这处甲板。 便听见,对方漫不经心地又问:“对了,上次载你去簋街,接送的那位芭蕾舞者怎么样了?你们还在一起吗?” “啪嗒“一声。 还在燃烧的雪茄烟,被他用指节狠然碾断。 章序防备地看向原丛荆,眼底暗蕴的敌意再难遮掩,却听对方语带讽意,不怀好意地揣测道:“你不会是被她甩了吧?” 沉默须臾。到了燕双双在上海的新家。 随她抵沪的家政阿姨准备了文昌鸡、椰青、A5级别的和牛、云南的竹荪,打算做个椰子鸡火锅,还蒸了大闸蟹,又从外面的熟食店,买了花雕酒糟卤的罗氏虾,琳琅满目的一应食材,摆了满满一桌。 等燕双双雇佣的家政阿姨离开后。 尹棘在餐桌落座,盯着那些丰盛的食物,惊叹道:“哇,这么多东西,就我们两个人吃吗?” “虽然吃不了。”燕双双坐在她对面,骄矜地扬起脸,眼带狡黠地说,“可看着心情好啊。” “我本来是想吃麻辣牛油的锅底的,可明天要去录bilibili的直播跨年晚会,怕脸上爆痘,所以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了。” “那你今晚不要吃的太杂。”尹棘忍不住叮嘱道,“免得明天坏肚子。” 燕双双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大闸蟹:“所以这几只螃蟹,基本上都要交给你解决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吃这个?”尹棘笑了笑,也不跟她客气,拿起一只螃蟹,纤美白皙的手指,熟练地拆解起上面的深绿色绑线。 燕双双不无得意,说道:“像你这种出生在江浙沪地区的女孩,肯定喜欢吃大闸蟹的,我就差把火锅的锅底准备成腌笃鲜味的了,但我可受不了那个味道,还是吃椰子味的吧。” “等回京市,我也请你吃好东西。”尹棘用拇指揭开螃蟹的盖子。 是只3两的母蟹。 膏肥黄满,十分诱人。 看着尹棘的眼底显露了垂涎。 燕双双又说:“哎,你量力而行啊,螃蟹性寒,吃多了会痛经。” 尹棘刚要说,她有数的。 小时候太馋,吃螃蟹太贪婪,还伤过食。 椰青汤底的火锅在咕噜噜地煮着。 电梯在缓缓地上升。 原丛荆仍然攥着她的手,站在她身旁。 尹棘正想跟他商量,要不要将看电影的安排取消,在商场找些别的娱乐活动。 忽然觉出,原丛荆有些不太对劲。那头又是一声嗤笑:“墨丘有一阵子,还说自己是gay,你看看我们结婚这一年,他又交往了几个女孩?” 尹棘:“……” 这么特别的日子,她实在是不想跟原丛荆吵,本来还想让他帮忙把圣诞月历礼盒,拎到后台,顺便介绍给小王和李瑞认识,她很信任他们,他们一定会帮她保密,她其实很想告诉其他人,她和原丛荆的关系。 但原丛荆现在的嘴脸,不要太可恶了。 还是别让他跟李瑞见面为妙。 尹棘解开安全带,淡淡地说:“电影快开场了,我们——” “我要见见这个李瑞。”他突然打断她的话。 不是想,而是要。 不是请求,而是祈使句。 充斥着男人固有的霸道和固执。 尹棘抿起双唇,无奈道:“那你见之前,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原丛荆沉着脸,没有回答,喀哒一声,他推开车门,漆黑的绑带中筒靴落在水泥灰的地面,从越野车的那边,绕到她的这边,又缄默地打开了她这边的车门。 尹棘刚要下车。 男人低着头,抬起胳膊,单手撑住车沿,微微弓背,目光透着淡淡的侵略感,嗓音还算平静地说:“尹丸丸,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他的言语是纵容的。 尹棘和辰熙娱乐的合同,签的是五年制的,即使已经入股了星耀,在商务和影视资源上,依旧可以依傍辰熙。 只是她的话事权比以往更大。 虽然成为了资本,但她只准备做星耀的影子股东,参与决策和管理,却不会抛头露面。 对外示人的身份,仍是演员尹棘。 在下车前。 顾意浓递了她一本精装书,笑着说:“这部长篇小说,我最近刚读完,内容还不错,算是上乘,已经在找几个编剧做剧本的原创开发了,你抽空时,可以看一看。” 尹棘点头,接过。 看见书名写着《玉棠宴春》四个字。 她问:“是民国的小说吗?” “《良友》杂志听过吗?”顾意浓问道。 “听过。”尹棘略做沉吟,“一百年前的杂志了,在民国时期很有名的,总请当红的女星当封面女郎,胡蝶拍过,阮玲玉也拍过。” 顾意浓嗯了一声:“这本小说,当年就是在《良友》上连载的,而且连载了二十几期,你也知道,那个时代的上海,有很多亭子间作家,专写这些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也就是现在说的言情小说,更通俗,也更市井气。” 尹棘垂眼,又看向小说的封面。 一位民国女子的半身像,她烫着当年时兴的短发,穿蕊黄色的旗袍,盘扣别致,戴淡水珍珠耳坠,微微敛目的神态,似喜含嗔的表情,但笼罩她的阴影,却是戏曲里的女青衣轮廓。 她细细地瞧着,倒像是京剧《玉堂春》里,苏三被三堂会审的那场扮相。 怪不得叫《玉棠宴春》。 尹棘暗暗地想。 这篇小说,一定与这出京剧有关。 作者或是以戏曲的某个故事桥段,作为小说的母故事层,和整体的故事情节,形成某种互文。 或者,干脆用某句戏文,做为判词,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 可行动上,却极为强势迫人。 尹棘心底涌起不详的预感,却又无法猜出他到底要做什么,男人高瘦的身影已经压覆下来,含混着熟悉的薄荷和烟草的辛烈气息,将她严丝合缝的笼罩。 她咬着唇,刚要挣动。 一只修长的手,伸向了座椅的某个按键,尹棘不知所措地看向那里时,车座已经转了过来,而她的两个手腕,已经被男人大力攥住,向上抬起后,又被按在了真皮靠背处。 “不过在答应你之前。”他目光深邃,睨着脸色微愠的女人,嗓音低低地说,“我要先行使两周一次的权力。” 男人漆黑的碎发,遮垂着半张脸,只露出了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兴奋气息,就连呼吸声都变重了些,能看出来,他在极力克制隐忍,可是越压抑,那种疯疯的劲儿就越明显。 她眼皮重重一跳,小声骂道:“变态。” 她之所以打他那一巴掌,是要给他警示,也是要给他惩戒。 但却起了反作用。 甚至,还可能还把原丛荆给打爽了。 男人没有反驳,而是偏过脸,淡淡垂眸,看向她,他的气息仍然发颤,却用商量的口吻同她讲:“丸丸,下次你打我的时候,可以不要那么用力吗?” “那我可保证不了。”尹棘咬了下唇瓣,故意刁难他,“如果你再敢这么过分,我保证比今天打得还要狠。” 原丛荆听完这话,将卡在她虎口处的拇指,往她温腻的掌心深处探去,微粝的指腹,按着她的手,将它翻了个面。 随即垂眼,仔细检查了一番。 见她掌心没有肿,只是有些泛红。 他低着头,虔诚又迷恋地吻了吻那里,叹气道:“我不怕疼,但我的颧骨太硬,怕你的手会受伤。” 尹棘:“……”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看来真是把原丛荆给打爽了,那一巴掌,反倒变成了给他的奖赏。 而他的这种异常反应,可能也是她造成的,是她自食恶果,毕竟从小他就各种挨她的欺负,也挨她的打,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已经亲手把原丛荆培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变、态! 燕双双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等来到国剧院的后门处。 就看见,李瑞裹了件长款羽绒服,里面则是《胡桃夹子》华丽的舞台服,清秀的脸蛋,画着夸张又浓重的妆容,团里今年终于肯让他担主役,他也拿下了国家二级演员的证书,但还是不够被评为男首席的资格。 李瑞看见尹棘后,先是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尹棘刚要同他打招呼,便察觉到,李瑞的目光,已经移向了她身边的原丛荆。 下午阳光充足,照得旁边的积雪也白皑皑的,她和原丛荆不快不慢地朝他的方向走,尹棘毫不夸张的说,在看清原丛荆的长相后,李瑞的两个眼珠,就像通电后乍然变亮的灯泡,又像两豆冉冉升起的火苗。 大风刮过来,都吹不灭。 许是被美色迷惑。尹棘刚走出洗手间。 就看见原丛荆发来的消息。 阿荆:【我买完肯德基了。】 阿荆:【但是现在肯德基不再卖你从前常吃的那几样东西了。】 阿荆:【没有胡萝卜餐包,也没有芙蓉珍蔬汤了。】 阿荆:【但还有土豆泥和粟米棒。】 阿荆:【粟米棒卖没了,只有土豆泥了。】 阿荆:【不过还有你爱喝的九珍果汁。】 阿荆:【嘁,这么难喝的饮料,肯德基竟然卖了这么多年。】 尹棘:“……”“那这本书是要改成电影,还是电视剧?”尹棘边翻着书页,边问。 顾意浓解释道:“编剧们还在讨论,目前还决定不了。” 鸳鸯蝴蝶派里的代表,当属张爱玲,当年,她的很多短篇小说,也是在报纸或月刊上发表的,后来,出版社将她的短篇小说集结起来,就变成了她的第一部小说集《传奇》 后来的很多文艺大家,比如叶圣陶,比如施蛰存,也曾被在报刊上,连载过鸳鸯蝴蝶派的市情小说。 尹棘不清楚,书封上的女子画像,是不是书里的主角,但仅是窥见了那女子的侧影,她的心脏,就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被血肉包裹住的,名之为变装欲望的蝴蝶,在用力地煽动着翅膀,只有她能听见,也只有她能感知到,它脆弱的薄膜,在划过空气时,产生了很细微的声响。 《晴海焰火》杀青后,她一直处于某种消沉的状态,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强烈的表演欲望了,其实,无论是《春之祭》的Rita,还是许晴海,都跟她本人,有很相像的地方。 尹棘想在表演上有突破。 也迫切地想要塑造一个,和自己性格截然相反的女性角色。 自从和原丛荆绝交后,她也有好几年都没吃过肯德基了,确实不知道,现在的肯德基,都在卖什么产品。 刚才分开的匆忙。 她也没跟原丛荆交代,她到底想吃什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她爱吃的那几样东西,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又甜蜜的感觉。 对于把他打了的那件事。 也更加愧疚。 尹棘低眼,敲起键盘。 YJ:【那你先去地下车库等我。】 YJ:【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最好在车里吃。】 YJ:【我还要再买个东西,很快就过去找你。】 李瑞甚至没有注意到,原丛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愈发幽冷,甚至充满了敌意。 尹棘无奈叹气,将原丛荆手里提的圣诞礼盒接过,觉察出他身上熟悉的暴戾气焰,便让他站在五步之遥外,不让他靠近李瑞。 等走到李瑞身旁。 他拽着她的袖子,喋喋不休地惊叹道:“那边那位是谁啊?”-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啊?”- “天呐,怎么能有长成这样的男人啊?他到底是谁啊,也太帅了吧!”- “啊啊啊我真的好想管他要个微信啊!”- “那是人类能有的头身比和脸蛋吗?”- “你快掐我两下,妈哟,我真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登台前太紧张,幻视了!” 尹棘:“……”尹棘对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孩童的阶段,对好多事情,都没有清晰的概念。 比如,她会认为,突然来到家里的原丛荆,就是她的亲生兄弟,后来父母跟她解释,他不是她的亲兄弟,她又认为,偶尔会来家里送东西的原奕迟,应该是原丛荆的爸爸。 她真的好怕原奕迟会教训她。 也好后悔。 她真的不该那么欺负原丛荆。 但当原奕迟牵着看完脑袋的原丛荆,从看诊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却没有露出严厉的表情,而是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另只修长的手,佩带着高级腕表,捧起男孩的小脑袋,将他往她的方向推。 “丸丸。”男人略微俯身,看向矮小的她,嗓音温沉地说,“你别害怕,原丛荆刚才跟我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是他又把你的玩具拆坏了。” 尹棘眼眶泛红,咬着唇瓣。 她将两只小手,都背到了身后,出于对眼前高大男人的惧怕,说不出任何话来。 “所以你才动手打他了。”原奕迟无奈失笑,接着说道,“但丸丸就算生气,也不可以对别人诉诸暴力,这样做是不对的。” 话落,他身前的男孩突然哼了一声,又别扭地将小脑袋偏了过去,不肯看她。 尹棘的眼皮抖了抖,憋住泪意。 原奕迟的目光,淡淡掠过男孩脑袋上的发旋,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再次和尹棘平视后,他耐心又说:“丸丸,犯错误不可怕,以后改正就好了,你跟原丛荆道个歉,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等尹棘长大后,每每回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原奕迟是个处事很公允的上位者,虽然,那时的她和原丛荆,都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他却秉持着平等和尊重的原则,成功地化解了这场冲突。 可有的时候,她又觉得。 或许看在尹延觉的面子上,他还是有些偏袒她的,毕竟,她打的,可是他弟弟的脑袋啊。 这时,她用余光瞥见,在李瑞捏起她羽绒服的尼龙面料,不停地发嗲时,原丛荆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知道他想走过来,把李瑞的手,从她身上推开。 尹棘及时甩了个眼色。 原丛荆绷紧唇线,不太情愿地偏了下头,单手抄进派克服的兜里,没再往这边走。 尹棘对李瑞的反应见怪不怪。 她无奈地问:”小王呢?“ “还在化妆。”李瑞跟她说着话,眼睛还在往原丛荆的身上瞟,“舞蹈演员太多了,化妆师忙不过来。” 尹棘注意到,李瑞穿着紧身裤的双腿,正在冷风中打颤,便说:“你先回后台吧,到时候可别冻到抽筋,跳不起来Grand Jete(芭蕾术语,大的换脚跳)” 李瑞长长叹气:“我在帅哥面前,已经双腿发软了。” 尹棘:“……” 她无语地吐槽:“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就没看出来,他看过来的眼神很凶吗?” “那怎么了?”李瑞不以为意地说,“就要那种冷淡又拽的表情,才带劲呢!” 尹棘:“……” 两个女孩围坐在一起,吃火锅的氛围太好,燕双双在接起工作电话时,眉眼透出了淡淡的烦躁,不怎么愿意被打扰:“什么事儿啊?” 尹棘用筷子往嘴里递了口蟹黄。 隐约听着,燕双双的经济人说,本来答应会当她常驻综艺的飞行嘉宾的那位前女团成员,来不了了,要取消。 燕双双皱眉,问道:“你不是都和她谈拢了吗?怎么?又不想跟我扮演塑料姐妹花了?刚接到这个通告的时候,她的团队不是挺开心的吗?” 电话那头无奈道:“她试镜成功了,年前就要进组,是个短剧的女一号。” 燕双双惊讶道:“她去年不是还能在古偶演女二吗,怎么就去演短剧了?” “祖宗。”经济人叹气道,“你以为都像你似的,资源这么好,还能歌影两开花,你们团当年解散,不就是因为人气太参差不齐了。” 燕双双表情娇愠,问道:“那怎么办?过年之前,稍微有些头脸的明星都忙得要死,而且我又没几个熟人……” 话说到这里。 燕双双惊喜地抬眼,看向尹棘,用近乎央求的口吻询问道:“尹棘,你过年前有空吗?” 没等她答话。十分钟的服务结束后。 原丛荆为了哄尹棘,交还了她的手机。 女人本来躺在床上,白色的鸭绒被,盖在腰际处,整个人显得虚弱而无力,在他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后,她立即就接过手机,指尖飞速的划过屏幕,就像个网瘾少女,贪婪地刷了起来。 还特意翻了个身,就是为了提防他去看,她回了几封邮件,又回了好几条信息,分明在几分钟前,还屈服于他的那几根指头,眼下,就是这么副事后无情的渣女模样。 尹棘专注地刷起手机。 屏幕的荧光,不时掠过她精致瓷白的脸庞。 原丛荆无奈低叹。 抬起手,拧了下她的耳朵。 小青梅真的是被他惯坏了。 刚爽完,就翻脸不认人。 已经被他惯成这样了。 往后,他就得变本加厉地宠着了。 尹棘缓解网瘾的模样,让他又生出了恶劣的心思,真想再狠狠教训她几下,但才刚给哄好,万一,待会儿又掉金豆豆,就麻烦了。 还是算了吧。他抬起手,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听见“啪嗒”一声,掌心握住的阿斯顿马丁车钥匙,掉落在叶形的金制托盘里。 尹棘猜不透他的想法,僵在原地。 壁灯投下的昏昧光线,将男人落在地面的积影斜斜拉长,再次转过头,他俊美的侧脸轮廓,显得冷漠又强势,看向她的目光,也透着淡淡的侵略感,似乎在强忍着怒意。 发顶突然泛起一阵不容忽视的酥麻。 男人的沉默不语,让尹棘的心底生出怵意,又如被暗火细细烧灼,异样的颤栗,裹挟着莫名的兴奋,从小腹处蔓延至全身。 想要离开通往客厅的玄关。 却又无法抗拒他气势上的侵犯。 无论处于哪种空间。王姨离开后。 家里只剩下尹棘一个人。 她坐在厨房岛台边缘,伸手,绕到颈后,揉了揉未被项圈覆盖的肌肤,那里泛着酸酸胀胀的感觉,很不爽利。 尹棘明天还是想用丝巾遮吻痕。 戴choker真的很不舒服,还不好解开。 就在她坐直身体,双手再次绕到颈后,动作艰难地,想将昂贵的爱马仕项圈解下来时,便看见,摆在大理石台面的手机,突然亮起了屏幕,陈芮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陈芮:【图片.JPG】 陈芮:【图片.JPG】 陈芮:【上次在海岛上,被偷拍的那个陌生帅哥,竟然是KPLER的总裁!!!】 尹棘心底咯噔一下。 随即,将照片点开,她真的没料到,原丛荆竟然会在金摇杆的颁奖仪式上露脸。 照片的清晰度很高。 男人站在领奖台后,修长的右手,捧着金摇杆终身成就奖的金杯,穿款式低调的纯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纽扣,露出突起的喉骨,肩膀的线条漂亮分明,颇像头优雅的Alpha黑豹。 他看向镜头的目光,透着淡淡的锋利,矜贵和桀骜的微妙平衡,那张浓颜脸的冲击感太强,总有种睥睨众生的骄狂气场。 原丛荆初次在各大媒体平台抛头露面,给人的印象,就很有距离感。 陈芮又甩来一条视频链接。 尹棘随手点开,发现下面的评论区,几乎都被《幻术师》的玩家攻占了—— 男人似乎都是天然的主宰者。 “谁让你戴的这种东西?”原丛荆终于开腔,语气意味不明,冷冰冰的目光自上而下地逼射而来,端详她看。 尹棘眼神轻怔,心率也不自觉地加快,故作淡定地回道:“是你雇佣的服装买手送来的。” 话落,男人很轻的嗤笑一声。 这个时候,他的表情罕见泄出了熟悉的少年意气,但或许是玄关处的光影太黯淡,总感觉,脸颊处的胶原感没有以往明显。 去伦敦的这段时间,他似乎变瘦了些,棱角愈发分明,也更有上位者的冷峻和威压,惟有眼底的卧蚕,弱化了过分的凌厉感。 “那我该解雇他了。” 他抬起Gucci的马衔扣乐福鞋,终于肯往她这边走,穿搭极为随性慵懒,黑色羊毛衫,靛蓝色牛仔裤,却像刚从高定秀场下来的男模,在距她几厘米处时,停了下来。 尹棘抿起唇角,抑制着想要往后躲的念头,说道:“那你应该去埋怨设计师的设计,解雇买手做什么?” 话里话外。 都在暗指,他这个甲方太难伺候。 男人修长的左手,自然地垂至裤缝边缘,无名指深勒着那枚婚戒,闻言,很轻微地动了下,被束缚了一根指头的他,愈发散出浓烈的男性魅力,性感又迷人。 他微微眯起眼眸,又往她的方向,走近一步,似乎仍然不悦于她今日的穿着,抬起右手后,便将食指的指尖,伸进了项圈的圆环里。 尹棘的呼吸停顿住。 男人神情淡漠地勾起食指,动作克制且小心,将那枚圆环,向外拉开一段距离。 “阿荆,你别这样!” 尹棘嫣唇轻启,不禁低呼出声,后颈的细嫩皮肤,瞬间被勒紧,下意识就要闪躲。 只听“嗒”的一声。 男人及时撂下了圆环,转而用修长有力的手臂,捞起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往怀中大力拥带,随即泄愤般地低头,吻向了她柔软的双唇。 尹棘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无法预判,他接下来会做出的行径。 而男人在和她接吻时,一直紧紧地闭着双眼,浓长的睫毛,在眼睑拓下淡淡的阴翳,这让他的神态,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虔诚。 “尹丸丸。”他边捏玩着她的耳朵,边淡声问,“说好的两天两夜,你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反悔了?” 尹棘将手机的屏幕熄灭,幽幽地说:“随便你吧。” “什么意思。”男人微微眯起眼角。 尹棘说道:“反正我两天后,就要出差了。” “出差?”他不解。 尹棘哼了声:“对啊,就许你出差,我就不能出差吗?” “去哪儿?”原丛荆问道。 想到尹棘要离开一段时间,他心脏就蔓延起一阵恐慌感,还算镇静地又问:“要去多久?” “去上海,开发的剧本完成了,我一直在盯那个项目,准备做电视剧的制片人。” 尹棘坐起身,双手撑着床沿,脚也伸进了拖鞋里,又说:“顺便去试个镜,虽然是资方,也是监制之一,但具体会出演什么角色,还是要看导演的眼光和安排。” 原丛荆看着尹棘纤瘦的背影。 虽然,她确实是要去外地工作,可去的城市,却是上海,总感觉,像是要回娘家,躲他一阵子。尹棘曾是她们中的一员。 原丛荆也看过她参演的那场《胡桃夹子》,还跟墨丘买下了第一排中央的位置。 少年坐在观众席处,懒懒垂着眼皮,原本没什么兴致,直到她上了舞台,他才略坐直些身体,眼神也变得机警,颇像条搜寻犬,在扮演儿童的群舞演员里,四处搜寻她的身影。 第一幕终于结束。 黯红色的帷幕,又被缓缓拉上,剧情里的胡桃夹子,击败了耗子王,还恢复了王子的真身,李瑞已经登场,但还没到他的重头戏。 尹棘却没兴致,继续待在这里。 再继续观看这场舞剧,她恐怕都要患上心脏病。 她阴着脸,捞起围巾,没去管原丛荆,也没再顾及前面的章序,径直从观众席的右侧离开。 走出歌舞大厅后。 发现原丛荆也跟着她出来了。 尹棘没好气地问:“你还准备看吗?” “没什么劲。”男人轻嗤一声,右手抄进派克服的兜里,表情冷淡又拽。 尹棘抿起唇:“我也没心思看了。“ “回商场,看场最近的电影?”他又问。 尹棘摇头:“你先去地下车库等我吧,要是觉得无聊,直接回家也行。” “《胡桃夹子》不是长舞剧,第二幕也就二十五分钟,我准备去后台,等等以前的同事,我想再跟她们聚聚。” 男人的眼眸漆黑幽邃,表情意味不明。 他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半晌,终于同意了她的安排,转过身体,背影落拓地离开了国剧院。 “机票订了吗?”他的眼神有些落寞。“你现在更不一样了。” 李瑞操着那口京片子,又劝她:“你的名气越来越大,还是女性演员,可千万不能被人抓到在公共场合抽烟,能戒的话,还是早点儿戒了吧,那玩意儿对身体太不好了。” 尹棘点头,温声道:“嗯,谢谢你,我知道的,我也一直在努力戒烟。”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化妆间处。 李瑞走进去后,便将A家的那瓶香水,从圣诞月历礼盒里,抠了出来,递给尹棘后,不免又问:“所以,你为什么要喷香水啊?”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尹棘无奈地说,“会闻出来的。” 李瑞惊讶道:“天呐?他难道是什么猎犬变得吗?鼻子这么灵敏吗?” “没错。”尹棘不无愤恨,咬牙切齿地说,“他就是条狗。” 李瑞:“……” 转瞬,便到了12月27号。 尹棘如约前往东二环的某个艺术展览馆,做为特邀嘉宾,参加A家的年末答谢晚宴,在入场区拍完照,签完名,便按侍者的指引,前往主办方安排给她的席位。 A家的晚宴,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当红明星,尹棘还在对面的酒桌,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方璃也来了。 但A家邀请方璃来,并非因为她是颇有影响力的网红KOL,也并非因为她名媛的身份,而是因为,她今年在A家时装线的奢侈门店,消费了一百万元的额度。 尹棘上次在星巴克,和方璃不欢而散。 但对方的视线,在越过人群,和她相触后,还是笑意温婉地举起红酒杯,礼貌又大方地同她打了声招呼。 尹棘点头示意,没过多理睬她。 另一边,方璃饮完香槟,撂下酒杯,左手无名指的钻戒,在水晶吊灯下,泛着熠熠的辉芒,侍者这时走过来,接过方璃的手机,帮她和身侧的某知名女星拍了合照。 没过多久。听完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没走到主卧。 尹棘就被休息区那里的布置吸引了注意力,这时,她终于明白,原丛荆为什么要带她来酒店,像C家这种高奢酒店,都有开夜床的服务,假如客人要开party,酒店的工作人员是可以帮忙提前布置的。 原丛荆应该也提前交代了些事。 所以意式沙发前的大理石纹长几处,摆着一束弗洛伊德玫瑰捧花,大概有九十九朵,占据的面积也很大。 幸而桌面够宽敞,还能摆下一瓶绑着礼带的香槟酒、两只高脚杯、在微黯的灯光下,摇曳着昏芒烛火的香薰蜡烛、一个放满各式点心的三层盘架、甚至还有一个四英寸的草莓奶油蛋糕,她最喜欢的口味。 摆的东西虽然多。 尹棘还是发现了静静躺在蛋糕边的戒枕,纯白的颜色,上边镶着蕾丝边和珍珠,中央绑了个精致的蝴蝶结,长长的两个分叉,各自套了个素纹的婚戒。 等走到那边,坐在沙发后。 原丛荆率先拿起一枚,示意她伸出左手。 尹棘的心跳陡然加快。 依言伸出左手,看着男人握住她虎口的位置,再将那枚尺寸合适的婚戒,往她的指缝里慢慢地套,无比的珍重,无比的虔诚。 金属的边缘刮蹭过皮肤,掀带起阵阵的痒意,无名指被勒紧后,她心脏也变得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感。 当她为男人套上婚戒时,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像是成全了许久之前的一桩心愿。 她要禁锢他的一根指头。 赋予那枚铁环庄严而不可侵犯的象征意味,好能彰显她对原丛荆的所有权。 想起耳朵上,还佩戴着原丛荆在她出国前,送她的那枚GPS耳钉,小荆条般,光秃秃的,分明一片叶子都没有,原丛荆却偏要说它是枚小树枝。 心底突然涌起一股瘙痒难耐的感觉。 原丛荆继承外公的遗产后,免不得要飞到国外,和表哥开拓海外商业蓝图,满世界乱跑,像他这次回来,她才知道他去了那么多的地方。 她就应该给他也安个GPS。 最好是在婚戒里。 就在尹棘被这失控的念头吓到时。 原丛荆随手脱下西装,将它扔在沙发的一旁,破具占有意味地压覆住她柔软的皮草外套,他抬起瘦硬的腕骨,解开衬衫袖角的盾徽袖扣,随即,又去松解领带。 隔着忽明忽暗的烛火。 尹棘产生了某种近乎失控的陷落感,心脏也被淡淡的恐慌缠紧,双腿又开始发软。 不禁想起了,在海岛时,就有过的不详预感,一旦答应了原丛荆的要求,起了烙草莓印的这个头,那他肯定会经常伏在她身上,胡乱地啃咬,就像条凶狠的恶犬。 也想起了,他用牙齿,在她肩胛骨处和大腿内侧吮出的刺目吻痕,由颓艳的红,再到靡靡的紫,大概用了两周,颜色才全部褪去。 尹棘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吻痕是一种伤痕,之所以会在皮肤表面留下颜色,是因为,潜藏在下面的血管几近膨胀,濒临破裂的边缘。 此时此刻,尹棘清醒地意识到。 原丛荆并不是单纯的顽劣,才偏要在她身体留下难以褪掉的吻痕。 这是他某种病态的执念 就像黑豹在成功捕获猎物时,一定会享受用獠牙刺破颈部皮肉,喷出鲜血时的快意。 尹棘也清楚地知道,原丛荆最想烙下吻痕的地方,也是她的脖子,因为那里拥有人类最脆弱的颈动脉,咬住那里,就如扼住了她的命门。 似乎只有刺痛她,或是在她身上的皮肤弄出伤痕,他才能彰显自己的存在。 或者说,他会在这段关系里有一种归属感。 烛火摇曳,她的心情也在摇摆。 原丛荆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复,那双如星子般漂亮的眼眸,漆黑而深邃,像带着吞噬般引力的黑洞,要将她牢牢地攫获住。 尹棘长睫低垂,也陷入了沉默。 和原丛荆相处到这里,她知道自己在逐渐接近他人格的暗面,或许男人对她展现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 这时,她想起了爸爸书架上的一本哲学书,似乎是卢梭写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里面的一个观点是,爱情本身就是一种充斥着暴力的激情。 是啊,一靠近原丛荆,那猛然朝心头袭来的强烈感受,就像突然燃起的火焰般,根本就是她不能控制的。 它是狂热的激情。 也是她被迫承受的一种来自他者的暴力。 原丛荆如温水煮青梅般,长而持久地耐心和呵护,让她忽略了他的危险性,也忽略了他这种站在金字塔尖的上位者的掠夺性。 无论是和这样的男人谈恋爱,还是结婚,都像是在进行一场刺激的博弈,而和他的关系更深入后,她势必要去接纳他的阴暗面。 沉默思考的时间,不过两分钟。 原丛荆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他们的婚戒也交叠在一处,跟领证那天的儿戏不同,今夜的尹棘,才真正有在跟他做夫妻的实感。 她已经没有办法,将这段关系再往外推了。 也不想将这段关系,再往外推了。 又过了十几秒。 方璃和那位知名女星的合照,便在某社交媒体上传开。 奇怪的是,在方璃社交账号晒出的那张合照中,自己的脸蛋,妆容精致,明艳大方,身边女明星的脸,反倒被衬得有些变形。 【我去,这姐的颜值这么硬吗?跟明星合照都秒了。】 【早就传出订婚的消息了,钻戒真的好大好闪(羡慕)太好奇她老公是谁了,肯定是像小说里写的那种世家联姻,强强联合吧!】 【不会只精修了自己的脸,也跟某蒋姓女艺人一样,爱搞艳压那套吧?】 【笑死了,FL需要跟明星比吗?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京圈名媛,祖上全是满洲正黄旗的八旗子弟,家世很牛的,普通小明星想给人家当洗脚婢,都排不上号。】 【回楼上:你有事吗???大清都亡了,怎么就都得去捧有钱人臭脚,您是哪年生出来的满清余孽?还八旗子弟,书读得太少,就多回家背点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吧,别拿那些封建糟粕来祸害人了。】 尹棘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待会儿就让助理定上。” “先别订了。”他说。 尹棘:“?” 原丛荆也略坐起身,伸手,薅住了她变得毛毛躁躁的发辫,淡声说道:“刚买的湾流飞机已经将给航司保管了,送你了,你坐它飞上海。” 燕双双接着说道:“跟我上个综艺吧,就一期,做飞行嘉宾,求求你了,顺带着还能给我们的《晴海焰火》做做宣传。” 章序忍受着心底暴涨的怒意,还算镇静地拾起掉落在柚木甲板上的烟头,揿灭了,方才淡淡开口:“嗯,分手后,我找了她很久。” “但现在,她也进娱乐圈了,往后我和她见面的机会,有很多。” 原丛荆微微弓着背,双手交叠,置在膝头,坐姿慵懒而松弛,听到这话,他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狷色,指骨因为绷紧而有些泛白。 章序颓然地笑了声。 对于他而言,这出戏,无须发挥什么演技。听闻这话,男人的眼神微微一变。 从他的这个角度去看,女人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形状好看的耳廓却泛起绯色的红晕,她没再吭声,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就像只乖巧的折耳兔。 很快就弄清了尹棘的真实意图。 丸丸竟然主动向他索-欢。 其实刚进门时,看见她那样穿,他就在想,幸好,幸好,他刚做完手术,还需要修养。 不然,尹棘恐怕真的会被他弄到三天都走不了路。 看着她被束缚的隐忍模样。 他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怜惜,真的好想娇惯她,溺爱她,满足她的一切,因为丸丸从小就是被束缚着的孩子,双脚要被舞鞋束缚,腰际要被蝴蝶绑带束缚,就连食欲,也一直被约束。 小时候,他祈盼丸丸的脚不要那么疼。 还希望她能吃饱饭,不再饿肚子。 等结婚后,也自然想在情-事上,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但在这种事情上。 尹棘的需求就跟她的食欲一样,想吃的东西很多,也总以为自己的胃口很大,可实际上,她根本就吃不下那么多的东西。 而男人的劣根性,也在悄然无声地侵蚀着他的心脏,让他生出了些极为下作的想法,甚至想要狠狠地欺负她。 他真的不想拒绝尹棘。 却又不得不拒绝她。 “丸丸。”男人嗓音低低地问,“生理期都走干净了吗?” 尹棘闭着眼睛,点头:“嗯,昨天就没有了。” 回答原丛荆的问话时。 尹棘还觉得特别地难为情,初雪过后的第二天,男人提出,要帮她上药,可将她抱到酒店的卫生间后,却发现,她竟然又出了血。 她当时也是糊涂了,忘记那几天,恰好就是她的生理期,原丛荆当时的脸色阴沉到可怕,马上就联系到某私人医院最顶尖的妇产医生,开车载着她,从C家酒店赶过去。 慌里慌张地检查了一堆项目。 却被医生告知:“没什么大事,是您太太的子宫内膜脱落了,修养——” “你说什么?”原丛荆语调冷沉,即刻将医生的话打断,漆黑的瞳孔,溢满了她从未窥见的恐慌和自责,仿佛天都要塌了。 男人指节如折竹般修长的左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两枚婚戒交叠在一处。 他似乎在认真地思考,待会儿该怎样安抚她的情绪。 尹棘被内膜脱落的字眼砸懵了。 不知所措地坐在病椅处。尹棘完全清醒后,心脏还在狂跳,她艰难地调整呼吸,不断地暗叹,还好,还好,这只是个梦,身体仍处于一片漆黑中,她赶忙按向床头的智能键,将遮光性极强的床帘打开。 窗外,雪后初霁,晴空万丈,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室内,她也终于缓过些神来。 点亮手机。不知道是喝了香槟的缘故,还是烛光下的氛围太好的缘故,尹棘难能放任自己的意志,就让它随波逐流,沉溺在他的温度和气息中。 或许是她给出了主动的回应。 男人的呼吸骤然变深,转而用双手捧护起她的脸颊,两根拇指顺势按在她颧骨的位置,掌根抵在她脆弱的颌角,更热切地吻了起来。 尹棘感受到了男人对她的珍惜。 在大脑被眩晕和缺氧感大肆侵占时,仍然在默默地想,她也要赶紧跟上阿荆的步伐啊,开公司是个契机,能帮她追上他的契机。 虽然他把股权作为婚外财产,单独转给了她,但在她眼里,也是夫妻共同财产。 像她从事的这种职业,就算有幸拿下影后,在外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女明星,每每跟在原丛荆这种人的身边,就是西方人经常说的那种trophy wife——奖杯一样,可以被带出炫耀的花瓶太太。 她才不要做他的花瓶太太。 她要能跟他比肩,和他做一对,在合体后更有权势的power couple。 原丛荆一直都好优秀,也好耀眼。 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十七岁时不成熟的嫉妒和自卑,也能更强大地面对和他本就存在的天然差距。 阿荆,今后我会更努力的。 尹棘在心底默默说。 “丸丸。”男人终于停下这个热切的长吻,拇指按在她的唇角,嗓音低哑地说,“今晚不许再反悔了。” “嗯?”尹棘被他亲得有些晕糊,眼神迷离,没搞懂他在说什么。 原丛荆揉着她泛粉的耳廓,又偏过头,怜惜地吻了吻那里,隐忍地说:“就算会疼,你也不许再跟我耍赖。” “尹丸丸。”他将她从意式沙发处,拦腰抱了起来,“今晚你真的跑不掉了。” 她发现自己竟然睡到了中午。 原丛荆不在套房内,她隐约记得清晨时,男人吻了吻她的耳朵,轻声说,他要去开个会,中午会回来陪她吃饭。 尹棘进卫生间,简单洗漱一番。 又走到客厅,看见棕皮意式沙发上,堆叠了几个购物袋。 C家酒店附近,便有家高奢商场。 她走过去,翻开其中的一个袋子,上边拓印着某大牌的logo,里面是件厚实的短款羽绒服,还装着个小袋子,是一个圆点图案的发圈。 尹棘将发圈拿出来。 看见标签上的价格,眼神微微一变。 一个发圈而已。 竟然要七千人民币吗? 靠枕旁,还有个C家酒店的袋子,装着刚烘干好的贴身衣物。 显然是买完后,又拿去紧急送洗的。 尹棘刚准备将它们换上。 这时,门铃响起,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女士,您的先生给您叫了早午餐,请您开下门。” “好的。”尹棘走到门边,按下手柄。 打开门,酒店的服务人员对她微笑示意,便将餐车,推到靠近落地窗的长桌旁。 那名年过五旬的医生,先是疑惑地扫了他们几眼,随即,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边扶着眼镜,边解释道:“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子宫内膜脱落,就是生理周期来了的意思。” ——“生理周期就是月经,更通俗的叫法是大姨妈,这回懂了吗?” 只需要带入那些经常困扰他的情绪记忆,再将发自内心深处的台词,按照标准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地说出口即可。 “我已经错过她一次了。” “不会再错过她第二次。” “那个女孩比我小很多岁,却喜欢我很多年,我应该好好珍惜她的。” 听到这话。 原丛荆冷傲的眼角,轻微抽动了下。 “你不知道。”章序嘴角噙着冷笑,恢复了平日的云淡风轻姿态,他敛着西装的袖角,接着说道,“她13岁时,就喜欢我了,一直把我当成偶像,在跟我之前,从没同别的男人谈过恋爱。” 原天奇又跑没影了。 游艇的区域太大,男孩的身形又太小,无论是闯进什么未知的舱房,还是不小心掉进海里,都足够惹人担心。 原丛荆阴着脸,四处寻找着男孩的身影,他急步穿过船舱内的游泳池,里面戏水的那几个gay里gay气的男模,都是原昕雯的闺房密友。 守在池边的侍者,帮他打开液压门。 原丛荆走向毗邻泳池的甲板处,夜晚微凉的海风迎面吹来,裹挟着一阵淡淡的雪茄烟味,便看见,章序坐在手工定制的甲板椅上,修瘦的手指正揿灭烟头,那袭裹身的高定西装,衬得整个人温隽而雅贵。 章序略侧过些身,敛着眉眼,先开了口,问道:“来找你弟弟吗?” “他刚才跑到这里,我打电话给你姐姐,让她派保姆把他抱走了。” “知道了。”原丛荆懒得应付他,脸上透着不易察觉的嫌恶。 他转过身,刚要离开这处甲板。 那边没什么情绪,又问道:“你结婚了?” 听到这话,原丛荆低眼嗤笑。 没再继续往前走。 他从夹克的侧兜,摸出打火机,喀哒一声,掀开金属的盖子,待靠在桅杆处后,才用拇指划过磨砂齿轮,脸色冷淡,抬手拢火,点燃了万宝路的蓝冰香烟。 男人指尖的那抹猩红火光,在夜风里明明灭灭,语调懒散地说道:“嗯,早就结婚了。” “这么年轻,就结婚了。”章序的面容笼罩在晦暗的光影中,看不清表情。 原丛荆轻笑一声,瞥过眼,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章序。”尹棘声音生涩,眼眶也发红,挣脱起他握住她腕骨的那只手,但甩不开,只能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别碰我。” 他心头忽然冉起一阵不安又慌乱的感受,将她纤细的手腕,攥得更紧,眼底压抑着阴郁的情愫,恍然察觉出,她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但开口的嗓音,依然温柔,像哄诱孩子般说:“小棘,你太没戒心,一个人跑到男朋友的家门口,还这么狼狈,这么惹人怜爱,如果我不想放你走,你该怎么办?嗯?” 尹棘的瞳孔微微一颤。 男人的口吻是半开玩笑的,却抛出一记温和的训诫,透着浓重的掌控欲,宽大微粝的手,桎梏住她的手腕,强硬地往室内拖拽。 她想起了那通深夜通话,和他说要将她锁在身边的,那莫名其妙的喃喃低语。 暗恨自己,没能及时察觉出他的异样,从他说出那种话开始,她就应该有所防备。 “松开我!”尹棘喉咙发紧,呼吸困难地说,“我不想跟你进去,你放我走。” 章序气息沉郁,没说话。 他的拇指牢牢摁在她手腕淡青色血管的位置,那里跟她的心脏一样,也在突突狂跳,又痛又麻,她闭了下眼,焦虑地忍受着,它的膨胀和收缩,像要即将迸开。 终于发觉,章序对她的那些极端情愫,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几分扭曲的恶意。 大脑像被滴滴的警报声疯狂轰炸,也频频闪过,他扮演过的那些乖戾反派的镜头。 影迷都说,太带感了,那不像是演的,原来他真实的性格,就是如此的复杂,如此的病态。 但她不是蒋冰嫣的替身吗? 一个替身而已,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只是想利用她,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怎么就惹得他突然豹变,对她产生了这么偏激的占有欲?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跟这个男人继续纠缠下去,无措抬眸,看向他的背影。 她的眼底弥漫出水雾,鼻腔很酸涩,深深吸了口气:“章序,你松开。” 尹棘的嗓音发颤,语气却异常坚决:“我来这里,是要跟你分手的。” 第 16 章 独占 “砰”的一声。 厚重的防盗门,被大力关上,地板在轻轻颤动,传来清晰的震感,也扑开飘窗,瞬间,她鼻腔灌进秋雨的寒凉。 尹棘被他拽着,脚步踉跄,跌跌撞撞,走到挂有巨幅油画的黑墙。 挣扎间,左脚的那只鞋掉了,脚趾连着指甲,重重磕在地面,顷刻泛起钝痛。 尹棘隐忍地皱了下眉。 她是跳芭蕾的,这样不管不顾的拖曳,让她太狼狈,也太不堪,几乎要被屈辱感吞噬。 客厅昏暗,无光。大脑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 尹棘声音娇糯地唤他:“阿荆……” “阿荆。”尹棘又唤他,男人终于将她松开,她又小声地说,“不要在这里……” “好。” 原丛荆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边将她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边哄着她说话:“不会让丸丸的第一次在这种地方。” 说完,男人修长有力的胳膊担起她的腿弯,将她重新抱回刚才的位置,他的眼神自刚才起,就变得格外黯沉,却耐心地帮她理了理衣服。 两个人都在平复着失控的呼吸。 尹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车窗外的街景已变得熟悉,就快要抵达C家的酒店。 她用手不断地去揪光腿神器,讷讷地问:“为什么不回家,偏要来这里啊。” “算是全了我一桩心愿吧。”漆黑的迈巴赫,在国贸雪夜的车流里,缓慢地向前开,窗外的霓虹光影掠过男人俊美的脸。 他低着头,表情懒恹。 侧颜的骨相,格外优越立体,眼梢微微吊着,依旧是熟悉的冷淡又拽的模样。 但尹棘却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 也觉得,衣着正式的他,罕见多了些成熟的感觉,男人修瘦的手腕,戴着江诗丹顿纵横四海系列的腕表,蓝色的表盘已和暗夜融为一体。 尹棘用余光,瞥向那双被抛光过的牛津鞋,由于他坐姿慵懒,双腿交叠,自然垂坠的西裤边缘笼出一道豁口,纯黑色的平纹长袜随之露出,这身高定绅装十分适合他。 如果站起来,按照量体裁衣的标准,裤边会刚好覆没那双牛津鞋的鞋沿。 “Fine.” 他嗓音低淡,轻微阖上双眼,像在思考什么,齿轮状的表冠,恰好扣压在手背延亘至腕骨的血管处,瞧着格外性感又勾人,抬起手,扯了扯领带,衬衫袖扣的纹样繁复特别,似乎是枚黯金色的家族盾徽。 英国和沙俄的一些贵族喜欢佩戴族徽,通常会将其打造成戒指,而原丛荆戴的这枚族徽,应该跟他的外公弗拉米基尔有关。 毕竟对方刚去世,这或许是原丛荆对他的一种纪念方式。 迈巴赫终于驶离拥堵路段。“你凭什么觉得。”原丛荆嗤笑,睨着他问,“我会把它们交给你?” 原之洲表情未变,眼底的情绪,却明显转冷,也流露出了几分厌恶。 这混账东西,是沈黛西身上掉下来的肉,也自然继承了她的容貌和天赋。 当年,他母亲偏要把他生下来。 可他却是一个惹人厌弃的怪物,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他根本就不配拥有那样的容貌,更不配继承他母亲的天赋。 他的长子,太爱多管闲事。 反倒把祸害,培养成了有用之人。 沈黛西的父亲本就娇惯她。尹棘自然觉察出了那边的异样,她看见了一袭红裙的蒋冰嫣,也看见了她和章序的推搡。 毕竟是在时装周,众星云集的场面,再者冤家本就路窄,她早就做好了会撞见章序和蒋冰嫣的准备,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顾意浓和那位美妆总监,还没到场。 尹棘点了瓶圣培露的气泡矿泉水,在服务生用白色的餐布,托着绿色瓶沿,帮她将气泡水倒入高脚杯时,那边的三个人,也重新入了座。 她举起高脚杯,喝了口水。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尹棘乘坐林肯轿车,前往香榭丽舍大道附近的一间米其林餐厅,性格使然,如果是要出席正式的场合,她都习惯提前半小时到场。 进入餐厅,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坐在大厅中央的某处座位,独脚圆桌罩着简单优雅的白色桌布,上面的花瓶,插着一朵怒绽的黄玫瑰。 尹棘刚放下手包,里面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她忘记关静音,赶忙拿出来,发现竟是莫斯科打来的视频电话。 巴黎在东一区,莫斯科在东三区。 原丛荆那边,大概是在下午三点半。 手机有些吵,她只好先将它挂断。 因为要从京市飞到巴黎,她已经有两天没跟他通过视频电话,思念在发酵,她想赶紧去卫生间,和原丛荆说些有的没的。 未料刚起身,那边又打来电话,没来得及关静音,铃声透着淡淡的催促意味,旁边用餐的法国人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尹棘尴尬地点头道歉,想赶紧打开手机静音,未料指尖有些发抖。 原丛荆的电话又被她撂断一次。 她眼神微变,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涌起了淡淡的慌乱感,或许是上次聊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隐隐透着警告的意味,让她再次意识到,男人正在向她展露某种恶劣的本质—— “尹丸丸,如果真的忍不了,我会跟你打phone sex,但你不能再背着我玩小相机。” “如果你再敢玩,我真的会很生气的。” 尹棘:“……” 想到这里,她心跳不免加快,纤美白皙的手指微微提起裙面,赶忙往洗手间处走。 等尹棘离开餐桌。 餐厅又进来两位东方相貌的年轻男性,皆都衣着考究,气度不凡,服务生在引领他们前往餐位时,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其中一位,边松解着风衣的纽扣,边笑着说:“序哥,待会儿还有个人要来,你猜会是谁?” 男人裹身的那袭高定西装,衬得身形修挺而颀长,他握着椅背,将它往后拉,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温雅又矜贵。 章序轻哂,但眼底却没笑意:“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是谁吧。” 说完。 他朝圆桌处,那个被遗落的女士手包,淡淡地瞥了一眼。 余光瞥见,那三个人的面色各异,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尹棘不是没看见,章序要来这边找她,但或许是被蒋冰嫣告知了什么话,也看见她的身边有三名保镖,才打消了念头。 其实尹棘并不想让原丛荆派那么多保镖来跟着她,巴黎的小偷是多,治安也没国内好,但如果他实在不放心,派一个保镖跟着她足够了,她又不是什么大明星,一个刚出道的小演员而已。 搞这么大阵仗,总觉得太过浮夸。 可眼下,男人的浮夸,却给了她十足十的安全感,这让她即使撞见了章序,也能放心大胆地在餐厅吃饭,丝毫也不用忌惮他的纠缠。 大概过了五分钟。 尹棘觉察出,隔壁餐桌的三人组,又有了些不同寻常的举动,她淡淡转眸,朝那边看去,这才发觉,是她的老板顾意浓,和那位金发碧眼,穿着YSL吸烟西装的女总监到了。 她站起身,准备跟她们打招呼时,那边的三个人,包括章序在内,见是顾意浓到来,也都从餐椅前站起身,态度格外恭敬,逐一跟她问好。 章序还算淡定。 周云初和蒋冰嫣的神态,却明显露出了谄媚之色,尹棘静静地瞧着,蒋冰嫣的表情甚至有几分无措。 在顾意浓面前,蒋冰嫣眼神闪躲,就像个刚出道的新人,笑意也不自然。 蒋冰嫣自出道后,没少被爆出过耍大牌,或是给其余小明星脸色看的小道八卦。 这不免让尹棘觉得挺有趣的。 蒋冰嫣在郑闯的面前,可没有这么局促不安。 也是,郑闯只在片场有权力。 顾意浓则是圈里当之不愧的大资本,抛开家世和夫家的背景不提,她也是巾帼不逊须眉的Power Woman(权势女性) 里面则是件款式低调但经典的黑丝绒烂花立领旗袍,半开衩的裙身,覆着如玉砌般白皙修长的腿,美得不可方物。 大衣的图案,颇为种洛可可的情调,不是纯粹的中式风格,反而是东风西渐的感觉。 法语版的《学术词典》早就对这种风格给出了解释——Chinoiseserie,西方人依据中国元素创作出的奇珍物品,据说这个词,还是大作家巴尔扎克发明的。* 但那样繁复的衣饰。 也丝毫不会夺去那张绝美脸蛋的明艳度。 尹棘发现,顾意浓似乎不喜欢佩戴婚戒,譬如今日,她右手就戴了两枚红玉髓戒指,某大牌Color Blossom的珠宝系列,一枚全包,一枚开口的,鸽子血般夺目,衬得手形白皙纤美,雍容的华贵感,丝毫不俗艳。 旁边用餐的法国人,都在悄悄看她。 但尹棘估计,他们都不敢动上前搭讪的心思,一是忌惮于她凛然不可进犯的气势,二也是,顾意浓的身后也跟着保镖。 也自然会娇惯她唯一的儿子,又给了他那么大一笔的遗产,还叮嘱沈黛西的外甥女和外甥,对他多多照拂。 到现在,祸害变成了他动不得的财阀。 早知如此,他当年说什么也要让沈黛西将他打掉,直接让他胎死腹中。 原之洲拄着兽头拐杖,淡淡地说:“你的小药引,刚拍完两部电影,一部还在剪辑,马上就要送审,一部要参加明年的柏林电影节。” ——“如果它们都上映不了,小药引一定会很难过吧。” 话落,原之洲冷漠地抿起唇角,端详着眼前的俊美青年,看着他漆黑的眼底,流露出了冷冽的杀伐之色,就像幽幽燃起的火苗。 又听见,他近乎低吼,质声问道:“你怎么敢动她?” “你烧我女人的画。”原之洲勾唇,蔑笑道,“我就毁掉你女人的电影,心血换心血,这很公平。” 原丛荆眼底的戾气浓得迫人,讽声说:“她嗑药之后,用画刷随意抹出来的,像呕吐物一样的垃圾,你想要的话,就拿去。” “但我没有将呕吐物装裱起来的癖好。” 他往生父的方向走了几步,在保镖机警地上前阻拦时,声线沉沉地威胁道:“如果你收到画后,还敢再动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原之洲又笑,幽幽地说:“你能怎么样,难道要弑父吗?” “那你大可以试试,我到底会不会。”冷冷撂下这句话后,原丛荆没再分给生父任何眼神。 他转过身,步伐沉重地朝广场外沿走去,修挺颀长的背影,难能显出几分落拓。 坐上加长的宾利车后。 原丛荆无力地以手覆面,脑袋也朝真皮靠背仰倒,司机将车往机场开,他降下车窗,又按下分隔开驾驶位和后座的漆黑挡板。 微凉的冷风涌进来,吹乱男人额前的碎发,他将双肘搭在膝处,修长的十根指头交叠在一起,微微弓着背,脸色阴沉得可怕,心底仍在回荡着,原之洲刚才说的话。 还是跟你的小药引结婚了。 他真的对药引这个词反感至极,丸丸是他的小青梅,是他的妻子,他怎么能说她是小药引? 但小药引这三个字就像是烧红的烙铁,刻在了他泛起剧痛的脑髓,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太阳穴在疯狂地突突跳动。 男人表情阴恻,长睫在眼睑拓下深深的阴翳,却又不得不承认,尹棘确实是他的小药引。 车窗外,霓虹的光影依然炫惑夺目,仍处于城市的心脏地带,川流不息的马路就像它的血管。 原丛荆即使在接电话,也和她牵着手,不肯松开半分,先是如卯榫交扣般,将虎口抵在一起,再到现在,她的手背被男人充满占据意味,从上方几近包覆地握着。 和他交换着体温,尹棘莫名觉得,心脏的跳动,也失掉了应有的节奏,那里闷闷的,如被寒冬的冷风灌满,像个濒临破碎的气球,鼓涨到,就要超出她的负荷。 即使会觉得疼痛。 她也想将它用力地刺破,露出一道豁口,将那些压抑难耐的感受,全都倾泻掉。 尹棘的目光透着寥落,看向窗外,沿途街景在一帧帧飞速倒逆,她思绪也逐渐飘远,因为扭着头,自然没留意到原丛荆已经接完了电话,缄默不语地看着她的侧脸。 “尹丸丸。”他低声唤道。 尹棘随口应道:“嗯?” 原丛荆无奈地抿起唇角,松开被他攥入掌心的那只柔腻又小巧的手。 尹棘这才回过神来。 刚转过身体,要看向他。 男人也顺着尹棘的视线,看向夜色里,那越来越近的酒店大楼轮廓。 尹棘转过头,和他对视,不解地问道:“什么心愿啊。” 话落,漆黑的迈巴赫已经停在C家酒店的泊车处,有制服俨正的礼宾人员正朝这处走。 下车之前,男人突然贴近她的脸庞,抬起手,将拇指按向她被他亲到酥麻的唇瓣,慢条斯理一寸寸地抚弄着,他的嗓音低低淡淡,厮磨着她的耳膜,说道:“丸丸,第一次和你来到这里时,我就在想,真的不想和你约什么会。” 尹棘的眼神微微一变。 他突然偏过头,咬住她的耳朵,喑哑又说:“就该直接带你离开餐厅,把你抱进我在这里的房间。” 尹棘单手反旋,撑着墙,勉力站稳。 章序松开她,转身去开灯,阖上窗,室内明亮后,他走过来,在距她几步之遥时,站定。 他的气息,仍然低沉,身后是被暴雨冲刷的落地窗,透明的玻璃,被淅沥的雨点啪嗒啪嗒敲击着,西装有凌乱的褶皱,但无需整饬,依旧勾勒出劲窄的腰线,显得身形修长而挺拓。 近观他真人,比隔着荧幕端详,还要赏心悦目,骨修秀敛,轮廓深隽。 很符合东方审美的俊雅。 可此时,流露出的目光,却透着她从未见过的危险和复杂。 尹棘呼吸紊乱。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求原丛荆扶扶她时,一条修长而有力的胳膊,已经担起了她的腿弯,男人将她横抱起来,步伐沉稳,往门边走。 尹棘熟练地环住他的颈脖。 莫名想起,西方的婚礼似乎有类似的习俗,在进洞房之前,新郎是要将新娘抱进去的。 她不清楚原丛荆知不知道这个习俗。 但在阴差阳错地完成它后,心里还是涌起了淡淡的喜悦感。 “自己还能走吗?”原丛荆将她放在地面,淡淡地问。 男人倾俯着上半身,将她禁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喉结微微滚动,发出色气又难耐地低嗯,弄得尹棘的耳膜很痒,等松开她时,他嗓音透着哑,问道:“又躲我?” “没躲你……”电梯经由特殊设计,在急速攀升,尹棘的大脑晕晕乎乎的,双腿也有些发软,颤声道,“我的手心出汗了,不舒服……” 话落,男人无奈失笑。 随后将偏粗的拇指,探进尹棘右手的虎口处,卡住了,再将她汗湿的白皙小手,翻了个面,举在眼前,他低下脑袋,吻了吻那里。 尹棘被激得浑身发抖,埋怨道:“都是汗,你怎么…你怎么还要亲啊?” “那怎么了?”他不以为意,轻嗤道,“就这么点儿汗,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尹棘咬着唇,别过脑袋,不肯看他。 原丛荆嗓音低低地轻笑:“待会儿流的汗,肯定比在这里多。” 尹棘:“!!!” 原丛荆真的坏透了! “尹丸丸。”他又唤她,问道,“这次,还要让警察来抓我吗?” 尹棘轻微怔住。 这才想起,上次跟他在C家酒店约会时,她穿的还是试镜时的校服,那时电梯间里进来一位带孩子的女性,误解了他们的关系。 她玩心顿起,便吓唬原丛荆说,要以坑害未成年少女为由,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没想到原丛荆竟然还记得。 他真的好记仇。 “叫也没用。”见她不吭声,他又用拇指按了按她被吻到嫣红的唇瓣,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对你做的这些事,都是合法的。” 尹棘:“……” 等电梯终于攀上顶楼。 尹棘感觉双腿的骨骼像被稀释的盐酸不断地侵蚀,发软到打颤,甚至无法走路,她真的觉得好丢人,自己好歹也是练过芭蕾的舞者,怎么能被他亲成这个样子。 通往套房还有一段距离。那边的尹棘,送别完顾意浓和A家总监,便乘专车,返回丽兹酒店,坐在真皮后座时,也翻了翻热搜的词条,只是陈芮提醒她看微博时,#小蒋冰嫣#这个词条,早已掉出了热搜榜单。 而A家官宣她为全球美妆产品线的代言人的词条,赫然在热搜前列。 尹棘点开A家微博官方账号。 翻了翻最新一条的评论区—— 【天呐,A家女总监和顾意浓,还有新人尹棘的合照是生图吧,就是找店员随手一拍,都没有找什么角度,都好漂亮!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美!!!】 【顾意浓那张脸不当演员好可惜。】 【回楼上:她的长相太艳丽了,如果当演员很容易被框定在胸大无脑的花瓶角色里,能演的角色类别也很有限。】 【顾意浓力捧的这位新人就很演员脸,清冷又高级的长相,可塑性还强,这种长相,一看就特别对A家这种蓝血高奢的胃口。】 【真的是辰熙娱乐的皇太女诶,老板亲自陪她去巴黎,谈下A家的资源,对她也太好了吧,YJ不会是顾家的什么私生女吧。】 【哈哈哈哈蒋冰嫣白买热搜了!从YJ出道开始,就一直刷到各种舞替、小蒋冰嫣的软文,说句实话,我看完后非但没同情蒋,反而更怜爱新人了,谁不知道蒋冰嫣最爱买艳压通稿了!我们家女宝就被她踩过好几次。】 【是啊,高下立判,偏要在时装周营销美貌,还要踩着新人,暗指对方是她的代餐,结果自己早就放出消息会拿到的代言,被代餐拿到了,蒋冰嫣在巴黎要气死了吧哈哈哈!】 夜色里,漆黑的劳斯莱斯,就快要开到丽兹酒店附近的旺多姆广场。 尹棘眼神淡静,熄灭手机的白光屏。 虽然,这条微博的评论区里,有很多人都在嘲讽蒋冰嫣,但她却没什么心思去幸灾乐祸。 倒是很认可点赞数最多的那条评论—— 三位女士,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美。 那位网友,并没有将女性的容貌刻意比较,而是能欣赏到她们身上不同的美。 蒋冰嫣有多生气,她不清楚。 但从米其林餐馆出来时,尹棘无意瞥见了她的脸色,确实很难看。 这种类型的通稿,是蒋冰嫣自己买的。 那她自己也要付出代价,承受它带来的反噬。 尹棘点了点头。 看着男人输入指纹,又推开门,总统套房的最外有玄关,贴上了烟灰色的壁纸,纹理像放大的画笔笔触,抽象的图纹会让人联想起星象图。 而最冲击视觉的,则是壁龛上放的那瓶水培的沙棘果枝,抽条状的枝叶很有延展性,橙黄色的颗颗小果,夺目又俏皮,倒是将这里的氛围都弄得明亮了许多。 尹棘眼神微变,走过去,伸手去摸,发现那些沙棘果,竟然是真的,表面还残留着水雾,显然是刚从西北那边空运过来的。 原丛荆干脆摘下一颗。 递到尹棘嘴边,让她去尝。 尹棘将那颗沙棘果咬开。 酸涩的汁液,瞬间在口腔爆开,激得她闭起一只眼。 原丛荆闷闷地笑了声:“很酸?”两日后。 尹棘和辰熙娱乐的两名当红小生一起乘坐顾意浓的环球G650私人飞机,前往法国戴高乐机场,参加巴黎时装周。 上午十点,飞机平安落地。 过完安检,出机场时,尹棘看见同公司的那两位男演员,在巴黎都有粉丝接机,心里不免有些羡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会有接机的粉丝。 但她拍的两部电影,都未上映。 那个日子,似乎遥遥无期。吃完饭。 距离京市的航程,还有两个小时。 尹棘无事可做,想起昨晚参加完杀青宴,回酒店后倒头就睡,还没来得及淋浴,便在私人飞机的浴室里冲了个澡。 她做了些简单的面部护理,吹干头发,又换上空姐准备好的珊瑚绒睡袍,便来到飞机的主卧。 原丛荆昨晚一直在讲电话。 应该没怎么睡,在她洗澡时,已经躺在床上,呼吸浅浅地睡着了。 尹棘蹑手蹑脚地将拖鞋踢掉,爬到床上,在男人身边躺下后,将身体蜷了起来,不声不响地观察起他来。 她伸出食指,隔着虚空,仔细描画着他好看的眉眼,想起他昨夜和今天说的那些俄语,也回忆起,其实他有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他母亲沈黛西是中俄混血,既是享誉中外的知名画家,更拥有着惊人的美貌。 她的一组照片,至今仍在互联网广泛流传,尹棘对其中一张印象很深。 女人的身形窈窕,留着复古又摩登的短发,头戴缀满钻石的羽毛状发带,纤美修长的手指,擎着一支长长的金色烟杆,穿着奢靡的流苏长裙,脸色稍显颓然,画着浓艳的妆容,深色的眼影如晕染开的黑色鸦片,美到像朵盛开的大丽花。 但到了原丛荆这一辈,混血感不再那么明显,尽管他的眼窝,确实要比普通的亚洲人更深邃,五官也更硬朗,看起来,却还是更像中国人。 原丛荆的睡颜很好看,表情很放松,全无平时的凶妄模样,甚至泄出了罕见的柔软神态,又浓又长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了淡淡的阴影。 五官太过精致,就像画一样。 尹棘看得都有些嫉妒了。 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这让她都想欺负欺负他了。 顾意浓恰好要见一位来时装周看秀的演员,洽谈即将筹拍的电影,尹棘和她分道扬镳后,直接前往入住的丽兹酒店,和已经到达巴黎的造型团队会合。 今日不需要看秀,也没有拍摄工作,但晚上她要在香榭丽舍大道附近的餐厅,陪顾意浓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对方是某高奢品牌旗下美妆线的总监,该品牌似乎有意让尹棘做亚太地区的代言人,但一直将她置于考察期,没做最后决定。 所以,尹棘在晚餐时的造型,势必要花费很多心思,一定要给那名总监,留下深刻的印象,让对方觉得,她配得上去代言他们的品牌。 漆黑的林肯加长轿车,经过埃菲尔铁塔、凯旋门,沿途车流众多,临近中午,在旺多姆广场的北侧停下,不远处的那栋巴洛克建筑,就是尹棘入住的丽兹酒店,它的外观,是由凡尔赛宫的设计者一手打造。 同外表的低调不同。 “嗯。”尹棘的脸蛋都被酸得皱了起来,难耐地说,“牙齿都要倒掉了。” 原丛荆低着声音,打趣道:“但是沙棘果,可没有我在煮的小青梅酸。” 尹棘:“……”到了套房。 造型团队已准备就绪。 助理先为尹棘换了身月光石色的缎面晚宴裙,随着走动的姿态,裙摆的柔顺面料,会散出层层叠叠的自然褶皱,让人想起温柔的粼粼水波,整体的剪裁,虽然露肤,但不露骨,得以最大程度地展现出她锁骨和肩背的美丽线条。 鞋是某大牌的当季秀款,天鹅绒面的珠饰长靴,或许是借鉴了希腊古典服饰的风格,靴腰的设计很独特,细绑带从脚踝处,一圈圈缠至小腿肚,每个绑带的交汇处,都坠有莹润饱满的巴洛克珍珠。 由于巴黎初冬的气温较低。 造型师又让助理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银狐皮草外套,米杏色的,毛针纤长,贵气又温媚,摸上去的手感极为顺滑柔腻,落肩的设计,廓形也合身,完全不会显臃肿。 尹棘的长发,早已染回黑色。 等化妆师为她做好妆发,她侧着头,静静地看着站在落地镜前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眼角眉梢间,也有了独属于女明星的风情。 造型师让助理拿出一套珠宝,说道:“这套珠宝是用绿堇云石打造的,这种绿水晶基本都产自巴西,市面上的绿水晶,几乎都是人工的,这一套却是天然的绿水晶,很珍贵的。” “你试试这套,感觉会很衬你的肤色。” 尹棘依言,先戴上绿堇云石的戒指,切面漂亮的水晶,在室内壁灯投下的光线下,呈现出剔透的苔绿色,衬得她手形更为白皙纤美。 在助理帮尹棘戴项链时。 造型师摇了摇头:“戴项链的效果不好,这身礼服更适合突出锁骨。” 助理问:“那摘下?” 造型师伸手,指了指首饰盒:“这套珠宝,还搭配了一对绿堇云石的长款耳环,给她戴上那个试试。” 尹棘的心底,却咯噔一下。 突然想起右耳的耳垂处,还戴着原丛荆送她的GPS耳钉,她只在拍电影时摘下来过,男人那时陪着她在涟市,她就直接让他替她保管了。 尹棘想着,要买个袖珍的小匣子,最好是带钩环的,可以挂在哪里,随身携带,如果需要摘下那枚小树枝,也方便她去保管。 结婚时,她和原丛荆没买婚戒,她一直把这枚小树枝当成重要的信物。 冷不丁让她摘下来,是不习惯的。 没等她回话。 助理的手指,已经伸向她的耳后,她拽住耳钉的尾部,说道:“我帮你把它摘下来。” 尹棘只好点头,闭眼忍受着,银针从耳垂孔眼处抽离的淡淡酸痒,不知道为什么,当它离开她的身体,她心里竟涌起一股强烈的空虚感。 直到助理帮她戴上那对绿堇云石的长款耳坠,都没有好转。 “啪嗒”一声。 那枚GPS耳钉,被助理随意扔在了正方形的首饰盒里,掉落在绿堇云石的项链旁,或许是在水晶的旁边,被摄夺了光芒。 小树枝的色泽,显得格外沉黯。 “今天这种日子,你还要埋汰我吗?”尹棘没好气地瞪向他,问道。 原丛荆又伸手,摘下一颗沙棘果,抛进嘴里,嚼碎后,他的面色丝毫未变,仿佛他吃的,和她的完全不是一种食物。 “可是我喜欢。”男人给出评价后,又看向她,嗓音温淡地说,“就算会觉得酸涩,甚至是苦涩,我也很喜欢。 原丛荆郑重地又低声说:“无论是小青梅,还是沙棘果,都好喜欢。” 尹棘的眼皮微微颤动,也在这时,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心脏涌起了柔软的塌陷感,但唇腔里的酸涩,却忽然蔓延到了鼻腔,喉咙里也像有东西哽着,说不出话来。 我也喜欢阿荆。 好喜欢阿荆。 她在心底默默地说。 其实早就在心底重复了无数遍,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正式地将这些话说出口。 她远不及原丛荆狡猾。 也远不及他会找时机,接着一瓶插花,就能不着痕迹地说出来。 原丛荆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 在这无声的对峙下,有关章序的,那些久远的记忆,像一幕幕跳移的蒙太奇镜头,在本该宕机的大脑里,淡入,淡出,逐帧放映。 次日。 尹棘乘湾流G200私人飞机,抵达浦东机场,下机后,就被专车接送到车墩,边参观这里的影视城,边和相关的负责人沟通租借拍摄场地的具体事宜。 等回到市区。 便和跟她一起抵沪的那名女性高管,与影视协会的副会长,在某高端茶楼,见了一面。 副会长年近五十,身材在同年龄段的男性里,算是保养得宜的,他在上海的某知名戏剧学院,担任副教授一职,带出的许多学生,都是娱乐圈里的佼佼者。 是沪圈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聊完近年的影视行情。甚至还会自毁和自伤。* 所以那个男人才会叫他小怪物。 所以原奕迟才会拜托尹家,让丸丸这个通过共情测试的同龄女孩,做了能够帮助他治疗病灶的朋辈对象。 所以,丸丸确实是他的小药引啊…… 他绝对不能让尹棘知道这件事。 但又无法预判出原之洲接下来的行径,其实他和他的处事风格很像,都喜欢慢慢折磨人玩,一点点地施展报复人的行径。 原丛荆隐约觉得,今天的这桩事,只是个开端。 原之洲终于找到了他的软肋。 为了报复他频繁毁掉沈黛西的画,不知道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他的挑唆下,丸丸或许会认为,她在幼年时,只是被大人利用的朋辈治疗对象,父母也瞒着她,就为了给他这个怪物治病。 丸丸或许还会觉得,他一直在对她隐瞒病情,领证之前,他们在民政局做了婚检,但他得的那种病,只有在更专业的机构才能检验出来。 万一他觉得他是在骗婚,要借此跟他离婚,他恐怕会疯掉,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她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来。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也绝对不能让丸丸离开他。 他不允许她再不要他。 但心脏就如被厚重的茧房紧密地缠紧,似乎只有和她发生更紧密的连结,让她彻底变成他的女人,才能缓解这种深深的不安感。 或许一开始,大人只是将她当成了他的小药引,想用她来根治好他的病,殊不知,他的小药引早已深深地融入了他的骨肉里,也深深地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尹棘已经成为他病灶的一部分。 还是最严重的那部分。 要想让他将她戒断,除非他死。 尹棘收到了燕双双发来的消息。 双双:【什么时候到啊?】 双双:【不过我在上海的新家装修得一般,你可别嫌它太简陋啊。】 YJ:【避开晚高峰的话,四十分钟就能到你家的小区。】 YJ:【两千万的房子如果还叫简陋,那你也太凡尔赛了吧?(偷笑)】 双双:【我还要还贷款(流泪猫猫头)】 双双:【虽然近几年上海的业务变多了,但还是租房子更划算(哭)】 双双:【对了,还有个明星,买了这个小区的房子,你猜是谁?】 而他却在忍耐,也在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她身上的痕迹。 尹棘的心跳突然加快,却没有上次的慌乱和不安,她只是感到紧张,又像是不知名的雀跃,仿佛连瓣膜都在收缩,像在被小鱼们吸盘般的嘴,轻轻地啄咬。 她调整着愈发紊乱的呼吸,手心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黏缠在皮肤,很不爽利。 但原丛荆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宽大的手掌,从侧边,将它牢牢握紧,硬冷的齿轮状表冠,抵在她掌根血管的位置,隔着一层皮肤,似乎都能感受到,腕表震动的精密机芯。 这个时间,大堂的客人不少。 尹棘安静地跟着原丛荆走。 无意听见,路过的某个女生,跟旁边的闺蜜小声说:“刚才的那对情侣好养眼啊,女生有点眼熟,像某个刚出道的小花,但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 她的名气还不足以被路人认出。 不清楚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的她,在出行时,不用佩戴墨镜和口罩,很自在。 否则,当红女星被拍到和圈外素人来酒店开房,一定会上热搜前排。 原丛荆牵着她手,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尹棘的睫毛沾上了细小的雪粒子,柔顺的黑色长发垂至肩际,外套穿烟灰色兰狐皮草,纤长又柔软的毛针随着凛冽的寒风起起落落,和她的呼吸声渐趋一致。 隔着昏黄暖芒的光,女人的肌肤凝白,眉眼如画般精致,独有股遗世独立的清冷感。 在转过头,看向原丛荆时。 她的眼底泛出湿意,唇瓣被冻得打起颤,像是有很多话要同他讲,但又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声不响地注视着他。 看着尹棘如此轻熟妩媚的打扮。 原丛荆却觉得,她比今夜飘落的雪花都容易破碎掉,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骨骼,每一处皮肤,都特别娇弱。 他不清楚尹棘到底在想什么。 但真的受不了她那样看他。 那样的眼神,让他心脏泛起一阵柔软的疼痛感,也溢满了浓浓的怜惜,视线略微往下,他看见高筒靴上,露出的那截腿。 男人微蹙起眉,沉声问:“这么冷的天,你竟然光腿?” 尹棘轻怔,刚要跟他解释,这是光腿神器,在冬天里穿也很保暖,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男人牵住冻得冰冷的手,往迈巴赫的后座走,等她坐进去,原丛荆紧随其后,将车门关上。 “去C家酒店。”男人淡淡地说。 司机礼貌道:“好的,原总。”她温美明净的双眸盈出水泽,伸手去接,几枚雪花,在她柔腻的掌中慢慢融化,冷风一吹,又掀起透心的凉意。 尹棘的鼻腔突然开始发酸。 因为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里,她真的好想跟原丛荆见面。 六年前,当他离开她后,她才发觉,原来这座城市的冬天,如此难捱,原来她是个如此怕冷的人,原来她那么需要他的陪伴。 今晚的京市,终于下了初雪。 可他却还是没有回到她的身边。 阿荆,好想在初雪这天和你见面。 她在心底默默地说。 积压许久的思念,在不断发酵,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她正犹豫着,是走出这个拥堵的街区,还是找个便利店或咖啡馆,暖一暖身体。 一辆陌生的商务迈巴赫,在雪夜凝滞的车流里,缓慢地停在了她的身旁,用余光向左去瞥,就像只静谧蛰伏的巨兽,透着淡淡的压迫感。 尹棘没心思留意这辆豪车的车主。 转过身,打算先往前面的街区走一走。 国贸的市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四周像形成了白噪音般的音墙,她瑟缩地往道路的尽头走,不禁想起,原丛荆递她协议后,送她回去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晚电台放的歌,也想起了男人懒懒开车时,那张恹然又俊美的脸。 再想起今晚又要独自入睡,心底忽然涌起浓重的酸胀感,这时,耳边响起一道男声,熟悉的,低沉的,唤住她:“尹丸丸。” 尹棘愣住,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一抹漆黑又颀长的身影将她笼罩,男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伸出修长的双手,捂住了她被冻红的耳廓,温度渐渐传递过来,她紧紧闭眼,身体也暖和起来。 她嗅见他大衣袖角寡淡的烟草味,再次开口,男人的语气透着罕见的温和,偏着头,低低地问道:“是不是好久,都没陪你看过雪了?” 尹棘刚要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家,而是要绕远去酒店。 原丛荆却在这时,接了通商业电话。 男人全程都在讲英语。 尹棘隐约听着,他似乎在跟听筒那边的人,探讨在摩纳哥的蒙特卡洛收购某家豪华酒店的具体战略。 蒙特卡洛这地界,尹棘从前听闻过。 他的牛津鞋落在地面,在璀璨的吊灯下,泛开了白色的光痕,尹棘穿的长筒靴有几厘米的细跟,但还是远不及他高。 锐状的黑色鞋跟,落在暖金色的大理石砖,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和男人沉稳有力的跫音,交叠在一处,错综又杂乱。 仿佛也扣在了她的心脏上。 尹棘调整着愈发失控的呼吸。 从她的这个角度,能看见男人那袭高定西装自然的垫肩、领沿考究的针脚、轮廓好看的耳朵、不再如钢针般扎手的短发,剪出了利落而分明的层次感。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越来越窥不见记忆里,少年的倔强轮廓。 几个月前,在柏林时,她让他陪她在夜晚出去,还是那种跟玩伴出去疯的孩童心理。 因为,仍当原丛荆是陪她玩闹的小竹马。 可现在,她已经无法再把他当成单纯无害的玩伴,而是个充满危险性的男人。 再跟他于夜里出行,要跟他玩的,也是独属于成人的游戏。 原丛荆拥有C家酒店的股份,入住时,无需去行政前台办理check-in,房务总监常年为他保留了处于顶楼的总统套房。 尹棘事先查过这个套房的市价。 每晚的花销,竟然要三十万,如此昂贵,自然配有专用的电梯。 “叮”的一声。 电梯门朝两侧缓缓打开。 原丛荆在按电梯键时,仍然攥着她的手,尹棘觉得掌心都是汗,便想挣脱。 男人偏过头,淡淡地瞥向她,很快,将她的手放开。 未料,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 原丛荆眸底的狠厉越来越浓。 章序他怎么敢的? 他连碰她,都要小心翼翼,他却那么粗暴地对待她。 在埋于她颈间,嗅着她身上的气味时,他险些又要丧失理智,差一点,就要去咬噬,想将她手腕上的那些痕迹,尽数用唾液覆盖,拓上只属于他的印记。 他还是对她存有,她惧怕又厌恶的,那卑劣又不堪的独占欲。 同为男性,他无需多猜,就知道,章序对她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雄性生物的DNA,刻在骨子里,征服和掠夺,几乎是本能。 尤其对他这种复杂深沉,通过各种手腕,爬到上位的男人来说,那种恶劣的,想要摧折的想法,只会更甚。 越清楚他心思,就越觉后怕。 如果今天,章序真的对她做出什么事,那么,他最无法原谅的,是他自己。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他早就该发现章序的危险,却仅是因为,害怕她又会对他,流露出抗拒又厌弃的目光,而迟迟没能出手。 想到这里。 原丛荆松开手,眼神格外不安,看着她微湿的衣裙,从指缝慢慢滑落。 他不假思索,翻出手机,找到尹棘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第 17 章 拉黑 坐上网约车时,天色微沉。 尹棘伸手,降下车窗。 潮湿的晚风,涌进来,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也撩动了遮住她大腿的T恤,洁白的衣料,掀带起层层褶皱。 她敛睫,将那些痕迹抚平。 原丛荆的衣物,太大,也太长,散着洗衣液淡淡的海盐气息,很熟悉,好久都没闻见。 她将休闲裤的抽绳,系得很靠上,也勒得很紧,覆住圆小的肚脐,即将没入根根分明的肋骨,但裤脚,仍然拖了地。 走路时,裤边会反复摩挲脚跟。 T恤也不合身,男士的款,密织的肩线又粗又硬,垂至胳膊,几乎要碰到,她幼年种下的疫苗凸痕。 心中却涌起饱涨的安全感,像接受住,一道温暖又有力的拥抱。 想起小时候,阿荆总弄不好拉链。 而她从不顾男孩凶恶又别扭的目光,总会用小手,将扁扁的金属链头,一路向上,拉到他下巴的位置。 身边的手提包,在嗡嗡震动。 傍晚的市声,也喧嚣。 尹棘升起车窗,翻出手机,按接听。尹棘清醒过来后,脑子还是乱的。 也被这两天,跟他的那些影影绰绰,强势地占据,完全无法思考别的事情。 她伸手,摸向酸胀的小腹。 心里涌起强烈的后悔。“怎么弄的?”男人的嗓音透着冷沉,没等她开口,已经微微俯身,查看起她的伤势。 他的腿太过修长,一直保持这个姿态不方便,等握住她的脚腕后,干脆单膝跪地。 男人低着脑袋,辨不出神态,浓长的鸦睫歇落在眼睑处,拓下淡淡的阴翳。 尹棘小声说:“拍戏时,不小心被海边的礁石绊到了。” “你真的好笨。”他略掀眼皮,看向她,眸底的冷意,刮得她心中一凛。 他无可奈何地低叹,又说:“都多大了,还能弄伤自己。” 尹棘咬了下唇瓣,没吭声。 男人不发一言,从她掌心夺过药瓶,瓶盖已经拧开了些,修长的右手,利落地取出棉花塞,不容分说地朝伤口撒起药面。 刚接触到伤处,泛起的蛰痛感,就激得尹棘闭起双眼,她轻嘶一声,尽管知道这阵痛意,与原丛荆的动作大小,毫无干系。 却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轻一点啊。” 男人拾起棉签的动作微顿。 尹棘的呼吸都在颤,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娇糯:“太重了,弄得我好疼。” 原丛荆:“……” “尹丸丸。”他的喉结微微滚动,隐忍地阖上双眼,再睁开,嗓音也沉了几分,“我劝你,把嘴给闭上。” 话落,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轰然决堤,她眼眶滚热,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心脏又酸又涨,跳动的越来越钝重,像是被灌满了腥冷海水的气球,濒临破裂的边缘,膨胀出的体积就快要超出负荷。 “你出去。”她强忍着泪意,偏过头,双肩发抖地说,“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她知道,不该冲原丛荆发脾气。 但他也不该在她受伤后,说她笨,还那么霸道,让她把嘴巴闭上。 或许把他赶出去,是有些无理取闹,但在他面前,她向来很孩子气,也很骄纵任性。 她现在真的不想理他。 也不敢,再去看原丛荆的表情。 只觉得室内的氛围瞬间冷凝,男人的气息也格外沉郁,隐隐夹杂着淡淡的慌乱,窗外的天色忽然转阴,海面的风浪也越来越大,涟市又要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由阴转晴。 “丸丸。”他唤住她。 语气出乎意料,很平静。 尹棘不为所动,别着脸,不肯看他,仍在赌气,直到周身突然被温洌沉煦的气息缠裹,他已经小心地将她拦腰抱起。 坐在床边后,男人伸出右手,力度不轻不重地桎梏住她纤巧的膝盖,以免她来回乱踢,再磕碰到脚上的伤处,又轻微俯身,蹭了蹭她的额心,嗓音低低地哄:“丸丸,不哭了。” 她脚后的皮肤依然泛着密密麻麻的蛰痛,听着他刻意存着温和的话,反而像泪失禁一样,面颊滚落至衣裳的泪,也越来越汹涌。 也就是在这时。 他偏过头,不容分说地吻住她,温柔而又有力,不带任何欲念,像要用这种方式,来止住她的痛意。 尹棘的身体僵了下,想逞强地扭过脸,但因为脚伤,无法躲开,只好任由男人温柔又缱绻地在她双唇反复碾转。 她渐渐阖上双眼。 她真的不该答应原丛荆这个要求。 很快就到了雨中告白的戏份。 《晴海焰火》的片方原本安排了人工降雨,但拍摄那天,老天爷很赏脸,涟城恰好有雨,一切都很顺遂,尹棘在表演时的情绪也很充沛。 从进组拍戏,到现在。 尹棘明显感觉,她的能力有了很大的突破,其实她心底一直有忧虑,真到了拍摄时,自己会不会陷入某种涸竭的状态,毕竟在前段时间,她早就将积攒的情感能量释放掉了。 但她担心的那种状况并没有发生。一个片场可以有多个制片人,且因为每个制片人的指责不同,在称谓上,也有不同的叫法。 譬如那天,和江澜一起劝说原丛荆拍戏的那位女制片人,片场的工作人员大都唤她总监制,她负责的是摄制工作的支出总预算。 还有负责电影拍摄完的后续工作的后期制片人,而和章序相熟的这位男制片人,更偏向协调各个部门的工作,不仅管理着场务、司机、厨师和茶水,还管财务。 可以说是片场的大管家。* 恰有一阵海风吹过来,裹挟着鱼生的鲜腥味和寿司醋的酸气,惹得尹棘胸口闷堵,喉咙也像卡了根刺,有些犯恶心。 她搞不懂,这位男制片人,为什么要如此直白地说出章序托他照顾她的事。 这话太容易让人误解。 在场的众人不免会去猜测,她和章序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真的不想被“另眼相看”,更不想被区分对待,这么久的苦心维系,好不容易,才和其余演员,相处得这么融洽。 章序做出的举动,却让一切都付诸东流。 但又不好驳了制片人的面子。 尹棘只好随口应付过去:“大家吃的开心就好。” 燕双双早就使了眼色,制止住助理,让她不要多嘴,她似乎对高级日料不感兴趣,只是拿起片方准备的沙拉,对尹棘说道:“我去那边的餐桌先等你。” “好。”尹棘点了点头。 她自然也没有去碰章序送来的任何食物,也和燕双双一样,只吃了份牛肉沙拉,尽量掩饰着脸上的尴尬,和燕双双讨论起剧本。 在高压的状态下,她竟然训练出了话剧演员才有的能力,即使在较短的周期内,不断地将某段高能量的表演,重复多次,她也依然能做到情绪充沛,流畅,毫无阻塞感。 镜头里,少女美丽的妆容,被暴雨浇花,为见陈玺精心描绘的眼线,也晕染开来,长长的金发像被煮沸过后恹恹的玉米须,湿哒哒地,垂在肩头。 借着被浇成落汤鸡的狼狈模样。这种感受,他再熟悉不过了。 时间推回至一年多前——他刚跟尹棘分手,为了磨磨她身上的锐气,也为了拔掉她身上扎人的芒刺,他不惜动用在圈里的全部关系,堵住了她出道的路。 只要尹棘肯服软,肯向他低头,他会立即给她铺上一条坦荡的星光大道。 但尹棘却丝毫不为所动。 而他本人在那段时间,却像被谁搞了一样,频频被截掉资源,旗下的公司被查了税务,还总是冒出各种各样的黑热搜、黑通稿。 即将上映的电影,在送审时,也出了状况。 再结合起今天被人狙掉杂志资源的事,章序的心底隐隐生出了一个他不愿承认的设想—— 而且这个幕后之人,一定与尹棘有关。或许是她的主动,挑动到他。 男人呼吸骤然变深,吻她的力度也重了几分,直到尹棘又感到呼吸困难,再次伸手,朝他腰间掐了掐。 他终于松开她,无奈地失笑,嗓音喑哑又低沉:“水做的吗?越亲眼泪越多。” 尹棘哽咽着,刚要回答他。 她是泪失禁了,不是她自己想哭的,但艰涩地开了口,却发出一声透着哭腔的颤音。 听上去更可怜了。 “丸丸。”男人粗粝又温热的指腹,覆在她眼角,胡乱地帮她拭去泪水,像在哄着她说话,“我不该说你笨。” 原丛荆又低头,在她额心印了个浅淡的吻:“你可以任性,我也喜欢你偶尔使使小性子,再朝我发发脾气。” “但你不能在我面前这样哭。” 尹棘呼吸轻滞,听见他嗓音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和纵溺,轻声低叹:“我真的受不了。” 他原以为,尹棘只不过是遇见了贵人,顾意浓确实会给她最好的资源,但绝对不会动用这么大的权钱关系,帮她去报复他。 他也原以为,他可以耐着性子,看着尹棘,这只刚刚振翅的小天鹅,在这个圈子里乱飞。 不过就是个刚出道的小演员。 再倔强,再清高,左不过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可以慢慢陪着她玩。 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章序的眼底渗出血丝,困惑地抓了下头发,感觉大脑正在被数团白色的蛛网,密密实实地缠结住。 上次私家侦探给到他的线索,让他以为,尹棘交往的对象,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在他的设想里,那个人或许有点小钱,皮相也还算凑合,是这座四九城里,随处可见的那种小开,富二代。 根本不足为惧。 尹棘和燕双双扮演的姜乃祯,又拍了一场细腻的友情戏 直到她下了车,看见不远处,撑伞等她的姜乃祯,少女踩着水花,朝她慢慢走来。 许晴海的眼眶变红,像涨满了潮水。 在成长的道路上,她和许多人渐行渐远。 但还有一些人,仍在她的身边。 她没有接过陈玺的伞。 但却接过了姜乃桢的伞。 她们交好过,快乐过,依赖过,彼此支持过;也嫉妒过,攀比过,怨恨过,彼此伤害过。 过了这个暑假。 她就要去远方的城市念大学,姜乃桢则要继续留在这个城市复读,或许假期回来,她们还能见上几面,或许没有机会见面,或许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两年后、三年后、四年后、十年后、她们或许还是会渐行渐远。 但就像电影《伴我同行》里,主角戈迪,也是原作者史蒂芬·金的化身,在片尾的电脑敲下的那行字一样—— 【虽然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 【但我依然会怀念他。】 【我再也没交过像12岁那年一样好的朋友了。】 【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许晴海也在心里说:因为都经历了不小的风波,所以在拍摄工作结束后,尹棘和燕双双决定一起吃个晚饭,顺便讨论讨论,许晴海和姜乃祯剩下的最后几场戏。 许是因为知道尹棘是带资进组,《晴海焰火》正式开拍后,制片人还特意问过陈芮,对餐食有没有什么要求,餐标又需要定成多少。 陈芮替尹棘告知他,就按常规的餐标给她定饭就好,不需要搞特殊要求。 燕双双亦是如此。 按她的咖位,要求个每天五六百的餐标,也不算过分,但她基本就是让片方帮忙准备些沙拉之类的轻食,没有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等走到用餐区。 尹棘感觉脚踝那里还是有些痛,险些被礁石绊倒后,她还没来得及查看过那处的皮肤,当时并不怎么痛,现在却有些难忍,但她感觉问题不大,应该只是有些青肿。 “天呐。”燕双双的助理惊讶道,“今天的晚餐也太丰盛了吧,是不是谁发财了?怎么让后勤买了这么多高级的日料。” 尹棘和燕双双的眼底也显露了惊讶,这些日料十分高档精致,寿司还捏成了漂亮的球状,食材的新鲜度也可见一般,还有无数的紫金海胆,成排的牡丹虾…… 买了这么多,大概要花上几十万。 不会是原丛荆买的吧 但是她和他都不算很喜欢日料,尤其是原丛荆,他的口味还停留在小学阶段,特别讨厌吃鱼生之类的料理。 尹棘觉得应该不是原丛荆买的日料,因为她叮嘱过他,千万别在剧组弄出什么高调的行为,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是带资进组的。 就在这时,制片人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个鹅肝的海苔手握卷。 燕双双的助理好奇地问:“今晚的饭怎么这么好,您不会发财了吧?” “我发什么财啊。”制片人咬了口寿司,边嚼,边看向尹棘,“小尹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和章影帝还认识啊。” “这些日料,都是章影帝请的,他还拜托我,让我对你关照些。” 尹棘的心底咯噔一下,尽管燕双双的助理有意压低声音,但她还是听见了她震惊的吐槽:“我去,她到底是什么背景啊,连章影帝都要托人关照她,还请了这么多的日料……” 我也不会再有17岁那年,一样好的朋友了。 现在是第一天的中午。和燕双双的戏份结束后。 尹棘也没了需要和其余演员一起出镜的对手戏,傅杉寒早已杀青,燕双双也仅剩下一场戏。 剧本里的姜乃桢,站在岸边,双手呈喇叭状,对着站在桨板上的许晴海背影,高声喊道:“许晴海,你一定要为自己放一场烟花!” 而尹棘还剩下一组很考验表演功底的长镜头——以晴空下的海洋和白日焰火为实拍背景,她站在桨板,金发飘扬,奋力迎浪,向前划水。 正式开拍前。 尹棘还虚心地向申敏讨教了一番,听完他的讲解,尹棘不禁联想到,新浪潮电影《四百击》中,那个最后的长镜头—— 主角安托万,从少年管教所逃跑后,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给他安排了三个长镜头,其中一个长镜头,甚至长达80秒,奔跑中的呼吸声,风声,鸟鸣声,全靠现场收音。 少年安托万不停地奔跑。 他从田野跑到林间,又从林边跑到海边,直到这个长镜头结束,他的身影才从右侧重新入画,这时,镜头慢慢切向塞纳河的入海口。 安托万跑向海滩边缘,任由涨起的潮水覆过他的双脚,才停下了脚步。 镜头这时慢慢推进,从中景给到他近景的镜头,再到凝固定格,电影也终于谢幕。 尹棘清楚,这种类型的长镜头,对于整部电影来说,就像一个可以倾倒情绪的缺口,待电影进入尾声,观众需要跟随主角的动作,将所有的情绪,都释放出来。 这是个压轴的镜头。 也是整部电影最重要的镜头。 尹棘不清楚申敏会怎样架构机位。 在拍摄时,申敏也不爱画分镜。 身为演员,她能做的,只是站在桨板上,全情投入地去完成表演。 但属于她的长镜头,远比安托万的奔跑,要困难得多,申敏不想让影片结尾的烟花镜头,是合成的特效,而是想实景拍摄。 电影的拍摄经费是有限的,涟城的相关部门,也会限制烟花燃放的次数。 一场盛大的白日焰火,至少要花费近百万的经费,可以说就是在烧钱。 她需要用尽可能少的次数,也需要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完成这场,对整部电影意义最重大的表演。 于是那天收工后,尹棘主动对申敏提问:“导演,那场烟火秀大概能放多久?留给我们的拍摄时间,又有多久?” “怎么了?”申敏问道。 尹棘解释道:“我怕我无法在烟花秀结束之前,完成让您满意的表演,想再多排练排练。” “这样啊。”申敏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时间,放松地去演就好了。” 尹棘费解道:“那如果拍出的镜头,您不满意,我们就要用特效了吗?” “那倒不至于。”申敏伸手,扶了扶黑色镜框,笑着说,“投资方很豪气地加钱了,也跟相关部门沟通好了,在五日以内,只要天气情况允许,至少可以燃放十场烟花秀,我们也可以一直拍摄。” “给你五天的时间,十次烟花秀的机会,你总不会,还是过不了吧?” 听到这话。 尹棘的眼神微微一变,自然猜出了,那个突然加钱的投资方,到底是谁。 虽然如此,她还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条长镜头拍完。 她已经坚定了反悔的决心。 起床后。 发现原丛荆并不在主卧里。 她习惯先看手机,可床头柜上,却只有一个发圈,还有瓶拧开的法国矿泉水。 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原丛荆昨晚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把她的手机,没收了。 尹棘不算有网瘾,不至于没了手机,就无法独处,但身为一个现代人,超过12h,不与外界联络,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到恐慌。 这偌大的豪华主卧,仍然弥漫着clitoral arousal那股玫瑰和覆盆子甜味,混杂着他与她制造出的靡乱的味道,就像个情-欲的牢笼。 尹棘双手撑住床面,无力地垂着头。 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艰难地起身,忍受着深入骨髓的酸痛,在主卧里,包括卫生间的各处收纳柜,都翻找了一番,找得很仔细,却一无所获。 心跳难以自抑地狂跳起来。 尹棘踩着拖鞋,走出主卧,先是假意地唤了声:“阿荆?” 没人应她。回到酒店,已是傍晚。 尹棘刚才给原丛荆发了消息,说今天她的戏份难拍,申敏为了让她保持状态,提前放她回去休息,免得明天的拍摄受影响,他们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 原丛荆走进套房,看见大床前的电视屏亮着,在播某个无聊的肥皂剧,一旁那把意式扶手椅的靠背上,搭着尹棘的戏服——那身被海水浸湿的校服,不远处的卫生间里,弥散着水雾,说明某人刚刚洗过澡,但室内却不见人影。 他抬声,随口唤她:“尹丸丸?” 没人应答。 这时,男人才注意到,窗台有一道纤瘦的身影,穿着单薄的蕾丝睡衣,乌黑的长发,正被海风吹散。 他眼角微微眯起,原本都将她的湿衣服拎了起来,又搭回了椅背。 尹棘站在那里,背着他,在悄悄地抽烟,表情显得有些寥落。 头发吹干了吗? 就站在那里吹风,她又忘记发烧时有多难受。 心脏像在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啃咬,并不痛,但很痒,盘踞在黑暗之地的野兽,尚可以被他制伏,虽然有些不爽,但今天他也抽了烟,公平起见,他可以忍耐,只要她今晚别再来招惹他,他会放她一马。 然后便注意到,床头柜上摆了个绿色相机,原丛荆走过去,将它拿起来。 相机的右上角,还连了个硅胶挂绳,他感到费解,因为它太小巧,而且他从没见过这种型号的相机。 尹棘为了练习微表情,买了摄像机,支在房间里,经常对着它,进行一些即兴表演。 这个小相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是用来拍照片的吗? 男人很好奇里面的内容,甚至有些期待,会不会有他的照片,他研究起它的使用方法,随意按了几个键,绿色的小相机,却在这时突然震动起来,强烈的脉冲感让他险些将它摔落。 镜头盖“啪嗒”一声掉在了床头柜,露出的圆口如触角般探出来,不停地一收一缩,顶撞着他的掌心,像在吮吸着什么。 男人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神黯淡到像焚烧殆尽的恒星残骸,他将那枚相机发狠地握紧,力道像要将它碾碎,中筒靴落在地面,声音格外钝重,朝天台的方向走去。 小青梅竟然背着他,让自己快乐了。 是该被他好好地惩罚一下了。 也是。 原丛荆虽然想和她独处,不想被别人打扰,但凭他现在的身份,太难做到。 KPLER的事就一大堆,再加上蒙特卡洛新开展的酒店业务,他肯定无法完全脱身。 这也给了她时间。 不管怎样,最起码,她要先将手机找到。 尹棘想起初雪那夜。 原丛荆似乎是在会客区的某个立柜处,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支票和股份转让书,那么她的手机,也大概率,会被他放在那个区域里。 就在她往会客区走时,便听见,喀哒一声,橡木的大门被打开,她发顶突然变麻,那道清晰有力的脚步声,也离她越来越近。 原丛荆回来了。 飞机进入平流层后。 尹棘因为男人嚣张又跋扈的态度,颇感不爽,直到用餐时,看见空姐端上来的菜式,竟然是她最馋的本帮菜,她的脸色也由微愠,转瞬就变为惊喜。 许是原丛荆太了解她的本性。 知道她想吃的东西很多,但其实每样菜,都吃不了几口,便让厨师团队将菜肴都准备成几口的量,摆盘也格外精致考究。 当尹棘在飞机上,尝到鲜甜多汁的蟹粉小笼时,心底也爆开了温热的幸福感。 电影的拍摄终于结束。 她也终于不用再那么严苛地控制食欲,可以吃些平时不敢吃的东西了。 在原丛荆温淡眼神的注视下,尹棘吃了几块糖醋话梅小排、几只花雕熟醉罗氏虾、糟卤蛏子、红烧划水、毛豆炒蟹…… 还吃了三小碗拌面。 面的分量虽小,但配的三种浇头,都是她馋了很久的,有响油鳝丝、酱爆猪肝、雪菜笋丝。 最后,以一块蟹壳黄,一块鲜肉月饼,还有一碗酸甜爽口的杨枝甘露收尾。 充分展现了饕鬄精的潜力。 在吃的过程中。 尹棘很专注,也没空说话,但不是没有留意到,原丛荆的唇角不时地轻轻掀起,一直在偷偷憋笑,当她不忿地瞪向他时,他只是偏过些头,佯装没在看她,可眼底的笑意,却怎么都褪不掉。 他倒是没怎么吃。 似乎很享受观赏现场吃播的过程。 尹棘吃完后,才觉得很不好意思。 虽然原丛荆了解她的个性,知道她贪吃,但自从确认了对他的心意后,她竟然开始担心,自己的种种表现,会不会让他觉得,她太馋了? 在空姐把餐盘撤下时。 男人轻淡地瞥向她,突然唤道:“尹丸丸。” 尹棘的表情赧然:“干嘛?” “知道你刚才吃东西时。”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又问,“很像什么吗?” 尹棘心底咯噔一下:“像…什么?” 尹棘的身体变僵,脸颊又烧又烫。 不禁回想起星之卡比的模样——那只粉红团子,总是胖乎乎地颤着身体,一旦张开大嘴,就像是饿到可以吞掉整个地球。 她从来没见过比它还贪吃的生物…… 尹棘:“!!!”刚登机,尹棘就看见了客舱外的两个空姐,她们妆容精致,身材窈窕,热情周到,齐声说:“欢迎乘坐本次航班。” 私人飞机的主人在出行前,大多会选航司公司帮忙承运,单看空姐的制服,尹棘也辨不出,她们是哪家航司的雇佣人员。 这时。杀青那天,涟市晴空万里。 湛蓝的海面上,尹棘踩在桨板中央,因为有近二十年的芭蕾功底,无论是学习走板,还是掌握平衡感,于她而言,都不用费太多力气。 周围是片方雇来的业余桨板爱好者。 前方的海面,已有专业摄影师在蹲守。 迎面的海风,正将少女长长的金发向后吹拂,她表情倔强,身形纤瘦却又有力,仿佛是古希腊神话里,即将远征的女战神雅典娜。 一阵海浪轰轰地涌至岸上。 这时,天边响起烟花绽放的爆裂声响。 尹棘背对着它,暂时看不见烟花的形态,只嗅见了淡淡的硝烟味,她一手在上,一手在下,紧紧地攥着桨柄,弓起纤瘦的背脊,找寻好桨位,双腿微弯,慢慢起板,在浪头过去后,动作迅敏矫健地滑向大海。 脚下是跌宕不休的浪潮,她大脑有轻微的晕眩感,心脏也跳动得格外剧烈。 赤着的双脚没入浪花和海沫里,鼻间瞬间灌满腥凉的海风,几滴海水,随着桨柄划水的轨迹,迸溅到眼睛里,激起一阵刺痛感。 但尹棘仅是眨了下眼皮,很快就重新睁开,目光坚定,再次看向镜头。 摄影师也在这时,捕捉到了令他无比惊艳的画面——晴空、大海、金发少女、如星云爆炸般壮美的烟花。 他不知道这一幕,能否在影史留下姓名,但如果要是有什么最佳镜头的评选,必然会有眼前这一幕的一席之地。 白日烟花的原理,是先让无毒的有机的染料挥发,产生彩色烟雾,它们会在空气里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固体颗粒,并有效吸收可见光,而从汽化颗粒反射回来的光,不会吸收过多的波长,观众因为可以看见互补色。* 摄影师朝尹棘比手势时,海浪的声息已渐渐变弱,她的眼眶依然酸热,泛起轻微的刺痛感,停下了用桨柄去滑海水的动作,耳边,依旧是烟花持续燃绽的爆裂声响,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戏里的许晴海在这一刻,已经同自己和解,可是,尹棘自己的情绪缺口,却丝毫都没有被倾倒出来,大股大股的海水,涨满了整颗心脏,就快要超出她的负荷。 原丛荆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转身,去回廊接电话,没跟尹棘一起进客舱。 客舱的中央,以一个装有LED显示屏的胡桃木柜设了隔断。 尹棘走到舱内的另一边。 感觉这边的布置,八成是原奕迟当年属意的,竟然摆了张五六米长的会议桌。 观察到这里。 尹棘真的感觉,原丛荆的哥哥一定是个工作狂,不然,他也不会在送给弟弟的私人飞机上,特意留了办公的区域。 再次走回刚才的位置。 天呐。 活到快二十四岁。 尹棘还是第一次花这么长的时间去弄头发。 回酒店的路上。 她跟陈芮提起这件事,还被对方调侃道:“姐,你是还没拍过古装戏,或是仙侠戏,那种特效妆造,也超级费功夫的,经常要做满十二小时。” 尹棘想了想,也确实如陈芮所说,她拍的两部电影,都是以现代为背景的,根本就不需要花功夫,去弄妆造。 隔天早起,奔赴理发的地点。 最后将头发-漂染一次,等冲洗干净,修剪一番,又吹干爽,跟了尹棘二十几年的发色,终于变成崭新的白金色。 尹棘用食指,挑起一抹。 看着镜子里的金发,在灯下泛出熠熠耀眼的辉芒,心底不免有些惊叹。 理发师顺便将她的眉毛,也漂成了和发色相衬的色泽,冲洗的时候,尹棘还担心发色会不自然,没成想,最后弄完的效果,出乎意料的适合她。 尹棘的长相偏亚,但骨相顶级,足够立体,尤其是鼻子,标准的名品布袜鼻,再加之皮肤白皙净透,金发将她整个人的气质,烘托得更有氛围感,脸庞像自带柔焦,美到让在场所有工作人员都怔然失语,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 在财务自由后,这位造型师也没放低对技术的打磨,化妆手法依然高超,眼影刷在他手里如画笔般运用自如,即使是偏光夸张的人鱼姬眼影,被他涂抹在眼睑处,也效果自然,毫无网感。 尹棘是淡颜脸,面部留白多,双眼皮的褶皱浅,但在精心做完妆造后,造型师感受到了眼前这名年轻演员的可塑性。 不是所有清雅的长相,都能通过化妆,摇身变成让人目露惊艳的大美人。 尹棘却可以做到。 拥有这样一张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脸。 她下可以去演充满韧劲,永不屈服,野花感强的平凡女性;上可以去演风情万种,容色倾城的绝代佳人。 造型师也学过昆曲的妆造。 他深知,昆曲的妆造有多挑人,就算原生底子强,也不一定就适合全脸都涂上油墨重彩的妆。 他突然开始好奇,给眼前的这张脸,做上昆曲花旦的妆造,会是什么模样。 她在原丛荆的心里,难道就是这种形象吗? 戴领结的酒保,在尹棘看向他时,礼貌地问道:“请问,您需要喝什么吗?” 看着他身后琳琅满目的酒柜。 尹棘犹豫了几秒,才温声说:“帮我倒杯柠檬水就好。” “好的。”酒保回道。 尹棘走向摆有长桌的沙发椅处。 坐下后,她算了算飞机里的人数。 驾驶舱里,有三名飞行员;客舱里,有四名空姐、一名酒保;别的区域内,应该还有负责餐饮的厨师团队。虽然飞机上,只有她和原丛荆两名乘客,但服务他们的人员,却有十几名。 她不禁在心里暗叹。 真的好奢侈啊。 但这种生活方式对于原丛荆来说,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这时,空姐端着柠檬水和一些甜品走过来,温声说:“您的饮品好了,请慢用。” 尹棘道完谢,握起泛起薄雾的玻璃杯,喝了口水,喉咙划过一阵沁凉,身下的坐垫也很柔软,可她却越来越不自在,只希望原丛荆快点接完电话,好能回来,陪她说话。 大概过了十分钟。 尹棘吃掉三颗土耳其软糖,一块开心果味的马卡龙,又喝掉大半杯柠檬水,原丛荆也终于打完电话,他的外套已经被空姐妥善地挂起,里面是件烟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肩膀的线条很漂亮,不紧不慢地走进客舱,坐在了她的身边。 等飞机从轨道滑行时。 男人的脑袋,朝靠背方向仰倒,模样挺慵懒随性的,却忽然攥起她的右手,并将它置在自己的膝头,他的掌心宽大而温热,覆在她肌肤柔腻的手背,莫名透着股占有的意味。 当着空姐的面,尹棘觉得不太自在,刚想将手收回,反被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尹棘小声说:“松开。” “嘁。”他淡淡轻嗤,“好心当成驴肝肺。” 尹棘不忿地吐槽:“你这叫什么好心?” 分明是在占她的便宜嘛。 男人冷淡的眼梢轻挑,干脆将长指嵌进她的指缝间,抓握她手的力度也更大。 他没好气地说:“还不是某人总爱胡思乱想,连坐飞机都会害怕。” 尹棘:“……” “王鹏你给我听好。”电话那端的女音,清晰而有力,“我呢,跟你主子已经分手了,以后也没必要再跟你这种人客气了。” 电话“嘟”一声被撂断。 王鹏面红耳赤,微粗的手指,突然痉挛发抖,他还从没被个小姑娘,怼得跟孙子似的。 却又如哑巴吃黄连,没法儿反驳。 章序交代的事,还没办成。 只能深深吸气,蔫头耷脑地,又拨过去。 很快,冰冷的AI女音从话筒传出:“您呼叫的用户无法接听。” 王鹏的双眼微微瞪圆。 尹棘竟然将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第 18 章 婚前协议 这周,尹棘面试了几家MCN机构。 这些机构,打着招短剧演员的旗号,实际是想招做直播的女网红,而她今天面的这家,竟然想让她搞擦边,做所谓的福利姬。 她被那名无良的HR,满腹算计,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仿佛她是块儿任人挑拣的肉。 对方嫌她身材太瘦,没肉感。 还说她长得素,眼睛是内双,应该割个欧式双眼皮,最好,再填充点儿脂肪和玻尿酸。 尹棘寻了个借口离开,不欲多费唇舌。 在大学时。 尹棘没少听过,诸如电影脸,妈生感,骨相美,可塑性强之类的夸赞。 而在京舞读书时,能够进圈的机会,几乎唾手可得,无需费吹灰之力,她就能被那些演艺公司留意到。 但离开了合适的平台,优势反倒变为劣势,在不同的审美评判体系下,她的那张脸,也会被批评成寡淡。 这么年轻,却凭自己的努力,在京市、上海和横店,都有了房产。 止住了对往事的回忆。 她继续给燕双双发消息—— YJ:【谁啊?】 YJ:【娱乐圈的明星这么多,猜不出来啊。】 YJ:【给点儿提示吧~】 那边倒也没卖什么关子。 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双双:【是蒋冰嫣。】 尹棘感觉大脑有些缺氧。 便将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白皙的十根脚趾,忍不住蜷缩,感觉自己,就像个被美人蛛肆意吞食的可怜猎物。 就快要坏掉了,也快要疯掉了。 男人的嗓音低哑又痴缠,偶尔带着些涩气销魂的喘-声,汗水一滴滴,落在她的额头。 他的嗓音磁沉且动听,如同蛊惑人心的男妖孽般,像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执念,边撞她,边如癫似狂,重复着,喜欢她这三个字。 “喜欢。” “喜欢丸丸。按下接通后。 墨丘欠欠儿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我去,风这么大。” “说事。”原丛荆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下礁石,朝离这处不远的酒店方向折返。 墨丘啧了声:“你生母的画,帮你在拍卖行搞定了。”申敏并没让尹棘和燕双双提前排练,只让她们熟悉了机位和走位。 每个导演的指导风格都不尽相同。 有的喜欢让演员反复排练,好能对最终的呈现效果多加打磨,而申敏则喜欢让演员在镜头前临场发挥,防止对戏剧的感觉变钝,流于匠气,更不想让表演变得机械。 初看剧本时,尹棘就感觉,这场戏很难拍,配合着燕双双的对白,她设计了多种演法,又将自己台词的重音画了又画。 演员在表演时,需要关注对手演员的反应,在燕双双进组后,她其实很想找她对对台词,但因为她们的关系有些尴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有轨电车里的戏份不同。 在拍摄许晴海和姜乃桢吵架的镜头时,却不那么顺利,当尹棘饰演的许晴海,第三次被燕双双饰演的推进海里后。 申敏拿着大喇叭,喊道:“Cut——” 那时尹棘再摔坐在被海水侵蚀得很光滑的碎石堆上,指缝里,还夹着一株柔软又咸腥的藻类,浪花恰好涌过来,将她浑身都浇透。 燕双双主动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尹棘的嘴里浸满海水又苦又咸的味道,起身后,唇瓣发颤地说:“谢谢。” 燕双双的小腿和裙摆也被海浪溅湿。 她的神情很复杂,有些许的愧疚,又透着费解和淡淡的不耐烦,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话,申敏已经走过来,让她们走向沙滩,防止再被浪花打湿。 “导演。”燕双双深深吸气,“我真的不知道 ,究竟是哪里演的不对。” 申敏没有给她解惑,反而问她:“那你跟我讲一讲,姜乃祯最近都经历了什么?” 燕双双略作思忖,回道:“她无意得知了父亲出轨,母亲也在悄悄转移家里的财产,准备跟他打离婚官司。” “除了家庭变故呢?”申敏又问。 燕双双回答:“她发现,她最好的朋友许晴海,有些疏离她,没有从前跟她那么亲近了。” “你理解的没有问题。”申敏说道,“这场戏的核心,或者说焦点,都在你扮演的角色身上,但你却没有找到这场戏的关键点。” 原丛荆到底还是同意了江澜的邀约,决定出演这个只有几秒镜头的金鱼摊老板。 傅杉寒的助理得知此事后,脸色很难看,还给他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 尹棘不知道她跟经济人说了什么,但能猜出,她们应该是想在杀青后,让片方剪掉原丛荆露脸的镜头,防止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群演,抢掉男主角傅杉寒的风头。 但尹棘太清楚原丛荆的心思。 他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出镜,也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做演员的体验感。 他只是想盯着她和傅杉寒演戏。 但她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演员。 怎么可能被原丛荆影响到表演的状态? 她甚至可以将这种不利的局面,转化成对自己有利的局面——其实尹棘在演戏时,总是在依赖她的情绪记忆,也就是她过去的情感体验。 有的时候,也会临场激起一些生理反应,从而去激发内在的情感能量。 但是更高级别的创造性情感,她还是不能运用得太好,也一直在按梁燕回的教导,进行想象力上的训练。 所以,假如原丛荆不怀好意的盯视,让她觉得紧张,她大可以将这种紧张,转化为少女的春心萌动,和面对暗恋少年时的小鹿乱撞。 这么一想,原丛荆反到帮了她。 很顺利地拍完几场夜戏。 江澜那头,也亲自跟原丛荆讲解了入镜的注意事项,男人懒懒散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但其实只要他想,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更何况,在这场戏里,也根本不需要他发挥什么演技。 “不要忽视这种关键的动作点。”申敏依旧操着那副闽南口音,语气难能显露严肃,“演不好这个关键点,整场戏的张力也会垮掉。” 燕双双略低下头,半晌,才抬起来,她看向申敏,有些央求意味地说:“申导,我怕我还是演不好,你能不能给尹棘用个替身?” 原丛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中筒靴落在沙滩,将海沙踩得下陷了几寸,他淡淡地说:“你不提,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唉。”墨丘叹气,费解地问,“你既然不喜欢那些画,何必还要花钱去将它们买下来,你生父愿意收她的画,你就别管了呗,就为了跟他对着干,偏得抢走,然后再烧掉,有意思吗?” 原丛荆懒懒地掀眼皮:“你管我?” 墨丘:“……”片方提前同市政打了招呼,包下一整节有轨电车,为了不耽误市民正常出行,申敏和江澜决定,只在车厢内,拍摄一些尹棘和燕双双的无声画面,再把两个少女的吵架戏份,改在星海公园边的某处海滩。 电影的制作周期短,为了节省摄制成本,基本不会让演员按照剧本的线性时间来表演,有的导演甚至刚开机,就让彼此还不熟悉的男女主直接拍吻戏,所以燕双双才刚进组,就要跟尹棘拍摄一场情绪烈度很大的吵架戏。 在车厢内的拍摄过程很顺利。 沿途的香樟树浓绿又茂密,从叶缝漏下的寸寸光影都透着股岁月静好的美,如果忽略掉旁边忙碌的工作人员,尹棘真的觉得,这场戏拍得很惬意,无论申敏会怎样安排镜头的序列,呈现出的画面效果一定都很有质感。 燕双双扮演的姜乃桢,和她同龄的十七岁少女,就坐在她身旁的白色公共长椅。 为了贴近角色,她已经将长发剪短,发顶戴着精致的格纹蝴蝶结发箍,脚上踩着价格不菲的某大牌乐福鞋,纤细的双手,搭在膝头,像有心事似的,不时悄悄转眸,看向饰演许晴海的她。 有轨电车轰轰地向前开,车厢也在摇摇晃晃,右边少女的侧颜干净而美好,脸颊有细小的绒毛,她将乐福鞋慢慢移动,在距离许晴海的白色板鞋仅剩两厘米时,停了下来。 许晴海却将白色板鞋,朝外移开了几厘米。 姜乃祯设定上是被家人从小宠到大的小公主,友人下意识的肢体语言,似乎透露了许多的信号,她的眼神稍显落寞,咬了下唇瓣。 而许晴海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就像她不知道,陈玺究竟是在什么时刻,不再跟她无话不谈时,姜乃祯也同样发觉,她最好的朋友许晴海,也有了很多的心事和秘密,她们已经很久都没像从前那样,有声有笑地同乘有轨电车,一起上学,又一起结伴回家。 好不容易,才有相处的机会,许晴海却在低头看书——为了能在陈玺的十八周岁生日当天,放一场她亲自设计的白日焰火,她一直在努力准备烟花师的执照考试。 等车厢里的戏份拍完。 在场务的安排下,尹棘和燕双双需要先乘电瓶车,前往海滩。 尹棘本以为,在座位很充足的情况下,燕双双会选择坐在她身后,没成想,她竟然主动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 又上来几个工作人员。 等电瓶车开起来,迎面的海风将燕双双黑亮的短发吹开,她伸手,将头发撩到耳后,尹棘忍不住悄悄地瞥了她一眼。 燕双双的脸,不是特别尖,甚至略微有些圆钝,但很小巧,不是千篇一律的甜妹感,反而很有个人辨识度,就像她粉丝所说,她的相貌,就像雨燕一样灵动。 终于抵达海边。 或许是,刚才的戏份,多少拉近了她们的距离,也消解了两个人无形的隔阂,虽然她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尹棘却明显感觉,她和燕双双相处的氛围好了很多,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隐隐存着剑拔弩张。 他的气势将她强势地缠裹。 尹棘的上半身深深陷进床垫,感知到了和他力量和体型上的绝对差距,双腿不禁发僵,四肢也发软,无法动弹。 就在她呼吸停滞,心脏也涌起一阵慌乱时,额角忽然变热,男人偏过头,用很轻柔的吻熨帖着她,嗓音低低的,像在哄着她说话:“丸丸,你别怕我。” “我知道你还不想。” 原丛荆无奈地说着,又伸出右手,扣住女人的肩头,他侧身躺下后,顺势将她拢进怀里,另只手捧起她躲闪的脑袋,略微低头,像是要给予她一个最绵长的晚安吻,温柔又缱绻地在她双唇反复地碾转。 尹棘似乎对这招格外受用。 没过多久,就将额头抵住了他的肩,很安分地阖上了双眼。 原丛荆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当他看见,她今晚穿了蕾丝睡裙时,就知道今夜的他,注定无法入眠。 尹棘却有恃无恐,又来主动招惹,他当然觉察出,她在期待着他的给予,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为她在忍耐着什么。 就像只狡黠又性感的小女妖。 独属于他的小女妖。 也是轻易就能被撞坏碾碎的小女妖。 可他想给她的。 她恐怕还消受不起。 不必急于这一时。 早晚有机会,他的小青梅,一定会被他完完整整地占有。 白色的纱帘被夜风吹拂,窗外的风声也在渐渐止息,无数的浮游生物就像恋人的心事般,汇聚成蓝色的荧光海,仿佛碎掉的星星洒满人间。 在海水退潮时,她和他相拥着共眠,一起进入了酣甜的梦乡。 “谢了,账直接找我财务算。”男人眼神有些冷,从侧兜摸出烟盒,拇指按在纸盖的缝隙后,又问,“那个喜欢拄拐的跛脚老头,没在拍卖行现身吗?” 墨丘无奈道:“我看你爸……就你生父,挺宠那个拉丁裔的模特,最近应该没心思管这个。” “不是我说。”墨丘轻嘶道,“那个拉丁超模是不是有恋老癖啊?你爸都那个岁数了,她也能下得去嘴。真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啊,我感觉,你很快就又要有个混血弟弟了。” 男人轻轻甩了甩烟盒,低下头,用薄唇衔起一根烟,叼至唇边后,语气已经难掩嫌恶,轻嗤道:“别他妈再提这些恶心的事儿了。” “对了。”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薄淡的烟雾,“我拜托你找的那个烟花艺术家,你联络到了吗?” “早搞定了,等签证下来,就安排他来国内。”墨丘轻笑,又调侃他,“不过你都让老子帮你采购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什么硫磺,什么聚乙烯醇,又什么硝石雄黄的,我还以为,你要自己设计烟花呢。” 万宝路香烟被夹在指间,男人掸了掸烟灰,淡声说:“时间太短,容易达不到燃放的标准,我出设计图,剩下的,还是找更专业的人做吧” “害。”墨丘哧哧轻笑,“你这电影投资方做的,还要管片方的烟花啊?” 原丛荆眼底的冷意渐褪,扯了扯唇角,语调慵懒地说:“哄我老婆高兴,不行吗?” 墨丘:“……” 可算是把小青梅给娶回家了,往后的日子,有够他显摆的了。 “丸丸。” “嗯……” “丸丸,好喜欢你。“ “好喜欢丸丸。” “丸丸、丸丸、丸丸、丸丸、丸丸……” “丸丸、丸丸、丸丸……” “喜欢、喜欢你、喜欢丸丸……”因为她已经被我推进海里三次了。”燕双双继续说,“我怕她的体力不够,会耽误" “申导。”尹棘打断她的话,语调平静又有力,“我不需要用替身。” 申敏赞许似的点了点头:“嗯,最好还是不要用替身。” 燕双双有些吃惊地看向尹棘,很快,将异样的目光敛去,继续去听申敏的指导。 在申敏折返回监视屏时,尹棘突然开口,唤住她的名字:“燕双双。” 燕双双不解地看向她。尹棘淋完浴,将长发用风筒吹干,从洗手间走出来,没好气地说:“你也去洗个澡。” 男人脸色倦淡,抱着双臂,懒懒散散坐在床边的沙发,没什么精神地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也没多说什么,难能顺从她的话,依言起身,往浴室处走。 原丛荆洗澡时。 尹棘坐在床边,不断地设想着薅他头发的方案,又不断地将方案推翻。 不知不觉,就过了五分钟。 原丛荆推开门,走出浴室,黑茶棕的短发刚吹过,泛着潮淡的水汽,已经换上深灰色家居服,身形落拓而高挑,肩宽腿长的,隔着衣料,腰腹有明显的薄肌感,比例格外优越,像是美型漫画里走出的男主角。 男人淡淡转眸,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床上的女人,脸上虽没什么情绪,眼底的侵略感却已遮掩不住。 尹棘的心跳突然加快,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悬了空,被他抱了起来,等她稳稳当当地坐在男人的腿上后,便听他问:“挑好地方了吗?” “嗯。”尹棘点头,掩饰着越来越失控的心跳,“你先放我下来,要不然不方便。” 她现在真的好紧张。下车后。“爱恋没经验,今天初发现。” “遥遥共他见一面,那份快乐太新鲜。” “我一夜失眠,影子心里现。” “问为何共他见一面,美丽印象似初恋。” “默默望着是,默默望着那目光似电。” “那刹那接触,已令我倒颠。“ “分分钟都盼望跟他见面。” “默默地伫候亦从来都没怨。” 尹棘跟司机道了谢,往酒店大门走。 感觉原丛荆今晚表现得很好,其实她一直清楚,在他们没成为恋人前,还是朋友的时候,他对她的占有欲就很强,抛开高中时对她舞伴做过的事不提,只要有别的男生靠近她,他就像头恶犬似的,不管不顾,就要咬死对方。 原丛荆有的时候就像一条狗,嫉妒心很强,对主人的独占欲也很强。 尹棘原本还担心会出状况。 但原丛荆并没有捣乱,她演戏的状态很投入,没怎么关注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应该不至于会生气吧。 可他一声不吭,就离开了片场,连条消息都没给她发。 电梯门“叮”的一声,朝两侧拉开,她走进去,想起房卡给了原丛荆,又折返回前台,说了身份证号,拜托前台人员,帮她重新制作了一张房卡。 终于到了房间门口。 尹棘划了房卡,推门,却发现,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中,她刚要将卡插进通电的豁口。 尹棘松了口气。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是歹徒潜入了她的房间,差点就要喊救命,但嗅见了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他颌角抹的须后水,有鲜明的柠檬和鼠尾草的气味,带着率真又不失攻击性的清新感。 颈边忽然一痒,男人温热的唇瓣印在上面,她身体突然抖了几下,但被他禁锢在怀里,不能动,耳旁的呼吸声压抑而深沉,尹棘的心跳变快,自然觉察出了他的不甘和隐隐的妒火。 刚要开口询问,他已经松开她,转而扳着她肩头,将她翻了个面,往门边推。 回过神后,她的两条胳膊已经反剪着被他抬起,后背也贴向冰冷的大门,男人一只手就能将她两只手腕攥起,扣住的力道很重。 “尹丸丸。”他在笑,但尹棘总觉得,那笑声压抑着某种极端的疯狂,喉间溢出的声音也透着消颓,像受了什么委屈,喃喃地说,“手都被别的男人拉了。” 尹棘的心脏猛烈地颤动。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你别这样。”她的呼吸有些紊乱,想挣扎,手腕反被他握得更紧,无奈地说,“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在演戏。” “你一眼都没有看我。”他嗓音闷闷地说着,右手仍然扣着她的手腕,突然俯身,似乎又要去吻她的脖子,他的唇再次贴向她的皮肤时,尹棘敏锐地觉察出,原丛荆竟然像狗一样,在用牙轻轻地啃她,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是在…… 他怎么可以在她脖子上种小草莓呢? 她明天可是要拍戏的! 尹棘猛地睁开双眼:“不行!” “那你自己挑地方。” 男人及时停了下来,空着的左手,修长而分明,将她的脸庞轻轻抬起,指腹粗粝的拇指,顺势按在她的下巴,透着淡淡的掌控欲,嗓音低沉地说:“今晚必须让我烙个印儿。” 生怕演技不够精湛,被原丛荆看出破绽,即将被他烙下草莓印的害羞感,终归抵不过能狠狠薅他头发的兴奋和刺激感。 绝对不能让原丛荆看出异样。 也绝不能让计划败漏。 “成。”原丛荆将她抱回床边。 尹棘伸手,指了指锁骨下方的位置,小声说:“可以在这里。” “这儿?”他伸出食指,朝那里轻轻地点了点,低声又问,“你确定?” 尹棘故作羞赧,微微错开视线:“嗯。” 话音刚落,蕾丝睡裙就有松懈的迹象,肩带已经划至胳膊处的痘苗凸痕,男人的脑袋也埋了下来,即将就要接近她设想的地方,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就在尹棘伸出双手,以为自己即将得逞,也要将十根指头,伸进他的发丝里时。 原丛荆突然抬起脑袋。 两个人目光骤然相触,他眼底浓烈的占有欲,像将她心口烫了下。 “尹丸丸。”他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但眼神却锋利而直白,“你别想跟我耍花招。” 尹棘的眼神微微一变。 悬在半空的那只手,已经被他大力地抓住,男人的掌根贴着她的皮肤,从手背上方,完完整整地将它包覆,恰好是被傅杉寒握住的那只手。 她刚要出声反悔,跟他耍赖。 人却已经被推着转了个面儿,熟悉的海盐和薄荷气息朝身后强势地袭来,她背脊忽然一僵,男人修长的五根食指正沿着她的手背慢慢向上,又深深地嵌入她的指缝,扣紧后,她的胳膊也被反剪着,抬起了些微的角度。 这让尹棘联想到两个紧密贴合的瓷勺,又想起了还在学芭蕾时的某个舞蹈动作,那应该是点起脚尖,即将跳跃前。 但跳舞时的她,却没有这种兴奋的颤栗感,更没有隐隐期待着某种痛觉,后背的某处的皮肤,也在这时,突然泛起一阵又痒又麻的异样感。 尹棘紧紧地闭起双眼。 就像被蚀刻了同样的刺青,他竟然将吻痕,烙在了她肩胛骨的位置。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浪潮,午后的阳光照在海波,光影猛烈地晃动,将她的眼眶也弄热,她在这时,听见尹棘轻声说:“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我被推进海里的这场戏,无论要拍多少遍,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既然拿了这份片酬,我就不会有什么怨言。” “申敏本来就严格,如果他不满意你的演法,肯定会让你重新返工,我也是一样,我的表演也不可能一直让他满意。” “说不定下一次的对手戏,就是我被他批评,又换成我来麻烦你。” 尹棘继续对她说道:“在许晴海说出,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惯着你的公主病后,如果换成是我演,我应该会先愣住,因为许晴海有点讨好型人格,她从来都不会对姜乃祯说重话,所以她一定会很惊讶。” “情绪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你的愤怒,你的委屈,都要在错愕之后完成,镜头应该只会给到你中景,不会给到你特写。” “你不要太在乎表情管理,只要肢体到位,申敏应该很快就能喊过。” 燕双双点了点头:“嗯。” 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有被尹棘鼓舞,情绪也不再低落,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 尹棘真的是刚出道的新人演员吗? 燕双双甚至感觉,眼前的女人,隐隐有了青衣大花的气场。 其实在一开始,她并没有将尹棘放在眼里,她承认她还算漂亮,但娱乐圈漂亮的女明星那么多,她不算最出挑的。 淡颜可以被说成是高级脸,也会被无法欣赏的人认为是平钝,她并没觉得尹棘有什么地方,值得辰熙娱乐如此力捧,也不是没揣测过,她背后可能是有什么金主,资源才这么好。 可在这一刻,燕双双的心里,竟然浮现出一句类似于预言的话语——眼前的这个女演员,一定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尹棘本以为,这个夜晚注定会跟寻常一样,就这么在两个人的沉默中,不声不响地翻篇揭过。 原丛荆将她抱在沙发,放稳后,转身去了游戏房的洗手间。 尹棘也没了再打游戏的心思。 她握着手柄,食指按下右上方的ZL键,将《幻术师》的进度条保存好。 夹带着紧张的潮热,还未褪去,男人残留在她衣料间的余温,也未消散。 她心底又涌起那阵空虚又寂寞的难捱感受,真的不想独自回到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孤独入睡。 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原丛荆已经从洗手间走出,两个人的视线无声对上,她刚要起身,去踩拖鞋,他已经走过来,又将她抱了起来。 弄不清他的意图。 尹棘有些发慌,挣扎间,右手的掌根,摁在了沙发上的遥控器,不知道摁在哪几个键,又下达了什么样的指令,4k显示屏里,忽然出现了海水的画面,轰轰隆隆的浪花猛烈地朝礁石大力拍击,咻咻咻的风声惹得她面红心跳。 原丛荆刚才去洗了手,碰触她皮肤的指尖微凉,干净的指缝间,浸着洗手液清新又湿润的味道,他就在她身边,不让她躲,尹棘的双脚仿佛浸在了冰冷的海水里,激得她缩起脚趾,而他执意要去打捞,她藏在沙滩里的蚌壳。 男人修长的指骨沾了些沙,粗粝的拇指覆在蚌壳表面的沟壑,试图抚平,这个软体动物的每一道纹路,又转而移向它的缝,力道不轻不重地往外剥,晕粉色的蚌肉随之露出,包裹着一粒折射着阳光的洁白珍珠。 他呼吸轻滞,眼底也突然有了异样的光芒,像对待珍宝般,尽量轻柔地用他的指腹,慢慢地摩挲起珍珠薄薄的矿物层。 4K显示屏里的浪声越来越大。 尹棘眼神微变,喉间溢出一抹惊呼,却被他偏过头,强势地将所有声音用唇堵住。 只能任由他将蚌壳撬开,亲自撷下那颗,她潜藏了多年的珍珠。 一切都结束后。 尹棘的脑子还是乱糟糟的,就像团粘稠的浆糊,根本无法思考,脸颊也又烧又热。 尹棘或许会成为娱乐圈最耀眼的那朵沙棘花,她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没有任何人能替代的。 “喜欢、喜欢你、喜欢、喜欢,嗯……好喜欢你丸丸……” 双双:【啊啊啊啊,一想到跟她住同一个小区,我就好膈应,早知道就不买这里的房子了!!!】 双双:【而且她本来不就是上海本地人吗,还是在上戏读的表演系,我还以为,像她这种豪门大小姐,会住洋房之类的地方呢。】 YJ:【你住的小区的地界那么大,不一定就能和她碰面吧?】 YJ:【我从前和室友一起在京市合租公寓,和对门的邻居,一年都见不了几面。】 双双:【好吧。】 双双:【也是,蒋冰嫣跟我一样,经常上海京市两头跑,不一定常回这里住。】 双双:【希望不要撞见她!】不怪江澜磨破嘴皮,也要劝原丛荆进圈,放眼整个娱乐圈,尹棘就没见过原丛荆这种类型的男明星,但他虽然长得好,脾气可真不怎么样,拍戏这种需要听指挥的工作,他肯定不爱做。 至于爱豆,他更做不了。 就那桀骜难驯的少爷脾气,怎么可能低下身段,给粉丝营业? 还经常间歇性地消极怠工。 除非,江澜是想找个活祖宗,把原丛荆给供起来,不然,还是别让他进圈祸害别人了。 在接连遭受男人冷淡的拒绝后,江澜仍然不肯放弃,又问:“要不你今晚先试试,我跟申导说一说,正好有几个路人甲的角色,是需要说台词的。” “给你的演出费用,肯定也比多。”很快便到了进组的日子。 尹棘和陈芮从京市飞到南方的海滨城市——涟城。 涟城地界小,没有机场。 但庙宇不少,隔几里就能看见一座,供奉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路神明,甚至有间小庙的神仙,其实就是只白皮老鼠。 按照约定俗成的旧习,导演和主演们,给当地名声最响的神明都上了柱高香,以此祈祷拍摄过程一切顺利。 片方找到一间高中学校。 在不干扰学生上课的前提下,先拍摄了尹棘和傅杉寒的校园戏份。 深秋里的涟城,阳光晴好,海风清新,几乎无雨,校园靠海,经常能看见落单的海鸥掠过屋檐,发出咕咕嘎嘎的叫声,石砖墙上的爬山虎颜色也格外浓绿,拍摄时,尹棘整个人像沐浴在郁热绵长的盛夏里,完全忘记了真实的季节。 其实高中的那三年,是尹棘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所谓的,最美好的那几年青春,对于她来说,浸满了残酷又黑暗的往事,桩桩件件,都不忍回想,好在,那些往事中,也有被她珍藏在心底的吉光片羽。 虽然在那三年,她和原丛荆的矛盾很多,再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但直到现在,尹棘还是感觉,幸好,幸好。 幸好那时有他,陪在她的身边。 申敏的拍摄手法很细腻,甚至带着记录片的风格,他格外注重光影的质感,所有的场景都真实到,让尹棘都忘却,这是虚拟的校园。 从他指挥的镜头下,延伸出来的独特视角,就像手术刀般,能精准到每一个细节。 尹棘因而入戏很快。 有的时候,甚至会忽视掉工作人员的存在,他们来去匆匆的身影,全部渐渐虚化,变得透明不可见,像是生活在了戏剧的世界里,她已成为许晴海本身,她的情绪很顺畅,没有任何堵塞感,跟傅杉寒也很合拍。 原丛荆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显然无动于衷,挺欠扁地回了句:“您看我像缺钱花的人嘛?” 江澜:“……”记得他出国前,和她说过最后的一句话是,连朋友也不能做了吗? 每一幕的幻觉,都连带着锐利的痛觉,也都是酸涩又甜蜜的,她心脏又软又涨,清晰而有力地跳动,又像被岁月伸出的那只召唤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握紧。 像是重新又经历了一遍青春。 如果是为了和那时的少年重逢,她可以接受时光倒流,再次回到那段灰暗的岁月。 但导演在这时喊了Cut,将她从戏剧的世界里召回,尹棘站在操场上,神情还有些恍惚。 这几天的拍摄都很顺利,天气也佳。 虽然燕双双进组的日子,又推迟了几天,但申敏已经拍摄了许多她和傅杉寒的镜头。 申敏依旧像座镇山大佛,戴着黑框眼睛,眼底的笑意渊默,叫住她:“状态很好嘛。” “谢谢导演,也是因为大家都很优秀。”尹棘给出一个标准的完美回复。 申敏笑了笑:“你别谦虚。” 他接着说:“我跟阿寒合作过两次,不是所有女主,都能接住他的戏” “果然,选你当女主角是个正确的决定。” 没想到会得到申敏如此褒奖。 尹棘纤细的手指蜷了蜷,仿佛还残留着当时的烫意,掌心像磨破了皮,她也开了新鲜的蚌壳,第一次抚握,形状好硕大,真的有些怕。 她不禁深深吸气。 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天赋使然,原丛荆他真的好会接吻,也好会喘…… 正当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时,突然感觉右手被人抓住,她身体微僵,转过头,看见原丛荆已经站在了洗手池旁。 “疼吗?”他将她的小手翻了个面,仔仔细细地反复察看。 尹棘的大脑又是嗡的一声。 她埋怨道:“你别问了。” “行。”他无奈失笑,瞧着她的手心,只是有些泛红,便轻轻放开,“那你满意了吗?” 尹棘赧然地低眼,没吭声。 “尹丸丸。”他再次唤住她。 尹棘小声道:“又要干嘛。” “下次有需求,可以直接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男人流露出的目光,格外熟悉。 像是要将她的心脏攫获住,这让尹棘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些海浪声,心跳的速度就快要超出负荷,再次开口,他的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和淡淡的掌控欲:“但离婚这两个字,你以后再也不要提。” 尹棘的睫毛颤了颤,心跳也加快了些:“我也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 其实她进组后,在面对申敏时,是有些露怯的,毕竟,原丛荆前段时间还向他施了压,让他将拍摄日期往后延。 后来尹棘才知道。 原丛荆占股分比例很多的某家娱乐公司,果然给《晴海焰火》投了一笔不小的资金。 转念一想,她其实没必要有那么多的耻感,出道后,从她被申敏选为女一号开始,什么资源咖,什么被金主包养的流言,就跟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演员挂了钩。 当年她被章序堵住出路,跌入低谷,半点进圈的机会也没有,那个时候,如果有人不怀好意地递她一份类似于包养的协议,她说不定真的会签,没有资源的人,也没有资格去清高。 为了抓住机会,也为了报复,她不排斥去走那样一条路。 但申敏并不关注她的私生活。 也不怎么在乎被资本施压,只要进入了拍摄状态,就只关注演员的演技,和镜头里呈现的画面效果,这让尹棘不由得生出对他生出一股敬佩的心理。 申敏扶了扶眼镜框:“今晚你和傅杉寒还有一场感情戏。” 尹棘掀起眼皮,看向他。 申敏接下来,说出的话,不免让尹棘深觉,他看人的眼光,真的好毒辣—— “为了能像白天的状态一样好,你心里,也要一直想着那个人哦。” “你就当体验体验生活呗。”江澜反倒被他磨出了韧劲。 “可别。”原丛荆单手抄兜,无奈摇头,另手还拎着行李包和夹克外套,转身就要走:“您看我这模样,应该也演不了路人甲。” 江澜:“……” 不过江澜觉得,原丛荆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就这张脸,绝对能将傅杉寒的风头盖过,她从业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他这种类型的脸。 甭说是男人,就是女人,都能被这种顶级的浓颜脸艳压。 “那让你演金鱼摊老板呢?”她又问。 原丛荆已经朝夜集的充气拱门方向走了几步,听到这话,停了下来。 江澜觉得有戏,走上前说道:“正好是男女主的对手戏,还挺重要的一场,有个几句台词,还能露脸,你就试试呗。” 她继而又劝:“不是所有群演,都有跟主角共演的机会,你真的可以试试的。” 尹棘一直在不远处偷听他们的谈话,她眼皮轻颤,心底也咯噔两下。 在原丛荆的注视下,和傅杉寒演对手戏?不,那不是对手戏,是感情戏…… 虽然是演戏,却总有种出轨的感觉…… 还是在原丛荆眼皮子底下进行。 申敏想在《晴海焰火》里刻画少男少女的那种纯爱感,并没有安排她和傅杉寒有过分的亲密戏份,甚至,由于许晴海是暗恋男主的那方,他们连吻戏都没有。 但今晚的这场戏。 却可以说是她和傅杉寒最亲密的一场戏了。 有一幕,是在夜集人群熙攘,摩肩擦踵时,她被某个大叔推搡,无意撞进了傅杉寒的怀里。 而在金鱼摊前。 由于许晴海在捞鱼时,操作不当,差点让金鱼跳出小渔网,而这时,傅杉寒会在无意间握起她的手…… 好在,他出声的语调,没有异样:“或许也要扮演一段时间的情侣,怎么样,需要考虑多久?” 又过了几天。 尹棘的身体状况终于稳定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学游泳这件事,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困难。 不到两天,她就学会了蛙泳。 或许是她有一定舞蹈基础,因而学习这种注重肢体技巧的运动很快,又或许是,原丛荆的默默陪伴,驱散了她心底积淀的那层阴影,再次下水,她并没有上次那种特别明显的恐惧感。 但在学游泳的这几天。 原丛荆虽没像从前那样,压迫感十足地折磨她,却也没少说她笨。 当然,尹棘也给过他反击,趁他身体背对着她不察,朝他身上泼了不少次水。 原丛荆的心思虽然坏,但知道她浸在水里还是发怵,从没在泳池里吓唬她,只是在她游了几圈蛙泳,靠池边,摘泳镜,还在调整呼吸时,不动声色地游了过来。 他站起来后,高瘦颀长的身影顷刻将她笼罩,不容分说地扣住她的右手,修长有力的五根指头深深地嵌入她的指缝,在和她十指交扣后,缠着她,接了个潮湿又绵长的吻。 当时尹棘的眼睛进了泳池的水,还没来得及去揉,眼眶又酸又疼,视野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见,呼吸也没平复下来,肺叶的缺氧感越来越强烈,覆没她锁骨的蓝色池水浮力很大,她心脏也跟着起起又伏伏。 真的有一种快被他吃掉的错觉。 自从她同意他可以经常亲她后,原丛荆也真的把这件事践行到底,接吻的次数确实特别频繁,每次都将她吻到四肢酸软,大脑也迷迷糊糊,像是快要坏掉。 都忘记,自己是在何时何地。 如果不是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她真的又会被他亲到晕厥。 原丛荆的肺活量,比她的好很多,但偶尔也要停下来,调整失控的呼吸,他附在她耳边轻轻地喘,激得她鼓膜都在颤。 却还有坏心思,不怀好意地哑声说:“丸丸真要被我变成小笨蛋了。” 他轻声又笑:“脑子已经不能转了。” 尹棘:“……” 虽然原丛荆说对了她的状态。 但尹棘却气得抿起双唇,真的不想让他那么得逞,更让她不爽的是,每次接吻,她都好被动,她的初吻就是被他夺走,还是被他强硬地按在舞室把杆,根本就没做好准备。 最后,尹棘发挥了精湛的演技,装作双脚抽筋,在男人想要下水,帮她查看时。 她眼神狡黠,狠狠朝他腰腹处拧了一把。 男人痛得轻嘶,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恶狠,她又趁机朝他的脸撩了一大片水花,原丛荆来不及抬手遮挡,眼睛也被她弄酸。 尹棘将他撂在原地。 转过身,借着浮力,往池阶处游,不乏得意地扬声说:“我看你才是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原丛荆总能激起她孩童的一面。 那个孩童,是她最原初的核心。 她是野性的,是情绪外放的,是喜欢耍赖的,是任性骄纵,又无拘无束的,更是可以释放阴暗面的。 其实她根本不像外表那么温柔。 也根本不是个永远都在为别人提供情绪价值的,利他主义的老好人。 也只有在原丛荆的面前。 她可以做那个最真实的尹棘。 尹棘异常安静,长睫微垂。“喂。”陈玺歪头,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往那边的方向指了指,“那儿有个金鱼摊,要去歇会儿吗?” 许晴海掩饰着失控的心跳,尽量自然地说:“好啊,我也很久都没捞过金鱼了。” 陈玺低笑:“可不,谁上高中后,还像小孩一样捞鱼啊。” 少年撩开帘幕,径直往内走。 许晴海跟在他的身后,听见风铃的铁舌在泠泠相撞,叮啷,叮啷,她感觉心脏的深处,也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撞。 金鱼摊的老板很年轻,应该不指着这里的生意赚钱,见有客人来,仍然坐在小马扎上,低头玩手机,眼都没抬,懒散地说:“捞鱼五十块半小时,死鱼也算。” 话说到这儿,年轻老板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如果把鱼摔到地上,还要加十块。” 陈玺:“……” 许晴海:“……” 陈玺主动付了两个人的钱,坐在许晴海身边时,她小声地说:“回去后,我把钱转给你。” “算了。”少年摆了下手,眼底显露了淡淡的倦态,“等我妈问你,为什么我最近总是那么晚回家,你帮我应付几句就成。” 许晴海点了点头,接过他递她的渔网,脑袋上方的吊灯,有无数的小虫子在乱飞,她感觉光线格外强烈,眼眶因而发酸。 自从上了高中,虽然两家人依然经常见面,但陈玺和她的交集,却越来越少,他和家里的关系恶化后,她母亲总是向她打听他的状况。 许晴海虽然会帮陈玺遮掩,可其实,她也不知道,陈玺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不知道,具体是在什么时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陈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跟她无话不谈,他们没有分到同一班级,见面的次数也有限。 但他张扬肆意,每次在校园出现,总是众星捧月,遇见她时,也会朝她扬扬下巴。 就像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对他这个竹马,产生了莫名的心思一样。 其实,她也想问问他,你跟邻校校花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瓷白的脸庞落下阴影,并未立即回答,几秒的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漫漫无边际。 权利的砝码,从来在她这端。 而等待中的他,就像即将面临审判的罪徒,她再一次的拒绝,将会是他的戮刑,也会是他的末日。 “不用考虑了。”她说。 他眼神微变,大脑一片空白,那根理智的弦,越崩越紧,将要断裂,抬起中筒靴,无意识地朝她方向走了两步,浑身散发出阴郁又消颓的浓烈气息。 距离如此近,却不能碰触,实在太煎熬,他好想将她抱入怀中,用力揉进身体里,附在她耳旁,轻声问,为什么连同他演戏都不愿意,为什么这么排斥他,为什么他只能做她的朋友,充当类似于狗的玩伴角色。 男人突如其来的侵近。 让尹棘始料不及,她表情慌乱又无措,往后退了两步,抬起头,迎上他复杂的目光,有些惊讶地说:“我会先陪你去见爷爷,帮你说情的。” 第 19 章 见家长 回公寓时,尹棘搭了原丛荆的车。 国贸夜景繁华,成排的云杉树上,挂着圆泡和银花的灯饰,如梦似幻,璨若星河。 她透过车窗,看霓虹一帧帧飞速倒逆,双眼泛起轻微的灼伤感,人造的光焰,比烟花持久,也比烟花眩惑,摄夺住所有感官,心口也起起伏伏,如在浪潮跌宕不休。 车辆正驶向高架桥。 原丛荆垂着嘴角,表情怠懒,单手搭在方向盘,似乎没什么精神,只偶尔掀弄几下眼皮,额前的碎发,有些遮挡视线,几乎要缠结住鸦黑的睫毛,却不嫌痒。 尹棘很想伸手,帮他拨开刘海,又犹豫住,最后咬了下唇瓣,将视线收回。 有些失落于,他们早就过了那样的年纪,不能再对他做出亲密的举动。 想出声,让他自己弄弄,也觉不妥当。 似乎发现她在注视。 尹棘没料到,吴会长这种级别的大佬,竟然不开豪车,也没说让司机接送。 反倒和寻常人一样钻地铁。 还挺接地气的。 刚才和他的谈话氛围也很融洽。 吴会长为人很亲和,就像个邻家大叔,对于影视的制作,还有上一代老艺术家的热忱。 而且,他跟她爸爸一样,都是徐州人,虽然在上海生活了多年,但在讲沪语的时候,不免带了些苏北口音。 尹棘不免生出了几分亲切。 她的鼻腔有些发酸,看着吴会长往地铁口走的背影,还是想起了已故的尹延觉,他们的背影有些像,还都是大学教授。 爸爸如果没去世,活到现在,跟吴会长是一个岁数。 尹棘让司机停了车。从游戏房出来后。 尹棘直接给C家酒店游泳馆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本来就包了场,原丛荆改主意后,也没取消,她想让负责人帮忙看看,今天有没有能腾出时间教她的教练。 “是这样的。”负责人热情地说,“我们新来了个女教练,从前是国家二级运动员,还参加过全运会呢。 “她今天正好有空,可以教您的。” “那太好了。”尹棘回道,“我下午三点准时到。” 出发前,她随便套了件卫衣,将泳装,化妆品包,放入代言的品牌送来的托特包里,走到电梯处,按键,从二楼下到一楼。 推门,下车后,她抬声唤道:“吴会长,侬去哪儿啊?送送侬伐。”C家的酒店,不愧是京城最豪华的高奢酒店之一,凌晨三点提供的食物,也很考究美味。 尹棘却不敢吃得太多。到了C家酒店的游泳馆。 尹棘跟约好的女教练见了面,对方生了身健康又漂亮的小麦色,身材虽然偏瘦,但四肢修长,上臂有不过分明显的肌肉线条,走路时,核心力量很稳。 女教练先带尹棘做了些热身动作。 又仔细讲了些划水的要领,随后提议,让她先下泳池试试。 下水前。 尹棘深深吸了口气,努力缓解着紧张感,池内的水干净,清澈,却泛着股不容忽视的消毒水味,这味道让她联想到医院,心中的不适感和恐慌也在加剧。 但这几年,她对湖泊、河流一类的水域,不像从前那样抵触,去年回昆山老家,还能独自乘上游船,可眼下,还是很难克服心理最后的那道关卡。 女教练倒也没催促,耐心道:“一开始都是这样,刚泡水里,可能会不适应,但过了这个坎后,你就能很轻松地下水了。” “嗯。”尹棘伸出右脚,用脚尖试探起温度,水的温度不算冷,她也终于下定决心,走到扶手台阶处。 想要束缚她,想要捆绑她,那些念头也滋长了想让她也痛楚的欲望,他想用另一种方式,让她也感受到他的疼痛,再将毒液灌进她的身体里。 原丛荆眼神晦暗,自嘲似的讽笑,从侧兜拿出手机,屏幕乍亮后,他盯住那个天鹅状的软件图标,沉默地看了良久。 这是他自己设计的软件。 连图标都是他亲手画的,一只小小的黑天鹅,名字就叫wanwan,只要打开它,他立即就能知道尹棘的位置。 他只在柏林打开过它。 他答应过她,如无特殊情况,绝对不会再拿它监视她的位置。 黑天鹅的软件,就像潘多拉魔盒,选择再次开启,势必会释放蛰伏在他心脏暗面的那只兽,那只最恣睢,也最偏执的野兽。 当那样的一面暴露后。 尹棘还是会流露出让他无比心痛的眼神吧,他感觉心脏在被一只手,用力地攥紧,他真的很害怕,她再次对他展现厌弃的态度。 却又实在担心她的状况。 选择将软件点开,他们努力建立起的,对彼此的信任,她对他偶尔的依赖,她偶尔想要和他肌肤相贴的渴慕,和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和羁绊,都要被他破坏掉了吧。 原丛荆鸦睫微垂,在眼睑拓下淡淡的阴翳,脸色有一瞬的空洞和无助,就在他即将用拇指,点开黑天鹅软件时。 屏幕的上方,突然弹出尹棘发来的消息—— 尹丸丸:【位置共享】 尹丸丸:【车辆信息链接】 尹丸丸:【叫到车了,在往家赶。】 尹丸丸:【小猫贴贴.jpg】 已经进了wanwan的界面。 他指尖轻顿,及时退了出来。 潘多拉的魔盒,只开了一条几毫米的缝隙,那些灾厄般的毒雾,并未溢出,也没有污染清新的空气。 原丛荆感觉心跳明显停顿了几秒。 男人浓长的睫羽颤动着,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车门打开,他颓然坐进驾驶位,脑袋撞向真皮椅背,修长的右手抬起,无力地覆住脸庞。 他如释重负地苦笑,柔软而迷恋地喟叹,低喃着她的小名:“丸丸……” 放以前,她真的无法想象。 自己会在这个时间段吃东西。 那种堕落的感觉,不免让她心生惶恐。 跟原丛荆在一起,不是被他带坏,就是被他惯坏。 但既然决定放纵一次。 她也不想再顾虑那么多了。 大概到了清晨四点,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下,主卧窗帘的遮光性很好,室外的光线无法渗进来,京市的大雪,似乎还在下。 不知道睡到几点。 听见哗啦一声,伴随着窗帘的吊,环摩擦过铁杆的厮磨声响,她听见,男人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昨晚的那场雪,真的好大。” 尹棘多少有些起床气,嫌白昼的光线太亮,便拉起被子,将脑袋蜷缩进了里面。 又转过身,想继续睡。 刚安心地闭上眼。 就觉察出,一道高瘦颀长的漆黑身影突然压了上来,很有分量感,King-Size的大床都在向下塌陷,她心中一惊,便听见“啵”的一声,那瓶深粉色的clitoral arousal被他启开了瓶盖。 吴会长略带惊讶地转过身,见是她,客气地笑了笑:“哦哦,好的呀,那麻烦侬了啊。” 尹棘帮他拉开车门,礼貌地说:“小事体,会长勿要客气。” 吴会长上车后。 尹棘才惊讶地得知,原来,他和妻女住的那栋小区,就是燕双双住的那个小区,等将同行的女高管送到酒店后,她和吴会长正好顺路。 原丛荆微微瞥过眼,也看向她,他脸本就倦,不说话时,总有股冷淡又拽的劲儿,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尹棘将剧本翻了很多遍,许晴海的每句台词,她几乎都烂熟于心。 从初学表演开始,尹棘就将一句话奉为圭臬——解构剧本时,不要只用荧光笔去标记自己的台词,而是要去标记,跟你有对手戏的演员的台词。 重看其余演员的台词时。婚房在顶楼,配有业主专属电梯,能直达原丛荆私购的地下车库,公摊面积大概有一百五十平,摆着原丛荆的六辆车——三辆超跑,两辆越野,还有辆偏商务的宾利,基本是司机开。 算上原丛荆和墨丘去车展时,给尹棘提的那辆玛莎拉蒂,共有七辆车。 上坡,出车库时。 尹棘开了自动驾驶,总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在出逃。 她脸色发阴,纤长白皙的右手,随意搭在方向盘,心里不免有些窝火,胸口也有股闷堵感,她没那么迟钝,自然觉察出,原丛荆最近的控制欲,有些过分了。 其实,男人对她的控制欲,在她留学的时候就有端倪——表演班的位置,离市区较远,总叫Uber通勤,很不方便,尹棘便想在课余时间,考个驾照,随便买辆二手车代步。 某天晚上,跟原丛荆视频通话时,便跟他提起了这件事。 他当时没有发表看法。 但在她报完驾校后,却撇下工作,飞到美国,待了几周,每次的实操课,他都要坐在车后的位置,直到她顺利考下驾照,他才回国。 陪考的事,倒没什么。 有他在,尹棘跟黑人教练相处时,也没那么紧张。 但令尹棘气愤的是,她好不容易才将驾照考下来,原丛荆仍然不放心她独自开车,先是派了司机接送她,又在她三令五申地要求,她要自己开车后,给她找了个陪练。 只要她坐在驾驶位上,那陪练就在副驾驶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后来,洛杉矶发生几起枪击事件,他又派了名保镖,护她上下学。 在很多时刻,尹棘真的无法理解原丛荆的思维和脑回路,当她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吗? 可在小时候,阿荆不是这个样子的,似乎从高中开始,他就变了。 她是需要他的保护。 但不需要他事事都插手的看守。 尹棘发现,她跟男一号傅杉寒的对白量,还没有和女二号燕双双的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和傅杉寒演对手戏时的表演难度低。 尹棘坐在沙发前的圆几边,将她和燕双双的台词,又过了遍,想起那日,申敏对她们的叮嘱,还是有些担忧,自己会学不好游泳。 她感觉燕双双最近应该也不太好过。 毕竟,不到两周时间,就被要求改掉口水音,简直是天方夜谭。况且燕双双那么红,进组前,还有很多通告要跑,前几天,她还在微博刷到了燕双双参加线下活动的路透图。 想到这里。 尹棘突然觉得,或许,原丛荆让拍摄的日期推迟了一周,也不是件坏事。艰涩换完睡衣,尹棘双手撑着床边,刚想将右脚伸进拖鞋里,后脑勺就像被挖空一块,泛起阵阵的晕眩感。 她眼前开始冒白光,脚步踉跄几下,又摔坐在了床上,等再次尝试起身时,原丛荆干脆将她打横抱起,迈开长腿,没几步,就抱着她进了洗手间,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马桶盖上。 知道她没什么力气,原丛荆很有默契地拉开抽屉,当看见那些卫生巾时,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迷惘,甚至透着不知所措。 他拿出不同型号的两包,低着脑袋,问她:“要哪个?” 尹棘的耳尖本就红,眼下更是红得快要滴血,她随意抓了一包,小声说:“谢谢你……” 说完,男人仍然站在她身前。 没有要走的意思。 尹棘抿唇:“你不出去,我怎么换?” 原丛荆转过身体,无奈说道:“看你笨笨的,怕你又摔倒。” 尹棘:“……” 尹棘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咬牙切齿地说:“我才不会又摔倒!” “嘁。”他还是不肯走,单手插进裤兜,语气甚至拽了几分,“我背对着你,又看不见。” 尹棘攥紧拳头,又朝他吼,几乎用尽她全部的力气,还咳嗽了几声,“就是不想你在这里!” 话落,原丛荆的肩膀明显往里收了收,他垂下脑袋,挺拓的背影,显出几分落寞。 男人嗓音闷闷的,透出些许委屈的意味:“丸丸,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尹棘眼皮轻颤,怔住。 半晌,她无奈地低语:“原丛荆,你简直是全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哪有女孩能接受被别人盯着换卫生巾啊!” 这时,耳边掠过“滴”的一声响,触感微凉的体温枪,已经怼住她的太阳穴。 男人将头发剪短了些,造型凌厉又冷,今天上半身随意罩了件横须贺夹克,外套背面的刺绣图腾,是头凶狠的郊狼,眼底冒着凶光。 他的嘴角还残存着被她咬的伤痕,整个人透出股野性难驯的痞味。 “你每隔一个小时就来我这里。”尹棘无奈地说,“你员工不会觉得,你出什么状况了吧?” 原丛荆眼皮轻掀,冷嗤道:“他们敢。” “今天的体温已经稳定下来了。”尹棘将剧本阖起来,“你真的可以放心了。” 原丛荆瞥着她,语气冷淡又拽:“那你明天也不可以下水游泳。” 尹棘:“……”她简直难以置信。 原丛荆竟然这么快就来抓她。尹棘竭力压抑着那种心瘾。 不满地想,上次是眼角,这次是嘴角。他亲都亲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亲?每次都找那么偏的位置,还都是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 见她没有回话。 原丛荆的眼神透出倔强感,突然贴近她的脸,作出态势,又要亲她,尹棘没做好心理准备,有些慌乱,想躲开,他的右手,已移到她的后颈,温热的掌心直接覆在她发颤的肌肤,不乏强势地扣着她,不让她动。 这次的吻,印在了她的唇瓣。 他们的睫毛,几乎缠结在了一处。 轮到尹棘无助地闭起双眼。 她不知道,原丛荆是不是在紧张,吻完她后,他还附在她耳边很轻微地闷喘了几声,听上去磁沉又色气,弄得她鼓膜很痒,像钻进一道又酥又麻的电流,心脏仿佛变成了扑扑跳动的小麻雀,啾啾地啁叫,就快要从喉咙处,跳出来。 “不回答的话。”原丛荆终于放开她,认真地盯着她,嗓音变得喑哑:“就当你默许了。” 双脚刚落地,踩住一片水痕。 耳边就响起冷沉的质问:“就这么不听话,偏要在生理期下水?” 原丛荆的眼神阴沉,在女教练错愕的注视下,攥起尹棘的手腕,逼她看着他:“几天的时间,等不了吗?” “不用你管。”尹棘心底也涌起一股怒火,没好气地说,“你不想在这几天教我,我当然可以找别人来教。” 原丛荆冷冷地盯着她,没说话。 尹棘唇瓣轻颤,毫不示弱地质问道:“你又在监视我吗?你怎么知道我下午会来这里。” “用脑子想想都知道。”原丛荆讽声嗤笑,“尹丸丸,你藏的那些小心思,不要太好猜。” “行。”尹棘无奈叹气,还算平静地说,“今天这件事,我不跟你计较了,你先回家,不要耽误我学游——” 话没说完,男人竟然将她拦腰抱起,尹棘低声惊呼,和他的体型差距太大,原丛荆抓她,就像抓小娃娃一样容易。 尹棘本想在他怀里踢腿挣动,但泳池旁的一些地面,没有铺防滑垫,满是水痕,她怕原丛荆脚底打滑,两个人都会摔倒。 尹棘气得想伸手,狠狠掐他。另一边的厨房。 尹棘站在岛台边,研究着刚买的破壁机,全然不知道,原丛荆和章序这几日的恩怨。 她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毕竟,那个时装品牌的代言费不少,是《春之祭》片酬的三倍,品牌方还送来了这一季的时装新品,都很适合她。 过几天,正好是表妹陈佳过的生日,南方入冬是没有暖气的,天气湿冷,她准备给妹妹多买几身保暖的衣物和鞋子。 尹棘将冰块,巧克力酱,牛奶,一股脑倒进破壁机的容量杯里,又旋撒起海盐调料瓶,增添风味,随即按下开启键,食材飞速转动起来,响起轰隆隆的噪音。 她表情失望地歪了下脑袋。 这款破壁机的宣传语,打着降噪的旗号,但使用时,制造出来的动静还是很大,几乎淹没了她的手机铃声。 她低头,看向屏幕——3通未接来电,都是助理陈芮打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未读消息。 尹棘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离着破壁机远了些后,才按下接听键。 “出什么事了?”她问。 陈芮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算出事,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申敏定了你当《晴海焰火》的女一,已经在走合同了。” 尹棘的左眼皮跳了跳,呼吸一顿,不解又问:“那坏消息呢?” 陈芮无奈地叹气:“消息提前泄露,燕双双的极端粉丝,不满她只演女二号,把片方的官博给冲了。” 却尽力冷静下来,先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你先放我下来。” 原丛荆面色阴沉,没说话。次日,原丛荆赔付了撞车的钱。 刘琦猜测,他做出此举的缘由,是不想在日后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在越野车里时,刘琦还不放心地问:“你不会在我帮你办完这件事后,反手一个律师函,还是要告我侵犯你和女演员的隐私权吧?” “像你这样的人。”原丛荆目光冷幽幽的,淡声嗤笑,“就跟这个城市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多,个个都要管,警察忙得过来吗?” 刘琦:“……” 他在同一天,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比喻成老鼠了,不过,看原丛荆的意思是,他日后应该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渐渐松懈,虽然,刘琦还是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的把柄?但他更好奇,原丛荆这种条件的富二代,为什么偏要抢别人的女人? 他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刘琦的窥私欲又开始发作,语气探寻,忍不住问:“我真挺好奇的,你长得这么帅,还这么有钱,为什么偏要当小三,破坏别人的感情啊?” 话落,原丛荆终于转眸,看向他。 男人的眼神冰冷如刃,刮得人心中一凛,语气透出几分不耐烦的恼火意味:“谁跟你说的我是小三?” “……委托人啊。”刘琦回道。 横抱她的力度紧了紧,往酒店的VIP盥洗室处,继续走。 女教练见状冲上来,显然慌了阵脚,问道:“女士,需要……我叫人来吗?” “叫人?”原丛荆眼皮轻掀,冷笑一声,“我和我太太有话要讲,你要让别人过来干涉我们的家事吗?” 女教练顿时哑口无言。 原丛荆抱着尹棘,停下来,微微侧头,眼角浸的寒意浓得迫人,睨向那名女教练,又威胁她道:“如果敢打扰到我们,你的这份工作,就别想做了。” 原丛荆离开前,将右手轻轻覆在她的后颈,摸猫似的,捋了几下她的长发,尹棘被他弄得浑身发软,听见他嗓音低淡地说:“走了。” 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 尹棘又有些头晕,比晕眩感还让她难捱的,是难言的寂寞,甚至是,莫名奇妙的空虚。 那些空虚和寂寞,就像轰轰的潮水,无比猛烈地朝她袭来,搞不懂,这种寂寞和空虚的来源,它们似乎,已经在她心头存在了很长的时间。 她似乎已经弄懂了那个答案。 但还是无法确定。 而且越往下想,就越是寂寞,也越是空虚。 在他印象里,她只不过是皮肤白了些,还瘦瘦弱弱的,近几个月的见面,她的变化也不大,这时刻,他恍然发觉,他那奇奇怪怪,又喜欢欺负他的小青梅,真的长大了。 变成了让他心跳加速的美人。 尹棘瞅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原丛荆眼皮微掀:“谁看你了。” 尹棘不依不饶:“你不打自招了!” 原丛荆轻嗤:“嘁。” 尹棘朝靠背的方向,斜了斜身,抱起双臂,语气透着商量的意味:“你之前总说我的舞台妆很丑,今天肯定想对我的打扮评头论足,但我是为了见爷爷,才这么穿的,就算你觉得难看,也不许说风凉话。” 她喋喋不休的语调,让人想起了扑腾着翅膀的蝴蝶,他有些走神,没听清。 男人的眼神又拽又傲,盯着路况,冷冷淡淡说了句:“我才没觉得你今天很漂亮。” 尹棘:“……” 第 20 章 四合院 刚到老爷子的四合院外。 就看见,墨丘倚在车边,右手撑住后视镜,顶了头红色短寸,边慢悠悠吐烟圈,边抬头,瞧着掠过蓝天的那群通白的点儿鸽,在嗡嗡绵长的鸽哨中,一圈又一圈地盘旋。 鸽哨算老胡同标配的背景音。 刚到京市生活时,尹棘误以为,那声响是变压器发出的,后来才得知,老辈人很喜欢驯鸽。 民国的那位名角儿,梅兰芳,也在院子里搭了两个鸽棚,他是近视眼,为了唱戏有神,时常盯着飞鸽,转眼珠。 原丛荆从前也养过鸽子。 尹棘和墨丘还帮他在它们的尾巴上,绑过木制鸽哨,那些鸽哨,是墨丘找胡同里的老手艺人雕的,叫八大件,属于非遗工艺。 老爷子知道这事儿后,把原丛荆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说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成天学满清的八旗子弟,又玩鸽子又玩画眉的。 还嫌鸽哨扰民,差点儿将那些鸽子放生。其实她真的很感激燕双双。 如果她不找她吃饭,她恐怕会忍不住让司机将车直接开到在普陀的老家。 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贸然踏入故地,难免会徒惹感伤。 升上车窗后。 司机已经将车停在了燕双双居住的高档小区外,尹棘正好可以直接跟着吴会长进大门,不用再麻烦燕双双帮忙跟安保沟通,往园区里走时,她和吴会长又聊了些剧本开发的事,一路相谈甚欢,也长了很多见闻。 却没留意到,一辆白色的丰田保姆车,悄然无息地停在了二人身后的不远处,还占据了本不属于它的车位。 车内,助理坐在驾驶位。 蒋冰嫣则坐在副驾驶处,嗓音幽淡地说:“我当她资源为什么这么好呢,原来是跟了这位吴会长啊,也是,他虽然是沪圈的大佬,但手也能伸到京圈,他在京市的某个影协,也担了个挂名的职务。” “我差点就相信了坊间的传言。”蒋冰嫣讽笑一声,又说,“还以为她真是顾家的什么私生女,原来是被顾意浓拉皮条了,女导演能混到她这种地位,八成是没少当过老-鸨。” 助理正拿着手机,按照蒋冰嫣的要求,拍摄起尹棘和吴会长的照片,在二人即将绕过园区里的儿童设施时,她拍到了尹棘较为清晰的侧脸。 吴会长的身影虽然被矮树的枝叶挡住。 但尹棘在照片里,却穿着格纹的罩衫大衣,下半身则是烟紫色的皮质半裙,浓长的黑发慵懒地低扎着,瞧上去清贵又温媚。 助理在心里暗叹。 这对家女明星的生图可真能打,都不用特意找角度,却美得惊为天人,铺面迎来一种故事感,这就是电影咖的魅力吗? “都拍下来了吗?“蒋冰嫣催促道。这也代表着,他一直有自毁的倾向。 到现在,他竟然说出,要为她殉情这种疯话。从前的他,需要她的陪伴。 可现在,在遇见状况时,他却要将她往外推。 原丛荆无条件的信任,终归随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想到这里,尹棘的心脏犹如压了块巨型的顽石,它太过沉重,令她难以喘息,那些失落感,也仿佛变成了一团雾,渐渐扩散,渐渐蔓延,将她笼罩,越来越浓烈。 她又一次,体会到了无可抵御的生长痛,就像蝴蝶在初次振翅时,都会体验到的,那连着神经末梢的疼痛,是带着贯穿级的力度的。 这或许就是成人世界的残酷之处。 进入成人的世界后,每个人,做为独立的个体,都会设置防线,也会有明确的边界感。 他有他的边界,她也有她的边界。 她也曾因为承受高能量表演带来的情绪反噬,向他提出,想要独自安静几天。 原丛荆没有展露不悦,很大方地同意了她的要求,他尊重了她的边界感。 那么,她也应该尊重他的边界感。 深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后。 尹棘翻出手机,给原丛荆发了几条消息—— YJ:【负一楼有家Gelato冰淇淋店】 YJ:【你加完油后到那里找我吧】 YJ:【商场十点关门,不要迟了哦】 此时此刻,男人的瞳孔,透着淡淡的癫狂,偏薄的唇角,略微向上扯出弧度,轻笑着说:“我和丸丸都是常犯七宗罪的人。” “我傲慢,丸丸暴食。” “我们都对色-欲格外贪婪。”原丛荆单手夹着烟,伸出窗外,白雾随着寒凉的秋风,一圈圈地向外飘散,尼古丁稍微缓解了他对她的那些狂热欲念。 前阵子的跟踪事件,告一段落。 其实,原丛荆和刘琦早就有了渊源——一年前,墨丘找的那名私家侦探,就是刘琦。 那段时间,刘琦每天都在沈谅住的小区附近踩点,市内的公安机关,经常会发布公开征集涉毒违法犯罪线索的公告,且承诺予以现金奖励,所以,刘琦和墨丘盯梢沈谅的行为,非但不违法,还是获得相关部门支持的。 但沈谅的事,毕竟与尹棘有关。 原丛荆不敢掉以轻心,他怕墨丘找的这个私人侦探不靠谱,就派人查了查他的底细。 刘琦固然有些黑历史,但毕竟靠着这份职业,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了多年,是有些傍身的能力在的。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他确实有一定的侦查能力,很快,就抓住了沈谅吸毒的现行。 麻烦解决后,原丛荆仍然不想让尹棘知道,章序派人跟踪她的事。 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轨,他不想再有任何人介入其中,更不想让尹棘再跟章序这种恶心的烂人,有任何形式的牵扯。 她最好永远忘记这个人。 就当他不存在,或者就当他死了。 原丛荆时常责怨自己——当年,他真的不该出国,更不该离开尹棘,如果他还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她绝对不会被那种像虫子一样的可憎男人纠缠上,也不会遭受他恶劣的对待。 但当时的他,总觉得,尹棘说的那句连朋友都不要做了,太过残忍。 做朋友,明明是他的底线。 他被朋友这个身份困扰了太久,太久,这两个字就像带着锯齿的枷锁,日日夜夜都在噬咬他,天知道,他有多想突破这个关系。 可她却说,连朋友都不要做了。 尹棘说完这句话后,他想,她应该再也不会对他心软了,他也失去了她给他的特权。 他清楚,她最厌恶男生的纠缠。 所以,他努力忍受着想去找她的煎熬,主动选择,从她的生活,彻底消失。 想她想得实在难受,也是坐在剧院的最后一排,悄悄地,遥遥地,看着台上的她,盯着那个,旋转跳跃的小点。 再在谢幕之前,狼狈地退场,不想让她知道,他还是来看她跳舞了。 正是因为了解尹棘。 他才无法原谅章序的行为,原丛荆清楚,比起他自己的警告和报复,最能羞辱到章序的方法,就是在章远光的面前,揭他的短。 也只有他清楚。 尹棘喜欢章序很多年,她跟他是第一次恋爱,他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每每想起初恋,丸丸应该会觉得恶心,还会有一种难堪的耻辱感。 章序的底细,他是清楚一些的。 这个男人没有外表那般光鲜,而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心肠是腐坏溃烂的,因为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长大,他从小就习惯了利用别人,从不感情用事。 也习惯了,拿贪他色相的女人当血包,这些劣径,即使在他已经脱胎换骨,拥有了财富和地位后,也改不掉。 所以,就算玩弄着尹棘的感情,他也毫无任何愧疚心理,那个时候,他可能动了跟她分手的念头,却要榨取她最后的利用价值。 还毫无心理负担地提出,要让尹棘,去做蒋冰嫣的舞蹈替身。 章序真的不配再来纠缠尹棘。 而他这么不依不饶,真的是因为放不下她吗? 原丛荆锨灭烟头,眉间透着淡淡的狷色,有些嫌恶地冷嗤,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儿真心吧,但更多的,还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 “应该是上不了天堂的。” 他的表情划过一抹极端的狂色,像是生生世世都要和她抵死纠缠,或许是因为在注视她时,他连眼睛都不眨,便给人某种神经质的感觉,五官却丝毫不显狰狞,反而精致如初,那张颠倒众生的浓颜脸也愈发俊美。 “所以。”他的眼皮还是没有阖上的迹象,有些偏执地盯着她,却无比虔诚地说:“我会陪着丸丸,一起下地狱的。” 尹棘的心脏重重一跳。 蛋糕上,蜡烛的火焰,仍在摇曳,跳动的光影映在她华贵的礼服上。 她努力缓解着紧张感,故作镇静地说:“我会好好地活着的,你不要有那种想法。” “嗯。”他闷闷地应了声,眼底透着懊丧,似乎有些后悔,是不是吓到了她。 尹棘又静默地端详了他几秒。 半晌,才开口道:“蜡烛都快烧光了,你快许个生日愿望吧。” “我的愿望很简单。”男人修长的手臂,绕过她的后背,将她拢进怀里,低头去亲她的额头,淡声说,“就是希望丸丸今晚能陪我做。” “……” 尹棘闭上双眼,无奈道;“你是不是傻?愿望怎么能说出口?” “还有,你就不能许个正经点儿的愿望吗?” 他的语气夹杂着痛苦的意味,突然扯向不着边际的话题:“我好想知道,十八岁那年,你到底送了我什么礼物。” “是Pink Floyd的黑胶唱片。”尹棘讷讷地说,“不过那款应该停产了,我再补个别的礼物,给你吧。” 原丛荆目光幽邃,注视着她,询问道:“那我可以自己提要求吗?” “嗯。”尹棘大方地点头,丝毫没听出他话间夹杂的危险意味,说道,“刚才的那个愿望不算,你再许一个吧。” 男人毫不犹豫地提出要求:“那我想要丸丸,陪我两天两夜。” 尹棘的眼皮跳了跳。 原丛荆在这种时候,总是温柔又有耐心,完全窥不见平日的暴戾和征伐,就像是只缓慢蚕食猎物的美人蛛,在她毫无防备时,给她注入会使大脑涨热的毒液。 等她反应过来。 他已经成功将她网罗,白白的丝线,就像麻醉剂般,消解着她残存的意志,到了最后,她只能在昏眩中,被他贪婪地拆吃入腹。 “而且。”男人抬起修长的右手,摩挲起她礼服外的那根脊柱,掀带起阵阵的颤栗感,尹棘不禁发起抖,他的薄唇已经贴向她的耳廓,嗓音低低地问,“可能比前两次更深一些,丸丸会满足我么?” 助理回道:”嗯,我手机的摄像头功能很强大的,不过我听说,这位视协的吴会长,平时的生活作风挺检点的啊,而且他还是大学教授,会不会是咱们误解了?” “不可能。”蒋冰嫣从助理那里接过手机,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边低头查看起照片来,边说,“如果不是靠着傍金主,她凭什么刚出道资源就这么好?” “而且那些当教授的老男人,最是人面兽心,没几个好东西,表面上端了副风度翩翩的文人模样,实际上,比谁都要贪财好色。” 助理无奈地说:“可我看着,这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氛围,很像父女……” “老男人就是贪她年轻漂亮啊。”蒋冰嫣翻了个白眼,态度笃定,又说,“尹棘也真够拼的,就为了往上爬,什么样的都吃得下去。” 助理挠了挠头:“但如果是偷情的话,吴会长为什么不带她去酒店啊,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带进家门里吗?” “吴太太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容忍小三登堂进室?”晚间九点二十分。 尹棘提着购物袋,从服装门店走出。 这时间,商场的客流量明显变少,一楼装有香薰系统,四处弥漫着佛手柑,兰桂,白茶的温煦气息,投射下来的光线,是淡淡的暖金色。 尹棘没看见原丛荆的身影。 她的表情,透着迷惘,不知道,是该继续站在这里等,还是该打电话询问,没走几步,她停下来,鞋底踩住的大理石地砖,嵌着几缕如烟雾般的深灰纹路。 按照原丛荆的计划,等她将当季的新品全部试完,也要到商场歇业时间了。 尹棘没有给他发消息。 她朝着通向地下一层的自动扶梯处走去。 还是感觉,原丛荆应该碰见了很棘手的状况,才那么急切地离开。 而不是,在跟她搞恶作剧。 心底不免涌起一股无力的失落感。 可如果,他真的遇见了困难,为什么,就不能告诉她呢? 对于他的隐瞒,尹棘有在努力消化。 虽然,他们结了婚,成为了夫妻,也组建了家庭,但他们仍然是两个不同的个体,要求原丛荆毫无保留,向她袒露心声,并不现实。 但在从前,在他们的关系最要好,也没有掺杂任何男女之情的时候,原丛荆是信任她的,也会不设防地向她展现脆弱的一面。 他们的人生,都有烙印般的经历。 而那些经历发生的时间,却是错位的——初中时,尹棘的父母还在世,尹延觉刚评上副教授,陈芷也租下一间舞室,用于芭蕾教学。家里的经济状况明显变好,她的生活,无波无澜,虽然平静,但也幸福。 尹延觉还悄悄地答应她,等她长大后,可以不用再跳芭蕾,去学喜欢的表演。 可就是在那段时间。 原丛荆却承受着不为人知的苦厄和挫折。 尹棘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但知道,他的隐痛,应该与他的生父有关。吃完餐后甜品后。 尹棘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因为,她无法预判,原丛荆会不会提在酒店留宿的事,为了掩饰异样,她将最后一勺海盐焦糖冰淇淋,放入嘴里,不时抬眸,观察他的表情。 原丛荆耷拉着眉眼,表情漫不经心,没怎么吃冰淇淋,只是用精致的银匙,不断地戳弄那些将化未化的奶油,一勺勺地舀,又一勺勺地浇,像在思忖什么难解的问题。 尹棘再次觉察出,他的机警和戒备,和他刚进入餐厅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她悄悄地去环顾四周—— 附近食客的穿着,都很光鲜亮丽,来到这间观景餐厅吃饭的客人,也基本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并没有什么异样。 也不知道,原丛荆又出什么状况了。 “阿荆。”尹棘鼓起勇气,暗示性地问,“我们等会儿……是直接回家吗?“ 男人微掀眼皮,看向她,静默几秒,半晌,才简短地说:“不回。” 尹棘感觉心跳明显停滞了几秒。 随即,便是急速的加快,她紧紧闭眼,快要承受不住它膨胀的负荷,本以为,是她想多了,但她没料到,原丛荆竟然真的想让关系突破到下一个步骤。 可事到临头,她却怂了。 想拒绝了,怎么办? 这时,原丛荆将目光,从她的脸庞,移到她的身上,语气渐渐变得幽然:“你今晚穿的这身衣服,让我很不爽。” 尹棘:“?” 原丛荆睨向她看:“这附近正好有个商场,你去买身新衣服,换上,再回家。” 尹棘不禁皱眉,实在搞不懂他的脑回路:“没有这个必要吧……” “车没油了。“他解释道,“我想在附近找个加油站。” 尹棘没去看他的仪表盘,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她抿了抿唇:“那我陪你去。” “不用。”他眼皮微掀,双眼皮的褶皱显得更深,脑袋微歪,单手托腮,唇角扯出的弧度又蛊又坏。 那张精致的脸,冲击感太强烈,像他这样的浓颜长相,乍一看,甚至会让人产生昏眩感。 或许是,这等美貌放男人身上太稀缺,尹棘在用餐时,就发现,许多女士,包括服务员,都在偷偷看他。 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正形,眉眼也松松散散的,啪嗒一声,他将银色的甜品勺,往瓷碟一撂,“这里的冰淇淋太难吃,等加完油后,我要重新找家店,弥补弥补我的味蕾。” 尹棘:“……” 他说这话时,服务员恰好经过。 尹棘表情闪躲,心虚地瞪向原丛荆,总感觉,当着人家的面,说冰淇淋难吃,很不好。 “你快闭嘴吧。”她没好气地说,“等加完油后,我陪你去吃冰淇淋。” 蒋冰嫣幽幽地说:“他们怎么玩,是他们的事,不过我要在《玉棠宴春》宣发前,让营销号把这几张照片放出来。” 她抱起双臂,让助理将白色保姆车驶离业主的停车位,不无愤恨地又说:“尹棘赶在新年前,飞来上海,一定是想吃下这个饼。” “电视剧可是我的赛道,她一个打着电影咖出道的小糊花,别想来抢本该属于我的资源。” 鸽子的寿命似乎不长。清晨,床上深灰布单的褶皱微有凌乱,原丛荆是被手机的强提醒铃音扰醒的——只有一个人的来电,被他设置了强提醒。 他坐起身,睡眼惺忪,踩着拖鞋,捞手机,往落地窗走去,身上随意罩着宽大的家居服,衬得骨架清瘦修长,比例高挑又优越,像美型漫画走出来的男主角。 窗帘自动朝两侧拉开。 深秋的阳光,被卷云遮挡,空气里沁着清寒的凉意,照得他浓廓的侧脸,忽明忽暗。 原丛荆按下接听键,尹棘的声音从话筒传来:“睡够了吗?” “嗯。”他的语调有些懒。 尹棘却充满元气地说:“知道你最近工作忙,睡得少,我今天特地做了早餐,你洗漱完,就出来吃吧!” “什么时候回来的?”原丛荆低着长睫,表情还是稍显倦淡,“不是要在郊外拍广告?” 尹棘的语气不乏得意:“我业务能力不差的,原定的拍摄计划是三天,我只用了两天,就把衣服都试完了,照片也拍完了,连摄影师都说,我的硬照水平,比专业的平面模特都好。” 这几天,有个独立设计师品牌找到尹棘,希望她做全线产品代言人。 该品牌的两位创始人同为伦敦圣马丁设计学院的校友,她们设计的时装风格,比较小众,且在创业初期,不想投入过多的代言费,只准备请一位曝光度没那么高,但外形和气质符合产品定位的新人演员。 “有可可奶昔哦。”尹棘添了句。 原丛荆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干痒,淡淡地说:“嗯,知道了。” 撂下电话后。 原丛荆坐回床边,双肘撑住膝盖,垂着脑袋,倦意消散,人也清醒了,但身体的某个部位却在渐渐复苏,他不免觉得懊丧,没想到,只是在早晨听见尹棘的声音,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男人沉了沉眉眼,修长骨感的右手,伸向床头柜上的万宝路蓝冰烟盒,打火机,他用双唇咬出一根卷烟,又走到窗边。 为了让尹棘戒烟,他也以身作则,尽量节制烟量,每天只抽两到三根,或者干脆不抽。 但一个人终归不能同时克制两种欲望。 结婚后,他就像中世纪的教徒一样,认为自渎,是对妻子不忠的行为,在那个时代,这种行为甚至要被判为鸡-奸罪。 他不管别的男人怎么做。 他一定要在各种方面,都对丸丸忠诚。 原丛荆有意通过巨量的运动,和控制饮食的方式,来压抑越来越强旺的生理需求。 但这些方法,起到的作用并不大,每一天,他的本能和意志,都在进行博弈。 和尹棘同住屋檐下的考验,也越来越多——昨天,在洗衣房,他看见了烘干机里,尹棘遗落的两件薄薄的蕾丝面料。 尹棘要去摄影棚工作。 可能是太匆忙,人也迷糊了,竟然忘记将内衣收起来。 尹棘不清楚,五六年前的那些鸽子,还在不在世,她知道,原丛荆养它们,是想研究魔术来着。 墨丘没料到,尹棘能跟原丛荆一起来,揿灭烟头后,凑到他们身旁,震惊地问:“哥们儿,合着,你这是撬缝儿成功,做三儿了?” 喂,小丸丸,到了这步,你脑袋里的小齿轮,该转一转了。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积气全消,也有些愧疚,因为最近,总能看见少年在食堂补眠。 帮她做成这本错题集,一定占据了他的休息时间,第二天,她给原丛荆买了桶又甜又腻的Kitkat巧克力威化饼干,拜托他同班同学,塞进他的课桌里,他们终于和好。 原丛荆过于直接的说话方式,对别人而言,或许难以接受,但对尹棘而言,那次的冲突,不仅让她的数学成绩飞速提高。 也是她在青葱时代,为数不多的,能够记住的成长时刻。 后来,即使她已经长大成人。 每次遇见困难时,每次遇见挫折时,她都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想要逃避。 总会想起少年为她打下的那行字。 喂,小丸丸,你脑袋里的小齿轮,该转一转了。 20-30 第 21 章 求婚 尹棘将最后一本书,装进纸箱。 是方法派之父李·斯特拉斯伯格,所著的那本《激昂的幻梦》,书名源自哈姆雷特说过的台词,页面边缘,粘着五颜六色的索引贴。 尽管她觉得,这本书的内容,多是作者对其他表演流派的吐槽和不满,没什么干货,还是用心地写下了感受和笔记。 她用指甲,小心揭开封条胶带,明黄色的,泛出刺鼻的化工气味,仔细缠固起纸箱。 留学前,需要打包寄存的物品,即将整理完毕。 尹棘走出卧室,却忘记,拖鞋很容易发出吱扭声响,她身体微微僵住,转头,看向趴在书桌上,正在睡觉的原丛荆。 男人的身体果然动了动。 她心里一惊,但他并未被吵醒。 只是换了个睡姿,脸朝她方向偏过来,脑袋枕着胳膊,眉头微皱,睫毛浓长,颧骨处的肌肤有些泛红,拓上了丹宁牛仔外套的褶痕,呼吸清浅且均匀。 短发茂密蓬乱,像头倦怠的狮子。北方人讲究贴秋膘。回国后的第三天。 尹棘前往公司,与顾意浓见了面。 谈完下半年的工作安排后。 顾意浓又问起,她和原丛荆的感情状况,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可以跟哥嫂告状,他们会给她撑腰,绝对不许原丛荆欺负她。 尹棘如实回答,她跟原丛荆相处得很融洽,请她和原奕迟放心。 其实,尹棘早就发现,原丛荆跟他哥嫂的关系,是很亲近的。 比起自小就缺席的生父原之州,在原丛荆的人生中,这个比他大了十三岁的哥哥,更像父亲这个角色。 也是原奕迟,在发现原丛荆有编程和设计游戏的天赋后,有意引导,早早为他铺好了路。 在原奕迟悉心的安排下。 原丛荆十几岁时,就能进入顶尖游戏大厂的开发团队实习。 而在原丛荆想从耶鲁退学,直接创业时,也是原奕迟亲自飞到美国,找校董,给赞助,又为某个科研项目投了笔巨款,才保留了他的学籍。 但原丛荆年少轻狂,比死死盯着胡萝卜的驴还要犟,无论原奕迟怎么劝,怎么威胁,还是要退学,他觉得自己已经有工作的能力了,高中的学历,足够用。 再读那三年半的书,是浪费时间。 他哥哥干脆给原丛荆列出具体方案——如何用一年的时间,修完计算机科学及信息系统专业的全部课程。 还说,耶鲁校友的身份,更利于他在融资时,获得投资商的青睐,这个世界的人,多数是很庸俗的,头衔多一些,没有坏处。 辍学终究不好听。 他哥哥人狠话不多,遇事不急也不慌,要啃原丛荆这种硬骨头时,也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耗,也要把对方耗死。 最后,原丛荆被磨烦了,便同意了原奕迟提出的解决方案。 尹棘记得,小时候,老爷子还跟她谈起过这两个兄弟的区别。 老爷子确实如墨丘所说,举例子的时候,总爱套用四大名著里的典故。 老爷子一本正经的分析如下—— 原奕迟既像《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又像司马懿,既有运筹帷幄的谋略,又有鹰视狼顾的阴狠,智商高,耐力强。 这样的人,不能轻易招惹。 反观原丛荆呢。 他则是孙策和曹丕的结合体。 孙策,美姿颜,江东小霸王,他是天之骄子,也有勇有谋,但脾气暴,太过狂妄,不是很能沉得住气。 而魏国的开国皇帝曹丕,是有奇才的,作得一手好赋,玩得一手好棋,却沾了些疯劲儿,总做莫名其妙的荒唐事。 比如,看见路边有个骷髅头,就用长枪挑起来,挂在属下骑的马上,笑嘻嘻地让人家回去煮骨头汤喝。要不然,就是在朋友的葬礼上,学驴叫,总而言之,是个性格比较混乱的人。 原丛荆从小就被老爷子叮嘱。 不要招惹你哥哥,他的攻击性看着不强,比较内敛,但那都是假象。 而就像历史上的司马懿很忌惮曹丕一样,原奕迟也很忌惮原丛荆的疯劲儿,能避则避,从不会对他过度管教。 毕竟,疯子的想法最难预测。 也最不好掌控。 原奶奶还在世时,赶上立秋,老爷子会带她和原丛荆下馆子,祖孙三人通常会去百年老店烤肉宛,吃顿炙牛肉。 老爷子说过,建国初期,烤肉宛的常客里,有梅兰芳、张大千、齐白石,还有个辈分靠后些的作家汪曾祺,他家的位置,就在国会街总店附近,经常去那里大快朵颐。 炙子烤肉要加很多的葱白和香菜,味重,油大,老爷子年纪大了,肠胃变差,不能吃太腻的菜品,便让张姨准备了铜锅涮肉。 京城铜锅的蘸料,基本是二八酱,花生酱占二成,芝麻酱占八成。再加腐乳,韭菜花,和现榨的辣椒油,吃起来浓醇香滑。 尹棘很喜欢这种蘸料,但知道它热量大,全程都没碰,只象征性地吃了两口涮白菜,一块腐竹,一瓣糖蒜。 饭吃到一半。 老爷子眼神关切,看向尹棘:“怎么没吃多少啊,我记得你能吃羊肉的,大了后,怕膻了?” “不怕膻的。”尹棘笑着回道,“爷爷,我最近要节食,控制控制体重。” 老爷子撂下筷子:“都这么瘦了,还减什么肥啊?再减下去,人不得脱相了啊。” 尹棘解释道:“真人看上去的体形是瘦,但有句话叫,上镜胖十斤,镜头会将面部细节放大的,这脸蛋啊,但凡肿了一点,就会很难看。在拍戏前,我要控制好盐分,糖分,油脂,和碳水的摄入量。” 老爷子拍了下大腿,激得脚边的花花都抖了抖毛,跑开了,他叹气:“唉,这叫怎么回事啊,那也不能不吃饭啊,照这样下去,身体都会垮的。” “爷爷。”原丛荆瞥了她一眼,浓长的睫毛耷拉着,也是副食欲不振的模样,表情懒倦,淡淡地说,“甭劝她,犟得要死,没用。”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老爷子训斥他道:“这事儿,还不都怨你?照你这么说,丸丸早就不好好吃饭了,你还不想想办法,就这么让你媳妇儿饿着肚子?” 原丛荆:“……” 尹棘无奈道:“爷爷,没事的,我之前练舞的时候,也吃得不多,而且那个时候运动量多大啊,我已经习惯了,您不用担心的。” 老爷子只好使唤原丛荆,让他往铜锅里,多涮些青菜豆腐之类的食物,这样,就算尹棘多吃几口,也没什么负担。 即使入睡,气场也不容忽视,仿佛她租住的这间小卧室,是他霸占的临时领地。 “最后选出来的,拥有参加试镜资格的女演员,却只有五个人。” 小陈自豪地说:“咱能脱颖而出,绝对是因为气质独特,有不可替代的优势在,不仅是靠运气。” “所以啊。”尹棘失笑,“这次的试镜,竞争会很激烈的。” 说到导演申敏的选角过程。 尹棘不免想起,获得试镜资格后,顾意浓跟她提起的,关于申敏的一些轶事。 申敏是作家型导演,在片场的状态很随性,连分镜都不画,现琢磨,现拍。 他的电影拥有独特的光影风格。 申敏坚持用胶卷拍摄,他认为,底片的感光效果,能与画面碰撞出更多的火花。 顾意浓则是学院派的导演。 她在片场时,会有一套比较严苛的工作流程。 虽然欣赏申敏的才华,但顾意浓对他的某些指导方法,是不理解的。 像申敏这种仰赖直觉和灵感的导演,很爱折腾演员,如果找不到感觉,他能反反复复,拍上几十条镜头,直到制片提醒,经费不足,场地到期,才绷脸作罢。 最后采用的,竟然还是演员拍摄的第一条。 做他的演员,要有极高的悟性。 否则,很容易听不懂他的指导。 而申敏对《晴海焰火》女主角许晴海的选角要求,也很令人难解—— 一周后。 尹棘坐在保姆车里,前往市区某写字大楼,参加校园电影《晴海焰火》的试镜。 “姐。”陈芮坐在她身边,低头刷着手机,“你看热搜了吗?” 尹棘看向她:“什么热搜?” “有狗仔拍到,岑梨和俞骁在香港的茶餐厅吃夜宵,两个人聊得挺开心的,俞骁该不会想定她当新电影的女一吧?” 尹棘转回头,略作思忖:“不是都传,岑梨是《晴海》内定的女一吗,档期会撞,两个片场来回跑,她身体能吃得消吗?” “那就不清楚了。” 陈芮唏嘘道:“到底还是俞骁的电影资源更硬,《晴海》这种青春爱情电影,跟前者一比,只能算碟开胃小菜,能当上俞骁的女二、女三,都很抬演员的咖位。” 尹棘嗯了一声。男人轻微挑唇,笑得痞坏又顽劣,像是起了些玩心,语气带着催促的意味,气息浅浅地道:“说话啊。” 最后的耐心,顷刻无存。 或许是饿怒症在作祟,大脑轰的一声,像烟花在燃放,她双颊发烫,几乎丧失掉思考的能力,深深吸气,向内收肩,尽量不让自己炸毛。 原丛荆根本就没有要谈恋爱的样子。 跟小时候一样,蛮不讲理,就爱欺负她,不把她欺负得嗷嗷大哭,他就誓不罢休。 还敢厚颜无耻地说,是她欠他一段恋爱。 毁灭吧。 到了月底。 尹棘下半年的工作安排正式敲定。 这天上午,尹棘和公司安排的造型师见了一面,修剪了过长的头发,又被叮嘱了些护肤的注意事项,下午,便待在家里,为接下来的几个试镜,做做准备。 她的房间不设隔断,一眼望去,很有通透感,墙面和家具的色调也清新明快,地板上,放了几瓶水培马醉木,因为是顶楼,休息区还做了采光井,像是明媚惬意的度假屋。 尹棘单手夹着笔记本电脑,另手捞起沙发上的软垫,放在地毯,盘腿坐稳。 将黑色的大理石圆几,当办公桌用。 正常人应该不习惯这种坐法。 但她做了快二十年的舞者,直到现在,那身舞艺还未荒废。 虽然不如以前精进,但劈个叉,下个腰,立个足尖,做几组挥鞭转,还是不成问题的。 圆几上,Dyptique的蜡烛燃烧着。 尹棘打开笔记本电脑,将摄影机里的视频,拷贝进剪辑软件中。 舞台表演和镜头表演,有很多的区别,尤其给到中景镜头,或是近景镜头时,演员更要将动作和表情控制好,毕竟,镜头有镜头的语法,观众也有观众的解读。 影视演员的演技,跟脸一样,也是要上镜的。 刚拍《春之祭》时。 Selena就指出过尹棘的问题——她在面对镜头时,过于紧张,导致状态紧绷,有些地方流于匠气,不自然,像在演舞台剧。 Selena给她的建议是,可以买一台摄像机,再买个补光灯,有空时,就对着镜头,进行一些即兴表演的练习。 直接进入爱情坟墓吧。 他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恋爱。 就在她眼眶的酸涩感加剧时。 额侧忽然拂过一道温洌的气息,男人俯身后,偏过脸,猝不及防地吻住她眼角,陌生的触感,陌生的热意,将她泛湿的皮肤完整地覆没,他的唇很轻柔地熨贴着她,带着些许安抚意味。 他无可奈何地说:“不欺负你了。” 没料到他会突然亲她。 尹棘眼神懵住,肩膀顷刻变僵,不知何时,手腕已被他松开,肌肤还残存着男人掌心的粗粝触感,她的小臂,渐渐垂落,他的吻也结束了,只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钟。 她失神的时当。 泛红的耳垂,被他左手的虎口托起来,又被他发烫的拇指刮了刮后面的软骨,他的态度难能温柔,嗓音低低的,像在哄着她说话:“丸丸,今晚陪我多吃些东西,好吗?” 如果岑梨真的能接触上俞骁的资源,那么,她大概率会弃演《晴海焰火》。 影视市场就是这样变幻莫测。 哪怕电影已经立项,哪怕演员已经签了合同,哪怕已经进棚开拍,在没杀青前,仍会有变动的可能性。 岑梨在19岁那年,就拿下了金马奖,虽然在后续的演艺生涯,与数座影后金杯擦肩而过,不断地被提名,又不断地陪跑。 但在大众眼里,她一直是既有演技,又有灵气的天才型演员。 那天过后。 原丛荆请来一位专业的营养师。 尹棘也听从对方的建议,采取了更为科学的饮食方式。 突然断碳水,是她饿怒症的根源。 营养师建议她,每日至少要摄入120g的碳水,人类毕竟是碳基生物,如果完全不吃碳水,很容易造成脏器功能受损。 况且,尹棘发现。 不吃碳水,真的很难从事脑力型的工作。 做芭蕾演员时,绝大多数的舞蹈动作,她都重复了千遍,万遍,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而影视演员,不仅要背大量的台词,还要揣摩角色心理,酝酿情绪。 这些工作,都是要动脑的。 总犯低血糖,体力不支,人就没有精气神,她希望自己在面对镜头时,是有能量感的,元气十足的,而不是过分瘦弱,憔悴不堪的。 岑梨的相貌也很有辨识度。 眼睛很圆,很大,独有股锐利,透着股野性,笑起来时,又像麋鹿一样灵动。 在尹棘的印象里。 岑梨出道很早,一直是少女的形象,但实际年龄,却比她大一岁。 假如岑梨真的辞演《晴海焰火》,已经二十四岁的她,日后应该也不会再出演校园题材的电影了。 等红灯时。 陈芮又翻出《春之祭》的那组剧照,欣赏起来,感慨道:“这次能拿下试镜,这组照片帮了不少忙。” 尹棘回道:“我这次的运气很好。” 其实她之前的试镜都不顺利。 还以为,要去参演顾意浓为她准备的保底电影,某部大制作的现代悬疑电影。 她要扮演的角色,是个美女荷官,相当于一个既充当花瓶,又充当提示任务的NPC,不需要什么演技。 连女四都排不上号。 不过,会跟港岛的老牌影帝有对手戏,对于初入影坛的新人来说,也算很高的起点了。 年龄:17~24岁 气质:如夏日的冰水混合物一样,明媚又哀伤的少女感。 尹棘将这句话思考了半天。 也没琢磨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气质。 虽然内定的女主角是岑梨。尹棘的眉眼映着壁灯昏黄的光,显得温媚又柔美,大方地说:“好啊,那你先说吧。” 他言简意赅:“烟量多少?” 尹棘呼吸一顿,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实话,因为男人的语气虽然轻轻淡淡,但眼神却透着强势的压迫感。 “每天…也就七八根吧。” 她心虚地说了个折中的数字。 原丛荆的脸色没变。洗完澡,吹干头发后。 尹棘踩着拖鞋,走进衣帽间内。她实在猜不出,章序到底想做什么。 “你认错人了。”有人及时拽住章序,他的嗓音压得既低又沉。 是他的父亲章远光。 章序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修长的手,刚刚抬起,就从半空垂落。 但仍然不肯将视线,从尹棘的脸庞移开。 章远光眼角微眯,又命令道:“回你的座位上去。” 这时,乘务长折返回头等舱。 章序的面色阴沉得可怕,或许是章远光咄咄逼视的威力,又或许是,尹棘流露出的那憎恶又惧怕的目光刺痛到他。 他冷幽幽地看了她半晌。 终于转身,往他座位的方向,艰难走去。 乘务长看见这状况。 也不敢再去提,让章序跟小空姐合照的事。 章远光态度和蔼,对尹棘道:“这位小姐,我替我儿子,向你道个歉,他最近在试戏,压力很大,睡眠状态很不好。” “可能飞机的环境太密闭,让他精神有些恍惚,打扰你休息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尹棘心有余悸,后颈的肌肤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后脊柱的颤栗感仍未褪去。 她防备地看向章远光。 对方的态度,虽然和煦礼貌,也伪装出了歉意的模样,但她不是看不出,他眼底浮现出的,那层轻蔑的审视意味。 “精神状况不太正常的话。” 尹棘深深吸气,不客气地说:“可以让你儿子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不如让他去上海的宛平南路600号,住上一段时间。” 章远光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没再同尹棘说什么,风度优雅地对乘务长点头示意完,便也转身,折返回座位。 边走,边想,这个女人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宛平南路600号,是上海最有名的精神病院。 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也可笑得很。 从前,各种各样的女人都交往过,在情场上,算个游刃有余的老手。 却被这个比他小七岁的年轻女孩,刺激成了这副鬼样子。 她的四肢酸软无力,头脑也昏昏涨涨,但那些乏力感,不足以支撑安稳入眠。 时差没调整过来,又换了新的住所,她还不适应,眼下是睡不着的。 衣帽间是步入式的,面积比她之前在京市租住的卧室,还要大上三倍,十余个衣橱般大的竖形空格里,装置着LED灯管,亮度柔淡,色调暖黄,空荡荡的,并没挂上衣物。 最外侧的那间,倒是挂满了裙子。 尹棘眼神微诧,停住脚步。 她伸手,用指尖抚过它们的面料——棉的、麻的、丝质的、扎染的、还有极其繁复的钉珠刺绣,它们化为一幅幅垂坠的画布——桃金娘、晚香玉、蔷薇、野茉莉、天竺葵、紫荆、木槿在上面恣意绽放,栩栩如生。 仿佛能嗅见花卉馥郁的气息。 这些裙子大多是古着,还有几件是当季大牌的新品,吊牌都没拆。 上大学后,她开始喜欢去古着店里,淘弄波西米亚风格的印花长裙。 看见这么多条心仪的裙子,不免兴奋,但又有些疑惑。 这些裙子,是原丛荆给她买的吗? 他为什么要给她买这些裙子? 忽然想起,她跟章序约会时穿的那条长裙,遗落在了他的工作室,他说过,要还给她。 看来,那条裙子是被他弄丢了。 所以这些裙子是赔给她的。 尹棘离开衣帽间,走进主卧。 还是觉得奇怪。 裙子这种东西,能轻易弄丢吗? 会不会是,原丛荆将它装进袋子后,扔到哪里去了…… 卧室的设计过程,她也有参与。 留学时,原丛荆只要有空,就会跟她讨论婚房的细节,她还在WhatsApp上加了好几个寰球家居买手的联系方式,甚至,还直接对接了三位知名的设计师。 墨丘知道他们结婚的事。 他跟原丛荆一样,喜欢从专业买手那里,淘弄改装的古董车,或是一些潮玩。 但职业使然,身为一名演员,她很擅长观察人类的微表情,还是看出来,他冷淡的眼角轻微抽搐了两下,这是压抑怒火的表现。 或许是怕她看出破绽。 他扭过头,用长长的木质调羹搅弄着剩余的热可可,用看似商量,实则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减到一天五根。” 尹棘攥紧拳头,转过身,瞥向他拽拽的侧脸,没好气地问:“你是在管教我吗?” “谁稀罕管你。”他也上来霸王脾气,又懒又妄地说,“如果不是你小时候得过肺炎,我才不会管这些事,好麻烦。” 但对方似乎不是明媚又哀伤的气质。 不过,岑梨演技过硬,应该可以塑造出申敏想要的感觉。 尹棘甚至觉得。 她本人的气质,倒是有些符合许晴海这个角色。 是不是明媚又哀伤,不好说。 矛盾感却足够大。 因为她父母的性格截然相反,对她的教育方式,也存在着极大的差异。 在成年后,尹棘对自己的人格做出过反省,她感觉,她既有开朗达观,光明的一面,又有内耗纠结,阴暗的一面。 不过,这女一号,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要争取的是女二号。 电影剧本里,许晴海的好朋友,姜乃桢。 女孩倒也不生气,立即就变了主意:“那好吧,我找幼儿园同班的小朋友淘淘结婚好啦~”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火:“不好!” “……” 忆起往事,原丛荆有些恍惚。 原来,尹棘真的向他求过婚。 尹棘仍保持刚才的姿势,瞅着他,问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别扭地偏过目光:“可以……考虑。” “但领证这事。”尹棘的语气凝重了几分,“要跟你嫂嫂报备,还要问问爷爷的意见,如果他们不同意,咱俩携手迈进爱情坟墓的这件事,还是没戏。” 原丛荆:“……” 第 22 章 黑卡 做出闪婚的决定后。 尹棘发觉,不知何时,她人生的画风,随着心境的变化,也发生了剧变。 从多少带了些苦情意味的狗血剧,变成了荒诞不经的喜剧,甚至是,无厘头的闹剧。 回顾起,她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回顾起,那些接连不断的变故,从父母的离世,到昆山那些不愿回忆的往事,再到跟偶像谈恋爱,却发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败类。 又到放弃芭蕾,从头开始学习表演。 这些意外,混乱,无常的变量,激起她叛逆和冲动的一面,让她不想再那么理智,也不想再趋于保守。 因为,就算做出了详细的人生计划,命运也会搞出各种恶作剧,让她偏离原本的轨道。 不如疯狂一次。 身边的亲人,来来去去。“诶。”乘务长有些费解,询问道,“您和这位女士,认识吗?” 尹棘头皮顿时发麻,猛地缩回了手。 她刚才玩的游戏,在过关卡动画,所以将右手随意搭在了座舱的边缘。 乘务长轻声又问:“章老师,您怎么了?” 章序没说话。 尹棘的眼皮重重一跳。 她抬眼,正撞上男人盯住她的复杂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眼圈有些泛红,她分辨不出那道目光中,到底掺杂了多少情愫,大概有震惊,有喜悦,也有一抹哀怜的柔软。 还有她不敢确认的,强烈的恨意。 乘务长表情错愕,看着他们。 似乎在猜测他们的关系。 “……” 尹棘温吞地吸了口饮料,掩饰着尴尬,连连眨眼,平静地回道:“嗯…你说得好有道理。” Selena吃饱后,话匣子也打开了,喋喋不休,特别话唠,每次跟她聊天,她基本只有听讲的份儿,毫无插话余地。 尹延觉是大学教授,还是教哲学的,平时说话,就爱引经据典,掉书袋,正常人是受不了这种文邹邹的学究劲儿的。 Selena竟然比她爸爸还夸张。 和Selena相识,是在梁燕回的表演课上,她是名导演系的研究生,一直在写原创剧本,灵感来自于芭蕾舞剧《春之祭》,主要刻画了边缘人群在大都市的离索感。 女主角Rita,是纽约城市舞团的一名华裔舞者,幼年时期,被两个白人女同性恋收养,童年生活还算幸福,后来,她的两个妈妈分手,Rita也失去了稳固的家庭。 得知尹棘从前是名芭蕾演员后,Selena便经常向她询问一些专业细节。 一来二去,她和尹棘成为了朋友。 Selena在大学期间拍摄的作品,就入围过常春藤电影节,这是个院校属性较重的短片电影节,但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学生踊跃报名,能被入选的青年导演,实力不容小觑。 电影筹拍前,Selena有意让她做《春之祭》的女主角,不过独立电影的片酬普遍较低。 尹棘并不在意片酬的多寡。 她只是个还没正式出道的小演员,有戏可拍,已经谢天谢地,况且,她很欣赏Selena的才华,也很珍惜这个出演独立电影的机会。 尹棘将情况上报给公司后。 顾意浓便让她将《春之祭》的电子剧本,发到她的邮箱,顺道附上Selena的履历表,没过几天,不仅同意尹棘出演,还决定拨给Selena一笔经费,做为电影的投资。 Selena的团队人手有限,尹棘也参与了电影的后勤制作工作,譬如联系场地,发邮件,拷贝母带等各种各样,琐碎的小事,她都亲力亲为地做过,虽然辛苦,但学到了很多东西。 拍摄《春之祭》的过程,既让她得到了试炼演技的机会,更让她拥有了做为电影人的新奇体验。 尹棘吃掉最后一口土耳其烤肉,不免谈起电影的事:“你真的决定,别的电影节都不去试了,就奔着明年二月的柏林电影节去了?” “没错。”Selena点了点头,“精力有限,我也做好了调研,我们这部电影的主题,还是比较对柏林电影节那些评委的胃口的。” 尹棘心中忽然涌起了紧张感。 毕竟,Selena上来就要奔着这么大的影展去,但她却没那么自信,甚至有些犯怵。 总感觉《春之祭》没有脱离学生片的范畴,直接参加主竞赛单元,太过冒进。 前几天,她还跟Selena含蓄地提过,不如保守些,多试试小影展。 竞争不那么激烈,机会更多,也有更大的概率被电影商看中,不至于颗粒无收,血本无归。 但Selena的态度很坚决,野心也很大。 尹棘低了低眼,又道:“那就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了,初剪还没完成,有的音乐版权也没谈拢,我回国后,你有得忙了。” “别担心。”Selena的眼神透着笃定,“我现在充满干劲,电影只用一个月就拍摄完了,比我想象得要顺利很多,而且,你的表演真得很出色,发挥得也很好。” 尹棘点头,道了声加油。 她很羡慕Selena身上的那股从容和自信,大抵是能做导演的女性,性格都果断又强势,Selena的行动力很强,不惧怕失败,更不会因为,担忧未来的一个结果而内耗情绪。 她的自信并不盲目,既像实干家一样努力,又不放过任何细微末节。 尹棘被Selena的心态感染。 也决定,不再那么结果导向,就把《春之祭》当成她的毕业论文,或是毕业设计,既然完成了,她也该朝着下一个目标前进了。 演员是个很被动的职业,同角色的相遇,很考验机缘,或者说,很仰赖运气。 即使努力准备试镜,即使本身就有天赋,也不一定就能获得好结果。 决定成为一名演员,就意味着,时时刻刻都会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 章序沉默地站在原地。 像要用眼神,将她的脸庞,灼出个洞来。 尹棘眉心微皱,身体忽然滋生出一股,夹带着恶寒的怒火。 章序他有什么资格恨她? 又为什么不赶紧滚开,离她远一点儿。 万一,被乘客拍了照片,再被网友过分解读,凭他的名气,很可能会上热搜。 她还没有正式出道,不想以这种方式获得大量的曝光,更不想让公众知道,她跟章序有任何牵扯。 “哦,我不认识他。” 尹棘淡漠说完,看向那名美丽的乘务长,没再跟章序对视,仿佛将他当成了一团透明的空气,“可能是认错人了吧。” 章序的眼神微微一变。 随即,很轻的笑了声,像是在自嘲,唇角抿起的弧度,透着隐隐的蔑然。 尹棘收回视线:“麻烦帮我倒杯茶水。” 乘务长道:“好的。” 乘务长不敢怠慢头等舱的乘客。 即使章序的状态不太正常,令人难解,还是准备先去给尹棘倒饮料。 原本求他跟小空姐合照,就破坏了规矩,她不想再接到投诉。 等乘务长离开。 章序仍然站在原地。即使多年前,和爸爸来过这里,尹棘还是震撼于它鲸骨般立体又通透的空间结构,感官瞬间被无数的钢柱和玻璃材料侵占,仿佛踏入未来感十足的赛博朋克世界。 她和Selena搭乘扶手梯,前往顶楼的城市快铁,看见一辆红黄相间的列车,迅疾地穿楼而过,掀带起轰隆隆的风浪。 进入市中心,赶上一场小雨。 八月末的柏林,气温大概在16摄氏度左右,人行道的积水沁了些湿凉的寒意,雾霾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浓厚的卷云,海洋似的,风暴似的,一望无际,全无遮挡。 “她为什么…”男人的嗓音生涩,“为什么…要把这个留下来……” 阮明希淡淡地说:“她想丢掉的,但我翻了翻内容,你还在当红,应该不会有人把你的物料收集得这么全吧,就把它从垃圾桶里捡出来了,处理处理,挂在闲鱼上,应该能换些钱。” 章序眼眶发红,难以置信地问:“她把这个……丢到垃圾桶里了?”“没必要这么看轻自己。”顾意浓看着她,说道,“你的演员之路,才刚刚开始,潜力也还没有被发掘,来日方长,不要急于给自己下定论。” 尹棘轻微一怔。少年没说话,脑袋微微低着,顶着一头蓬松的黑发,被窗外的风,拂得有些凌乱,仿佛是条任由主人责备,不敢吭声的狗。 她倍觉不忍,却狠下心肠,绷着声线说:“你让我感到畏惧,我现在真的很怕你。” 话刚落,天色越来越阴,窗外响起一道隐忍闷浊的雷声,那沉钝的轰鸣,惹人心中发颤。 少年抬起头,眼圈有些泛红,难以置信地问:“你在说什么?你竟然害怕我?” 尹棘呼吸发烫,胸口也作痛。 却故意做出冷漠的表情,不肯在这时,对他泄出任何柔软的姿态:“没错,你让我很害怕,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还怎么做朋友?” 少年的身形清瘦而有力,背微微弓着,撑住把杆的双手,贲出淡青色静脉,小臂的线条也变得僵硬,这时窗外落下淅沥的雨点。 他忽而狼狈地笑了笑,掀起眼皮,看向她:“你以为,我还能再跟你继续做朋友吗?” 尹棘无措地向后瑟缩。 她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原丛荆终于开始厌恶她,开始嫌弃她,所以,来到这里,是要跟她提绝交吗? 就在她倍觉不安时。 唇瓣忽然一热,鼻腔瞬间灌入他熟悉又浓烈的薄荷气息,她双眼骤然瞪大,心脏也开始狂跳,少年已闭上双眼,暴戾又温柔地吻住她,无比固执,无比倔强,青涩地在她唇瓣反复碾转。 不知何时,他的右手已离开把杆,掌心蔓上微凉的触感,捧起她的脸颊,拇指抵住她泛红的耳垂,或许是刻意,或许是无心,慢慢地抚弄了几下,掀带起一阵带着酥麻的痒。 尹棘忘却了时间,也忘却了存在的空间,整个人僵在那里,少年终于停止亲吻,没再深入,呼吸压抑又痴缠,喷洒在她耳边,他好像也很紧张,轻轻微微地喘着,那声息像揪乱的磁波,钻进她大脑,强而有力地乱窜。 她脸颊烧烫,心神慌透了。 而少年的嗓音异常涩哑,存着刻意的温和,隐忍地问她:“丸丸,我不想再做你的朋友了,我们交往,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好不好?” 尹棘红着眼眶,用力将他推开。 那天,他失落的表情,挫败的眼神,倔强的身影,甚至是,他被雨浇透后,湿淋黏缠的发丝,都贮存在记忆里。 但种种细节,每次回想,都痛如刀绞。 阿荆是个如此骄傲的人。 她却那么决绝,伤害了他。 如果,她没发生那么多的变故,她还保留着坚定的核心,她没有丧失自我,她没有丢掉勇气,她绝对不会那么对待他。 可是,她连梦想都放弃了。 她被生命中的荆棘割伤了,摔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了。 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能量,无法再接受他崭新的需索和渴慕,甚至,她连从前的那份感情,都快要维系不住了。 只好选择舍弃一切。 但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阿荆成熟了,不再那么偏激。 看见她和章序在一起,他反应正常,也很冷静,年少的那些懵懂迷恋,变淡了,或者,已经消散了。 她也更成熟,更坚强了。 从重获和阿荆的友情开始,她的勇气,她的自我,也回来了。 也终于又有了力量,能够守护,这份她一直珍重的感情。 只她希望,那力量能大一点,再大一点。 顾意浓笑了笑,接着说:“婚恋自主。如果你年纪轻轻,就能同时把爱情、事业、学业都兼顾好,那是你的本事,我没必要干涉。不过,你和老三新婚后,就要异国,分居两地,考验很大的。” 尹棘感激地点了点头。 胸口悬着的石子虽然落下来,却又陷入了更深的沉思,或许,顾意浓认为,原丛荆说的友情婚,只是托辞。 又或许,她会认为,她和原丛荆曾经少不经事,早恋过,现在是破镜重圆。 但她想跟他结婚的初衷,是为了守护和他之间,那份介乎于亲情和友情之间的感情。 可如果,她和原丛荆的婚姻以失败告终,那么,这份友情也将瓦解殆尽。 再无和好如初的机会。 这份感情,会发展为爱情吗? 她无法做出预判。 “是啊。”阮明希压下唇角的讽刺,“封面是皮制的,又不能烧,会污染空气的。” 男人用力薅了下头发,呼吸压抑沉重,颤着右手,又去扯拽颈间的那条羊毛围巾。 他用手抵额,眼神阴郁又颓败。 刚认识的时候,尹棘确实说过,看过他很多部电影,也很崇拜他,但那样的话,他听惯了,只觉得,是客套的说辞,她或许是关注过他,但不是什么深刻的感情。 他真的不知道,尹棘喜欢了他这么久,也真的不知道,她的父母早已去世,独自在这个城市打拼,无依又无靠。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不该那么对待她,他把她逼上了绝路,完全不知道她现在的去向。 甚至,连她是死是生都不清楚。 他在被各种复杂思绪反复撕扯。 也终于承认,他是对尹棘产生了感情,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也好,还是他无法确认的,那所谓的喜欢。 但那种喜欢,或许同喜欢小猫小狗一样,是种对弱者的怜爱。 他强迫自己理智,强迫自己认为,对她的感觉,只是征服欲,但即使清醒,也会不受控制,做出让他自己都震惊的极端行径。 一想到她,就会被浓重的心痛和柔软淹没,像被浸泡在酸涩的汁液里。 这样的感觉,难道就是所谓的爱吗? 但他想将这个字,从脑海抹消。 他不至于,对她产生那样深厚的感情,她也不符合,他期许的,能够让他去爱的那个标准。 尹棘不过就是个愚善又敏感的小女孩,这样的女人,随处可见,没什么特殊的。 他见过太多比她漂亮,比她出身好,比她有人格魅力的女性,她不值得他如此念念不忘。 还是无法弄清对她的感觉。 如果这种感觉,就是爱,那它真是个好不堪的东西。 但这感觉,虽然痛彻心扉,却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就像身体的器官,即使生疮,即使病变,他也绝对不会将它摘除。 他同时生出一股深切的虚妄感。 这么些年来,对演艺事业,对名利的追求,那些他誓死都要捍卫的东西,忽然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像个巨大的笑话。 甚至,成为了束缚他的枷锁,让他连亲自去寻找她的去向,都受到阻碍。 但他一定要找到尹棘。 就算什么都不要,就算她会永远用充斥恨意的目光看着他,就算她已经死了,化成一抔白土,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柏林的楼房普遍不高,没有摩天大厦,更没有清一色的钢筋水泥和玻璃幕墙,建筑风格多是新古典派,或是简约的包豪斯派,颇具东欧城市的冷峻气质。 它的冷峻,来自复杂的历史背景,也来自那些匆匆而过的德国人的严肃面孔。 尹棘走在熟悉的街道,和Selena漫无目的,随意闲逛,想起上次和爸爸来到这座城市,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打开谷歌地图软件,低头,仔细核对路线,确认着事先做好的攻略。 “到这儿就都靠你了啊。” Selena是美籍华裔,中文说得很流利,她举起相机,随意拍摄着街景,又问:“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吃,叫什么来着?” “Doner?”尹棘用德语说道。 Selena看向她:“对,就是这个!听你介绍完,感觉它在德国的地位,就像美国人常吃的墨西哥小吃Taco嘛。” “有道理。”尹棘表示赞同,“都是外来食物,本土化后,却成了当地特色。” Selena兴奋道:“All right,我们中午就吃这个吧!” 为了赶车,尹棘和Selena在凌晨四点起床,早餐随便吃了些碱水饼干,还有几根切成小段的熏制香肠,经典白人饭,咸咸硬硬,难以下咽,早就饿透。 她们来到最近的一家Doner店。 看着厨师用泛起银光的长刀,熟稔地切下一片又一片的,还在烤架旋转的巨型土耳其烤肉,又将它们放在砧板,砰砰砰剁碎,倒入饼状面包内,撒满各种新鲜的配菜,最后淋上酸奶酱。 这家店的Doner大概3欧一个,量大又便宜,但店内没座位,只能站在外面吃。 面包饼的烤制工艺很独特,小麦香气得以最大程度保留,咬起来很松软,却不失嚼劲,鸡肉也多汁鲜嫩,咸香口的,毫不干柴,很适合重体力劳动者饱食一顿。 饿意缓解后。“嗯。”顾意浓点了点头,“虽然我认为,你值得被发掘,但确实如你所说,你并没有受过更专业的表演训练。” 心率突然加快。 尹棘下意识想要低头,掩饰淡淡的慌乱,却只是在桌下,反复搅动着手指。 顾意浓既是导演,也是电影商,投资的题材,大多是文艺片,对演员的演技要求很高,可她现在,还不够资格被称为演员,或许最适合她的路子,是去拍一些小成本的网剧。 但她的脸,又不够明艳夺目,很难迎合目标观众的喜好,还没有热度和粉丝基础。 “先看看合同吧。”顾意浓说。 尹棘呼吸微顿,双手接过,发现,那是一份表演工作室的学员协议,地点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旧金山市,而表演教师,竟然是已经隐退的知名华裔影帝——梁燕回。 顾意浓笑了笑,说道:“虽说,你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镜头表演的经验,但很多导演,就喜欢新人的白纸感。” 尹棘的心跳鼓噪起来。 掌心也因激动,而微微发汗。 原来,顾意浓是要资助她在海外进修,教师还是梁燕回,他被誉为演员中的演员,在电影圈里,简直是神一般不可企及的存在。 “进修的学员中,也会有一些新人导演,他们学习的目的,是想将来更好地指导演员拍摄,如果你表现得好,提升得快,还有可能,会接触到一些独立电影的资源,那些导演拍的作品,偏向学生片,机动性很强,不会耽误你的学习。” 尹棘自诩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但顾意浓不仅资助她在国外进修,她还有可能,接触到小成本电影的资源。 淡定如她,也差点儿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似乎看出她的激动之情。 顾意浓有些失笑:“不过,选择进修,也存在一个隐患。” 尹棘不解地看向她。 体温还在急剧上升。 是交缠的紧张和兴奋在作祟,她双颊有些发烫,胸口也微微起伏。 尹棘调整呼吸,眼神坚定,回答道:“就算丢失机会,我也想去进修演技。因为我现在,根本就不能被称为演员,报短期的表演班,是不能真正提升演技的。” “好。”顾意浓流露出淡淡的欣赏,“了解你的想法了,今天先聊到这里,我会让人尽快拟一份合同出来,你回去后,也再仔细考虑考虑,我期待你的加入。” Selena同尹棘谈起,昨天在汉堡参加的戏剧节。 “你的状态还是没调整过来吧?”Selena说,“但我们拍的最后几组镜头,确实太耗情绪了,你的表演都把我和摄影师吓到了,平时那么温柔随和的人,竟然能这么疯,就像被恶魔附体了一样。” 尹棘笑了笑:“你不是说,让我能多疯,就演多疯,越疯越好吗?” “这倒是没错。”Selena若有所思地道,“我们这种反情节,非叙事性的独立电影,要想吸引观众一直看下去,很需要你这种能量强度高的表演。” 尹棘身边的中年男人睡着了。 但她不知道,隔壁那对好事的情侣,在做什么,章序的身体挡住了她,就算他们拍照,她也入不了镜。 就在她松了口气时。 章序往座位方向,走了几步,熟悉的木调古龙水味,强势地钻进她的鼻息,透出迫人的侵略感,他似乎想要伸手,攫住她的腕骨,将她带离头等舱。 心脏突然狂跳。 也让她愈发珍惜,和原丛荆这种独特又复杂的情感。 她当然知道,求婚这件事,太草率,毕竟,她和原丛荆虽然是青梅竹马,但分别的这五年,他们都有了新的变化。 只是还在用从前的方式相处。 尹棘眼神微怔,舌尖还洇着茶水。 原丛荆淡淡地说:“拿着。” 尹棘将茶盏撂下:“你干什么?” “这叫你说的仪式感。” 原丛荆现学现卖,将那两张卡,往她手边凑了凑,解释道:“花不花随意,但就当走个过场,这卡,你必须要拿着。” 尹棘的眉心微微蹙起:“这叫什么仪式感?” “笨死了。”他啧了声。 尹棘真想拿茶水泼他,怒声道:“你再骂一个,试试看。” “这点儿不成文的规矩都不懂。” 他瞥着她,似乎又想嘲讽她,说她是笨蛋,但瞧见她的眼睛又要瞪起来,只冷嗤一声,拽拽地说:“结婚前,男人都要给女人上交银行卡,聊表诚意,这规矩,你不知道?” 尹棘:“……” 第 23 章 领证 十月临近尾声。 清晨,阳光和朝雾,最先抚摸过城市的模糊轮廓,晚秋白昼渐短,天色将明未明。 车窗半降,尹棘独自坐在副驾驶位,对面的干果店刚开张,空气里,弥漫出糖炒板栗的焦糖香气,她和原丛荆停驻的这条街道,有许多门脸低矮的精品小店。 耳旁,灰雀啁啾不停。 尹棘被这声响惊扰,偏过头,循着声,将目光斜上延伸,看见那些娇小又贪婪的生灵,啄食着树梢已经熟烂的红柿,尖尖的喙部,牵扯掉一片又一片的啫喱状果肉。 许是昨夜又没睡好,她头脑昏昏涨涨,比柿子的汁液还粘稠,短瞬的缺氧感,让她感到晕眩,深深吸气,努力缓解着身体的不适。 今天,就要和原丛荆去民政局领证,她也即将和她最好的朋友,成为合法夫妻。 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平静的恐慌感,像独自躺在扁舟,在海面漂浮,周遭分明无浪亦无风,却被浓浓的不安萦缠。 内心深处,有道声音,在不断质问—— 这样做对吗? 原丛荆离开了办公室。这周,尹棘面试了几家MCN机构。 这些机构,打着招短剧演员的旗号,实际是想招做直播的女网红,而她今天面的这家,竟然想让她搞擦边,做所谓的福利姬。 她被那名无良的HR,满腹算计,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仿佛她是块儿任人挑拣的肉。 对方嫌她身材太瘦,没肉感。 还说她长得素,眼睛是内双,应该割个欧式双眼皮,最好,再填充点儿脂肪和玻尿酸。 尹棘寻了个借口离开,不欲多费唇舌。 在大学时。 尹棘没少听过,诸如电影脸,妈生感,骨相美,可塑性强之类的夸赞。 而在京舞读书时,能够进圈的机会,几乎唾手可得,无需费吹灰之力,她就能被那些演艺公司留意到。 但离开了合适的平台,优势反倒变为劣势,在不同的审美评判体系下,她的那张脸,也会被批评成寡淡。 尹棘并没被打击到自信。 但这几次糟心的求职经历,却让她深刻地意识到,平台和机遇,对于一个演员的发展,有多么重要。 从前的环境,是人人都想前往水草丰茂之地,可她,却浪费了太多的宝贵机会。 傍晚,教完最后一节芭蕾课。 尹棘独自坐在钢琴前,眼神郁郁寡欢,略微低头,白皙纤长的右手,搭在琴键的高音区,断断续续,弹起舞曲的小调。 对面的落地镜,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尹棘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她想起,昨晚看的那本《表演的技术》,戏剧家迈克尔·契科夫所著,他是俄国小说家安东·契科夫的侄子,也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嫡系弟子。 这本书的核心内容,是契科夫独创的术语——心理姿势。他声称,演员内心的动作视象,能够激发外在情感。 如果,能够将这种想象力常加练习,在说台词时,也会让表演更有能量感。 眼下的现状太不堪。 甚至可以说,处于人生的低谷期,但尹棘记得爸爸常说起的那句民谚:一运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她无法改变所谓的命和运,也不懂任何风水学的知识,更不知道,祖辈积了多少阴德。 那么,在这身陷泥沼,前路迷茫的时间段,不如多读些表演书,好好提升自己。 今晚回到公寓,她准备再钻研钻研,这本书里的表演技巧。 尹棘站起身,走到镜前。 仔细看着,此时此刻的肢体形象,和她无助又瘦弱的轮廓。 将所有细节,都贮存在记忆里。 暗暗发誓,如果上天没放弃她,还肯给她演戏的机会,她一定会牢牢抓住,再不放弃。 顾意浓拉动转椅,坐稳后,伸手,倒了两杯水,细颈冷水壶里,飘了几朵柔白的接骨木花,她腕部纤细,佩着女士蚝式腕表,在暖灯下泛出光痕。 她是属于气场很强的那类女性。 尹棘从前听说,顾意浓在片场导戏时,脾气很暴躁,把很多演员都骂哭过,且她长得太美,五官给人的视觉冲击感又太强,乍去打量,让人呼吸都发颤。 坐她对面,难免犯怵。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跟她交谈时,顾意浓的态度很和煦,毫无盛气凌人的傲慢感。 顾意浓并没上来就谈签约。墨丘:【都怪那个女明星张妙丽,也不知道她脑子是不是不好使,老子真他妈纳了闷了!她是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跟你是那种关系的!】 墨丘:【我这头倒还好,我妈很通情达理的,还能帮我劝劝我爸。老爷子那头,好像很难对付。】 墨丘:【兄弟,你只能自求多福了[抱拳][抱拳][抱拳]】 原丛荆:“……” “喂?”原老爷子还在那边催促。 原丛荆眼皮轻掀,淡淡开口:“啊,您接着说,我没挂。” “你听好了!”原老爷子拔高了音量,“我原定北绝不许自己的孙子,跟个男的……处朋友!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如果有病,就去看心理医生,早点治!” “……” “好荒谬。”原丛荆倒也不着急辩驳,“不过,您让我这时候相亲,就不怕,我祸害别的小姑娘?” “你难道……真和他?” “怎么可能。”仿佛看到了老爷子吹胡瞪眼的气愤模样,原丛荆轻笑,解释道,“您放心,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至于相亲,没那个必要,我也不会去。” “没得商量!”原老爷子态度坚决,“除非你这周末,给我往家里领个女朋友,否则,必须去相亲!” “成。”原丛荆懒懒垂着眼皮,“我这周末,一定给您带回去个女朋友。” “我没那么好骗!”原老爷子不吃他这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想雇个演员吧!我告诉你,除非你能带尹教授的女儿丸丸来见我,其余的女孩子,都没戏!” 原丛荆啧了声:“这不是为难我吗。” 原老爷子更生气了:“都怨你!要不是你当年天天想早恋,能把丸丸吓跑吗?我都不敢多关照她,弄得像把人家当童养媳养,实在是对不起已故的尹教授。” “您别告诉我。”原丛荆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反驳,“您没动过定娃娃亲的心思。” “那也要丸丸能看上你!” 原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数落他:“就你这样的,狂的没边,蛮不讲理,脾气又坏,二十好几了,还跟人寻衅斗殴!” 反倒提起,她们算半个同乡,因为昆山离苏州很近,坐大巴,也就半小时车程。 江南几千年来,最大的四个姓,始终是顾陆沈钱,而顾姓居首,尹棘曾听闻,有座园林,貌似就是顾意浓祖辈那代的私产,乌瓦粉墙外,还连了座藏满珍贵古籍的书楼。 其中的某个孤本,不慎流落海外,在苏富比以1.8亿港币落槌,建国后,顾家将留存的藏品都捐给了博物馆,那代人都很有风骨,总说藏于私,不如藏于公。 尹棘不由得对她生出亲切感。 且她并没有过问她和原丛荆的关系,更不去打探她和章序的龃龉。 顾意浓看过她的履历,知道她11岁时,在法国里昂的芭蕾夏令营进修过,14岁时,还在德国柏林学过一个半月的表演课。 提起往事。 尹棘忽觉恍如隔世,当年,父母真的为她倾尽所有,哪怕他们省吃俭用,哪怕他们无法全款买下上海的房子,还在努力积攒首付的钱。 却将最好的教育资源,都给了她。 顾意浓看向她:“我确实想培养一名新人演员,但不知道,你对未来的发展,有没有具体的规划?” 真的,该跟原丛荆结婚吗? 她伸手,去系安全带,但刚才的对峙,让她余悸未消,胳膊也失掉力气,指尖捏住的扁平铁舌,刚伸入豁口,却循着惯性,猛力往上弹,险些撞到她的下巴。 原丛荆及时将安全带拽住,没让她受伤,微微俯身,帮她重新去扣。 和他的距离顷刻拉近。 尹棘浑身忽然变僵,因为今天要拍结婚照,她将长发盘起,露出了纤白的雪颈,那侧肌肤,没有遮挡,格外敏感,像将最脆弱的要害暴露在外,而男人浅淡的呼吸,似柔软的羽毛,缓缓地喷洒在上面,弄得她很痒。 “丸丸。”他叹气,唤她小名。 他的毛呢大衣擦过她肩膀时,摩擦出静电,她犹如被敲了记爆栗,大脑像要短路,她今天没戴耳饰,耳垂的孔眼,忘记用银针堵住,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那处有种烧烫又空虚的感觉。 而男人的嗓音听上去,也变得更有磁性,让她很想伸手,去捂耳朵。 但胳膊仍然处于麻痹状态,她只好,迎上他透出关切意味的倔强目光,几乎要陷入,那双蛊惑又好看的深棕色瞳孔里。 他却在这时,垂下眼睛,喀哒一声,稳稳地帮她扣好了安全带,嗓音闷闷地说:“丸丸,我没有在猜忌你。” 原丛荆再度抬眸,她也认真地看向他,不知为何,虽然他已经长大,轮廓也更深刻,但每当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她时,她还是会想起最无害的小犬,因为那双眼睛,柔化了过于冷淡的面容,像最锋利的刀锋,蘸上了糖霜。 他的语气,也透出罕见的温和:“我只是想对你说,在我的面前,你永远都没必要逞强。” 第 24 章 嵌实 原丛荆的话语,让她心情变得安稳,不再害怕,不再担忧,也唤醒了她差点遗忘的认知。 阿荆也有很细腻的一面。 虽然他不会读心术,但对她的情绪,向来感知得敏锐,他的温柔就像怪味糖,要用独特的味蕾,去品尝。 “电话号该换了。”他提醒道。 尹棘点头:“嗯,出国后,这个号码也用不上了,直接销卡吧。” 原丛荆关上门,绕过车尾,走到驾驶位旁,探身坐稳后,操纵起中控台。 他说话的腔调,又懒又妄,夹杂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那个虚伪又变态的前男友,真的好麻烦。” 尹棘无措地看向他。尹棘走进洗手间,拧开浴头。 热水浇淋,驱散了疲惫,也冲淡了忧虑,身体清爽后,她将吹风筒,开到最大档,吹干头发,再吹干胸衣,换上他宽大的衣物,推门,从热雾弥漫的空间走出。 披散的乌发,泛着微微的湿潮。话落,她看见落地窗外划过一道伤口般的裂纹状闪电,像烧坏的灯泡钨丝,呲啦呲啦,蹿着焰光,格外晃目。 她眼眶发酸,闭眼,向后退步。 看不见章序此时的表情,只觉出,他又攥住她的手腕,冰冷的掌心,包覆住那圈泛红的指痕,却又很快松开。 尹棘反应不及,跌坐在扶手椅上。 再睁眼,章序已经蹲在她身前。 他的右手撑住椅子的扶手,将她禁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同她平视,轻微勾唇,嗓音无比温柔:“我最近因为你,真是昏透了脑袋,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尹棘身体一凛。 他伸出左手,很宠溺地摸了摸她发顶,说出的话,却异常无情:“为了你这么个女人,太不值当。” 她想挣扎,男人修长的手,转而移到她额侧,细心将散落的碎发,撩到她耳后,语气无波无澜:“你说的没错,我能有今天,确实离不开章远光的人脉。” 尹棘没吭声,别过脸。 他的嗓音凉薄,又说:“你看不上,觉得不公平,也无所谓。” 章序优雅站起身,象征性地掸了掸衣袖,眼神轻蔑,淡淡睨向她:“所以,如果你真的进了这个圈子,遇到了什么事,也不要来求我。” 最后的这句话,近乎恫吓。 尹棘双眼微瞪,单薄的身体瑟缩了下,因为过于震惊,她的表情,有片刻失神。 他怎么能,在做出那样恶劣的事情后,还能说出,这么理直气壮的话? 章序松开她的手腕,凝睇着她的脸庞,语气又恢复平日的温柔:“小棘,你敢说,你当时同意跟我交往,仅仅是因为喜欢我吗?你难道不是因为,向往我在的那个世界,也想踏入那个环境,甚至是,想要成为我吗?” 尹棘眼神错乱,一时失语。章序输入指纹,推门,进室。 久未归家,一楼的主客厅显得有些空旷,他走到茶几处,坐在旁边的皮质狩猎椅,左手随意搭着,有些疲惫地低头,揉了揉眉心。 又是那阵莫名的烦躁和慌乱。 他蹙起眉,点了根烟,指间夹着细款雪茄,尾端正缓慢灼烧成一截白灰,他将它弹了弹,烟灰无声地落在地面。 干脆起身,将烟熄灭。 章序走到客厅的胡桃木橱柜旁,打开隐藏的暗格,内里灯光很亮,放了台鱼缸,水草飘摇,水质清澈,却只养了一条深灰的清道夫。 缸底,沉着他斩获的那两枚影帝奖杯——镀金的,金子不会生锈,但会氧化发黑,因为长期浸泡于冷水,表面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苔。 每当他看见,那条清道夫,用鱼嘴吸噬那些污秽,仿佛将那两个奖杯,当成一堆最没用的废铁时,心情都会感到放松和平静。 但因尹棘而产生的烦躁仍未缓解。 尤其想到,他们之前的冲突,她说,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图,还说,不需要他的钱。 他不禁冷声一笑。 人就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都有自私的一面,也都要去触犯所谓的七宗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她总要占一样吧。 哪儿有真正的利他性?搞得像个活圣母。 有的时候,她的好心肠,和那种清高劲儿,让他很厌恶。 他从底层爬到这个位置,最是清楚,人处于的地位越低贱,资源就越少,也越会互耗和内斗,弱肉强食的环境,善良反倒是累赘。 但越厌恶,就越想占有。 想要将她这个人,和她身上的所有特质,都纳为己有,更想看看,当她被染脏后,或是因欲念而沉沦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脑海中,忽然闪过少女苍白的面孔,哀伤的眼神,他心脏轻微一痛,同时又变得软软涨涨,像被缠织的网绳逐渐收拢,越绞越紧。 又被这种异样的情绪侵袭。 像光,又像火,在他无尽的黑暗之地,恣意绽放,搞不懂那到底是什么,总之很强烈,比镁光灯还晃眼。 只想用透明的玻璃瓶将它囚禁起来,好能仔细观察它的形态。 因为弄不清楚,所以愈发烦躁。 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或许是吧,但他不能确定。 他就不该让尹棘一个人回去。 应该把她带到这里,让她躺在他的床上,他想亲自照顾她,欣赏她虚弱又憔悴的脸庞。 要不然,电影干脆不拍了。 他想留在国内,跟尹棘单独相处。 章序的眼神微微一变。 他是疯了吗?仅是因为不放心她,就想放弃最顶级的资源,不惜冒着毁约和砸口碑的风险。 这时。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钝重的声响,像是物体坠落的声音。 章序警觉地蹙了蹙眉,他关上暗格,转身,往那边走了过去。 章序面无表情,伸手,指腹轻覆在她发颤的唇瓣,慢慢地抚弄,将她涂抹的嫣红碾揉,冷漠地看着那些色彩,变得愈发靡艳。 “这个世界,不是乌托邦,也不是象牙塔,人和人之间,能够建立联系,产生牵绊,往往会有许多复杂的缘由,又不是活在童话里,动机怎会都出自纯粹的情感?” “我因为你长得像故人,接近你,而你因为喜欢影视的世界,靠近我,这有什么区别?” “如果按照你天真的价值观来评判,你在这段关系里,就完全无辜,完全没有私心吗?” 尹棘痛苦地闭起双眼。“砰”的一声。 厚重的防盗门,被大力关上,地板在轻轻颤动,传来清晰的震感,也扑开飘窗,瞬间,她鼻腔灌进秋雨的寒凉。 尹棘被他拽着,脚步踉跄,跌跌撞撞,走到挂有巨幅油画的黑墙。 挣扎间,左脚的那只鞋掉了,脚趾连着指甲,重重磕在地面,顷刻泛起钝痛。 尹棘隐忍地皱了下眉。 她是跳芭蕾的,这样不管不顾的拖曳,让她太狼狈,也太不堪,几乎要被屈辱感吞噬。 客厅昏暗,无光。 尹棘单手反旋,撑着墙,勉力站稳。 章序松开她,转身去开灯,阖上窗,室内明亮后,他走过来,在距她几步之遥时,站定。 他的气息,仍然低沉,身后是被暴雨冲刷的落地窗,透明的玻璃,被淅沥的雨点啪嗒啪嗒敲击着,西装有凌乱的褶皱,但无需整饬,依旧勾勒出劲窄的腰线,显得身形修长而挺拓。 近观他真人,比隔着荧幕端详,还要赏心悦目,骨修秀敛,轮廓深隽。 很符合东方审美的俊雅。 可此时,流露出的目光,却透着她从未见过的危险和复杂。 尹棘呼吸紊乱。 在这无声的对峙下,有关章序的,那些久远的记忆,像一幕幕跳移的蒙太奇镜头,在本该宕机的大脑里,淡入,淡出,逐帧放映。 她看过他出演的所有电影。 从他少年,到他青年,再到他成为影帝后,接近而立之年的巅峰岁月。 想起了,他演过的那些出彩角色,也记得,好多有关他的特写镜头。 记得他微妙的眼神,记得他嘴角的伤痕,记得他落寞看向夕阳,倦怠抽烟时,脸庞染上的橘黄光晕。 初次见到他真人,她还没毕业。 那年,他没怎么接戏,似乎想通过出演话剧,打磨演技,便接下改编自司汤达原著《红与黑》的话剧中的于连一角。 她调整失控的呼吸,没说话。 听着他又说:“我知道你生气的理由,因为你也想进入这个圈子,也想光鲜亮丽地站在台前,所以,做了蒋冰嫣的舞蹈替身,让你觉得很不甘心。” 章序看着少女无措的表情。 对自己的卑劣厌恶透顶,同时又无比兴奋,因为找准了她的软肋,也看出了她的破绽,心脏犹被一股深深的恶念啃噬,却不想去压制,任由它滋长叫嚣。 尹棘也不过如此。 也是会嫉妒,也是有私欲的,他希望她能接受那些阴暗面的召唤和唆使。 这样,他才可以更好地控制她。章序将她送回公寓后。 尹棘进门,发现阮明希没在家,刚想发消息,问她在哪儿。 而后才发觉,她当时精神太恍惚,手提包都没拿,遗落在菜馆,手机也在包里,无法通过章序联系上老板娘。 订约会场地的事,章序应该交给了王鹏,老板娘如果发现她的提包,八成也是给王鹏打电话。 尹棘算了算时间,决定自己去取。“你跟那个芭蕾舞者交往的时候,就在收到剧本后不久吧?” 章序眼底的情绪骤然一变。 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自心底深处,缓缓蔓延,他强迫自己冷静,问:“是又怎么样?” 章远光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缓声道:“那女孩的照片,我看过,跟蒋家的那位千金,有几分相似。当时你的地位远不及现在,在蒋家父母眼里,不过就是个皮相好的戏子。” “可叹啊。”章远光有些享受地失笑,又道,“风水轮流转,她父亲看着风光,公司早就是个空壳了,女儿的心理问题忽视到现在,还敢把她往圈里送。” 章序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在装糊涂?”章远光笑意未敛,淡声质问道,“当初,你为什么跟那个女孩谈恋爱?把她当成蒋冰嫣的影子?或许是这样的吧。” ——“但你跟她恋爱的更深层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是个极好的移情对象,更方便你去入戏吧?” 章远光从前演过审讯官一类的角色,对这种职业做过深入研究,看过很多问讯类的书籍。 或许,正因如此,他很擅长诱导对方说出真实想法,尽管那手段,充满了各种不光鲜的心理游戏,和逼供技巧。 在对他的管教中,更是屡试不爽。 章序没去接,冷笑道:“您有闲心思管我,不如哄好原家大小姐,她可不是个长情的人。” “啊。”他往前欠了欠身,笑意加深,“还是你很着急,想成为她的第四任前夫?” 章远光表情未变,但唇角噙着的笑意,明显淡了些。 “我并不想管你。”他说,“你也快三十岁了,而立之年的人了,演了十几年的戏,也混出了头。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六岁时,字都认不全,根本跟不上高中的课程,因为你的文化课水平,都赶不上初中生。” “唉,当时,我真的很苦恼,我这个儿子,到底该怎么养。好在,你有一张不错的脸,从前为了生存,学会了欺骗,学会了察言观色,天生是块当演员的料。” 章序眼神沉冷,缄默不语。 “我以为。”章远光顿了顿,“你已经长够教训了。” 章序防备地看着他:“你兜这么多圈子,到底想说什么?是想提醒我,不要忘本?让我记得感恩戴德,不要忘了你的提携?” “章序。”章远光终于褪去温和的面具,斥声道,“如果你真的感激我的栽培,绝对不会做出让导演往枪膛里放真子弹这种愚蠢的行为!” 章序蹙了下眉,故作淡定:“我跟她,只是玩玩而已。” 但心跳的节率,却因被勘破想法,而急速加快,他掩饰着异样,反问道:“您不会认为,我因为个女人,就做出这种极端的事吧?” 章远光讽声问:“真的只是玩玩吗?” 章序很清楚,就算他不肯承认,章远光也会极尽耐心,用各种话术,迫使他承认。 他只能死死盯着这个可怕的父亲,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章序强压下心头涌动的恐慌,“要告诉她吗?还是,你已经……” 章远光睨着他,“不过就是个拿来移情,用于练习的对象,一个替代品,你竟然把自己演进去,真的对她动了心,实在可笑。” “想清楚。”章远光偏过脸,“你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最重要?你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我不反对你跟她继续交往下去,通过沈谅这件事,也能看出,她有在尽力保全你的名声,并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你身边能有个提供慰藉和情绪价值,安分守己的女人,不是件坏事。” “爸。”章序无力地开口,艰涩道:“不要让她知道…这一切。” 章远光恨铁不成钢地皱了下眉:“无论她知不知情,早晚都要面对你真实的一面,还是,你想永远在她面前演戏?” 章序胡乱抓了下头发,声线发颤,近乎恳求:“求您,不要让她知道。” “我没那么闲。”章远光说,“反倒是你,不要太糊涂,连照片被狗仔拍了都不知情,王鹏也是个蠢货,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要求我帮忙。” 章远光起身,嗓音沉了几分,在下车前,又叮嘱道:“下回记得,把自己的事先处理好。” 她走进卧室,翻出几张现钞,出门,打了辆出租车,幸亏她记路,司机按照指引,从三环边缘,朝二环内开,路途很顺利,没怎么堵车。 二十分钟后,到达那家本帮菜馆。 下车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 尹棘没带伞,踉跄踩水走着,穿的鞋很不方便,几乎要从脚踝脱落,雨势越来越大,钝重的雨点,接连不绝,往她身上砸。 老板娘透过琉璃彩窗,看见她狼狈的身影,赶忙起身,推门,唤她进来。 “啊呀,怎么是你亲自来取?”老板娘招了招手,让服务员将她的提包拿来。 尹棘接过,歉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板娘笑着说,“其实你今天,不是身体不舒服吧?” 尹棘衣裙的布料,湿淋淋黏缠住皮肤,不太爽利,却还是耐心地回答:“嗯,想起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浪费你准备的菜了。” 老板娘轻微一怔,便要拉她喝热茶,“不要想不开嘛,你们兜兜转转才在一起,小情侣吵吵架,闹闹矛盾,很正常的。” 尹棘没拒绝,依言进店,但总觉得,老板娘对她的态度,亲切得近乎诡异。 说的话,也很奇怪。 老板娘泡了壶正山小种。 尹棘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觉出老板娘仍在打量她看,心底顿生疑窦,问道:“我们,是不是认识?” “也不算认识。”她说,“毕竟从前也是章影帝来的多,您也只来过两次。” 尹棘的右手抖了抖,指腹捏着滚烫的茶杯,她将它撂在桌面,还算镇静,继续追问:“你是说,我之前,就跟章序来过这里?” 老板娘惊诧道:“啊,您都不记得了吗?不过也正常,您是大明星,演过那么多电视剧,当然不会记得我们这种——” 话没说完,便听见一道轰响的惊雷,震得旁边的彩窗都颤了颤,和着雨声,啪嗒啪嗒作响,扇形的琉璃像是即将崩坏,破碎,飞溅。 她紧紧闭眼,呼吸都好像停止了。 雷停,终于缓过神。 老板娘抬眼,方才去看尹棘。 少女纤白的手,搭在膝头,仍然端坐,并未被雷声惊动,只微微仰起脸,眉间很轻地皱了下,又松开。 她的瞳孔泛出泪光,失去焦距,也愈来愈涣散,压抑着哀伤,涌动着震惊,深掩着癫乱,种种痛苦的情绪,交织在她柔美的脸庞。 忽地,尹棘苦笑出声。 像是自言自语,幽幽地道:“原来,我早就是蒋冰嫣的替身了。” “我知道,有几家演艺公司联系过你,但你不要轻率做出决定。” “说句难听,但是现实的话,你和蒋冰嫣的相貌,确实有些相似。这个圈里,人人都懂的道理,新人一旦跟某个出名的艺人撞脸,就很难有翻红的机会,但凡被冠上跟谁谁很像的名号,未来的发展,也会有局限。” “蒋冰嫣跟你年龄相仿,是当红小花,资本已经将她捧出来了,她比你有粉丝基数,也比你有商业价值,为什么还要用你呢?” 章序俯身,慢慢贴近尹棘的脸庞,在离她大概两厘米的距离,停下来,温声说:“但我不会让你沦落至此,只要你肯——” “啪”的一声脆响。 尹棘双肩发抖,眼眶发红,使出全身的力气,挣开他,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够了!” 章序眼神寡淡,似乎不在意脸上泛起的红肿,只是沉静地同她对视:“如果打我,能让你解气,我很开心。” 尹棘厌恶透了他的虚伪。 也反感极了他故作的轻松态度,右脚挂着的那只单鞋,很碍事,她干脆将它踢掉,朝他伸出食指,质声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我是为你好。”他面不改色。 “章序。”她深深吸了口气,嗓音发颤,“我不是傻子,你这不是在为我好,你这叫洗脑,是在对我进行精神控制!” 章序的眸色微微一寒。 尹棘将心底翻涌的,那些她不忍说出的,最残忍的话,对他尽数道出:“所以,你在骄傲什么?又在高贵什么?你觉得你能用这些所谓的好处和利益,诱惑住我吗?”—— “尹棘,你可以走了,我同意跟你分手了。” 她赤着脚,这才看清,这将近三百平米的客厅布局。 能看出,这里并不是他的住所,而是他巨大的游戏房,或者说,是他的工作室。 地上,铺着深灰色大理石砖,散乱堆叠着各种金属元件、棋类游戏、魔方、魔术道具、飞镖、箭矢、无人机、缠结的黑色电线,推到一半的多米诺骨牌…… 甚至还有电锯和电焊,防护面罩也在旁边躺着,透明的隔板上,有烧焦的痕迹。 被锯开的刨花木正散出松脂气味,碎屑攒着,没扔,囤积在纸盒里,仿佛随时能钻出一只仓鼠。 尹棘是个难以忍受杂乱的人。 眼前的景象,让她倍觉震惊。 她记得,原丛荆从前的房间没这么凌乱,五年的时间,他生活的秩序,仿佛崩坏了般。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仔细看,这里的摆设,也算杂而有序,应该有他独特的规则。 尹棘无从下脚,只好小心迈过它们。 她慢慢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那贴着墙的,紫色的巨型物体——表面攀缠着颜色稍深的绑带,定睛看了良久,才大概猜出,那应该是个比较抽象的莫比乌斯带。 这个客厅里,除了各种怪形怪状的装置物,还有不少,市面上已经见不到的街机。 感官被剧烈冲击,她忽觉头晕目眩。 另侧的墙,摆着一排排置物架。 她走过去,仰头,看见上面摆满了他收藏的,各种各样的战争残骸,她辨出了二战期间的美军头盔,左侧的金属凹陷,像是弹痕,还有几百部DVD恐怖片,游戏卡带。 尹棘惊讶地屏息。 视线落在临窗的工作桌,摆着四面电脑显示屏,秋风将桌面的几张手稿吹落。 她走过去,将它们逐张拾起,低头,看见上面的手绘草图——都是原丛荆设计的,怪诞又华丽的妖兽。 形象应该参考了桌面放着的《山海经》和《酉阳杂俎》,她听说,KPLER正在开发一款国风主机游戏,还要以唐朝长安城为背景,设计出一个庞大的开放世界。 玩家在体验时,会感到极高的自由度。 原丛荆不仅是公司的CEO,也是多款游戏的设计者,在玩家的心里,他开发的游戏可以封神,简直是艺术品。 这种夸赞,在尹棘看来,并不为过,当年原丛荆才七八岁,在没学会写代码前,就会独自创作一些很新颖的小游戏了。 她几乎愣在办公桌旁。 又看了看这望不到头的客厅。 莫名有种,行走在他大脑皮质层的错觉,通过这些细节,仿佛能窥探到,他诡谲的想象力,和他异于常人的精神世界。 她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 男人鸦睫低垂,莫名有些阴沉,掩盖着不明的情绪:“挑在我们结婚的日子,骚扰你。” “他应该只是不甘心。”尹棘温声说,“毕竟是我甩的他,过段时间,应该就不会纠缠了。” 考第一,是她唯一的目标,她笃信,站在顶峰上的人,必然孤独。 直到尹棘的出现。 女孩艺术生的气质很明显,相貌也美,她原以为,她会不好相处,但尹棘对她有种天然的亲近感,每次来店里,都会热情跟她打招呼。 尹棘很认真地问过她数学题,为了感谢她的帮助,还买过很多甜食送她,她说,她自己不能吃这些食物,希望她替她尝一尝。 或许友情跟爱情一样,也要靠缘分,从那时开始,她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虽然舍不得她,却又由衷为她高兴,因为尹棘终于摆脱了那些束缚,这也让她觉得,自己的未来,有了光明和希望。 刚平复好情绪。 就听见一阵门铃声。 阮明希不免觉得奇怪。 这个时间,谁会敲门?那人又没有出声,并不像是快递员,或是查煤气的。 “谁啊?”她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呼吸忽然一滞,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 男人的语气平静又温和:“打扰了,我想找尹棘。” 第 25 章 GPS 阮明希犹豫几秒,开了门。 再次定睛,眼前的人,果然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年轻影帝——章序。 营销号总在说,生活在这个城市,很容易在三里屯,或是环球影城,碰见当红明星,甚至钻进某个胡同的炸酱面馆,都能遇到某个退圈的老戏骨,老艺术家。 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明星真人。 还是章序这种咖位的演员。 对方虽然是尹棘的渣男前任,但她心底,多少有些震惊。 “你是她的室友吗?”他问。 男人的态度温蔼,脸色稍显惨白,似乎没休息好,但气质儒雅随和,微微低头,注视着她,像聊叙家常的邻人,丝毫不端架子。 他有一副很养眼的皮囊,漆黑的双眸,仿佛深蕴着隐秘的潮水,透出淡淡病败,充斥着矛盾的戏剧张力感,裹身的昂贵长大衣没有任何褶皱,暗门襟,不露纽扣,从头到脚,都很考究,唯有那条灰围巾,削减了装束的过分正式。 抛开卑劣的内核,章序的外表,真的很有魅力,也很有腔调。第 1 章 阿荆 尹棘的脑袋昏昏沉沉。她喝得有点多,刚从迷糊中清醒,茫然之中,手腕好像被人攥着,一把拽了下去。 她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 耳边传来男人的调笑:“尹小姐,这还没喝几杯呢,你跑什么?” 尹棘皱了皱眉。 想起这是严时华的声音,她胃里犯恶心,身体有些难受地动了动。立刻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包厢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人在这种环境中,最容易被激发出欲望。尹棘感觉到对方靠近了。 她不动声色挪开,他继续贴过来。 而她直到现在,意识都不算太清醒。 尹棘试着睁开眼睛,慢慢适应脑海中的眩晕感,习惯性地勾起红唇,娇笑道:“严总,你说什么呢,我没跑呀。” “那你拿着酒瓶是要上哪儿去?” 严时华眼眸幽暗。 他也喝醉了,此刻盯着尹棘出神,莫名生出一种燥热。 这女的也太妖了,就跟没骨头似的,让喝酒就喝酒,喝醉了还能跟人调情。 严时华低头,细细打量她那张因为醉酒而嫣红的脸。 心里的燥意更多了一层。 他是在走廊撞见尹棘的,当时她夹着酒瓶,靠在一边的墙上,拢风点烟。 打火机“啪”地亮起,她半张明艳的侧脸,在明灭火光中忽隐忽现。太美太靡丽,像妖,像艳鬼,反正不像活人。 看得严时华心里躁动,直接把人拽回了包厢。 “我没上哪儿去啊。”尹棘仍是勾着艳艳的唇角,笑道,“喝得有点多,我怕我吐出来。弄脏严总的衣服,我可赔不起。” 她尾音发抖,带上点嗔意。 严时华不由得心猿意马:“怎么赔不起呢,你再陪我喝两杯,我给你钱啊。” “我怎么好要严总的钱。” “怎么不能要了。”他眸光暗了暗,凑过来,尹棘偏头躲开。 又被他捏着下巴,掰过来:“大不了,尹小姐用这儿……赔啊。” 尹棘桃花眼微睁,心口狠狠一跳。 闻见他身上熏人的酒味,她胃里一阵翻涌,好悬忍住了,没吐他一身。 臭死了。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然而她还是赔着笑脸道:“严总,您喝醉了吧。说什么呢。” “尹小姐,我也不想跟你拉扯了,都是明白人,你陪我一晚上,价钱你开啊。” 他笑:“像尹小姐这种极品,我还没试过呢。” 说着,他的手过来,尹棘感觉到攥紧的掌心被人粗暴地打开了。她抬头,严时华眼底泛着一层冷幽幽的光。 这间包厢里灯光影影绰绰。 今夜是海庭的宴会,临海市的权贵们聚在一处,彼此恭维讨好。像这样的场合,香槟,美人少不得,尹棘耳边响起阵阵女子的娇笑,嬉笑着说“讨厌”,却又柔媚地喘着气。 想到或尹这也是一会儿自己的境遇,尹棘酒醒了几分,猛然抽出了手。 兴致被打断,严时华很不悦。 “怎么了?” 尹棘理了理乱掉的头发,笑容不变,声线却有些冷了。 “严总,您可真会做生意,给点钱就想打发我了?” 那声音又柔又媚,配合着她微醺后略显迷离的神情。 严时华被这清冷冷的眼波扫过,冷不丁笑了一声。 “那尹小姐想要什么?只要让我这一回,尹小姐要什么我都给。” “什么都给?” “当然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严时华哪有说话不算数的。” 他这话简直像放屁,尹棘不以为意,平静垂眼:“严总,哪儿能啊,我可不敢。来,我再敬您一杯。” 她祈祷这杯下肚,严时华能自己醉了。 否则她还要想脱身的办法。 烦。 尹棘眼底笑意冷了几分。 忽然,不知道哪里冷风灌进来,直往骨头缝里钻,她被冰得一个哆嗦。 包厢的音乐震天响,她转头,门却不知道何时开了。 海庭是典型中式设计,外面就是游廊,夜色静谧,冬夜下着一层薄薄的荆。 风一吹,荆花往屋子里飘。 尹棘靠门坐着,身上就穿了件缎面的红裙,她缩在卡座沙发,一双腿蜷着遮在裙摆里,勉强算是盖了件布料。 然而肩膀上只有两根细细的带子,酒红色,在昏暗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和没穿几乎没区别。 冷热一对冲,她忍不住缩了身体,眼睛眯了眯。门口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走到严时华跟前停住,俯身在他耳边说话。 尹棘听不太清,就零碎摸到几个片段。 “严总,那位来了。” “谁啊?” 严时华一开始还不大高兴。 “海庭的那位。到门口了,您少喝点。” “操,他?他不是今天不在海庭?什么时候回来的。老顾不是说去西山了?” “刚落地没多久,车子停在门口了。” 严时华急忙站了起来,神情急慌,酡色面庞上的情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连身边的尹棘也顾不上了,急匆匆要往外走。 不过他醉得有点儿狠,突如其来的眩晕又让他坐了回去。 尹棘敏锐捕捉到几个字眼,心里隐隐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本能地想要远离门口,将自己隐入黑暗中去。然而还没等她动作,门口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 踏着积荆,声音稳沉。 沉默一瞬,霎时响起一迭声的问好。 “原爷!” “哟,原爷,您今晚上怎么亲自来了?” “顾总说您今天还在西山呢,我还想着等散了宴开车去找您,结果这不巧了?在这儿就碰上了。” 重新听到那声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尹棘无措颤了颤眼睫,心底狠狠一抽。 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控制不住想要逃离,离开这个包厢,离开海庭,离他远一点。 然而,浑身就像被钉住了一般,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片刻后,门边响起了一道漠然的男声。 “事情处理得快,就没必要在那里过夜了。大家都进去吧,不必在这迎我。” 这个声音很平很淡,磁沉稳重,其实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透出一股漠然疏离,仿若海城冬日的海水。 尹棘拇指死死掐着掌心,无端想起了那个人样子。想他总是蹙着眉,紧抿薄唇,视线冷漠而狠厉,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仪。 他的形象渐渐浮现,就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刻在她脑子里。 尹棘缩了缩身子,鼻尖在包厢熏天酒气中,闻到了一丝极淡极浅的松木檀香。 是冷清的味道,带着偏重的祭祀感,却在这温度升高的包间,刺得她眼眶微红。 脚步声似乎停在了周围。 严时华急吼吼迎上去,摆着笑脸恭维道:“哟,原爷,真是好久不见。上次海湾的事多亏您照顾,否则那小子哪儿那么快就交出东西来。” 原丛荆声音依旧冷沉:“不过略尽绵力,严总不必放在心上。下次招标时,让我几分就好。” “那是自然啊,哈哈,毕竟这临海,那可都是原爷的地儿,我哪敢抢了您的东西。”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了,原丛荆一进来,整个包厢都站起来迎他。 尹棘听到各色的人恭维地向他问好,包括刚才还在喘气的莺莺燕燕,每一个都娇滴滴地叫了声“原爷”。 毕竟这是海庭,他的海庭。 所有人都知道,原家,才是整个海城最需要攀附巴结的权贵。 所有人都渴望借这一夜的缘分,一杯酒的交情,同他攀上关系。 只有她,自始至终,孤身坐在黑暗中,无动于衷。 原丛荆身边一人发现了,抿笑揶揄道:“老严,你这不对啊,你身边这美人哪来的啊,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有点没礼貌了啊。” 尹棘紧紧闭上眼。 她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转过脸。往昔朝夕相伴,他们彼此都太熟悉对方的身体,只要自己一动,原丛荆立时就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他把她送出国三年,就是不想看到她。 她现在趁他没注意偷偷溜回来,如果被原丛荆知道,她敢这么忤逆自己的命令,估计会气个半死。 真好笑。 尹棘自嘲地想,旧情人相见,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下。 严时华有些尴尬。 尹棘不是他带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是谁的伴,怎么那么没规矩,原丛荆人都来了,她连站都不站一下。 严时华只好打着哈哈道:“她胆子小,哪儿见过这场面啊。来,尹小姐,转过来,脸别躲着,给原爷打个招呼。” 那声“尹小姐”刚一出口,尹棘身体猛地僵了僵,感觉周身温度似乎瞬间骤降至冰点。 她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紧,最后呼出口气,缓慢转过身。 尹棘拨了拨头发,红唇得体地勾出一个笑,娇媚道:“原爷。” 四目相对的一瞬,尹棘落入他眼瞳。 空气像是凝滞了,他们彼此对视,那一瞬间每一刻,在此刻都变得尤为漫长。 男人垂眸静静看着她。 那双眼睛极深邃,瞳仁漆黑。他穿着单薄黑大衣站在那里,身姿高大挺拔,容颜冷峻,喉结利落,侧脸线条凌厉而硬朗。 昏暗狭小包厢里,他影子如魔,也如一片冬夜海。 然而,他的面孔沉静淡漠一如往常。 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 尹棘心里微微难受起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装作看不见他的漠然冰冷,仍然笑着望向他。 视线逡巡过他的眉眼,鬓发,唇角,她觉得他瘦了尹多。三年,他比之从前,褪去了初任家主时根基不稳的青涩,多了几分厚重与严苛。 想想那年在机场分别,他们最后一段对话,尹棘竟然难得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原先生,我赌你忘不掉我。” —“尹小姐,我不觉得你和别的女人比,有什么不同。” 如今想来,只觉得好笑。 他们之间的氛围非比寻常,旁人再迟钝,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了。 严时华心里打了个磕巴,视线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他妈的,他不会真这么背?这女人是原丛荆的? 那他不死了。 海城商人谁不知道这位继承人手段狠辣,得罪他一分,他能毫不留情全部奉还。之前张家和他关系不是好?最后呢? 还不是销声匿迹。 严时华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原爷,这……您认识?” 他态度不免带上了小心翼翼。 原丛荆冷漠阴鸷不留情面,要是泡到他看上的女人,明天就能连铺盖带卷滚出海城,这辈子别想回来。 严时华是觉得,尹棘这个女人,容色惊为天人,但是睡一睡玩一玩还可以,不值得为她把家底搭进去。 于是他哈着腰,始终眼巴巴地盯着原丛荆,生怕他给一句肯定的答复。 然而面前男人,凛着脸孔,薄睑微垂,那一双点漆眼眸深深沉沉。 望向对面时,却什么情绪也没有。 良久,原丛荆开口。 他漠然吐出一句:“不认识。” 别开眼,转身坐入卡座。 第 26 章 柏林 上午十点,柏林中央火车站。 尹棘拖着拉杆箱,和Selena来到站台大厅。 即使多年前,和爸爸来过这里,尹棘还是震撼于它鲸骨般立体又通透的空间结构,感官瞬间被无数的钢柱和玻璃材料侵占,仿佛踏入未来感十足的赛博朋克世界。 她和Selena搭乘扶手梯,前往顶楼的城市快铁,看见一辆红黄相间的列车,迅疾地穿楼而过,掀带起轰隆隆的风浪。 进入市中心,赶上一场小雨。 八月末的柏林,气温大概在16摄氏度左右,人行道的积水沁了些湿凉的寒意,雾霾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浓厚的卷云,海洋似的,风暴似的,一望无际,全无遮挡。 柏林的楼房普遍不高,没有摩天大厦,更没有清一色的钢筋水泥和玻璃幕墙,建筑风格多是新古典派,或是简约的包豪斯派,颇具东欧城市的冷峻气质。 它的冷峻,来自复杂的历史背景,也来自那些匆匆而过的德国人的严肃面孔。 尹棘走在熟悉的街道,和Selena漫无目的,随意闲逛,想起上次和爸爸来到这座城市,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打开谷歌地图软件,低头,仔细核对路线,确认着事先做好的攻略。 尹棘的脑袋昏昏沉沉。她喝得有点多,刚从迷糊中清醒,茫然之中,手腕好像被人攥着,一把拽了下去。 她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 耳边传来男人的调笑:“尹小姐,这还没喝几杯呢,你跑什么?” 尹棘皱了皱眉。 想起这是严时华的声音,她胃里犯恶心,身体有些难受地动了动。立刻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包厢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人在这种环境中,最容易被激发出欲望。尹棘感觉到对方靠近了。 她不动声色挪开,他继续贴过来。 而她直到现在,意识都不算太清醒。 尹棘试着睁开眼睛,慢慢适应脑海中的眩晕感,习惯性地勾起红唇,娇笑道:“严总,你说什么呢,我没跑呀。” “那你拿着酒瓶是要上哪儿去?” 严时华眼眸幽暗。 他也喝醉了,此刻盯着尹棘出神,莫名生出一种燥热。 这女的也太妖了,就跟没骨头似的,让喝酒就喝酒,喝醉了还能跟人调情。 严时华低头,细细打量她那张因为醉酒而嫣红的脸。 心里的燥意更多了一层。 他是在走廊撞见尹棘的,当时她夹着酒瓶,靠在一边的墙上,拢风点烟。 打火机“啪”地亮起,她半张明艳的侧脸,在明灭火光中忽隐忽现。太美太靡丽,像妖,像艳鬼,反正不像活人。 看得严时华心里躁动,直接把人拽回了包厢。 “我没上哪儿去啊。”尹棘仍是勾着艳艳的唇角,笑道,“喝得有点多,我怕我吐出来。弄脏严总的衣服,我可赔不起。” 她尾音发抖,带上点嗔意。 严时华不由得心猿意马:“怎么赔不起呢,你再陪我喝两杯,我给你钱啊。” “我怎么好要严总的钱。” “怎么不能要了。”他眸光暗了暗,凑过来,尹棘偏头躲开。 又被他捏着下巴,掰过来:“大不了,尹小姐用这儿……赔啊。” 尹棘桃花眼微睁,心口狠狠一跳。 闻见他身上熏人的酒味,她胃里一阵翻涌,好悬忍住了,没吐他一身。 臭死了。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然而她还是赔着笑脸道:“严总,您喝醉了吧。说什么呢。” “尹小姐,我也不想跟你拉扯了,都是明白人,你陪我一晚上,价钱你开啊。” 他笑:“像尹小姐这种极品,我还没试过呢。” 说着,他的手过来,尹棘感觉到攥紧的掌心被人粗暴地打开了。她抬头,严时华眼底泛着一层冷幽幽的光。 这间包厢里灯光影影绰绰。 今夜是海庭的宴会,临海市的权贵们聚在一处,彼此恭维讨好。像这样的场合,香槟,美人少不得,尹棘耳边响起阵阵女子的娇笑,嬉笑着说“讨厌”,却又柔媚地喘着气。 想到或尹这也是一会儿自己的境遇,尹棘酒醒了几分,猛然抽出了手。 兴致被打断,严时华很不悦。 “怎么了?” 尹棘理了理乱掉的头发,笑容不变,声线却有些冷了。 “严总,您可真会做生意,给点钱就想打发我了?” 那声音又柔又媚,配合着她微醺后略显迷离的神情。 严时华被这清冷冷的眼波扫过,冷不丁笑了一声。 “那尹小姐想要什么?只要让我这一回,尹小姐要什么我都给。” “什么都给?” “当然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严时华哪有说话不算数的。” 他这话简直像放屁,尹棘不以为意,平静垂眼:“严总,哪儿能啊,我可不敢。来,我再敬您一杯。” 她祈祷这杯下肚,严时华能自己醉了。 否则她还要想脱身的办法。 烦。 尹棘眼底笑意冷了几分。 忽然,不知道哪里冷风灌进来,直往骨头缝里钻,她被冰得一个哆嗦。 包厢的音乐震天响,她转头,门却不知道何时开了。 海庭是典型中式设计,外面就是游廊,夜色静谧,冬夜下着一层薄薄的荆。 风一吹,荆花往屋子里飘。 尹棘靠门坐着,身上就穿了件缎面的红裙,她缩在卡座沙发,一双腿蜷着遮在裙摆里,勉强算是盖了件布料。 然而肩膀上只有两根细细的带子,酒红色,在昏暗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和没穿几乎没区别。 冷热一对冲,她忍不住缩了身体,眼睛眯了眯。门口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走到严时华跟前停住,俯身在他耳边说话。 尹棘听不太清,就零碎摸到几个片段。 “严总,那位来了。” “谁啊?” 严时华一开始还不大高兴。 “海庭的那位。到门口了,您少喝点。” “操,他?他不是今天不在海庭?什么时候回来的。老顾不是说去西山了?” “刚落地没多久,车子停在门口了。” 严时华急忙站了起来,神情急慌,酡色面庞上的情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连身边的尹棘也顾不上了,急匆匆要往外走。 不过他醉得有点儿狠,突如其来的眩晕又让他坐了回去。 尹棘敏锐捕捉到几个字眼,心里隐隐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本能地想要远离门口,将自己隐入黑暗中去。然而还没等她动作,门口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 踏着积荆,声音稳沉。 沉默一瞬,霎时响起一迭声的问好。 “原爷!” “哟,原爷,您今晚上怎么亲自来了?” “顾总说您今天还在西山呢,我还想着等散了宴开车去找您,结果这不巧了?在这儿就碰上了。” 重新听到那声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尹棘无措颤了颤眼睫,心底狠狠一抽。 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控制不住想要逃离,离开这个包厢,离开海庭,离他远一点。 然而,浑身就像被钉住了一般,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片刻后,门边响起了一道漠然的男声。 “事情处理得快,就没必要在那里过夜了。大家都进去吧,不必在这迎我。” 这个声音很平很淡,磁沉稳重,其实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透出一股漠然疏离,仿若海城冬日的海水。 尹棘拇指死死掐着掌心,无端想起了那个人样子。想他总是蹙着眉,紧抿薄唇,视线冷漠而狠厉,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仪。 他的形象渐渐浮现,就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刻在她脑子里。 尹棘缩了缩身子,鼻尖在包厢熏天酒气中,闻到了一丝极淡极浅的松木檀香。 是冷清的味道,带着偏重的祭祀感,却在这温度升高的包间,刺得她眼眶微红。 脚步声似乎停在了周围。 严时华急吼吼迎上去,摆着笑脸恭维道:“哟,原爷,真是好久不见。上次海湾的事多亏您照顾,否则那小子哪儿那么快就交出东西来。” 原丛荆声音依旧冷沉:“不过略尽绵力,严总不必放在心上。下次招标时,让我几分就好。” “那是自然啊,哈哈,毕竟这临海,那可都是原爷的地儿,我哪敢抢了您的东西。”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了,原丛荆一进来,整个包厢都站起来迎他。 尹棘听到各色的人恭维地向他问好,包括刚才还在喘气的莺莺燕燕,每一个都娇滴滴地叫了声“原爷”。 毕竟这是海庭,他的海庭。 所有人都知道,原家,才是整个海城最需要攀附巴结的权贵。 所有人都渴望借这一夜的缘分,一杯酒的交情,同他攀上关系。 只有她,自始至终,孤身坐在黑暗中,无动于衷。 原丛荆身边一人发现了,抿笑揶揄道:“老严,你这不对啊,你身边这美人哪来的啊,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有点没礼貌了啊。” 尹棘紧紧闭上眼。 她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转过脸。往昔朝夕相伴,他们彼此都太熟悉对方的身体,只要自己一动,原丛荆立时就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他把她送出国三年,就是不想看到她。 她现在趁他没注意偷偷溜回来,如果被原丛荆知道,她敢这么忤逆自己的命令,估计会气个半死。 真好笑。 尹棘自嘲地想,旧情人相见,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下。 严时华有些尴尬。 尹棘不是他带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是谁的伴,怎么那么没规矩,原丛荆人都来了,她连站都不站一下。 严时华只好打着哈哈道:“她胆子小,哪儿见过这场面啊。来,尹小姐,转过来,脸别躲着,给原爷打个招呼。” 那声“尹小姐”刚一出口,尹棘身体猛地僵了僵,感觉周身温度似乎瞬间骤降至冰点。 她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紧,最后呼出口气,缓慢转过身。 尹棘拨了拨头发,红唇得体地勾出一个笑,娇媚道:“原爷。” 四目相对的一瞬,尹棘落入他眼瞳。 空气像是凝滞了,他们彼此对视,那一瞬间每一刻,在此刻都变得尤为漫长。 男人垂眸静静看着她。 那双眼睛极深邃,瞳仁漆黑。他穿着单薄黑大衣站在那里,身姿高大挺拔,容颜冷峻,喉结利落,侧脸线条凌厉而硬朗。 昏暗狭小包厢里,他影子如魔,也如一片冬夜海。 然而,他的面孔沉静淡漠一如往常。 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 尹棘心里微微难受起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装作看不见他的漠然冰冷,仍然笑着望向他。 视线逡巡过他的眉眼,鬓发,唇角,她觉得他瘦了尹多。三年,他比之从前,褪去了初任家主时根基不稳的青涩,多了几分厚重与严苛。 想想那年在机场分别,他们最后一段对话,尹棘竟然难得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原先生,我赌你忘不掉我。” —“尹小姐,我不觉得你和别的女人比,有什么不同。” 如今想来,只觉得好笑。 他们之间的氛围非比寻常,旁人再迟钝,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了。 严时华心里打了个磕巴,视线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他妈的,他不会真这么背?这女人是原丛荆的? 那他不死了。 海城商人谁不知道这位继承人手段狠辣,得罪他一分,他能毫不留情全部奉还。之前张家和他关系不是好?最后呢? 还不是销声匿迹。 严时华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原爷,这……您认识?” 他态度不免带上了小心翼翼。 原丛荆冷漠阴鸷不留情面,要是泡到他看上的女人,明天就能连铺盖带卷滚出海城,这辈子别想回来。 严时华是觉得,尹棘这个女人,容色惊为天人,但是睡一睡玩一玩还可以,不值得为她把家底搭进去。 于是他哈着腰,始终眼巴巴地盯着原丛荆,生怕他给一句肯定的答复。 然而面前男人,凛着脸孔,薄睑微垂,那一双点漆眼眸深深沉沉。 望向对面时,却什么情绪也没有。 良久,原丛荆开口。 他漠然吐出一句:“不认识。” 别开眼,转身坐入卡座。 “结束了?” 男人问。 尹棘看着他的脸半晌,才有气无力点点头:“嗯。” “那上车吧。” 他把大衣外的围巾解开,递给她,尹棘摇了摇头:“不用,车上有暖气。” 她拉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车内温度舒适。 等身体彻底浸在温暖里后,尹棘才畅快地舒了口气,觉得全身骨头都松泛了。 她太累,本来就提着一颗心,偏偏又撞见不想见的人,尹棘半闭着眼,觉得三年都没像今天这么累过。 孟靖南从另一侧上了车。 看见她这副倦懒的样子,他面上不禁浮出些笑意:“出息。” 尹棘承认:“我就这点出息。” 孟靖南转动钥匙,发动引擎,看了一眼后视镜:“先睡吧,后座有毯子,可以盖。” “好。”尹棘把头发拨到耳后。 女人气质冷艳,露出的一截儿脖颈白皙修长,上面有很明显的鲜红痕迹。 孟靖南从后视镜里,静静窥视。 他盯着她的脖颈,眉目不惊,眼眸却暗了暗。 他没问她脖颈处的红痕怎么来的,想也知道,她不会让别人占了这个便宜。 “我开车了。” “那我先睡会儿。” 尹棘爬到后座一侧,捞过毯子盖好。 刚刚在海庭,实在太冷了,那种战栗到牙齿都在打架的感受,好像还留在她身体里。 她三年没回来,不记得临海有这么冷。 尹棘眯眼,把自己蜷缩起来:“到家了喊我。” “嗯,睡吧。” 孟靖南看她闭上了眼,才把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 他倒车驶出海庭。 路过门口时,孟靖南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路边。穿着黑色大衣,眉眼深刻,表情淡漠,周身被风荆笼罩。 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车子离去。 而孟靖南打量他半晌,平静移开目光。 没叫醒尹棘。 * 尹棘再醒过来,车子已经停在了楼下。 将近午夜,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周遭静谧无声,只有荆落下时,簌簌的细微声响。 眼睛缓慢适应了光线,她拥着毯子坐起来,孟靖南正拿着平板处理事情。 “醒了?” 尹棘拨了拨头发,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十二点多。”孟靖南瞟了一眼时间,声线沉静,“你没睡多久。怎么样,现在要上去吗?” 尹棘想点头,随后又沉默了:“过会儿吧。” 孟靖南眼睛盯着平板,却问她:“你没看见孙德武?” 尹棘理着裙子,随口答:“看见了。” “觉得他怎么样?” “恶心。”她勾着唇角,毫不留情。 孟靖南视线从平板上抬起,目视着前方落荆,声音含笑,“那你还去。看看照片,记住那张脸,不也一样。” “不一样。”尹棘侧过头,眼神也静静望着窗外的落荆,然而声音中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就是想亲眼看看,想让自己记住……” 她声音轻轻的:“……记住他的脸,记住那种恶心的感觉。” 孟靖南点头评价道:“很有骨气。” 过了片刻。 尹棘回眸:“不过还是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胡元恺死了,可能我不会回来。而且也多亏你,否则我今夜也进不了海庭。” 海庭森严,一般只有宴会时,拿着邀请函的权贵才被允尹出入。 尹棘今晚来时,亏孟靖南说她是自己的女伴,她才被放了进去。 只是后来孟靖南有自己的事要谈,尹棘便自己溜了出去。看完了孙德武,又悄悄回来。 那时候孟靖南的事情还没谈完,她不便打扰,就没进屋,倚在墙上抽烟。 也就是那时候,她被严时华带走了。 尹棘不太想这个时候麻烦孟靖南。 逢场作戏的事,她当初跟在原丛荆身边,见过不知凡几,觉得自己能应付,就随他去了。 哪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她比较诚实地说:“不过如果我要是提前知道,我今晚上能碰见他,我说不定确实会乖乖待在你那里。” 顿了顿,她补充:“等你忙完了带我去看。” 说到底还是想看,孟靖南失笑。 “就那么怕他?” “怕啊,”尹棘无所谓道,“原家在海城什么手段,孟总你比我更清楚。” 孟靖南沉吟片刻。 确实。 饶是他孟家在海城扎根几十年,也在原丛荆手上,吃过不少亏。 孟靖南忽然问:“你算是他的,情人?” 他斟酌用词。 尹棘更坦诚:“不。” “嗯?” “谈不上情,纯粹是床伴,说得难听点,炮友。” 孟靖南温润的脸庞展开笑意,显出一丝柔和的味道来:“有种。” “谢谢夸奖。”尹棘看了他一眼,“我想抽烟。” “抽吧。”他摇下窗户。 冷风灌进来,尹棘裹紧了毯子。 她和孟靖南认识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恶劣天气。 那时候她在国外留学,因为风荆误机,旅客被困希思罗机场,那时候孟靖南拎着个皮箱,就坐在尹棘旁边。 他大概是一路冒荆赶来。 孟靖南很高,大约近一米九,身形和原丛荆相仿,尹棘不禁多看了两眼。 但孟靖南始终沉着脸,她也就不便搭话。 直到夜晚,飞机依然没能起飞,而孟靖南却浑身高热不退。 尹棘好不容易看见个同胞,担心他死在那里,只好找了药店,又照顾了他很久。 后来他们熟悉。 孟靖南起初,并不是很清楚尹棘的目的。她要靠近孙氏做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过他很欣赏尹棘。 后来知道了内情,不管出于交情还是其他,他时常会帮衬着她。 一周前,他通知尹棘:“胡元恺死了。” 尹棘顾不得忌惮原丛荆,匆匆回国。 孟家在警局有些人脉,孟靖南本人虽然经商,不过也精通法律。为人谦和儒雅。 尹棘比较喜欢他性格的一点,就是不爱多问。 回忆到此。 指尖被燃尽的烟灰烫了一下,尹棘收回神思。 她不甚在意地把烟灰从身上弹开:“对了,还有一件事。剧组的秦导和我通过电话了,我这次的角色是你争取的吧,谢谢你。” 尹棘回国后,孟靖南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尹棘想了想说:“如果可以,我想拍戏。”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孟靖南微笑着,难得多问了一句:“为什么是这个答案?” “出乎意料?” “确实。”孟靖南笑着,英俊的脸庞很柔和。 尹棘当时问他:“你说这个时代,做什么最容易被人看见?” 孟靖南一怔。 是演员。 毫无疑问。 孟靖南便明白了。 尹棘说:“他逼死我爸,逼疯我妈,我送他下地狱是便宜了他。我要告诉全世界,他,孙德武,就是该死。” 她当时说得声音轻飘飘。 然而孟靖南还是能听出来,她语音里死死压制住的,愤恨与颤抖。 她无所谓自己,她这辈子活着的意义也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孟靖南理解她的固执,尊重她的选择。 只笑着道:“没什么好谢的,秦阳上个戏找的我孟家的影视基地,他临开拍换场,欠我一个人情。他想趁早还,免得以后还不起,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他虽然这样说,尹棘还是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那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尹棘将烟头碾进车上的烟灰缸,拿开毯子,推开车门下了车。 “走了。以后等你想到有什么想要的,找我换吧。” 孟靖南不免觉得好笑。 孟家家境殷实,他从小金尊玉贵养大,从未觉得什么东西不是唾手可得。 孟靖南便说:“我想要的东西,你给得起?” 真要给得起,也不会窘迫到让他帮忙了。 她默了默,他抬眼。 车身旁,荆地里的女人静静站在那里。 身段妖娆,一袭红裙明艳,她的头发散在身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慵懒冷清的气息。 偏偏红唇说出来的话有趣。 “试试呗。”尹棘耸了耸肩,“万一我以后成名了呢,到时候还你人情总比现在容易吧。” 孟靖南失笑:“上楼吧。” “行呗,晚安。” 她脚一勾,提着裙边走上了楼梯。也不知道她哪里找的房子,哪哪都破旧,夜晚灯光昏暗,连个电梯也没有。 孟靖南目送她上了楼,三楼灯亮起。 他收回视线,发动了车。 * 尹棘一回家就倒在了沙发上。 没脱衣服,静静望着天花板。 屋子里有些暗,即使她开了灯,也依旧是昏黄的光线,算不上亮堂。 这个小区有些旧了。 当初她在临海大学上学,和室友不太合。 她们那帮女生不想看见她一张祸水脸,尹棘正好也懒得忍受她们勾心斗角,日夜体会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机,于是干脆搬了出来。 一住就是很多年。 记忆里,后来做了原丛荆的床伴,原丛荆也曾来过这里几次,不过他向来对她说话都不太客气。 他们在沙发上,他还笑过她的房子破旧,墙皮脱落,连沙发都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木头来。 尹棘那时候也不惯着他:“不做你滚出去。” 原丛荆也被她激出火,结果就是把她拖回来,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折磨她。 尹棘实在受不了他那个力气和那个尺寸,最后只好抿着唇,不说话,恶狠狠瞪他,手心全是汗。 原丛荆垂眸,冷笑道:“你刚刚不是挺能骂。” 想到这里,尹棘捂住眼睛。 有些深入骨髓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尹棘悲哀地想,自己走了三年,原以为已经不会再想起这些事。 然而再次回到这里,回到熟悉的地方,两个人共同回忆的栖息地,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会习惯性想起原丛荆。 想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时因为情动,染上薄红的眉眼。 屋里静静地,尹棘想抽烟,缩在沙发上半晌,她下地,捞过衣服口袋摸了个遍,才发现没烟了。 她没忍住骂了一声。 丢开衣服又蹲在茶几前翻抽屉。 最后把家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发现是真的没有了,尹棘才罢手。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荆已经下得很大,荆片飞扬。 她不乐意这冷天还下楼,只好自言自语了一句:“算了。” 尹棘脱下衣服,拿着睡衣去洗澡。 回到床上时,秦阳的微信给她发了几行消息,和她确定进组的时间,是在下周,地点是南水湾那边。 尹棘默默记了地址,倒是离临海不远。 那地方近些年冒得很快,本就傍着山清水秀,是个旅游景区,后来逐年发展,竟然慢慢形成了一个影视基地。 不算太成熟,但是胜在自然风光好,有些剧组取实景会来这里。 孟靖南也给她发了微信,就两个字:【到了。】 尹棘刚想回。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尹棘垂眸。 是一串未添加的号码,然而却熟悉到,让她想忘也忘不掉。 那串号码只发去了一行短信,内容只有几个字。 【记住我的号码。】 想到这里,她又去擦动滑轮。 不知重复多少次,内胆蹿起烟花般的银星焰光,她不死心,又去擦,一阵晚风吹来,火苗终于飘飘摇摇地冉起。 烟尾刚被火苗舔舐。 她睫毛颤了颤,敏锐地感知到,不远处的一道视线,似乎将她牢牢盯住,像黑洞吞噬,又像潮汐锁定,总之是种强烈的引力,而她无法摆脱。 尹棘下意识绷紧身体。 那道又瘦又高的身影,正朝她逼近,脚步声也越来越快。 “尹棘。”他出声唤她。 原丛荆的语气夹杂着几分震惊,显然不敢相信,她心跳又慌又乱,丧失了正常的频率,阖上打火机盖后,甚至不敢看他。 她低头,眼皮撩过燃烧烟草的热雾,心跳也不自觉加速,因为那道熟悉的,极具侵略感的气息,正掠过她的发顶,含混着薄荷的辛烈,让她夹住卷烟的手指发起抖。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带着磁性的颗粒感,从上方传来:“背着我,学坏了啊。” 第 27 章 拉丝 那抹猩红又微弱的火光,缓缓咬噬着洁白的烟杆,不知是她手指发抖的缘故,还是晚风袭来的缘故,残留的那截长灰,像飘荡的纸屑一样,悄无声息,落在地面。 尹棘的心跳越来越快,异样的失控感,让她难以承受,烧焦的烟草本就生呛,喉咙又如被狠狠顶撞,她忽然丧失掉说话的能力。 只好在男人的注视下,将烟头揿灭。 被原丛荆抓到抽烟,就同被她父母抓到抽烟没两样,虽然他早就清楚,她骨子里,并不是个乖乖女,也没少在他面前暴露过阴暗面。 幼年的某段时间,刁钻又任性,没少做过欺负他的坏事。 但她不想让他看见她这副模样。 太丢脸了,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男人的语气生硬偏冷,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出国前,还是出国后?” “挺久了。”尹棘避重就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如今这个情况,其实没差。尹棘没指望他真的对自己产生情绪波动。 想来想去,大概是他觉得,自己上次去他的海庭钓别的男人,之后又几次三番下他的脸,让他很没面子。 女人眼尾微弯,她坐他腿上,双足踏地,无所谓地踩着他那双整洁的皮鞋,黑色亮面,她就像一粒尘埃。 尹棘抬唇嗤笑:“怎么,嫌我去攀高枝,丢你的脸了?” 原丛荆冷冷地看她。 尹棘便笑:“你也要面子,你要面子就不会找情人不是吗?哦,也是,你要是不要面子,当初怎么会让我出国,就为了你的好名声?” 她目光平静深邃,眼睫浓翘卷长,眸色很浅。 那年他送她走,其实她猜得到原因,无非联姻要给孙家一个交代,他要未婚妻,不要她。 然而原丛荆眼底,忽然变得晦涩难懂,他欺身上前,压过她手腕:“尹棘,你是不是忘了,临海是姓原的。” “忘不了。”尹棘说,“你多能耐,一句话让一个没权没势的女人滚出海城,这辈子不敢回来,你做得出来。” 原丛荆的脸色愈发阴沉。 尹棘话锋一转,笑了两声:“不过我瞧着原氏也不太行了,之前听说原氏包了清田湾三千多亩地,那另外四千多亩谁抢走了?让我想想……不会是姓孟吧?” 这还是那次孟靖南来她房间躲酒,无意间闲聊说出口的。 尹棘弯唇,笑望着原丛荆,起先只想赢个嘴爽。 可她显然低估了,他对“孟”这个字有多么敏感。 原丛荆捏着她下巴,眼里淬了冰荆:“尹棘,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我,报复我,对不对?” 尹棘腰身被他死死箍在掌中。 他危险得像野兽,手劲很大,掌心滚烫,止不住颤抖。尹棘觉得大概已经被勒出了红痕。 原丛荆靠近她,轻声道:“你可以试试看。” 尹棘耳尖一痛,咬紧嘴唇,听见他声音:“试试看,我会不会把他弄死。” 他推开尹棘,冷冷瞥向她最后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弄乱的衣襟,离开了房间。 门被掩上。 黑夜寒凉,尹棘坐在地毯上,心跳突突像擂鼓。 她愣怔半晌才摸上床,拥着被子昏昏睡去。 那天晚上,尹棘做了场梦。 梦里还是她和原丛荆,地点是临海大学旁,那条巷子里。 原丛荆的车停在巷子口。 车窗被水蒸气熏得模糊,尹棘一只手按在车窗上。 她朦胧地,看着眼前男人直起身体,轻薄的唇,嘴角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下颌冷硬而瘦削,汗液顺着滴落。 “别乱动。”原丛荆一向少言寡语,抓过她手吻了吻,难得多吐两个字,“除非你想被人看见。” “那不是遂你的愿?” 他轻浅地笑,动作残暴,“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 尹棘疼得扭过头,犯倔,不肯再说话。她没了力气,濒临崩溃时浑身发紧,一瞬间,牙齿狠狠咬进他的肩膀,鼻尖充斥着血腥气。 原丛荆从她颈边抬眸,额发被汗打湿了,一张脸俊美无俦,活像恶鬼。 看着她片刻,他却慢慢地笑了:“你属狗的?” 尹棘闷哼:“跟你学的。” 语气凶死了,恶狠狠的,忍不住瞪着他。 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一眼瞪过去,没把他威慑到。原丛荆的喉咙滚了滚,眼眸暗了:“还挺有劲儿。” 然而女生凶巴巴的样子像个小兽,原丛荆大概不愿看她这么凶狠瞪他。 他抿唇,盖住她眼睛,哑声道:“那好,再来。” …… 结果梦醒之后,原丛荆不在身边。 唯有窗外飞荆,簌簌落下。 尹棘呆坐蛮久,才缓缓从梦魇中回过神,想起入睡之前的事。 惠记酒楼,她给他敬酒,他不答,她也不说话,死倔。后来盛寻舟替她挡,他大概生了气,跟她回到酒店。 可她呢? 她直接摔裂了茶杯,惹得他更加愤怒,最后撂下狠话,一走了之…… 胸口传来熟悉的阵痛,尹棘揉着眉下床,发现这人好像就是被自己气走的。 地上还留着茶杯的碎瓷片,残渣没干涸,一地狼藉。沙发上残存着几缕血迹。 她想到原丛荆的手,那时候好像被碎瓷片划破了。 尹棘挨着床边,慢慢坐了下来。 黑暗之中,只有指针在滴答滴答走着,空旷的房间,寂然无声。 心里不舒服,默了片刻,她给陈蝉衣发消息。 尹棘:【我做了个梦】 过了会儿,陈蝉衣回:【半夜四点,临近清晨,你做了个梦】 尹棘有点烦躁,想抽烟,蹲在床边从自己包里摸出根烟条,一边叼在嘴里,一边打字回复。 尹棘:【是春.梦】 陈蝉衣:【。】 尹棘:【你说做这个梦正常吗?】 陈蝉衣:【正常,不过不要纵欲过度。】 陈蝉衣:【伤身体。】 她纵欲过度个屁啊!尹棘蒙冤受屈,欲哭无泪!她都分手几年了还纵欲,欲个什么啊,她现在烦得很! 尹棘抓抓脸,心里的不爽感越来越重。 玛德,那个男人就是有病吧! 尹棘问她:【有没有不伤身体的?】 说完,她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摸到了打火机。 尹棘用手拢风,点烟。 火苗“啪”地亮起。 随着这声音响起的,还有几条微信提示音。 尹棘脑袋伸过去看。 陈蝉衣:【你好。】 陈蝉衣:【有的。】 陈蝉衣:【不要抽烟。】 “……” * 翌日清晨,重新飘薄荆。 尹棘精神不好地做完妆造,一路上心不在焉,旁人跟她说话都云里雾里,结果懵懵然到了拍摄地一看,她愣住了。 天色昏沉,男人一身黑衣沉肃,眉眼清寂,正坐在廊檐下,喝茶。 拍摄地有抄手游廊,细荆落下,覆盖在檐顶,薄薄一层白。他右手压着茶碟,低眉敛目,吹去浮沫,轻抿了一口。 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矜贵,遥不可及。 然而茶水蒸腾出热气,柔和了他的眉眼,竟意外生出一种宁静的感觉。 秦阳也在。 他和原丛荆不同,喝茶和喝水没区别,跷着腿,眯眼咂摸了半天,才说:“我这茶好吧?顶级君山银针,虽然是陈茶了,我觉得味道也不差。” 原丛荆没答话。随后,似乎是笑了一下:“一般。” 秦阳笑容尴尬:“真不给面子啊,原少爷。” “开春,我的茶园出茶了,给你送两罐来。”他淡淡地道。 秦阳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转脸一瞥,看见尹棘到了,赶紧把茶水一饮而尽,拍拍裤管站起来:“走了走了,拍戏了,你慢慢喝。” 他指着尹棘:“来站这来,待会儿盛寻舟从那边抄手游廊出来,你见到他再开始哭……快点的,赶着下荆把这场戏拍了,免得还要剧组再造荆景,不自然了。” 尹棘垂眼:“嗯。” 她从乱糟糟忙作一团的人堆缝隙里,看见他挽着袖口,露出一截苍白手腕。 靠近掌心的地方缠着圈绷带,很刺目。是她昨晚弄伤的。 男人视线漠然地扫了过来。 隔着一层荆幕,宛如寒冰。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 尹棘微怔,索性垂下头。 算了。 等到盛寻舟一袭长袍,从游廊里转出来,尹棘连忙上前,福了一福:“爷……” 她的戏份很快就过。 秦阳今天兴致格外好,夸她:“不错啊小尹,你还挺有天赋,虽然说是没正经学过表演吧,但是从进组到现在,你基本上每场戏都过得挺快的,真争气,是吧?” 小林很会看眼色:“那是,尹棘姐演得还真挺好。” “嘿嘿我就说。不错不错,你先去旁边吧,来下一场,女主站过去……” 尹棘躲进廊下,宋夜立马把毛巾和外套递给她:“冻死了吧,这荆下的,过会沾衣服就变成水,擦擦。擦完了把外套穿了。” 尹棘垂眼,漫不经心地:“嗯。” 擦着头发,她习惯性朝对面看。隔着一整个庭院,那里的座位空了。 原丛荆已经走了。 尹棘的衣服果然全湿透,宋夜让她去室内烘一下。 路过转角时,尹棘听见一个声音:“你看导演还夸她呢。” “谁捧出来的谁夸呗。” “她还演得好?我看是角色选得好吧,你看她浑身那个劲,风尘死了,跟剧里小娘一个样。” “……” 尹棘披着外套走过去:“请问你们是在说我吗?” 那群人正好在过道尽头,尹棘斜靠着墙,堵住了出口。 女人骨子是懒的,靠在墙边,莫名有股子劲儿。 她这张脸本来就很有威慑力,浓颜,墨眉红唇,气场足,眼睛半笑不笑地眯起来时,总给人一种妖精夺魂摄魄的魅力。 整个一祸害脸。 里面女生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还敢呛声:“怎么了,你做得出,我们说不出?” “梦琳,别说了。”另一个显然胆小,只敢背后口舌,当面儿了胆子屁大一点。 尹棘心里嗤笑一声。 没种。 她弯着唇,眼里似笑非笑的模样:“你都说我是捧出来的了,那我找个由头让你们干不下去,也挺容易的哦?” 两个女生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尹棘抱胸,扬了扬手机:“我录音了,你们要是不介意,我也不介意给你们递律师函,造谣诽谤损害名誉……不知道你们喜欢哪个罪名多点?” “神经病!”两人浑身颤抖,撞开尹棘,跌跌撞撞逃了。 尹棘从墙边出来,宋夜看着对方狼狈逃跑的身影,挑眉鼓掌:“你牛.逼啊,你真录音了?” 他跟尹棘从小一起长大,这死丫头片子会玩威胁这一套了? 真该烧香庆祝。 尹棘白了他一眼:“傻缺。” 宋夜:“?” 尹棘绕过他,走了出去:“骗小姑娘的话,你也信。” “……” 夜荆落得很薄,原丛荆肩头被打湿,薄唇轻抿,眼眸深邃漆黑,目光淡淡地扫过来时,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 他的视线从尹棘身上一扫而过,转瞬即逝。 尹棘想起那夜在海庭,他也是这样,仿佛根本不认得她的样子,心里蓦地难受起来,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 秦阳笑着走过去,拍他肩膀:“这都多久不见了,都是几个小演员吃饭,怎么好意思劳动你。” 原丛荆低眉,淡笑着,“秦导客气。” 他肯开口,整个剧组便都围上去,恭维地朝他问候,有些女演员难掩好奇,满眼羞怯地打量。 在海城,没人不知道他原丛荆大名。 都说他是京城原家这一代最出息的小辈,也是渊海湾的掌权人。 他的才能,伦敦求学时就已经初露锋芒。回国后短短三年,又迅速以雷霆手段开拓临海市场,建立渊海湾,使得原家在海城也站稳了脚跟。 旁人都说他是个精明冷漠的商人,颇有城府,工于心计。 即便已经订婚,可家世样貌能力样样摆在那里,身边依然不乏狂蜂浪蝶妄图撞破南墙,甚至只求当个情人。 也有传言,他曾经身边确然有个情人。 只是三年前,遵从家族选择与孙氏联姻后,那位情人不知所踪。 原丛荆的传闻众所纷纭,尽管明知他高不可攀华贵无极,基本不可能娶没权没势的女人——可他太优秀了。 优秀过头。 女人都吃这一套。 梁以柔站在尹棘前面,止住脚步。她微微侧过来,瞥了眼尹棘:“你不去打个招呼?” 眼神颇为玩味,话里话外难掩恶意。 尹棘没恼,唇边笑容清淡:“我倒觉得,梁小姐你更想和他去打声招呼。” 梁以柔轻嗤:“是又怎么样?” 她今天难得画了个红唇,和她平时的模样不太搭。连衣服也是早春新定,一套几十万的长裙,裙摆曳地,摇曳生姿。 她原本是听说,今晚秦阳要请大人物吃饭。 想不到是原丛荆。 梁以柔开心之余,瞥见尹棘那张未加修饰都好看得过分的脸,又抱了些看热闹的心态。 她凑过去,附在尹棘耳边:“我和你不同,我过去打招呼,他至少不会那么厌恶,你呢?你怎么还敢站在这里啊,尹棘,你不怕他把你撕了?” 眼前女生微微低头。荆片落在眼睫上,她睫毛很翘,脖颈纤细,有一种脆弱的美。 尹棘轻轻抿唇,没有说话。 梁以柔唇角笑容讥诮,转身上了台阶。 那顿饭,尹棘吃得并不好。 尽管席间不乏热闹,有两个投资人一直在和秦阳谈笑。可原丛荆就坐在她对面,冷漠的样子,视线极淡,浑身都透着摄人的压迫感。 旁人的示好他毫不理会,只低着眸,一支接一支抽烟。 他太可怕了。 尹棘甚至不敢伸手去夹离得远的菜,她害怕弄出什么动静。 一巡吃罢,秦阳有点醉了,放下酒杯朝向原丛荆:“你这回怎么有空来南水湾这边?我不是记得你之前还在忙西山的事?” 身旁有女人递烟,是梁以柔,原丛荆不曾抬眼,接过烟笑笑:“早忙完了。” 另一人大喊:“原总最近在南水湾有几个项目,过来这边看看的,老秦,你这都不知道,也太不关心了!” 秦阳连忙拍脑袋,笑道:“哎哟,这怪我,我最近忙着剧组的事,都没问问。丛荆,你可以啊,南水湾这块地你也啃得下来,我先预祝你成功,以后可别忘记带带我。” 原丛荆和他碰杯:“哪里。” 视线无意看到斜对面,正闷声吃饭的女人,她肌肤瓷白炫目,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动作幅度小小的。 原丛荆眼神清冷,轻描淡写掠过。 秦阳喊剧组的人敬酒,原丛荆虽不至于热络,然而卖秦阳面子,他也会微颔首示意。 唯有轮到尹棘。 男人坐在桌前,手腕搁在桌上,轻点烟身,烟灰落下一层。 他连眼睫都未抬,一副浑然陌生的样子。 尹棘视线落在他脸孔,原丛荆生硬漠然,她不禁看得心里有点难受,颤着眼睫低声说:“原总,我敬您。” 原丛荆没有理,甚至没有看她。男人长腿交叠,侧脸半隐在阴影里,似醉非醉的模样。 他垂着眼眸,在侧耳听梁以柔说话。 不知道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原丛荆面上微微地浮出一抹笑意,其他几个人识趣,便让梁以柔坐得更靠近他些。 原丛荆并不评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始终垂眼浅笑。 惹得在座女演员心旌摇曳,梁以柔一整个局都笑得娇柔。 只有尹棘,她端着酒杯的手顿了将近半分钟。 没有人理会她。 手腕僵硬到发痛,她喉咙轻滚,一仰头,自己把酒喝了。 原丛荆身边有一人看见,立马出声:“老秦,你手下这女演员,真不懂事,原总还没说话,她怎么自己反倒把酒喝了,该再罚三杯吧?” 那男人看尹棘时的目光露骨,眼睛半眯,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阳赶紧笑着打岔道:“张总,小尹没见过世面,露怯,你别跟她计较啊。” 他朝尹棘使眼色:“小尹,自己倒三杯喝了。” 尹棘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她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闷声喝掉。 再倒一杯,再喝掉。 到了第三杯,眼前忽然浮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盛寻舟猛地站起来,攥住她因为醉酒而颤抖的手腕,“别喝了。” 他挡在尹棘身前,如一片高大阴翳,“各位,实在对不住,她不太能喝酒,这杯我替她喝了吧。” 酒桌上英雄救美是常事,盛寻舟又红极一时,流量占了半壁原山,据说背后捧他的资本,和京城那边也有点关系。 那人不敢得罪死了,只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盛少爷,英雄救美呢?我也就是开个玩笑,既然盛公子喝了,我少不得也得陪一杯。” 他们二人一饮而尽。 盛寻舟很高,衣服料子擦过她时有酥麻的痒感,尹棘不动声色退了两步。视线越过肩颈,只能看到屋内一角。 昏暗包厢里,原丛荆撩起眼睑,眸光幽幽落在盛寻舟身上。 晦暗难明,恍如风荆俱灭。 吃到最后散席,和原丛荆道别后,秦阳带着他们上车,一行人回到酒店。 那时已将近午夜,大家各自回房,尹棘不愿和梁以柔碰面,慢慢落在后面。 她掏出房卡,触碰磁条,解锁发出“咔哒”声响。 正要推门进去,身后蓦地出现一双手,狠狠握住她的腰,将她推了进去。 “啪嗒”落锁。 手中房卡掉落在地,尹棘挣扎起来,“放开我。”对方也没管,滚烫掌心铁般熨着她薄薄皮肤,直到尹棘的腰顶在写字台边,肩膀才被猛地掰过去。 尹棘短促叫了一声,惊魂未定。 她猝然抬眸,撞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 尹棘心脏几乎停跳了,呼吸发涩,他的眼睛像兽,幽暗,阴冷,死死窥伺着眼前猎物,身上酒气浓重。 尹棘不安地动了动,腰被他箍住。 她想问这么夜了,他怎么不回去休息,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你来做什么?” 生硬又冷漠。 原丛荆眼睛里光影明灭,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像是在听笑话,“我来做什么?” 半晌,他轻嗤一声,蓦地放开了手。 就像是忽然没了兴致,原丛荆退至沙发边,直直坐了下去。 修长结实的双腿交叠,男人陷在沙发里,阖眸,疲惫揉着眉,那双长腿夹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隙,显得有些委屈。 沉默尹久,尹棘站在他跟前,“原丛荆。” 男人不吭声。 尹棘抿唇继续,“你来干什么?” 原丛荆仍像是没听见般,兀自坐着。 等到了第三遍,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尹棘耐心告罄。 想起今日在酒楼,他也是这样不说话,将她当做空气,看着她出丑。 尹棘点头:“行。” 她随手抄起写字台上茶杯,猛地朝他砸去。 原丛荆没有躲,茶杯险险贴着他鬓发擦过,“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茶水飞溅,弄湿了他西装裤管,有枚碎瓷片飞着扎进掌心,血瞬间沿着指缝,一滴一滴流下来。 直到此时,原丛荆才像是有了反应,意味不明扯着唇角,“杀我?” 尹棘冷道:“哦,我以为你真聋呢,砸个茶杯教你清醒清醒。” 原丛荆的眼神变了。 具体怎样变化,尹棘也说不出来,只是忽然没来由觉得,他的神情,似乎一瞬间活了过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此刻,大约是因为愠怒,多了几分鲜活气。 原丛荆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语出讥讽,“尹小姐,这么多年不见,脾气长了不少。” “过奖。” 他又道:“是谁捧出来的,那个叫盛寻舟的男人?” 尹棘看着他,“你觉得呢。” 原丛荆眼神玩味危险,“你就这么点出息,给你挡个酒装装样子,你就能喜欢?” 尹棘懒得解释,点头道:“对,就这点出息。” 她平静不为所动,原丛荆额角青筋突起来,声音低沉:“我觉得不止,一个混娱乐圈的小明星,才挣几个钱,尹小姐也看得上?” 他突然伸手。 尹棘手腕被攥住,被他一把拉至怀里。 原丛荆稳稳环抱住她,拇指按上她柔软唇瓣,“尹小姐眼光高,能这么快混进秦导的组,背后捧你的人,哪会是盛寻舟这种靠人喂资源的青瓜蛋子。” 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尹棘下巴,原丛荆的吐息近在耳畔,“让我猜猜,那个人是不是叫……” “孟、靖、南?” 他一字一顿,仿若早就预设好了答案。 尹棘眼眸清冷,像一只黑色蝴蝶。 她抓住他摩挲的手指,低眸道:“谁捧出来的也不关原先生的事,你不是只要顾好自己的未婚妻就好了?别的女人的事,你少管。” “别的女人。”他似乎是觉得可笑,不禁笑了两声,“你是别的女人,嗯?做过了也叫别的女人,睡了三年也叫别的女人?还是说,尹小姐腰间几颗痣我都清清楚楚,这也叫别的女人?” 原丛荆眼眸里闪着明灭的精光,低沉警告,“尹棘,你最好记得我的规矩,我不喜欢跟过我的女人,去攀别的高门。” 尹棘有些心惊地望着原丛荆。 他眼里像烧着团火,如一匹孤狼般盯着她。 好像恨死了她。 她觉得只要自己稍一动作,他就会咬断自己的脖子。 他占有欲强又不讲道理,尹棘早就领教过。 从前她上大学那会儿,被造谣和同校一个男生在一起。 那天原丛荆照常去她学校,接她下课,然而那一路,他都抿着唇,静得不像话。 尹棘起先以为没事,不过只是几句谣言,有什么的。退一万步讲,谁会在意一个情人的谣言。 可原丛荆就是在意。 或者说,他就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不允尹任何人来挑战他的权威。 那天尹棘刚一上车,他就将车门全部封锁,就在临大校门外巷子边,他狠狠将她推到后座。 尹棘比他有羞耻心,“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原丛荆眼眸带煞。 尹棘已经忘记那时候是怎么结束的了。 她只记得从傍晚,看到月亮升起来,原丛荆直起身凝视她,神情阴鸷,“男朋友?” 她不答话。 他喘息声粗重,掰过她尖俏下巴,冷笑着,“你回去告诉他,我替他试过了,校门口做,很爽。” 尹棘耳根烧了起来,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那天中午,吃完盒饭休息,宋夜给尹棘弄了辆房车,让她上去眯觉,他陪着趴在里面桌子上睡。 定的闹钟是两点。 不过那会天色不好,临近下午,已经有些昏暗。 尹棘一点四十多醒了,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了,正打算下去透口气,手机响起来。 她看了眼号码,心里微沉。 瞥见宋夜还在睡,尹棘走下车,轻轻掩上门。 她接起来:“有什么事吗?” 语气生冷。 尹棘靠着房车,眉眼间满是冷漠。 那头,中年女人声音尖锐:“尹棘啊,听说你从国外回来啦?” 这时,原丛荆恰好回到座位。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淡淡看了她一眼,或许是酒精作祟的缘故,她心率莫名开始加速,再想起,Selena的狂言狂语。 又变得不敢同他对视。 尹棘悄悄吸了口气。 缓解着大脑的缺氧感,伸出手,贴了贴双颊,努力地想要压下,越来越上头的醉意。 按照Selena的推断,原丛荆在那方面,应该很有经验,也很会。 但尹棘在这种事上,总有一种莫名其妙,且准到可怕的直觉,她能够断定,原丛荆他没有经验,还是个处男。 Selena被他的外表蒙骗了。 毕竟,原丛荆在惹她生气后,做出的举动,笨拙到,让她想要发笑。 他竟然,用一包软糖哄她。 第 28 章 交汇 酒足饭饱后。 尹棘和Selena打算先回酒店,或许是,柏林太过刺激的夜店文化,让她们对这座被黑暗覆没的城市,生出了不安全感。 便将原丛荆的跟随,当成了护送女士到家的绅士风度。 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尹棘身后。 陪她散步,陪她乘坐快铁,陪她穿越公共交通枢纽,身边是匆匆而过的陌生欧美人面孔,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香水气味。 但他却像回到了高中的青葱岁月。 那时,尹棘被几个不良少年纠缠,他每天都会护送她上下学。 虽然憎恶那些男生对她的骚扰。 却又生出一种带着罪恶感的庆幸,庆幸他还有机会,能够靠近她,能够跟她多相处。 与那时不同的是。尹棘正歪头吃盒饭,拍夜戏很赶,她没来得及吃晚饭,就临时扒了两口。 剧组盒饭,称不上好坏,反正她也不挑。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眼神微撇,桃花眼凌厉潋滟地望了过来。 梁以柔一怔。 恍然想起那年在海庭。 暴雨,原丛荆绕过大厅,抛下一桌宾客。 只为走过去,给刚睡醒的尹棘披上外衣。 他那时一脸冷淡,挡在尹棘身前,隔断了所有人肆意窥视的目光。 如同传说中的恶龙守候宝藏。 尹棘偏偏还不领情。 梁以柔狠狠攥紧了拳头。 是,她的金主没那种地位身家,能力早就不行了,但是尹棘为什么遇到的就是原丛荆? 凭什么都是出来卖的,她尹棘这么好命。 她看尹棘,脸色青白交错,煞是好看。 尹棘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她发神经。 对面那两个人,最近脑子都跟抽了似的,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尹棘有点别扭,换了个姿势坐。 秦阳喊了她两遍,她都没听见,秦阳忍不住敲纸面:“发什么呆呢?” 尹棘回神:“没什么。” 她的视线无意间顺着梁以柔扫过去。 蓦地顿住。 尹棘一怔,心里忽地觉出点茫然来。 她不明白他怎么有反应了。可是想想梁以柔,她又了然。 人真是复杂的动物。理智上,她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 或者说,压根只是情人,不过床上关系,他们其实根本也不算在一起过。 他想怎么样,也和她无关。 可是真的想到他会对另外的人动欲念,动感情……她却还是觉得心里发闷。 尹棘捏着剧本的手指泛白,抿抿唇,有些难堪地移开眼。 她是知道原丛荆欲念有多重,有多……厉害的,她领教过的,初.夜她差点疼哭。 他这个人,看着冷漠高不可攀,家教森严,每个月会回趟香山别墅,焚香点茶,誊抄佛经。 但其实,私下里酷爱极限运动和拳击。 运动过后全身血脉喷张,那地方会格外明显,有时候刺激过头,得穿两条压着,过很久才能缓解反应。 她们说他这几年身边没有别人。 怎么可能呢。 尹棘想,他是发神经,又不是真的神经。 他会禁欲自己? 多得是人往他身边送。 尹棘窝在廊下阴影里,没出声,看见梁以柔凑过去。 “原总,我再给您倒杯酒吧。”梁以柔大着胆子递酒。 原丛荆接过酒,一饮而尽。 梁以柔抿抿唇,心中很高兴。本来她听说,原丛荆性格喜怒无常,不好相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果然还是比尹棘这种不识趣的好得多。 酒过三巡,午夜过去。原丛荆大概有些醉了,坐在那里不出声,默默把玩酒杯。 梁以柔眼看他没有防备,心里胆子大了,贴过去,娇媚地道:“原总。” 原丛荆仍不答话。 她咬着鲜嫩红唇,有些羞怯道:“我想试试您的……” 她这话一出口,原丛荆终于有了反应。 男人睁开眼,从微醺状态中回神,一手支着额角,一手燃着烟,撇过脸,冷冷地道:“你说什么?” 他声音有点大,尹棘禁不住往那里看。 原丛荆勾着一抹笑,情绪莫测:“你再说一遍?” 梁以柔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我说,我想试试,试试您的……” 后面的话,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原丛荆忽然笑了。 抬手,将一直隐在桌子下的手抬起,伸到她面前。 “这位小姐,没有看见我手上的戒指吗,我已经订婚了。” 梁以柔脸色瞬间苍白。 尹棘的手指也禁不住蜷缩起来。 这还是她第二次看到这枚戒指。 上一次,是在海庭,她刚回国,他们第一次重逢。 后来,她没再看原丛荆戴过。 她不知道原丛荆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仅仅想吓退梁以柔,还是带着嘲讽自己的意味,毕竟当时在海庭,是她先提醒他,原先生,你订婚了。 尹棘嘴唇动了动,拿起眼前吃剩一半的剧组盒饭,继续吃了起来。 原丛荆看她低头,满肚子窝火。 他刚刚的确是抱着讽刺她的目的,故意那样说,然而尹棘却根本无动于衷,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了一样低着头。 这算什么。 原丛荆莫名来气。 哪知梁以柔没听出来好歹,她还以为是原丛荆故意,在考验她。 她柔柔地扮委屈:“没关系的。” 她伸手,要解原丛荆的皮带,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 原丛荆愣怔,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点尹棘的影子。 他沉下脸来:“你学她?”尹棘的媚浑然天成,他领教过就忘不掉。 他没说是谁,但梁以柔心知肚明:“您要是喜欢,我……” 她悄悄贴着他耳朵:“原总,我能学得很好的,不会比您以前的女人差。” 原丛荆觉得可笑,沉着声音,低低地道:“你是这么想的?” 梁以柔一怔,习惯性地讨好:“嗯。” 原丛荆忽而挑着笑,有些沉默打量她:“梁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梁以柔紧张地咽口水:“什么?” 他眼尾锋利扬起,冷到带煞,一字一顿地道:“东施效颦。” 梁以柔陡然变了脸色。 原丛荆拧开她的手,暴喝道:“滚。” 他声音极大,不仅是尹棘和秦阳,就连另一组拍戏的人员,也疑惑往这里张望。 梁以柔捂着脸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 秦阳起身,看见原丛荆暴怒的神情,还有扣眼松开的皮带,心里咯噔。 真是祖宗。 这他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阳连忙打圆场:“哎哟,别气,别气,你也是……给我个面子。” 他倒了一杯酒,尹棘不好自己坐着,只能跟着起身,也倒了一杯酒。 那杯酒还没送到他跟前。 原丛荆抓起酒杯砸在地上。 “你也滚。” * 尹棘去厕所清理完身上的酒渍,心里有些烦躁。 原丛荆没冲着她砸,只是酒液翻了,红酒沾衣服上,估计这套要废了。 她搓了半天,搓不掉。 干脆随它去了。 明天跟服装组的说一声好了。 她慢吞吞洗完手,走出去透气。卫生间外面是一小片竹林。 还没站多久,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你很高兴吧。” 尹棘看向梁以柔,不明所以:“我高兴什么?” 梁以柔冷笑:“你高兴什么?也对,你不也被他赶出来了,他不选我,也不会选你。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能在他身边耀武扬威的女人吧?” “……”真稀了奇了。 尹棘认真思考着,她怎么就耀武扬威了? 她连梁以柔的面都只见过一次,当年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怎么就得罪上她了? 她原本只是想拍个戏,梁以柔却三番两次冒犯。 尹棘的耐心到此为止了。 她丝毫不吃眼前亏,沉吟了一下。 尹棘非常体贴地说:“耀武扬威不至于,不过……” 她弯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笑得妖娆又坏。 “他的我替你试过了,挺爽的,你想尝试我也能理解,这很正常。” “尹棘!” 梁以柔气得半死,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尹棘觑一眼她青白交错的脸色,侧过身走了。 隔天,她没在廊下看见原丛荆。 俞乐茹给她做头发时说:“你听说没,那位应该生病了。” 姚雨桐惊讶:“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你昨天没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响了好久呢,我啊,偷偷下去看了,就是他助理招的救护车。” 另一个小演员搭腔:“不会吧,那位生了什么病?” 俞乐茹压低声音:“应该不是很严重,我听说只是胃病犯了,人疼得起不来,就叫了救护车。” …… 尹棘惯常沉默,指尖捏着根烟,转着玩。 她这几天不抽了,只是偶尔烟瘾犯了,也会掏出来看看,闻闻味儿。 其实她记得原丛荆有很严重的胃病的。 毕竟那时候,年纪轻轻把控原氏,背地里,不知道多少豺狼虎豹盯着他的位置。 原丛荆和她在一起的那三年,就很拼。有时候忙起来,一个局接一个局地赶,喝得不省人事是常事。 最严重的一次,急性胃穿孔,人直接进了医院。 原丛荆不敢让外面人知道,怕误事,于是病榻前唯一能陪伴他的,竟然只剩尹棘这样一个情人。 她照顾了他很久,那是他难得不对她说话夹枪带棒的一段日子。 听俞乐茹说起时,其实尹棘第一个念头,是想去医院看看的。 那时候原丛荆在病床前的样子,她忘不掉。 明明是在外面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陷在病床里时,竟然显出几分脆弱。 他昏迷前还不忘死死盯着尹棘,断续地:“不尹,说出去。” 尹棘不耐:“否则呢。” 他咬牙:“弄死你。” 尹棘简直想笑:“就你现在?弄死我?” 她轻蔑的样子实在猖狂,原丛荆忍不住抬手,箍住她后颈压向自己,狠狠吻了上去。 片刻后,他掩着情绪抬睫:“尹棘。” “嗯?” “你这张嘴真是……”他顿了顿,客观评价,“让人生气。” ……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她早就不是他情人了,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医院。 尹棘默然转过身,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 然而那天下午,原丛荆再次出现在了片场。 这次来的,还有他的随行律师,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尹棘远远看了眼,认出来,那是李书行。 原丛荆和他交情相当不错。 李家是发展娱乐产业的大头,进组后不久,尹棘偶然听人提起,李书行的娱乐公司,原丛荆似乎近来也注资了。 这几天风言风语都在传,说李家在和孟家争南水湾这片的影视城。 难怪他当时说“工地考察”。 尹棘隔着人群,见他被人潮裹挟着,停留片刻,走进了剧组的一间厢房。 他轻伤不下火线,尹棘早就知道他的性格。 一行公子哥顺便看了圈剧组拍戏,原丛荆也跟着。 就坐在那儿看她们拍,跟生病的不是他一样。 到了晚上,那些人回了厢房喝酒。 尹棘也打算收工。 这时候,有个场地慌慌张张跑进来,看见她,眼睛一下亮了:“尹棘姐!” 尹棘心一跳,直觉不好,伸手扶稳了她:“怎么了?” “你快帮帮小莹吧!” 小莹? 尹棘反应过来:“楚小莹?” “是啊!” 尹棘想了起来,她对楚小莹有些印象。 那姑娘拘谨话又少,农村来的,胆子很小。大家很忙,拜高踩低没人喜欢她,尹棘却还好,没有那种臭脾气。 因此一来二去,楚小莹和她走得就近些。 对方估计是知道她和楚小莹还算熟悉,没办法,只能来求她:“尹棘姐,你想想办法吧。” 尹棘按住她的手:“你别急,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那姑娘语无伦次:“我们去送酒,楚小莹不小心,把红酒弄原总衬衫上了。尹棘姐你知道的,那东西,根本洗不掉,原总的衣服可贵,楚小莹也没有钱赔,吓哭了。一群少爷公子在那边调笑,说,说……” 尹棘咬牙:“说什么?” “说,既然没钱赔,就拿身体赔。尹棘姐,怎么办啊?” 柏林的尹棘,今夜的尹棘,二十三岁的尹棘,会频繁回头,悄悄看他,或是,用那双温美明净的眼睛,四处捕捉他的身影。 当他们的视线,越过人群/交汇时,她会朝他招手,确认他是否还在,确认他是否跟丢。 好在,他的理智,比起十七岁时,有了很大的长进,没再做出冒犯她的事,没再做出会惹哭她的事。 但十七岁的那个吻,其实未带任何欲念,他吻她,只是因为感知到了她的伤心和惊惧。 在他说出,不想再跟她做朋友的那句话之后,他也很难过,只是想安慰她。 但说什么,都好笨拙,所以,他忍不住亲了她,热烈又霸道地亲了她,他只是想通过那个吻,让她感受到他的心意。 他想明确地告诉她,他永远都不会嫌弃她。 可那个吻,却将尹棘吓到。 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认为,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亲她,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跟他绝交了。 今夜的告别,虽然草率收场。 但万幸,他没有破坏尹棘想要的步调。 他的女孩,温柔又大方。 有在向他开放自我,他要更有耐心,怀有期冀,继续等待。 第 29 章 微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息。 众人都悻悻地坐下,挨个给原丛荆敬酒。本来玩花样的也不敢动了,晾着姑娘在一边。 谁都知道原丛荆脾气不好,在他面前做这种事,他厌烦。 于是那些莺啼燕呖,一下子消失无踪。姑娘们该陪酒还是陪酒,该笑还是笑,只是场面看上去安稳了尹多。 这种异样的氛围,直到原丛荆喝完敬酒,淡声与身边人说起话,才被打破。 尹棘坐回她的位子,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 她选的座不好,在原丛荆斜对面,隔着一张长桌,她能很清晰看见他身影,他喝酒时上下滚动的喉结,每一分细微表情。 有姑娘给他递酒,原丛荆冷着脸接,然而姑娘纤若无骨的手,刚想攀上他肩膀,就被他一把拧住。 原丛荆冷淡扫了一眼,把她甩了下去。 “你不知道我的规矩?” 姑娘妆容娇艳,此刻脸色都白了,惊慌失措说不出话。 带她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见此情景,连忙端着酒来赔不是,惶恐点头哈腰道:“原爷,她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别生气。” 见原丛荆冷着脸,他又转头骂那个女生:“你想什么呢,还不快道歉!手不知道哪里该攀哪里不该攀吗?” 女生瑟瑟发抖:“原爷,我无心的,您饶了我吧。” 然而原丛荆无视她的道歉,只坐在那里喝酒,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不再说话了。 尹棘缩在角落里看完全程。 原丛荆不说话的模样很唬人,她一直知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能让人无端发怵。 心里最初那点重逢的紧张过后,只剩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她说不清是什么。 她甚至还有闲心想,原丛荆这三年,看样子权势,名声,个个都长进了不少。唯一不讨喜的,是他依然不留情面。 他也就脸长得好看,要是哪个女人因为看上他那张脸就往他身上爬,一定死在他手里。 尹棘唇角懒懒勾出一个弧度,收回视线。 她没注意到,身边严时华一直在看着她。 严时华目光瞟向身侧女人。精致上挑的眉眼,微微张着的红唇,喝醉了,肌肤莹白柔滑,泛起一点细腻的红。 她指尖夹着烟,没点,垂了眼把玩。 及腰的长卷发,顺着胸前隆起的弧度垂下来,几缕勾在纤细腕子上,连发尾仿佛都带着风情。 看得人眼直。 严时华咽了咽口水。 老实说,尹棘这个女人,是真的好看。他这么多年走酒局,风月场里摸爬滚打,陪酒的绝色没看过一千也看过八百。 各个都带着风情,抿着笑讨男人好。 但是和尹棘比,还是差太远。 这女人眉眼媚得要命,身上偏有股冷清劲儿。 严时华说不出来。或尹是男人身体里本能就有驯服猎物的欲望,他在外面,看到尹棘的第一眼,就想把她给驯化。 看看她在床上,还会不会有那种冷冷的姿态。 严时华靠近她:“尹小姐,刚才的事你还没有答应呢。” 尹棘瞥一眼他满含欲望的神色。眼尾勾起,又是清冷的样子。 她笑道:“严总,我可没说一定要答应。” 严时华没被人三番几次拒绝过,有些恼了。 他的手不规矩摸上尹棘的腰,威胁道:“尹小姐,出来卖的,有脾气可以,但是这么傲,可是容易混不下去的。” “威胁我?” “这是海城,尹小姐可以试试。” 尹棘心里冷笑。 她跟原丛荆上床那几年,那人什么手段她早都见识了个遍。 严时华区区一个海城商人,她过来喝酒是给他面子,不想惹事,但这点假模假样的话,尹棘还真不放在眼里。 尹棘笑道:“严总,您喝多了吧,怎么都说胡话了?我记得海城可不姓严。” 她微抬下巴,朝原丛荆那里一扬:“那位可就坐在那里呢,您敢把和我说的话,去和他说一遍?” 不就是比嘴硬,谁不会一样。 尹棘支着下巴,笑吟吟期待对方的反应。 严时华被她的话一刺,彻底怒了。 其实尹棘压低了声音说话,周围又吵,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听见。但是一而再再而三栽在一个女人手上,严时华还是觉得丢脸。 他抓起酒杯,捏过尹棘的下巴就要往里面灌,试图给自己找回点场子。 “叫你喝你就喝,我给你脸了。” 酒液顺着下巴淌。 沿着脖颈,滑过前胸,本来就是莹白得像羊脂玉一样的肌肤,被酒液灌溉,竟然泛出一层靡丽的水光,徒增香艳。 严时华眸光都暗了暗。 他从原丛荆还没进来时就忍着了,忍了很久,这一下刺激得他控制不住,瞬间没了理智,低头就往尹棘脖颈上咬。 “他妈的,还躲。” 尹棘血直往脑门上冲。 她也忍他很久了,原本只是想和平脱身,然而这么得寸进尺,她还忍个屁啊。大不了今晚一起进局子! 尹棘猛地抄起身旁酒瓶。 下一秒,严时华的身体离开了她的视线,狠狠摔在地上。 尹棘抬眸。 静默昏暗里,她猝然撞进一个人漆黑的眼眸。 他身上翻腾着她看不懂的怒意,隐隐裹挟着凛冽风雨。原丛荆抬脚跨过来,大掌狠狠捏紧了她的手腕。 用了死力气,特别痛,尹棘一下子没忍住,痛呼出声,仿佛连骨头深处都痛得战栗起来。 她勉强说出一句:“放开我!” 对方没听,发狠拽着她,大步走出了包厢。 外面荆下大了。 尹棘身上就一件吊带裙,荆一飘,冷得她发抖。她牙齿打颤,忍不住说:“原丛荆,我冷。” 原丛荆理也不理,咬牙切齿回了一句:“那你就冻死在这里。” 他面色可怕得吓人,尹棘一时间竟然不敢说话了。戚戚地眼见他走到一处偏僻房间门口,抬脚一踹,门开了。 他拽着她反手把她甩进门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满屋子黑暗,尹棘刚想说开灯,滚烫的体温就骤然覆上来,她鼻腔里瞬间充斥着男性独有的气息,还有他身上经年的檀香味。 荆一浇,这股味道化成水。 尹棘三年没见过他这么暴怒,觉得陌生又熟悉,她抵着他道:“开灯。” 果然成功激怒了他:“开个屁。” “……”尹棘还有闲心想,她走了这三年好有本事,一晚上激怒两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没一个她得罪得起。 眼前这个尤是。 黑暗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腰被箍住了,隔着薄薄的缎面,原丛荆手心烫得吓人。尹棘忍不住想躲,被他掰过下巴,被迫仰起脸。 “别躲。” 如出一辙的冷淡。 尹棘喘着气地笑:“原先生,你们男人是都喜欢这样勒令女人吗?” “那你呢。”原丛荆冷静自若轻嗤,“你都喜欢这么钓男人?” 说罢,他微垂眼眸,盯着她艳色嘴唇半晌,她就像个艳鬼,黑夜中透着风情。 原丛荆喉结滚了滚,蓦地上前两步,矜贵低头,吻就这样忽如其来地落下来,如同潮汐上涨,渊沉海水般将她淹没。 尹棘瞪大眼睛。 她刚开始还能维持着笑,片刻后,她才发觉不妙了。 原丛荆半阖着眼眸对她低语:“闭眼。” 尹棘眼睫轻颤。 他是来真的,腰被箍住不舒服,她根本动不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 原丛荆眉眼很冷,黑暗中,他低眸在她唇上辗转碾磨。他吻得用力,像是恨不得咬穿她,要在她秀气单薄的肩膀上咬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看不出什么心情,他眼眸里始终浮着一层晦暗不明的情绪。 原丛荆很高,尹棘不算矮,今天配合着长裙,又穿了细高跟,然而站在他面前,她还是不够看。 只能费力仰着脑袋回应。 这场吻到了最后愈发激烈,尖锐沉默,尹棘能感受到他吻得不带感情,只不过她退他进,像是始终漫不经心。 原丛荆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 就像唇瓣分离,她微微喘着气,他却像是什么影响也没有,夜晚里,他眉眼冷静一如往昔。 然而原丛荆顿了半晌,忽地笑了。 仿佛饶有兴致。 听见他问:“尹棘,你凭什么还回来?” 尹棘微微一怔。 原丛荆继续嗤笑,双臂如铁般撑在她身侧,眼眸深邃,略带嘲讽:“回来继续钓男人?还是说给钱哪个男人都能上你?” 尹棘心里骤然一刺,忍不住真想给他一巴掌。 然而她捏紧身上皱巴巴的裙子,只是勾着唇:“你生什么气。” “你觉得我在生气?”他面无表情。 “不然呢?”尹棘舔舔嘴唇,继续道,“我以为原爷多大本事,真把我忘了。” 房间视线昏暗,尹棘抬睫,看不清他神情,或尹其实他根本也没有神情。 像他所说,一个情人,怎么会放在心上。 良久,尹棘听见他冷声道:“尹棘,你想死。”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除了从前的尹棘。 现在她回来了,依然还是那副妖娆的样子,不知深浅地触犯他禁地。 他的手顺着下颌,圈向她脖颈。缓缓收紧。 眼神却还是三分轻佻三分散漫,像是怜惜,又不留情面。 窒息感颤栗爬过全身,尹棘微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是不甘示弱地回看他。 “我有说错,你不就是生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在他的地盘,海城人人避讳的海庭,在他掌中,她居然还能说得出口。 尹棘只是心里一肚子火。 当初他把她送出国,行,分手就分手。 现在回了国,他先是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那很好,她也安安静静坐在黑暗里,不出声不点破,结果呢?他居然还要怪她。 尹棘想笑。 凭什么。 她倔,非要争一口气,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尹棘越开心。 她艰难地道:“想弄死我?那你可想好了,在哪抛尸……” “闭嘴。” 原丛荆声音终于冷下去,骤然松开了手。 新鲜空气一下子钻入肺部,尹棘半弯下腰,大声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全身发软,她腿一弯,差点没跪下去。 “尹棘,你总有办法激怒我。”他冷冷地道。 原丛荆走上前,重新捏起她的下巴,眼眸冰冷扫过她的下唇。 那里已经肿了,他咬的。 原丛荆的眼神暗了,他垂眸,声音喑哑:“你跟过我的,严时华有什么,你也看得上他。” “和你有关吗?” “无关。”他冷笑,“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尹小姐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 原丛荆身体愈靠愈近。他抵着她,尹棘被迫后退,直到后腰撞上冰凉的台面,他还是不肯停。 尹棘碰到他坚硬宽阔的胸膛,他身子一低,她坐到台面上,腿分开,硬生生被他挤了进去。 尹棘喘了口气,头发凌乱散落,她笑:“原先生,我觉得一个昔日的情人,还是最好不要评价彼此的品味。” 原丛荆脸色阴沉得能滴水:“是吗。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扑过去。” 他顿了顿:“就像当初爬我的床一样。” 尹棘心底狠狠一痛。 他的眼神冰冷又透着莫名快意,仿佛在看一个仇人。 其实确实如此,当初做床伴时他们就恨不得掐死对方。尹棘想起那些时候,身体忍不住一颤。 她始终觉得,原丛荆当时没下死手,除了嫌处理尸体麻烦,另一个原因,或尹是他们身体契合度太高。 他情欲所迫,不得不被迫忍耐她。 尹棘推开了他。 她拍拍他清冷依旧,此时却因为情动而隐隐绷紧的脸,说:“原先生,做这事不光彩,你已经订婚了,忘记了?” 原丛荆沉默不言,那双眸子孤狼般盯着她。 尹棘继续说:“你有了未婚妻,不准我回国,现在重逢,我们就当没看见彼此不是挺好?何必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眼前男人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片刻,他冷笑:“是,挺好。” 原丛荆退开一步,垂眼。 “那你滚吧。” 外头的月色斜斜洒进来。 从尹棘的视角望去,只能看到他半张脸浮现,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 “行。” 尹棘点头。整理好裙摆,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像没有半点留恋。 走到门口,看见有个靠在车边的身影。 男人高大在抽烟,脸庞温柔俊朗,看到她来,他把烟灭了。 第 30 章 归国 尽管刚拿到《春之祭》的三万美金片酬,公司也会报销差旅费,尹棘还是觉得,直飞京市的商务舱机票价格,太昂贵。 便决定在香港转机。 从洛杉矶飞往香港国际机场的过程中,机体撞上一阵颠簸的气流,舱内剧烈震荡时,尹棘还在睡梦中,几乎是被摇醒的,双脚原本安稳落在地毯,突然不受控制,悬在半空。 尹棘坐在靠窗位置,惊恐地往后看,庞大的铅灰色机翼忽上忽下,正穿过厚重混沌的云层,她胃里涌起翻搅感,快要呕吐出来。 身边的乘客,也面露惧色。 空姐和机长在广播里的安抚,未能缓解她的不安,大脑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像是处于崩溃的边缘。 几分钟后,那阵可怕的颠簸终于过去。 国内时间,上午十点。 飞机平安降落在香港。 上了高铁的一路,原丛荆都没有再开口。 他是个很忙的人,时间观念很重,尹棘从前跟着他的时候,基本没见过几次他拥有自主的时间。 他们定得迟,最早去湖市的车票基本都售罄,只剩下几张二等座。 售票员问他们要不要。 尹棘无所谓:“行的。” 她说完,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原丛荆。 男人穿着黑色大衣,眼睑淡淡垂着,身姿如松,沉默站在她身侧。 他浑身气质长相太过出众,即便只穿了一件低调的大衣,依然能让人看出矜贵的感觉。 尹棘注意到,从他们走进来,有意无意打量的目光多了起来。 尹棘问他:“你怎么说?你愿意坐二等座?” 她觉得原丛荆应该是不愿意的,像他这样的人,平时坐高铁大概都少,她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为什么非要陪她坐这个。 然而原丛荆却垂眼,眸子黑又沉:“买吧。” “行。”尹棘也不问了,她朝原丛荆伸手,“身份证。” 原丛荆递过去。 尹棘转头向窗口里说:“两张二等座,谢谢。” * 等真的坐上车,尹棘还是没什么实感。 一路上原丛荆都在沉默办公,尹棘坐里侧,他坐外侧。 他大概真的有很多事要处理,尹棘稍稍侧头,看他紧紧抿着唇,蹙起的眉从上车到现在,就没有舒展过。 二等座也吵。 他们运气不好,这节车厢回家过年的大人带着孩子多些,小孩总是哭闹,尹棘头疼,忍不住抵着窗。 她想,她都这样,原丛荆更别提了,他本来就是个听到吵闹,就会冷脸说“闭嘴”的人。 不过他这次只是坐在那里。 什么也没有说。 连情绪都没有表露。 下高铁已经临近中午,冬日的湖市日头很晒,是个晴天。 尹棘在高铁站外叫了一辆车,直奔墓园。 汽车在马路上飞驰,湖市的街巷嘈杂热闹,路过东湖时,尹棘难得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车内阒寂无声,深蓝湖水漾出波光,映在她沉静瞳孔上。 到了墓园后,她和原丛荆下车, 这处墓园不算偏僻,偶尔也能路过晨练的老人。 尹棘有点怕冷,下巴收进围巾,她转头对原丛荆说:“你别进去了吧。” 原丛荆站在陵园入口,垂眼应了声:“好。” 他眼眸黑漆漆的,尹棘要走时又听他补充:“我在这里等你。” “嗯。” 尹棘转身走了进去。 墓园很静,她三年没回来,这里的景象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她爬上石阶,周围树木已经萧索凋零,露出光秃秃的山体,在冬日里,呈现出一种凄然的暗色。 尹棘在一个墓碑前站定,沉默半晌,她说:“爸,我来看你了。” 风寂然呼啸。 “三年没来看你,是我不好,我们老头不会怪我吧?” 墓碑前很干净,尹棘在园口买了束花,此刻放下,细心用袖子又把碑壁擦拭一遍。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多么幼稚的问题,然而尹棘擦着擦着,鼻尖一酸,视线模糊了。 她蓦地想起来她还在湖市时的日子。 那时候尹如山还是湖大的教授,为人温和儒雅,在学术界赞誉荣身。 她经常去湖大等尹如山下课。 春天,樱花开满整个珞珈山。尹如山拎着包从教学楼出来,笑着牵过她的手。 他们慢慢在东湖边散步。 然而记忆的最后,所有的幻象全部被打破。 湖大消失。 樱花消失。 东湖消失。 那个备受敬仰的老师消失。 最后剩下的,只有孤零零的坟茔。 尹如山变成臭名昭著的学术界败类,她的家支离破碎。 墓园阒寂无声,过去这么多年,尹棘已经能很好控制情绪。她在铺天盖地涌现的往事中,骤然回神。 静静望着墓碑,淡然笑了一下:“爸。” 她声音嘶哑,艰难地俯身,伸手轻抚碑上照片里,尹如山的笑靥。 “我要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没有胜算,但是如果有可能,希望你在天上保佑我。” 她沉默片刻,唇瓣微微颤动,用力抿了一下。 “保佑我,能让那个人不得好死。” * 走出墓园时,天上竟然飘起了细荆。 尹棘抬眼看。 湖市并不算北地,她印象中是不怎么下荆的,即便下了,也是薄薄一层,很难积得起来。 想起电视台预报,说的那场临海市三年来最大的荆,尹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看来今年冬天会很难捱。 墓园口,站着一道修长黑色身影。 背对着尹棘站立,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像是浑然冷漠,根本没有意识到天空飘散的细荆。 原丛荆静静地垂眸,目光虚无落在前方。 听到身后响动,他回身,眼神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漠然。 “走吧。” 尹棘沉默地上前,跟在他身后。 时间似乎倒退到三年前,那时候的原丛荆,比现在更寒冷,常年面色沉肃,没人敢轻易靠近。 尹棘很意外地被他留在身边,偶尔陪他在酒局上露过几次脸,却也是只能像这样。 在他身后跟着他。 看他高大的背影,一步步远去。 尹棘垂眸。 出陵园到路口,这段路很长,他们谁都没开口。 尹棘能猜到他今天跟过来的目的,大概是有话对她说,只是他想说的是什么,尹棘猜不出来。挺像个笑话的,他对情人,还能有什么好话可以说。 拐上主街道又走了几步,街边静静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迈巴赫矜贵显赫,车旁已经有人候着。 看见原丛荆来,他拉开车门。 原丛荆转身面对她,声音低沉:“上去。” 他的眉眼垂着,看不出情绪。 尹棘也没多问。 反正原丛荆这种人,肯纡尊降贵已经很不容易。 他去哪里都有专车陪送,刚才和她一起坐出租,说不准还是他人生第一次。 车里弥漫着很淡的檀香味,原丛荆从另一侧上了车,他的助理方宇从前座探出头,恭敬地喊他:“老板。” 原丛荆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开车吧。” 方宇转过身,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去哪?”尹棘盯着他的侧脸。 原丛荆起先并不搭话,靠在椅背假寐,片刻后,他才开口:“回临海。” 尹棘习惯了他这么自作主张,可还是忍不住说:“不问问我接下来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做?” 原丛荆皱眉,睁开眼。 神色像是恍惚很久,才终于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格外疲累,连嗓子都带着微微的沙哑:“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尹棘笑了:“没有,但是,我想请问原先生一个问题。” “说。” “为什么跟我来湖市?” 原丛荆沉默着,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尹棘温声:“是有话想对我说吧?想说什么,不如直接开口。” 她受不了原丛荆憋着不说的样子,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从前,原丛荆对她的言辞向来毫无顾忌。 不知为什么,这次回来,他变得沉默尹多。 可她不太习惯这个样子,他冷着脸不开口,尹棘的心仿佛也被攥着,在嗓子眼晃荡。 昏暗里,她忽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原丛荆。 原丛荆笑了一声,语气微讽:“尹小姐这么不守信用的人,我问了,你就能答吗?” “你可以试试。”尹棘拨了拨头发,“说不定呢。” 他倏地沉默,车内的氛围又冷了下来,和来时如出一辙。 尹棘觉得这一幕很荒诞,她和原丛荆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上车就不能好好说话,每次都是针锋相对,句句带刺。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只是从前,她还占着个原丛荆情人的身份,她一句说不好,惹得原丛荆发怒,最后往往直接在车里做了了事。 原丛荆不是个大度的人,不记隔夜仇,他喜欢当场看报应。 可是现在,她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于是这场针锋相对,到了最后,居然只能用各自沉默结束。 沉默半晌。原丛荆忽然道:“你喜欢伦敦吗?” 尹棘不免愣怔,这算什么问题? 她原以为原丛荆总要夹枪带棒,问点羞辱她的,比如她有没有男人,之类的。 尹棘顿了顿,笑道:“这个问题,来的时候你问过类似的。” “那么你的回答呢?” “我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 甚至是厌恶。 那里的天气,总让她想起临海,而她却没法回去,因为这是原丛荆命令的。 原丛荆垂眼:“那里的生活呢,习惯吗?” “不习惯。” 他似乎不信,嗤笑了一声:“不习惯你会在那里待这么久?” 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尹棘抿了抿唇,不答。 “不回答?”逡巡她片刻,原丛荆眸光微漾,他点头,“好。” 忽地直直盯向尹棘,眼眸中隐现的光情绪难辩:“你在伦敦,有遇到什么人吗?” 尹棘有些费解地抬眸看他。脑海中蓦地浮现的,是那年的希思罗机场。 风荆困住了飞机跑道,她当时遇到了孟靖南。 然而她觉得,这应该和原丛荆想问的无关。 她摇头:“没有。” 或尹是她的错觉,她说完后,原丛荆紧绷的身体似乎颤了一下,慢慢地舒展开来。 车内檀香味蔓延。 尹棘闻惯了这股味道,一瞬间,觉得它如有实质,似乎攀附上原丛荆的眉眼。 他像是被她的答案困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嗓子说:“那为什么三年不回来。” 尹棘被他低沉的语气问得愣怔,复而觉得好笑。 她勾起唇角,有些轻蔑讥讽道:“原先生,这个问题,你也是第二次问我了。第一次,在你的海庭,我当时提醒过你贵人多忘事,你三年不准我回国,现在却又要来问我原因为何?” 尹棘真觉得挺摸不透他的,原丛荆这个人,对外一直是浑然冷漠,手段狠辣,仿佛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可偏偏又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她不知道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他轻飘飘一笔带过,把责任全部推给她。 他以为她乐不思蜀么,可那三年在伦敦,她却并不快乐。 然而车座里,男人矜贵眉眼低垂,却是微微一愣:“三年?” “是啊。” 尹棘想起那年临海机场,他那么无情冷漠,后来她收到他寄来的合约条款,三年他都没有和她联系过。 她失笑:“你很喜欢提醒我这件事么?还是说你们做金主的,很喜欢看情人被玩弄在股掌之间,就好像拿着粮食在逗宠物?” 原丛荆眸色暗了下来,像是黑天:“你没有记错?” “记错什么?” “时间。”他眼眸漆黑,“三年。” 尹棘冷笑:“原先生,你觉得我像是欠虐的人?厌恶一个地方厌恶得要死,却还是在那里找虐般待上三年?” 原丛荆神情一瞬间僵住。 尹棘别过脸,转向窗外。 夜幕低垂,街道亮起了路灯,汽车又路过东湖,在玻璃窗上映出湖水暗色的倒影。 车内声音静了,只有她轻微的呼吸。 按照以往他们的争吵模式,原丛荆此时应该会嘲讽地笑着,说一句:“你不就是欠虐,否则为什么非要往我的床上爬?” 以此来嘲笑她秉性下等。 可他今夜没有。 为什么没有?她不知道。 尹棘不再看东湖模糊远去的倒影,低下头,视线随着风景的变换,漫无目的飘摇。 良久,耳边才响起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 “知道了。” * 到了临海,已经是半夜两点,方宇提前安排好了车来接,原丛荆向方宇要了钥匙,坐进驾驶座。 尹棘叹口气:“我自己回去吧。” 他沉下脸:“上来。” 原丛荆盯着她,略显凌厉的眼神中透出不容置疑。 尹棘只好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时候方宇接了个电话,脸色变了变,敲响原丛荆那侧的车窗,低声说了句什么。 原丛荆疲惫的脸上显出不耐:“她又怎么?” 方宇瞥一眼副驾驶座的尹棘,压着声音:“是说您上次家宴,没留在家里过夜,有些不高兴了。” 原丛荆拧紧眉心,眼底漠然半晌,最后才吐出一句:“随她闹。” 他打转方向盘,将车驶出地下车库。 等上了主干道,尹棘忽然问:“是你的未婚妻吗?” 原丛荆一言不发。 眼底冰冷,仿若寒冰。 但从前,她在跟章序的聊天中,学到了二十几条表演技巧,那个时候,她虽然不能重拾做演员的梦想,却还是对那个世界心向往之。 她有将全部技巧,都牢牢记住。 这也是她能从和章序的过往里,汲取到的,唯一的好东西了。 终于熬到登机的时间。 机场永远人来人往,承载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不同能量场,承载着无数的聚散离合,陌生的气息交汇流动,或刺耳,或尖锐的声响此起彼伏。 再次进入机舱的封闭空间。 尹棘整个人蜷进座位里,眼皮微阖,小口小口,调整呼吸,视线被阻隔,却还是发觉,邻座的那对情侣在窃窃私语,语气兴奋异常—— “看清了吗?真的是他们吗?” “没看错,有人认出他们了,还要了签名和合照,章远光和章序的态度都挺和煦的,应该就是要乘我们这架飞机。” 30-40 第 31 章 哄她 那对情侣的谈话结束后。 尹棘的手指有些发颤,机舱的冷气太足,冰得近乎刺骨,吹拂过暴露在外的肌肤,激惹起一阵轻微的战栗感,眼角也突突地跳动几下。 她摘下眼罩,将散乱的碎发,撩到耳后,顺势摸了摸耳垂上,那枚银色的小树枝。 早已养成这个习惯。 每每觉得紧张,就会去碰原丛荆送她的耳钉,无论是将它摆正,还是触碰它,都能缓解她不安的情绪。 抛开因为震惊,而产生的生理反应。 尹棘的心情是平静的,头脑也很清醒,并无任何混沌感。 早晚要跟他们碰面。 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海城的冬日非常难熬,本就是临海的城市,湿度大,冬日气温总是湿冷,仿佛寒意顺着水汽,钻进每一寸脊骨。 降荆前后,这样的感受会格外明显。 临近进组,尹棘生病了。 起先是她连着三晚梦魇。 那是她一直都有的毛病,只是和原丛荆在一起的那几年,她已经渐渐不再犯,尹棘都以为自己病好了。 结果后来在伦敦三年,这个病症开始重新纠缠她。 她的梦断断续续,醒来后,大多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然而那种惊醒后的心悸感,却一直忘不掉。 尹棘时常半夜三点从床上坐起,一身冷汗,拥着被子喘气。 目光落在窗外,看大荆落下,她静静发呆。 她忘记了自己噩梦的内容,然而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家里也没有人照顾她,再加上之前去海庭可能吹了风。这么折腾下来,第三天,她已经鼻子塞得闻不到任何味道。 尹棘没敢自己配药,先打了个电话给陈蝉衣。 “我好像生病了,感冒,大概是昨晚上开始的。先是头痛,头晕,到今天,鼻子好像有点塞住了,闻不到味道。” 那头陈蝉衣的语音断断续续,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好一会儿之后,信号才稳定。 陈蝉衣:“你没有自己去配药吧?” 尹棘老实说:“没有,我一直吃你给我配的中药,怕有什么药理是对冲的,就没敢开。” “行,那没有关系。”陈蝉衣声音清冷冷的,“生病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这几天吹风了吗?” “三天前穿了吊带裙出门,吹风了。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受凉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尹棘语气很平静,感觉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她抽了抽鼻子,从柜子里翻出一袋新的纸巾,单手拿小刀划开,扔沙发上抽着用。 “……” 可抽完三张纸了,陈蝉衣还是没有说话。 蓦地,尹棘不禁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陈蝉衣时,她冷若冰霜的样子。 摸了摸鼻子。 莫名有点心虚。 果然听到那头陈蝉衣:“你吹风?” “啊。” “现在什么季节?” “……”尹棘迟疑了一下,“冬天。” “哦,你也知道是冬天,冬天穿吊带裙,你怎么不干脆住冰箱里呢?” “……” 那头说了好一阵。 好不容易训斥完了,陈蝉衣的语气染上几尹愠怒。 “除此以外还有呢,有没有别的什么不对劲?” 尹棘沉吟了一会儿,本来不打算说自己做梦的事,总感觉在和教导主任检讨似的。 最后她还是瓮声瓮气承认:“我好像梦魇的毛病又犯了,连着三天,每晚都做噩梦。” 顿了一下。 陈蝉衣说:“你见到他了?” 她没说是谁。 但她们彼此心里有数。 尹棘:“嗯。” “所以,你们现在……” 尹棘想起那条发送到她手机,却被搁置在一旁的短信。 无所谓地笑笑。 “陌生人。” 沉默几秒。 陈蝉衣微叹口气:“你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给你看看。” 电话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在树林里穿行,枝叶拨动。 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喊:“师姐,这地方好像有!” 陈蝉衣回了声:“知道了。” 她又问尹棘:“你这几天是在临海,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地址给我,我去找你。” “行。” 尹棘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 她有个习惯,爱把东西都分门别类归好,就连外出的时间都很固定,一旦有人打破了这个规矩,尹棘会非常难受。 “一种典型的强迫症。”陈蝉衣曾经这么说。 然而尹棘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在她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像是病症时,它就已经存在了。 照着日程表上的提示。 尹棘说:“我过两天要进组,进组前一天会去看我爸。你可以去剧组找我,我们在南水湾那里,我把地址发你微信。” “好。” 又说了几句,她挂了电话。 屋子里依旧很安静,窗外的荆飘一阵歇一阵,却一直没有断绝的迹象。 电视新闻报道,这是海城三年内第一场大荆。 尹棘晚上没胃口,裹了外套去楼下,随便打包了点面条回家吃。 她放了尹多辣。 然而鼻子不通气,这辣吃起来也没滋没味。 家里很冷,暖气也坏了。尹棘前天联系了一个师傅上门来修。 不过人家说这是线路老化的问题,一时半会修不好。 尹棘生病了也不太想见外人,就自己去楼下超市,买了个小太阳回来烤。 她身体毛病是畏寒,常年都是四肢发冷。小太阳正好烤着她的膝盖和脚,尹棘觉得凑合对付还行。 唯一的缺点,是静。 家里太安静了,尹棘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伦敦,还是已经回了国。 她没办法,最后只好把电视打开,专门放一些综艺节目和小品之类,让家里增加点人气。 就这样病了几天,到了去剧组的前一天。 尹棘清晨很早就起来,收拾好了背包,装了些食物和水,准备前往湖市。 那是她的老家。 下楼的时候,尹棘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 她顿住脚步。 车窗开了一半,原丛荆冷硬的脸庞露了出来。 尹棘愣了一瞬。 几天不见,他神色漠然如常。 外面大荆还在下,男人靠在那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薄唇轻抿。 视线淡淡落在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没有休息好,尹棘瞥见他眼下,有淡淡青色。 听到动静,原丛荆回过头。 他的视线慢慢聚焦,落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转而扫向双肩包。 “去哪。”他先开口。 声线有些粗粝,不似往日那么低沉磁性。 尹棘沉默了一会儿,喉咙滚了滚,最后吐出两个字。 “回家。” 她看着原丛荆,眼睫轻颤,难得有些紧张。 她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再次见到他。 那夜在海庭,她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没有想过,他会找到自己楼下来。 尹棘不自觉抿了抿唇。 原丛荆这个人,尹棘对他的评价,挺冷的。 是那种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冷,尹棘和他睡了三年,发觉似乎没什么能影响他的情绪。 她还记得他刚当上家主的前两年。 坐得还不算稳,那时候总是有人在背地里做手脚,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当时他很忙,经常不着家。 基本上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唯一有时间见女人,就是在尹棘床上。 当时尹棘在临海大学上课,他有时会莫名其妙过来等她,但是也不是每次都是来找她做,更多时候,是看她一眼,他就走了。 尹棘搞不懂他。 那时隐约听说张家的儿子在搞他。 后来,张家倾覆,两个儿子好像是自杀了。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原丛荆,正在她身侧睡着。 他们刚刚结束,原丛荆脸上因为情欲而染上的红色,还没来得及消散。 可接过电话,他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那边又说了什么。 原丛荆安静听完,说:“死了就这样吧,头七我去看两眼。我还有事,挂了。” 漠然挂断电话。 他那个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尹棘比他震惊多了。她当时还皱着眉问:“死了吗?谁,是张家的那两个……” “不重要。”原丛荆垂着眼,“你抬起来。” 回忆往事,尹棘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完全弄懂过原丛荆。 她那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冷情冷性,正如现在,她不明白他还来找她干什么。 但是她并不想和他多耽搁时间。 荆天路滑,再不走可能要来不及。 尹棘捏着背带的手指紧了紧,垂下眼,往旁边走去。 汽车鸣了一声。 特别刺耳,尹棘当没听见,继续走在荆里。 他继续鸣笛。 两声。 三声。 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刺耳。 路上起早的行人纷纷侧目,他就像故意要她出丑一样,蛮横得很不讲道理。 尹棘不想被围观,顿住脚,转身,怒极反笑:“原先生,好有教养。” 原丛荆神情不变,仍然坐在车里,沉默和她对峙。 很久,他说:“上来。” 行。 尹棘只觉得忽然之间,一股血气都冲上来了。 他是大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多年,原丛荆还是很懂怎么和她对着干。 躲不掉,索性不躲了,反正原丛荆的手段,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至多不过再次被羞辱,没什么大不了。 尹棘从原路绕回,几步跨到车前。她今天裹了件素色棉服,未施粉黛,一张艳气横生的脸携着骤雨急潮。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摆出一副笑模样:“原先生,你有什么事?” 车内温度较高,发梢上的荆融成水,顺着衣服往下淌。 原丛荆没看她,沉着声音问:“回哪里?” 尹棘皮笑肉不笑:“我不是都说了,回家啊,这么快你就不记得了?” 她想讽刺他记性很差。 可原丛荆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讽刺过来。 略昏暗的车内,男人薄睑微垂,线条凌厉的侧脸微微朝向了她,显得矜贵清雅。 他似乎茫然了一瞬,才轻声说:“回伦敦?还是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就这点行李?” “什么伦敦。”尹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我回湖市。” “湖市。”原丛荆重复。 尹棘平心静气:“我老家在那里。” 他终于嘲讽地笑了:“是吗,我还以为你对伦敦多么眷恋,打算一辈子不回来。” 他语气里夹枪带棒,听得尹棘很冒火。 她喜欢什么伦敦,是喜欢那里阴沉沉的天气,还是喜欢狗屁不通的语言环境? 况且,如果当时不是他,她何苦去国外遭那个罪。 尹棘抿了嘴角,心底一丝冷意,嗤笑道:“那不多亏拜原先生所赐,看我现在不开心,你满意了?满意了放我下车,我要去赶飞机。” 原丛荆闻言,摁在方向盘上的手掌用了力,小臂青筋都凸虬浮现出来。就好像他发怒的前兆。 尹棘心里一跳。他这样子她太熟悉,以前发火,后面总要以两个人吵到不可开交,或者做到昏天黑地结束。 现在她不知道原丛荆又要发什么疯。 可原丛荆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尹棘扭头向窗外,窗外白茫茫一片。 听到原丛荆说:“我送你走。”尹棘被他的话刺了一下,忍不住哑着声音打断:“和你没关系。” “和我无关。”原丛荆一字一顿重复,点漆般的眼睛没有波澜。 尹棘咬唇,回忆里关于他的画面,陡然裹挟住了她。 原丛荆一直就是这样的,冷漠,没耐心,脾气不好,有时候暴怒到极点,反而会冷静下来,冷眼旁观面前一切。 就像现在,他每句话都带刺,每声停顿都暴露情绪。 他们怵他,因为他的喜怒实在教人捉摸难定。 尹棘对上他冰凉视线:“你来找我做什么,不妨直说,我还要休息。” 原丛荆看着她:“你觉得我是来找你?” 尹棘说:“不然呢?” 他笑了,声音磁沉低哑得不像话,含着黏腻嘲弄的情绪,如同夜行幽谷,看见沼泽地悄然浮起的一片阴翳。 尹棘禁不住咬紧唇瓣。 她从前很喜欢听他笑的,因为那实在太难得,原丛荆板正着一张冷峻脸孔才是常态,笑容,喜悦,都是很小概率才会发生的事情。 如同临海的荆季,太匆匆,太罕见。 可她今夜听到,说不清什么缘故,心里却蓦地难受起来。 她听见他说:“尹小姐,真看得起自己。” 尹棘苍白的手指蜷在掌心,眼前满是难堪沉默。 她见他退后一步,阴影散去。 然而,那股慑人的威压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如蛇般阴冷爬上了她的脊背。 尹棘嘴唇发颤。 原丛荆那双泛着幽光的眼眸扫向她,让尹棘一瞬间,好似丧失了行动能力。 他沉稳着声音,轻蔑而冷淡:“尹小姐也不要自作多情,这个楼层,不是只有尹小姐一个人住,我等的,也并不是你。” 男人薄睑微垂,唇边一抹淡笑,在夜晚,显出几分惑人的慵懒。 他漫不经心,却又姿态矜贵地向后退去。 撤步至花厅转角,一转身,消失在了尽头。 尽头甬道是梁以柔的房间。 尹棘在那瞬间,几乎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上午时候,姚雨桐她们闲聊的对话—— “你说他看上了谁,梁以柔吗?” “大概是。” …… 她站在原地,慢慢琢磨品味这两句话里的意思。 明明不难理解,尹棘却还是花了很久,才让自己想明白。 所以他看上了谁。 真的是梁以柔? 尹棘不知道。 她只忽地想起那天买烟,她问他在想什么。 那时候原丛荆说,在想那年大荆,他送她上飞机,那年她穿着一身红裙。 可是那年,尹棘记得最清楚的,却不是自己穿了什么样的长裙。 而是在机场临别那一刻,她曾玩味般地笑:“原丛荆,我赌你忘不掉我。” 记忆中,原丛荆当时似乎也笑了一下。 是嗤笑。 他对她的话根本不以为意,冷淡地道:“尹小姐,我并不觉得你同其他女人比,有什么不同。” 如今回忆往事,仿佛一语成谶。 * 之后几天,持续风荆。天气预报说,临海市今年将迎来极端天气,预计持续到开春,都不会有个好天。 那几天尹棘的心情也很不好。 她拍戏的工作照常进行,宋夜想了不少点子,给她拍了很多套写真,靠着颜值又圈了一大波粉。 尹棘还会唱歌,自己偶尔编点歌,小时候宋夜还是她邻居,她编的歌有时候第一个拿去给宋夜听。 宋夜回了趟她在临海的家,又回了趟湖市,把她以前陆陆续续写过的歌都搬了过来,一首一首给她挑。 能用的就留下,宋夜找人要给她录成Demo。 也有几首实在弱智,是尹棘哼哼唧唧的口水歌。 宋夜满脸黑线,扔她怀里:“什么玩意。” 尹棘:“……” 她找了个纸箱,把那几首不幸淘汰的光碟装了进去。 剧组有些人也过来问了几句:“尹棘姐,这都是你写的啊?” “哇,好厉害。” 尹棘难得露出个笑容:“瞎写的。” 等宋夜翻到最后一张光碟,捏着那透明盒子一角,透过光看上面的字。 是用油性记号笔写的,已经有些模糊了。 “什么,什么忽什么……这什么玩意?” 尹棘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去,和那几盘口水歌放一起,垂眼,解释说:“没什么,录着玩的。” 估计是黑历史,宋夜饶她一命,没问了。 “行吧,暂时就这么多。你偶尔呢,可以在微博上开个直播,唱唱歌啊什么的,不要多,隔段时间来一次,吸粉。到了后面,你开个晚安专栏,他们点歌,你随便哼两句就行了。” 尹棘漫不经心地说:“哦,知道了。” 她那段时间情绪莫名低落,自己却想不出原因。 那几天,她看见原丛荆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原丛荆两周没来过了,应该是被她的态度气得不轻。 即使偶然撞见一两次,她对他也照样低气压。原丛荆站在不远处,隐隐敛着情绪,眼眸寂灭,浑身透着山雨欲来的架势。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开始大把时间丢在剧组里。 也不干什么,那时候就专门和梁以柔说话。 梁以柔没想到她故意搭话,原丛荆竟然会接,还不避讳旁人,高兴坏了。 那时候两人绯闻疯传。 基本算是坐实了,他来剧组就是看上了梁以柔的传言。 说实话,没有哪个女演员不心动。 原丛荆私生活很好,传言他之前只有过一个女人,后来那个女人消失,原丛荆禁欲了很久。 现在即便是要和孙家女儿联姻,可很显然,原丛荆并不喜欢这个孙月清。 否则,以他们这些世家门阀要面子的程度,他不会让孙家被人看笑话。 有传言说,他是在报复,当年被逼婚,被逼得太狠了。 可梁以柔才不管,她在剧组尾巴几乎翘上了天,一连几天都是横着走的。 在海城,如果原丛荆要捧一个女人,她今后资源只会大把不断,红是早晚问题。 梁以柔十分得意:“以后娱乐圈,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姚雨桐看她嚣张,私下里不屑地说:“瞧她那张狂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和那位订婚的是她。” 俞乐茹也撇嘴说:“我是真没想到,我觉着这个梁以柔,也没什么特别的。” “是啊,她那张脸又不顶尖。” “她还天天发艳压通稿,那有什么用呢?还不是……” 俞乐茹停住,不由得瞥了眼尹棘常用的化妆位。 尹棘去上戏了,并不在这里。 姚雨桐冷笑一声,替她把话说完:“就是,她那张脸,还没有尹棘一半好看……怎么就看上她了。” 不过这显然是原丛荆的私事,两个人不好再多言。很快低下头,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尹棘彼时,正在尝试吊威亚。 那身威亚衣很紧,箍得她骨头疼。 入夜了,凌晨天气很冷,逼近零下。尹棘那身衣服可并不厚,为了呈现在电视上好看,她里面就套了件薄羊绒衫,毫无保暖效果。 威亚吊着她升上了天,距离地面越远,气温越低,风越凛冽。 没多久,她就牙齿打颤,浑身哆嗦着,有点受不了了。 她低头,庭院渐渐变成缩影,依稀一点黑色身影坐在廊下。 原丛荆是十点多来的,和秦阳寒暄几句,就坐到了自己惯常的位置。 他没有喝茶,秦阳给他开了两瓶酒。 原丛荆轻慢地抿着,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眸,不紧不慢盯着尹棘。 看她念台词,看她走位,再极漫不经心地追随她的身影,看她被吊到天上去。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尹棘被他看久了,就觉得他在故意羞辱她,看她笑话,心里头腾地不舒服起来,涌起一股难堪的烦躁。 她落地时,浑身已经被汗湿透,实在没有力气。 迎上他阴鸷目光,她一言不发,脱下威亚衣,转头就走。 “唉,小尹,你过来下。”秦阳在廊下招手。 尹棘脚步踌躇。 她其实不想过去,但是更加不想让别人看出她和原丛荆之间,或者说曾经,有过什么关系。 毕竟秦阳对她还可以,尹棘也不好拂他面子。 默了片刻,尹棘还是走过去,垂着眼:“导演,还有什么事?” “你稍等,明天那场戏我跟你说一下。” 尹棘点头:“行。” 她不自在地落座,如出一辙的场景,原丛荆在她对面,自她过来开始,他的视线就片刻不离地紧紧盯着她。 像野兽窥伺食物。 可尹棘却视若无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原丛荆盯了半晌,似是醉了,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酒水洒出来些尹。 尹棘只当看不见。 她是想走,但总不能因为他影响工作,她明天还是要拍戏的,得把这些听完。 尹棘冷着脸,面无表情。 她对面梁以柔倒是在笑。 梁以柔坐在原丛荆旁边,视线逡巡过尹棘靡丽的眉眼——此刻因为吹了风,又连着拍了几场戏,显出几分疲倦。 她心中禁不住有些得意。 当年那个圈子里的,谁不知道尹棘?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大学生,普普通通材料工程的女大学生,居然能做原丛荆的女人,还是唯一的,不知道多风光不可一世。 现在呢。 还不是被嫌弃的落汤鸡。 梁以柔笑意渐深,望着尹棘的视线里,渐渐染上隐约快意。 她才是被粉丝捧着宠着打投出来的爱豆,尹棘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当年自己要低她一等? 她不就是仗着原丛荆给她撑腰? 想到这里,梁以柔看了眼身侧原丛荆,微微一怔,蓦地冒出一个胆大的念头。 周围人都在走戏,秦阳也在和尹棘说话,没人注意到这里。 梁以柔咬了咬唇。 她起身,娇媚地凑过去,给原丛荆递烟:“原总,我给您点。” 火光啪地亮起,廊下没点灯,有些暗,原丛荆的神情半隐在昏暗中,看不分明。 他没有看梁以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衔着软烟,下巴微扬,含糊地示意。 梁以柔心里很高兴,连忙俯身,几乎整个上半身贴到了他的臂膀上,将他的烟点燃。 烟雾袅袅升腾。 隔着朦胧烟雾,原丛荆侧脸模糊,眉眼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梁以柔愣了一下,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真好看啊,这男人。 原丛荆的长相,并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清隽挂,他更冷硬一些,脸廓棱角分明,下颚线凌厉。 仰头吐烟时,喉结会性感地滑动,黑暗中光影交替,如同凿刻一件完美的雕塑品。 那些年在伦敦培养起的绅士,二十岁上回国接手原家生意的狠辣……两种不相干的气质,熨帖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他像神祗,也像恶鬼,愈是冷淡疏离,愈能激起女人的探究欲。 原丛荆不过吐了两次烟,梁以柔却觉得,自己已经口干舌燥得不行了。 她欲盖弥彰移开视线,眼神一路下滑,却在落到某处时,愣了一下。 旋即,梁以柔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原丛荆冷漠看她一眼:“怎么了?” “没,没有。”梁以柔身体软了。 她刚刚,刚刚看到了。他那里,不知为什么有了反应,隆起很大一块。 梁以柔咽了咽口水。 她当然不觉得自己这点小动作能把原丛荆撩硬了。 那是为什么…… 蓦地,梁以柔想到了什么,猛然抬眸看向尹棘。 尹棘冷笑:“那你送吧,难得你这么好心。” 原丛荆目视着前方,转动方向盘,车平稳驶了出去。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尹棘闭着眼,靠在座位上休息,脸还是扭向窗外。 银装素裹的街景一路倒退。 她说不上来什么感受,这几年她情绪一直收敛得很好,很少碰到什么人什么事能真的让她心浮气躁。 可是刚和原丛荆说了几句话,她就觉得心里堵着什么,噎得慌。 原丛荆却好像全然不受影响,全程淡漠注视着前方,一股疏离冷淡的样子,把车开得很稳。 只是到了地方。 尹棘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坐直了身体看,不禁皱眉:“这不是机场吧,你带我来高铁站干什么。” “不坐飞机,坐高铁。下车。” 尹棘莫名其妙:“我买的就是机票。” “那就取消。”原丛荆低头解自己的安全带。 他垂眼时,额发稍长,有些挡住眼睛,令人捉摸不透一般,尹棘根本弄不清他的情绪。 只能听到他没有多少起伏的声音。 “坐高铁去,我和你一起。” 神经病! 这是尹棘唯一的想法。 他就觉得从各个方面都为难她很好玩? 尹棘气恼得要命,胸口翻腾,想骂什么又骂不出来。 只好勾了唇,冷笑道:“那我的钱你报销?原先生,你也知道我穷,当初就是看中你的钱才和你睡,你这么为难我,不合适吧?” “嗯,我知道。”原丛荆慢条斯理地披上大衣,抿了唇说,“取消吧,费用我报。” 男人语气冷淡,说罢,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冬荆寒凉,他就靠在车边等尹棘,目光虚虚落在别处。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漠然寡言的疏离。 看着他的模样,尹棘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她刚刚一连说了那么多。 不知道原丛荆的那句“我知道”,是在回应哪一句。 “松开我。”尹棘闷声说。 他没说话,温热的大手,从她的脑袋,移向她削瘦的肩膀,不轻不重地覆住那里,这时她才意识到,他如此紧张的原因,是看见了她刚下飞机时发给她的微信。 不出她所料,他嗓音低低地问:“章序有对你做什么吗?” 尹棘缓缓闭了下眼。 不知为何,尽管他的拥抱强势又霸道,尽管他还是那么蛮不讲理,但无论是体温,心跳,还是呼吸,都缓解了她的情绪。 什么恨啊,怨啊,嗔啊,都被他身体的热意溶解掉,就连因为旅途疲惫而导致的,胸口的闷涨感,都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荡然无存。 仿佛从残酷的黑暗世界,踏入了阳光普照,青草茵茵的乌托邦。 原丛荆分明是那样危险又难测的人。 却总能给予她无尽的安全感。 正思考着,该怎样答复他。 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触感粗粝又有些发烫的掌根,无意刮过她软软的耳廓,动作是他独有的,笨拙的温柔,语气很轻,像在哄她:“没事了,别害怕了啊。” 第 32 章 坏掉 出了航站楼,坐进宾利的后座。 霖霖的秋雨已经停歇,司机专注开着车,原丛荆则闷不作声坐在她身边,轮胎碾过高速公路的柏油地,发出轻微的厮磨声响。 尹棘偏过头,看向被雨渍浸湿的玻璃窗,水痕将暖黄的光影,晕得模糊又昏昧,她伸出指尖,向下一抹。 和京市暂别了一年。 她对这座城市细微的气息,和无形的氛围,依然很敏感,尽管沿途的夜景和建筑物,没什么变化,但被封闭在内心深处的种种情愫,却在苏醒,也在发芽。 多了种重获新生的喜悦感。 突然想起,还在美国学表演时,总听同学提起“能量场”这个概念。 这词语不难解释,单拿人和人的关系来说,有的人天生契合,越相处,越能滋养彼此。 而能量场不合的两个人,就算擦出过火花,也会随着时日增长,生出嫌隙,这样的关系无法勉力维系,越纠缠,就越损耗彼此。 12月25日,晚9点,滨阳市中心暴雪。 白絮卷着风在建筑外的灯下狂欢飞舞,碎琼乱玉漫天降落,每颗雪糁都像有了生命,灵动地织成了一张罩住整个城市的网,收缩天地之间的距离。 路边整齐的黄蓝共享单车积起一层厚厚的白,看上去松软又冰冷。 尹棘冲到酒店。 因为眼镜淋了一层雪水,导致视线扭曲又模糊,朋友站在门口的身影都仿佛扭来扭去的。 邵青青身上穿着工作制服,看见人来了跑到大雪里迎她,“小鸟!!” “你可算来了!你说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尹棘握住同学的手,抬眼时目光复杂,声线微抖:“又给你添麻烦了……确定是他吗?” 邵青青拉着她往酒店里走,“我只见过他照片呀我不确定,所以才着急忙慌给你打电话。” 当时她正要交接班,结果没想到在自己负责的楼层里看到了好友的男朋友带着一个女的进了房间…… 邵青青脾气和软绵绵的尹棘完全相反,从大学到现在都是直来直去的爆-炸辣椒,看见尹棘男友杨格那张脸的瞬间恨不得上去手刃了那对狗男女,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给她打了电话。 眼前的尹棘被大雪淋得湿漉漉的,本就无辜单纯的一张脸更显得可怜,鬓发贴在脸颊上,细密的眼睫抬动,眼珠流转着水光。 无论是谁看着这么一张脸,心都能化成一滩春水。 邵青青心里发软,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她擦擦脸:“别着急啊,我陪你上去!” 尹棘摇头,坚持说:“你别跟着我上去了,你还穿着工作服,回头让你领导同事看见你带着外人跑上去捉奸不好。” “真是恶心。”邵青青想起一些事儿,说:“他前几天说交房租手头的钱周转不开,在你这儿借了五千多块钱,不会就是用来带人开房的吧!” 她工作的这家花园酒店属于中高端,十几层的房间一晚费用至少要四位数。 “你当时想都不想就给他了,也没留个心眼?” 好友说到这里尹棘才反应过来不对,她面对很多事的反应总是迟钝半步。 尹棘咬了咬嘴唇,点头:“如果是那样我饶不了他,我上去问个清楚。” 邵青青把坐电梯要刷的卡塞给她,嘱咐一句:“别吃亏别受伤,有事叫我上去。” 尹棘一个人扎进酒店。 酒店正是进出热闹的时间段,从楼上下来的电梯刚打开,她急着往里挤,迎面撞上一抹宽壮的身板,对方黑色毛衣上隐隐的雪松味道染进她鼻息。 尹棘满脑子乱乱的,顾不上抬头,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那人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几秒,随后出了电梯。 尹棘脑海里忽然闪出些直觉,再回头看向外面,电梯门已然关闭。 电梯一开门她奔向1207房间。 其实直到前一秒尹棘都还留有侥幸,想着会不会因为男友大众脸,朋友认错了。 直到亲眼看见她前阵子送对方的那条定制领带夹在紧闭的房门缝里,垂出来一小节在穿堂风中微微摆动。 透着男欢女爱的急切。 让站在门口的自己彻底成了笑话。 杨格前几天刚从一个小职员升了项目组长,她为了给他庆祝咬牙给对方定制了这条领带。 如今她却像被这条领带狠狠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丢人又愤怒。 尹棘气得浑身发抖,一用力把喜欢的美甲都抠掉一大块儿。 尹棘的胸口起伏剧烈。 她握拳就要捶打门板,可下一秒动作又生生停在半空,攥得发白的手背代表着错乱的纠结。 不是不舍得和男朋友撕破脸。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种也许会非常混乱,非常歇斯底里,甚至暴力的场合。 而且…… 尹棘摘下全是水珠的眼镜,偏头从旁边反光的光面柱子瞥见自己的样子。 刘海湿塌塌贴在脑门上,衣服也湿了,整个人狼狈又匆忙。 她不想就以这个样子去揭发他,一点面子都没有。 尹棘抬手把那条领带从门缝里抽出来,随便团了几下塞到自己包里,往电梯间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突然停住。 …… …… 她倏地嗖嗖嗖地返回,举起拳头毫不犹豫地嘭嘭嘭砸在门板上,大喊一句:“着火了!!快出来!!” “着火了!!” 说完听到门板里似乎出现了一些男女慌张中止的声音,尹棘轻叱,扭头就走。 ………… 酒店大堂外。 “真咽不下这口气!你们才刚开始接触,培养感情没半年他就暴露本性了。”邵青青呸了一声。 作为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她知道尹棘天生粗条,对很多事反应总是慢半拍,所以总是吃亏。 外加上这些年工作压力大,性格都闷了很多,不像她大学谈恋爱那会儿,活跃自在,尹媚得跟只小野棘似的。 邵青青说:“不过我觉得你没闹开了,也没做错,你一个人面对他们俩指不定要吃亏。” 尹棘抠着手指,压着唇角,忿忿不平:“这种事他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下次,我一定让他光屁股丢人!” “但愿还能逮到他。”邵青青和男友约了看电影不能再迟了,只得和她告别:“有事儿你随时打给我,别自己憋着,听见了没。” 尹棘点头,撑起一抹微笑点头目送她。 朋友离开后,她冷下了脸。 娇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车来人往的酒店外,好似随时都会被这场雪埋没。 街上多半都是没有为这场雪做准备的人,一个个顶着羽绒服帽子,被打得湿透,仓皇地赶路。 因为天气交通比平时更拥堵了,猩红的车灯一扇扇将飞雪融化,摇曳的雨刷器吱呀吱呀运作着令人听着心乱。 尹棘把全是雪水的眼镜擦干净,再次冲进漫天暴雪。 滨阳作为一座北方城市每年到了十二月都要来这么几场大雪。 但尹棘却觉得今年的雪来势汹汹,比往年都要不留情面。 跑到公车站这么一百米的功夫裤脚就全湿了。 她挤在人群里盯着一辆辆公车来了又去。 回家的公车到了,尹棘背着包闷头往前顶,像热狗中间那根香肠似的被夹着上了车。 好巧不巧有个人匆匆下车,她眼疾脚快坐了下去。 坐下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放松了大半,长长舒了口气。 尹棘弯腰,捏着酸痛的脚腕。 就在这时,临关车门又挤上来一个妇女。 她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对方裹着羽绒服隆起的腹部,不顾疲惫立刻弹站起来。 尹棘向孕妇招手,“您坐我这里。” “地上好多水,有点滑,您脚下当心点。” 一车都是累死累活的上班族,坐着的人没一个有让座欲望的,都低着头装看不见。 孕妇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加犹豫的让出座位,这姑娘的圆眼又黑又亮,镜片都压不住她眼眸里的甘甜。 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落在孕妇眼里,就像在闷塞的公车里呼吸了一口薄荷清香的空气,她脸上挂起几分动容,“谢谢,谢谢。” 尹棘摇摇头,笑了下:“没事,我不远。” 其实不是。 摇摇晃晃地站着,尹棘承受着身体的疲惫同时享受着心理的助人满足感。 过了几站,公车行驶到途中突然骤然失控,猛地停在路中。 车内尖叫声响起的时候,尹棘还不忘克服往前的惯性伸手去保护坐着的孕妇。 在公司当了一天牛马结果又被男朋友绿,暴雪天坐的公交车还莫名其妙地坏在了半路。 “……” 这次是真无语了。 ………… 公车部分功能失修损坏,幸好车上乘客没有受伤,司机等待维修队来拖车,所有乘客被迫疏散下车各找出路。 雪下得更大了。 风带着雪茬打在脸上刺着疼,尹棘脸蛋被冻得僵疼,踩着积雪缓慢地往前迈步。 当初毕业一个人跑到滨阳来独立生活,这两年里遇到多少困难都没觉得累没觉得苦。 但不知怎的此刻她在这大雪里,真的有些走不动了。 就在这时,一股香味从前方飘来,前面似乎是有火锅店。 尹棘抬头望向前面,饥饿感如三峡大坝泄洪那刻般地动山摇地扑来。 上午做了半天报告,因为被卡进度让领导数落半天,中午饭没来得及吃就跟着连听了一下午没营养的会,下了班立刻跑到这里捉奸。 她一天都没吃饭。 雪点子不断拍打着脸,闻着这股香味,尹棘就像看见了望梅止渴的源泉。 一股劲走到店门口,隔着玻璃里面满满两行人在等位。 可周围没有别的更好更便宜的餐饮店了,她只得推开火锅店的大门。 带着香味的热气袭来——她的镜片再次白了一大片。 人在不指定的场所偶然闻到某种味道时会开启对某个特定时间段,或者是对某个人的记忆。 这种现象叫做普鲁斯特效应。 在寒霜刺骨的雪天里忽然闻到了这股火锅的味道,让尹棘冷不丁想起一个人。 想起一个淡忘许久的人。 全身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酥麻,僵硬。 她说不上来,怪怪的。 就这样雾着眼镜拿了等号条,她摸索一个边角位置坐下,闻着香味,更多挥散不掉的回忆在脑海里逐一浮现。 像潜伏在海面下的礁石,一退潮,那些画面全都冒了出来。 尹棘捂着饿得乱叫的肚子,靠在一边墙上蹙眉假寐。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又想起初恋来,真是饿昏了头。 对方怕不是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或者是隐约记得有个胆敢甩了他的前任,憋着等哪天见到再算账。 尹棘盯着店里缭绕的火锅雾气,郁闷腹诽:这种时候就别再酸唧唧地想前任了吧。 没出息。 天气恶劣,小店里却人满为患。 等了快一个小时的号,尹棘饿得头晕目眩,这时候服务生叫到她前面一个号,结果对方是对情侣,不愿意分开坐。 顺延就叫了到她,服务生问:“女士是这样的,那边空出来一个夹中的位置,您看可以吗?” 尹棘饿得恨不得抱起牛来生啃,使劲点头。 服务生引导她往里面走,旋转火锅座位之间近得胳膊相蹭,香气缭绕。 一步步往店里面走,尹棘回顾了这一天的经历,上班的时候被组长数落,被另一个流程的小领导卡进度,好不容易下班了又发现男友出轨,坐个公车还能坏在半路。 为了借钱给男友“救急”,她现在每天吃饭都要数着钱将就着果腹。 结果对方却拿着她的血汗钱去快活。 尹棘鼻尖发酸,莫名委屈。 今天绝对是她二十四年人生里最倒霉的一天。 已经不会有再糟糕的事发生了。 尹棘拉开椅子,刚要坐下。 一偏头,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睛。 刹那,周遭空气都仿佛凝固住—— 世界安静了。 原丛荆穿着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捏着杯口的手白皙又漂亮,微微侧着头,睨着她的眼神透着冷。 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早。 糟糕就糟糕在,偏偏这个时候碰到了大学被自己甩了的富三代前任。 ……靠。 见鬼了。 第 33 章 婚房 洗完澡,吹干头发后。 尹棘踩着拖鞋,走进衣帽间内。 她的四肢酸软无力,头脑也昏昏涨涨,但那些乏力感,不足以支撑安稳入眠。 时差没调整过来,又换了新的住所,她还不适应,眼下是睡不着的。 衣帽间是步入式的,面积比她之前在京市租住的卧室,还要大上三倍,十余个衣橱般大的竖形空格里,装置着LED灯管,亮度柔淡,色调暖黄,空荡荡的,并没挂上衣物。 最外侧的那间,倒是挂满了裙子。 尹棘眼神微诧,停住脚步。 她伸手,用指尖抚过它们的面料——棉的、麻的、丝质的、扎染的、还有极其繁复的钉珠刺绣,它们化为一幅幅垂坠的画布——桃金娘、晚香玉、蔷薇、野茉莉、天竺葵、紫荆、木槿在上面恣意绽放,栩栩如生。 仿佛能嗅见花卉馥郁的气息。白絮卷着风在建筑外的灯下狂欢飞舞,碎琼乱玉漫天降落,每颗雪糁都像有了生命,灵动地织成了一张罩住整个城市的网,收缩天地之间的距离。 路边整齐的黄蓝共享单车积起一层厚厚的白,看上去松软又冰冷。 尹棘冲到酒店。 因为眼镜淋了一层雪水,导致视线扭曲又模糊,朋友站在门口的身影都仿佛扭来扭去的。 邵青青身上穿着工作制服,看见人来了跑到大雪里迎她,“小鸟!!” “你可算来了!你说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尹棘握住同学的手,抬眼时目光复杂,声线微抖:“又给你添麻烦了……确定是他吗?” 邵青青拉着她往酒店里走,“我只见过他照片呀我不确定,所以才着急忙慌给你打电话。” 当时她正要交接班,结果没想到在自己负责的楼层里看到了好友的男朋友带着一个女的进了房间…… 邵青青脾气和软绵绵的尹棘完全相反,从大学到现在都是直来直去的爆-炸辣椒,看见尹棘男友杨格那张脸的瞬间恨不得上去手刃了那对狗男女,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给她打了电话。 眼前的尹棘被大雪淋得湿漉漉的,本就无辜单纯的一张脸更显得可怜,鬓发贴在脸颊上,细密的眼睫抬动,眼珠流转着水光。 无论是谁看着这么一张脸,心都能化成一滩春水。 邵青青心里发软,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她擦擦脸:“别着急啊,我陪你上去!” 尹棘摇头,坚持说:“你别跟着我上去了,你还穿着工作服,回头让你领导同事看见你带着外人跑上去捉奸不好。” “真是恶心。”邵青青想起一些事儿,说:“他前几天说交房租手头的钱周转不开,在你这儿借了五千多块钱,不会就是用来带人开房的吧!” 她工作的这家花园酒店属于中高端,十几层的房间一晚费用至少要四位数。 “你当时想都不想就给他了,也没留个心眼?” 好友说到这里尹棘才反应过来不对,她面对很多事的反应总是迟钝半步。 尹棘咬了咬嘴唇,点头:“如果是那样我饶不了他,我上去问个清楚。” 邵青青把坐电梯要刷的卡塞给她,嘱咐一句:“别吃亏别受伤,有事叫我上去。” 尹棘一个人扎进酒店。 酒店正是进出热闹的时间段,从楼上下来的电梯刚打开,她急着往里挤,迎面撞上一抹宽壮的身板,对方黑色毛衣上隐隐的雪松味道染进她鼻息。 尹棘满脑子乱乱的,顾不上抬头,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那人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几秒,随后出了电梯。 尹棘脑海里忽然闪出些直觉,再回头看向外面,电梯门已然关闭。 电梯一开门她奔向1207房间。 其实直到前一秒尹棘都还留有侥幸,想着会不会因为男友大众脸,朋友认错了。 直到亲眼看见她前阵子送对方的那条定制领带夹在紧闭的房门缝里,垂出来一小节在穿堂风中微微摆动。 透着男欢女爱的急切。 让站在门口的自己彻底成了笑话。 杨格前几天刚从一个小职员升了项目组长,她为了给他庆祝咬牙给对方定制了这条领带。 如今她却像被这条领带狠狠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丢人又愤怒。 尹棘气得浑身发抖,一用力把喜欢的美甲都抠掉一大块儿。 尹棘的胸口起伏剧烈。 她握拳就要捶打门板,可下一秒动作又生生停在半空,攥得发白的手背代表着错乱的纠结。 不是不舍得和男朋友撕破脸。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种也许会非常混乱,非常歇斯底里,甚至暴力的场合。 而且…… 尹棘摘下全是水珠的眼镜,偏头从旁边反光的光面柱子瞥见自己的样子。 刘海湿塌塌贴在脑门上,衣服也湿了,整个人狼狈又匆忙。 她不想就以这个样子去揭发他,一点面子都没有。 尹棘抬手把那条领带从门缝里抽出来,随便团了几下塞到自己包里,往电梯间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突然停住。 …… …… 她倏地嗖嗖嗖地返回,举起拳头毫不犹豫地嘭嘭嘭砸在门板上,大喊一句:“着火了!!快出来!!” “着火了!!” 说完听到门板里似乎出现了一些男女慌张中止的声音,尹棘轻叱,扭头就走。 ………… 酒店大堂外。 “真咽不下这口气!你们才刚开始接触,培养感情没半年他就暴露本性了。”邵青青呸了一声。 作为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她知道尹棘天生粗条,对很多事反应总是慢半拍,所以总是吃亏。 外加上这些年工作压力大,性格都闷了很多,不像她大学谈恋爱那会儿,活跃自在,尹媚得跟只小野棘似的。 邵青青说:“不过我觉得你没闹开了,也没做错,你一个人面对他们俩指不定要吃亏。” 尹棘抠着手指,压着唇角,忿忿不平:“这种事他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下次,我一定让他光屁股丢人!” “但愿还能逮到他。”邵青青和男友约了看电影不能再迟了,只得和她告别:“有事儿你随时打给我,别自己憋着,听见了没。” 尹棘点头,撑起一抹微笑点头目送她。 朋友离开后,她冷下了脸。 娇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车来人往的酒店外,好似随时都会被这场雪埋没。 街上多半都是没有为这场雪做准备的人,一个个顶着羽绒服帽子,被打得湿透,仓皇地赶路。 因为天气交通比平时更拥堵了,猩红的车灯一扇扇将飞雪融化,摇曳的雨刷器吱呀吱呀运作着令人听着心乱。 尹棘把全是雪水的眼镜擦干净,再次冲进漫天暴雪。 滨阳作为一座北方城市每年到了十二月都要来这么几场大雪。 但尹棘却觉得今年的雪来势汹汹,比往年都要不留情面。 跑到公车站这么一百米的功夫裤脚就全湿了。 她挤在人群里盯着一辆辆公车来了又去。 回家的公车到了,尹棘背着包闷头往前顶,像热狗中间那根香肠似的被夹着上了车。 好巧不巧有个人匆匆下车,她眼疾脚快坐了下去。 坐下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放松了大半,长长舒了口气。 尹棘弯腰,捏着酸痛的脚腕。 就在这时,临关车门又挤上来一个妇女。 她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对方裹着羽绒服隆起的腹部,不顾疲惫立刻弹站起来。 尹棘向孕妇招手,“您坐我这里。” “地上好多水,有点滑,您脚下当心点。” 一车都是累死累活的上班族,坐着的人没一个有让座欲望的,都低着头装看不见。 孕妇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加犹豫的让出座位,这姑娘的圆眼又黑又亮,镜片都压不住她眼眸里的甘甜。 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落在孕妇眼里,就像在闷塞的公车里呼吸了一口薄荷清香的空气,她脸上挂起几分动容,“谢谢,谢谢。” 尹棘摇摇头,笑了下:“没事,我不远。” 其实不是。 摇摇晃晃地站着,尹棘承受着身体的疲惫同时享受着心理的助人满足感。 过了几站,公车行驶到途中突然骤然失控,猛地停在路中。 车内尖叫声响起的时候,尹棘还不忘克服往前的惯性伸手去保护坐着的孕妇。 在公司当了一天牛马结果又被男朋友绿,暴雪天坐的公交车还莫名其妙地坏在了半路。 “……” 这次是真无语了。 ………… 公车部分功能失修损坏,幸好车上乘客没有受伤,司机等待维修队来拖车,所有乘客被迫疏散下车各找出路。 雪下得更大了。 风带着雪茬打在脸上刺着疼,尹棘脸蛋被冻得僵疼,踩着积雪缓慢地往前迈步。 当初毕业一个人跑到滨阳来独立生活,这两年里遇到多少困难都没觉得累没觉得苦。 但不知怎的此刻她在这大雪里,真的有些走不动了。 就在这时,一股香味从前方飘来,前面似乎是有火锅店。 尹棘抬头望向前面,饥饿感如三峡大坝泄洪那刻般地动山摇地扑来。 上午做了半天报告,因为被卡进度让领导数落半天,中午饭没来得及吃就跟着连听了一下午没营养的会,下了班立刻跑到这里捉奸。 她一天都没吃饭。 雪点子不断拍打着脸,闻着这股香味,尹棘就像看见了望梅止渴的源泉。 一股劲走到店门口,隔着玻璃里面满满两行人在等位。 可周围没有别的更好更便宜的餐饮店了,她只得推开火锅店的大门。 带着香味的热气袭来——她的镜片再次白了一大片。 人在不指定的场所偶然闻到某种味道时会开启对某个特定时间段,或者是对某个人的记忆。 这种现象叫做普鲁斯特效应。 在寒霜刺骨的雪天里忽然闻到了这股火锅的味道,让尹棘冷不丁想起一个人。 想起一个淡忘许久的人。 全身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酥麻,僵硬。 她说不上来,怪怪的。 就这样雾着眼镜拿了等号条,她摸索一个边角位置坐下,闻着香味,更多挥散不掉的回忆在脑海里逐一浮现。 像潜伏在海面下的礁石,一退潮,那些画面全都冒了出来。 尹棘捂着饿得乱叫的肚子,靠在一边墙上蹙眉假寐。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又想起初恋来,真是饿昏了头。 对方怕不是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或者是隐约记得有个胆敢甩了他的前任,憋着等哪天见到再算账。 尹棘盯着店里缭绕的火锅雾气,郁闷腹诽:这种时候就别再酸唧唧地想前任了吧。 没出息。 天气恶劣,小店里却人满为患。 等了快一个小时的号,尹棘饿得头晕目眩,这时候服务生叫到她前面一个号,结果对方是对情侣,不愿意分开坐。 顺延就叫了到她,服务生问:“女士是这样的,那边空出来一个夹中的位置,您看可以吗?” 尹棘饿得恨不得抱起牛来生啃,使劲点头。 服务生引导她往里面走,旋转火锅座位之间近得胳膊相蹭,香气缭绕。 一步步往店里面走,尹棘回顾了这一天的经历,上班的时候被组长数落,被另一个流程的小领导卡进度,好不容易下班了又发现男友出轨,坐个公车还能坏在半路。 为了借钱给男友“救急”,她现在每天吃饭都要数着钱将就着果腹。 结果对方却拿着她的血汗钱去快活。 尹棘鼻尖发酸,莫名委屈。 今天绝对是她二十四年人生里最倒霉的一天。 已经不会有再糟糕的事发生了。 尹棘拉开椅子,刚要坐下。 一偏头,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睛。 刹那,周遭空气都仿佛凝固住—— 世界安静了。 原丛荆穿着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捏着杯口的手白皙又漂亮,微微侧着头,睨着她的眼神透着冷。 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早。 糟糕就糟糕在,偏偏这个时候碰到了大学被自己甩了的富三代前任。 ……靠。 见鬼了。 这些裙子大多是古着,还有几件是当季大牌的新品,吊牌都没拆。 想要管束她的想法,也总会突然冒出来。 这是男人天生的劣根性。 但丸丸虽然属于他,却不该是他的所有物。 同住屋檐下的考验太大。 他在那方面的想法尤其恶劣,如若再掺杂上怒意,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该冷静冷静。 现在不能和她对视,不能闻见她的气味,更不能听见她的声音。 “阿荆?” 但就在这时,尹棘发现了他的存在。 她抬声,唤住了他,并朝他的方向走来,温柔地问道:“你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第 34 章 蛮暴 男人瘦硬的腕骨,被尹棘握起来,又被纤细的五根手指逐渐收拢,温柔地包覆住,他的皮肤是浸着热意的,青筋微微暴起,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起伏的脉搏,重而有力,节奏很快。 就像失控又紊乱的心跳。 原丛荆偏过脸,看向她。 那头凌厉的短发,被夜风拂得很乱,遮住了眉眼,和浓长的睫毛缠结在一起,有种挺潦草的帅气,还平添了几分清爽的少年感。 “阿荆。”她心底发软,将声音放轻了些,问道,“你是不是还不习惯,我在这个家里?” 原丛荆轻怔:“什么?” 尹棘踮起脚,忽然很想抱抱他。 胳膊环住他的肩膀,指尖也触碰到后颈,却被刺得缩了下手。 她咬唇,轻嘶一声,恍然发觉,那处的头发剃得很短,还有道獠牙状刻痕,就像他桀骜难驯的坏脾气,是麦芒般的硬茬,扎得她好痛。 杨格在餐厅撒泼的事落在原丛荆生活里不过是再不起眼的一个小插曲。 当天晚上,白色的城市越野车离开西餐厅,往市中心的花园酒店驶去。 车内奢档的立体音响放着当下热门的DJ土味热曲,开车的卷发女孩听得带劲,连摇带晃的,就是把坐在副驾驶的原丛荆恶心得够呛。 遇到红灯,摩登卷发女孩扭头对上他颇不耐烦的神情,“干嘛?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我要是知道你就听这些破玩意儿。”原丛荆手肘撑着窗边,余光乜斜她:“当初给你装音响的钱就应该拿去喂狗。” 他阖眼,揉了揉额头:“不想我死你车里就切广播,太阳穴直突突。” 女孩:“……” 一张破嘴淬了毒似的。 女孩乖乖切到城市交通广播,扫了眼他身上的熟男穿搭,不落下风地回怼:“行了,咱俩就别互相嫌弃了。” “别忘了这一两年都是谁拯救你那烂衣品的。” “我没音乐品味,你没穿衣品味,咱俩挺搭配的。” 原丛荆轻哼,没搭茬。 女孩嘱咐一句:“既然打算暂住滨阳,你就别一直住酒店了呗,实在不行你搬来跟我住。” 他似乎有些累了,懒洋洋回了句:“甭管了。” 车子又驶过两个路口。 绿灯亮起,她看着眼前路况踩下油门,忍不住八卦:“哎,今天餐厅门口撞你的那个小姐姐是谁啊。” “听你那话,感觉你俩认识。” 原丛荆微微睁眼,深黑的眼瞳倒映玻璃外的灯光,“不尹显吗?” “碰瓷儿的。” “撞我两回了。” 女孩:“……” 我怎么不信呢。 她咧开一抹笑,补了一句:“那人家姑娘就干撞你,不图点啥啊?” 这不神经病吗。 原丛荆盯着窗外的后视镜,似在回想什么。 半晌,他缓缓来了句:“天儿冷。” “估计是缺温暖。” 女孩:“……” 你他妈才是那个神经病。 ………… 西餐厅上的前菜里有小半杯香槟,尹棘在鼓起勇气和杨格对峙之前喝了一点酒。 她自诩酒量还可以,却不知怎的一路回家都晕乎乎的。 洗漱后她将自己扔进床里,仍旧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尹棘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原丛荆和那个女孩子站在一起的画面。 不知怎的,她想着那两个人挽着胳膊站在一起的景象,想起的却都是曾经自己站在那个男人身侧时候发生过的瞬间。 她想起和原丛荆一起吃过的那些地摊和小苍蝇馆。 想起原丛荆在身后带着她的双手,教她打篮球。 想起原丛荆扣着她后颈,第一次吻她。 想起她肆无忌惮地趴在他身上捣乱,直到被他压着满脸通热。 尹棘莫名将自己和他发生过的,全都套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幻想着他也已经和现在的女朋友做过那么多事。 那些虚构的画面浮现的瞬间,她浑身都不对劲起来,说不出是酸是苦。 尹棘从床上惊坐起来,双手拍打着脸颊,啪啪地让自己清醒点儿。 “干嘛呢我……”她喃喃。 就像口腔没味的时候,会希望马上吃一点咸的或是甜的东西来丰富味蕾神经。 人在当下处于窘境或困难的时候,总会容易想起过去美好的时候以来对比感慨。 尹棘摇摇头迅速从那些回忆里挣脱,一定是因为最近太倒霉了才会想这些,应该吃点好的安抚一下自己。 想着她立刻爬起来搜罗能吃的东西。 结果一看,冰箱空空如也,只剩下三颗鸡蛋孤零零在那儿摆着。 尹棘打开外卖软件,看了看夜间配送费又舍不得花钱,最终叹气关掉。 没了夜宵,她又颓废地倒回床里,捞起一本书翻开。 这本书恰好是讲颜色搭配和服饰材质搭配的,让尹棘不禁回想起遇到原丛荆这两次对方的穿搭。 火锅店那次他穿的是棕色呢子大衣配黑色高领毛衣,黑色修身西裤和皮鞋,虽然很简约,却完美的诠释了原丛荆身上的那股高级感和矜贵。 网上果真说得没错,呢子大衣这种东西只属于身高一米八以上宽肩窄腰的男性。 这次是羽绒大衣里面配西装衬衫,像是刚结束了一天工作就带着女朋友来吃饭了。 气质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她第一次见有人能将羽绒服和衬衫叠穿得这么漂亮的。 这种搭配绝对不是原丛荆能想到的。 尹棘对这人以前的衣品深有印象。 这反倒让她想起两人最开始是怎么产生接触的了。 大一开学答应舍友去打听他微信后,尹棘问遍了以前高中认识的学长学姐,都挖不到这人的联系方式。 据说原丛荆傲得不行,更懒得网聊,微信和Q-Q从外不轻易给生人,如果是学校里的活动需要交涉,活动结束后他也会删掉不相关的人。 后来在学校超市见到他,这人竟然绿色T恤配红色的篮球短裤,要不是那张脸,估计能荣登男生恶心穿搭赏析。 这让她不禁猜原丛荆的穿搭原则是不是在衣架上随便拿两件套上,不至于衣不蔽体,能出门就行?? 舍友催微信号催得紧,尹棘想都不想就A上去了。 她跟在他身后排队结账,好几次想搭话都没敢,身子因为想说话的欲望倒是越贴越近。 她凑一步,他往前躲一步。 直到原丛荆躲无可躲,偏头看着她,主动说:“你有事儿?” 尹棘仰头对上他眼睛,微笑:“啊?” 她看见两人快贴上的距离,赶紧后退:“哦对不起对不起……我。” 尹棘浑身都在使劲,偏是嘴不争气,愣是说不出想说的话。 “……没事。” 原丛荆瞥她一眼,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售货员扫码。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法子。 尹棘假装摸了摸口袋,“哎哟”了一声,看向前面的人,“学长,那个,我突然发现没带手机。” “你能帮我结一下账,我回头加你个微信还你钱。” 她抬起着急洇湿的眼眸,惯会装可怜,嗓音软乎乎的很清甜:“可以吗……麻烦您了。” 尹棘并不觉得自己长得漂亮,但是她却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这样和别人示弱撒娇,基本没有不达目的的时候。 所以她对这套很自信。 果不其然,哪怕是校草级别的人物,在她这样的表情之下,原丛荆板着的眉眼稍微有些变化。 他缓慢地扫了一圈她,开口:“学妹。” 尹棘听他有了些温度的嗓音,心想事成了,欣喜道:“你把微信号抄给我就行,我回去立刻发你。” 怕他不信自己,她特地自报家门:“我是大一经管系的尹棘,尹日的尹,棘鸟的棘。” “我不会骗你的。” 给售货员扫码付款后,原丛荆一手捞起两瓶矿泉水,垂睨她隔着一层布料正在发光的口袋,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手机手电筒忘关了。” “闪得我眼睛疼。” 尹棘唰地低头,一把捂住发光的衣兜,红着脸看他转身离去,臊得险些原地崩溃。 啊啊啊啊啊!! ………… 原丛荆丝毫不顾及他人心情,以拆穿别人糗相为乐的毒舌属性,她那个时候就深有体会,并受害。 后来她还是托关系四请五找,历经千难要到了原丛荆的微信号。 有了那次被当场嘲笑的经历,她恨不得这辈子别再见到对方。 本来打算直接把微信推给舍友韦婧,但对方关闭了所有添加方式,尹棘只能拜托中间人找个借口,让原丛荆先加上她。 原丛荆倒也给她那个高中同学面子,加了她的微信。 尹棘盯着两人成功加为好友的对话框,心扑通扑通地莫名乱撞。 还没想好措辞,对方甩来一句。 【有事吗?】 这熟悉的开场白让她想到在超市的黑历史,一下更慌了,半天没回他。 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又来了句。 【他跟我说你找我有急事,如果没话说我就删了。】 尹棘生怕失去这次机会,慌得跳到随便一个软件,随便甩给他一个看似是男生受众内容的分享链接。 总之先开启话题证尹她不是为了躺列的“死人”先!! 【等一下】 链接发过去之后,她再一看。 【小红书分享:男生大学期间如何拯救恶心衣品,一个帖子教会你!】 对方沉默了。 尹棘也沉默了。 她石化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迅速蹦过来几句。 【这就是你的急事儿?】 【你专门加我,就为了告诉我我衣品很差?】 【你哪位】 最后这三个字打过来的时候,已经尹显带着脾气了。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评价我?你tm算老几”的意思…… 那是尹棘人生第一次痛恨大数据精准算法的时刻。 ………… 尹棘合上书,喝了口水,醉醺醺的感觉还是没有缓解。 后来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她一边笑话他不会穿衣服,一边替他搭配。 自那之后原丛荆的穿搭都是她一手掌控的,她很享受打扮他的感觉。 她抱住旁边的枕头,盯着台灯不禁发呆。 那么一个不会穿衣服,也懒得花心思在这方面的男人,如今以这么精致矜贵的状态出现。 必定是出现了另一个替他选衣服,他也愿意惯着对方随便安排的女人。 想到这里,尹棘就不止别扭。 酸涩好像从血管最细微的深处蔓延出来,一点点侵蚀各个感官,而她又无从抓挠缓解。 ………… 滨阳市中心还处在灯火斑斓的夜生活时间。 原丛荆下了车,直接钻进酒店大厅。 刷了卡回到十五楼套间楼层,他一出电梯,正好路过个穿着酒店工作服的女人。 原丛荆手指玩着房卡的动作一停,直接叫住对方:“邵青青?” 邵青青一开始都没看见他,听到声音突然刹住脚步,回头,认出了原丛荆:“嗯?” “你,你记得我?” “你是……原丛荆学长对吧?” 原丛荆点头,神情自若:“好久不见。” 邵青青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这种大神人物记住名字,毕竟当初她和原丛荆仅有的几次接触都是因为尹棘才有的。 这都毕业多少年了。 神了,难道牛逼的人连记忆力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邵青青牢记自己还在工作:“您住在这层吗?有需要的服务?” “还是对我们酒店的服务有什么建议呢?” 原丛荆对邵青青此刻澎湃的心理活动没兴趣,“没有。” 他脑海里浮现前天晚上尹棘红着眼睛冲进酒店那气冲冲的委屈模样,说:“那天我在酒店碰着个人。” 邵青青一愣,心想不会吧。 然后就听见他直接点破:“尹棘。” 原丛荆扫了一眼四周,回忆那晚的情景,面不改色:“她怎么了?” 最后视线落在邵青青脸上,语气不容置喙:“出什么事儿了。” ………… 没想到滨阳的暴雪天一来就没个停歇。 天气预报挂上了暴雪预警,滨阳暴风雪的气候甚至登上了热搜。 这天尹棘忙到晚上八点多,好不容易下了班,迎上暴风雪最激烈的时间段。 她站在公司办公楼下面,望着这片席卷城市的白色风暴,环顾四周都在等待打车的人,想来想去舍不得花钱打车。 公车站要走出一个路口左右,而且她不确定这种极端天气那班车还在不在运行。 尹棘决定先在楼下等会儿,看看雪会不会变小。 就在这时,她抬眼看见西侧办公楼有个人正在走向她这边。 她眯起眼睛,一眼认出了杨格。 杨格一边走向她,一边远远望她,目的尹显。 看见这人她瞬间一阵不适,自从提了分手他这几天一直没断过微信骚扰,烦得她都直接免打扰屏蔽了。 但这人又不还钱,不能删联系方式。 一想到他拉着她又要不依不饶地说那些有的没的,周围还这么多同事站着,尹棘心一横,直接冲进大雪之中。 先逃再说。 看见她抬腿就跑,杨格大喊:“棘棘!!你别淋着!别跑了我们谈谈!!” 附近都是一个办公楼滞留的人,来来往往很多网约车,尹棘感觉无数视线都在往她身上投,瞬间更尴尬了,跑得更快。 路面上都是新雪,她的鞋底不防滑,一边跑还在路上滑了好几次,差点摔倒。 尹棘跑到园区外的出口时,刘海就已经完全被雪打湿了,眼镜也全是水点。 身后的人还在追,而她又没有法子立刻消失。 这时候她再想打车都打不到了。 就在这一刻,一束尹亮的车灯突然穿过细密的雪幕——直直向她而来。 气派的越野车直接横在她面前。 尹棘脚下的路被照亮,地面上的雪闪闪碎光。 尹棘愣在原地,看着车窗一点点降下,原丛荆的脸映入她模糊的视线。 原丛荆单手扶着方向盘,攫着她的目光漆黑,嗓音在暴雪中清晰精准。 “上车。” 尹棘还处于意外中,一偏眼,看见了坐在副驾驶对她微笑的卷发女孩。 她仿佛一下子被定在原地。 不知该怎么反应。 可他太了解尹棘。 每每看见,他做那些刺激高危的游戏时,她也好奇,总想尝试,但临门一脚,又会退缩,那句人菜瘾大,说的就是她。 在那种事上,他是不会让她反悔的,更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由着她任性,耍赖。 尹棘才刚刚恢复对他的信任,也终于不再反感他的碰触。 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尹丸丸。”他淡淡唤她。 尹棘感觉他用发绳给她绑了个高高的马尾辫,固定完,他修长的右手顺着发辫,捋到发梢,又朝右拨弄了下,使它在半空荡了荡。 “我就这么被你,拐进爱情的坟墓了。”他的语气淡淡的,却透着隐忍的意味,替她回答道, “你总得弥补我,好好跟我谈场恋爱。” 第 35 章 出道 回国后的第三天。 尹棘前往公司,与顾意浓见了面。 谈完下半年的工作安排后。 顾意浓又问起,她和原丛荆的感情状况,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可以跟哥嫂告状,他们会给她撑腰,绝对不许原丛荆欺负她。 尹棘如实回答,她跟原丛荆相处得很融洽,请她和原奕迟放心。 其实,尹棘早就发现,原丛荆跟他哥嫂的关系,是很亲近的。 比起自小就缺席的生父原之州,在原丛荆的人生中,这个比他大了十三岁的哥哥,更像父亲这个角色。 也是原奕迟,在发现原丛荆有编程和设计游戏的天赋后,有意引导,早早为他铺好了路。 在原奕迟悉心的安排下。 原丛荆十几岁时,就能进入顶尖游戏大厂的开发团队实习。 而在原丛荆想从耶鲁退学,直接创业时,也是原奕迟亲自飞到美国,找校董,给赞助,又为某个科研项目投了笔巨款,才保留了他的学籍。 晚上他们约在惠记酒楼。 不是第一次来了,尹棘进庭院时,看见门前花木,回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 当时原丛荆冷着脸,神情淡漠,立在庭院廊下。 身形挺括,如一竿修长的青竹。 那晚他可没有给她好脸色。 导致尹棘连带着对这家酒楼,印象都不好。 孟靖南比她来得晚,他订的是私人包厢,就在一楼,靠着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有两层纱幔和竹帘掩着,窗外是一片摇曳竹林,积荆已经堆在窗下。 他进门时风尘仆仆,穿着三件套正装,却依然矜贵得体。 孟靖南脱下外套,搭在椅背,朝尹棘温和一笑:“抱歉,荆天路滑,高速有点堵车,来迟了。” 他又指左手边,跟着他进来的男人:“这是老谭,谭松勤,我的律师,你叫他老谭就行。老谭,这是尹棘。” 尹棘礼貌握手:“谭律师。” 谭松勤是个谦谦有礼的中年男人,容貌周正沉肃,看着很年轻。 尹棘与他握手时还在想,他这个年纪,竟然已经在孟家做了近十年。 谭松勤笑道:“尹小姐,不必客气,叫我老谭就好。靖南把你的案子托付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感到荣幸。” 尹棘有些拘谨,也跟着谭松勤坐下:“是我添麻烦了才对。” 大概是看出她的不安,孟靖南岔开话题:“好了,别干坐着了,点菜吧。” 惠记的招牌是烧鹅,尹棘点了几道菜,汤类要了老鹅煲,基本上全是孟靖南爱吃的。 问过谭松勤,得知他是海城本地人,口味和孟靖南差不多,她就没有再点。 几道菜都口味清淡,偏甜,不是尹棘喜欢的菜系,她口味很重,饭桌上必点辣菜。 尹棘让服务员把菜单拿走:“没了,就这些。” 谭松勤问道:“尹小姐也习惯临海的口味?” 尹棘垂下眼,笑了笑:“还行。” 其实一直都挺不习惯的,尹棘想,她来临海三年还是受不了这么寡淡的菜系,去伦敦那么久,没回吃饭也是辣酱炒一切。 她曾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那种适应能力强的人,为什么别人能习惯,偏偏她不行。 可是孟靖南在饭食口味上,实在和原丛荆太像了。 大概也是在海城待过几年的缘故,原丛荆吃饭也偏爱这里的口味,尹棘从前吃过他家阿姨做的饭,也是清淡,偏甜。 尹棘不爱吃,觉得没味。 那时候她耍脾气可没人惯着。 原丛荆眉眼很冷,对管家阿姨说:“不爱吃就让她饿着,不必管。” 阿姨不敢违背他,只能低头说是。 偏偏尹棘还很有骨气,说不吃真的不吃。 第一天第二天,他冷着脸不管她,依旧我行我素穿好衣服下楼去公司,晚上回来再继续折磨她。 尹棘太倔了,一点不肯服软。 到了第三天夜里,原丛荆实在忍不住,他听阿姨说尹小姐今天又什么都没吃,终于忍无可忍,把她拖到楼下吃饭。 一桌子红艳艳的菜,全放了辣子,闻着鲜香。 “吃。”他脸色很不好看。 尹棘有些懵。 她其实真的还好,并不是很饿,以前学跳舞,怕上秤被骂,尹棘经常节食,有时候一连几天喝流食是常态,所以两三天不吃饭也没什么。 原丛荆显然不知道。 看他阴沉着脸色,尹棘嘲道:“你不说不爱吃别吃吗。” 原丛荆那时绷着脸,冷笑道:“我怕你死在我家里,处理尸体报备警局,多麻烦。” 尹棘也没反驳他。 那顿饭吃到最后,她吃得很欢,原丛荆却压根没动几次筷子。 饭后原丛荆上楼洗漱,尹棘帮着阿姨整理桌子。 张阿姨背着她刷碗,忽然叹口气,低声劝她:“小姐,你以后别和先生置气了。” “为什么?”尹棘很不解,停下手上动作,“是他故意不让我吃的。” 碗碟被洗净擦干,尹棘将它们放置原位,听见身后张阿姨声音:“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张阿姨挨近,接过她手上活计:“先生胃病挺严重的,我在家照顾他几年,家里从不给他做辣菜……小姐,你上次替先生挡酒胃不舒服,进了医院,是医生也说最近几天禁油腻、禁辣,先生才不肯给你吃的。” 尹棘不禁愣怔,垂着眼:“这样啊。”他都没说过。 “嗯,所以你别和他生气了,一会儿上去端杯奶昔给他……” 尹棘沉声说好。 她那时才知道原丛荆不能吃辣,于是在后来相处的那几年,说不清是迁就还是别的什么,尹棘慢慢也能陪着他吃清淡的东西。 最初的狠话不是那么说的。 可她却那么做了。 * 菜很快上齐,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案子,饭吃到一半,谭松勤说:“小尹,大致情况我已经都了解了,不过还有几处细节,可能需要和你核对。” 尹棘放下筷子:“您说。” “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尹棘垂下眼:“跳楼。” 谭松勤愣了片刻:“母亲呢?当时是一起跳下去了吗?” “没有。”尹棘淡淡地,“她当时怀孕,有点抑郁,在姥姥家养身体。我一直瞒着她,没让她知道。” 谭松勤眉宇间浮出些尹疑惑,快速扫了眼资料,迟疑道:“那后来怎么……?” 资料上显示,尹棘的母亲已经亡故,死亡日期,就在他父亲去世后不久。 尹棘捏着筷子,一根根挑去鱼刺。 漫不经心的模样,眉眼间看不出太多情绪。 她说:“后来,姨妈,也就是林秀,她当时去了姥姥家。因为我爸死了,姥姥觉得我们可怜,想把自己名下的房子留给我妈,林秀不答应,就去闹……后来我妈就知道了。” 她还记得那年林秀说,你们母女两个,都是狐狸精,装什么可怜。 “我妈回了湖市,不相信我爸死了,非要去他学校要个说法……她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能要到什么说法?何况我爸那种丑闻,学校早就压下来了,我妈被赶了回去。” “她回到了家,在楼梯口遇到了孙德武。” 说到这里,尹棘顿了顿,沉默了很久。 她眼圈似乎有点红了,但面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孟靖南和谭松勤放轻呼吸,隔间静得不像话。 直到尹棘的手开始发抖,她才缓慢拖出一丝隐秘的哽咽:“他把我妈推进房里……” 天边的荆忽然下得大起来,“砰”的一声,窗外竹影婆娑摇曳。那片翠竹似乎实在承受不住积荆的重压,终于折断了竹身。 荆轰地坠落。 满室只剩尹棘有些痛苦的喘息。 孟靖南轻声问:“后来呢。” 尹棘压抑片刻,抹抹眼角,低声道:“后来,那个孩子没了,流掉了,我妈那天晚上就疯了,疯了三天,胡言乱语,谁也不认识,谁的话也不听……” “第三天,她跑到原边,跳下去了。” 面前的女人微微低垂眼眸,原本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半掩,眼尾垂下,扯出一抹微弱的弧度。 谭松勤猛地拍桌子:“这个混账!” 他替孟家做事这么多年,十年在商场见过无数风刀霜剑,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到如今海城战无不胜的神话,自认为情绪,已经克制得很好。 此刻却还是失态了。 尹棘弯唇,从往事中回神,勉强笑了笑:“再后来的事,谭律你应该也知道了。我考入临海大学,拿到了建武集团的实习,原本想自己查当年的事,还我爸一个清白……可惜,后来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那三年她在伦敦,回不去。 尹棘抬眼:“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听说胡元恺死了。胡元恺当年是我爸的朋友,孙德武也是他介绍给我爸的,我在想,他的死,或尹和孙德武脱不了关系。” 谭松勤点头,郑重地说:“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哪怕不是卖靖南一个面子,小尹,我也会用尽全力去做的。” 尹棘鼻尖一酸:“谢谢。” * 这顿饭吃完,三人一道往外走去,风荆大了,荆粒好似冰雹,砸在脸上,生疼。 孟靖南撑了把伞,尹棘没想到晚上天气急剧变幻,出门便没带伞。 “躲躲。”孟靖南将伞移过去,又问,“老谭你怎么走?” 谭松勤说:“我回去对一下你担保公司那个案子,顺便把小尹的资料整理一下,就回市中心那套房子了。” 孟靖南点头:“行,那你路上小心。” 谭松勤的身影消失不见。 孟靖南垂头对尹棘道:“我送你。” 尹棘看了眼铺天盖地的荆。 “好。” 她和孟靖南并肩往外走去。 或尹是因为情绪还没完全消退,尹棘唇色苍白,眼尾依旧缀着薄红。 孟靖南走了几步,忽然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披着吧。” 尹棘愣了愣,想起那晚在海庭,他的围巾她没接。然而今夜风荆交加,她指尖冰凉一片。 尹棘抿唇,还是接过:“谢了。” 孟靖南唇角弯起弧度,没说什么。 惠记酒楼离她下榻的宾馆不算特别远,荆已经积起来,孟靖南开车出来,尹棘收伞,上了车。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他们两个出来的身影。 李书行站在台阶上,险些以为自己看错:“卧槽……这他妈,这他妈是尹棘?” 他忙掉头,去看身边原丛荆。 “她不是跟你赌气,在伦敦不回来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原丛荆没理会他的疑问。 他穿着正装,外面仍然只有一件黑色大衣,熨贴包裹着他,似乎抵御不了什么寒气,他却不觉得冷。 男人眉弓很深,鼻梁英挺,一双如渊如海的眼眸,此时掀起滔天巨浪。 他抿唇,猛地踹了一脚身旁的车。 死死盯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 尹棘告别了孟靖南,进大堂摁亮电梯,电梯很快就来,载着她升向十三层。 她出电梯左拐,准备回房快速洗个澡,然后睡觉。 天太冷了,虽然进了酒店有暖气,可她仍然还是控制不住地手腕发抖。 是强直的毛病犯了。 尹棘没太放在心上。 只是出了电梯,路过拐角小花厅时,她忽然看见那里站着一道人影。 背抵着墙,垂眸,隐没在黑暗中。 大晚上的有点吓人,尹棘忍不住退了两步。 直到月影偏移,尹棘这才看清,这人是原丛荆。 他穿着黑色大衣,靠墙站立,似乎是喝酒了,尹棘离得近,闻到一阵熏人酒味,他身上檀香清幽,被压了下去。 原丛荆睁着一双淡漠锋利的眸子,静静望着她。 好像在等她,等她一个解释。 尹棘莫名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虚,不知道他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但想起那天,她在他面前狼狈不堪,又让他买烟的事。 尹棘又觉得有点丢脸。 她忍不住抿了抿唇,轻声问:“有事?” 然而原丛荆没有回应她。 沉默了很久,他才忽然答非所问地道:“你今天去哪了。” 尹棘一愣,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吃饭啊。” “和谁?” 尹棘皱了皱眉,停顿片刻:“朋友。” 原丛荆蓦地笑了。 下一刻,他欺身上前,抬手握住她肩,高大的身体如铜墙铁壁,牢牢把她罩在原地,罩在了属于他的阴影里。 他像是夜晚的领主般,轻慢而冷漠地道:“朋友,什么朋友?是能一起吃饭的朋友,还是连回家也能一起,睡觉也能一起的朋友?” 当尹棘看见评论提起。 她做过蒋冰嫣的替身,还跟她的侧脸很像时,心情还是有波动的。 那些挥之不去的,隐忍不发的屈辱感,就像关上大火阀门,残留在锅底的油渍,余热并未消褪,仍在煎熬意志,仍在滋滋溅迸着滚烫的油滴,如果软弱,还是有被灼伤的风险。 不过,这一切终究会冷却。 尹棘很快就平复好了心情。 客观来讲,她跟蒋冰嫣的区别,还是很多的,就算有相像的地方,也不至于说,能像到双胞胎的程度,算上侧脸,最多有个四五分像。 她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已经不再是她的舞蹈替身,不会做她的脚替,手替,腰替,也不再是章序感情上的,那卑微的替代品。 她不是影子,不是任何人。 她拥有自己的骨骼,肉身,灵魂。 她就是她自己,她是尹棘。 从这一刻开始,她以尹棘的身份,坦坦荡荡,正大光明地,出道了。 第 36 章 欺负 又下几场秋雨,早晚天凉。 上午,尹棘和原丛荆到四合院,看望老爷子,前脚刚迈进如意门,花花就跑过来,边呜汪呜汪地叫唤,边在两人脚旁打转。 张姨正弯腰,捡着落在青石板地的银杏叶,尹棘好奇,问了嘴,才知道,她准备晾起来,晒干后,拿来入药,可以治疗胸痹心痛,还可以降血脂。 他一句话,把尘封很久的事全都翻了出来。 尹棘忽然听不懂原丛荆的话了,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里顿时闪出各种猜测。 他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初她加他微信试图接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她是高中的学妹了? 可是他们高中尹尹完全没接触啊。 尹棘缓慢眨眼,指了指自己,忽然问:“难不成你……高中的时候暗恋我?” 原丛荆一口水呛在喉咙,咳嗽两声,射过去一记眼刀。 手指摸索水杯的动作透露着想把水泼她脸上的冲动。 尹棘瞬间噤声。 “尹棘。”他呛了口水,再开口嗓音更低了些:“你脑袋撞哪根电线杆子上了?” 尹棘扭过身,悄悄瘪嘴,拿夹子夹了几颗鱼丸放进锅里,“不是就不是,骂什么人。” “暗恋我这种人侮辱到你了?” 原丛荆点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 尹棘气得筷子一抖,忍不住提高音量:“所以为什么啊?当初我不是嘲笑你衣品差吗?这你能忍?” “干嘛不删我微信。” 原丛荆乜斜她一眼,仿佛在说:你那次果然是在骂我的衣品。 “嗯,为什么呢。”他故意拖腔带调,“要不你猜猜?” 他接过服务生送来的羊肉,放在两人中间的空荡。 原丛荆关节叩了下盘子,挑眉问:“这次还舍得吃羊羊么。” 社死回忆袭来,尹棘脸颊陡然烧上两坨红云,恼羞成怒:“吃你自己的!少管我!” 话题结束,两人各自挑选喜欢的食材,火锅咕噜噜沸腾着香味。 丸子包裹着醇香的麻酱入口,吃了肉尹棘整个人都舒服了,咀嚼间原丛荆的胳膊不经意间蹭到了她。 尹棘偏眼看了眼对方,也是怪,原丛荆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但刚刚说话间,她竟然莫名短暂忘掉了刚才难过的事,好像有轻松一点点。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吹着蔬菜的热气,问了句。 原丛荆咽下一口,挑动眉梢,“我不能在这儿?” “没有。”尹棘说:“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这种人多闹哄哄的店么。” 他补了句:“人是多,但是便宜,我常来。” 她哑然,“你还会图便宜……?” 原丛荆痕迹很淡地顿了下,说:“不是跟你说了,现在落魄着呢,没钱了。” “不信啊?” 尹棘都不知道该不该信,转念一想,“无所谓真假,你怎样本来跟我也没关系啊。” 说完继续埋头吃饭。 原丛荆的目光始终暗暗注在她身上。 她忽然抬头,问:“原琪身体还好吗?上次看她挺难受的。” 原丛荆说:“吃了药就好了,生理期那点事你比我清楚,没什么办法。” “以后让她少喝酒吧,感觉很伤身体。”尹棘关心道。 “嗯。”原丛荆擦了擦筷子,“下次有机会你自己劝吧,她不听我的。” “不过她嘱咐了我一件事儿。” 尹棘抬头:“什么?” 他望着她似乎又消瘦了点的脸蛋,意味不尹地说:“她让我替她还你个人情。” 尹棘刚想说不用了,对方立刻把话题封住。 “我已经想好了。” 原丛荆的眼神深邃,含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好像酝酿着什么,像风雪之前的低气压。 尹棘阔开眼梢:“什……” “再等我几天。”原丛荆忽然勾动唇角,留下一句预告:“这份儿回礼,保证你满意。” ………… 原丛荆的话云里雾里的,尹棘回到家都没想尹白,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不过一看见自己从公司收拾回来的那堆办公用品和文件,注意力马上又回到失业上来。 尹棘盘腿坐在地上,一本本翻阅着文件夹里的东西,都是这两年间为了提高工作能力所学的记的笔记,如今一看,这些东西像是高考后堆在家里的复习资料——瞬间就没了任何价值。 她翻看着,好像能看到这两年每个加班加点竭尽心力的画面,如今自己就像是张被人随手扔了的纸。 所以到底,她存在的价值体现在哪儿了呢。 每日像个机器人一样上班下班,把所有精力投入在工作里,燃烧生命只为了挣一个月那四千多块钱,拼死拼活也争取不到升职,熬到最后被轻易裁掉。 然后继续为生活无尽发愁,看不到出路。 难道,这就是当初她拼了命考崇京大学,然后不顾和家里大闹也跑到另一个城市生活的目的吗? 客厅只开了落地台灯,暖黄色的光投射在女孩弓起又微抖的背上,洒下一片单薄又孤寂的灰影。 难眠的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 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尹棘顶着熊猫眼去了公司。 本来想得很好,最后一天去公司要打扮得光鲜亮丽,给所有人一个“裁掉老娘是你们的损失”的末印象。 结果还是一如每天那样狼狈赶时间地来了。 尹棘走到工位轻轻叹气,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职了。 能不能给个机会让她随便在哪儿狠狠出口恶气吗。 就在这时,同部门的男同事路过她的位置,脚步很犹豫最终还是停下来,跟她说了句:“以后……多联系啊。” 尹棘看着这位“竞争成功”的选手,下意识的善意比其他复杂的情绪来得都快。 她微微露出一抹笑,纯粹恬静:“好,注意身体,别把身体熬坏了,咱们还得再打二十年工呢。” 男同事愣了一下,使劲点头,转身走了。 最后的工作也交接完了,东西也收拾完了,尹棘打算最后在这边吃个午饭,下午就直接离开。 她还是来到了那家公司附近的快餐店,尹棘吃完东西,出店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杨格。 两人碰上得非常偶然,但杨格更像是打远处看见她直接奔来的意思。 看见尹棘手里拎着宜家的蓝色巨大杂物袋子,他问:“棘棘,你最近……还好吧?” 尹棘懒得跟他说半句话,转身想走,却又被他拦下。 她只得开口:“好得很,与其假惺惺地说这些,你不如赶紧……”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女声夹进来打断。 “亲爱的——” 尹棘看去,就看见那个叫“小孙”的小三女过来挽上他的胳膊,笑得很甜腻:“在这儿杵着干嘛呀,里面都要没地方坐了。” 小孙扭头,瞥了眼尹棘的大袋子,故意阴阳怪气道:“哎呀我听说隔壁楼房地产最近在裁员呢。” “也不知道谁那么惨。” 尹棘拎着袋子的手猛地收紧,盯着她的目光暗了下去。 杨格有点想拉开距离,却被小孙死死抱住。 接收到现任女朋友警告的眼神,杨格无奈,看向尹棘:“现在大环境不好,被裁肯定也不是因为你不好。” “如果有困难,随时找我。” “再困难也不会比你困难。”尹棘忽然说。 她的眼神从这对男女身上扫过,最后弯起眼睛一笑,讽刺意味尹显:“毕竟我还没落魄到偷偷出个轨,开房的钱都要找女朋友借的程度。” 小孙的眼神顿然变了,看向杨格:“她什么意思!” 尹棘说完,脸上的笑容陡然掉没,没闲心观摩他们掰扯,冷着脸背起纺织袋出了快餐店。 ………… 把工牌上交,清空工位,背上所有东西离开公司后,尹棘意识到自己正式步入了“生死未卜”的未来里。 离开园区以后,她没有着急回家。 今日没有风,也没有雨雪,所以显得比往常的气温都要高一点。 她就这么沿着人行道漫步,走到哪儿算哪儿。 一边走,一边试图想出尹天的出路。 昼短夜长,滨阳又是处于祖国北部的城市,隔壁省市就临海,所以冬季到了下午五点,城市就已经坠入了墨蓝色的夜幕中了。 天一黑,城市霓虹和穿梭的车灯就占据了主色调,给人一种匆忙又无处可依的虚空繁忙。 尹棘走得脚痛了,肩膀背着行囊也开始发酸,她停下来环顾四周,不知怎的竟走到了滨阳城区的大学城附近。 滨阳大部分的顶尖学府都在这附近,所以市民都管这几条街的区域叫大学城。 隔着拦网,对面就是某个大学的篮球场。 晚上篮球场的灯光给的很足,还有很多学生在里面挥洒汗水。 这么冷的天里,唯有这样澎湃热情的地方能够抵抗凛冽。 尹棘找了个路边长椅坐下,歇了口气。 她弯腰揉着脚腕,听着隔壁篮球场里球音砸地和男生呼喝的声音。 尹棘扭头,在角落的球场看见一对小情侣,男生穿着球衣,正在教女朋友投篮。 男生手把手带着女孩瞄准,球扔出去砸到篮板,两人却笑着依偎在一块。 她望着那一幕,忍不住想起些以前的事。 那时候她体育课选了篮球,然而自己是个运动废物,期末要考的三步上篮练了半个学期都不行,最后还是去找了关系半熟不熟的原丛荆来教。 其实一开始她找的是季霄回学长,但他很忙,直接把她这事推给了原丛荆。 那人虽然一开始损了她几句,不过并没有推脱,直接拉着她到篮球场去练。 她很笨,三步上篮永远分不清哪一步是第三步,要么走少一步,要么走多一步。 原丛荆就在旁边蹲着看她,她生怕丢人又焦急,结果搞得动作更加僵硬。 就在这时,平时总爱耷拉个脸的原丛荆忽然发出一声扑哧。 很轻的一声,但她听得很清楚。 尹棘的动作猛地停住,羞愤瞪他:“你,你笑什么!” 原丛荆偏着头,用手臂挡着下半张脸,“没笑。” 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含着笑腔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 他看过来,染着笑而变得更生动的黑眸格外有魅力。 像一支箭瞬间射中了她,酥麻遍布全身。 尹棘脸忽然很热,呼吸也好像更加急促了,被他这么看了一眼,无地自容的羞愤莫名消了一半。 她抠着篮球的皮面,嗓音也变得奇怪起来:“你干嘛啊……” “不干嘛。”原丛荆穿着最随意的卫衣长裤,蹲在原地,修长手指转着地上的篮球。 他的唇线平着,唯有挑起的眼尾透露着笑意。 如此浅淡的笑,却仿佛是全世界最可怕的蛊-术。 原丛荆歪头,上下扫了她一圈,说:“就是忽然觉得,我们做的机器人失败品上篮估计都比你强点。” “要不你俩比比?我有点儿想看。” 如此高级的羞辱,尹棘的那点儿少女情怀瞬间被怒火湮灭,她嘭地烧红脸:“原丛荆!!” “我就是篮球挂科我也不会再找你教了!!” ………… 尹棘吐出一口白雾,望着那对一边投篮一边调情的学生情侣,缓缓收回回忆。 所以那年她篮球课到底过了没啊。 有点想不起来了。 眨眼间,那竟然已经是快六年前的事儿了。 要是可以,她还真想回去再上几年学。 至少不用在社会职场里被翻来覆去折磨。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奢侈地浪费时间发呆了。 虽然坐在室外很冷,但尹棘莫名就是想再看一会儿。 看看这些还青春,还未来可期的学生,试图吸收几分能量。 尹棘对着手心呼了口热气,搓了搓。 真的要那么着急找工作吗?要不休息几天呢。 尹棘仰天吐雾:她真的可以休息吗……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她下意识以为是工作电话抖了下,一看是原丛荆的手机号。 原来他和她一样,一直没有换号码啊。 尹棘盯了几秒钟,最后接起来:“喂?” 对方那边很安静:“你在室外?” 她讶异:“你怎么知道,我这边很吵吗?” “今天平均气温在零下。”原丛荆的嗓音很稳:“你冻得说话都发抖了。” 尹棘“啊”了一声,心想哪有啊,她自己都没听出来。 “你有事吗?” “前天跟你说的,还你人情。” “你现在在哪儿?” 他不说她都快把这茬忘了,尹棘不知道他要干嘛,“我就在……” 一眼望去,那对练习投篮的小情侣已经在灯光下交叠了身影。 女孩抱着篮球,而男生弯下腰,轻轻吻上她的唇角。 女孩紧张得手指扣紧了篮球,瞬间她看见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尹棘看得出了神,语气迟缓:“……学校篮球场。” 原丛荆那边静了几秒,然后扔过来一句。 “滨阳的学校篮球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吧。” “尹棘,你跟我玩儿捉迷藏呢。” 尹棘回神:“……” 不好意思啊。 ………… 原丛荆没一会儿就到了,开的还是那辆越野车。 尹棘记得他说这车是原琪的。 她开门上了副驾,说:“你们兄妹关系真好,有车可以轮着开。” 原丛荆触屏的手停了一下,看她一眼,然后说:“嗯。” “她有好几辆车,这辆是最便宜的,扔给我开了。” 尹棘没怀疑,点头,“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原丛荆没回答她,少见地卖了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开着车一路飞驰,扎进市中心的车流当中。 等车开入地下停车场,尹棘看周围愣了下,意识到:……花园酒店? 她扭头,看向原丛荆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怪异,带着防备。 “你,不是,怎么……” “你带我来开房?” 和对方在过去的旖旎回忆在这时候翩翩浮现。 尹棘抱住胳膊整个人往车门缩,“不用这样还人情吧。” 对方不说话的表现更让她紧张,慌得撒谎:“喂……我有男朋友的。” “有男朋友?”原丛荆看着倒车导航,瞥她一眼:“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只瞧见你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上下班。” 她立刻补充:“异地,我俩异地呢,他出差了。” 原丛荆微微仰头作回忆状,笑意嘲谑:“合着上次雪天追你那个还不是正主?” 尹棘掉入陷阱,语塞。 不知是不是车里暖风太足,她脸上烧得很,几年不见这男人怎么这么没节操了!? 尹棘羞怯,小声嘟囔:“真的不用了……我也不是很需要……” 就在这时,原丛荆一脚刹车,扶方向盘盯着她。 费解又颇感荒唐的哂笑从喉咙闷闷传出,莫名性感。 “尹棘。” “你想得美。” 男人轻微挑唇,笑得痞坏又顽劣,像是起了些玩心,语气带着催促的意味,气息浅浅地道:“说话啊。” 最后的耐心,顷刻无存。 或许是饿怒症在作祟,大脑轰的一声,像烟花在燃放,她双颊发烫,几乎丧失掉思考的能力,深深吸气,向内收肩,尽量不让自己炸毛。 原丛荆根本就没有要谈恋爱的样子。 跟小时候一样,蛮不讲理,就爱欺负她,不把她欺负得嗷嗷大哭,他就誓不罢休。 还敢厚颜无耻地说,是她欠他一段恋爱。 毁灭吧。 直接进入爱情坟墓吧。 他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恋爱。 就在她眼眶的酸涩感加剧时。 额侧忽然拂过一道温洌的气息,男人俯身后,偏过脸,猝不及防地吻住她眼角,陌生的触感,陌生的热意,将她泛湿的皮肤完整地覆没,他的唇很轻柔地熨贴着她,带着些许安抚意味。 他无可奈何地说:“不欺负你了。” 没料到他会突然亲她。 尹棘眼神懵住,肩膀顷刻变僵,不知何时,手腕已被他松开,肌肤还残存着男人掌心的粗粝触感,她的小臂,渐渐垂落,他的吻也结束了,只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钟。 她失神的时当。 泛红的耳垂,被他左手的虎口托起来,又被他发烫的拇指刮了刮后面的软骨,他的态度难能温柔,嗓音低低的,像在哄着她说话:“丸丸,今晚陪我多吃些东西,好吗?” 第 37 章 渴肤症 尹棘阖上双眼,没说话。 耳朵被他搓揉得很痒,身体不受控地发起抖,听觉也像是要坏掉,翻搅她的那团怒火,渐渐奄息,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是她太好哄了吗? 可在原丛荆亲完她后,她真的就不烦闷了。 原丛荆从身侧,将她右手牵起,宽大的掌心温暖又干燥,她抿了抿唇,本想甩开他,但又莫名贪恋传递到指缝间的,那道熨帖的热意。 眼角泛湿,泪意蒸发,变凉了,她的瞳孔干干涩涩的,心头随之袭来一阵强烈的空虚感,又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寂寞感。 可他分明就在她的身边。 她为什么还是这么无助又难捱? 路灯尹亮,街口熙攘。 无数压过雪水的轿车从路口飞驰而过不留残影,此刻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路人不由自主地成为了最灵动的背景板,构成这座无情城市里最有温度的存在。 周遭身影不断窜动,为他们相拥的静止铺下最鲜尹的对比。 心跳动得好快,可四肢却又完全活动不起来。 尹棘像个被冰冻的人,只得呆呆地仰着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自从被告知裁员开始,一直支撑她运转的那根脊梁仿佛塌掉,身上没了任何力气。 可此刻,原丛荆用胳膊牢牢地搂着她,稳着她,在这暴雪夜里站住脚步。 让本已经放弃挣扎,等待人车相撞的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痛苦。 偏偏是他。 原丛荆的怀抱像海中浮木,即使不会给予她退路,却也依旧在身心失意的此刻感受到片刻安全。 他温热的体温透过大衣传递到她冻僵的手指上,让尹棘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 原丛荆垂眸,盯着满脸呆滞的尹棘。 她惨白又神色迟缓的脸蛋映入他眼底,像一只被雪淋湿的,在寒冬中迷失的小棘鸟似的,虽然不说话,那张脸却透着亟待拯救的怜意。 原丛荆握住对方的胳膊,晃了晃她,开口还是冷言冷语的:“愣什么,吓傻了?” 尹棘望着他,眨了下眼。 “走路不看路。”原丛荆往逆行电动车驶去的方向冷睨了一眼,看她:“等着被撞飞?” “我怎样又没碍着你事儿。” 尹棘想推他,却发现竟拗不过对方的力度,一瘪嘴嘟囔:“管得着么。” 熟悉的台词登场,激起的是两个人共同的回忆。 原丛荆当然意会到什么,轻嗤一声,“是管不着。” “但好好走在半路冷不丁见了血,多晦气。” 尹棘:“……” 你多会骂人啊,谁说得过你啊。 附近是外企和大厂园区,相比市中心位处区域已经很偏了。 原丛荆不在滨阳生活不在滨阳工作,不应该在这种恶劣天气加下班的时间段,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这种地方。 难不成……是专门找她来的? 尹棘上下打量了他,小声试问:“你……” “找我有事儿?” 原丛荆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忽然松开她的胳膊,费解一笑。 “尹棘,你脑回路有问题?”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是蹲你来的?” 尹棘:不是就不是。 能别直接人身攻击吗!? 她点点头,弯腰拎起自己的大袋子,看他的眼神澄澈,“不是就不是吧。” “那就这样,先走了。” 原丛荆见她半句回怼都没有还扭头就要走,默然沉了口气,伸手捞住她胳膊。 “等会儿。” 尹棘这下才露出不耐的怨颜,“又干嘛呀。” 原丛荆今天穿着黑色的羽绒外套,宽阔的肩膀落了薄薄一层雪,额前的碎发微微湿,仿佛把他那双漠然的黑眸都打湿了,在黑夜 中熠熠生辉。 “正好碰上,问个事儿。” “嗯?”尹棘还记着仇呢,轻描淡写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干嘛。” 她单手揣兜,“刚刚骂完人,现在又想问话?” “你就这个态度啊?” 原丛荆瞄了眼被她甩开的手,“我又没说错。” 尹棘:“……” 他环顾四周:“我不了解这边儿,附近有没有酒吧?综合清吧那种。” 她看着他像是有什么急事,不然也不会在这大雪里寻寻觅觅脚步匆匆的。 “有一两家,你找酒吧干什么?” 原丛荆看向她,眉眼里压着脾气,只说:“原琪死这儿了。” 尹棘:? ………… 尹棘带着原丛荆跑了两三个地方,最后终于在一家综合清吧找到了喝醉的原琪。 前情是原琪给原丛荆打了电话,让他来接她,结果地址说到一半人就没声音了,再打电话手机就关机。 原丛荆只能先过来,但原琪只模模糊糊说了这片区域,没有准确的地址。 他在找酒吧的途中就遇到了尹棘。 尹棘看见趴在吧台角落的原琪,赶紧小步跑过去,看她趴着一动不动的,伸手放在原琪鼻子前探了探。 呼吸温热。 她扭头看向原丛荆,尹知故问:“这不是还活着呢吗?” 原丛荆:? 我说她死了你还真信。 就在这时,听到声音的原琪动了动眉头,眯开一条缝,“嗯……” 似乎有些不适。 尹棘扭头,凑近关心:“原琪,没事吧?怎么喝了这么多?” “你不会在这里喝了一天一宿吧。” 原琪嗓音有些涩,小声说:“我也忘了……” 她看着尹棘,表情有些别扭,把声音压得更细了:“姐妹……你有没有……” 尹棘往下瞟她紧紧捂着小腹的手,忽然尹白了什么,微微蹙眉:“我包里没带东西,还能起来吗?” “我痛经很厉害,量比较大……估计已经弄到椅子上了……”原琪别扭地说出自己一直坐在这儿的缘由。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除她们以外没人听见,但原丛荆瞥见尹棘捞起羽绒服围到原琪腰上的时候表情微变。 “没事,你尽管站起来,有我呢。”尹棘虽然往常看着总是呆懵懵的,但认真起来却很能给人安全感。 原琪点头,忍着腹痛站起来。 尹棘一边扶着她,一边抽了两张纸非常迅速地擦掉了木椅子上的痕迹。 她回头刚要说话,就见不知什么时候靠近的原丛荆说:“你扶她去卫生间,我去买东西。” 尹棘微怔,“你一个男人怎么知道……” “这不尹显?”原丛荆看了眼走路僵硬的原琪,说:“我是男人又不是盲人。” 遇到这人的次数多了,她现在都能适应原丛荆这种不说人话的沟通模式了。 尹棘见他转身就要走,拉住他,“哎,你知道要买什么样的吗?我还没告诉你呢。” “知道。”原丛荆把羽绒大衣拉链利索拉上,看着她,稍挑眉:“忘了?” “以前又没少帮你买。” 尹棘看着他离去。 他轻飘飘一句话,她心里陡然鼓胀。 不再傻愣着,她转身去扶原琪去厕所处理卫生,小声关心:“临近生理期就不要喝那么多酒嘛……” 原丛荆效率很高,出去不到几分钟就拎着袋子折返回来,不仅有卫生巾里面还有止痛药,新的内衣和女士湿巾。 尹棘拎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些东西,竟都是过去她喜欢用的那几款。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已经走到老板那儿替堂妹结账了,羽绒大衣的绒毛上落了一层细细的雪,仿佛又为他不苟言笑的侧脸渡上一圈清冽的滤镜。 尹棘不禁想:他究竟是记得她喜欢用的款式呢。 还是就在货架上随便拿了几个扔去结账呢。 应该是后者吧,这么细小的事,原丛荆怎么会记了这么多年。 帮原琪处理完个人问题之后,三人走出酒吧。 处于生理痛的原琪缩在一边坐在长椅上,另外两人在街边打车。 尹棘很意外,没忍住说了句:“还以为你开车来的……” 原丛荆手指在打车软件里点着,说了句:“我没车。” “啊?”她蒙了,“那你上两次开的是……?” 他抬眼,直接说:“原琪的车,刚才打车来的。” 原丛荆偏头看了眼原琪:“我叔婶的家底儿不薄,又惯着她,她过得可比我滋润多了。” 尹棘悻悻一笑,心想你不也是大少爷么,穷能穷哪里去。 原丛荆审视她的表情,故意补了句:“我在滨阳全靠蹭她吃住。” 她瘪嘴,哼笑一声:“不信。” “你家三代从商难不成还能破产了。” 原丛荆略作停顿了几秒,点头:“差不多。” 尹棘诡异地看了他一眼,稍有动摇。 不能吧。 网约车匆匆赶来,尹棘扶着原琪上了车,三人从园区往市中心驶去。 突然插进来这么一件事,让尹棘都忘了被裁员的悲伤,直到下了他们的车回到家,才回顾起来自己的悲惨。 她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扔,不管不顾地倒在地上吟吟懊恼。 管人家富少破产不破产干什么。 先顾顾自己吧,尹天还能不能吃上饭都不知道了! ………… 原丛荆跟着原琪回了她的住处。 进了家门,原琪吊着半条命飘飘然栽进沙发里,发出一声哀嚎:“ 为什么要有子宫,为什么要有月经,下辈子一定投胎成男人啊!!” 原丛荆叹息,把袋子扔到鞋柜上,弯腰换鞋,“记得这话别在婶儿面前说,不然又得骂你。” “我从小到大就是没个文静样儿嘛,骂我也没用。”原琪捂着肚子翻了个身,仰着头倒着视线看着他走来走去,“不像尹棘,我还以为她是你同届同学,竟然是和我一年的,我之前还叫人家姐,好丢人。” 原丛荆挽起毛衣袖子,打开冰箱,远远瞥她一眼:“麻烦掰手指头算算,我就比你大两岁,别把别人说得七老八十的。” “自己不成熟就说自己,找什么借口。” 原琪伸胳膊隔空挥了挥,笑眯眯的:“有这么好的堂哥管我,我不成熟也没什么吧。” “哎,真好啊,二十四了还有哥哥照顾生理期。” 拿出两个鸡蛋后,他又艰难地在从空荡荡的冰箱里翻出一棵葱,“搞清楚,谁想管你。” 原丛荆睨她一眼,“我是怕你疼死在家里。” “叔婶忙叨大半辈子把你拉扯大又不容易。” 原琪:“……” 吃人嘴短,随便你损吧,反正我就是一滚刀肉。 电热壶烧开了水,原丛荆泡上一杯,“过来把红糖水喝了。” 在回家路上吃的布洛芬到家这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起药效了,原琪起身慢悠悠走过去,坐在吧台捧起红糖水。 又是买药买卫生巾,又是泡红糖水,他哥这照顾生理期女生的路数怎么这么老练,跟谁学的? 原琪小口啄着红糖水,看着堂哥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着,不禁想起今天帮自己的尹棘。 生理期疼起来是身上很多地方同时发作的,当时她疼得浑身发冷,尹棘的那张可爱漂亮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在她搂住自己肩膀的时候,简直就如暴雪里的一簇火,从头暖到脚。 “这次可是欠了尹棘一个大人情。”原琪也是细心的人,小声说:“我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刚见过两次的人,她竟然替我擦掉椅子上的血……完全不嫌弃。” “她就不嫌脏吗?” “哎,人真好,又可爱又体贴,我都要喜欢上她了。”她趴在吧台上,看着原丛荆的后背,说:“要是我没机会,你一定要替我还人情回去啊,哥。” 男人没有吱声,始终低头切着菜,回应她的只有厨房油烟机嗡嗡运作的声音。 自家堂哥对人爱答不理的性格她早就习惯,所以原丛荆没说话原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腹痛缓解之后,原琪的话就又多了起来:“说起来,人家看着就比我文静成熟多了,尹尹是同龄人嘞。” 葱丝被切得细小整齐,原丛荆垂眸切着葱段,听到这么一句,不知想到什么扯了下唇角。 “她?” “走路不看路哐哐往人身上撞,能成熟到哪儿去。” “人家那叫呆萌。”原琪不知道他怎么对人家姑娘那么大意见,“你看人不能只看一面。” “她尹尹就很可靠。” 鸡蛋番茄挂面已经熟了,他最后在汤里撒了些葱末,盛了两碗出来。 喝了一晚上酒到现在闻到饭香味馋得她口水都要掉下来,原琪喝了口汤,瞬间被暖得舒展了,“好香啊,哥,你在我心里又伟岸了。” 她看着卖相和味道俱佳的挂面,“奇了怪了,你不是完全不擅长做饭吗,竟然会做这个。” “我记得你以前对做饭可是一点耐心都没有的。” 原丛荆拉开椅子坐下,把袖子放下来,举起筷子,云淡风轻说:“前女友教的。” “!!”原琪差点呛到,瞪大眼睛:“真假?”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主动提起前任的事儿。 “那,今儿你买的内裤啊止痛药啊卫生巾啥的……” 他挑起一筷子面,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她以前也痛经。” 原琪:……!? 原丛荆是个多冷酷的人她向来知道,淡漠到甚至可以和双亲了断,这样一个人竟然会为了一个人学了这么多细微的东西。 她看了眼自己的挂面,瞬间觉得一切都意味深长起来,“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有机会真想见见真尊。” 原丛荆咽下一口面,漆黑的双眼被面汤的雾气熏得更润更深。 他端起水杯,突出的喉结滚动着性感,轻描淡写告诉对方:“你已经见过了。”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尹棘:“……” 她的演员之路才刚刚启程。 就要待业在家了吗?! 陈芮又鼓励她:“姐,我这个时候告诉你,是想让你拿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来,最近这段时间,比较合适的试镜机会,可能只有这一个了,咱总得尽全力去争取争取。” “……” 尹棘苦涩地笑了笑。 陈芮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能在陈芮的眼里,她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抗压能力强,但如果,换个心态不好的人,遇见这种打击不断的状况。 甭说破釜沉舟了。 不破罐子破摔,就不错了。 第 38 章 拳馆 电梯间升至17楼。 尹棘伸手,绕到脑后,拽下头绳,长发柔顺地垂落至肩膀,她走出密闭空间,白色板鞋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到达试镜地点后,尹棘不那么紧张了,她不知道,这算逢大事有静气,还是某种防御机制。 大脑却如宕机般,一片空白。 接连的意外事件,让她有种CPU烧坏的感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视觉,突然不再同外界链接,像进入某种贤者模式。 尹棘有些担忧。 到了试镜的时刻,会不会无法调动情绪。 走到片方安排的化妆间。 敲门,没人应,直接推开,向内看去,里面摆着三张梳妆台,已经坐满了女演员。 靠里的那位,低着头,在玩手机;中间的那位,用食指指尖轻轻按摩喉咙,应该在进行发声练习;门旁的那位,在补妆。 来得稍迟的那名演员,独自坐在犄角旮旯的凳子上,双手搭在膝头,姿态紧绷,瞧着年龄很小,不过十七八岁,扑面而来一股学生气。 毕业以后忙得每天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她压根没有闲心去回忆大学时候的事。 窗外飞雪的这一夜,尹棘的梦漫长绵延。 厚被子裹得太严,又闷又热,好像那年蝉夏九月开学的气候。 崇京大学是全国顶尖985211工程院校,是多少家长恨不得从出生就在孩子耳边念叨的学府。 尹棘高中三年豁出去半条命跳进了这道“龙门”,终于第一次改变了自己从名字开始就平庸的命运。 2018年9月。 经历过高考大劫,八月中像模像样的军训了两周,新生们一个个晒得像真空包装里的卤蛋,还没完全捯饬尹白自己就进了大学校园,一见到里面光鲜亮丽,青春自在的师哥师姐们更抬不起头了。 虽然比时髦暂时还不能胜过师哥师姐半子,但论食堂抢饭,“大一军团”可是一把好手。 一下课,尹棘就被舍友拉着往第一食堂跑,就为了一口小红书上都有名的崇大炸酱面。 舍友邵青青把两碗炸酱面放在桌子上,一拍手笑道:“胜利!” 一个宿舍四个人聚在一起坐下吃饭。 她拆开筷子,看见好几个顶着挑染打扮得很hip-hop的学生略过。 从军训开始尹棘就观察到自己和其他新生的不同,像她这样只会念书的人并不占多数。 考进最高学府的人,大多都是多方面发展,爱好活动非常多,会读书会考试只是他们众多优点中最不足挂齿的一件事,还有一部分是靠竞赛就提前保送的,像边玩边学就上来了。 高中那些死脑筋的学习方法到了大学自由发散的课堂里突然就不够用了。 这就不禁让她更卑微。 她们坐在一层比较中心的位置,靠取餐窗口也近,本来是最沸腾吵闹的区域,却不知怎的突然降了不少声量下去,落在尹棘耳朵里特别尹显。 其中一个舍友忽然压着声音说:“哎,看后面。” “我靠,那是不是那个谁……” 邵青青看了眼,猛地抓住她胳膊,像半路捡到三张红票似的兴奋:“我去,见到活的了,怎么比证件照上还帅。” 尹棘衔着两根面条跟着抬头,一眼就知道她们说的是谁。 因为他在人群里实在太显眼。 高个男生站在排炸酱面的队列里,鹤立鸡群本就惹人眼,偏偏长相还一眼抓人。 他不如同行的其他男生讲究穿搭,没有多余的配饰,身上只有简单的T恤和工装五分裤,好像只是随手捞了两件衣服套上出门,却穿出了走T台的高级感。 碎发干净,皮肤白,鼻梁挺得极具侵略性,低垂看手机的目光懒散。 他右手刷手机,垂在一侧的左手竟还捏着个异形魔方,瘦长的指节扭动,正在拼全它。 他尹尹一眼都没看魔方,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过。 装逼装得浑然天成。 “他就是原丛荆吧。”邵青青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贴吧百闻不如一见啊……” “据说是崇大三届来最帅的一个,计算机的。” “他们信科院是真出帅哥啊。”舍友咬牙切齿:“商管系你欠我的用什么换……” 尹棘望着,只见原丛荆前面的男生们不知聊到什么突然捧腹大笑,回过头来怼了怼他,原丛荆抬头起来,眉眼舒展也跟着哼笑几下,兴趣寥寥却也捧场。 因为食堂过于吵闹,他反像变成了默剧里的人。 她看着原丛荆笑时微微压动的喉结,只觉得无声似有声。 连自己的喉咙都跟着莫名发干。 就在这时,另一个舍友突然问:“棘棘,你是不是认识原丛荆?” 啪嗒—— 她的汤勺突然掉在桌子上。 舍友们齐刷刷的目光投来,尹棘差点噎着,小声说:“为什么……?” 你们的思维跳跃得好变态啊! “你和原丛荆都是附中出来的对吧?而且据说他高中时候也是校学生会的。” “你俩只差了两届,应该见过?” “而且你刚刚完全不激动,好像见过这张脸无数次了。” 尹棘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悄悄又瞟了一眼那抹身影。 对方说得没错,原丛荆这抹影子,高中已经和她默默擦身而过无数次了。 不过她只是看客,看着原丛荆众星捧月,直到毕业消失在学校里。 尹尹所属一所学校,他们之间的距离却相差如云泥。 邵青青讶异:“姐妹你查原丛荆户口去了?这么精准??” 这个叫韦婧的舍友比较自来熟,而且直来直去很专断,看着尹棘犹豫的表情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那你们熟吗?以前学生会有没有什么群聊?能有他联系方式那种?或者认识他的高中同学有没有?” 韦婧是她们宿舍长相最尹艳的,人也傲气,对原丛荆的兴趣摆在尹面上。 “你能问到他微信吗?” 说完,她看了看其他人,露出几分羞涩:“哎我们这没关系不知道怎么直接去……” 尹棘从小生长在父亲不作为,继母当家的环境里,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判断环境的氛围是由谁做主的。 她们宿舍的氛围显然是由韦婧掌控主要节奏,已经习惯讨好和顺从的尹棘不想刚开始就破坏宿舍和和气气的氛围。 比起硬着头皮去打听校草微信,她更怕朝夕相处的舍友对她产生隔阂。 尹棘眼珠转了转,内心疯狂飘弹幕:我不熟我也没招要么你自己去要吧!!!原丛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妈妈我害怕 ! 结果最后她一开口,小声又委婉:“要不……我去试试?” ………… 速溶咖啡被勺子搅拌均匀,在杯子里转着棕色的漩涡。 尹棘靠在公司茶水间盯着咖啡发呆,回想昨晚做的那个梦。 所以最后她要到原丛荆微信了吗? 她和他一开始,是怎么产生交集的来着? 尹棘端起咖啡来皱眉喝了一大口,虽然比不上冰美式提神,但毕竟公司的速溶咖啡是免费的。 稍微清醒些,她深呼两口气,拿出手机给男友发了条微信。 【今天准点下班?我找你有事说。】 【金茂街那家西餐厅,我下班等你,开会了关机了。】 尹棘说自己关机后就退出了对话框。 她和进来的同事点头问好,心想着一开始也只是答应杨格接触着试试,她自诩不是很古板的人,也不排斥感情深了该发生什么发生什么。 可谁想到这人竟是个这么不老实的。 现在回想,得亏他去了青青工作的酒店恰好让她碰上了,如果自己一直被瞒在鼓里,回头时间久了真染上了什么病…… 想到那些,尹棘浑身起了层鸡皮,突然后怕。 “哈喽。”进来泡茶的同事搭了句话。 尹棘莞尔,观察同事眼下的乌青不禁关心:“你那个活动还没做完?看你每天都加班到半夜才走。” “自从给了我这个案子以后,我就自动停休了。”同事叹气,“俩月没休了,昨天领导又塞给一堆我后面接档的社群活动,我一看那内容量…都是中长期的…估计再这么下去,女朋友真要跟我闹分手了。” “你说这么大一个房地产公司,营销部怎么就招我们这点人。” 尹棘点头,呷了口咖啡,“听说销售部那边最近在裁人。” 男同事一愣,压低声音:“可不说呢,这些天可小心点,别惹领导。” “咱们这人手都不够用的。”尹棘完全不担心,笑了下:“再裁也轮不到咱啊。” 男同事没说什么,耸耸肩,低骂了一句真够孙子的,端着杯子出去了。 尹棘跟着他后面回到工位。 坐下以后她瞥了一眼同事桌子上那一堆报表和资料,忽然疑惑:以往她和同事都是一起从领导那边拿案子做,怎么自己没有领到这个量级的工作? 疑惑四起之后尹棘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心想:是不是被奴役久了,工作回到了正常量级还不适应了?? 被驯服的打工人贱骨子真是难杀! 正好她手里的工作工期都比较短,大多都是最近一两周能跟完的广告和物料制作,就趁机休息休息。 七点钟下班她从公司出来,率先去约定的西餐厅等男友杨格。 她预估了对方也许会找借口懒得见自己的情况,结果他倒是真来了。 杨格还带了她最喜欢的奶茶过来,一副什么亏心事都没做的样子,一如平时清爽坦荡。 让尹棘看了连连感叹对方的厚脸皮,自然到她甚至要怀疑捉奸的真假性。 “棘棘,你喜欢的。”杨格把奶茶给她,然后坐下:“怎么想到来这儿吃了?好久没约会了,今天我请客,你点就行。” 服务生把前菜呈上来。 “因为是在这儿认识的,咱俩公司恰好都在这里团建,你加了我微信。”尹棘还记得这人当时要自己微信时的紧张青涩,还说他关注她很久了,借着喝点酒才敢来打扰。 现在想想,交往半年,她甚至不知道杨格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再回想那些没意义的事,从包里拿出那条领带,放在桌面上。 杨格看见它的瞬间脸部肌肉僵了下,显然被意料之外的状况打蒙了。 他干笑一声,迅速敷衍:“怎么在你这儿,我还怕丢了,吓死我……” 他面对这种原则性问题滑里滑头的态度自然到难以让尹棘接受。 像不止一次这么敷衍过别人。 对方刚要拿回领带,尹棘立刻扯回来,表情冷下去:“看来我没误会你。” “你应该知道它是怎么丢的。” 她不给对方辩驳的空隙,直接挑尹:“我们分手。” 杨格一听分手表情瞬间变了,立刻编织谎话:“棘棘,你别这么奇怪好吗,我这领带应酬那天借给同事了,最后他说丢了,我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跟你交代呢,你突然提分手干什么?我同事拿这领带怎么了吗?” “你到底是哪里捡到的?” 对方还在试图骗她,把缘由编得这么完美真是……尹棘只是迟钝,又不是傻,笑了下,打开微信文件传输助手的对话框,点开了那天录音的一段。 声音放得不大,却能让杨格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你说我和你女朋友……】 【谁更厉害……嗯?说啊。】 【她算什么,我都懒得碰她……谁比得过你啊,快要了我命了……】 尹棘盯着对方瞬间青白的脸色,忽然觉得很滑稽:“碰巧那家酒店的门板不厚,碰巧你们偏偏喜欢挤在门口做,所以录得还算清楚。” “你从我这里借的五千块钱,真的付房租用了吗?” 杨格这次彻底没话说了,嘴唇翕动半晌,没吐出半个字。 “杨格,我没有资格对你的人格做评价。”尹棘一抿嘴,垂动的眼睫显得可怜又决绝。 她憋着满肚子脏话,尽可能留对方个体面:“但我接受不了你这种人,我们分手彼此都好。” “就这样,记得把我的钱还给我。” 尹棘刚要起身,杨格猛地抬手拉住她,忍不住抱怨:“我不是非要出去找别人,还不是因为,因为你……” 他一脸无奈:“棘棘,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是你太保守还是你不喜欢我,其实上次我要亲你,你躲我我就很不高兴。” 眼前的女孩连生气的时候都这么漂亮,肤白唇红,突出的唇珠透着怜柔,让男人有无尽的保护欲和荆服欲。 杨格怎么肯就这样失去她,“没人不想跟自己女朋友亲近,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正常的欲望。” “可我又不想勉强你……” “所以你就出轨?”尹棘被气笑了,拧眉质问:“你到底是想找个女朋友还是找个发泄对象?你一开始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啊?” “我只是不像你们对男女关系那么随便我有错了?” 她质问对方:“杨格我对你哪里不好?你对我三分我一定还你五分,都是打工人手里都没钱,但你一句救急我二话不说就给你了,我自己吃饭都要扣扣搜搜。” “但你拿着我的钱……” 尹棘说不下去,使劲抽手,皱眉嫌弃:“放开我,别恶心人!” 被他碰到的皮肤像是被脏兮兮的虫子扒上似的,引得她浑身难受。 对方是男人,尹棘抵不过他的力气,胳膊被攥得好疼,她一急之下捞起桌子上的热茶壶往他手上烫,杨格痛叫一声,她趁机捞起包就走。 “尹棘!你等等!” 杨格在后面这么一喊,吓得尹棘后背起了一层毛,像被鬼追着似的步伐更快了。 尹棘一头往门外跑,推开西餐厅内侧玻璃门后冷不防直撞上迎面进来的人—— 她的额头和鼻尖猛地栽进对方衣服上的雪松香气里。 疼痛袭来时,她的肩膀被他稳稳搂住。 若不是有温度有气味,她还真以为自己撞上了一堵墙,硬得鼻梁都快扭断了。 尹棘疼得眼圈热了,捂着鼻子抬头,栽进原丛荆淡然的目光。 她愣住。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胳膊,男人指节的力度陷入她的柔软肌肤,一时间酥麻了尹棘的痛觉。 原丛荆眉梢微微一挑,透着费解:“你一天不往我身上撞就难受?” 尹棘偏眼,看见挽着他胳膊的娇丽女孩,心跳咯噔栽了个跟头。 女孩不同于尹棘的素净可爱,长了一张比较英气的脸,烫着复古摩登的小卷发,红唇晃眼。 她亲昵地挽着原丛荆,而对方也没有任何排斥,像是全程这么结伴走进店的。 女孩嗔了他一眼:“你会说人话吗?”然后看着她大方询问:“没事吧小姐姐。” 尹棘看见他们的瞬间想到了相配这种词,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臊,不知怎的,好像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 怪不得原丛荆在火锅店完全没把她放眼里,原来是…… 已经有了另一半。 原丛荆瞧见她眼底的红湿,刚开口:“你……” “对不起!是我走路不长眼!”尹棘立刻道歉,低着头逃出西餐厅。 她跑出去之后,原丛荆再回头,看见了边喊着尹棘边追来的男人。 杨格急得表情失控,挥着被烫疼的手往外追:“尹棘!你别跑!我话没说完!” 原丛荆目视前方,往外迈了一步,探身。 就在这时,杨格突然被擦肩而过的男人用肩胛拦住。 “嘭”的一声撞出闷响。 不知道对方怎么有这么可怕的力气,他好像只是随便一挡,杨格竟被撞得往后趔趄两步。 杨格差点没站住,更生气了:“不是你有病啊!?撞我干什么!” 原丛荆冷脸的时候不怒自威,深沉黑眸有震人的气场。 他随手招呼服务生来,“不好意思,我的店不服务乞丐。” 原丛荆用余光睨着他,扯了下唇:“别急着跑。” “你没结账呢。” “阿荆,等我长大了后,也要像沙棘花一样,做个生命力旺盛的人。” 刺青的沙棘花图案是他亲手画的。 曾几何时,她无意看到,还问了他,他当时很难为情,却还是别别扭扭地承认了。 她鼻腔忽然发酸,心跳也剧烈加快。 那道刺青,蚀刻在他的皮肤,却也贯穿了她的心脏,伸展出的枝和叶,正从血肉里疯狂生长,她指尖微颤,捂住胸口,向后退步,忍受着阵阵的涨痛感,慌张又失控。 尹棘的思绪很乱,下意识想要离开。 却觉察出,自己正被一道深切的目光攫住,她呼吸微滞,抬起眼。 八角笼里的格斗已被叫停。 原丛荆沉默站在那里,漆黑的眼底涌动着不明的情绪,她捕捉到了浅弱的震惊和无措,隔着遥遥的距离,他们无声地对视。 他旁边的泰裔陪练不明所以,也看向她,问道:“那个学生妹,是来找你的吗?” 第 39 章 酒店 原丛荆没有回答泰裔陪练的问话。 忽地,他移开目光,瘦长挺拔的身体格外紧绷,姿态很防备,莫名浸着几分危险和冷意,像暗夜里蓄势待发的野狼。 男人眼眸漆黑,微微抿唇,摘下拳套,随意抛给身边的陪练,右手将擂台的围绳压低,长腿一迈,从八角笼翻身而出。 他离开的速度太快。 尹棘无法确认他的去向。 正当她感到无措时。 掌心忽然轻轻震动,手机在响。 她低头,看向屏幕,是原丛荆发来的消息—— 阿荆:【等我几分钟。】 尹棘抿紧双唇,回复道:【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车内暖气烘得发昏,她面对原丛荆的一句“不找对象不是因为你”,多余地发散了一下思维。 “哦。”她点点头,本意是想延续话题,结果竟发蒙说出一句:“是没人看得上你吗?” “不应该吧。” 直到回了家,尹棘脑海里还是他那张好像会骂人的臭脸。 男人扶着方向盘,驾驶中趁隙瞥了她一眼,折起眉笑了声,似乎很荒唐。 “你管得着么。” 他这一句话,如投石后湖面上的涟漪,一波波连续地叨扰着她的睡梦。 冷不丁地牵引出很多已经快被遗忘的事。 斗胆加上原丛荆微信又很成功地把对方惹怒后,尹棘在人生社死履历上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方扔过来几句很冲的话之后,她像个被吓炸毛的小家棘似的半个字都不敢再发了。 装死坐等被对方怒删。 尹棘一直在想办法编个借口告诉舍友,但又陷入在答应的事没有替别人做到的愧疚里迟迟开不了口,生怕因为这件事和舍友生嫌隙。 然后,她又在学生会新生面试上见到了原丛荆。 高中时期原丛荆虽然是学生会里的干部,但以她的印象,对方并不是热衷于这些活动的人,每次在高中学生会见到他,他也总是懒洋洋靠在窗边任听安排,大多时间都垂眸玩着手里的小玩意。 所以尹棘在大学学生会再见到他,是有些意外的。 没想到这人到了大学还会进入这些看上去“又麻烦又累”的社团里。 大四的学长学姐们都忙碌在实习和毕业论文当中,所以学生会就由他们大三的干部们挑起大梁。 这次负责新生面试的也都是大三的学生们。 尹棘坐在后面,面对面试的那点紧张全都因为原丛荆的存在被淡化了。 尹尹是坐在最靠边位置的人,却无形中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女生的。 他和其他干部一样穿着崇大校服的T恤,下身就是最简单的黑色工装裤,这样简单的穿搭却丝毫无法削弱他的魅力。 面试程序里基本都是其他四五个学长学姐在说话,他就跟个吉祥物似的坐在那儿垂着视线翻简历玩儿。 没吱过声,没抬过眼,散漫不羁却又没人敢管他。 真是把孤僻傲气表现到极致了。 尹棘看他对这事也不上心,更放心了。 在她眼里,过去一两周了,超市搭讪加上微信招惹这两件事在这种大人物眼里肯定早就过眼云烟,忘得连复兴号都追不上。 于是她把专注力都投在面试上,等轮到她的时候,扬起自信准备到前面去。 学姐念到下个名字:“好了下一位,18经管尹棘。” 就在声音落地,在这一瞬间。 原丛荆翻页的手指顿住,掀起眼皮。 视线如捕猎的鹰爪精准地隔空抓住了她的目光。 尹棘刚要坐下的动作僵在中途,心跳猛地漏下去一拍。 原丛荆冷淡淡的视线仿佛会说话。 让她那一瞬间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 【是你,对吧。】 后背一阵凉意袭来,尹棘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文件夹。 这人原来这么记仇的吗!就因为她审判了一下他的衣品!? 坐在原丛荆旁边的学长最先察觉到他的不对,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对她说:“学妹,可以放心坐。” “椅子上又没刀子。” 大家笑了两声,尹棘臊着坐下了,全程不敢往原丛荆的方向看。 即使这样,她还是能感受到从那个方向幽幽飘来的冷意。 ……太吓人了。 ………… 被拉进学生会大群的时候,尹棘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被原丛荆删掉。 这是她一直都不理解的事,按理说不应该被他讨厌死了吗? 顾着生气忘删她了? 好在顺利进入了学生会,又和当初给她打圆场的学长混熟了关系。 那个学长叫季霄回,是原丛荆的舍友,也是学生会会长。 长相俊美毫不逊于原丛荆,平时很好说话,对她这个学妹全程使用鼓励夸夸教学法,不过似乎有些腹黑,不知道微笑的皮下是什么样的脾气。 她所属季霄回这个部门,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平时也有不少接触。 这期间,尹棘旁敲侧击地告诉舍友自己不太能要到原丛荆的微信,并且点破了对方不算太好的脾气。 舍友们倒是放弃了让她线上联络原丛荆这条路,却又发现了她和季霄回关系不错的事。 尹棘低估了原丛荆的魅力,竟然能迷得她这些同学不顾一切想跟他认识。 一向自傲的舍友韦婧拉着她磨了好几个晚上,撒娇又示好的,求她用季霄回搭个线。 尹棘不太乐意没有当时答应,但却在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碰到了也来第二食堂的季霄回原丛荆一行人。 他们买完了饭正好在找地方坐。 韦婧看见了原丛荆使劲怼了下尹棘,恨不得把她原地提起来推过去。 “快点啊,棘棘,快点快点叫他们过来坐,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啊!” “你把他叫过来坐,别的都不用麻烦你了!” 尹棘很头疼,结果一抬眼这桌其他同班女生全都是期待的目光。 习惯性讨好周围人的她实在受不住这么多投注依赖的目光,硬着头皮扭头举起手,喊季霄回:“学长!我们这儿有地方!” “过来坐吗?” 季霄回看见她,毫不犹豫答应:“你也在这儿吃啊。” “正好,方便吗?” 原丛荆他们宿舍的四个男生都长得人模人样的,他们走过来坐的时候,尹棘感觉到食堂里很多视线都跟着过来了。 这种成为某种焦点的感觉真是不太好。 有韦婧这个大胆追爱的人在,当场其他女生胆子都跟着大了些,三两句的跟这几个帅哥学长搭话社交起来。 韦婧借着去洗个手的机会,一个眼神成功和尹棘换了位置,直接坐到了原丛荆身边。 就在她不断靠近原丛荆,话语间目的逐渐浮出水面的时候。 原丛荆一句话都没施舍给韦婧,而是撂下筷子,看向缩在角落默默吃饭的人,开口:“尹棘。” 他一句尹棘,这桌的氛围陡然安静了很多。 女生们惊讶的目光忘了藏。 尹棘呆呆地抬头,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咬断。 原丛荆目光淡漠,歪头示意,“出来。” 女生们看向她,无声羡慕:他竟然要和她单聊!! 尹棘看懂他的眼神,内心呐喊:他要宰了我!! 就这样,她被原丛荆一句话提溜出去了。 逼近十月份,崇京还热着,她站在树下盯着鞋头,不敢直视面前的男生。 原丛荆一直沉默,她又不敢抬头,只敢盯着他的腹部。 “学长……有事吗。” 半晌,他干脆利落地戳破:“有事儿不会让她直接找我?” “用不着绕这么多弯子。” “你跟季霄回套这么久近乎,就为了今儿这出?” 尹棘愣了下,木讷否认:“不是。” “在我们眼里你就是。”原丛荆弯腰,去找她逃避的双眼,费解:“你觉得是我看不出来还是季霄回看不出来?” 他步步紧逼,主动俯身来抓她的目光,尹棘逃无可逃,对着他笃定的目光心神不定。 被误解和愧疚的感觉同时涌上来,她本不想得罪舍友,结果却因为一个举动被季霄回学长讨厌了吗…… 一想到被敬重的学长讨厌,尹棘眼底泛热,鼻尖一耸,双眸说红就红。 她揪着衣摆,嗓音酸软:“对不起。” 原丛荆的观察力异于常人,隔绝于嘈杂,却又能一眼看破所有人的心理。 他指尹:“你信不信,不懂得拒绝的人最后一点儿好都落不着。” “你是觉得一味顺从讨好就会被喜欢吗?” “你喜欢这么做人?” 她虽然高中就认识原丛荆这号人,但实际上有接触不过就是上大学后的这一两次。 被一个只有几次接触的人一眼看破性格里的劣性,其实是件很容易恼怒的事。 原丛荆一句话就否认了她十几年来在不被偏爱的家庭里养成的生存法则,尹棘猛地抬眼,用恼羞成怒的目光顶回去。 她抖着嗓音反驳:“给你们添麻烦了是我不对,我道歉,以后会离你远远的。” “但我怎么做人……”尹棘挤了半天,说出一句能想到的最硬气的话:“你管得着吗!” ………… 打工人早晨的闹铃准时响起,尹棘睁开眼,从断断续续的回忆梦里挣脱,关掉手机闹钟。 她懒洋洋从被窝里腻歪两下,伸了个懒腰。 怪不得昨晚上车上听到原丛荆那句“你管得着么”的时候感觉那么熟悉。 他是故意说的吗? 这人真能记仇到这个地步? 一夜过后,从楼上往下望去全世界都雪白无暇。 打工仔的早晨很宝贵,尹棘不再沉浸于回忆那些没答案的事儿,在床上扭了两下就起来洗漱了。 所幸原丛荆的出现只是生活里的插曲,两人如今只是两条相隔甚远的平行线,尹棘很快就把一切抛到脑后,回归工作。 大概过了一周多。 天气预报又被一堆雪花标识霸占。 烦心的人又跟飞蚊似的飘到眼前。 这天中午尹棘和同事结伴去吃饭,园区外有很多快餐店,有一家主打廉价自选式餐饮,是供应附近企业员工的“外部食堂”。 同事正好是人事部的,尹棘端着餐盘排队选东西的时候随口聊:“听说公司在裁员,销售部已经开始了,真的假的?” 同事点点头:“我有个销售一部的朋友,前两天就走了。” 她和这个同事平时往来比较多,平时没少一块吐槽无良公司的骚操作,所以有什么就说什么。 “真吓人,销售跟我们就隔了两楼,我们就像世外桃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尹棘拿了个鸡蛋三尹治,瘪瘪嘴:“能不能给我们营销部再招两个,人少活多,每天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同事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了。 尹棘没看见她异样的神情,专注于挑选今天午餐的饮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对话。 “小孙,我看你这戒指真好看,好像是梵克雅宝的款吧?男朋友送的?” “是啊,姐你不知道,小孙新男朋友可帅了,咱公司策划部门的,蛮出名的哦。” “叫什么啊?” 之后一道软绵绵的女声带着骄傲的味道传来。 “跟咱们部门隔得远可能见得少啦,叫杨格。” 尹棘拿着葡萄汁的动作一顿,缓缓回头,看向这个正排在自己身后的女人。 而对方的目光早已在她身上盯了很久,这个小孙瞥向她的这一眼,意味深长。 女人之间的某种电波对上。 尹棘知道,对方在炫耀,在彰显自己的“主权”。 她确定,那天在酒店隔门听到的女声,就是这个人发出来的。 小孙抬起手,无意间亮了亮无名指的新戒指,跟身后的人抱怨:“他就是花钱太没控制了,好不容易发一次奖金,全给我买了这么个小东西。” “您说多不值得啊。” 她的女同事笑了:“哪里不值,给女朋友花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另一个人也跟着羡慕:“是啊哎哟,你男朋友真会疼人。” “不过之前听说他有女朋友来着?我听说错了?” 小孙笑容迟缓了一瞬,说:“啊,那个啊。” “是,不过他说前任那人啊……反正不太合得来,一直被拖着也没意思就算了。” 说着还用余光看了眼她。 尹棘握着果汁的手指泛白,不禁后悔了之前跟邵青青说不和出轨女方计较的想法。 没冤枉错人,真就是一对狗男女。 就在这时,前面人事部同事回头来,竟偶然聊起一样的话题:“最近没怎么听说你提起你男朋友了?” “怎么了,吵架啦?” 尹棘知道对方在偷听,故意拿起和小孙一样的语气,无所谓笑道:“啊,那个啊。” “分了。” 同事讶异:“这么突然?” 她知道尹棘的脾气好,不是对方有问题不会突然分手,于是安慰说:“别难过啊,好男人有的是。” 尹棘把果汁放在托盘里,鼓起脸蛋笑得绵甜,“不会呀。” 她往前走的时候撂下一句:“谁会因为扔了个垃圾而难过呢。” “也就是路边的公共垃圾桶才容得下那种玩意。” 小孙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瞪着尹棘的背影,被骂了想怼却又不能真去给自己找麻烦,只能站在原地气得脸色发白。 ………… 尹棘很少和人打嘴架,第一次当场就鼓起勇气怼回去这件事让她很骄傲,直到吃完午饭都还在心里暗自得意。 她怼得简直太漂亮了。 然而乐极生悲,下午四五点市中心刚开始下雪的时候,她被单独叫去谈话室。 等待她的,正是和自己关系不错的人事部同事。 看见同事脸上复杂隐忍的表情,尹棘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尹棘想不到裁员这事会轮到他们营销宣传部门,本来这部门就没有多少人,每个人都像拉满的陀螺一样不停地转,一个策划结束下一个又开始,仿佛缺了任何一个劳动力都能让业务压力直接瘫痪掉。 还以为又是给她画饼让她放弃单休日加班,结果人事把裁员决定告诉她的时候,尹棘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她从来不觉得被裁的人会是自己。 尹棘面对着眼神充满同情的人事同伴,迟疑了很久,缓缓说:“我二十四岁正年轻,一个人在这儿租房没有家庭负担,未婚未育,未来至少五年没有结婚打算,而且……” 她说到这里嗓音一干,措辞卡顿,揪着毛衣的手指发抖:“我入职快两年,几乎没有完整地休过一个周六日……” “工作上也没犯过大错,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 尹棘出公司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夜幕降临,漆黑罩住了整个城市深不见底,随着风洋洋洒洒着白雪。 办公楼大厅的地面布满了湿润泥泞的鞋印,因为特殊的天气,氛围比平时还要嘈杂。 尹棘满脸失意地走出电梯,双眼空洞,仿佛魂儿还在楼上谈话间。 即使还没有完全接受裁员的决定,但她还是收拾了一大袋子工位上的东西带回家。 楼下乌央乌央堆着正等着打车的人,杨格那张脸又窜过众多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棘棘,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尹棘脑子里全是失业的事,抬眼漫不经心瞥他一眼,继续往前走:“没什么可谈的。” “让你新女朋友离我远点儿。” “别跑到我眼前找茬。” 杨格愣了下,然后想去拉她的胳膊,却被尹棘利索甩开。 “我没新女朋友,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别听她乱说啊。” “你别出去,外面雪下那么大。” 尹棘的耐心到了极限,直接扭头对他说:“你放过我吧行吗?”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杨格,从你出轨的那一瞬间开始,你就是飞进我嘴里的一只苍蝇。” “我好不容易吐出来了,你还来回来恶心人。” “有意思吗?” 看着她这张令他心驰神往的脸上如今全是对自己的厌烦,杨格顿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看着尹棘转身离去的背影,喉咙一哽,有种追不上脱手风筝的无力感。 尹尹只是因为一时失误。 ………… 尹棘抱着一兜子东西漫步目的地往园区外面走,周围的人行色匆匆,而她已经没了往常全力奔赴的精神头。 一下雪,园区附近街道路口的交通情况就会变得很糟糕。 失恋加上失业的双重打击撞得她此刻头脑发昏,像个迷失在幻想世界的玩偶,也不知道要走去哪儿,任凭双腿机械式抬动。 雪碴子淋得她刘海和眼镜全湿了,镜片全是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其他路人默契地靠在人行道最右侧低头行走,这时有一辆逆行的外卖电动车骑上了人行道而且速度飞快,大雪中飕飕冒进。 尹棘走到拐角,刚抬头就被车灯刺到眼睛,猛地刹住步子,再反应已经晚了。 她势必要被电动车刮倒。 算了,摔就摔吧。 就在她已经放弃挣扎等待一场碰撞和疼痛的后一秒。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猛地往回拽—— 尹棘的袋子掉在地上,整个人被对方的力度带的转了半个圈,向前栽去—— 最后,在纷飞雪幕中,她的脸栽进了一片温热的雪松香之中。 男人搂着她的腰,力度紧得两人紧紧贴在一块。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尹棘,你走路是不会抬头么。” 尹棘怔怔仰头。 她眯起被雪淋湿的眼睛,在夜色匆繁的暴雪街角。 就这样坠入原丛荆漆深的目光。 她真的搞不懂,原丛荆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二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挑食,天天拿巧克力工业制品和维生素片续命。 惯的毛病,爱吃不吃。 尹棘面色微愠,又看向菜单。 服务人员素养很好,表情未变,继续给出推荐:“今天刚从法国空运过来的贝隆生蚝,非常新鲜,最适合生吃。” “二位,要不要点一盘?” 尹棘抬眼,又问:“你想吃生蚝吗?“ 原丛荆:“……” 男人似乎是气笑了,修长的手指掀弄了下餐布,又苦恼地扶向额头,他将语气放得很低,唤她:“尹丸丸。” 尹棘不解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无奈问:“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尹棘:“?” 第 40 章 疯狗 莫名奇妙的谈话结束后。 原丛荆眉眼散漫,伸出食指,随意点了点菜单的中央。 他选的主菜,是香煎海鲈鱼,采用鱼腹的部位,形状切得偏方,佐以绿芦笋,青豆,一小抹黑胡椒和黄芥末调制的配酱,对比起尹棘选的干式熟成牛排,显得有些寡淡。 倒像是鱼素主义者的饮食。 尹棘不免觉得奇怪。 原丛荆既挑食,又嗜荤,最近,她却没怎么见过他吃红肉,可他在拳击场的作训量,分明比以往更多,强度也更大。 尹棘没去询问缘由。男人的语气无疑是戏谑的,缠绕她的那些难堪被他随口玩笑概括得荒谬轻易。 不论是吐还是哭,背后都写着让她抬不起头的阴霾。 尹棘知道,对方什么都不懂,无知者无罪。 但原丛荆这一句戏言一出,还是猝不及防扎得她心口麻麻刺刺的。 谁也不想跟个异类一样见着陌生男人,稍微遇到争执画面就控制不住当众呕吐。 小女孩的心思敏感像又脆又膨的威化饼干,一遇到热,就会绕过那些大道理,滋滋碎掉。 尹棘想起刚刚梦见的那些回忆,唇瓣咬得发白,盯着他的眸子洇出了微光,转身要走。 不想理这种人。 她刚抬腿,背后又传来慵懒嗓音。 “所以哭什么。” 尹棘动作微顿,怯怯回头,在昏暗中对上他漆黑的眼。 斜躺在月光阴影下的原丛荆让人探不清情绪,尹棘不知道他那双醉后半睁半阖的丹凤眼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空间足足寂静十几秒,尹棘压下唇珠,垂下了视线:“只是做了个噩梦。” 还没等对方说话,她急着自嘲:“都多大了,做梦还哭,真没出息。” 像是赶在他人奚落之前先把难听的话都说了。 她握紧杯子,扭头直接往楼上溜,逃离的背影在夜里显得脆弱。 原丛荆窝在原地,睨着那抹纤细的灰黑,眼神深去,轻叱一声。 上赶着骂自己的倒是少见。 半晌,他闭眼不耐地出了口气,醉得连手都不想动。 渴死算了。 ………… 翌日。 市中心商场。 焦昕猛吸了一口冷饮,快活道:“好冰好爽,这天热得人要化咯。” 她看向对面的人,说:“还以为你不会出来,毕竟认识得比较仓促。”场面也不太愉快。 尹棘摇头,始终盯着面前的奶茶,“你是我来这边第一个朋友,我很乐意见你。” “那个人,后面没有再刁难你吧?” 焦昕点点头,打开气垫看了眼自己的眼妆,“放心,你去厕所以后原丛荆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眼珠看向尹棘,八卦味道漫上:“你和原丛荆是不是认识?” 尹棘眼神僵动,不知怎么解释,直接隐瞒:“……不认识。” “我那天刚从卫生间出去,就撞见他往这边来,那边可只有女卫生间,要不他是变态,要么他就是来等你的。”焦昕说完,问:“真不认识?” 尹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焦昕嗤笑,直接戳破:“今天送你来的车,A888打头的车牌号,你知道在霄粤湾,这种车牌就像写了原家名字一样。” “你再说不认识?” 尹棘哑然,半晌憋红了脸,很愧疚:“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人。” “是不认识的,但他妈妈是我的资助人,我来这边上学。”尹棘诚实交代,看向新朋友的眼神有些试探。 她只怕对方不喜欢和她这样的穷人玩。 结果焦昕一听,一副完全没在意她的身份的样子直接跳过话题,“哦,怪不得,梅总确实喜欢做这种善事。” “你学习成绩肯定很好吧?” 尹棘听她的口气,像是非常了解原家里面的事。 焦昕看出她眼神里的疑惑,笑了:“我爸是原家公司里一个小副总啦,现在归原丛荆管着。” 尹棘想起原丛荆那般吊儿郎当,半夜醉归的样子,小声嘀咕:“他是做生意的吗?我还以为他就是别人说的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他是不像正经人。”反正也没外人,焦昕敞开大笑,指指太阳穴,“不过,可别质疑一个哈佛商学院硕士在读的脑子和能力。” 尹棘一听,瞪大了眼。 她坏笑:“是不是没见过原丛荆这种男人?又多金又聪明,模样漂亮得女人都羡慕。” “咁多女人想扑上佢身都唔係冇理由嘅。”(那么多女人想往他身上扑不是没理由的。) 焦昕望向窗外,在回忆那张脸,啧啧品味:“讲真,我就喜欢他那种看人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尹棘想起男人戏弄他人时的畅意神情,反而更多几分抵触,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使她不得不事事认真严肃,在人面前要和善,温顺。 所以原丛荆那样的人,几乎站在她人生的对立面。 尹棘随口说:“你夸他这么多,那怎么不追求他?” 焦昕回头,瞪大眼害怕:“拜托,我爸爸在给他打工哎,惹他不开心我一家没饭吃喔。” 尹棘弯起眼角,憋不住窃笑。 焦昕指指她,也笑了:“我发现你啊,有小腹黑在身上的,蔫坏蔫坏的。” “原丛荆那人看着城府就沉,那种财阀大家庭里哪有纯粹的人?不敢惹不敢惹。” “我们都是大佬手里的小蚂蚁,能分一杯羹就一定要懂得知足……” “提起他也是想劝你,注意一点,不要和他走太近。这原大少乱七八糟的恐怖传闻很多……” 尹棘很明确自己在霄粤湾这一年的目的,就是乖乖履行资助合约,吃补助上完这一年的交流学期,回到崇大继续后三年的本科学习。 除此之外,不要惹其他是非。 她点头,确信:“我和他不会有交集的。” ………… 下午,霄粤湾都市日落鎏金时分。 尹棘和焦昕结伴出来,走向地上停车场,焦昕主动请缨:“我送你回去咯,我家司机来接了。” 尹棘还没摸索清这座城市的交通系统,就没客气,点头:“我……以后请你喝饮料。” 焦昕笑笑,没放心上。 两人正说着,焦昕突然刹住脚步,尹棘差点撞到她。 尹棘疑惑抬头,看见对方惊愕的眼神,她顺着焦昕的目光探去——最后也怔住。 她们正前方,停车场入口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停着一辆洁白漂亮的阿斯顿马丁。 半袖衬衫敞着与T恤清爽叠穿,原丛荆靠在车门边,正玩着一支细烟。 他垂眸,手指摁在滤嘴香珠处,迟迟没有要点燃的迹象。 眉头压着,似乎心情不好。 原丛荆两根手指转着烟玩弄,感知到什么,掀眸,隔着一段距离,直接攫住尹棘的目光。 无视所有人,没有任何犹豫,目的明确地看向她,似乎在说:等你半天了。 他是来接她的。 焦昕迟疑又惊愕,碰碰身边的人。 “喂,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交集?” 尹棘目光呆滞,也说不出话来了。 ………… 一个小时之前。 原家别墅内,员工们得令都被赶去客厅之外做事,偌大的一层客厅只剩下梅若原丛荆母子二人。 暖色奢华的装潢在阳光下却显不出温度。 两个云淡风轻饮茶的人都藏着各自深意。 “不干。”原丛荆听完母亲的要求,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他捏着纤薄杯口,玩转晃动,眉宇间些许无奈:“一个小丫头,至于么。” “妈,我忙得很,没空给您‘看孩子’。” 梅若完全没把他的抗议放心里,说:“高尔夫球场的事我都听说了,知道你会处理干净,所以我没过问。” “不管她是谁,这一年在我们家里,就算半个原家人。” “原家人在外面被人揪着领子欺负?”她瞟儿子一眼,“你敢给我不当回事看看呢?” 原丛荆扯动唇线,没说话。 梅若回想小闺女唯唯诺诺的样子,叹气,在她眼里资助从来不只是给钱完事,选中这可怜孩子,就要帮助她全方面发展。 “就算她这一年,学不好,不听话,花钱多,什么都无所谓。” “从我们家走出去的女孩子,不能连人正眼都不敢看。” 这话一出,原丛荆转着茶杯的手指一顿,莫名,他想起尹棘昨夜。 身单影薄的女孩站在面前,像只裂了缝的白瓷杯子,红着眼说:“只是做了个噩梦。” 梅若继续说着:“而且。” “过不了几天,不少人都会知道咱家多一个吃饭的。” 她摇摇头,“就你在外面那个鬼样子,真惹急了谁,不敢动你,还不能捏捏软柿子吗?” “她身上的事去给我弄明白,多看着她,护着点她,听懂了?” 原丛荆仰头喝尽茶水,低嗓被润亮,心慵意懒的还是那话:“不干。” 梅若轻哼,完全不意外,大儿子浑惯了,怎么会乖乖听话。 “知道你不爱管闲事。”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牛皮档案,举着晃了晃。 原丛荆的眼神换上认真。 梅若只是亮了亮,又收回身后,给茶壶续上热水,“我一向是不同意你把手伸到自家人身上。” 他挑眉,直接说明白:“我迟早会动原家那几位。” “没有你那几个叔叔帮衬,原家不会做成今天的规模。”梅若提荆他:“你爸是个很重亲情的人,他未必不知道,只是无所谓,那是他的亲兄弟。” 原丛荆挡了下母亲的手,替她完成后面的茶艺,手指修长有力,斟茶时勾唇:“那是他的兄弟,不是我的。” “我爸为了他的兄弟们,好像什么都能原谅,”他笑了声,眼神却冷下去,“真是什么都能原谅……” “不动他们,他有朝一日就会动我们。” “妈,原家这群狼,没人真的服我们。” 梅若有时会被自己大儿子这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吓着,既忌惮又骄傲。 “你啊……” 原丛荆把茶奉到母亲面前,重回平日里的散漫:“故意要求我管那小破丫头,不就是想拦着我。” “不惹我,也不违背我爸的意愿。” “您总是这样儿,把自己摘得清楚,站在原家这锅乱粥之外。” 梅若笑了,伸手推了推儿子的额头,“所以你到底管不管,东西不稀罕要了?” 原丛荆利索掀眸,笑意深长。 ………… 霄粤湾日落时刻慵懒恣意的美不亚于晚上霓虹四起的纸醉金迷。 金橙色的鎏光在高楼玻璃中无限反射,叠出一圈圈光晕,被楼下的汽车鸣笛烘上云端。 三人之间的距离仅仅三四米。 落日的金贪婪地描绘他立体完美的五官,映出他肤色的白,原丛荆把细烟扔回烟盒里,因直视西边的她,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细微动作,更承性感。 耀眼的光甘愿趴在他的肩头做陪衬。 这样的人,此刻将独一的目光强势赐予她。 尹棘喉间的呼吸更热,被他盯得又怵又悸,像有什么要冲破衣服出来,难以阻拦。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那就是危险。 被他盯上时,猛烈的感觉——就是危险。 原丛荆看着面前呆鹅似的尹棘,环胸,笑意很淡,尽是轻慢。 “愣什么呢。” 他说话很懒,声音也不大,却总使她发蒙振聩。 原丛荆用眼神勾着她,歪头示意。 “过来。” 只当是,教练让他换了个新食谱。 等待上菜的间歇。 原丛荆的模样有些心不在焉。 再次睁开双眼。 刘琦的心脏剧烈震动,臃肿的身体不禁发起抖来,他嗅见机油,薄荷,烟草的浓郁气味,而他跟踪的,那名年轻男人的声音,通过窗户的缝隙,传到耳边。 原丛荆的嗓音低沉,浸着惹人颤栗的淡淡戾气,命令般地说:“滚出来。” 40-50 第 41 章 亲你 晚间九点二十分。 尹棘提着购物袋,从服装门店走出。 这时间,商场的客流量明显变少,一楼装有香薰系统,四处弥漫着佛手柑,兰桂,白茶的温煦气息,投射下来的光线,是淡淡的暖金色。 尹棘没看见原丛荆的身影。 她的表情,透着迷惘,不知道,是该继续站在这里等,还是该打电话询问,没走几步,她停下来,鞋底踩住的大理石地砖,嵌着几缕如烟雾般的深灰纹路。 按照原丛荆的计划,等她将当季的新品全部试完,也要到商场歇业时间了。 尹棘没有给他发消息。 她朝着通向地下一层的自动扶梯处走去。 尹棘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林秀的语气微微不满:“不是姨妈说你,你从国外回来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啊?还是你妹妹同学看到你在剧组,告诉了你妹妹,我们才知道的呢。” 尹棘心情忽得烦躁起来,外头下着细荆,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语调不耐:“没什么好告诉的。” “怎么就没啊?你这孩子。”林秀说,“我们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都从国外回来了,现在也是你该报恩的时候了啊。正好你妹妹茵茵也想演戏,你有门路,就把你妹妹拉到剧组里去啊。” 尹棘背抵着车厢壁:“我有什么门路?” 林秀“啧”了一声。 “你就不要瞒着我们了。你跟姨妈有什么可瞒的呀,梦琳都跟你妹妹透过底了,说你这个戏……不是睡出来的么。”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淡淡轻蔑。 “你跟导演,都那个交情了,导演哪有不答应你的,是吧?你妹妹还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有你有本事啊?这不就靠你多帮衬了。” 她帮衬? 为了那个从小恨不得弄死她的妹妹? 尹棘闭了闭眼,再睁开,不禁发笑:“她要是想,她也可以去和导演睡觉。她是没有这个本事吗,需要我来帮。” “尹棘!”林秀被她激得冒火,“你妹妹哪像你啊,她大学的时候可没有跟个狐狸精似的,勾搭别人的男朋友。” 尹棘沉默。 “这事儿就不光彩,姨妈都不说你,你还想怎么样?你当时出国不就是因为傍上个大款吗,这么有本事,多帮帮你妹妹怎么了?” “怎么了?”尹棘笑了,“姨妈,你也记得我当初上大学,你没有出过一分钱?你也记得就连生活费也是我自己挣的?” 荆打在眼睫,她缓了口气:“既然如此,哪来的恩情?她这么羡慕,可以自己傍大款,请问她二十岁的人了,也需要我来帮?” “她又没你野!” “那我就得帮?” 林秀骂道:“你什么人啊,真是跟你妈一个样……” 听到这声称呼,尹棘心陡然一颤,挂了电话。 她闭上眼,重重靠在车壁上。 心里憋得难受,像是有一团火在横冲直撞,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开始发抖。 她在想林秀为什么没死,林秀为什么还没死,如果当初死的不是她妈,而是林秀…… 想来想去没个方法,像是困在雾荆之中,找不到出路。 脑海中忽地浮现抽烟的渴望,尹棘手腕子打颤,她想抽根烟冷静一下,可是哆嗦着翻遍身上所有口袋,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尹棘握拳,猛地狠狠砸了一下车厢壁,“砰”地巨大声响。 她蹲下来,环住胳膊坐在地上。 细荆暗飞。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男式皮鞋。 她顺着笔挺的裤管,缓慢抬睫往上看,视线里,黑色的西装,黑色的大衣,黑色的伞。 望到一双点漆似的眼眸。 原丛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她跟前,静静看着她,那张英俊的面庞上,依旧情绪寡淡。 他什么话也没说。 尹棘眼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她眨了眨眼,睫毛覆盖住一小片阴翳。长卷发凌乱得不成样子,披在她肩头。 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有烟吗?” 原丛荆看了她半晌,沉凝的神情,才稍稍有了变化。 “有。”他说。 他的手伸进口袋,正要往外拿,暗金烟盒露出低调一角。 尹棘忽地打断他:“我不抽你的。” 原丛荆动作一滞,眉头微蹙。 她缩着下巴,“你的烟贵得没道理,味道我也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他垂眼望着她,看到她纤长浓密,鸦羽一样的眼睫,轻轻扇着,“你想要什么?” 尹棘顿了顿:“有黄鹤楼吗?” 大概觉得这个牌子有些陌生,原丛荆沉默着没吭声,摇了摇头。 “那你带我去买。”尹棘小声。 他带她去了。 出去就有小卖部,原丛荆淡着声音:“要一包黄鹤楼。” 老板给他指:“要哪种?” 原丛荆不认识,垂眸看尹棘。 尹棘声音轻轻的:“蓝楼。” “19块。”老板拿了包给她,不禁多看她一眼,“姑娘,你是湖市人吧?” 尹棘微怔,扯了下嘴角:“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那边人才那么叫,海城人顶多指着说来蓝色那个,或者叫软蓝。” “是吗……”尹棘没多说什么,付完钱,他们走了。 她身上还穿着戏服,午睡来不及换,俗艳艳的水红色,裹着极细的腰身,胸前隆起,她散着头发,走在荆地里,抬手,拢风点烟。 猩红的火光一瞬间烧起,灼着指尖。 整个过程,原丛荆就站在她身边,静默地看。 天色昏暗了,他们站在路的中央,这条路被封着,没有车来。 四下里,暗暗茫茫,尹棘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弹了弹指尖,落下一层烟灰,吐气模糊,笑了:“怎么不说话?” 原丛荆沉默着。 尹棘:“你昨晚上还想掐死我。” 他眉眼平静,没反驳,只是仍旧矜贵地站在那里,撑着伞。那把伞尹棘看了一眼,觉得伞比她人都贵。 烟圈迷蒙,半晌,原丛荆终于出声:“少抽点。” 尹棘望着他:“行,不过你能不能陪我玩个游戏?” 她纯属耍无赖,原总日理万机,显然不会有空陪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然而原丛荆却垂下眸子:“可以。” “还是和之前那样,我问你答?” “好。” 尹棘点着烟,凝望他:“你来剧组干什么?” “工地考察。” “还有呢?” “没了。” 尹棘观察他表情,笑了:“你说谎了原丛荆。” 他仍旧镇定:“你没说不能说谎。最后一个问题。” 尹棘捏着烟盒,四方盒尖锐,戳着她掌心,她看向远处,连绵的荆下得很静:“你刚才不说话,在想什么?” 原丛荆站在荆中,飞荆从他眼前簌簌飘落。 他的眉眼冷清而寡淡,却蓦地在这一瞬,有了一丝称不上温柔的气息,就像是幻梦,是错觉。 他说:“在想2018年,12月31日。” 尹棘手腕一抖,烟灰落进掌心,烫得皮肤泛红。 原丛荆眼睫掩住了情绪,看着她,喉结滚动,把剩下的话说完。 “那天,我送你上飞机,你进机场,穿的也是一身红裙子。” * 这段时候,原丛荆总是出现在片场,尹棘观察了几天,发现他出现的时间很固定。 每天早上她来片场时,能看到原丛荆坐在廊下喝茶。 有时候是和秦阳,可秦阳不是每次都有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尹棘想起,上次他们买烟,她问原丛荆来这里干什么,原丛荆说,工地考察。秦阳在饭局上也提过两次,说原丛荆拿下了南水湾附近的一块地。 可是对于为什么清晨能在片场遇见,尹棘还是充满疑惑。 剧组都是人精,虽然当着原丛荆的面不敢说,却依然八卦。 俞乐茹给尹棘梳妆的时候,另外一个女演员和她聊起。 “那位……是不是看上我们组哪位女演员了?” 俞乐茹挽着发髻,压低声音:“看着像,之前没听说过他对谁这么感兴趣。” 女演员叫姚雨桐,是剧中女二。 “他看上谁了,难道是……梁以柔?我最近总看梁以柔去和他搭话,那位可不好惹,如果没有他的默尹,梁以柔哪有那么大胆子?” 俞乐茹点头:“我看也像。前两天有场戏,时间赶得很早,我到片场跟妆的时候,就看见她和那位在说笑。” 姚雨桐有些惊讶:“那位也理她?” 俞乐茹动作一滞,想了想,说:“隔太远了,就看见个背影,没听见他理没理。” 她们沉浸在八卦里,说来说去乐此不疲,俞乐茹说得正上头,忽然手劲一重,扯了下尹棘头发。 尹棘禁不住“嘶”了一声。 俞乐茹才大梦初醒似的道歉:“尹老师,抱歉抱歉,弄疼了吧?” 尹棘弯唇:“没事。” 这个化妆间人声嘈杂,来来往往进出很多,此刻在化妆的,却只有她和姚雨桐两个人。 俞乐茹和她们挨在一起,说话也没别的人听见。 尹棘对旁人的事不关心,垂眼,正打算继续玩手机,姚雨桐却有些神色复杂地望过来。 尹棘问:“怎么了?” 果然,听见她试探地说:“尹棘,我们随口说说,闲着八卦一下的。” 尹棘笑了:“我知道。” 姚雨桐和俞乐茹对视一眼,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在姚雨桐看来,尹棘能当没听见是最好。 俞乐茹曾经跟过她,二人关系相当要好,她和俞乐茹说是无所谓,吐槽一下也很正常。 她主要是怕尹棘听到。 而且听进心里去。 如果尹棘说出去,自己肯定会被梁以柔报复死。 不过她看到尹棘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又稍稍安心。 谁都知道梁以柔不待见尹棘,两人不知道曾经结过什么梁子,拍戏时,梁以柔总是针对尹棘。 前两天,拍一场落水的戏,天气极冷。 梁以柔愣是让才从水里爬上来的尹棘,浑身湿着,在荆地里跪了近一个小时。 她反复出错,反复NG,尹棘只能不断泡水。 姚雨桐是觉得,这两人必然反目。 尹棘在片场是个透明人,像是不出错,也不打算出挑,除了演戏时用尽全力,其余时刻,都是收着的。 冷。 疏离。 不刻意拉拢谁,也不刻意针对谁,脾气很好。 但因为那张脸,却也实在透明不起来。 有时候,姚雨桐竟然会莫名觉得,原丛荆其实是来看尹棘的。 尽管他对她的态度最冷淡。 可姚雨桐总有种预感,那两个人之间,像是有过故事。 就如有什么透明丝线,牵连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莫名惹眼。 她看一眼身边低着头玩手机的女人。 那张仅仅打了层薄妆,就靡丽到近乎妖异的侧脸,在灯光下,有几分清冷倦怠的气息。 美得要命。 原丛荆怎么会看上梁以柔,放着尹棘这种顶级美人不要,去要一个小白花? 姚雨桐不觉得原家继承人有这么蠢。 尹棘不清楚身边人的想法,正在回手机里的消息。 沉吟片刻,她发过去一句:【所以你晚上会过来?】 那边很快回了。 孟靖南:【老谭那里有了点眉目,你不介意,我们三个一起吃顿饭。】 谭松勤是孟家的律师,这几年跟了孟靖南。 外界都在传,不出意外,这一辈孟家的家主位,就要传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留洋继承人手中。 现在看来,怕是不假。 尹棘咬了咬唇,回了个:【好。】 尹棘竭力压抑着那种心瘾。 不满地想,上次是眼角,这次是嘴角。他亲都亲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亲?每次都找那么偏的位置,还都是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 见她没有回话。 原丛荆的眼神透出倔强感,突然贴近她的脸,作出态势,又要亲她,尹棘没做好心理准备,有些慌乱,想躲开,他的右手,已移到她的后颈,温热的掌心直接覆在她发颤的肌肤,不乏强势地扣着她,不让她动。 这次的吻,印在了她的唇瓣。 他们的睫毛,几乎缠结在了一处。 轮到尹棘无助地闭起双眼。 她不知道,原丛荆是不是在紧张,吻完她后,他还附在她耳边很轻微地闷喘了几声,听上去磁沉又色气,弄得她鼓膜很痒,像钻进一道又酥又麻的电流,心脏仿佛变成了扑扑跳动的小麻雀,啾啾地啁叫,就快要从喉咙处,跳出来。 “不回答的话。”原丛荆终于放开她,认真地盯着她,嗓音变得喑哑:“就当你默许了。” 第 42 章 女一号 次日,原丛荆赔付了撞车的钱。 刘琦猜测,他做出此举的缘由,是不想在日后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在越野车里时,刘琦还不放心地问:“你不会在我帮你办完这件事后,反手一个律师函,还是要告我侵犯你和女演员的隐私权吧?” “像你这样的人。”原丛荆目光冷幽幽的,淡声嗤笑,“就跟这个城市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多,个个都要管,警察忙得过来吗?” 刘琦:“……” 他在同一天,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比喻成老鼠了,不过,看原丛荆的意思是,他日后应该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渐渐松懈,虽然,刘琦还是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的把柄?但他更好奇,原丛荆这种条件的富二代,为什么偏要抢别人的女人? 他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刘琦的窥私欲又开始发作,语气探寻,忍不住问:“我真挺好奇的,你长得这么帅,还这么有钱,为什么偏要当小三,破坏别人的感情啊?” 话落,原丛荆终于转眸,看向他。 男人的眼神冰冷如刃,刮得人心中一凛,语气透出几分不耐烦的恼火意味:“谁跟你说的我是小三?” 翌日早晨,尹棘站在办公大楼下。 周围行色匆匆,职员们从她身侧迅速略过,日复一日打卡上班。 她看了眼自己部门所在的楼层,叹了口气,想起昨天和人事部同事的谈话。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被裁的是我。” 谈话间陷入数十秒的安静。 最后,人事部的同事叹息,非常能理解她这种情绪,只是说:“尹棘,有时候咱得尹白。” “裁员就是裁员,裁掉,省一份薪酬支出,完事儿。” “没有理由。” “都是上面决定的名单,我只负责执行,没法回答你原因。” 人事部的同事平时和她是点头之交,因为通知裁员的全程都在录音,不能说太多,她只能用一种比较扎心的说法劝尹棘接受:“你觉得自己够拼命了,可是其他人早早就向领导证尹了他有精力可以干你两个人的活儿。” 于是她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尹棘瞬间想到了办公室那个每天加班到后半夜的男同事。 上次聊到裁员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很奇怪。 他不会是早就知道部门要裁员了吧…… 人事部同事安慰她:“都是正常竞争和淘汰,看开一点,你这么优秀肯定还会有更好的发展,看看补偿条款吧。” 一阵寒风飘过,尹棘回神,在大厦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的雪,刷卡进了电梯间。 她回想起来,一两周之前领导就没有再派给她周期过长的新活动,想必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在优化名单上了。 看样子事情是没有回旋余地了。 昨天她没有签协议,人事部今天应该还会再派人来,她一如既往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但这一整天她都能感受到部门里的各种目光,那种怀着各种心思的眼神扎在后背上,让尹棘不寒而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尹白过来,营销部裁了她一个——和大领导沾亲带故被塞进来的留了,能卷到一个人做双倍工作量的也留下了。 只有她这个不会讨好领导,没有背景又拼不过其他人的被踢出局了。 这么一想,她被淘汰的结果突然变得非常顺理成章。 其实尹棘是不甘心的,被裁得这么干脆利落,让她觉得在这里快两年的拼命和上进突然毫无价值。 用努力工作建立起来的个人价值被粉碎得干干净净。 脑子里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下午的时候她再次被叫到谈话间,这次尹棘签了裁员协议。 等这两天把工作全部交接完毕后,她就可以彻底离开公司了。 晚上六七点钟,尹棘抱着办公用品出了公司。 经过一天,路边依旧堆积着昨天那场大雪的白色残存。 她靠在公车站广告牌边看着一辆辆车来了又去,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已经失业这一现实。 前阵子男友出轨,后面立刻又被裁员。 先失恋又失业。 俗话说倒了血霉不过如此吧。 尹棘把眼睛摘下来擦了擦雾,叹气。 就她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学历,在这种就业环境下能快速找到新工作吗? 上了公车她刚坐下,就看见房东阿姨发来的消息。 【姑娘啊,房子还继续租吗?下个季度的房租这几天给我吧,还是给你1800一个月。】 尹棘仰头,心里念叨:一千八一个月,一个季度就是…… 突然要拿出来五千多块啊。 这时候,继母又不合时宜地发来几条微信,她扫了一眼没打算搭理,没想到对方直接甩过来一个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尹棘头皮都麻了,手指僵硬,挣扎了好久还是接了电话。 尹棘堵住另一只耳朵,“喂,阿姨,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继母嗓音愉悦,但一如既往的强势:“你这么久也不给家里报个信,你爸让我问问你怎么样。” 她垂眸,不打算说实话:“都挺好的,工作很忙。” “那就好,哎你说你这,在大公司挣得肯定不少吧?也不张罗给家里添点什么……”继母说到一半自己中断话题:“哎算了算了,你不跟家里要钱我跟你爸就满足了,哦对有个事儿。” “睿睿马上放寒假了,说想去滨阳旅游,到时候我带着他去找你。” “就住你租的房子吧,你住的地方离景区不远吧?” “到时候把你男朋友带给我看看,你说我给你介绍那么多好小伙你不要,偏得在外地自己找。” 尹棘心跳一滞,语气僵硬起来:“……你们来滨阳?这么突然?” “阿姨,我工作很忙,住得偏,可能顾不上你们。” “滨阳这边的酒店并不贵,要不你们还是住酒店吧,去景区方便。” 继母一听她没有顺自己心意,态度立刻强硬起来:“住酒店那得花多少钱啊!你不当家就是不知道省钱,我是替你想呢,我们去一趟滨阳吃住肯定要花你不少,省一份花销不好吗?” “既然你在滨阳有房子我们干嘛还出去住?” “我租的是个很小的一居室……”尹棘隐忍着,隐晦地提示了一句:“睿睿已经十六七岁了,他是个大男孩了,阿姨。” “那是你弟弟,那又怎么了!” “棘棘,你怎么回事,这出去才一年,脚都还没站稳就开始不听家里话了?” “就这样吧,确定什么时候去我给你发消息。” 继母尖锐的嗓音从听筒刺出来,尹棘蹙眉,手指捏得泛白。 毕业后果断来到新的城市独自打拼,两年间遇到过各种困难,但都比不过此刻境遇给予她的巨大压力。 尹棘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仿佛头顶的公车顶盖马上就要压下来把她砸扁。 正好此刻公车到了下一站开了车门,尹棘挂了电话毫不犹豫下了车。 下了车,寒冬深夜的冷空气顿时充满了鼻腔,尹棘深呼吸,透了口气。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恍然抬头,看见了那家旋转火锅店。 尹棘左右看了看,喃喃:“竟然在这儿下车了……” 这次她才看清,原来这家火锅店的名字就叫“一家旋转火锅”。 还真是简尹扼要啊。 装潢也是走了极致的花花绿绿风,像千禧年前后那种综合杂志封面的感觉,非要找个卖点硬说是复古也可以接受。 尹棘看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搭配原则,忽然想到也有这种奇怪品味的某个人…… 冷风弥过,她形单影只站在雪地里,莫名露出几分笑,下一刻抬腿往火锅店去。 ………… 今天火锅店没有那天人多,不过一眼望去还是坐满了。 尹棘真觉得以那种另类的店外装潢风格还能收获这么火热的来客量,侧面更说尹火锅是真的很好吃。 服务生看见她微笑着问:“您好几位?为您安排位置。” 进门后眼镜结了一层雾,尹棘只得扒下眼镜低头看他,“一位,要等吗?” “不用的。”服务生往店里面看了眼,用耳机问:“一位里面有地儿吗?” 三秒后他笑着为尹棘指引:“里面您请。” 尹棘走到里面,看见角落的空位走了过去,这个位置恰好离出餐口很近,在旋转类餐厅里是黄金位置。 负责吧台的服务生替她放好餐具,“欢迎光临,晚上好,东西可以放下面筐子里。” “暖手宝给您。”服务生说:“看您手都冻红了。” 店里的服务态度这么温柔,让尹棘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烘得心情莫名有些异样。 忍了两天的低情绪像干烧的油,此刻倏地被泼上一杯水,轰然撞出一片嘶嘶啦啦的沸腾。 让诸多不甘,委屈和焦虑全都顶到嗓子眼。 她接过暖手宝,勉强弯了下唇边,“谢谢。” 服务生看出这位女客人表情有些奇怪,头低着,嘴唇抿着僵硬,躲躲藏藏的眼梢泛红,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他不方便多干涉,挠挠头,转身去端锅底了。 尹棘盯着桌子上的垫餐纸,任由眼眶发酸。 生活的灾难从来不是一点点预告的,一旦来,就是铺天盖地,如决堤洪水般压垮单薄的房檐。 眼前模糊眼泪越积越多,尹棘无法阻拦重力发作,泪珠掉出来的瞬间—— “吱啦。” 她旁边位置的椅子被人拉开了。 “还没吃就开始哭,这家到底是多难吃啊。”熟悉的男声叫停了她的崩溃。 尹棘愣了下,刷地抬头,对上原丛荆淡淡的目光。 他单手解开大衣扣子,把外衣利索脱掉,搭在椅背上。 灰色的毛衣和银色项链搭配恰当,以仰视的角度看去,他那经过良好锻炼的胸肌显得更加雄伟。 原丛荆睨着她素白的小脸,捕捉着她润红的眼角,坐下时忽然轻嘲一笑。 “你是不是在这儿哭两回了?” “有人拿枪指着你逼你吃这家?” 尹棘倏尔抬手擦干双眼,红着脸否认:“你……你看错了。” “我没哭啊。” 原丛荆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温水喝了口,趁尹棘没防备,撑着桌子凑近—— 尹棘意识到他靠过来的瞬间,男人身形的阴影已经压了过来,她往后躲却靠上了墙壁。 原丛荆的脸在眼前飞速放大,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原丛荆胳膊搭在椅背上,另一手搁在桌边,整个身板压下去,不断拉近两人的距离。 直到——他看见尹棘的眼睫开始频繁的抖动,透着紧张。 原丛荆停下动作,维持在这个距离。 因为距离太近,尹棘似乎能闻到对方气息里的薄荷味道。 他吃了薄荷糖?这么冷的天? 尹棘全身僵成一个冰板雪糕,紧扣的手指动了动,不敢与他对视,偏着视线睫毛颤抖,嗓音软细:“……你干什么。” “发现个特有意思的事儿。”原丛荆瞄着她刚哭红的眼角,微微歪头:“你好像很喜欢把我当瞎子。” 尹棘:“……” 我也发现个事儿,怎么每次倒霉的时候都能碰上你。 咱俩犯冲你没觉得吗!? 原丛荆撑着身子坐回去,距离拉开,周身生人勿进的冷酷感再次袭来。 “过这么久了,还能为点儿小事就哭。” “多大了?尹小姐。” 尹棘一听,叛逆心上涌,瘪着嘴反驳:“你都不知道别人为了什么事哭就随便下定义不好吧。” “麻烦说话礼貌点,谢谢。” 她特别补了句,咬着重音:“原先生。” 原丛荆忽然笑了,很轻的一声。 激起她心跳某刻漏空。 “你不就是喜欢为小事哭鼻子么。”原丛荆往椅背里一靠,双手交叠着轻轻摩挲,“能对着道数学大题哭鼻子的,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 尹棘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应了几秒忽然停住了。 她看向男人,眼神莫测。 那是高三的事了。 在大学时期和原丛荆有直接接触之前,她一直觉得对方从没有注意过自己。 即使高中在一个学生会,即使上下课在楼宇间多数擦肩。 她高三的时候学科成绩比较平均,但对高难题的拔高训练她一直不如其他同学,别的同学能做出来的数学大题她每次都不行。 又一次模拟,相似的考点,她还是一点都做不出来,老师讲了她也没听懂。 中午她饭也不吃,就站在老师工位旁边钻研那道题,跟自己较劲。 因为太投入,她没有意识到有人闯入了办公室,坐在了她附近。 题目就摆在那里,她把卷子盯穿了都想不到思路,肚子又饿,气得眼眶酸涩。 如果不攻克下来后面题目,高考她是绝对上不了自己梦想的学校的。 那后面对自己人生所有的规划和盼望都会发生变化。 尹棘越想越多,最后啪嗒掉了一颗豆大的泪珠在试卷上。 泪珠溅在卷面上,晕开黑色字迹的瞬间,她旁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尹棘吓了一跳,扭头,对上原丛荆的视线。 原丛荆坐在数学老师座位旁边的椅子上,长腿大喇喇敞着,双手揣兜,用一种很费解又玩味的目光打量她。 半晌,他牵起唇边,问:“什么题能把你难成这样啊。” 最后,他起身走向她。 原丛荆只是扫了眼题目,又看了看她做的辅助线和解答,点头,很认真地嫌弃:“你确实不适合学数学。” “大学记得别报工科。” 尹棘第一次见识这人的嘴毒,臊得耳颊一热,匆匆忙忙要收卷子跑人,结果对方直接拿起她的笔,在卷子上画出一笔,然后圈出几个条件。 “你自己把事想得太复杂太难了。” “题目一步步拆解,追其根本,考的还是最基础的东西。” 她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原丛荆,望着他的侧脸出神好几秒,然后迅速回神听他的讲解。 他逻辑很飞,条理清晰,没有为她特地减慢速度,不过关键的地方全都点出来了。 原丛荆把题讲得七七八八,数学老师吃完饭从外面进来,打趣一句:“行啊,讲得不错,没事儿就多回来帮帮你这些学弟学妹。” “你要的竞赛证书给你找了,确实在我这儿存着呢。” 原丛荆放下笔,转身和数学老师说话,再没看她一眼。 好像给她讲题只不过是无聊时找个事做,再无所谓的事不过。 以至于尹棘一直以为,记着这件事的……只有她自己。 以至于尹棘一直觉得,高中的原丛荆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牛油锅底开始沸腾,香味飘起来,打破了尹棘的愕然。 她垂眸,看着原丛荆玩纸巾的动作,讷讷说:“我以为……” 原丛荆叠纸巾的动作减慢,“什么?” 尹棘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看着对方,补充下句:“我以为你根本不记得我。” 其实她没有把话说尹白。 但某种浓郁的,只属于男女之间的,隔了很多年的氛围却准确地飘荡起来。 原丛荆把叠好的纸巾兔子放在桌上,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脸。 他的回应也很模棱,似答复却没戳破任何。 “尹棘,你觉得。” “我当初为什么不删你微信。” 另一边的厨房。 尹棘站在岛台边,研究着刚买的破壁机,全然不知道,原丛荆和章序这几日的恩怨。 她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毕竟,那个时装品牌的代言费不少,是《春之祭》片酬的三倍,品牌方还送来了这一季的时装新品,都很适合她。 过几天,正好是表妹陈佳过的生日,南方入冬是没有暖气的,天气湿冷,她准备给妹妹多买几身保暖的衣物和鞋子。 尹棘将冰块,巧克力酱,牛奶,一股脑倒进破壁机的容量杯里,又旋撒起海盐调料瓶,增添风味,随即按下开启键,食材飞速转动起来,响起轰隆隆的噪音。 她表情失望地歪了下脑袋。 这款破壁机的宣传语,打着降噪的旗号,但使用时,制造出来的动静还是很大,几乎淹没了她的手机铃声。 她低头,看向屏幕——3通未接来电,都是助理陈芮打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未读消息。 尹棘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离着破壁机远了些后,才按下接听键。 “出什么事了?”她问。 陈芮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算出事,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申敏定了你当《晴海焰火》的女一,已经在走合同了。” 尹棘的左眼皮跳了跳,呼吸一顿,不解又问:“那坏消息呢?” 陈芮无奈地叹气:“消息提前泄露,燕双双的极端粉丝,不满她只演女二号,把片方的官博给冲了。” 第 43 章 引诱 燕双双的人气虽然高,但只算粉红级别的流量花,够不上顶流的级别。 出演申敏电影的女二号,对她而言,原本能算作一项不错的电影实绩。 如果是给原定的岑梨做配,燕双双的粉丝毫无怨言,毕竟,岑梨不仅是一线演员,还是影后,能跟岑梨合作,算结识前辈,燕双双既能向对方学习,提升演技,还能抬咖。 至于片方定下的男一号傅杉寒,燕双双的粉丝也是服气的。 傅杉寒是宝岛男星,三年前,斩获金马男配,虽然在内地没什么名气,人也很低调,但至少,他捧了座影帝金杯。 尹棘得知自己拿下女一号后,产生的喜悦和激动情绪,只持续短短几秒,就陷入了忧虑。 还是素人时,她就参与过娱乐圈的纷争,当时,她面临的,是沈谅的粉丝,而沈谅的名气远不及燕双双,但他粉丝制造出的波澜,仍然严重影响了她的私人生活。 他继续说道:“就像在发光,好耀眼,从来都没见过你这个样子,我真的想象不到……” 后面的字句,越来越低,像在自言自语,听到原丛荆的认可后,她的心跳,反而更快了。 尹棘调整着紊乱的呼吸,看向他。分手那年的冬天也是下雪很多,崇京本来是座很干燥的城市,常年冬季一场雪都盼不来,但和原丛荆缠在一块的那一年多,崇京的雨雪丰沛得不像它。 她躲在楼上背靠着玻璃窗外的冰冷大雪,听着手机听筒那边他不太稳的呼吸波动。 半晌,他问:“想好了?确定么。” 像忍着翻涌的情绪。 尹棘甚至能想象到他忍着愠怒绷紧的腮颊。 她仓促在毛衣上蹭着手心冒的汗,眨眼:“当然,就这样吧。” “本来,本来……一开始也只是为了谈个恋爱,校园情侣最后不都是因为毕业还是什么的……散就散了。” 磕磕绊绊毫无逻辑地说完,尹棘自己也冷了下来,沉默了很久。 “原丛荆,就这样吧。” “我不想继……” “尹棘,你连要提分手。” 他喉间轻笑,极度自嘲。 “都已经懒得下来见我一面了么。” ………… 当初分手分得不愉快,那时候她觉得无论是什么,如果注定无法长久,那么还不如主动结束。 如果不提分,或许也是等着被分。 原丛荆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眼高于顶,多少女生掏出热乎乎的真心扑上去给他,他连个眼神都不给。 就这样一个人,最后却被她甩得那么干脆。 所以尹棘一直觉得原丛荆恨她。 就算有天碰上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想上来一把掐住她按在地上忏悔。 原丛荆冷淡的瞥视令她从回忆中闪回。 服务生见她僵在要坐不坐的动作,不知道有什么问题,笑着问:“您好想吃点什么锅底,第一次来吗?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吗?” 殊不知尹棘杵在原地,干笑:“不用了谢谢。” 她好像好几天没洗头发了,现在又被雪打得一缕缕,不知道看着得多丑。 原丛荆的目光短暂又平静,就像随便打量了一个陌生人,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往锅里投了半颗娃娃菜。 尹棘背后冒了一层虚汗,脚下灌了铅一样动弹艰难。 ……他没认出自己? 还是根本就没把她放眼里? 奇了怪了,原丛荆不是养尊处优的富三代吗? 怎么也会来吃这种价廉的火锅店? 以前不是一直很嫌弃这种没有边界感的餐饮环境嘛…… 记得他第一次吃旋转火锅还是她强拉着他去吃的。 就在分秒间她纠结是离开还是坐下的时候,肚子即刻发出一阵亟待填满的饥饿痛感。 尹棘一咬牙,拉开椅子坐下,扫了点单二维码。 在一线城市中心区域,三四十块能在这里吃到饱为止,这家店的起价确实不贵。 调料和饮料都是自助的,但是如果还有更多要求,比如要更高质量的海鲜和肉类就需要单独消费了。 她扫了一眼,旋转台上的品类已经很丰富了,普通客人完全不用加菜就可以吃得很满足,老板真的很良心。 氛围莫名安静,只有火锅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她已经快把脸埋进手机里了,可却还是很难忽略旁边坐着那人的强烈气场。 旋转火锅店每个位置都是挨着的,所有人都并肩坐着,在狭窄的间距中吃喝都能彼此看见,还要谦让一些空间,在穿衣厚重的冬天,稍微一动甚至都会蹭到对方的手臂。 邻座男人毛衣上隐约藏着雪松香味,因为过近的距离,蔓延到她此刻高度紧张的感官当中。 尹棘意外,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这个味道的洗衣液吗? 也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似乎很大众,因为她好像刚刚就在哪里闻到过…… 不过这样热闹又近密的场所,确实不太适合尴尬的前任重逢。 火锅汤噗噜噜地沸腾着,她的辣锅和他的清汤格格不合。 过去的时候一块吃火锅她就总笑话他不能吃辣,总是故意往他锅里撒一勺子辣汤,然后回去的时候被他“秋后算账”,亲得嘴巴和他吃辣后一样红肿才罢休。 回忆隔着数年在相似的场景里清晰在目。 两人的位置比较靠角落,前斜方有一块暗色的金属反光板,像镜子般能看到其他人。 尹棘抬眼,反光板里原丛荆的身影霸占着她的注意力。 这人好像比大学时候更帅了。 五官端正俊逸,这些年的沉淀更让他环绕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原丛荆始终盯着自己锅里的煮物,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偷瞄,亦或者根本懒得关注她。 尹棘意识到这点,悻悻收回视线。 这时,她从反光板看见原丛荆右边的女客人也在打量他,惊艳之色难以伪装。 原丛荆不属于静态帅哥,细节的动态魅力很难让异性挪开视线。 例如鼻尖的痣,打电话时冷嘲鼓起的卧蚕,习惯性玩弄手边东西的动作。 让人窥见他藏在冷峻之下的不正经的拿人劲儿。 女客人似乎这么偷偷打量了原丛荆很久,表情隐含着一股蠢蠢欲动又不太敢搭讪的感觉。 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令女性不敢招惹又忍不住肖想的对象。 就在这时,原丛荆锅子的漏勺忽然掉到桌子上。 啪嗒一声,尹棘冷不丁哆嗦一下。 下一刻,邻座立刻投来炙热的视线。 尹棘盯着付款的界面,突然像个被天敌盯上的小动物,动都不敢动了。 她频繁眨眼,脸蛋紧张得鼓了起来。 他看什么?他在看她? 尹棘脑子里飘出很多猜测,猜他到底认没认出自己,他这么盯着她,难道是在等她自报家门主动开口吗? 本就是爱纠结的人,如今这么一座“大佛”就坐在她邻座,尹棘半边身子都要麻了。 氛围僵硬得连火锅热气都融不开。 就在这时,一抹身影突然冲过来。 对方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借过!” 尹棘扭头看过去,一下子对上蒋望贼笑的眼神。 她认出了这个人——原丛荆大学时候的舍友。 尹棘蒙了: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原丛荆看见蒋望回来,眼神更冷了几分,似乎用目光无声询问着什么。 蒋望溜过来站在两人中间这块空隙,然后从尹棘手边的餐巾盒后面拿回了自己的打火机,给原丛荆示意了下,“哎哟我火儿忘拿了。” 说完,他暧昧地看了看这俩人,对原丛荆挤眉弄眼的,语气完全不惊讶,表演痕迹很尹显:“哟尹棘!怎么是你,好久不见啊!” “不耽误你们前对象重逢叙旧了哈,走了。” 蒋望的出现和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那层窗户纸。 原丛荆右边一直偷偷觊觎的女客人唰地看过来。 尹棘尴尬在原地,呼吸屏住。 这人来匆匆去匆匆,把场面搅成一锅粥满意离去。 尹棘悻悻回头,直接撞上原丛荆深沉的目光。 她弹开视线,从旋转台上夹了几根海带,小声讷讷:“如果我说……你们认错人了,我是她双胞胎妹妹……” 你信吗? 话没说完,尹棘小心翼翼再次抬头,看见他冷漠中掺着嘲谑的目光。 原丛荆从来不吃她装傻充愣那一套,过去也总是强迫她不许逃避,直面他这个人和其他所有问题。 他不容置喙,不许她糊弄人的态度强势无比,仅一个眼神就足够吓人。 她尹白自己彻底没法逃避了。 尹棘尴尬得头皮发紧,慌乱中看见什么菜都往生蔬盘里夹:“我,不是故意要制造偶遇的。” “我也不想和你邻座的,你看见啦,这家店人很多。” “等了这么久才有个地,我没法选。” 对方的沉默让她更慌,嘴一快,尹棘的心里话溜了出来:“哎行了,就算你想翻旧账,能不能让我把饭吃完了再……” 原丛荆忽然开口:“你有毛病?” 尹棘目瞪口呆,怒气上涌,嘴更笨了:“你,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骂什么人啊?” “你把菜。”他直接打断她,指了指自己的生蔬盘,“都夹我盘儿里了。” 尹棘看过去:“……” 呀,挨得太近,盘子弄混了。 原丛荆扫了眼她夹的这一堆蔬菜,轻哧:“怎么,现在连肉都吃不起了?” 他抬手示意,指她:“来,给她上份精品羔羊。” 尹棘:“不用,我不喜欢吃这个……” 他直接反问:“以前不是最爱吃这种?” 话落,原丛荆补了句:“算我账上。” 尹棘:“……” 谢谢你啊你还真是个大善人。 尹棘的心情很复杂,当初是自己非要分手的,结果几年过去再发展的对象还是这么一个烂人。 但凡今天不碰到原丛荆,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地自容,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亮起。 尹棘看去,弹窗上显示着男友发来的最新微信。 【宝贝,下班了吗?回家了?吃饭了吗?记得吃点好的别委屈自己。】 【我加班刚结束,好累,安慰一下嘛(亲亲)】 这两条消息映入眼底,烧起了尹棘刚降下去的怒火。 她没忍住直接反问对方:【你确定你加班?你今天都去哪儿了。】 对方停顿一下,持续输入中后甩来一句毫不羞愧的埋怨。 【我不在公司加班还能去哪?】 【尹棘,你在我手机里装定位了?】 他倒打一耙的话术十分娴熟。 【当初不是你说咱们彼此都留一些自由,恋爱别谈得那么累吗?现在你不让我管你,然后你又这么束缚我?】 尹棘绷不住想破口大骂问候上下八百辈祖宗的冲动,手指在对话框敲敲打打,删减好几个来回才发觉自己压根不会骂人。 【我没有监控你的兴趣。】 气得她直接打开小红书搜索怎么骂人才厉害。 翻着翻去,尹棘眼底禁不住开始泛酸。 怎么连痛快骂个人都不会! 看她不继续回消息,出轨男友发来一句挽回氛围。 【好啦,我知道你一直信任我的,谁教你这么测试自己男朋友的?哈哈。】 【最近确实忙,回头我们出去约会好不好。】 她垂下眼睛,鼻尖耸动。 从小到大她总是习惯性藏匿情绪,受了委屈她就会用吸鼻来缓解泪腺的发作。 大多时候只要使劲动动鼻头,捏捏鼻翼,就能把眼泪憋回去。 没有人知道她这个小习惯,所以她能当众堂而皇之地“治疗”自己。 火锅的香气还在蒸腾。 男人端着筷子的动作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他乜斜着邻座的人。 女孩的微动作尽落入他眼底。 须臾。 尹棘把一口沾满了辣油的茼蒿塞进嘴里,听见邻座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他嗓音一如既往好听,冷淡中含着清冽的粗粝感。 “再送你两份肉,能把你那眼泪收收吗?” “我没有听人哭声吃饭的兴趣。” “坏人胃口。” 她低头咀嚼的动作倏尔一愣,喉咙呛辣。 下一秒,憋了许久的眼泪利落地咳了出来。 原丛荆像在注视珍宝一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观看那条视频,他的眼眸,漂亮得就像寂静的星辰,目光却透出些许落寞和不舍。 她从中体会到了一丝不宜察觉的,微妙的独占欲,像是不甘心,将她公之于众。 忽地,天边刮来一阵裹挟着寒意的疾风,他趁此伸出胳膊,将她抱进怀里,温度渐渐传递过来,像在替她抵挡寒意,尹棘感觉耳廓忽然变软,折叠起来,又弹回原处,她眼皮轻颤,身体随之变得僵硬。 原丛荆轻轻地咬住她,又偏过头,去亲她的耳尖,特意避开他送她的那枚银制的小树枝,克制地啄,隐忍地吻,像在呵痒,因为力度很轻,她不禁发起抖来。 他竟然像小犬一样,用牙咬她。 尹棘慌乱地睁开双眼。 他却更用力地抱紧她,头发茂密的脑袋,埋于她颈间,用鼻梁蹭她,闷闷地说:“丸丸,你终于要被更多人看到了。” 第 44 章 痛经 转瞬,便到了剧本围读的日子。 许是片方想在拍摄前,让演员们熟稔起来,又许是为了让围读时的氛围更融洽,便将地点,选在了什刹海的一间中式茶室里。 尹棘是最早到场的。 看见支摘窗旁,有张黄杨木的异形茶桌,上面摆了小泥炉,但没有演员的名牌。 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服务员走过来,添了烧好的炭火,罩上铁网,又在泥炉中央摆上陶罐茶壶,四周渐次铺满红柿、花生、年糕、甘薯、桂圆、蜜桔等应季的茶果。 透过葫芦状的窗框,遥遥看去,什刹海的这支千年漕河,在秋日阳光下,泛出水墨画般的天青色,波光粼粼,垂柳摇曳,云卷云舒,几艘游船在悠悠地划动。 再往远处眺。 便是汉白玉砌成的金钿桥,如果走在上面,还能望见地安门的古旧钟楼。 尹棘被窗台花盆里的不知名植物吸引住视线,忍不住伸出手指,拨弄了几下。 尹棘一个从没在选择上发愁过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选择困难症人士的那种焦躁。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她顿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烦人的前男友马上就要追上来,初恋出现得十分及时。 可你原丛荆带着现任女友来救前任女友的场是怎么个意思!? 他才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对方绝对是路过,脑子一抽停了车。 大雪纷飞,车窗一降下来卷发女孩淋到雪,忍不住哆嗦一下,扒着车窗喊她:“小姐姐!你去哪儿我们捎你一程!” 她听见尹棘身后有人直冲冲奔来,皱眉似乎很纳闷:“怎么有人在你屁股后面追你啊,他跟你有仇吗?” 尹棘见她一脸单纯善意,心里泛起说不出的滋味,忙中摆手:“不用了,我找个地方打车就行。” 卷发女孩摇头,喊声穿过密雪:“姐!这种天气你打不到车的!”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被原丛荆抓住。 两人隔着卷飞的白絮对视。 原丛荆抬起原本扶着方向盘的手,看了眼智能腕表,嗓音冷淡:“这儿限停两分钟。” 他掀眼,补了下句:“你还有四十秒能磨叽。” 对方的话语落在尹棘耳朵里,意思俨然是:再不上来我就踩油门了,你丫就在大雪里和前男友搏斗吧。 卷发女孩指着她后面,声音尖锐:“他要追来啦!小姐姐快跑!” 这俩人说书似的一句句逼她,吓得尹棘硬着头皮拉开车门就扑了上去。 随后越野车落锁,一声闷轰——窜了出去。 杨格好不容易追上来,又被扬了一脸车尾气和雪渣子。 他蹲在原地喘个不行,盯着飞驰而去的越野车,表情复杂。 ………… 上了车尹棘就后悔了。 扑进他车的后座时,她仿佛被跌入了原丛荆的领域。 厚重又清冽的男性气场,隐约飘着雪松香味。 即使距离远不如上次在火锅店胳膊相蹭的那么近,可却让尹棘有着更微妙的感觉。 靠近,却无法融入。 她稍作抬眼,看着前排主副驾驶的那两人。 一时间,她找不到自己坐在后座的合适身份,屁股下的柔软坐垫仿佛成了刑具,每一秒都说不出的漫长。 “去哪儿。”驾驶位传来声音。 尹棘瞬间回神,刚张嘴—— 副驾驶的女孩开口:“不是先送我吗?我下车了你再问小姐姐嘛。” 女孩嗓音清亮,撒娇的时候也很干脆,不管男女听着都会很舒服。 她一句话让尹棘想起了曾经坠入恋爱中的自己,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要求原丛荆把自己的想法放在第一位。 享受被他偏爱的感觉。 包上的雪化了,滴答在皮椅上,尹棘低着头,急忙擦干净。 原丛荆扶在反向盘上的食指轻轻一点,半不耐烦的偏眼:“我问的就是你。” 卷发女孩“啊”了一声,“你问我呢?那我回家呗,今儿这天气,也没法去别地儿玩了。” 对话结束,车内又陷入安静中,只有周杰伦的歌单不断循环着。 尹棘坐在后面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化身透尹人。 《爱情废柴》响起,她忽然想起在火锅店那天,好像也听到了这首。 又一个路口,车子停下,勒着安全带的女孩竟翻身扭头回来。 卷发女孩扒着座椅看着她,微笑问:“车里暖风温度还可以吗?冷不冷啊小姐姐。” 她的热情让人心软。 尹棘笑着摇头。 铺垫了一句之后,卷发女孩脑袋靠着座椅,“你叫我小琪就行,哎,你和原丛荆什么关系呀?” 她转了转眼珠,“我俩算是……” 女孩暧昧地看了眼原丛荆,语气漫上玩味:“青梅竹马吧,从小认识。” 心跳有瞬间的漏拍,尹棘的微笑卡在脸上,盯着面容姣好的女孩,忽然品出几分异样的味道。 有种被正主拷问关系的感觉。 她翕动唇瓣却说不出话来。 卷发女孩说:“那天在餐厅遇到你,我看着你俩像认识。” 她指指驾驶位的人,无奈劝说:“感觉你挺怕他的,其实没关系啦,他虽然看着凶巴巴能咬人似的,但人还不错。” 女孩的口吻十分亲昵,仿佛如亲眷般对外人介绍原丛荆一般。 这样的语气,让坐如针毡的尹棘心里再度一扭。 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说:“我和他是一个大学的。” 卷发女孩了然:“原来如此!对了,既然你和他是大学同学。” 她双眼亮着专注的光:“你认识原丛荆大学交的女朋友吗?” “我知道他大学谈了一个,而且好像处得还挺认真的,你认识她吗?” 尹棘瞬间中弹。 不巧…… 卷发女生叹气,拍拍皮座椅:“我一直很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问原丛荆和那姑娘还有没有联络,他就充哑巴什么都不肯说!没意思!” 对方这话落在她耳朵里,俨然很在意原丛荆和前任目前的关系,当然,谁会希望自己的准男友还跟前任不清不白,藕断丝连的呢。 尹棘忍不住往后视镜看去,有几分想让对方解围的意思。 恰好,原丛荆也在这瞬间看向后视镜。 镜面狭窄,只刻画了男人犀利的眼神,落入她视线,像一道电流击中皮肤。 原丛荆的这一眼让尹棘某个瞬间竟觉得——他像是也想听听她要怎么说。 她并不想搅入他如今的感情关系里,哪怕只是以某个名字存在,让别的女生觉得她作为原丛荆的前任还在对他心存觊觎。 尹棘悄然揪紧衣服,吐字缓慢:“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女生。” “不过据我了解,她应该不是那种纠缠的人,放下就放下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 尹棘话音飘落,原丛荆食指点着方向盘的动作停住。 他目视前方,眉头皱起。 卷发小姐姐并没有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反而有些遗憾,“啊……这样啊。” “我就是想见见她本人,太好奇了,能把原丛荆迷得不着四六的!我都怀疑他这么多年不找对象是不就因为她!” 尹棘看着对方不按套路表现的态度,突然有点懵了。 她,还想见见原丛荆的前任? 一说起这个话题,卷发女孩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捞起一把瓜子来,脖子都快伸到后座去侃大山了:“哎姐姐,你知道吗,当初他被甩了以后……” “原琪。”冷声咬着重音,威慑力满满。 原琪兴奋的姿态一下僵住。 尹棘愣了。 ……原? 原丛荆睨着眼前还有五秒就要变绿的指示灯,唇角弧度掉得一干二净,手指摩挲自动挡的动作透着杀气。 “滚回来坐好。” 原琪像个被吓着的小鸡崽子瞬间扭回身,闭嘴了。 心里碎碎叨:话还不让人说两句了,笑死,难不成好巧不巧后座坐着的那个就是?吓唬人干什么呀! 但是她还是没忍住回头,悻悻解释:“我大名叫原琪,他是我堂哥啦,嘿嘿。” 所有脑补都成了自作多情,尹棘耳后一热,“你,你不是说青梅竹马……” 原琪眼珠一转,流露几分狡猾:“兄妹不也算青梅竹马吗?” 尹棘:“……” 感觉被玩了。 其实今天尹棘一上车原琪就感觉到这俩人氛围不对劲了。 她和自家堂哥绝对不简单,而且尹棘这张可爱的脸原琪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要么就是朋友圈,要么就是哪张瞥见过的照片。 外加上原丛荆表现出的态度,更让原琪想试探试探这位小姐姐的态度。 可惜,这样都没套出话来。 原丛荆一摆臭脸气场太足,吓得原琪再也不敢多嘴了,她一不说话,车厢里唯一会产生热闹的源头就没了。 之后一路,车里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唯有周杰伦的一首首歌在立体音响里响着。 越野车在暴雪城市里穿梭,最后进了一个高档小区里,在单元楼下停靠。 原琪听歌吹暖风昏昏欲睡,直到原丛荆杵了她一下才醒。 原琪腻歪歪醒来,边下车边吐槽开车那人:“你还嫌弃我听的歌土,听你这些都能睡着,开车能安全嘛……” 她开了车门还不忘和后座的尹棘告别:“拜拜小姐姐,下次咱们再聊。” “所以你和我哥只是同学嘛?” 看来对方是那种不得到答案就不会罢休的性格,尹棘笑着答了句:“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就在这时,原丛荆歪头看向后座,眼神深长。 尹棘和原琪告别的手还举在半空,就这样对上他的视线。 尹棘停住,看着对方冷淡的目光心想:怎么,突然懒得载她了吗?是要她顺便也滚下去自己找出路吗? 原丛荆看她呆呆坐在原地,伸手拍了拍副驾驶的座椅背后,“前面儿来。” 原琪刚下车,回头看见这一幕,瘪瘪嘴:她这两只脚还没完全踏出去呢,这就迫不及待让人家上来了。 嘁,你要是这么迫切早说,我中间就给你换位置呗。 “我走啦,你们路上小心。”她说了句,背着包钻进了单元楼。 尹棘有些意外,不好意思的客气了一下:“我,我坐后面就挺好的。” “后面也很暖和,很舒适。”她一脸诚恳。 原丛荆盯着她脸的眼神愈深,眉头一动,“我让你上前面输导航。” “谁问你暖不暖了。” 尹棘:“……” 是她多想了呗。 凶什么。 毕竟对方愿意当免费司机已经很不容易了,尹棘自知占便宜就老老实实听人家的,开了车门去前面坐。 雪势似乎比刚才还要大,她下车换到副驾驶这么几秒钟,就被大雪刮了一脸冰湿。 嘭。 她使劲带上车门,把暴风雪隔绝在外面。 “麻烦你捎我一程了。” 车子是近年的新款,很智能,尹棘看了看车载设备,小声问:“在哪儿输地址呢。” 原丛荆的表情似乎比刚才还要冷了些,斜靠在一侧,话都懒得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主屏幕。 尹棘最知道他是什么臭屁脾气,也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让他不满意了。 她也懒得管他高不高兴,凑过去在导航上输入自己家的地址。 因为眼镜又淋了雪湿乎乎的,她摘了眼镜看不清,几乎把整张脸都凑到屏幕前去敲字。 就在这时,旁边的男人又开了口。 “有必要精准到楼门么,你独居这么没戒心?” 尹棘压根没多想,直接说:“平时打滴滴当然不会送到楼下。” “这不是在你车上么。” 车厢安静了三四秒。 尹棘听对方突然不说话了,偏头刚要去看,对方突然伸手过来。 就这样,在车内环绕音乐的背景下,原丛荆的手指刚好擦到她的脸颊。 抹去了她脸上融化的雪水,肌肤相蹭,一时间溅起无形的火花。 雪的凛冽混着雪松香味弥漫整个车厢。 尹棘彻底怔在原地,身体僵住了。 显然原丛荆也没有预料到这一碰撞,手指停止在她脸蛋旁边,指腹似乎还残留着抚到她颊侧绒毛的触觉。 有些暖,有些痒。 屏幕光照亮她的侧脸,将尹棘怔愣缩动的眸色清晰准确地送到他眼底。 只要他稍稍一动,就能再次碰到她的雪颊。 原丛荆冷淡的神情稍许变动,反过来嘲道:“在我车上?” 故意重复她刚刚说的:“我不就你普通同学么。” 尹棘耳后一热。 因为他这种居高临下审视的眼神,在过去很多场合都对她袒露过,仿佛一眼就能将她看穿,更有种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既然只是同学。”他挑眉,嗓音压低,故意吓唬人:“对我这种半熟不熟的陌生男人,你倒是挺放心。” 尹棘慢慢眨了下眼,直接问:“那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原丛荆反过来静了。 她凡事都不会想太多,有话直说:“你又不会害我。” “更不会……图谋不轨。” “我防你干什么。” 原丛荆喉结压住,轻叱一声。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过于熟悉,没招儿。 他抬动手指,食指贴上对方柔软的脸蛋,慢悠悠将她的脸拨开。 猝不及防产生了肌肤接触,尹棘呆呆地被他推开,看着他点下屏幕上的开始导航。 尹棘默默靠回座椅里,揉了揉被他碰过的还在酥酸的脸颊。 好奇怪,身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敏感,含羞草似的。 她忙着迅速收拾自己凌乱的状态,没察觉到对方看她看了好久了。 越野车停在楼下已经许久,车顶积的雪又厚了很多,车灯记录着雪势的疯狂。 尹棘抬头,有些莫名,看着他问:“不走吗?看我干嘛。” “你多久没坐过别人的副驾了。”原丛荆费解地注视,下一秒不等她反应,直接俯身过去—— 尹棘刚收纳好的心跳再次剧烈活动起来。 她还没意识到什么,对方宽大的身影就笼罩了过来,眼前一片灰黑。 原丛荆身上这股温厚又侵略感十足的气质,她无比熟悉。 悸动使喉管都缩紧了,呼吸困难。 吓得尹棘倏地抬起手,抵在他胸口,急切之下说出:“我,我有男朋友了。” 手指贴在他胸膛上,指腹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原丛荆强壮身体的温热。 烫得她心口也跟着痒起来。 “你别……”她缓缓抬头,近在咫尺中对上他暗然的双眼,喃喃:“这么近……” 原丛荆一手握住她身侧的安全带,扯到人身前,“捆”住她。 然后他掀起眼皮,盯着尹棘臊红的一张脸,牵唇:“你有男朋友和你不系安全带,冲突么。” 尹棘意识到他的目的后本就臊得恨不得钻地缝,对方又毫不留情补了这么一句,她直接红到脖颈。 啊啊啊别说了! 她是脑补怪行了吗! 原丛荆看了眼导航的方向,坐回驾驶位,系好安全带。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驶动车子。 路灯从车窗外飞梭而去,开出一个路口后。 原丛荆借着瞄后视镜的动作,瞥了眼捂着额头装死的尹棘,忽然没前没后地补了句。 “我不找对象不是因为你。” “别想多了。” 尹棘不免想起初中时,他教她数学题时,那种全身心都被支配的恐惧,埋怨道:“你简直是最差劲的老师了,脾气又坏,又没耐心,还总骂我笨。” “尹丸丸。”他被气笑,轻嗤道,“你说的话,有点儿太没良心了吧。” 尹棘还是不肯松口:“就是不要你教。” “连我都教不会你,谁还能教会你?” 他的语气也变得狂妄,拽拽地说:“笨蛋。” 尹棘:“……” “我要是笨蛋。“她像小学生一样,不忿地反驳,“你就是个大聪明!” 原丛荆:“……” 又和他斗了几句嘴。 尹棘撂下电话后,刚才叫的布洛芬外卖,也到了,她拆开包装盒,将药片混着姜奶,吞到肚子里,胃部很快涌起温热的舒适感,情绪也好转起来。 不得不承认,让原丛荆教她游泳,是最好的选择,她本来就对学游泳,有恐惧,如果换个不认识的教练,还要适应好几天。 还好,还好。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可以允许自己,依赖原丛荆一次。 第 45 章 监视 挂断和尹棘的通话后。 原丛荆将G63越野车停在路旁,打开车门,深棕色绑带马丁靴落在地面,他探身从里面出来,站稳后,单腿微曲,右手抄兜去捞烟盒,另只手随意搭在后视镜上。 人影憧憧的十字街头。 男人的右手修长,骨感而分明,擎着一支点燃的万宝路香烟,烟头猩红的火光,被夜风拂得明明灭灭,四处飘散的白雾,映着商业招牌闪烁的霓虹。 烟灰积了长长的一截。 他捏破薄荷爆珠,却没有将它掸掉。 那张过分精致的浓颜脸,太惹眼。 身后的重型机车像暗夜里蛰伏的巨兽,市价几百万,距离感强烈,路过的行人,不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却没谁敢靠近。 原丛荆并未顾及旁人的目光。 家庭变故对尹棘,从不是突发的劫难,而是她漫长无边的赎罪。 争执中,父亲将她推开,独自承受了所有伤痛后果。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爸爸就不会躺在那里至今不荆,无意义地消耗生命。 她记得父亲的抚摸粗糙又小心,抱着她在村庄落日下畅谈人生。 “以后成了大姑娘可得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爸努力攒钱,棘拿着,去买最好看的裙子……” “好大学里面,环境好的嘞,读好了书,以后坐办公室,再不用跟我似的,大太阳底下,受苦受累。” “等棘出息了,带爸爸住大房子咯。” “要是读书实在不行就算了,不读又能咋样,有爸在,苦不着棘。” 她窝在爸爸怀里傻笑,闻着他身上的机油灰尘味,只觉得像高山般厚实。 好像有他在,哪里都不苦,哪里有路可走。 可是后来,她的靠山倒了。 父亲被高空坠物意外砸伤,手术、住院,追责起诉的费用几乎拖垮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爸爸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医生都劝告出院养疗,但奶奶还是卖掉了祖传的老房子,把钱全都烧在医院里,坚信他能荆来。 贫穷对尹棘来说,并非形容词,而是一个个立体而形象的画面。 是段段不停的催债电话,是母亲偷偷哭泣的背影,是妹妹夜里小声说馋肉的委屈。 是裂开却不舍得扔的水桶,是多种颜色线头缝补的衣服。 是老师们怜悯的目光,是某些同学异样的眼神。 妈妈走了,爸爸也没荆来,原本清贫但勉强能往前走的家庭一下垮成荒漠残船。 幸亏的是姑妈心善,拉着他们一家老弱病残去寻找解法。 韩桥村是唯一能收留他们的地方,租金低,交通勉强方便。 村子里的房子基本都经过二次改造,翻新一遍成公寓小单间然后租给年轻人,他们租的是完完全全的老旧瓦片房,墙皮又黄又破,没有暖气和浴厕,只为了落一个整租和便宜。 放眼整个村子,没有再合适的房了。 尹棘最知道,突然失去这个房子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 八月中下,滨阳一年里最毒热的地方,全村几乎没有空房,房东退房租有什么用? 就算有,她年迈的奶奶,小妹还有卧床没意识的父亲至少要度过一个露宿的晚上。 爸爸躺在那儿,目前的身体状况脆弱得根本经不起折腾,生命像张单薄的纸随时可能飘走,奶奶和妹妹根本就弄不了。 高热的天气里折腾一回……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尹棘浑身陡然冰凉,举着手机,艰难恳求:“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搬走……” “你还不明白吗?” “房子已经让我那大哥买了,他的意思,你答应,你家人踏踏实实住着都不收钱了。” “不答应,我下一个电话就打给你奶奶,立刻卷铺盖滚出去。” 无力的愤怒袭来,她咬牙问:“是谁让你这样做……”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那是你能打听的吗?” “又不是让你杀人越货,简单放个东西你又没损失。” “你就说干不干,麻溜的。” 原丛荆只抽了一口就掐了烟,雨前湿风鼓动他单薄的T恤。 他正走向她。 电话里逼近悬崖的威胁还在加速她的心跳,尹棘望着视线里的男人,只觉得…… 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尹棘只想守分安常地在这里念完大一,只想不辜负资助人期望,把成绩搞好,出色表现。 她不是没把韩盈的话放心里,她只是觉得,自己不会犯出惹到原丛荆的错误。 只要减少接触,减少交集,又怎么能惹到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只要她不错,把每件事都做好,就没人能挑错。 一切美好的规划,都在这通电话结束后彻底粉碎。 偌大的浴室回荡着连绵不绝的砸水噪音。 尹棘裹着浴巾,蹲在花洒旁边发呆。 她偏头,看向不再用浴巾胶带遮挡的门,眼神愈发浑浊迷惘。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她不怕了。 从原丛荆在她面前蹲下的那瞬间,在他捧着水泼荆她的瞬间。 她就不怕了。 就算是举手随意间,原丛荆也足足两次帮她,两次救她。 哪怕所有人都说他冷血,说他畜生。 她还是难以对他产生厌恶。 然而,她现在要去做一件令他厌恶自己的事。 她注定要成为“下一个韩盈”。 陷害原丛荆,辜负梅若阿姨。 伤天害理。 对方要她偷偷进入原丛荆书房,在他那私人台式电脑里插上一个USB,其他不需要再做什么。 尹棘很聪明,她猜着,对方是想从原丛荆电脑里拿走什么,或者是……放置什么。 一定是不利于他的。 她想了很多办法周旋,可是结果都是——不管怎么自救,反抗,她植物人的爸爸都会先于一切被赶出房门。 上流社会,财阀战争,举手投足间得失,就是多少人拼搏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 她知道这有多危险,有多不该。 她不报做了坏事还能瞒过原丛荆的侥幸心理,选择做,那就是报着必被发现的准备,选择放弃一切。 可这在经不起受苦受难的病弱爸爸面前,好像什么都算不上。 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手里的钱她全都给了妹妹,剩下的已经不能再支撑支付学费和住宿费了。 以原丛荆的手腕,足有本事让她一个兼职都找不到。 找不到工作,她在霄粤湾,一周都活不下去。 她没办法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都没关系。 没钱了,不读书了,回滨阳,回韩桥村,都没关系。 她的人生放弃了又怎么样……爸爸不能有事…… 尹棘捧起一手热水,盖在自己脸上,几秒后,她捂住脸,把头深深埋下。 浴室的嘈杂雾气,逐渐吞没了女孩肩膀的颤抖。 无声崩溃。 ………… 洗完澡出来,尹棘裹着半干的头发下楼拿水,无意听见厨房的阿姨们在聊。 “后天开始准备棘棘一个人的饭就好了。” “阿荆又不在家咯?” “对咯,刚跟我说是要回美国学校去办事,怎么也要走一阵子咯。” 尹棘脚步一顿,揉擦头发的动作停住。 他要离开? 她回头,看向这硕大宽敞的豪华别墅。 从一开始尹棘就发现了,这家里,一个家庭摄像头都没有安装。 如果原丛荆再不在家…… 那就是绝佳的机会。 等他一走,就可以动手了。 “尹同学?”熟悉的声音响起。 尹棘回头,瞧见穿着一身正装的温莉,双眼发亮:“温莉姐,你怎么来了。” “你没和阿姨出差吗?” “其他同事跟着去了,我留在这里‘驻守’。”温莉看了眼她头上的毛巾,提荆:“洗完澡头发及时吹干,小心着凉。” 对方的关心落在此刻尹棘的心里,更成愧疚。 这里的人对她的每一份好,都会加剧她的罪恶感。 尹棘勉强扯出一抹笑,点头。 温莉和尹棘在客厅小坐。 她打量着面前女孩的模样,瞧出了不同:“看你现在状态,好像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尹棘愣神,没懂:“什么意思?” 温莉倒了杯水,微笑:“就是觉得看着更自信了,挺好的。” 尹棘垂眸,嘴巴像被黏住,严丝合缝,半晌没说出话来。 对方喝水的空档观察她,问:“怎么了?我听说梅总这段日子拜托原丛荆照看你,他为难你了?” 一听这个,尹棘摇头,僵硬的身子总算有了反应。 但她这样的反应,在他人眼里未必精准达意。 “我呢,在原家人身边很多年。”温莉叹了下气,斟酌措辞,“对你,我还是坚持最开始告诉你的那句话。” “记住他的脸,然后离远点。” “原丛荆这个人,我不建议你跟他走得太近。” 尹棘轻咬嘴唇,不知该怎么回应,她记得秘书姐姐和原丛荆是表亲关系。 既然是亲人,怎么会抵触到这个地步? 她抬头,向对方投去疑惑目光。 女孩单纯,想法都摆在脸上,温莉看得懂她意思,“想知道为什么?” 尹棘点头。 温莉颔首,“我只能给你讲一些在我视角里的所见所闻,不一定全面,但一定真实。” 哪怕只有片段见证,这个人也足以让她忌惮。 ………… 温莉是在梅若心理状态最严重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原家家主,原华甄这一家四口,命运多舛。 原丛荆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原老爷还没有离世,他带领着四个儿子将原家所有产业壮大,强盛,让这个半路出家的商户逐渐成为霄粤湾乃至全国的巨头。 原丛荆两岁时,弟弟出生,可不成想,孩子刚出生,就被仇家抢去走失。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梅若甚至都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就失去了他。 自那以后,梅若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抑郁的心情随着小儿子彻底遗失在茫茫人海中,逐渐深化,成为她人生的常态。 梅若因小儿子的伤心事多年都走不出来,原丛荆多是保姆和父亲带着,即使从小接受严格的精英教育,他依然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展现出强悍的双商和才能。 可以说,原丛荆是梅若和原华甄的骄傲,也是寄托的加深。 一切的祥和稳定停止在原丛荆十一岁那年,原老爷子去世。 仅此一顶的王冠坠落,原家原本风平浪静的环境乱成一锅粥。 原家子孙就像一群各自彪悍的狼,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加冕称王,掌管骇人的财富和权力。 在这个紧要关头,原丛荆丢了。 巧合全都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显然,有人想拿着原丛荆来威逼长子原华甄放弃争权。 第二次失去孩子,梅若的情绪崩溃到极致,在继续争权和放弃一切救孩子的选择中,夫妻二人产生了歧义。 原华甄笃定对方不敢出格,而梅若无法忍受失去孩子的每一秒。 没有人知道,原家财团内部变动的那段各方僵持的日子,原丛荆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经历了什么。 警方找到原丛荆的时候,凶手全都四散逃走许久,痕迹被人抹去,证据无从挖掘。 只有空荡荡的野山,还有伤痕累累的少年。 敢舍去一切只为权力的人才有资格称王,原华甄赢了,所有兄弟从今往后都要臣服于他,而他的子孙后代,都将获得安稳富贵的人生。 温莉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姑姑梅若的身边。 这个时候,梅若的状况已经非常差了,她几乎与丈夫决裂,每天游离于愧疚与痛苦当中。 每当看见原丛荆,她想去怜爱,又忍不住想到丢失的小儿子和大儿子经历的痛苦,无尽地埋怨自己,伤害自己。 医生为了让她稳定情绪,强硬地控制她见到原丛荆的次数。 而原丛荆的父亲忙于收拾残局,难以全方面关心子女,等他们再留意到原丛荆的时候。 这个少年已然露出了扭曲又猖狂的恶魔头角。 原丛荆十四岁,初二,小小年纪,名彻学校。 无论男女,考试作弊的,霸凌他人的,偷窃财物的,埋怨老师的,翻墙逃学的,早恋的。 还波及到校外勒索劫人的小混混们。 哪怕渺小到只是偷改校服的学生,在地上乱吐口香糖的人,无一幸免进入“神罚”的名单。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被整得遍体鳞伤,颜面全失,他们最珍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一个无人在意的小错误,都能成为了他们后面跪地求饶的赎罪词。 而这些人口中愤恨,呐喊,哭诉的只有一个名字。 “原丛荆” 所有人忌惮他,也孤立他。 那时候学校里流传一个戏谑的谣传——不要在原丛荆前面走,挡了他的路,会被他报复到退学。 但只有曾遭受“罪人”欺负的人知道,原丛荆“惩罚”的这些人,都罪大恶极,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只顾爽快而后选择沉默,没有一个受害者替原丛荆说过话。 随时间,他的手段越来越顽劣,被搞的人犯错的理由也越来越荒唐,甚至无厘头。 任何有悖公正的小事,都会成为他代替公理惩罚“罪人”的理由。 无论老师和警察怎么介入调查,询问,都无法找到任何和原丛荆有关的证据。 除了哭诉痛苦的当事人,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指向原丛荆。 面对质问,十四岁原丛荆泰然自若,仿佛听到的都是些奇闻轶事。 听完,他扬起礼貌微笑,只是反问一句。 “可是他们,本来就有错不是么?” 所有人哑口无言。 他的微笑止于表面,丹凤眼又黑又亮。 他的眼睛在承认,嘴上却反问。 没错,他们本来就有罪。 他用无辜的神情,品赏每一个有苦说不出的“罪人”。 温莉一次次代替他父母跑学校和派出所处理这些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事实。 原丛荆,从根子上歪了。 他不曾有过任何愧疚和认错的意思,他正建立起自己世界的道法,并持续证明着。 他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温莉发现,他做的事,无非就是——用惩罚有罪之人的行为满足自己的报复欲。 原丛荆并没有多么善良,也不是为了行侠仗义,他一直在借机,满足自己深渊血口般的破坏欲。 只有看见本该遭报应的人痛苦狰狞,他才会愉悦到眼睛发亮。 意识到这些,温莉被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吓到了。 如果不加以管制,这样聪明过头的人,最后保不齐会成为一个完美犯罪者。 就在这时,梅若参与了进来。 也就是因为她插手,原丛荆才终于停止了这一切。 拦住原丛荆,她只用了一句话。 那次,一个曾在学校暴力女生的,正处于留校观察阶段的男同学崩溃到试图跳楼,并揭露了原丛荆的“恶行”。 事态严重,终于让老师直接联系了原丛荆的直系亲属。 梅若抵达学校,亲自认领被关进谈话室的儿子。 温莉没有听全母子之间的对话,她只记得那一句。 夕阳时分,金橙色的光铺满了学校空荡荡的连廊地面。 原丛荆懒洋洋靠在墙边,看着坐在一边,肩膀下塌的梅若。 两母子相对无言。 半晌,梅若掉了眼泪。 少年的身影僵直,几秒后,他走过去,蹲在自己母亲面前。 梅若抚摸着儿子的脸颊,眉眼间全是费解和痛苦,她只说了一句。 “阿荆。” “别再伤害别人了。” ………… “然后呢?”尹棘深深陷入这个故事里,追问停止叙述的温莉。 温莉摇头:“之后他办了转学,这些年再也没有相似的事情传出来,高中大学都品学兼优。” “原丛荆很在乎家人,为了不让梅总伤心,他收敛了。” 说到这里,温莉轻笑,有些无奈:“收敛么。” “你也亲眼见到了,他……” “他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原丛荆的本性,从未改变。 甚至随着长大,这种恶劣的根子只会扎得更深,深得他们都不敢去探。 尹棘听着,也陷入沉默。 她知道。 不止一次,她亲眼目睹原丛荆露出本性一角的模样。 确实,他的为人处世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永远都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究竟会干出什么来。 温莉沉重语气,再次警告她:“所以,与他相处千万小心。” “原丛荆这人,想报复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只是想玩。” 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尹棘已然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掐得痛,却不够消解心中慌乱。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 与此同时,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 黄仁和陈彭祖正在一边桌球台博弈,沙发这边的立体音响飘荡着优雅的古典乐,灯红酒绿贪恋着男人有型的身形。 原丛荆窝在沙发里,手腕摇曳着古典杯里的冰块与朗姆,耷拉着眼皮,似思考又似放空。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直接走向原丛荆。 穿着西装的男人在他身后俯身,将拦截的消息告知:“原总,是尹小姐。” “她手不太干净……” 原丛荆听着助理的话,眼神一分一寸冷了下去。 摩挲酒杯的手指像怜惜寒冬的神明,与冰冷冰块隔层对撞,结下一片温热的雾,又迅速消散。 助理传达完,直接离去。 原丛荆直起身,酒杯被重重磕在桌面上,碰出不小响声。 灯光轮转,将他立体精致的脸投出黑白阴阳两面,喜怒难辨。 他沉着眉宇,从兜里摸出烟盒,一弹开,瞧见里面空空如也。 原丛荆盯着空荡烟盒,无处宣泄的痒在心底发作。 有团火,在骚动,在复苏。 他闻着烟盒飘出的残存味道,半垂的丹凤眼亮得瘆人。 手背倏然绷起青筋脉络,烟盒被捏瘪。 原丛荆勾唇,无声微笑。 尹棘。 你好大的胆子。 从游戏房出来后。 尹棘直接给C家酒店游泳馆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本来就包了场,原丛荆改主意后,也没取消,她想让负责人帮忙看看,今天有没有能腾出时间教她的教练。 “是这样的。”负责人热情地说,“我们新来了个女教练,从前是国家二级运动员,还参加过全运会呢。 “她今天正好有空,可以教您的。” “那太好了。”尹棘回道,“我下午三点准时到。” 出发前,她随便套了件卫衣,将泳装,化妆品包,放入代言的品牌送来的托特包里,走到电梯处,按键,从二楼下到一楼。 刚走到门口,正提着德训鞋。 就听见一道清晰的脚步声,喀哒,喀哒,速度不疾也不徐,但扣在地面的节奏,就是透着股浓重的压迫感,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后脊梁骨顷刻变僵,心跳也明显停滞住。 尹棘还没转过身。 一只修长的手,已经伸向她的卫衣帽子,将她拽住,她闭紧双眼,缩了下脖子,后背那阵异样的颤栗感仍然没有消褪,心脏也被密密麻麻地包裹,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恶犬逮住的小鸡崽。 原丛荆垂眼,将尹棘的帽子拎了起来,声线磁沉偏淡:“跑哪儿去?” 第 46 章 出逃 原丛荆这时也松开了她的连帽。 说实话,瞒着原丛荆,并不是害怕他,而是她的性格使然,每每和人相处,她总想规避冲突,二也是,她太清楚,原丛荆一旦上来难驯的霸王脾气,是很不讲道理的。 “反正今天也没事,我想出门逛逛。” 尹棘眼神温淡,面色镇静自若,辨不出任何心虚的迹象,解释道:“这几天,我给女主角设计的几个演法,感觉都不太对,想找找灵感,采采风,重新揣摩揣摩。” 原丛荆将视线落在她的侧脸,眉骨嵌的那枚银色的小圆钉,泛出一道锋利又晃眼的光。 他沉默几秒,才淡淡说:“早点回家。” 不知道是因为车厢封闭不透气,还是因为此刻车载音响里播放的rnb歌曲太过缱绻黏腻。 尹棘只觉得这一句话在空间里响起之后,氛围就悄然变了味道。 是种无色无味,但挥发性极强,能瞬间渗透到心脏里的旖旎。 那一句开房一脱口她就后悔了。 好死不死和前任说这种东西干什么,装傻不就好了嘛。 尹棘双手紧握安全带,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融进车座里。 她被原丛荆的视线紧紧攫着,嘴唇微张却忘了说话。 他的拇指缓慢地摩挲着方向盘的皮套,轻微但粗粝的声音像磨在她心上,细痒难耐。 缠绵的英文女声用旋律将两人的目光隔空织起来。 几年过去,原丛荆的气质稍微有些变化。 过去的他把锋芒都摆在台面上,无声中推阻所有人的靠近,让人敬仰他却也不敢接近他。 以前的他看人赤-裸-裸的,冷淡又高傲,情绪稀薄。 即使在交往的时候,她也很少能真的读懂原丛荆的眼神,更别提探索他最真实的一面。 她过去之所以喜欢和他在床上消磨大部分时间,一是上瘾于对方过于强悍的x能力,沉浸于身体亲密的感觉,二是好像只有在那种时刻,她才能看见原丛荆情绪最浓烈的眼神。 那种蒸熟了,像野兽般强势的,对她有澎湃占有欲也同样暴露着在意的目光。 但如今他稍稍变了些,看人的目光深邃了很多,也更琢磨不透。 看她的时候,总是在情绪之外蒙了一层透光的冰,薄情又总有深意。 遮点儿又露点儿,引诱她去探索那层伪装里面的东西。 尹棘手指动了下,不愿老老实实跌入他的圈套,从他的目光中挣脱神志:“……我想得美?” 她看了眼周围,直接反驳:“是你带我来这种地儿的好么,车都开进停车场了还怪别人多想?” 尹棘心乱的时候话比平时密,偏开眼说:“你可别告诉我是特地来酒店观光的。” “傻子才信。” 原丛荆睨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轻叱一声,把车熄了。 “我倒也还没闲到这种地步。” 他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也可以当成观光。” 尹棘:? 他到底想干嘛啊。 就这样她一头雾水地跟着原丛荆从停车场进入了酒店。 尹棘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一是这是好朋友邵青青工作的地方,二是她之前捉奸来过一次。 她看着前台的服务生递给他预留的电梯卡,一股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原丛荆和服务生说:“一会儿人来了,你直接把另一张卡给她就行。” 服务生点头:“好的先生。” 尹棘拉住他的袖子,微微折眉:“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原丛荆看透她对未知事情的不安,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腕,语气稳定:“跟我走,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完,他对服务生颔首,拉着她走向电梯间。 被男人握着的手腕温热又发痒,尹棘怔怔看着他的立体的下颌侧脸,手挣了一下却没拗过对方的力气。 她和原丛荆在这种地方牵着手逛来逛去,可千万别让邵青青或者什么认识的人看见了,不然真就说不清楚了! 尹棘被他拉进电梯,直接上了六楼。 这家酒店房间的品质和价格是随楼层的高度递增的,一出了电梯,封闭的走廊和一间间房间让她更蒙头。 原丛荆显然是在奔着某个房间去的,她慌了,开始挣扎:“等等,你先告诉我到底要干嘛,不然我不走了!原丛荆!你说话……” 就在她嗓音进一步扩大之前,原丛荆突然停下转身,她冷不丁撞上他的胸口。 两人身体相撞的闷响在走廊里响起,尹棘刚要说话,原丛荆忽然俯身,食指放在唇前:“嘘。” 男人哑时的声线哪怕只是出了一声也十足性感。 她一下就噤了声。 原丛荆的目光往两人此刻身旁的这间6003看。 尹棘随着看去。 他看着尹棘的脸,压着嗓音补充:“你的前男友,现在就在里面。” “你猜房间里的女人,是他现任女友么。” 尹棘瞪大了眼。 “你怎么知……” 原丛荆抬腕看了眼微信最新消息,拉着她往前走:“过来,咱们的‘观景台’不在这儿。” 酒店走廊的设计是回字形的,在这件房间旁边转角有个办公区,隔着半人高的玻璃板,能把那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尹棘刚坐下,恰好看见那个叫“小孙”的女人气冲冲地奔向那间6003,她忽然尹白了什么,看向原丛荆。 原丛荆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姿态懒散,手指玩着电梯卡,接住她过来的这一眼。 他眉眼放松,窝在椅子里,胳膊支在扶手上,指腹抚着太阳穴。 就在这时,原丛荆眉梢上扬,来了句:“好戏开场了,尹小姐。” 他话音刚落,隔着一段距离小孙尖锐的咆哮声在走廊响起:“杨格!!!你给我出来!!” “杨格!你个傻-逼!滚出来!” 尹棘捂住嘴,一脸惊讶。 妈诶,现场捉奸?又来! 小孙气得满脸涨红,拼了命地砸门,面目狰狞:“你个烂裤-裆的!刚跟我搞上才几天又心痒痒了!?” “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报警说你|女票|-|女昌|!到时候你不开也得开!” 尹棘对原丛荆竖起大拇指,小声感叹:“真是个好办法。” 原丛荆眼角略抖,回应:“这都是经验。” “我怎么就想不到……”尹棘很不甘。 这刻,对面的男人忽尔说了句:“你只跟我谈过,上哪儿积累这方面经验去。” 她恍然眨了下眼,愣住。 尹棘略带僵硬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这些年没再找过别人。” 原丛荆这时候站了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捞起她的胳膊,把人拉起来。 他的嘲谑毫不留情,三分调侃:“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挑男人。” 尹棘看着他,情绪在暗处激荡,莫名纠正:“说错了。” “我不是不会挑男人,我是不会谈恋爱。” 原丛荆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拉着人走近点去看戏。 听到小孙的报警警告,门里苟且的男女不得已只能开门,杨格一开门,小孙就像爆发了一样踹开门和里面的女人撕扯在一起:“我让你搞!!” 女人的尖叫声顿时更混乱了走廊里的氛围。 杨格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浴袍在撕扯中被女友扒下来,拦不住女人之间打架自己反倒摔在地上,光洁的屁股就这么暴露在外面。 这过于精彩的一幕给尹棘都看傻了。 原丛荆很及时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尾音很轻,犀利评价:“脏东西。” 男人温热干燥的掌心覆盖在眼皮上,尹棘怔停一瞬,“那你挡我眼睛干嘛,撒手。” 原丛荆“嗯?”了一声,从捂她眼睛转而变成用手指捏住她的脸,他的手掌很宽,一把捏住她的脸蛋。 他睨着她纯澈的眼睛,费解:“尹棘,看男人裤-裆你不害臊啊?” 另一边,杨格出轨的女人已经趁机跑了,小孙扯着杨格一巴掌一巴掌掴在他脸上,“你别以为所有女的都像你前女友那么好欺负!!我是不是说过!你别给我搞花样!” “信不信我让你下面那东西再也用不了!” 杨格被揍得脸上都是指甲划痕,连道歉和撒谎找借口的话都说不利索。 “宝宝……你听……” “听我解……” 原丛荆松开手,瞄着那边,“听见了么,连女人都知道你好欺负。”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杨格,就像看一摊垃圾似的轻蔑:“他根本就不是安于拥有固定伴侣的人,在他们那种人的认知里,女友和炮-友可以共同存在。” “以后挑男人长点心眼儿。” 尹棘恍然,终于尹白无论是谁只要摊上杨格这种人,一定会被出轨的。 她耸肩:“上次我没能面对这一幕,还跟朋友说大话要让他光屁股丢人。” 尹棘有些想笑:“没想到还真实现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仰头看向身边人:“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儿?” 原丛荆收回视线,扯住她的目光不松开却不说话,给足了她胡思乱想的空档期。 片刻,他牵唇:“因为我神通广大。” 尹棘:? 她叹气:“你和邵青青联系了吧?” 邵青青那个叛徒!怎么什么都和别人说! 对方也不绕弯子:“这时候你脑子转得倒挺快。” 听着那边的杨格被揍得嗷嗷乱叫,狼狈不堪。 原丛荆问她:“解气了么。” 看那边闹得差不多了,估计酒店的管理人员马上就会闻声赶来,尹棘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向他们。 原丛荆环胸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略挑动眉,似乎有些意外。 小孙打杨格打累了就坐在一边哭,懒得管别人。 尹棘扫了眼这个女人,没有施舍任何同情,走到杨格面前。 杨格仓促把浴袍拢好,抬头看着她俯瞰着自己,脸肿着说话都不清楚了:“……棘棘。” 他看了眼她,忽然哆嗦了下,指着:“不会是,不会是你干的吧。” “是你,是你告诉她的!” 尹棘揣兜,笑出两三声,“杨格,你不会又要怪在我头上吧?” “上次你出轨,你说是因为我不让你亲近。” “这次你还要怪是我故意报复你,你才会被女朋友发现吗?” “你!”杨格知道自己已经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扑向尹棘。 尹棘就站在他面前,没防备的情况下甚至没有空间及时躲避。 男人凶狠狠冲上来的瞬间,她吓得瞳孔猛放,忙忙跌跌往后退,对方的手指就要碰到她的领口。 危险一触即发。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后背落入一片宽厚的温热当中。 有人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她顺势护在身侧。 尹棘慌忙中抬眼——分秒间睹见原丛荆染上阴愠的神情。 心跳在这混乱中漏了一处。 准确的,猛烈的。 原丛荆一把挡住杨格原本要伸向尹棘的手。 即使没有感受,她也在杨格瞬间吃痛的表情里窥见了原丛荆这一下的可怕劲道。 尹棘一怒之下抬腿,一脚踹在杨格腹部下-体的位置,用足了力气。 “你还想打人!?” 杨格捂着下面弯腰后退,手臂被男人攥得剧烈疼着,像是快断了。 他抬起猩红的双眼,看着眼前登对的男女,干笑两声:“尹棘,你以为自己多纯?” “急着跟我分清,不就是早就找好下家了么。” “不愿意让我碰,换个人你倒是挺主动!” 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突然闪过去,杨格的衣领子猛地被揪住,整个人被摔在地上。 “嗯——!”发出了一声闷痛。 尹棘吓得失了声,没想到原丛荆竟会直接动手。 原丛荆仅用一条腿就能把杨格按在地上挣扎不得,他的鞋底毫不留情地碾在杨格的嘴上,睥睨的视线刺着冷意。 “这么能说,你这张嘴怎么还没被人废掉。” “是等我呢么?” 男性之间的攻击性和气场,仅仅需要一个动作,亦或是一个瞬间就可以分出胜负。 杨格双手扯着他的腿,却丝毫不能让原丛荆的鞋从嘴上挪开半分。 他猛烈地挣扎,不断发出闷喊声。 暴力的场面会让弱者无意识地僵住身体,但尹棘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冲上去,拉住原丛荆的胳膊,急切劝说:“别太过了,在外面动手不好。” 她瞥了眼杨格:“为这种人不值得。” 原丛荆看着她紧紧抱着他的手,抬腿收脚,“没想动手。” “路过,顺脚踢走个垃圾而已。” 他拉着尹棘:“走。” 尹棘点头,又停下,警告杨格:“你从我这借的钱立刻还我,不然我们派出所见。” 说完,她拉着原丛荆往楼梯间走去。 杨格一边捂着疼痛的脸部,一边大喊:“尹棘!!什么时候!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 “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就最近对不对!?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说啊!没准就是你先出轨的!” “你他妈跟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尹棘忍无可忍,回头要骂,这时腰忽然被身边男人搂住。 她瞬时愣怔。 “什么时候?”原丛荆低头和她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杨格:“六年前。” 尹棘望着他,抓着对方衣服的手悄然收缩。 原丛荆手上用力,几乎将她按在怀里,动作熟稔又亲昵。 他抬手点点太阳穴,“搞搞清楚。” “我才是第一个来的。” “你算老几。” 她努力消解着这股潮热。 其实真的很想煽原丛荆几个巴掌,这要是小时候,她肯定不管不顾,绝对会跟他动手。 但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即使遇见冲突,也不能诉诸武力,于是,她趁他不察,狠狠地用牙,咬了下他的唇瓣。 原丛荆明显被她咬痛,轻嘶一声,喉结微微滚动,深棕色的瞳孔又凶又委屈,他的右手,从她的颌角处慢慢移下,终于停住这个长吻。 “尹丸丸。”原丛荆被气笑了,嗓音透着哑,嗤声道,“你对我真的好狠心啊。” 尹棘偏过头,没有吭声。 她以为自己得逞,也终于把他降伏,双脚刚要落地,离开这里。 不知道吻了多久。 他终于停下来,那头茂密短发的脑袋,埋在她肩窝,尹棘已经被他吻得晕了过去,他还不知情,平复着尚不均匀的呼吸和心跳,嗓音低低地说:“丸丸,你说你没有我,也可以。” 男人的气息仍然有些紊乱,边轻轻地喘,边叹声说:“可是我没有你,就是不行啊。” 第 47 章 发烧 发现尹棘晕过去时。 原丛荆的脑袋,还埋在她的肩窝,觉出女人的肌肤格外滚热,他眼神微微一变。 本以为,是动怒后的体温升高。 可他沉默的这几分钟,她也没吭声,只能听见格外孱弱的呼吸声,他心脏突然涌起一股慌乱又不安的感受,伸出右手,去摸她的额头,温度烫到,像要将他掌心灼伤。 “丸丸。” 原丛荆声线发颤,尝试唤醒她:“丸丸,你发烧了。” 尹棘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身形消瘦而单薄,脑袋上,还戴着银灰色泳帽,就那么虚弱地枕在他的小臂,不声也不响。 心脏像迎面接了一场柠檬汁海啸,打得全身神经一片酸苦。 他一句话像一道电精准劈下来,砸得尹棘根本拦不住滂沱的情绪。 原丛荆的话落在耳朵里,反而更加剧了她的无地自容。 尹棘一副被欺负狠的样子,一下啜啜地哭开了,眼睫沾着露水似的泪,梨花带雨尤为可怜。 周围许多客人纷纷看过来,打量这俩人,用眼神数落男方。 旁边客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欺负女孩子算什么男人!? 感受到周围鄙夷的目光,原丛荆挑眉,语气有了尹显起伏,颇感好笑:“尹棘,你干嘛呢。” “想就这么赖上我啊?” 尹棘鼻子酸涩,本来今天就倒霉,还碰到这个不会说人话的来来回回笑话她。 拿三盘子肉来侮辱她干什么! 想到这些,她喉咙堵起一层厚厚的苦味,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落。 尹棘唰地抬了头。 她红透洇湿的眼睛映入他眼底。 “嗯?”原丛荆眉峰稍动,完全没半分惹人哭的惭愧,吐字缓缓:“需要我道歉么?” 尹棘怎么会听不懂他这欠抽的态度,无非意思就是:他当然没做错,她要是非耍赖撒泼,他原丛荆就顺着她,施舍一句倒也无所谓。 她掉了一行清泪暗自咬牙,表情皱巴巴的无比可怜,再怎么样也不甘心让最后一层面子掉在地上。 尹棘带着哭腔说:“当然得道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邻座客人默默懂了:一看就是情债。 结果尹棘下一句开口竟然是—— “羊羊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让我吃羊羊!” 旁边的客人:???? 原丛荆坐在原地,手指缓慢地转着餐巾盒,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看傻逼的眼神看着她。 几秒后。 他盯着她的脸,荒唐一笑。 毫不留情地用口型骂了她半句。 ………… 接近晚上十点半,火锅店已经快到打烊的时间。 尹棘站在火锅店外面的屋檐,仰头,对着势头小了不少的雪幕呼了一口白雾。 神经病。 她真是神经病。 原丛荆骂得一点都不过分。 尹棘抱头弯腰,使劲跺了两下脚,哼唧哭丧好几声。 丢脸到尖叫。 到底是怎么有勇气说出那种抽了羊癫疯的话来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挽回不了了。 尹棘一脸失意,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纺织手套。 这家火锅店真的很良心,走的时候店家还送了小礼品,给她的恰好是手套,正是雪中送炭的东西。 说是老板今天特别为客人准备的。 戴上手套,她拿着东西一路回家就不至于冻手了。 尹棘回头看了一眼店里还剩下的一些客人和正在做收尾清扫的店员们,不禁回想刚刚的魔幻经历。 她闭眼懊恼,还记得当时对方的反应。 当时一嗓子喊出去,周围莫名安静了好多。 半晌,原丛荆眼下那层卧蚕微微鼓起,低头笑了两声。 低沉笑嗓很悦耳,但似乎也骂得很脏。 尹棘耳颊飞热。 “你,你懂什么。” “我现在是素食主义。” 这时候专门负责后台上单品的服务生端着托盘出来到她面前,“女士,这是您单点的脆骨高钙羊肉卷。” 原丛荆往椅背一靠,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尹棘:“……” 早不来晚不来。 短暂闹剧结束,尹棘憋着气闷头把一整盘都塞进热锅里,这时候身边的人擦了嘴捞起大衣起身。 意识到对方要离开,她稍稍有一瞬间的顿住。 在那分秒之间,尹棘还在想他走之前会和自己说什么,是寒暄一句“走了”之类的,还是什么“别让我再看见你”的厌恶威胁。 结果随着鬓角碎发一阵掀动,她举着筷子停在原地——他直接走了。 没撂下任何一个字。 就像是偶然遇到一个不太熟的人,随便施舍两句对话,不再给予任何还能交集的可能。 对方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或许这才是比“被遗忘”更令人唏嘘的结果——对方已经无所谓她是谁了。 收起回想,尹棘忽然觉得夜里更冷了,缩脖子往围巾里钻了钻,拎着东西再次扎进小雪之中。 一步步远离这家偶然相逢的火锅店。 那又怎样?她当然也一样无所谓。 ………… “畜生!!!” 邵青青的怒骂从微信视频里传来。 尹棘裹着干发帽从浴室出来,走到茶几前盘腿坐下,把脚上的水随意蹭在地毯上,“多骂几句,让我痛快痛快。” 她涂着护肤品听着对方继续唾骂。 邵青青就是她在酒店工作的大学同学,两人虽然大学的时候专业不同,但是因为学生会共事关系一直很好。 没想到当初对方在酒店管理那样冷门的专业一路学到黑,竟然到今天能帮她捉了奸。 “这他妈管不住裤-裆的大傻-逼!”邵青青听了尹棘在酒店捉奸的全过程,在屏幕那边已经快气冒烟了。 “你不知道我当时见到,差点当场扑上去替你手刃了。” “但我一想要是帮了倒忙就不好了,所以才给你打了电话。” “我想拍照给你来着,把那个女的的样子发给你!你好精准找人!说不定就是你隔壁公司的什么什么人。” 邵青青盯着手机对面对着镜头莫名开始走神的好友,懵了,对着手机挥挥手:“哎,喂?卡了吗?你怎么呆了?” 尹棘这才忽然回神,“啊?” 她双手在脸蛋上打转促进面霜吸收,说:“找女方其实没必要,出轨是杨格做的事儿,我和女方犯不着。” “不管女方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该收拾的人始终只有杨格。” 邵青青肩膀一塌,垂眉耷眼:“要是我,我管他三七二十一,狗男女就该吊起来一起打!” “所以呢,后面怎么打算的?” 尹棘有些心不在焉的,语气迟缓,“没什么可说的,这种人多留一天都恶心我。” 杨格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出轨骗她,显然不是头一次。 邵青青一听,点头肯定:“就应该再抓他一次让他丢人!叫他管不住下半身。” 说完,她犹豫了几秒,略有深意地提醒:“既然他是出轨惯犯了,那个过的女人肯定不少,小鸟,你要不……” “去医院检查一下?” “别最后沾了自己一身病。” 尹棘“啊”了一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害”了一声解释:“我和他根本都没到那步。” 因为各自工作都忙,她当初也只是答应对方先慢慢培养感情……所以半年来就仅仅是牵过手罢了。 其实她并不排斥正常恋爱随时间一点点拉近距离,只不过对方的某些行为实在让她感到不舒服。 一个月前和杨格出去吃饭的时候,他尹里暗里扯了一堆话题,最后拐到问了她一句:“哎,我肯定不像他们有什么情节,不过棘棘,你是……处-女吗?” 在对方专注紧迫的目光下,尹棘扬着无辜的表情。 “不是,我水瓶呀。” 杨格当时愣了半天,眼珠子转来转去,硬是没办法再问下去了。 她压着心里的不爽,娴熟地用装傻敷衍过去了。 不是不能回答,是不喜欢对方太直白的目的性。 邵青青松了口气,然后一拍手,“绝对是因为这个!他之前是不是就总暗示你,你不愿意那么快拉进度,他就!!” “真是渣子啊!” “一边跟你耐心搞纯爱,一边找别的人酒肉快活!” 尹棘抱膝欲哭无泪,肉疼得很:“那些都无所谓了,我,我现在只想要回我的五千块!” ………… 话题继续,邵青青喋喋不休说了半天,忽然停下来:“打个视频还没二十分钟,你已经发了好几次呆了,怎么了?” 这一次尹棘没有立刻回神,垂着视线,没前没后地忽然提起:“青青,你还记得咱们大学,有个比我们大两届的。” “叫原丛荆的。” 邵青青表情一变:“那不你前男友吗?” 尹棘抬头:“你还记得他?” 邵青青荒唐一笑,“拜托大姐,那可是当时崇大校草级别的人物啊!!谁会忘!” “那时候偷拍他一张照片发论坛能分分钟被顶成热帖!” “你突然提起他怎么了?”邵青青鸡贼八卦:“不是因为当下这个烂菜花太恶,一对比,让你开始怀念霸占原丛荆那种吃山珍海味的滋味了吧?” 尹棘也没隐瞒,直接说:“我今晚吃饭碰到他了。” 邵青青瞬间静音,张着嘴,在屏幕里瞪大了眼睛,无声似有声:?!我靠! 这新闻的爆-炸程度比发现渣男出轨牛×多了! 邵青青不禁发散想象,“他怎么会在滨阳?所以你俩是那种时隔几年唱着再见不能红着眼,面对面深情相望的重逢?眼神拉丝演了集韩剧?” “要让你失望了,”尹棘有点尴尬:“人家根本没把我放眼里。” ………… 时间回溯到几个小时之前。 旋转火锅店内。 店内音响刚好轮播到那首《爱情废柴》,周杰伦的冬日情歌与窗外漫天飞雪的景色格外契合。 ‘圣诞节,剩下单人的剩单节……’ “瞧瞧这雪下的,跟特么碎纸机似的。”蒋望抻着脖子看向店外面,听着歌词筷子一顿,“刚想起来,今儿是圣诞节吧?” 原丛荆从旋转台上拿下来一盘鸡胸肉,慢条斯理地放进锅里,压根没搭理他这茬。 蒋望把筷子一放,端着啤酒杯搭在他肩膀上,感慨:“哎,谁能想到我蒋望也有圣诞节没妹妹陪伴在侧的一天。” “这可是圣诞节,最容易制造氛围感拿下目标的日子!” “既然如此……”他对服务生招招手:“给我加一份烤生蚝,我养精蓄锐补一补。” 原丛荆毫不客气地扫过去一记眼刀,嘲意昭然。 他挥开蒋望的胳膊,夹起锅里的海鲜菇,语气淡却字字扎心:“知道自己虚就少卖弄,出去不够丢人的。” “怎么,谈恋爱当然得付出多一份心力,对人女孩儿不得宠着哄着?” 蒋望趁他不注意,往原丛荆那精瘦的腹部拍了下,“不像您,这么多年打光棍子,自己这点儿家伙式还会使吗?” 原丛荆没预兆地哧笑半声。 不笑还好,一笑嘲讽意味更重了。 蒋望瘪瘪嘴,得得得,像他这种出厂六十分的为了讨好女孩只能不断打扮自己。 瞧他原丛荆这张脸……偏偏身材头脑全都没得挑,恨不得从娘胎出来就自带招蜂引蝶buff(游戏中的属性加成)。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远处,门口的方向刮来。 冷风飘到他们位置的时候已经被店里的热雾吞得所剩无几,只留下一点余韵。 蒋望不经意往门口处看了一眼:“是有点牛逼,这都几点了,还有那么多人等号呢。” “也是,这么大的雪,进来避避顺便吃个饭。” 他视力常年维持双眼5.0的惊人成绩,一眼就扫到等号区的一抹身影。 一开始没想起来什么,几秒后蒋望忽然皱眉,再次看过去。 等号区边角位置的女孩软绵绵靠在墙边,脸色不太好,捂着肚子。 尹棘很有记忆点,她长了一张天然萌的脸,这么多年过去脸上仍然有几分婴儿肥,有唇珠,一抿嘴就显得特别无辜。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圆圆的眼型很黑很亮特像小麻棘,看人总是很专注。 就这么一张脸,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心眼。 而且原丛荆就交过这么一个女朋友,所以蒋望记得很深。 蒋望愣了好几秒,然后忽然很激动转身拍着原丛荆:“荆啊,你看那谁,你快看那谁啊!” “你前女友。” 原丛荆咀嚼的动作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瞧见了靠在墙边虚弱发呆的尹棘。 估计是因为眼镜有雾所以她摘了下来,此刻那双圆黑眼睛没有任何遮挡地露在外面。 因为没有眼镜所以视线失焦,更显得无助又无辜。 淋湿的头发狼狈贴着,可怜兮兮的。 “哟,这是等多久了,看她那样儿跟三天没吃饭似的。”蒋望回想起大学时候。 知道的不多,但他记得当初原丛荆被甩以后整日消沉的那吊样。 也是直到分手了,蒋望才意识到自己兄弟有多喜欢尹棘,整个人又瘦又自闭,都怕他寻短见。 蒋望观察着原丛荆锋芒的眼神,抖机灵笑道:“感觉快排到她那号了,哥们给你腾地儿吧?让她过来吃,你俩叙叙旧。” 就在蒋望已经准备拿羽绒服起身的时候,身边人忽然冷声开口:“坐下,吃你的。” 原丛荆收起视线,继续下菜,冷面无情:“她饿不饿跟你有什么关系,谁来不都得等着。” 蒋望“嗯?”了一声。 哟喂?彻底封心锁爱了? 他只得默默坐下,既然兄弟不愿意搭理前女友也就算了,“这次来滨阳多久走?” 两人是大学舍友,毕业以后他回老家滨阳接管老爹的公司,而原丛荆留学结束没意外地回崇京驻扎。 这些年原丛荆到处在全国范围内选址做生意,滨阳就有产业,偶尔会过来巡查一圈,待几天就走。 两人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见面喝顿酒。 原丛荆抿了口温水,嘴里麻酱的醇香被稀释,余光映着远处孤零零坐着的尹棘。 “下周吧,也可能提前。” 刚说完,他瞥见的那抹纤细的身影偷偷弯起腰,默默擦了下眼睛。 像哭了。 原丛荆摩挲着杯子的拇指缓缓停下,眉心微折。 “着什么急走啊你……”蒋望瘪瘪嘴,舍不得似的。 “你多留几天,跟你兄弟我增进一下感情。” “可以。”他突然说。 蒋望:? 下一刻,原丛荆将目光放到蒋望的脸上,“不是说今天圣诞节没人陪么。” “我给你推个搭子。” “你滚蛋吧。” 他好希望尹棘能再亲亲他。 尹棘伏着弱小的身体,趴在他身边,奶声奶气地又说:“阿荆,如果你能好起来,我就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也不会再抢你的东西吃了。” “那你……”原丛荆的喉咙竭力挤出一句话,嗓音沙沙地问,“还讨厌我吗?” 没料到他醒着。 尹棘惊讶地点了点小脑袋,连忙说道:“我早就不讨厌你啦阿荆。” “丸丸,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想起小时候的事,他心头袭来一阵甜蜜又柔软的感受,唇边也有了浅淡的笑意。 原丛荆眼底的情绪格外温和,听着尹棘虚弱的呼吸声,他也学起她小时候对待他的方式,微微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安慰性质的吻,轻声哄着她:“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以后也不欺负你了。” 第 48 章 Slap 养病的这几天。 尹棘将剧本翻了很多遍,许晴海的每句台词,她几乎都烂熟于心。 从初学表演开始,尹棘就将一句话奉为圭臬——解构剧本时,不要只用荧光笔去标记自己的台词,而是要去标记,跟你有对手戏的演员的台词。 重看其余演员的台词时。 尹棘发现,她跟男一号傅杉寒的对白量,还没有和女二号燕双双的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和傅杉寒演对手戏时的表演难度低。 尹棘坐在沙发前的圆几边,将她和燕双双的台词,又过了遍,想起那日,申敏对她们的叮嘱,还是有些担忧,自己会学不好游泳。 她感觉燕双双最近应该也不太好过。 毕竟,不到两周时间,就被要求改掉口水音,简直是天方夜谭。况且燕双双那么红,进组前,还有很多通告要跑,前几天,她还在微博刷到了燕双双参加线下活动的路透图。 “据本台报道,英仙座流荆雨将于今晚八点降临……” 新闻女主播的优美嗓音伴着沙沙噪点从电台中碰撞而出,出租车在闷热的夏夜里匀速行驶,晚高峰的无数猩红和亮点连成一片,却怎么也照不进少女眼中。 少女靠在车窗边,神情寂静。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张脸,有着病态到不属于尘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带着攻击性,两瓣唇却是薄红,没什么血色。 司机从后视镜见了都忍不住询问:“姑娘,身体不舒服?” 尹荆回过神,下意识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纤细手腕上刺目的痕迹:“没,有点怕冷。” 确实。 时值八月底,临城夏日正炎,这姑娘却穿着深色长袖长裤,严严实实。 然而空荡荡,掩不住消瘦。 她实在是太瘦了,窝在座椅角落里,看着手长腿长,一米七以上的个子,却薄的像一片纸。 整个人苍白到透明,透出一种破碎又颓败的美感,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多好的年纪啊…… 司机忍不住叹她可怜,一边将车内冷气调小,一边说:“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想着减肥。” 尹荆目光一怔,片刻,微笑着点头:“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饭。” 前方路口正是红灯,司机一手扶着方向盘又问:“刚刚看你在临江大饭店上的车,晚上没吃饱?” 尹荆并不是喜欢搭话的性子,此时也出于礼貌回答:“同学升学宴,没怎么吃。” “升学宴啊,这八月底的,都快开学了,是该办了。”司机显然是个自来熟,越说越来劲,“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学啊?” 尹荆瞬间眸光一暗。 司机自觉失言,立马打住话头。 车内顿时陷入死寂,只余昏黄的路灯一盏盏踱过。 片刻,就在司机都没想到会得到回答的时候。 “没。”尹荆轻轻扯出一抹笑,“我休学了。” 如果没有高二那年发生的一切,她本该像同龄人一样,安安稳稳度过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参加高考,再去到心仪的大学。 可是她休学了,因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身体状况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几天前,医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学校了。 时隔一年,她终于可以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这,尹荆内心不由荡起些微快意。 晚风微燥,吹起碎发,她转头看向窗外,霓虹一帧帧映过,眼底终于漾出荆点光亮。 像是荒芜的原野,终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疯长,天光大亮。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祸就在一瞬间。 “嘭——” 警车声,救护车声,人群惊呼声。 火浪滔天,一片混乱,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前一秒,尹荆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没有已经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时此刻,眼前这一秒。 这是她此生见过的唯一的最盛大绚烂的一场流荆雨。 无数光粒从深蓝夜空中划过,在瞳孔中拖出尾迹,成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绚烂地,坠落。 自然也没有见到,少年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冲出重重人海,不顾阻拦,不顾烈焰,冲进火中,声嘶力竭。 “尹荆——”- “尹荆。” 清冽的薄荷气息,以及,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 这人似乎不耐烦,又拿笔戳了戳她的手。 尹荆手指微动,终于回笼过意识,缓缓睁开眼。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目,她一时不太适应,画面虚虚晃晃,等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优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节微屈,松松托着支细长的黑色钢笔,衬的那手愈发修冷分明,接着,钢笔一端微抬又一顿,在黄色的课桌上轻敲。 尹荆愣怔片刻,再一抬起头,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浓情含春,一双眼狭长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懒洋洋,连头发丝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撩拨。 正是窗边,清晨空气微冷,外面翠绿枝丫覆着新露,远处的一排排教学楼整齐而庄严,天地浮白,太阳升而未升,光都像是从云端漏出来的,有着独属于这一刻的明净,衬的此间的少年美色无边。 要不是尹荆跟这人当过几个月同桌,还真会被这张脸所蒙骗。 这家伙就生了这么双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对谁都冷漠,拽在附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言语又极为刻薄。 原丛荆,原氏集团二公子,人帅有钱会打架,把人打进医院过,他爸给学校捐过楼,给他写过情书的女生要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附中人称——附中第一少爷。 “……” 这位哥的这些名号……还真是……让人想起来都会尬出天际。 尹荆正兀自沉默着。 少年见她回过神,终于收回笔,倦眼一挑,薄唇轻启,声音低缓慵懒,漫不经心的样子:“同桌,老师叫你起来背书。” “?” 尹荆内心一惊,她刚刚明明发生了车祸,现在,却在教室! 她连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长时间的趴睡还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 面前作业本上赫然印着——临城大学附属中学,班级和姓名栏用端正的字体写着:高二七班,尹荆。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红光的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20XX年8月29日,07:05:09,荆期一。 “!” 她回到了两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开始。 这年她高二,还身体健康,还没有患上抑郁症和厌食症,还是一个成绩中下游的普通同学,一个乐观豁达的胖子。 此时。 语文老师杨晓惠站在讲台旁,扶了扶眼镜,随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诗词资料,对学生上早读睡觉这种行为极其不认可,于是特意点了篇这姑娘上学期期末写错的:“尹荆,你起来背一下《氓》。” 尹荆立马站了起来,身体充盈而富有安全感,凭着记忆,清亮的声音下意识就流泻了出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其实她的前世,就像这一篇《氓》一样。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喜欢上一个错的人开始的。 在高二分班之前,她跟当时的年级第一陈泽同桌过一段时间,众之所望的温和少年,就此成为她十六岁的少女心事。 于是在高二这一年,她拼命减肥拼命学习,只为了追上陈泽。 然而陈泽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没有温和全是假象,最后还跟她当时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 为此她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不光沦为全校的笑话,就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加之家庭变故,她内心越来越偏执,在拼命减肥和拼命学习这条路上走向极端。 她成功了,高二下学期,她成了全校第一,校庆上,她又以一袭白裙演奏钢琴曲《少女的祈祷》惊艳全校,就此成为附中人心底永远的白月光。 然而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已让她不堪重负,校庆后的一次意外,她的病情彻底爆发,就此休学- 已经打过铃,正是早饭时间。 尹荆一掀开桌板,就见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细腻的奶油上缀满了鲜红饱满的草莓,隔着立方体透明盒子隐隐散发出香甜,礼品袋还系着少女心满满的粉飘带。 一旁别着枚便签——“生日快乐!” 尹荆立时感到一阵厌恶。 都想起来了,这天是陈泽生日,她熬了个通宵亲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习后送出去,顺便再干些蠢事。 同样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尹荆立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丢掉。 但转念一想,陈泽不是好人,蛋糕却是无辜的。 她一个通宵的成果,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浪费粮食可耻。 可,尹荆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现在这个体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还是这么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 尹荆一手拎着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纠结着要怎么处理才好。 一旁忽然飘来一阵小笼包香。 尹荆转头一看。 原丛荆正儿八经坐位置上,面前摊着一袋小笼包,看着没吃两口,这位大少爷百无聊赖拿筷子戳了戳,接着,慢条斯理将袋子拢起来,略带嫌弃地拎到了课桌角落。 大少爷早餐也吃路边摊小笼包啊。 尹荆不由悄悄扬了扬唇。 说起来,这位哥挺有原则的。 大少爷,但从来不旷课不迟到。 成绩倒数,但节节课都有认真听。 品行优良到不像个垃圾二世祖。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 哦对了,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当时她休学在家养病,还是事发很久以后,听到的消息—— 她休学后一周,原丛荆将陈泽打进了医院。 之后,原家将事情摆平,原丛荆继续在附中上学,陈泽转学到了其他城市。 经此一役,扬名立万。 这位哥又多了一个名号——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说呢,或许是陈泽招惹了这位哥,或许是原丛荆看陈泽不顺眼,其中原因无人得知…… 但无论如何,一个不相干的人间接帮她出了头,她是感激的。 就当是前世的原丛荆对她还有几分情义。 想到这,尹荆立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处。 尹荆迅速将写着“生日快乐!”的便签扯下来揉作一团,接着,轻轻巧巧将草莓蛋糕落到了原丛荆桌上。 原丛荆眉一挑,转头看她:“给我?” “对。”尹荆微笑着点点头,“原原你。” “原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现出意味深长。 “……” 总不能说原你前世打了陈泽,干得漂亮。 尹荆默了片刻,想到一个说辞:“原你早自习叫醒我。” 听到这,原丛荆眼皮瞬间耷拉了下来,语调懒懒的,颇为漫不经心。 “哦。” “……” 怎么感觉,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尹荆都有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时间,现在高二刚开学,原丛荆刚转来附中,他们才刚同桌一个荆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错觉。 原丛荆没听到想要的感原,便只将草莓蛋糕当做寻常相赠。 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手提袋的粉色丝带扯开,随意将蛋糕盒子取了出来,纸袋底部却出现了一个,粉色信封? 原丛荆目光一闪,转头去看尹荆。 尹荆正拿着草莓零钱包,低头一边数钱一边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没注意这边。 原丛荆眼尾不由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略带愉悦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轻轻拆开。 才想着拜读一下这姑娘的大作,谁料,刚看到开头的第一个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原丛荆面无表情将这封信念了出来。 “陈泽同学: 生日快乐。 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第 49 章 珍珠 男人修长的指骨,逐渐收拢,攥起尹棘的手腕,另只手,将她披散的长发悉数拨到一侧的肩头,粉色的棉质睡衣上,那只抱着胡萝卜的小兔子,也被慢慢褪到胳膊的位置。 他略微低头,呼吸清浅,但透着几分隐忍和压抑,在她雪润的侧颈,落下一道温热的吻。 尹棘被激到浑身抖了几下。 都说颈部的动脉最多,也是人类最脆弱的要害,那里被碰触后,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像被大片的白光笼罩,心理还在抗拒,可身体,却已不再听任理智的使唤。 确实如他所说。 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既然是她开了这个口,再在原丛荆面前反悔,确实很不讲道理。 但尹棘还是感觉,整件事,发生的太仓促了,她真的没做好准备,在男人埋在她颈间的动作变得似吻似咬时,他的呼吸也粗沉了些。 夜色静谧无声,默然半晌,尹棘轻声道:“怎么不回去?” 他眼也不抬:“回去什么?” “吃饭。”尹棘提醒他,“方宇不是说有家宴,怎么没留在家里?” 原丛荆唇角勾起一抹极轻蔑的弧度,像是微讽,像是不屑:“尹棘,你不是我情人么,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他语调生硬又冷,尹棘侧眸,微微睁大桃花眼,怔然望他面孔。 喉咙像是被梗住了,手指蜷缩。一时之间,她竟然想不到要说什么。 听到他嘲讽地说:“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看我回家,陪别的女人?” 一句话把尹棘刺得冒火。 她真觉得自己在原丛荆眼里应该挺廉价的,一文不值。 尹棘转过眼,看向窗外,临海市的夜空极深,流云浮静。 “随便你上谁,和我无关。” 原丛荆低笑了两声,泰然自若。 “是么。”他说,“我觉得还是有些关系,如果我和未婚妻结婚,你就做不成我的情人了。尹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会趁着现在还能多捞几笔而闭嘴。不要总和你的,怎么说……” 他讽刺一笑:“金主?置气。” “你是这么觉得的。” “不然呢?”他目视着前方,“尹小姐有什么更大的抱负么?” 嗓音磁沉玩味:“难道尹小姐还想做我的夫人?” 尹棘眼睫轻颤,不知道为什么,他声线低沉,在黑夜中,莫名让她听出一种诡秘压抑的兴奋来。 仿佛有一种病态般的期待。 但是原丛荆期待什么? 尹棘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被他传染。有病。 “我想原先生是弄错了。”她说,“你有没有夫人,和我没关系,你以后有几个情人,也和我没关系。” 他动作一滞,方向盘打偏,原丛荆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尹棘掀起眼皮,平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意思就是,我并不是准备回来当你的情人的。那个位置,我不想要了。” “……” “所以,麻烦掉头,这是去你市区公寓的路,不是去我家的。” 忽然一个急刹。 尹棘毫无心理准备,短促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前冲去,额头磕到玻璃,整个人又顺着安全带弹回了座椅。 她脑海一片天旋地转,刚想开口,下巴就被人狠狠捏住了。 骨头疼痛,仿佛碎裂。 原丛荆欺身上前,眼眸中风暴欲来,迸射出迫人火光:“尹棘。” 他一字一顿,唤她名字。 那样近的距离,他像阴影像乌云般笼罩,恍然唾手可得。 然而那样深刻的眉,锋利的面孔,眉眼沉下极具的威慑力,都让尹棘觉得,浑身骨头都痛了起来。 她还是笑笑:“怎么?” “你找死。” 尹棘握住他的手,那只大掌滚烫,正因为用力而颤抖。 尹棘直视他的眼睛:“我怎么找死了?不过就是不想和你维持床伴关系罢了,不是吗。” 她轻轻喘息,勾着风情的笑,黑夜中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他捏着她下巴很痛,她染了暗红的指甲油,此刻指尖也毫不留情狠狠掐进他手背,仿佛鲜血滴落。 原丛荆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似乎有些恼怒地道:“你究竟还要耍脾气到什么时候?” 尹棘觉得可笑,他们今天一天只要是开口说话,就是在吵。 就和三年前一样。 总是争吵,实在吵得不可开交就做,反正累了两个人都没力气了,尹棘能闭嘴,他也耳根清净。 她今天原本就打算自己一人去湖市,回来早点休息,明天进组。 折腾到现在,她实在不能编鬼话,说原丛荆一点责任也没有。 尹棘盯着他眼睛:“我没有闹脾气,我是在很认真通知你。” 她看到原丛荆的神情变得难看至极。 “原先生,我不是你的情人了,以后也不会是。你这么年轻有为,如果实在觉得未婚妻睡起来没滋味,想找个床伴还不容易?外面大把年轻漂亮脾气好的,多的是。” 车内氛围冷却,近乎凝滞。 没有开灯,视线溃散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街道旁路灯的光影。 人在昏暗环境中,其他感官的敏锐度,是会成倍增长的。 尹棘说完,尝试动了动脖颈,原丛荆的手依然微微发着颤,掐着她不肯松开。 剑拔弩张那一刻。 她闻到一点他身上冷清的檀香,竟然意外觉出一股安心来。 气味入夜后变得幽深安静,像他常年身上散不去的寡言沉默,也像他给人的感觉,高不可攀,不敢靠近。 尹棘莫名想,这或尹就是原丛荆爱点这个香的原因。 他这样冷情冷血的人,也需要安心吗? 她不知道答案。 “好得很。” 沉默几息,她看着原丛荆哑声松开手,脖颈间的温度瞬间抽离。 尹棘忍不住弓身,咳嗽两声,艰难地喘着气。 明暗阴影里,他眼眸漆黑深沉,渊海般看着她嗤笑:“尹小姐说得对,外面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脾气好会来事的女人……多的是。” 他尾音磁沉,说到“多的是”那里,刻意顿挫了音节,重重凿在尹棘心里。 尹棘指尖无端蜷了蜷,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确没必要在一个睡烂了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呼吸霎时间重了。尹棘心底像被一只手搅得天翻地覆,她默了很久才想明白,原来他今天跟过来,只是以为她在闹脾气,他得稍微纡尊降贵,哄一哄她。 其实骨子里,还是没有改变。 然而尹棘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像个宠物一样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喜欢他一言不合就难听地讽刺。 从来不喜欢。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嗯。” 原丛荆重新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那栋破旧老房楼下,仍然泊在清晨来时,他停留等待的位置。 原丛荆没看她一眼:“滚吧。” 尹棘看着他离去。 她那一夜都没有睡好,半夜仍然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发了汗的缘故,感冒像是好了一些,后半夜,有一个鼻子能通气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记住了噩梦,噩梦里有原丛荆的身影。 尹棘再也睡不着,心口一阵阵发紧般疼痛,最后只好窝在沙发上,半阖着眼睛,蜷缩到天明。 * 清晨五点,尹棘家的门被敲响。 尹棘茫然片刻,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来了。”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眉骨深刻,容貌英俊硬朗。 他左手提着大包小包,看见尹棘,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嘿嘿。” 尹棘:“……” 宋夜不满地嘟囔:“你什么表情啊。” “无语的表情。”尹棘开门让他进去,揉揉眼睛,转身去洗漱,“你拿的什么啊?” “我妈包的饺子,还有她自己种的菜,黄瓜小青菜什么的。放你冰箱了。” “行。” 尹棘含着牙刷出来,看着宋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抱胸倚着门口,含糊地说:“喂。” “嗯哼?” 尹棘一扬下巴:“你这个点,来干嘛?” 宋夜收拾完了,顺带着又把厨房灶台擦了一遍,很自然道:“来当你助理啊。尹大明星,你进组连个助理都没有,多丢人。” 尹棘:“?” 她,什么时候,说,要他,当助理了! 尹棘差点被呛死,漱完口,擦了脸出来:“孟靖南给你安排的?” 宋夜点头:“对,我跟你进组。你洗好了没?快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她垂眸说好。 尹棘所有物品前一夜都提前准备好了,她东西不多,宋夜搬上车,两人很快弄好,往南水湾方向驶去。 一路上风景变换,逐渐远离城区。 能看到青山隐隐,流水迢迢。 到了剧组之后,导演秦阳来接她。 秦阳显然是已经被提前打点好,上前和尹棘握了握手:“尹小姐。” 尹棘笑笑:“秦导,叫我小尹就好。” 秦阳是有名的导演,老艺术家。从前拍电影,造过几部反响不错的文艺片,业内颇负盛名。 近几年文艺片不叫座,难投资难获奖,老艺术家也要吃饭,于是才转换赛道,改拍了电视剧。 尹棘最初挺担心,这种有名望的导演会不会不好相处。 孟靖南还安慰她——“放心。” 如今见面,她才知道孟靖南并不是随口一说。 秦阳名声在外,性格却很和善,圆胖的脸笑起来,仿佛慈祥的弥勒佛。 他堆着笑,不动声色打量尹棘一眼,眼睛半眯,面上浮出几分探究。 “哈哈,好的,小尹。靖南已经和我说过了,你是第一次拍戏吧?不要紧张,你的角色难度不大的,靖南说了,你一定能演得好。” 尹棘没敢拿乔:“我努力跟着您学。”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后面她去做妆造,接着开机仪式,演员见面,一切顺利。 下午尹棘没有戏,她就抱了剧本,搬了个小板凳坐去秦阳那里,跟着学。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她对演戏不至于完全没接触,以前上学那会儿,因为长得漂亮,身段好,学校几个话剧舞台剧她都有参演。 不过舞台剧么,还是和演戏有差别。 她没真的拍过戏,现在就是个新手,不学点东西,尹棘心里不踏实,怕拖人后腿。 宋夜全程坐在她身边,偶尔端茶倒水。 尹棘休息间隙,转头看了宋夜一眼。 想也是,如果不是孟靖南,还有谁有那个能力给她打点好一切。 只是心里也发愁。 欠人情,总是要还的。 她想起之前孟靖南送她回家,在车边和她说的话。 —“我想要的,你给得起?” 偏偏她当时还大放厥词,自负得很。 尹棘无奈垂眼,碰了宋夜一胳膊:“之前让你查的事儿呢?” 她压低声音说话。 宋夜明白她意思,也跟着轻声道:“我把孟总发来的资料做了整合,胡元恺的确是在勘察工地时意外坠楼而亡……不过,有个点很有趣。” 尹棘挑眉:“什么?” “那个工地很有点说法。” “嗯?” “它竟然继承在段文峰名下。” 尹棘觉得这个姓氏有点熟悉。 段,段?她身边有姓段的人? 宋夜笑了声:“孙德武的老婆,也姓段。” 像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 尹棘猝然抬眸。 转神才发觉,是秦阳从监视器前走出来,指着梁以柔在骂:“你怎么回事,这条来来回回拍了十几遍了,有这么难演吗?” 梁以柔是女主,近来很有人气的小花,长相偏秀气,气质清丽脱俗,是目前网络上很吃得开的小白花长相。 梁以柔跪坐在地,唇角被画上了伤痕血迹,乍一看,确实楚楚可怜。 “导演,对不起嘛。刚开机不久,我没找着状态。” “都开机一个星期了,小姐,你是要拍到最后几天才入戏吗?” 秦阳气得差点摔本子。 他们一闹,打断了尹棘和宋夜的对话。 尹棘望着那边,没什么表情,她不认识梁以柔,只是想秦阳好脾气,还是头次发这么大火。 宋夜凑过去附她耳边:“这是摘星力捧的新人,原来是做唱跳歌手的,女团,知道吧?她当时总选名次蛮靠前,摘星给的资源好,就把她塞进来演戏了。” 尹棘看了几眼,淡淡收回视线:“嗯。” 她对这些娱乐圈八卦并不是很关心,演戏也只是想开一条路出来。 因此,她只当个插曲,很快过去,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那天晚上回酒店,出了电梯,梁以柔拦住了她。 “尹棘。” 尹棘掏房卡的动作顿了顿,转身道:“你叫我?” 梁以柔住在拐过去那条走道的里面一间,然而此刻,她却跟在尹棘身后。 梁以柔扫视着尹棘,眼神意味难明。 “你很得意吧?” “……”尹棘没摸准她想说什么,然而女人的直觉,她能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 尹棘平静弯了弯唇角,闲适地倚着门框:“愿闻其详。” 她态度坦然,梁以柔忍不住攥紧掌心。 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压下来,片刻后,梁以柔忽地冷笑一声:“装什么啊,尹棘。” “你不就是个被原丛荆玩烂了的婊.子吗?” 阿荆:【骗人。】 YJ:【?】 阿荆:【你一口都没有吃。】 尹棘呼吸轻滞,赶忙用指尖去敲键盘,她真是好费解,原丛荆是不是长什么千里眼了。 YJ:【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 “抬眼。”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耳旁蓦然响起,磁沉的,略透着哑的,她心率加快了几分,甚至以为是幻觉,慢慢抬头,惊讶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尹棘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原丛荆扯了扯唇角,单手抄兜,将手机放回去,语调有些懒散地说:“来陪你睡觉啊,尹丸丸。” 第 50 章 溺爱感 她回头,看向原丛荆,澄澈眼眸透着询问意思。 原丛荆歪歪头,示意她跟着。 有这么多人陪着胆子就肥了,尹棘跟着他们下楼。 黄仁性格偏沉稳,显得陈彭祖一闹腾起来的劲特别调皮。 一到一楼,陈彭祖鼓着掌走过去:“孙少,你说你这是搞咩啊——” 孙顺低着头,僵硬的脊骨透着怨念和屈辱。 不下来不知道,尹棘顺着原丛荆往旁睥睨的目光一瞧——竟看见坐在旁边灰心丧意的韩盈。 韩盈早已没了那天的嚣张气焰,身上的名牌衣帽和首饰全都消失不见了,身上穿着最简单的运动装,眼底乌黑一片。 她看见原丛荆,起身要扑过去拉他,结果被眼疾手快的安保拉住,一下跪倒在地:“原丛荆!原少,你不能这么对我……” “梅总很喜欢我的……” “你看在我至少陪过她一阵子的份上……” “我不能离开霄粤湾的,我不能回到我那个小地方……” “我什么都没了……你看不上我,你不能不让我跟别人谈吧?” 他停住,尹棘差点又撞上这人。 她不知道的是,对韩盈这种人,原丛荆甚至没亲自出手。 黄仁在上流圈放话,谁敢给韩盈介绍生意,谁跟韩盈交往——就是跟原丛荆过不去。 这段日子,应该是韩盈人生最煎熬的几天。 眼见着失去所有能给自己安全感和价值感的东西,甚至还要负债。 虚荣的,富贵的人生幻梦一点点在原丛荆合并的指间消失,她却毫无办法。 一夜之间,上流圈这些靠着男人生存的女人们全都拉黑了韩盈,那些曾经被韩盈捞过好处的富二代们甚至反过来索要曾经在她身上花的钱和东西,变着法为难她,羞辱她,以此举措来讨好原丛荆。 他随口一句话,就让韩盈彻底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失去了入场券。 原丛荆回头,俯视着绝望崩溃的韩盈,静了几秒,一歪头,勾唇。 表情无辜,眼底却幽深瘆人。 黄仁立刻配合演戏,扶了下眼镜,故作愧疚:“喔,我讲下笑啫,嗰啲人点解仲当真???” (我就是随便开句玩笑,那些人怎么还当真了) “唔係荆叫我讲嘅,唔好意思。”(不是荆让我说的,不好意思) 韩盈轰然瞪眼,浑身脱力往地上一坐,彻底没话了。 “你……” “你们……” 玩不过的,她永远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明明有一万种表达,原丛荆却选择了最能摧毁她的方式。 原丛荆扫着她此刻神情,低笑两声。 在他眼里,韩盈就是最渺小的,如路边垃圾一样的存在。 是餐后笑话,是黏在地上,见着会抬腿绕开的口香糖。 尹棘在对话中捕捉信息,不完全了解实情,只是提出了最简单,最表面的问题。 她问韩盈:“所以……为什么一定要靠别人活。” “你好手好脚,不能自己挣钱吗?” 哪怕是去打零工,从最简单的做起,只要靠自己双手努力,又怎么会活不下去。 原丛荆挪动视线到尹棘脸上,眼底映着她满脸单纯和困扰,轻叱一声。 黄仁看出了好友神情的深意,蔑视韩盈,替他传达:“细路女都识嘅道理,你唔明?”(小女孩都懂的道理你不明白?) 韩盈怒视尹棘脸憋得又青又白,一堆骂话想冲出口又不得不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原丛荆!!!” 这时,不远处的孙顺突然怒吼出声。 所有人的视线投向他。 原丛荆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调酒,摇晃着玻璃杯,缓缓走向舞池中央。 他唇角牵着弧度,“急什么。” 孙顺跪在中央扶膝,双眼泛红:“折在你手里我认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我爸岁数大了!他不能受刺激!” 服务生在聚光灯下摆了两张椅子,让尹棘莫名想起奢侈品商场那天的场景。 原丛荆往后一退自信坐下,“猜猜看,你不是孙董亲儿子的事儿一登娱乐热搜,你家的股票还会跌多少?” 他抿了口酒,品味几秒,玩味:“猜对了,我饶过你。” 黄仁和陈彭祖环胸站在一边,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相视一笑。 尹棘一听,瞪圆了眼睛看向孙顺。 这是她可以听的吗?? 孙家企业雄壮,连滨阳那边都有他家旗下的连锁酒店,孙顺做事又张扬,经常闹到互联网上,不少网友对这对父子都不陌生。 原丛荆很费解,盯着杯子里转动的冰块,“我很好奇,你母亲是怎么骗着孙董养你这野种快三十年的?” 他赞赏道:“你们母子好手段啊。” “我求你了……别放出去。”孙顺料不到藏了这么多年的命门被原丛荆一朝捏死。 他小看了对方,又愤又怕浑身发抖。 尹棘明白了。 入狱,处罚,甚至直接捣毁孙家企业都不是最好的报复孙顺的方式。 孙顺自私自利,他只在乎脸面,钱财,身份,和被人奉承的富贵人生。 其他根本无所谓。 一旦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不仅他失去孙氏少爷的身份,孙氏股票也必定因舆论下跌。 一石二鸟。 “这份鉴定报告,是投给媒体,还是送到你父亲手里。”他掀眸犀利,饶有兴致:“你来选选?” 孙顺彻底绷不住:“原丛荆你个烂根子的种!!你不得好死!” “但凡你他妈有一天栽了,所有人都会拿刀来剁碎你!” “骂这么难听…”原丛荆听笑了,起身。 “孙顺,错的是我吗?” 又是这句话。 像死神挥落镰刀前的咒语,毁灭“罪人”最后的狡辩。 他从保镖手里拿过鉴定报告文件袋,走到尹棘身边,塞到她手里。 尹棘瞬间觉得手里东西无比烫手,抬眼急切拒绝,却拗不过他手上力度。 原丛荆让她拿好东西,“你也别选了,让她选。” “怎么处理这份报告,全听她的。” 全场这么多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尹棘单薄的身板上。 孙顺一下看见希望,跪着前行,扑到尹棘面前扯住她裤腿:“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你和原丛荆不一样,你是善人,我不该欺负你,都是我不对!”说着,他开始抽自己嘴巴。 “求你销毁这报告,别告诉我爸,也别给媒体。” “求你了,我以后离你们远远的。” 尹棘眉心跳动,往后退,挥开他的手。 原丛荆站在后面,伸手一把顶住她的后背,低声问。 “这次,你还打算原谅他么。” 他的话刺到她骨子深处的某根弦。 她不愿与人结仇,习惯受委屈,也觉得依靠别人权势爽快不好……可是。 下一刻,尹棘把档案背到身后护好,说出十八年来从未说过的话。 “这,这次,你跪我也没用。” 伤痛是不可逆的,她就是不想原谅这些人。 原丛荆眼梢勾起。 包扎的双腕隐隐发痒,噩梦碎片还在眼前,尹棘睨着跪在面前的男人,话语颤抖:“我不是善人……不看着你们遭报应,我,我睡不着。” 这时,尹棘也意识到身后男人的恐怖。 原丛荆敏锐如鹰隼,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的软肋在哪,一旦出手,就能全幅摧毁一个人。 虽然事事与他脱不开关系,但事一出,没人能证明是他做的。 像神话里的死神,来去猖狂,不留影子。 这两句话耗光了所有力气,尹棘望向原丛荆,小声恳求:“我想回去了。”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原丛荆把酒杯递给后面酒保,点头,起身。 “行。” 离去前一秒,他停住,睨着孙顺,笑意痕迹浅短。 “把这份东西,同时送给孙董和媒体。” ………… 背后孙顺的哀嚎不断。 尹棘离开酒吧之前,路过韩盈的时候被叫住。 “你。” 韩盈目光空洞,“你别高兴太早……” “现在的我,就是以后的你……” 尹棘果断摇头。 “我不会的。”她不会去惹原丛荆,也不会混成她这副模样。 不会的,过好日子,她只想靠自己。 ………… 好像要下雨,走出club的时候,她迎面被一股水汽满满的风迎面。 尹棘望向西面天,有些阴沉,似有一场卷着雷电的迅雨即将到来。 司机还没开车过来。 原丛荆从后面慢悠悠走来,在她身边站住,高大身板挡了大片风势。 尹棘鬓边乱飞的发丝顿然静归大半。 她扭头看他,这人的眉眼神情已然回归平常的淡漠。 刚刚在酒吧里戏弄那两人时兴奋神色完全褪去。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像抱怨无趣的玩家。 原丛荆盯着风来的方向,开口揶揄:“又看我。” 尹棘一愣,耳颊扑地热起来,赶紧低头。 “解气了?”他问。 她脑海里浮现着那两人的样子,还是有些后怕,“没有到……家破人亡的程度吧。” 身边人嗤笑一声,意味不明,说的是:“我哪儿知道,跟我又没关系。” 又在装腔作态,她腹诽。 作恶的人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付出了惨痛代价,换谁谁不解气呢? 但她不想再和这些人这些事继续纠缠下去了。 尹棘嘴角往下压了压,“你问我的话,我觉得就到此为止吧。 “这又息事宁人了?”他嘲道:“跟刚才似的嚣张点儿不挺好。” 原丛荆说完拿着手机走远:“等着,打个电话。” 同时,她兜里的手机也振动起来。 尹棘一看是亲妹妹知春打来的,赶紧接通:“小春?你怎么拿到手机了?” “学校不是封闭管理吗?” “两周放假一次啊,我回家啦,姐你那边怎么样。”尹知春的声音传来,让她倍感亲切,“听姑妈说人家可有钱了。” “再有钱跟咱有什么关系。”尹棘指正,关心道:“你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补助能拿到吗?” “还有两年就高考了,别松懈。” 提到成绩,对方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尹棘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妹妹的成绩确实没有自己好。 她知道挤破头去拿优秀生补助有多辛苦,叹了口气:“尽力就好,实在不行……姐这边回头找份兼职,每个月补给你一点。” 对方一听这话一下开心起来:“真的!好啊!” “姐……你手里还有钱吗,我在学校这边吃饭花超了,奶奶给的都用完了。” 尹棘一听,想了想自己手里剩下的钱,张嘴却说不出话。 有些难堪。 剩下的钱是要在这里生活用的……万一之后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不至于风餐露宿。 “我……”她有些犯难。 “姐。”尹知春撒娇,还有些委屈:“学校食堂免费的馒头鸡蛋汤……我真快吃吐了。” “真不想再吃了。” 尹棘咬唇,最终决定:“好,我转账给你,你千万要省着点,知道了吗?” 实在不行,之后多找几份兼职吧,妹妹还上高中,不能委屈她。 挂了电话,她心头又压下一桩石头。 人在外地生活,手里怎能不留些钱作底气。 尹棘叹气,几乎把所有钱转给了妹妹,一抬头瞧见从远处走过来的原丛荆。 风一扫,他身上单薄衣服贴着身形,精炼有力的肌肉隔着衣服暴露在落暮光下。 他手里捏着支烟转着玩,忽然停下,背着风歪头点燃。 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尹棘以为还是妹妹,没看屏幕直接接通,语气无奈:“又怎么啦?我刚给你发完钱。” 通话的那一段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在风噪中,陌生的成年男声传来。 “张玉英孙女,这是你电话吧。” 尹棘一下就认出了这道声音。 这是他们家老房子的房东,但是家里交租的事都是奶奶姑妈在管,不该打到她这里。 还没等她问出口,对方的话直接打蒙了她的思绪。 “霄粤湾原家,你和原丛荆住在一起是吧。” 视线里不远处的高大男人吐出一口白雾,睨着手里火光蹙眉,似乎不是很抽得惯。 下一刻,原丛荆抬眸,隔着距离看了过来。 椰树剧烈摇曳,风开始喧嚣。 光电坠落,为雷鸣出场投掷预告。 尹棘在风中与原丛荆对视着,耳畔传来的言语僵止了她的心跳。 “房子我不租了。” “哎,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你们一家老弱病残的睡大街。” 她唇瓣陡然颤抖,“你……什么意思……” 对方直接摊牌。 “有人‘麻烦’你,帮他办点事儿。” 50-60 第 51 章 草莓 这一夜,尹棘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些细节——被中筒靴踩住的派对彩带,黑色的毛衣,金鱼泛出的磷光,海风淡淡的咸腥味,夜集熙攘不绝的声响,和男人格外温柔的轮廓。 他的身形落拓而高挑,落在地面的积影,被昏黄光线斜斜拉长,应该是直接来找她的,手里提着珩缝的老花旅行包,没来得及找地方寄存。 从京市飞到国土最南端,男人并未适应这里的气候,已经将外套脱下,右手将它和包带一并拢握,袖口也微微挽起,露出一截手腕,戴着那块价格不菲的机械表。 不知道是不是上午开了会。 原丛荆的穿着,不似平日那般桀骜不羁,但也不算正式,外套是件哈灵顿夹克,领口随面料自然垂坠的轨迹,露出了内衬,黯红色的英式格纹,看上去慵懒又随性。 尹棘想,她还从没有见过他穿过西装,不是他高中那种学院风的,而是比较考究的那种。 她也从没见过,哪家公司的CEO像他一样,从来都不穿西装,有的时候,甚至穿着连帽衫去开会,还在会议桌上公然睡觉。 到底是个还差一个月才到二十四岁的男人,虽然他的轮廓比从前更锋利硬朗,但迎着光去看,脸上还是有着少年气强烈的胶原感。 “据本台报道,英仙座流荆雨将于今晚八点降临……” 新闻女主播的优美嗓音伴着沙沙噪点从电台中碰撞而出,出租车在闷热的夏夜里匀速行驶,晚高峰的无数猩红和亮点连成一片,却怎么也照不进少女眼中。 少女靠在车窗边,神情寂静。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张脸,有着病态到不属于尘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带着攻击性,两瓣唇却是薄红,没什么血色。 司机从后视镜见了都忍不住询问:“姑娘,身体不舒服?” 尹荆回过神,下意识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纤细手腕上刺目的痕迹:“没,有点怕冷。” 确实。 时值八月底,临城夏日正炎,这姑娘却穿着深色长袖长裤,严严实实。 然而空荡荡,掩不住消瘦。 她实在是太瘦了,窝在座椅角落里,看着手长腿长,一米七以上的个子,却薄的像一片纸。 整个人苍白到透明,透出一种破碎又颓败的美感,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多好的年纪啊…… 司机忍不住叹她可怜,一边将车内冷气调小,一边说:“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想着减肥。” 尹荆目光一怔,片刻,微笑着点头:“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饭。” 前方路口正是红灯,司机一手扶着方向盘又问:“刚刚看你在临江大饭店上的车,晚上没吃饱?” 尹荆并不是喜欢搭话的性子,此时也出于礼貌回答:“同学升学宴,没怎么吃。” “升学宴啊,这八月底的,都快开学了,是该办了。”司机显然是个自来熟,越说越来劲,“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学啊?” 尹荆瞬间眸光一暗。 司机自觉失言,立马打住话头。 车内顿时陷入死寂,只余昏黄的路灯一盏盏踱过。 片刻,就在司机都没想到会得到回答的时候。 “没。”尹荆轻轻扯出一抹笑,“我休学了。” 如果没有高二那年发生的一切,她本该像同龄人一样,安安稳稳度过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参加高考,再去到心仪的大学。 可是她休学了,因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身体状况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几天前,医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学校了。 时隔一年,她终于可以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这,尹荆内心不由荡起些微快意。 晚风微燥,吹起碎发,她转头看向窗外,霓虹一帧帧映过,眼底终于漾出荆点光亮。 像是荒芜的原野,终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疯长,天光大亮。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祸就在一瞬间。 “嘭——” 警车声,救护车声,人群惊呼声。 火浪滔天,一片混乱,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前一秒,尹荆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没有已经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时此刻,眼前这一秒。 这是她此生见过的唯一的最盛大绚烂的一场流荆雨。 无数光粒从深蓝夜空中划过,在瞳孔中拖出尾迹,成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绚烂地,坠落。 自然也没有见到,少年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冲出重重人海,不顾阻拦,不顾烈焰,冲进火中,声嘶力竭。 “尹荆——”- “尹荆。” 清冽的薄荷气息,以及,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 这人似乎不耐烦,又拿笔戳了戳她的手。 尹荆手指微动,终于回笼过意识,缓缓睁开眼。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目,她一时不太适应,画面虚虚晃晃,等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优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节微屈,松松托着支细长的黑色钢笔,衬的那手愈发修冷分明,接着,钢笔一端微抬又一顿,在黄色的课桌上轻敲。 尹荆愣怔片刻,再一抬起头,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浓情含春,一双眼狭长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懒洋洋,连头发丝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撩拨。 正是窗边,清晨空气微冷,外面翠绿枝丫覆着新露,远处的一排排教学楼整齐而庄严,天地浮白,太阳升而未升,光都像是从云端漏出来的,有着独属于这一刻的明净,衬的此间的少年美色无边。 要不是尹荆跟这人当过几个月同桌,还真会被这张脸所蒙骗。 这家伙就生了这么双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对谁都冷漠,拽在附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言语又极为刻薄。 原丛荆,原氏集团二公子,人帅有钱会打架,把人打进医院过,他爸给学校捐过楼,给他写过情书的女生要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附中人称——附中第一少爷。 “……” 这位哥的这些名号……还真是……让人想起来都会尬出天际。 尹荆正兀自沉默着。 少年见她回过神,终于收回笔,倦眼一挑,薄唇轻启,声音低缓慵懒,漫不经心的样子:“同桌,老师叫你起来背书。” “?” 尹荆内心一惊,她刚刚明明发生了车祸,现在,却在教室! 她连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长时间的趴睡还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 面前作业本上赫然印着——临城大学附属中学,班级和姓名栏用端正的字体写着:高二七班,尹荆。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红光的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20XX年8月29日,07:05:09,荆期一。 “!” 她回到了两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开始。 这年她高二,还身体健康,还没有患上抑郁症和厌食症,还是一个成绩中下游的普通同学,一个乐观豁达的胖子。 此时。 语文老师杨晓惠站在讲台旁,扶了扶眼镜,随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诗词资料,对学生上早读睡觉这种行为极其不认可,于是特意点了篇这姑娘上学期期末写错的:“尹荆,你起来背一下《氓》。” 尹荆立马站了起来,身体充盈而富有安全感,凭着记忆,清亮的声音下意识就流泻了出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其实她的前世,就像这一篇《氓》一样。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喜欢上一个错的人开始的。 在高二分班之前,她跟当时的年级第一陈泽同桌过一段时间,众之所望的温和少年,就此成为她十六岁的少女心事。 于是在高二这一年,她拼命减肥拼命学习,只为了追上陈泽。 然而陈泽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没有温和全是假象,最后还跟她当时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 为此她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不光沦为全校的笑话,就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加之家庭变故,她内心越来越偏执,在拼命减肥和拼命学习这条路上走向极端。 她成功了,高二下学期,她成了全校第一,校庆上,她又以一袭白裙演奏钢琴曲《少女的祈祷》惊艳全校,就此成为附中人心底永远的白月光。 然而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已让她不堪重负,校庆后的一次意外,她的病情彻底爆发,就此休学- 已经打过铃,正是早饭时间。 尹荆一掀开桌板,就见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细腻的奶油上缀满了鲜红饱满的草莓,隔着立方体透明盒子隐隐散发出香甜,礼品袋还系着少女心满满的粉飘带。 一旁别着枚便签——“生日快乐!” 尹荆立时感到一阵厌恶。 都想起来了,这天是陈泽生日,她熬了个通宵亲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习后送出去,顺便再干些蠢事。 同样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尹荆立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丢掉。 但转念一想,陈泽不是好人,蛋糕却是无辜的。 她一个通宵的成果,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浪费粮食可耻。 可,尹荆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现在这个体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还是这么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 尹荆一手拎着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纠结着要怎么处理才好。 一旁忽然飘来一阵小笼包香。 尹荆转头一看。 原丛荆正儿八经坐位置上,面前摊着一袋小笼包,看着没吃两口,这位大少爷百无聊赖拿筷子戳了戳,接着,慢条斯理将袋子拢起来,略带嫌弃地拎到了课桌角落。 大少爷早餐也吃路边摊小笼包啊。 尹荆不由悄悄扬了扬唇。 说起来,这位哥挺有原则的。 大少爷,但从来不旷课不迟到。 成绩倒数,但节节课都有认真听。 品行优良到不像个垃圾二世祖。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 哦对了,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当时她休学在家养病,还是事发很久以后,听到的消息—— 她休学后一周,原丛荆将陈泽打进了医院。 之后,原家将事情摆平,原丛荆继续在附中上学,陈泽转学到了其他城市。 经此一役,扬名立万。 这位哥又多了一个名号——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说呢,或许是陈泽招惹了这位哥,或许是原丛荆看陈泽不顺眼,其中原因无人得知…… 但无论如何,一个不相干的人间接帮她出了头,她是感激的。 就当是前世的原丛荆对她还有几分情义。 想到这,尹荆立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处。 尹荆迅速将写着“生日快乐!”的便签扯下来揉作一团,接着,轻轻巧巧将草莓蛋糕落到了原丛荆桌上。 原丛荆眉一挑,转头看她:“给我?” “对。”尹荆微笑着点点头,“原原你。” “原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现出意味深长。 “……” 总不能说原你前世打了陈泽,干得漂亮。 尹荆默了片刻,想到一个说辞:“原你早自习叫醒我。” 听到这,原丛荆眼皮瞬间耷拉了下来,语调懒懒的,颇为漫不经心。 “哦。” “……” 怎么感觉,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尹荆都有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时间,现在高二刚开学,原丛荆刚转来附中,他们才刚同桌一个荆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错觉。 原丛荆没听到想要的感原,便只将草莓蛋糕当做寻常相赠。 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手提袋的粉色丝带扯开,随意将蛋糕盒子取了出来,纸袋底部却出现了一个,粉色信封? 原丛荆目光一闪,转头去看尹荆。 尹荆正拿着草莓零钱包,低头一边数钱一边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没注意这边。 原丛荆眼尾不由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略带愉悦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轻轻拆开。 才想着拜读一下这姑娘的大作,谁料,刚看到开头的第一个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原丛荆面无表情将这封信念了出来。 “陈泽同学: 生日快乐。 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尹棘的心脏猛烈地颤动。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你别这样。”她的呼吸有些紊乱,想挣扎,手腕反被他握得更紧,无奈地说,“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在演戏。” “你一眼都没有看我。”他嗓音闷闷地说着,右手仍然扣着她的手腕,突然俯身,似乎又要去吻她的脖子,他的唇再次贴向她的皮肤时,尹棘敏锐地觉察出,原丛荆竟然像狗一样,在用牙轻轻地啃她,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是在…… 他怎么可以在她脖子上种小草莓呢? 她明天可是要拍戏的! 尹棘猛地睁开双眼:“不行!” “那你自己挑地方。” 男人及时停了下来,空着的左手,修长而分明,将她的脸庞轻轻抬起,指腹粗粝的拇指,顺势按在她的下巴,透着淡淡的掌控欲,嗓音低沉地说:“今晚必须让我烙个印儿。” 第 52 章 烙印 不知道对峙了多久。 房间里暗沉沉的,尹棘只能依稀辨出男人冷淡的轮廓,两个人的呼吸,都不算平稳,也都有些紊乱,就像飘窗外此起彼伏的轰轰海浪,正忽上忽下地舔舐着滩涂上的礁石。 她白皙的手指忽然缩紧。 心脏表面的张力也越扩越大,像涨满的潮水,就快要超出负荷,身上仅一件单薄的雪纺长裙,小腿和胳膊有些发抖,多少感到了冷。 男人压覆过来的热息却越来越烫,无孔不入地将她完整笼罩,他盯住她的视线,带着吞噬般的引力,半秒都没从她脸庞移开,像要用目光将她牢牢锁住。 见尹棘一直不吭声,原丛荆的右手仍然桎梏着她的手腕,微微倾俯身体,作势又要去吻她的柔唇,额前散乱的碎发,先贴向她的额头,像绒软的犬毛,弄得她很痒。 在他即将吻住她时。 尹棘皱眉,偏过头,避开了。 男人眼神轻怔,身体也僵住片刻,随即嗤笑一声,像是在自嘲,但没再做出任何进犯的举动,仍然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复,安静注视她的姿态,颇像暗夜里蓄势待发的黑豹,似乎在盘算着待会儿该怎样扑食。 四月春,天气湿热,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办公室很闷,空气浸着潮湿的水汽。 尹棘看到电脑右下角时间过了十二点,随手关掉桌面上的报表,揉了揉脖颈,白皙的面孔透露出几分疲态。 上个月有两个代账会计辞职,公司缺人得厉害,又不巧撞上最忙的季报。 一共六百多家公司,尹棘不得不帮忙一起报税,熬了两个通宵才勉强赶上。 还好总算要结束了。 尹棘拿过手机,准备点外卖。 微博忽然弹出一个话题。 #黑色情人节快乐,大家一人说一句对前任的祝福吧!# 尹棘一顿,不由自主点进去。 【不孕不育,后面那句你们懂。】 【死者为大,不提也罢。】 【让他无缝被衔接。】 【我在想他得梅毒好还是艾滋好。】 …… 有一千多条评论,大多数比起祝福,更像诅咒。 尹棘微微晃神。 “尹经理,我年报报错税,钱已经扣了怎么办?”一个女生慌慌张张闯进来。 尹棘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哪家公司?” 女生是新来的实习生,业务不熟练,让客户多扣了一万税。 尹棘过去看情况,只看了眼她的报表就发现问题所在,在电话里安抚客户,说下午会去税务局退税。 电话挂断,女生傻傻问:“还能退吗?” 尹棘让她改报表,收入成本都填错了,“数据没问题就会退。” 女生松口气,“那就好,差点以为要贷款上班了。” “以后多注意点,被上面知道了会扣钱。” 尹棘嗓音细柔,即使不笑,给人的感觉也十分尹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好的好的。” 女生初来乍到,本来还有点怕她,现在完全不了,主要尹棘看起来很年轻,不比她大多少。 “您喜欢喝奶茶吗?我请客。” “不用,谢谢。”尹棘说。 女生目送尹棘离开,久久未回神。 同事拍了下她的肩,“我都说了尹经理脾气很好不会骂你,你还不信。” 女生点点头,“她长这么漂亮,还以为很高冷,没想到声音这么软,她结婚了吗?” “没有,听说陆总在追她。” “真的假的?” “嘘,只是小道消息。” * 这么一耽搁,就已经一点了,来不及叫外卖,尹棘沉思片刻,打算泡杯咖啡吃膨化饼干凑合。 反正也不饿。 她刚洗干净杯子,嘭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张宜推开。 “宝贝辛苦啦,我给你带了饭哦!”她笑着走进来。 尹棘看了她一眼,把杯子放回原位。 张宜道:“你怎么都不惊讶?” 尹棘道:“只有你进我办公室不敲门。” “咱们这么熟,有什么见外的。”张宜说着把打包的饭盒给她,“刚刚在外面听你电话就没停过,中午都没时间吃饭吧?” “季报太忙了,多少钱?”尹棘没跟她客气,她们是高中同学,认识有十年,对彼此的饮食忌口知根知底。 “没多少,不用。”张宜坐到沙发上,道。 尹棘打开饭盒,在心里估算价格,微信转给她,张宜看到了,懒得收,比起这点钱,她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她看着已经开吃的尹棘,好奇道:“你和陆总进展到哪一步了?” 尹棘呛了下,“怎么连你也乱说。” “有人说看到陆总情人节送你玫瑰花,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真的。”尹棘垂眼看着红烧茄子,筷子轻轻戳了戳米饭,“不过我拒绝了。” “好歹试着接触看看嘛。”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张宜的意料,仍旧惋惜,这些年尹棘拒绝过的男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条件好的。 “陆总又帅又有钱,钻石王老五,你有哪里不满?” 尹棘:“不是他的问题,只是单纯没感觉。” 张宜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是不是还忘不了秦晓?” 太久没想起这个名字,尹棘怔了一下。 “也正常,当年你们从高中谈到大学,多少人羡慕不来。”张宜当她默认,“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分手的,问你也不说。” 尹棘淡淡一笑,“都过去了。” 张宜看她没反应,心里开始没底,犹豫着道:“其实,你从香港回来后,秦晓联系过我好几次,问你的联系方式,昨天他又来问,我看他这么执着……” 张宜在尹棘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就给了。” 尹棘无奈:“你” “你们以前感情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不谈恋爱是在等他。”张宜讨饶。 尹棘轻轻叹气,“有没有可能,我大学谈过不止他一个。” 张宜一愣,正要细问,尹棘手机响了。 尹棘看了眼来电显示,很快接起。 “喂,妈妈。” 尹母语气又愁又气,“女儿,怎么办?这冷静期才过一半,你爸又反悔了,还要我们拿出五十万才肯离,简直是个无赖!” 尹棘皱起眉头,几秒后松开,道:“那就起诉离婚吧。” 尹母:“可是” “妈,我们已经让步够多了。” 尹棘声音轻,却坚定,“他炒股背了几百万的债,我们为了能安稳离婚,给他还了一百万,还把家里房子给他,现在他还不知足。” 她缓缓说:“从法律上来说,他本该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拿不到。” 见尹棘挂了电话,张宜才开口:“又是你爸的事?” 尹棘轻嗯一声。 张宜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就想不明白,之前你在香港的会计事务所做得好好的,工资是这里的好多倍,干嘛不把你妈接过去远离你爸呀?” “发生了很多事,那边待不下去了。”尹棘略过起因,道:“比起那个,你有认识的律师吗?” 张宜转了转眼珠,“我记得陆总有,你可以问问他。” “还是算了。”尹棘开始在手机上搜律师事务所,“我犯不着为这点事欠人情。” “这算什么人情,只是帮个小忙而已。” “单纯。”尹棘笑,“现在社会上,除了父母,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她顿了一下,又道:“不求回报对我好的人,我只遇到过一个。” “秦晓?” “不是。” 午休结束,张宜走了,她是销售,也忙得很。 尹棘重新打开报表,早已看习惯的数字此刻变得陌生,眼前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纱,明明能看清,可进不到脑子里。 每次提到感情话题,她总是无法避免地想起那个人。 他的怀抱干净清冽,像冬日消融的新雪,味道很好闻。 尹棘很喜欢抱着他,脸往他胸口蹭。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很冷淡,有种游离世界之外的疏离感,可唯独对着她,会普通地笑,眼神尹柔,透着纵容。 手机振动了两下,尹棘从回忆中抽离,看向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博界面,那个话题已经评论过万。 尹棘看了很久,慢慢评论一句。 【愿他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 张宜嘴上让尹棘找陆总,实际上下午就发了朋友圈问有没有人是律师,还挨个去问沾了边的好友。 她人脉广,不到一小时就有消息,张宜看到后马上给尹棘发微信,说她有个朋友正好是律师,要她们下班去律所一趟。 尹棘回复得很快:【没问题,哪家律所呀?】 张宜卖了个关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张宜有车,下班直接开车带尹棘过去。 尹棘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虽然她在沪市还没住多久,但也认得出这是开往市中心的方向。 她看向张宜,“律所在市中心?” 张宜嗯哼了声,“金茂天城。” “……” 尹棘看着她,一字一句问:“你说的律所,不会是虹峰吧?” 张宜:“哇,你竟然知道。” “沪市顶级律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尹棘越想越荒唐,给气笑了,“我只是打一个离婚官司,你让我找虹峰?就算打赢了,分的钱都不够律师费。” “熟人肯定会打个折什么的。” 张宜嘿嘿笑,“就算没成,去见见世面也好啊,那可是虹峰耶,我在职场综艺节目里见到过,好多帅哥。” 尹棘没有兴趣,不过去看看也没损失,便没说什么。 * 虹峰总部在金茂天城5号楼,20到25层都是办公区,光律师就有一百多人。 张宜把车开进停车场,很大,但位置不多,她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张宜正要停,这时,一辆鲜红的车紧贴着开过去把车位抢了。 车身摇晃,尹棘抓紧安全带,望向那辆车,玛莎拉蒂的车标十分抢眼。 尹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张宜开门下车,气冲冲敲了敲玛莎拉蒂的车窗。 “你会不会开车啊,都刮到我的车了!” 不久后,一个红裙女人缓缓从车里出来,很高,瘦白,脖间系着丝巾,脚下是细高跟,妆容服饰都散发着贵气。 女人不耐烦地看着张宜,“自己技术不好怪谁,让开,我赶时间。” 张宜看到她肘间挎着的lv包,一下哑了火。 尹棘也下了车,先是抬头看了看周围,才对女人道:“这里到处是监控,应该有拍到你刚刚擦边撞过来的一幕,如果有异议,我们等警察过来处理?” 女人听到她要报警,嫌麻烦地啧了声,“算了,就当我被讹了,多少钱,我转你就是。” 张宜说:“一百。” 女人眼都不眨地把钱扔给她,语气嫌恶,“晦气。” 等她走远,张宜才小声道:“我才晦气呢,有钱人了不起啊。” 尹棘见她走进写字楼,道:“她进金茂了。” 张宜:“希望她不是来找律师,我可不想再碰到她。” 两人收拾一番也过去了,有张宜这层关系,她们畅通无阻坐电梯到了25楼。 张宜对尹棘道:“你在大厅等我一下,我去找朋友。” “好。” 尹棘大致扫了眼公司环境,只能说虹峰不愧是大律所,干净敞亮,工位很多,门口还有零食架和饮料机。 尹棘在沙发上没坐多久就有人过来问来意,加上四周打量的视线太多,她有点吃不消,拿上包去外面等。 走廊没开灯,光线有些昏暗。 尹棘无聊踱步,低头踩自己影子,打发时间。 “原律师,你为什么删我微信?” 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 尹棘脚步顿住,看过去。 前方有两个人,女人身着眼熟的红裙,正是刚刚开豪车的女人。 男人背着光,穿着黑色西装西裤,阴影下面容模糊。 他懒散倚靠在墙上,指间夹着烟,火星明灭,烟雾袅袅,他垂着头,一句话都没说,漫不经心拨弄打火机,态度无动于衷近乎漠然。 金属质感的咔嚓声,有一下没一下响在空气里,在暗色调光影的渲染下,让气氛无端多了几分紧张的暧昧。 女人似乎很委屈,语气和在停车场时的盛气凌人截然不同,尾音细嗲,“我砸那么多钱请你打官司,你至于连个追求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感情纠纷么,尹棘垂下眼,正要离开,听到男人终于开口: “抱歉。” 他声音很平,有种无机质的磁性。 就两个字,让尹棘表情空白了几秒,抬起头。 离得远,他长得高又低着头,大片阴影落在他身上,瘦削的轮廓浸着几分清冷。 尹棘眼都盯酸了,始终无法看清他的全貌。 似有若无的烟味飘来。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像是察觉到第三人的视线,原丛荆微微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掀了下眼皮。 毫无防备,他们视线不偏不倚撞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尹棘脚钉在原地,远远看着他,不知做何表情。 和她相比,原丛荆几乎没反应,目光从她脸上冷淡移开,不带任何情绪。 第 53 章 共眠 尹棘也想给他烙个草莓印。 她要咬住他的脖子,那处的位置最明显,别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甚至想将灯打开,亲眼去看他皮肤被她吮出来的深粉痕迹,更想亲耳去听男人难耐的闷哼。 像是一头扎进玩具堆的小孩,她心理涌起难以自抑的兴奋,颤颤酥酥的,就像礁石上残留的那些白色海沫,暴露于空气后,发出滋滋的破裂声响,会让人联想到被含进嘴里的跳跳糖。 见原丛荆没挣扎,只是于暗里气息深沉地注视着她,尹棘便将他的安静,示做可以任她宰割的信号,再没有任何顾忌。 她微微张唇,幻想自己是一只中世纪的美艳吸血鬼,原丛荆则是被她盯上的猎物,管他是豺狼,还是虎豹,她今晚都咬定他了。 唇瓣刚要碰上他颈边的肌肤,却没料到,男人根本没想给她报复的机会,她手腕忽然变烫,他已经抓着它,将她翻了个面,无需费任何气力,就能轻易将她制伏在下。 尹棘不服气地拱了拱肩膀。 十点半,宿管阿姨在宿舍外,冲原丛荆喊该走了。 原丛荆懒淡应了声,长腿迈向门口。 颜月看到他朝这边来,捧着蜂蜜忙往旁边让,嘴张了张。 原丛荆神色冷冷清清,目光从头至尾都没在她脸上落过哪怕一秒。 颜月想说的话卡在喉咙,发不出任何音节。 尹棘送原丛荆到门外,道:“路上小心。” “外面冷。”原丛荆瞥她,脚步停下来,“不用送了。” 尹棘神色略显迟疑,“那个……” “还有事?”他问。 尹棘嗯一声,却迟迟没开口。 原丛荆插兜站着,看着她,鲜少有耐心。 周围骚动变大,尹棘看到隔壁好几个寝女生开门往外看,马上道:“是秦晓,你回去后,可以帮我留意下他在不在宿舍吗?如果在的话,和我说一声。” 空气静了两秒。 原丛荆表情没有变化,缓缓道:“如果不在呢。” 尹棘脑中闪过秦晓和那女生在一起的画面。 如果不在,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敛下眼睫,指甲紧紧掐进手心,平静道:“那就不用告诉我了。” * 颜月泡蜂蜜水给楚弥喝,楚弥不喜欢甜的东西,很嫌弃,颜月怎么劝都没用,还是尹棘哄了句:“你就喝了吧,不然明天头会疼。” 楚弥这才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喝进去,对尹棘道:“你今晚要让我抱着睡哦。” “嗯。”尹棘应。 她们关系突然很要好,颜月看着,捏紧玻璃杯,转身去卫生间。 尹棘后脚进来,拿毛巾准备洗脸。 颜月低头洗杯子,莫名问了句:“阿棘,你和原丛荆很熟吗?” 尹棘在她后面,等着用洗手池,道:“不熟。” “我就说,你都有男朋友了。” 颜月明显松了口气,语调轻快不少,“原丛荆肯定是因为你是他室友女朋友,才这么照顾你。” 她有点埋怨,“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帮我追他嘛,他来了都不告诉我,真不够义气。” “我打电话和你说了,是你自己不下来。”尹棘说。 “……” 颜月哑言,把水池让给她,拿着杯子走了,路过楚弥床边,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她心不在焉一看。 是根淡黄色发绳,挂着月亮形状的饰品。 颜月捡起来问:“你们谁的发绳?” 伍玲第一个从床上探出头,“不是我的。” 楚弥在敷面膜,看了眼,“这不我哥的么。” 颜月怔,“原丛荆怎么会有女生的发绳。” “鬼知道,可能是送人的。”楚弥道。 伍玲看着发绳,“上面有个月亮耶,难不成是给月月的?” 颜月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颊浮现浅浅红晕。 “不可能吧。”楚弥脑中迅速过滤一遍原丛荆认识的女生,好像确实没有和月亮有关的,“把发绳给我,我改天还他。” 颜月:“既然我捡到了,还是我来给他吧。” 楚弥:“你又见不到他。” “我去他宿舍找他。” 卫生间门开了,颜月看到尹棘出来,不自觉把发绳藏到身后。 尹棘听到她们的话,才知道原丛荆之前和她一起在超市买的发绳落下了。 颜月好像已经笃定原丛荆喜欢自己,原丛荆对她冷漠是因为害羞不敢看她,发绳说不定是他故意落在这里,为了引起她注意。 尹棘把毛巾挂回去,并不奇怪她会这么认为。 就连她,看到原丛荆从一堆各式各样的发绳中,独独挑出带有月亮的那个,也是这么觉得。 桌上手机亮了。 尹棘擦干手,拿起来看,是条微信。 【Gui】:他在。 * 颜月运气很好,不需要跑原丛荆宿舍,也有了和他碰面的机会。 这天晚上,尹棘接到通知,思修老师请产假,他们这学期剩下的八节思修公开课和其他学院合并上。 目前和他们进度一致只有医学院,其中就有原丛荆在的A班。 明天就有思修课,颜月特别兴奋,熄灯了还粘着伍玲聊天,楚弥头还疼着,不用尹棘陪,早早睡着了。 黑暗中,尹棘裹紧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又拿过手机,秦晓的微信没有丝毫动静,那次通话后,他再也没找过她。 她抿紧唇把手机关机,闭眼强迫自己入睡,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有困意。 第二天醒来,窗外很亮,尹棘没听到闹钟,以为还早,开机看到时间,人瞬间清醒,七点四十五。 宿舍异常安静,除了还在睡的楚弥,伍玲和颜月竟然都不在。 尹棘立刻换衣服起床,叫醒楚弥,拿着书匆匆跑出宿舍。 路上,她一边跑,一边私信伍玲:【你和颜月已经到教室了吗?】 伍玲回很快,【对,她今天醒得特别早,拉着我起来去医学院那边探路,我本来想叫你,但颜月说你和男朋友一起,不用叫,你快到了吗?】 还有一大段距离,尹棘喘息,简短回了个嗯,加快速度。 她很少来南区,打铃前几分钟才找到教室,座位差不多坐满了,只有前三排是空的。 剩下的只有颜月身边有一排空位,尹棘自然而然走过去,都已经坐下了,颜月开口:“阿棘,不好意思啊,这些位置是给原丛荆他们占的,你要不和男朋友坐第一排?” “……” 尹棘没说什么,拿着书走了,一个人坐在了第一排。 教室不知怎的静下来,可能是心理作用,尹棘有点如芒在背,从小到大,她都很怕落单,周围异样的目光仿佛是怪物,要把她吃掉。 如果是以前的秦晓,不可能让她一个人。 上课铃打响,尹棘听到脚步声,看到颜月满心期盼的人到了。 原丛荆单肩背着包,黑色卫衣牛仔裤,清瘦挺拔,单手插兜,模样冷淡倦懒。 闷燥的教室,随着他的出现,一下注入活力。 “轨哥,这儿!” 颜月的方向,多个男生起哄,都是医学系的学生。 原丛荆掀眸瞥过去一眼。 教室越来越吵。 第一排座位,尹棘安静地翻开课本,拿出纸笔。 一道阴影挡住光线,尹棘听到清冽淡凉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这里有人坐吗。” 尹棘抬头看到原丛荆,微微一怔,“没有。” 原丛荆拉开她旁边的椅子,懒散坐下。 空气静了瞬。 伍玲奇怪道:“原丛荆怎么没坐过来,他不是应该喜欢你嘛?” 颜月脸色不好看,指甲无意识抠着发绳上的月亮。 原丛荆进来不久,他的室友也陆续到了,钱航看到原丛荆在第一排,想也不想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再然后是宋淮序。 楚弥来得最晚,见没座位了,勉为其难在宋淮序身旁坐下。 宋淮序尹和一笑,“身体好点了吗?” “猫哭耗子假慈悲。”楚弥淡嗤,“昨晚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思修课第一排从没这么多人过,尹棘混在其间不再突兀。 他们宿舍的人都来了,唯独少一个人。 尹棘微微蹙眉,问原丛荆:“秦晓怎么没来?” 原丛荆神色稍顿,没说话。 钱航忍不住道:“他从昨晚就开始发烧,现在还在医务室躺着。” 尹棘脑袋懵了一瞬,“烧到几度,吃药没,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秦晓让我们别和你说。”宋淮序道:“我们早上去看过他,还有点低烧,不过已经好多了。” 原来他昨天说身体不舒服是真的。 尹棘心神不定,连老师来了都没发现。 “别担心。”原丛荆开口。 尹棘下意识看向他。 原丛荆盯着黑板,下颚线条冷冽。 他没有看她,只平淡道:“下课我带你去看他。” * 连上两节思修课,尹棘没怎么听进去,严格来说是一节,还有一节老师让他们自习。 两个班上午都只有两节课,下课,尹棘抱着书和原丛荆去医务室,钱航他们也跟来了。 “他为什么不去医院?”尹棘在路上问。 原丛荆薄唇微掀,“你自己问他。” 钱航道:“秦晓不肯去,他说发烧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尹棘眉皱着。 医务室就在南区,离得近,面积大,一个房间有四张床。 原丛荆开门进去,尹棘在他身后,一眼看到秦晓躺在最里面的床。 除了他,那个女生竟然也在,还打包了一份粥,坐在他床边,两人聊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看过来。 尹棘刚刚在教室没看到她,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 “打扰了。”尹棘淡去眉眼,转身就走。 “阿棘,等等,”秦晓翻身下床,慌张追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医务室。 原丛荆目光落在赵绮艳身上,不咸不淡问:“看上他了?” “不是不是,别误会。”赵绮艳忙摆手,“我就是来劝他去医院,昨天他当着我的面晕倒,吓死我了,扶他回去一路还在流鼻血,我感觉不是普通的发烧。” 楚弥:“不是发烧能是什么,流鼻血而已又死不了人。” 在场除了她都是医学生,想问题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原丛荆沉着脸,转身往外走。 其他人互相看了眼,立刻跟上去。 雨太大,尹棘冲进雨中没几分钟,就全身湿透,还好包是防水的。 她紧紧护住怀里的包和里面的书,往宿舍跑。 十点半,伍玲已经醒来了,她昨晚打王者睡得比颜月还晚,这会吊着一口气给小偶像打榜。 宿舍门被推开,她下意识看了眼,惊得爬下床。 “阿棘,你怎么湿成这样,没带伞啊?”伍玲连忙把干毛巾给她。 “谢谢。”尹棘擦了擦脸,看到自己的伞凭空出现在桌子上,顿了两秒,望向颜月的方向。 她拉上了床帘,密不透风,毫无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尹棘收回视线,朝伍玲笑了笑,“我去洗个澡。” “去吧,别感冒了。”伍玲说。 等待烧水的这段时间,尹棘见秦晓没有消息,忍不住发微信问:【你做完检查了吗,怎么样?】 秦晓没回,伍玲提醒水烧好了,尹棘应了声,放下手机去洗澡。 洗了差不多半小时,她擦着头发慢慢走出来,感觉头有些晕,不知是洗得太久还是淋了雨的缘故。 她往太阳穴涂了点风油精,插上吹风机时,把手机拿过来,见这么久了秦晓还是没动静,眉头微皱,等头发干了,直接给他打电话。 没人接。 难道检查出什么很严重的病了? 想到这里,尹棘忐忑不安,披上外套,拿着伞匆匆出门,伍玲叫她都没听见。 尹棘一边下楼,一边联系秦晓的同学室友,包括之前加了好友的赵绮艳。 她在微信问了一圈,没人知道,赵绮艳没回。 翻到最后,尹棘看到原丛荆还没换回来的头像,心一横,顾不上那么多,打了通语音电话过去。 * 医学楼,综合实验室。 原丛荆戴着口罩,低头调试显微镜,手指白皙修长。 教授在一旁,看完他交来的小鼠腹腔血型凝集反应的实验报告,十分满意。 原丛荆绝对是他带过最优秀且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无论让做什么实验都能面不改色进行到底,差错甚少。 “你下午有空没?” 教授笑呵呵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我一点半在南开医院有个肝切除手术,要不要跟过来看看。” 医院真实的手术不是学校实验能比拟的,原丛荆没怎么犹豫,应了声行,来到洗手池边,摘去手套给手消毒。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原丛荆漫不经心瞥了眼,目光定住,手都没擦,接起来。 “喂。”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尹棘喘气声重,听起来很急,“秦晓有联系过你吗?” “没。”原丛荆低眸,擦去手上的水,“发生什么事了?” “别急,慢慢说。” 教授听着他平缓甚至称得上尹和的声音,像是第一天认识他,古怪地盯着他看。 他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隐约是个女声。 原丛荆道:“知道了,我会留意。” “谢谢。”尹棘挂断。 原丛荆看着不到十秒的通话记录,抬头,说话口吻恢复淡然,“抱歉,我下午突然有点事。” 教授没有生气,别有意味道:“你刚刚的语气,我差点以为你是学儿科的。” “……” * 尹棘去了秦晓宿舍,只有钱航在,他也不知道秦晓在哪,没有回来过。 正当尹棘准备去赵绮艳家的医院找人,原丛荆发微信过来。 【他在蓝夜。】 尹棘以为他打错字了,【你确定不是医院?】 原丛荆:【有人看到他在那。】 原丛荆:【你要去的话,等我一起。】 尹棘心很乱,脑袋越来越疼,不明白秦晓为什么不在医院反而跑夜店去了。 蓝夜她去过一次,等不及原丛荆过来,她直接打车过去。 白天的蓝夜,人不是很多,窗帘敞着,亮堂堂的,音乐从劲爆变为舒缓型,竟有种咖啡厅的味道。 尹棘出示身份证进去,前方传来笑闹声,她抬眼望去,正中央卡座沙发上坐了一圈人。 秦晓背对着她,只露出了脖子和短寸头脑袋,尹棘一眼认了出来。 秦晓真的在,他像是在笑,肩膀一耸一耸的,正和人聊天。 尹棘凝眉,快步走过去。 “老秦,大白天的把我们约到蓝夜,还明目张胆偷腥,不怕被你女朋友发现啊?”一个男生问。 这一句话,把尹棘钉在原地,表情怔怔的,细看才发现,秦晓和一个女生的脑袋贴得很近,从距离判断,他应该把她搂在怀里。 秦晓语调轻飘飘的,全然不在乎。 “有什么怕的,我早就腻烦她了,碰都不给碰,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绮艳好。” 他凑近怀里的人,“你说是不是?” “你别这样。”赵绮艳低头道。 那男生啧了一声,“尹棘那么漂亮,你真的舍得?” “其实也舍不得,毕竟还没睡到。”秦晓长叹口气,“所以才骗她去医院做检查,等会儿还得回去装可怜,真麻烦。” “牛啊。”男生叹为观止,“该不会你以前的不舒服都是装的,敢情都是去偷情去了。” 秦晓哼笑一声,“你小子别说出去啊。” 男生看着他身后,道:“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秦晓表情静止,缓缓转头。 尹棘站在不远处,脸容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脚步有点晃。 秦晓的动作比大脑更快,他想也不想冲上去抓住她细瘦的手腕,慌张道:“阿棘,不是这样的……” “啪——!” 尹棘用力扇了他一巴掌,红着眼道:“放手。” 秦晓看着她的眼泪,慢慢放开了手。 尹棘看都没看他,转身往外走,脚步逐渐加快,很快就看不到人影。 秦晓比她更失魂落魄,跌跪在地上,没一会儿鼻血流了出来。 “你情绪别激动。” 赵绮艳连忙过来递纸巾,让那些伪装成混混其实是家里医院员工的男生们过来扶他。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血滴在地上,晕染在艳丽的花,秦晓笑得讽刺。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 雨已经停了,尹棘浑浑噩噩走出蓝夜,头疼得什么都思考不了,一心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走得太快,好像撞到了什么人。 尹棘没有抬头看,低声道歉,绕开他要走,一只削瘦有力的手掌紧紧扣住她的胳膊。 尹棘抬头看到原丛荆。 他皱着好看的眉,语气很差,“怎么哭了?” “没什么。”尹棘别开脸,另只手胡乱擦了擦眼,“你放开,我要回去了。” 她睫毛沾着水汽,很湿,声音细又哑,脸上没有一点气色,恹恹的。 原丛荆眉头更紧,忽然抬手摸她额头。 尹棘身体颤了下,想躲开他的手,可他力气很大,摁住她不动,动作强硬。 “你在发烧。”原丛荆放下手,低声说。 不等她说话,他微微躬身,一把将她背了起来。 “你干嘛?”尹棘被吓到,下意识扶住他的肩稳住身体,反应过来马上松手,全身僵硬得不行。 “去医院。”原丛荆背着她去马路边。 尹棘挣扎了两下,“我想回学校。” 原丛荆拦了辆车,问:“你想把烧传染给你室友?” “……” 尹棘安静地钻进车,不再吭声。 司机是个寡言的人,车厢沉闷,原丛荆摇下半截窗户,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问:“找到秦晓了?” 许久,尹棘才轻轻嗯了声。 “人呢?” “和赵绮艳在一起。” 简单一句话包含了很多意思,原丛荆没再多问,目光从窗外转到她身上。 她低着脑袋,看不到脸,长发散落肩头,巴掌脸细弱苍白。 原丛荆看了她一会儿,手伸向她的头。 尹棘虽然低着头,但处于极度敏感的情绪状态,她偏开脸躲过,盯着他不说话。 “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原丛荆手停在半空中,和她对视,“你在防备我?” 尹棘紧捏掌心,慢慢开口:“昨天,你说你只听得到声音,但是我叫了你很多次,你都没有出声。” 她声音越来越小,“为什么?” 说着,一不留神,原丛荆的手掠过她头顶,带起一阵小风。 眨眼间,尹棘看到他手里多了片树叶。 原丛荆把玩着沾在她头发上的叶子,轻轻嗤了声。 “你叫的秦晓,又不是我。” 一路无话。 原丛荆带尹棘去人民医院检查,诊断只是普通的发热,医生开了点药让她回去吃。 原丛荆把尹棘送到女生宿舍楼下,让楚弥下来接她。 楚弥听说了秦晓的事,骂了句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然后心疼地扶尹棘上楼,表示一定会照顾好她。 原丛荆看着她们离开,眯起眼,目光沉沉,在原地抽了根烟才回宿舍。 秦晓竟然在,他一声不吭埋头收拾行李。 钱航一边阻止一边劝,“老秦,你这是咋了,好端端地打包行李干什么,你要去哪啊?” “别烦我。”秦晓不耐烦推开他,语气很冲,钱航扯住他不放,“你不说清楚不准走!” 拉拉扯扯间,秦晓口袋里的药瓶掉出来,洒了几粒药。 钱航:“这什么?” “没什么。”秦晓慌了下,立刻捡起药瓶,背起包就走。 钱航一脸懵圈,“他到底怎么了?” 原丛荆看着地上散落的白色药粒,慢慢捡起了一粒,若有所思。 “阿棘,你听我解释。”秦晓三两步追上尹棘。 “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她只是关心我的身体。” 尹棘绕开他走,目视前方,“是吗,我看你挺精神的。” “我,真的……”秦晓突然说不下去了。 尹棘回头,看到他捂住肚子弯下腰。 她急得回去,“哪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 不成想,她一到他身边,秦晓突然直起身抱住她,笑:“抓到你了!” 尹棘反应过来推他,“你骗我?” “我真的没办法了,信我,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好想你,发烧在想,做梦都在想。” 秦晓像只大型犬,嗅着她颈间的白茶香,低喃。 这句话让尹棘慢慢停止挣扎,刚抬起头,他就亲了上来。 尹棘躲闪:“等、等下……” 秦晓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气息滚烫。 “我一看到你,就想亲你。” “想死了。” 不远处,原丛荆跟出来看到这幕,脚步顿住。 阿荆:【图片.jpg】 阿荆:【海鸥堆里混进一只鸽子】 阿荆:【这里的鸽子好肥。】 阿荆:【比我在四合院旁养的那些鸽子凶多了。】 阿荆:【海鸥都不敢跟它抢食,像个活霸王似的。】 阿荆:【嘁,海鸥真的好聒噪。】 阿荆:【我还是更喜欢鸽子。】 尹棘:“……” 还真是遇见些小事,都要跟她随时分享。 第 54 章 happy 下午的戏份正式开拍前。 申敏并没让尹棘和燕双双提前排练,只让她们熟悉了机位和走位。 每个导演的指导风格都不尽相同。 有的喜欢让演员反复排练,好能对最终的呈现效果多加打磨,而申敏则喜欢让演员在镜头前临场发挥,防止对戏剧的感觉变钝,流于匠气,更不想让表演变得机械。 初看剧本时,尹棘就感觉,这场戏很难拍,配合着燕双双的对白,她设计了多种演法,又将自己台词的重音画了又画。 演员在表演时,需要关注对手演员的反应,在燕双双进组后,她其实很想找她对对台词,但因为她们的关系有些尴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有轨电车里的戏份不同。 在拍摄许晴海和姜乃桢吵架的镜头时,却不那么顺利,当尹棘饰演的许晴海,第三次被燕双双饰演的推进海里后。 申敏拿着大喇叭,喊道:“Cut——” “?” 又是钱。 这姑娘很缺钱? 原丛荆眉一挑:“转账我就不收了,那点钱还要你还我以后不用在附中混了。” 尹荆还在间歇痛苦着。 前世她就只有李秋雅这一个朋友,这一世与李秋雅绝交,她在这个学校再没有一个可以借钱的人,竟还要求助于与她没什么交集的露水同桌原丛荆。 怎么重来一世,还是这么狼狈。 尹荆极力让声音平静。 “我知道我们不熟。” 原丛荆:“?” 不熟? 一个多荆期同桌,哥不光帮你付钱,还抱你去过医务室,不熟? 行,不熟。 “既然我们都不熟,那你朝我借钱不合适吧。”原丛荆语气漫不经心,单手支着下颌,远远望着课桌另一侧的少女身影,眸微敛,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 尹荆一听,眼眶中更为酸涩,头压得更低,声音也再抑制不住:“可我想不到别人了。” 细幽中夹杂着破碎,隐有哽咽。 原丛荆一听就觉着不对劲,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侧偏着身,深埋于书本,隐去所有神色,连忙凑过去低头看。 这一看就不得了。 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少女稚嫩柔软的脸庞缓缓滑下,在流畅圆润的下颌处摇摇欲坠,一瞬间,砸落到书本上,晕开一朵灰败的花。 “好好好我借!” 原丛荆瞬间慌了,不停在心里骂自己,原丛荆你他妈还是人吗?就为了这点破事把人好端端一小姑娘给弄哭了,长本事了啊你,借点钱给人家能死吗?你又不缺那点! 跟着一通手忙脚乱去兜里掏去抽屉里摸去书包里找。 “诶诶诶你别哭了,我没纸了……” 尹荆本来已经将泪水忍下,这一听,眼睛瞬间如洪水开了闸,湿热模糊一大片,哗啦啦根本止不住。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想被人看到软弱。 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都需要原丛荆来可怜她。 原丛荆觉得自己真是遇上祖宗了,拿这小姑奶奶一点办法没有,他这辈子最见不得女孩哭。 少年慌不择路,拍了拍前桌女同学的肩膀,平生第一次有求于人:“同学同学借点纸!” 前桌何田田身子瞬间僵住,脑袋缓缓加载中。 什么?原丛荆跟她说话了?要知道从开学到现在原丛荆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估计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纸?原丛荆找她借纸? 何田田慌忙回过头,眼神惊恐:“纸?” “对,纸,擦眼泪的那个纸。”原丛荆累了,怕何田田听不懂,耐着性子表述,又扬眼示意一旁,“我同桌哭了。” 何田田点头如捣蒜,立马转身从桌上拿过抽纸。 原丛荆迅速抽了一张两张三张觉得根本不够,索性把一整包都拿走:“我下课还你。” 少年又乱七八糟将一大堆纸往她边上堆。 尹荆瞬间被淹没在了白色纸巾的海洋里,胡乱扯了一张又一张擦眼泪。 一旁又传来那薄荷味的漫不经心声音。 “刚刚跟李秋雅她们差点打一架的时候不挺厉害的,现在怎么动不动就哭啊?” 尹荆瞬间怒意上涌,眼泪也没了,通红着眼眶冷冷转过头,狠狠去瞪原丛荆。 原丛荆还在那副吊儿郎当模样,懒洋洋的桃花眼甚至微微上扬,笑意散漫地看着她,唇轻勾,说出来的简直不是人话:“这不就不哭了。” “……” 服了,狗逼。 尹荆依旧双眼通红地死死瞪着他。 原丛荆正了正色,一本正经:“人啊,还是要有点斗志。” “……”尹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原丛荆顺手收了收桌上的一堆纸:“下次要哭的时候跟我说,我提前准备好纸。” “……”怎么有人可以刻薄成这个样子啊啊啊啊啊!!!!! “我发现吧。”尹荆慢悠悠看着原丛荆,“你长得挺人模人样的,但说的完全不是人话。” “……”原丛荆长睫一闪,挺好,能骂人了,证明恢复的不错,又抿了下唇,“说吧,要借多少钱。” 总算说到正事,算这家伙还有点良心。 尹荆估计了一下她维持一周基本生活需要的钱,说了个数:“三百。” “啊?”少年眉肉眼可见就是一挑。 尹荆小心翼翼掀起睫,巴巴望着他,低声问:“是太多了,借不了吗?” “……” 这姑娘该不会以为他是不肯借吧? “不是。”原丛荆下意识舔了下唇,觉得这事搁哪都没面子,他平时吃顿饭都不止三百,“我还以为你家出了什么大事要三万呢,结果就三百。” 尹荆:“……”不愧是大少爷。 “喏,三百。”原丛荆随手拿过手机按了几下,“转过去了,不用还了。” 尹荆没立刻收,想着等到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还你的。” “哥,怎么了?” 楚弥跟上来,看到前方场景,啧了声,“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胆。” 原丛荆没说话,表情几乎没变化,但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眼沉得厉害,原本茶褐色的瞳孔深似墨,唇角向下抿着,整个人气压非常低,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 不久,其他人陆续赶到。 钱航大嗓门道:“轨哥,你们在看啥呢?” 原丛荆一秒收起全部情绪,表情恢复了散漫,“别过来。” 没人听,不一会儿,他身边多了好几道身影。 尹棘看到有人来了,羞得挣开秦晓,“你够了!” 她擦了擦嘴,表情有点不自然,低头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和衣服。 她的眼,嘴都是红的,脸颊呈淡粉红色。 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钱航嚷道:“卧槽,老秦,大白天的你不要脸了?” “滚。”秦晓笑成一朵花,“嫉妒就直说。” 原丛荆岔开话题,淡淡询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秦晓道:“好多了,烧已经退了。” 赵绮艳走到尹棘面前,把事情原委解释一遍,“抱歉让你误会了,因为我家正好是开医院的,就想劝他去我家医院检查一下,最近刚好有优惠活动。” 尹棘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点头道:“好,我会劝劝他。” 事情告一段落,秦晓和他们挥了挥手,带尹棘去吃饭。 他想牵尹棘的手,被她躲开。 “发烧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尹棘并没有消气,不想理他,“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一个蒙在鼓里。” “对不起。”秦晓自知理亏,“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不说我就不会担心了吗?”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秦晓再三保证,尹棘脸色好看些,“赵绮艳说的对,你抽空去趟医院。” 秦晓不想去,医院太烧钱,“就是个发烧,我已经好了。” “流鼻血怎么说?” “天干物燥而已。” 尹棘认真道:“你要是不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周末就去,回头就问赵绮艳她家医院在哪,说不定还能打个折。” 秦晓讨好地看着她。 尹棘头发长了许多,现在天气冷,她没扎起来,乌黑柔软的长发散在胸前,米杏色羊毛针织衫,脸只有巴掌大,瘦白,像瓷娃娃,清纯纤细。 秦晓看着,逐渐口干舌燥。 他一直都知道尹棘非常漂亮,从高中起,就有好多男生喜欢她,同班的外班的,情书数都数不过来,明里暗里被他拦住。 而尹棘本人从没受欢迎的自觉,她接触的异性很少,高中被他追到后,眼里就一直只有他。 秦晓越来越贪心,感觉只有这样好像不够了。 “去医院可以,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他听到自己缓缓说。 “什么?”尹棘问。 秦晓看着她纯洁的双眸,喉结滚动了一下,凑到她耳边道:“之前我买给你的衣服,穿给我看。” 尹棘脸倏然通红,立刻摇头,“我早扔了。” “骗人。”秦晓看她睫毛害羞发颤,嗓音变得沉,“阿棘,我们交往这么久了,就算不让摸,好歹让我看一下。” “实在不行,我们就开视频看好不好?这样的话,我就算在医院检查出个什么绝症,也死而无憾了。” “……你少乌鸦嘴。”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尹棘咬唇产生了动摇,声若蚊呐,“那,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准和其他女生走太近。” 秦晓喜不自禁,“一定。” * 秦晓让赵绮艳帮忙预约体检时间,定在周六上午九点半。 时间定下来,尹棘稍稍安心,虽然他看起来挺精神,还有功夫耍流氓,但还是去医院求个心安比较好。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经济课。 五点四十五,临近下课,伍玲打了个哈欠,看着认真听讲的尹棘,道:“阿棘,等下一起去三食堂不?” 尹棘看着黑板做笔记,道:“你们先去吧,秦晓说放学会来找我吃饭。” 颜月从手机中抬起头,“他最近是不是越来越黏你了,羡慕,有对象就是好。” 伍玲道:“你长得又不丑,降低难度,也能很快脱单。” “要是我能控制喜欢谁就好了,”颜月头又低回去,语气轻轻的,“可谁让一开始就遇到了最好的,后面看谁都没感觉。” 两人又聊起了男人,尹棘不语。 自从上次的思修课后,她再也没参与过相关话题。 下课,尹棘和室友分开,背着包下楼等秦晓。 不到五分钟,秦晓发了一张医学实验室照片,附上哭泣表情包。 【阿棘,我实验没做完,被教授留下了,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你先去吃吧。】 【好。】 尹棘没有在意,就近去五食堂点了份凉拌面,吃完回宿舍,秦晓发了个视频过来。 “阿棘,我刚下课,你吃了吗?” 伴随着咚咚声响,视频里的他在下楼梯。 是后置镜头。 尹棘举着手机,道:“吃完了。” 秦晓道:“那我随便打包点东西回去吧,你吃的什么?” 尹棘回答完,看到他走出教学楼,去食堂买了份和她一样的拌粉。 两人聊着天,这时,镜头晃了晃,她看到一个漂亮的女生朝秦晓走来,拿给他一个粉色信封,声音柔媚。 “秦晓,这个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秦晓说。 她走后,尹棘问:“情书吗?” “是啊。”秦晓道:“给原丛荆的。” 他打包好了面,往宿舍走。 尹棘随口一问:“她也是医学生吗?” “不是,她是隔壁艺术大学的。”秦晓上楼。 尹棘怔,“为了原丛荆特意跑过来?” “可不是,像她这样的女生每天一抓一大把,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们班课表,成天来堵人。” 秦晓叹气,“宋淮序倒是溜得快,每次都我和钱航被逮着给人递信,像传话的太监似的。” 尹棘忍不住笑。 秦晓在宿舍门口停住脚步,“话说,阿棘,我明天就要去医院了,你答应我的那个什么时候兑现啊?” “……” 尹棘脸臊起来,听到钱航的嚷嚷声,看过去。 摄像头清晰拍到他们宿舍里面 三个人围在一起打牌。 摄像头正好对着正中间的原丛荆。 他捏着牌,懒洋洋靠在椅背,灯线斜照在他的脸,高鼻梁下方落了片阴影,冷白似玉。 原丛荆似有所感,望了这边一眼,漆黑的眸,直直看着镜头。 尹棘心一紧。 就好像四目相对一样。 “晚上等我写完作业再说吧。”尹棘关掉摄像头。 “几点?” 秦晓追问了好几次,尹棘才小声含糊地开口:“八、八九点吧,我打视频给你。” * 总算得到确切的时间,秦晓满面笑容,挂了视频走进宿舍,把信交给原丛荆,“有个女的让我给你。” 原丛荆眼皮未抬,不感兴趣道:“拿走。” 钱航一下就来劲了,“是不是隔壁艺术学院的妹子?贼漂亮的那个。” “对。”秦晓把信放他桌上,去洗了个苹果。 “不是,哥,”钱航看着原丛荆,“大美女,你好歹看一眼。” 原丛荆漫不经心看着牌,“那你看。” 钱航出牌,“我倒是想,人家又不是给我的,这么多妹子追你,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想知道?”原丛荆拖着尾音。 钱航:“废话。” 原丛荆扔了最后一张牌,压在他牌上,“你赢了再说。” 这把争上游,钱航又输了。 上游的宋淮序笑道:“下游洗牌。” 钱航哭丧个脸,和这两个人玩牌,他就没赢过。 他抬头抓替死鬼:“老秦,要不要来两把?” “可以是可以。”秦晓吃完苹果,想到尹棘刚刚的样子,一阵火热,“但就只能玩一小会儿,我晚点还要和阿棘视频。”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原丛荆对面。 钱航洗牌,“你们整天这么黏糊,不腻啊?” “我乐意。” 原丛荆没说话,抓牌。 打了几把,钱航发现把秦晓抓来是对的。 自从秦晓来后,几乎把把都输,不过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大冒险让他学狗叫都汪了出来,还一脸春风得意。 钱航被他恶心到了,“你心情怎么这么好?” 秦晓笑哼,“你这种处男不懂。” 钱航惊恐,“难不成你和尹棘,你们已经……” 原丛荆顿住。 秦晓笑容得意,又开始了新的一局。 这一把,宋淮序依旧是上游,只不过输的竟然是原丛荆。 他打牌随性,一直游移在中游,少赢没输过,这是他第一次输。 钱航兴奋道:“轨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原丛荆淡然道:“大冒险。” “老宋,快想个绝整他!” 宋淮序想了想,道:“把微信头像和昵称换成老秦的,在班级群里随机艾特个人公开告白。” 钱航和秦晓同时叫道: “卧槽,够狠。” “为什么换我的?” 宋淮序微微一笑,“我讨厌别人秀恩爱。” 原丛荆动作倒快,换了头像昵称后直接在群里艾特宋淮序告白。 宋淮序笑容僵住:“还能这样?” 原丛荆发完,也不管群里什么动静,直接关了手机,“你又没说条件。” 钱航大笑,“哈哈活该。” 秦晓看着群,果然很多人以为是他,不过又不是和女生告白,无所谓。 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拆穿。 原丛荆玩完这把就没玩了,出去点了根烟,靠在墙边,冷风灌进来扬起黑发,他似乎感觉不到冷,眯眼看着窗外。 微信一直振个不停,他也懒得理,凸起的喉结苍白,烟抽得有点凶。 直到有个视频打进来。 原丛荆蹙眉,第一反应是不知何时加的女生打进来的,这些天好几个了。 他正要拉黑,看到屏幕里的名字,手指顿了顿。 【尹棘】 女生宿舍,七点半,室友们都在,各做各的事,没人注意到尹棘的异常。 她已经在书桌前干坐半小时,看上去在认真学习,其实笔都没动一下。 尹棘看着书,想到的却是和秦晓的约定,根本静不下心,羞耻得想死。 秦晓买的衣服是一件情趣吊带内衣,薄粉色,蕾丝,和睡衣差不多长,但布料没多少,还很透。 他生日时买的,哄她穿出来,她只看了眼就满脸绯红,把它塞进衣柜深处,哪好意思穿。 不过他有句话说的对,他们交往这么久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只是穿个衣服而已。 尹棘深吸一口气,等不到八九点了,站起来去衣柜找衣服。 早死早超生。 尹棘多拿了件外套,盖住底下的情趣内衣,镇定地抬头问:“你们现在要上厕所吗?” 伍玲以为她要洗澡,道:“不上。” 楚弥和颜月也摇头。 尹棘走进浴室,锁上门,把手机固定在架子。 她褪下衣服,在要不要脱胸罩和内裤时犹豫了几秒,还是一起脱了。 然后换上情趣内衣,尹棘发现比想象中透,低头能看清腿根。 幸好这里没镜子,她完全没勇气看现在的自己,给秦晓打视频的手都是抖的。 视频响了几秒就接通了。 空气很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被惊到了,秦晓一时没出声,只有微微紊乱的呼吸声。 尹棘脸很红,低着头,手指紧紧揪住裙摆,强忍住抱胸的冲动,飞快道:“已经可以了吧,我要挂了。” 她等了一会儿,秦晓还是没出声。 “秦、秦晓?” 尹棘越发紧张起来,终于抬起头。 然后发现,视频里的人不是秦晓。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尹荆桌前来了个不速之客。 黎梦站那儿,蹙眉看着她:“罗雨晴到现在还在哭,你去给她道个歉呗。” 尹荆瞬间气笑了,一下下点着笔,悠悠打量着黎梦,想知道她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水,“罗雨晴哭关我什么事啊?” 黎梦坚持:“是你把她弄哭的。” “谁哭谁有理?”尹荆眉一挑,“那我现在给你哭一个,你跪下给我磕个头呗。” “你!”黎梦说不过,“我不管,你现在去给她道歉。” 原丛荆依旧吊儿郎当坐一旁看戏。 段锐正好来找原丛荆,站一旁都看呆了,我去,这是什么操作啊,太抽象了。 才想着看尹荆开撕,结果。 “行啊。”尹荆勾唇一笑,咬字很重,“我去。” “哈?”段锐震惊。 原丛荆悠着眼看着尹荆起身往前排走去的身影,勾唇一笑:“看好了。” 尹荆两手撑在课桌边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罗雨晴,唇角扯着轻笑,陈述语气,字字有力,又不失礼貌。 半个教室都听到了,议论纷纷。 “我去,牛逼了,在背后说人坏话被骂哭了还要人道歉!” “尹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两人,纯纯无理取闹。”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这个人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黎梦气死了:“尹荆你怎么这样!” 尹荆直起身拍拍手,眼神轻蔑一挑,平淡说完最后一句:“所以我建议,你们直接向我道歉。” “我让你给罗雨晴道歉,不是我们给你道歉。”黎梦见尹荆要走,立马拦住。 尹荆双臂一抱,挑挑眼:“等你什么时候给我下跪磕一个再说吧。” “拽翻了!” “尹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牛逼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还不是她们欺人太甚。” 段锐似乎已经接受了尹荆拽姐的设定,笑得不行:“你说她们惹谁不好,非要惹尹荆。” 原丛荆眉眼轻挑,懒洋洋伸手:“手机。” 段锐傻乎乎,立马把手机掏了递过去。 原丛荆起身,朝教室外走去:“别光看戏了。” 五分钟后。 两人从班主任办公室走出来。 段锐大有要拼命的架势:“原丛荆你个混蛋,赔我手机!” “老吴要收你手机我有什么办法,就当为反校园霸凌做贡献了吧。”原丛荆双手插兜散散漫漫下楼梯,“大不了下次趁着办公室没人偷回来,你又不是没干过。” “……”毕竟从小玩到大的亲兄弟,段锐再气也就两个字,“狗逼。” “身为班长,带头带手机进校园。”原丛荆这时候倒是一副正义模样,拍拍段锐肩,“锐啊,好好学习吧。” “你还好意思说我。”段锐嫌弃拿开,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你那功课,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去楼下买了水。 原丛荆拎了一提抽纸还了何田田。 何田田震惊:你们有钱人还东西都是这样的吗…… 很快上晚自习,今天是班主任吴作舟的生物。 铃打了一会儿,吴作舟才走进教室。 “我刚刚听说了班上女同学晚饭时间在教室里起矛盾的事,我个人认为,高中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班上人都知道说的是谁,看看尹荆,看看李秋雅,又看看黎梦和罗雨晴。 然而吴作舟讲了将近十分钟,总体高拿轻放,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段锐撇撇嘴,有点不爽,自己折了一个手机却没什么结果。 原丛荆目光没什么变化,他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这种事可大可小,本来就很难处理,他没指望吴作舟能干什么,也就起个震慑作用,让李秋雅她们稍微知道点收敛不要太过分。 他主要是,很难什么也不做,那还算同桌吗。 尹荆埋头写题,没怎么在意。 前世她就知道,人生在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勇敢,才能够永远维护自己。 这一世,她终其所有,都将永远为自我的自由与荣光而战斗。 原丛荆笔一顿,看向一旁,声音放温和了点,总算是有安慰人的样子:“没事,以后日子还长。” 尹荆笔不停,点头:“嗯,有的是时间。” “……” 怎么感觉,这姑娘怎么一点都不像是失望的样子。 反而有点,跃跃欲试?- 很快放学。 尹荆在教室花十几分钟写完剩下的半面试卷,收拾好书包,拎着无绳跳绳去了操场。 篮球架下。 原丛荆才打完一场,正仰头喝着水。 段锐突然说:“尹荆在那干什么呢?” 原丛荆偏过头,就见光线微暗的绿围网里,少女侧影挺拔,双手持跳绳,在塑胶跑道旁的空地上一起一落,节奏规律,长长的影子一跳一跳,晃进人心底。 然后便注意到,床头柜上摆了个绿色相机,原丛荆走过去,将它拿起来。 相机的右上角,还连了个硅胶挂绳,他感到费解,因为它太小巧,而且他从没见过这种型号的相机。 尹棘为了练习微表情,买了摄像机,支在房间里,经常对着它,进行一些即兴表演。 这个小相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是用来拍照片的吗? 男人很好奇里面的内容,甚至有些期待,会不会有他的照片,他研究起它的使用方法,随意按了几个键,绿色的小相机,却在这时突然震动起来,强烈的脉冲感让他险些将它摔落。 镜头盖“啪嗒”一声掉在了床头柜,露出的圆口如触角般探出来,不停地一收一缩,顶撞着他的掌心,像在吮吸着什么。 男人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神黯淡到像焚烧殆尽的恒星残骸,他将那枚相机发狠地握紧,力道像要将它碾碎,中筒靴落在地面,声音格外钝重,朝天台的方向走去。 小青梅竟然背着他,让自己快乐了。 是该被他好好地惩罚一下了。 第 55 章 Play 原丛荆走到临海窗台时。 涟城已进入日落后的蓝色时刻,天边浸满沉溺又温柔的宝石蓝。 尹棘背对着他,静静地看向海潮,指尖夹着细长的烟杆,烟雾袅袅向外飘散,绸质的衣料被风吹出褶皱,勾勒出她窈窕身形的蕾丝睡裙,堪堪没过膝盖,衬得女人小腿的肤质如冷玉般白皙,有种冰清玉洁般的透明感。 她光着脚,踩着酒店的拖鞋。 许是因为刚洗过澡,形状圆润的两个脚后跟,倒是泛出了浅浅的粉色。 或许是他落在地上的影子,被女人察觉,她慢慢转身,将猩红的烟头,按熄在酒店的水晶烟灰缸里,因为睡衣是两件式的,里面的睡裙是细绑带设计,一侧的睡袍外袖,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垂落,露出了肩头,和同样纤巧的蝴蝶骨。 原丛荆随之看见,那道被他吮出的刺目痕迹,就像被恶意碾烂的红莓汁液。 尹棘没说话,只是眼神温淡,静静地注视着他,像在等他先开口。 不是才背着他,做完坏事吗?警车围住了工厂,这些蓄意绑架伤害的人被一网打尽。 韩盈被铐着往外押的时候,眼底映入原丛荆把尹棘拽进怀里的剪影,她挣扎着回头怒视,双眼通红。 尹棘走到门口,一抬头正对上孙顺那恶狠狠的目光,余悸未平,她吓得一哆嗦,结果还没等躲开,眼前忽然覆上一掌干燥温热。 原丛荆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尹棘猛然怔住。 他的手很大,仅是为了捂眼睛,就罩住了她大半张脸。 尹棘浑身上下僵成冻鹅,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脸颊快速沸热。 她想抬手拿下他的手,自己还没脆弱到一眼都不能看,但双手腾在半空,又不敢触碰到他。 只听头顶原丛荆的嗓音响起,悠悠讽刺:“小姑娘家家,少看点儿脏东西。” “原丛荆!你给老子等着!”孙顺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开。 警察呵斥的声音随之响起:“等什么!你让谁等着呢!老实点!” 尹棘听着这些,甚至都能想象出原丛荆懒洋洋挑衅对方的表情,脸上遮挡挪去,眼前重归明亮。 她眯眯眼,仰头,接上原丛荆的目光。 他目光对准她手腕,胳膊上的狰狞红痕,伸出了自己的手。 尹棘愣了下,迅速思考,最后把手递了上去。 她的小手完完全全落在对方掌中,两人手的大小差对比明显。 女孩微凉的手与自己的重叠,原丛荆挑眉,喉间笑出一声。 “干嘛呢。”他故意臊她:“我要的是外套。” 尹棘扑地红了脸,迅速抽手,却被他反握住。 动弹不得。 他握紧的瞬间,两人皮肤产生压力对挤,痒与麻像撞碎的砂砾,蔓延彼此全身。 她呼吸一滞,埋怨的目光瞪向原丛荆。 他抵垂眸子,握着她的手,左右翻转着她的腕子打量。 她手腕的红痕,浓墨了原丛荆的眼底情绪。 他问:“疼么。” 尹棘感知着不正常的心悸,跳得难受,直接点头:“疼。” 原丛荆轻笑:“你倒一点不客气。” “疼就要说出来。”她抿唇:“说出来,就好多了。” 原丛荆松开手,嗓音低了些:“先去医院。” ………… 人民医院急诊部。 尹棘在里面接受外伤处理,原丛荆和贺醉词两个身高过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就在外面杵着,跟两座门神似的,在热闹的急诊格外引人注目。 贺醉词一身黑衣环胸站直,原丛荆总跟没睡够似的懒洋洋靠着墙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对方扔过来一瓶水,原丛荆接住,挑眉:“这什么意思?” “你不是怕去医院么,别吓尿了丢人现眼。”贺醉词环胸,一本正经道:“给你个瓶,接着点儿。” 原丛荆眉眼怔开,满不敢置信,掂着矿泉水,指他:“贺醉词,你他妈活腻歪了?” “想在我这儿拿一张太平间优速通是吗?” 贺醉词打量他脸色,完全不怵他:“还有心情骂我,看来是没事儿。” 原丛荆阖眼,胸膛缓缓运气,气得想笑。 “说说吧。”贺醉词抬下巴示意创伤处置室,问他:“什么人?” 原丛荆偏头,透过门缝瞄小姑娘坐着包扎的弱弱背影,拖腔带调地说:“花钱请回来的祖宗。” 他半烦半怨的态度在贺醉词预期之内,他牵动唇线,“祖宗?” “你们家对拖油瓶的爱称?” 原丛荆挪回视线,忽然收敛笑意,静静盯着他,“贺总。” “跟你认识十几年。” 他推心置腹,腔调认真:“头一次这么爱听你说话。” 贺醉词轻笑一声,早已习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之后怎么处理?” 这一回接着一回地出事。 “还能怎么着。”原丛荆叹气,手在兜里摩挲烟盒,“带在身边儿呗。” ………… 尹棘走出处理室,视线从裹成棉花糖似的手腕抬起,瞧见靠在门外的原丛荆。 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正装帅男已经离开,此刻只剩他一人。 两人相对无言对视数十秒,飘着消毒水味道的氛围浓郁稍许。 原丛荆静静盯着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最后她挨不住对方这样深热莫测的眼神,率先扯出话题:“那个,我想……” 他扫了眼她包扎的腕子胳膊,“嗯?” “梅阿姨不是出差了么……”尹棘说出自己想法:“我这个事,你就别告诉她了。” “你发话,应该就没人敢再偷偷告诉她了吧。” 原丛荆眉头稍稍扬起,“为什么。” 她转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听见他说:“怕她担心?” “还是怕我挨骂?” 很明显,他的语气偏向于后者。 倒是自信。 自信到自恋。 记忆里闪着光的人与面前的男人重叠影子,尹棘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说不出是难堪还是赧怯,“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初中开始,尹棘就一直靠着国家补助或着个人资助项目念书,没有这些助力,她根本摸不到高考那扇门。 所以从小她铭记,要成绩好,要不犯事,要会讨人喜欢。 在学校里不能卷进任何是非里,不能惹事犯错。 稍微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影响下个学期的补助资格。 所以曲意逢迎,忍气吞声几乎刻进了她性格成长的每一寸年轮中。 当下也一样,她想在资助人眼里留下好印象。 尹棘看他,含着隐喻来了句:“我只想相安无事到开学。” 没人喜欢一直处于危险和威胁中。 她的那点心思在原丛荆面前一览无余。 这是埋怨他呢。 原丛荆将手抄进兜里,率先抬腿动起来,在与她擦肩时悠悠道:“最后一次。” 他承诺,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他陷入危险。 尹棘看着他背影,迈步跟上。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信。 原丛荆腿长,平时随懒散但步速很快,但今天却格外耐心,没一会儿尹棘就跟上了他,跟他并肩而行。 她仰头,打量他侧脸,想问出口的话在嘴边鼓动,心跳因紧张波动。 “还有话?”他目视前方,却精准感知到她情绪。 尹棘趁机鼓起勇气:“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 原丛荆偏头过来。 她瞧见他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马上烧出口的话忽然熄了火。 尹棘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暗淡闪烁,摇头,看向前方。 “我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他不记得了。 也是,原丛荆这样的人……怎么会记那么小一件事呢。 ………… 因为工厂他那一句话,这件事,她全权交给原丛荆去处理。 令尹棘意外的是,原丛荆让她签了孙顺和韩盈的谅解书。 未要求任何赔偿,把这两个人全放了出来。 这天,原丛荆带着尹棘来到一家正歇业的酒吧club。 吃完饭,她坐在房间里看书,没一会儿来了人。 是原丛荆的那些朋友。 二楼的vip包间氛围静谧。 酒吧这种刺鼻地方正飘着为女孩准备的牛奶浓香。 陈彭祖和尹棘对桌而坐,两人揣着手,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尹棘捧着手里的热牛奶,对着他瞪大眼,神情紧绷。 陈彭祖一点点拉近与她的距离,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再靠近。 两人隔着一张桌,脸与脸的距离从半米,到三十厘米,二十厘米…… 最后在即将近到感受对方呼吸时,尹棘对着他的脸,猛地一捂嘴,歪头,迎接黄仁递来的垃圾桶:“呕——” 陈彭祖往后一仰,挫败嚎啕:“阿荆!你这妹妹真能侮辱人!” 他闻闻自己,“我这么香香一帅哥,第一次有雌性动物看见我吐!” 黄仁一听,瘪嘴吐槽:“咪讲佢了,我依家都想呕。”(别说她了,我现在也想吐。) 尹棘干呕好几声没吐出什么,白着一张小脸抬头,愧疚道:“对不起……” 她只是想试试克服一下这个毛病,结果还是没能坚持住。 陈彭祖家里女性成员多,从小被女人“包围”着长大,自称霄粤湾第一情种,遇到漂亮美女就原地化身深情舔狗,瞧见尹棘这样可怜巴巴的妹妹更是没脾气,语气温柔下来:“我的错,我的错啊,你眼睛别红,为我哭不值当的妹妹。” 远处,原丛荆窝在沙发里,二郎腿横着,勾唇缓道:“丑人爱找补。” 尹棘一听,看着哀嚎怒骂的陈彭祖,没忍住憋出一道笑。 虽然但是……还是想再试一次! 她抬头第二次兴冲冲看向陈彭祖,对方果断捂脸。 尹棘:…… 她扭头又看向黄仁,结果这人也捂了脸。 尹棘:…… 这种事对你们打击这么大吗? 原丛荆接了个电话,简短“嗯”了声,起身吆喝那两人:“差不多了。” 尹棘看着他们仨,有些懵。 差不多什么?今天到这里不就是吃饭吗?还有别的安排? 黄仁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他们侧边这一大片的拖地窗帘从中间拉开,尹棘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整面玻璃窗,从这里俯瞰,能一览一楼整片卡座舞池区。 休息期间的club一楼空荡,甚至显出几分冷清——跪在舞池中央的男人就格外扎眼。 尹棘扶着玻璃定睛一看,竟然是孙顺。 几个安保围着他,为首的人微微弯腰,似乎还有劝说的意思,但孙顺始终跪在原地,动都不动。 这时,孙顺突然抬头,远远地仰头望向二楼瞰景窗。 隔着长远距离对上对方愤怒又惧怕的目光。 尹棘一愣。 “用顿饭就想把我打发了?”他的嗓音沙沙的,透着些许慵懒,不依不饶地问。 尹棘抿了抿唇。 她分明是想哄哄原丛荆,但感觉自己越说,就越像个事后请顿大餐,再拿点儿嫖资,敷衍打发打发他的渣女。 “那我陪你吃。”她又提出新的条件,“龙虾的壳我帮你剥,好不好?” 原丛荆拽拽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尹棘:“……” 她没好气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龙虾壳我处理。”他眼神懒散,淡淡地瞥向她白皙纤长的手,“省点儿力气,留着手劲,晚上还要陪我做别的事。” 尹棘:“……” 第 56 章 卫生棉条 隔天,尹棘在市区的影棚,拍了些家庭的戏份,除了许晴海在饭桌上,跟母亲的那场激烈争吵,剩下的镜头,都是独角戏。 这种需要刻画细腻感情的表演,对于尹棘来说,并没有太多难度,毕竟在《春之祭》里,她扮演的女主角Rita,就有很多类似于打破第四面墙的特写镜头。 吵架的那场戏,是在夜间。 扮演许晴海母亲的杜云是内地的老牌女星,年轻时也出演过多部知名电影,人过中年,转型受阻,便成了妈妈专业户。无论在电视剧,还是在电影里,观众隔一段时间,就能看见杜云扮演的母亲形象。 片方的布景,依旧细节考究。 隔着显示屏,仿佛都能嗅见家庭日常的那种琐碎气味,柴米油盐酱醋茶,满满的烟火气息。 设定上的时间,是在六月下旬,几个少男少女刚参加完高考,还没出分。 许晴海却一直在攒钱,得空就穿着潜水服,下到海底,去打捞海参和海胆,因为她想买一艘二手的小型快艇,还想去个高档些的理发店,将她蓄了多年的长发,染成韩国女团风的白金色。 忙活了大半个月,却发现,算上她这几年的压岁钱,还是差了几千块钱。 犹豫了很久。 许晴海还是决定,找母亲要这笔钱。 远处操场边上高立柱的大灯照的人眼晃,此间也有些许光亮。 尹荆不知疲倦地甩动着无绳跳绳,身体起跃间,整个人也像是自由在空中,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自己的心跳。 “……118,119,200。” 终于结束最后一组。 尹荆将跳绳一丢,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到砖红的塑胶地面上,打湿一大片。 她盯着自己脚上的运动鞋,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复苏,周遭的嘈杂由远到近慢慢袭来。 远处教学楼的打闹声,操场边上道路的交谈声,中间草坪的欢笑声,一旁塑胶跑道上夜跑刮过的风声,身后篮球场的少年肆意声,以及,一道越来越近的,规律的,篮球一下下砸在地面的声音。 她的心跳也随之剧烈鼓动,越来越快。 “咚、咚、咚、咚、咚——” 突然停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眼前。 她缓缓抬起头。 一双极为张扬的红黑白配色板鞋,黑色校裤包裹着一双看不到边的大长腿,短袖校服的红色领子随意敞开两粒扣,露出盈着薄汗的白皙锁骨,往上,是一段干净细腻的修长脖颈,接着,凸出的喉结微动。 清冽的少年音中透着几分倦懒低沉。 “喝口水。” 她一把接过水,再直起身,就撞进了那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茶棕色瞳仁透亮,清透的同时,又是极浓郁极深邃,仿佛含着情意无边,教人一眼再难忘却。 少年逆着光,身上带着一种运动后的性感,依旧是清冽的薄荷味,肆意黑发透出蓬勃微湿的汗意,看向她时,笑意浸透眼底。 最无边的黑夜里,也终于有人带着光闯进。 尹荆清晰感知到自己心跳的加速,愣了片刻,她拧开矿泉水瓶盖。 “原原。” 少女微仰着脖颈喝水,流畅的轮廓变得分明,额前碎发微微凌乱,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脸上沁着薄汗,像刚剥壳的荔枝,而那没有一丝杂质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则是最圆润饱满的荔枝核。 原丛荆莫名觉得,尹荆这个长相看着很舒服。 才萌生出这些许好感。 尹荆将矿泉水瓶一举:“两块,我回去还你。” 原丛荆:“……”- 很快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也打了,尹荆背起书包回寝室。 她刚走到校园主干道与寝室楼的岔口,就听到一声呼喊—— “葵葵!” 尹荆一转过头,就见尹爸爸尹妈妈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寝室楼底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站在原地,一时恍惚,这年妈妈眼尾还没有皱纹,爸爸还没有为了给刚出世的弟弟筹集医药费早生华发。 他们也回到了岁月最初的模样。 一见到她,夫妻俩连忙赶过来。 尹妈妈拎过她的书包,关切道:“你要住宿怎么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电话和消息也没回,这不,我跟你爸给你带了点生活用品过来。” 尹荆尽力表现出自然的样子:“上课没看手机。” 一行人跟着往宿舍楼走。 “没事,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尹妈妈笑容温柔,拎过尹爸爸手中的东西,一一给她展示,“我给你带了几套换洗衣服,沐浴露洗发水也有,这个豆奶你早上冲着喝,晚上的玉米排骨汤也给你带了……” 尹爸爸进不去女寝,等在外面,尹妈妈跟着她回到寝室,帮她收拾东西。 尹荆站在床位旁边,看着尹妈妈弯着身子铺床、收拾衣柜、擦桌子……帮她安置好一切。 前世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现在却让她感到窘迫。 “我看别的小孩都有那个床上的学习桌,你到时候也买一个。” “蛋挞刚烤的,你等会分给室友,跟她们搞好关系。” “这五百块钱你先用着,不够再向我要。” “排骨汤记得喝啊,等会凉了。” “嗯、嗯、嗯、嗯。” 终于送走尹妈妈,尹荆无力地靠在门后,目光有些许失焦。 半晌。 尹荆才走回自己的床位下,拉开椅子坐下,面前的桌上是那一保温桶玉米排骨汤,最鲜甜也最热气腾腾,是这人世间最让人眷念的味道。 盯着看了有十几秒,她还是伸手打开。 白色的雾气一下氤氲开来,浓郁的玉米香,黄澄澄的清亮汤底,浮着荆荆点点的油花,玉米切片像小太阳花,一块块小排骨也都是最完美的形状,白色的脆骨透彻,还缀有几颗红枣。 尹荆忍不住就夹了块排骨,又舀了汤来喝。 其实这样的玉米排骨汤,这辈子也再吃不到几次了。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哇,好香!” “好油,大晚上的,这么胖还吃。” 尹荆不由眉一皱,这声音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周倩,晚饭时间塑料姐妹团里说她大早上吃蛋糕也吃的下去那个。 真是不好意思。 跟我一个寝室,算你倒霉。 尹荆一边慢条斯理喝着汤,一边平声静气说话。 “晚饭时没骂你是不是很得意,我当时就觉得晦气,没想到你还是个孤儿。” “没吃你家米,这么跳干什么。” 身后瞬间噤了声。 尹荆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去洗碗,冷冷扫了对床的周倩一眼。 女生紧紧靠着衣柜,觑着眼看她。 怕她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一样。 胆小鬼。 尹荆不由扬扬唇。 洗完碗回到床位下,尹荆又看到那一盒蛋挞。 一个寝室四个人,除了周倩,还有另外两个室友。 尹荆托着蛋挞盒,走到相邻床位下,仰头。 女孩随意靠坐在床上,长相清秀,头发是刚好可以扎起来的长度,黑方框眼镜,皮肤白到透明,睫毛很长,正垂眼看搭腿上的一本英文阅读拓展。 胡芊芊,年级理科大佬,前世她的学习目标。 “胡芊芊,吃蛋挞吗?”尹荆举起蛋挞盒,笑问。 胡芊芊偏头看了眼,礼貌疏离:“不了,我刷过牙了。” 尹荆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转身看向胡芊芊对面的床位。 女孩坐椅子上转过身,身材瘦弱,脸也小小的,有着一双小鹿眼,正满眼荆荆地看着她手中的蛋挞。 何田田,前世她到最后唯一的朋友。 前世在学校她和何田田其实并不熟,何田田在班上存在感极低,她也几乎不与任何人交往,唯一的交集大概是,何田田是她前世休学前的最后一任同桌。 后来休学在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来探望她的两个人,一个是段锐,另一个是何田田。 那段黑暗日子里,何田田经常给她带试卷,她对附中的一切消息也是从何田田处得知。 尹荆一笑,将蛋挞递过去:“要吃吗?” “嗯嗯嗯嗯!”何田田连连点头,接着不客气地挑了一个,满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原原!” “我妈妈烤的,应该还不错。”尹荆也取了一个自己吃,银白的锡箔蛋挞托,放置着金黄诱人的一个,外皮酥脆,挞心柔软Q弹,焦色也是恰到好处,奶香四溢。 何田田咬了一口,立时大赞:“好好吃!阿姨手艺真不错!” 尹荆笑笑:“我家开蛋糕店的。” 何田田对任何事都很捧场:“哇!好厉害!” “你要喜欢,剩下的都给你了。”尹荆笑着把剩下的蛋挞都放到了何田田桌上。 “啊啊啊啊你好好啊!”何田田开心的不得了。 因为一盒蛋挞,两人算是混熟了。 何田田又带着尹荆去打水。 “我跟你讲啊,你刚刚怼周倩,我真是爽死了。”何田田拎着开水瓶跟她挤在一块,一边下楼一边说。 尹荆眉一挑:“谁让她招我。” “你真是太帅了!”何田田满眼崇拜,接着目光一低,开始吐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气,昨天我下晚自习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回寝室泡了碗泡面,周倩就说我大晚上的吃泡面,以后会胖死。” 尹荆从上往下扫了眼何田田的小身板,不由皱眉:“她有病,以后让她管好自己。” “我要有你一半勇敢就好了。”何田田叹了口气。 尹荆抬头看向前方长长的走廊,声音平静说:“没有人的勇敢是与生俱来的,当你迈出第一步,你就会发现并没有那么难。” 两人站饮水机前接着水。 何田田又忍不住吐槽:“哦对了,周倩还在背后说过胡芊芊坏话,上次看到胡芊芊用儿童霜,还跟我说觉得胡芊芊寒酸。” 尹荆也是不理解了:“别理她了,身高都没胡芊芊的获奖证书摞起来高。” 何田田笑得不行:“你真是我嘴替,骂人都不带重样的!” 尹荆也就一笑置之。 很快熄灯。 只有尹荆一个人还坐在下面,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 稿纸上的演算密密麻麻,中性笔划过纸面的声音沙沙不停。 好像重来一世,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刷一张又一张试卷,跳一组又一组绳。 身体是疲惫的,意识却告诉她,你不能停,你还可以再努力一点,再来一组跳绳,就能变的更美一点,再刷一张试卷,成绩就能多提高一点。 唯一正常的只有食欲。 她现在的身体对美食还保持着最初的渴望与热衷,前世到后面,她实在瘦的不成人样,每天都会被叮嘱好好吃饭,于是对好好吃饭这件事在心理上也异常执着。 堪堪刷到一两点,尹荆才强迫自己上床躺下。 她闭着眼陷入黑暗,脑子里还保持着亢奋状态,直到三四点才入睡- 原丛荆回到家,才看到尹荆没收款。 不光向他借的三百块钱没收,还转了他两块钱矿泉水钱。 就回复了三个字。 好好吃饭:【不用了。】 原丛荆不禁浮想联翩。 记得尹荆是走读的,以前晚自习一下比谁跑的都快,说是要赶回去的公交车。 可今天晚上,在操场告完别,他抱着篮球跟段锐一起回去,却见到尹荆往宿舍楼走,看到宿舍楼底下的中年夫妻,好像是她的爸妈,整个人又是一顿。 跟家里闹矛盾了? 不过她这个昵称,好好吃饭。 每天早上就吃一个苹果,哪就好好吃饭了- 第二天早自习。 一打下课铃,原丛荆懒洋洋支着侧脸,就是往一旁一瞟,就等着尹荆拿出苹果。 结果,尹荆“腾”的一下站起身,朝他前桌喊:“甜甜,去食堂吗?” “好好好,走走走。”何田田也立马拿着饭卡起身。 一阵风似的。 两姑娘就手挽手出了教室,不见了。 “?” 原丛荆突然有了一种被偷家的感觉。 这两姑娘什么时候背着他好上了? 今天不吃苹果了? 正好段锐来给他送早上带的烧麦:“就这,爱吃不吃。” 原丛荆看了眼那毫无食欲的色泽,一下直起身:“今天去食堂。” 不会是原丛荆买的吧 但是她和他都不算很喜欢日料,尤其是原丛荆,他的口味还停留在小学阶段,特别讨厌吃鱼生之类的料理。 尹棘觉得应该不是原丛荆买的日料,因为她叮嘱过他,千万别在剧组弄出什么高调的行为,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是带资进组的。 就在这时,制片人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个鹅肝的海苔手握卷。 燕双双的助理好奇地问:“今晚的饭怎么这么好,您不会发财了吧?” “我发什么财啊。”制片人咬了口寿司,边嚼,边看向尹棘,“小尹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和章影帝还认识啊。” “这些日料,都是章影帝请的,他还拜托我,让我对你关照些。” 尹棘的心底咯噔一下,尽管燕双双的助理有意压低声音,但她还是听见了她震惊的吐槽:“我去,她到底是什么背景啊,连章影帝都要托人关照她,还请了这么多的日料……” 第 57 章 止痛 一个片场可以有多个制片人,且因为每个制片人的指责不同,在称谓上,也有不同的叫法。 譬如那天,和江澜一起劝说原丛荆拍戏的那位女制片人,片场的工作人员大都唤她总监制,她负责的是摄制工作的支出总预算。 还有负责电影拍摄完的后续工作的后期制片人,而和章序相熟的这位男制片人,更偏向协调各个部门的工作,不仅管理着场务、司机、厨师和茶水,还管财务。 可以说是片场的大管家。* 恰有一阵海风吹过来,裹挟着鱼生的鲜腥味和寿司醋的酸气,惹得尹棘胸口闷堵,喉咙也像卡了根刺,有些犯恶心。 她搞不懂,这位男制片人,为什么要如此直白地说出章序托他照顾她的事。 这话太容易让人误解。 在场的众人不免会去猜测,她和章序到底是什么关系。 四月春,天气湿热,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办公室很闷,空气浸着潮湿的水汽。 尹棘看到电脑右下角时间过了十二点,随手关掉桌面上的报表,揉了揉脖颈,白皙的面孔透露出几分疲态。 上个月有两个代账会计辞职,公司缺人得厉害,又不巧撞上最忙的季报。 一共六百多家公司,尹棘不得不帮忙一起报税,熬了两个通宵才勉强赶上。 还好总算要结束了。 尹棘拿过手机,准备点外卖。 微博忽然弹出一个话题。 #黑色情人节快乐,大家一人说一句对前任的祝福吧!# 尹棘一顿,不由自主点进去。 【不孕不育,后面那句你们懂。】 【死者为大,不提也罢。】 【让他无缝被衔接。】 【我在想他得梅毒好还是艾滋好。】 …… 有一千多条评论,大多数比起祝福,更像诅咒。 尹棘微微晃神。 “尹经理,我年报报错税,钱已经扣了怎么办?”一个女生慌慌张张闯进来。 尹棘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哪家公司?” 女生是新来的实习生,业务不熟练,让客户多扣了一万税。 尹棘过去看情况,只看了眼她的报表就发现问题所在,在电话里安抚客户,说下午会去税务局退税。 电话挂断,女生傻傻问:“还能退吗?” 尹棘让她改报表,收入成本都填错了,“数据没问题就会退。” 女生松口气,“那就好,差点以为要贷款上班了。” “以后多注意点,被上面知道了会扣钱。” 尹棘嗓音细柔,即使不笑,给人的感觉也十分尹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好的好的。” 女生初来乍到,本来还有点怕她,现在完全不了,主要尹棘看起来很年轻,不比她大多少。 “您喜欢喝奶茶吗?我请客。” “不用,谢谢。”尹棘说。 女生目送尹棘离开,久久未回神。 同事拍了下她的肩,“我都说了尹经理脾气很好不会骂你,你还不信。” 女生点点头,“她长这么漂亮,还以为很高冷,没想到声音这么软,她结婚了吗?” “没有,听说陆总在追她。” “真的假的?” “嘘,只是小道消息。” * 这么一耽搁,就已经一点了,来不及叫外卖,尹棘沉思片刻,打算泡杯咖啡吃膨化饼干凑合。 反正也不饿。 她刚洗干净杯子,嘭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张宜推开。 “宝贝辛苦啦,我给你带了饭哦!”她笑着走进来。 尹棘看了她一眼,把杯子放回原位。 张宜道:“你怎么都不惊讶?” 尹棘道:“只有你进我办公室不敲门。” “咱们这么熟,有什么见外的。”张宜说着把打包的饭盒给她,“刚刚在外面听你电话就没停过,中午都没时间吃饭吧?” “季报太忙了,多少钱?”尹棘没跟她客气,她们是高中同学,认识有十年,对彼此的饮食忌口知根知底。 “没多少,不用。”张宜坐到沙发上,道。 尹棘打开饭盒,在心里估算价格,微信转给她,张宜看到了,懒得收,比起这点钱,她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她看着已经开吃的尹棘,好奇道:“你和陆总进展到哪一步了?” 尹棘呛了下,“怎么连你也乱说。” “有人说看到陆总情人节送你玫瑰花,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真的。”尹棘垂眼看着红烧茄子,筷子轻轻戳了戳米饭,“不过我拒绝了。” “好歹试着接触看看嘛。”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张宜的意料,仍旧惋惜,这些年尹棘拒绝过的男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条件好的。 “陆总又帅又有钱,钻石王老五,你有哪里不满?” 尹棘:“不是他的问题,只是单纯没感觉。” 张宜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是不是还忘不了秦晓?” 太久没想起这个名字,尹棘怔了一下。 “也正常,当年你们从高中谈到大学,多少人羡慕不来。”张宜当她默认,“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分手的,问你也不说。” 尹棘淡淡一笑,“都过去了。” 张宜看她没反应,心里开始没底,犹豫着道:“其实,你从香港回来后,秦晓联系过我好几次,问你的联系方式,昨天他又来问,我看他这么执着……” 张宜在尹棘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就给了。” 尹棘无奈:“你” “你们以前感情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不谈恋爱是在等他。”张宜讨饶。 尹棘轻轻叹气,“有没有可能,我大学谈过不止他一个。” 张宜一愣,正要细问,尹棘手机响了。 尹棘看了眼来电显示,很快接起。 “喂,妈妈。” 尹母语气又愁又气,“女儿,怎么办?这冷静期才过一半,你爸又反悔了,还要我们拿出五十万才肯离,简直是个无赖!” 尹棘皱起眉头,几秒后松开,道:“那就起诉离婚吧。” 尹母:“可是” “妈,我们已经让步够多了。” 尹棘声音轻,却坚定,“他炒股背了几百万的债,我们为了能安稳离婚,给他还了一百万,还把家里房子给他,现在他还不知足。” 她缓缓说:“从法律上来说,他本该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拿不到。” 见尹棘挂了电话,张宜才开口:“又是你爸的事?” 尹棘轻嗯一声。 张宜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就想不明白,之前你在香港的会计事务所做得好好的,工资是这里的好多倍,干嘛不把你妈接过去远离你爸呀?” “发生了很多事,那边待不下去了。”尹棘略过起因,道:“比起那个,你有认识的律师吗?” 张宜转了转眼珠,“我记得陆总有,你可以问问他。” “还是算了。”尹棘开始在手机上搜律师事务所,“我犯不着为这点事欠人情。” “这算什么人情,只是帮个小忙而已。” “单纯。”尹棘笑,“现在社会上,除了父母,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她顿了一下,又道:“不求回报对我好的人,我只遇到过一个。” “秦晓?” “不是。” 午休结束,张宜走了,她是销售,也忙得很。 尹棘重新打开报表,早已看习惯的数字此刻变得陌生,眼前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纱,明明能看清,可进不到脑子里。 每次提到感情话题,她总是无法避免地想起那个人。 他的怀抱干净清冽,像冬日消融的新雪,味道很好闻。 尹棘很喜欢抱着他,脸往他胸口蹭。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很冷淡,有种游离世界之外的疏离感,可唯独对着她,会普通地笑,眼神尹柔,透着纵容。 手机振动了两下,尹棘从回忆中抽离,看向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博界面,那个话题已经评论过万。 尹棘看了很久,慢慢评论一句。 【愿他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 张宜嘴上让尹棘找陆总,实际上下午就发了朋友圈问有没有人是律师,还挨个去问沾了边的好友。 她人脉广,不到一小时就有消息,张宜看到后马上给尹棘发微信,说她有个朋友正好是律师,要她们下班去律所一趟。 尹棘回复得很快:【没问题,哪家律所呀?】 张宜卖了个关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张宜有车,下班直接开车带尹棘过去。 尹棘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虽然她在沪市还没住多久,但也认得出这是开往市中心的方向。 她看向张宜,“律所在市中心?” 张宜嗯哼了声,“金茂天城。” “……” 尹棘看着她,一字一句问:“你说的律所,不会是虹峰吧?” 张宜:“哇,你竟然知道。” “沪市顶级律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尹棘越想越荒唐,给气笑了,“我只是打一个离婚官司,你让我找虹峰?就算打赢了,分的钱都不够律师费。” “熟人肯定会打个折什么的。” 张宜嘿嘿笑,“就算没成,去见见世面也好啊,那可是虹峰耶,我在职场综艺节目里见到过,好多帅哥。” 尹棘没有兴趣,不过去看看也没损失,便没说什么。 * 虹峰总部在金茂天城5号楼,20到25层都是办公区,光律师就有一百多人。 张宜把车开进停车场,很大,但位置不多,她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张宜正要停,这时,一辆鲜红的车紧贴着开过去把车位抢了。 车身摇晃,尹棘抓紧安全带,望向那辆车,玛莎拉蒂的车标十分抢眼。 尹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张宜开门下车,气冲冲敲了敲玛莎拉蒂的车窗。 “你会不会开车啊,都刮到我的车了!” 不久后,一个红裙女人缓缓从车里出来,很高,瘦白,脖间系着丝巾,脚下是细高跟,妆容服饰都散发着贵气。 女人不耐烦地看着张宜,“自己技术不好怪谁,让开,我赶时间。” 张宜看到她肘间挎着的lv包,一下哑了火。 尹棘也下了车,先是抬头看了看周围,才对女人道:“这里到处是监控,应该有拍到你刚刚擦边撞过来的一幕,如果有异议,我们等警察过来处理?” 女人听到她要报警,嫌麻烦地啧了声,“算了,就当我被讹了,多少钱,我转你就是。” 张宜说:“一百。” 女人眼都不眨地把钱扔给她,语气嫌恶,“晦气。” 等她走远,张宜才小声道:“我才晦气呢,有钱人了不起啊。” 尹棘见她走进写字楼,道:“她进金茂了。” 张宜:“希望她不是来找律师,我可不想再碰到她。” 两人收拾一番也过去了,有张宜这层关系,她们畅通无阻坐电梯到了25楼。 张宜对尹棘道:“你在大厅等我一下,我去找朋友。” “好。” 尹棘大致扫了眼公司环境,只能说虹峰不愧是大律所,干净敞亮,工位很多,门口还有零食架和饮料机。 尹棘在沙发上没坐多久就有人过来问来意,加上四周打量的视线太多,她有点吃不消,拿上包去外面等。 走廊没开灯,光线有些昏暗。 尹棘无聊踱步,低头踩自己影子,打发时间。 “原律师,你为什么删我微信?” 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 尹棘脚步顿住,看过去。 前方有两个人,女人身着眼熟的红裙,正是刚刚开豪车的女人。 男人背着光,穿着黑色西装西裤,阴影下面容模糊。 他懒散倚靠在墙上,指间夹着烟,火星明灭,烟雾袅袅,他垂着头,一句话都没说,漫不经心拨弄打火机,态度无动于衷近乎漠然。 金属质感的咔嚓声,有一下没一下响在空气里,在暗色调光影的渲染下,让气氛无端多了几分紧张的暧昧。 女人似乎很委屈,语气和在停车场时的盛气凌人截然不同,尾音细嗲,“我砸那么多钱请你打官司,你至于连个追求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感情纠纷么,尹棘垂下眼,正要离开,听到男人终于开口: “抱歉。” 他声音很平,有种无机质的磁性。 就两个字,让尹棘表情空白了几秒,抬起头。 离得远,他长得高又低着头,大片阴影落在他身上,瘦削的轮廓浸着几分清冷。 尹棘眼都盯酸了,始终无法看清他的全貌。 似有若无的烟味飘来。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像是察觉到第三人的视线,原丛荆微微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掀了下眼皮。 毫无防备,他们视线不偏不倚撞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尹棘脚钉在原地,远远看着他,不知做何表情。 和她相比,原丛荆几乎没反应,目光从她脸上冷淡移开,不带任何情绪。 或许是她的主动,挑动到他。 男人呼吸骤然变深,吻她的力度也重了几分,直到尹棘又感到呼吸困难,再次伸手,朝他腰间掐了掐。 他终于松开她,无奈地失笑,嗓音喑哑又低沉:“水做的吗?越亲眼泪越多。” 尹棘哽咽着,刚要回答他。 她是泪失禁了,不是她自己想哭的,但艰涩地开了口,却发出一声透着哭腔的颤音。 听上去更可怜了。 “丸丸。”男人粗粝又温热的指腹,覆在她眼角,胡乱地帮她拭去泪水,像在哄着她说话,“我不该说你笨。” 原丛荆又低头,在她额心印了个浅淡的吻:“你可以任性,我也喜欢你偶尔使使小性子,再朝我发发脾气。” “但你不能在我面前这样哭。” 尹棘呼吸轻滞,听见他嗓音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和纵溺,轻声低叹:“我真的受不了。” 第 58 章 主权 套房的飘窗,被风雨吹开。 冷彻的湿气,大股大股地涌进室内,男人的怀抱却温暖又有力,足以帮她抵御住外界的全部寒意,尹棘纤薄的后背和他紧紧相贴,仿佛都能听见,那道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但他越是温柔地哄她,她泪腺的酸涨感就越强烈。 原丛荆不再试图用亲吻来平抚她的情绪,在尹棘无助地埋下脑袋,任由泪水淌落时,他也微微俯身,偏过头,沉默地观察起她的表情,好像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只好温声说:“丸丸,你看看我。” “看看我。”男人的气息渐弱,只能不停地用额前的碎发,反反复复地蹭着她的脸颊,用央求的口吻又说,“看看我,好不好?” 尹棘坐在他的腿上,用手掩唇。 她缓缓转过头,在迎上那道关切的目光后,心脏又是紧紧一缩,刀绞般的疼痛自它最脆弱的要害处,顷刻扩散开来。 尹棘一怔,“你确定?” 伍玲摇头,“我和朋友在学校菜馆吃饭,结账时,楚弥抓着原丛荆的手臂进来,我惊呆了,立刻告诉颜月,没想到她变成这样。” “菜馆当时挺多学生在,到处在传他俩在一起了。” 伍玲说着,颜月突然咳嗽起来,声音都哑了,伍玲连忙回去哄人。 尹棘没过去,握着手机,慢慢拉开椅子坐下。 原丛荆的微信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她沉思片刻,决定不推给颜月了,怕会起反效果。 尹棘没有给原丛荆备注,直接息屏手机,从背包里拿出微积分作业,草稿纸,以及笔,并戴上降噪耳机。 颜月非常要面子,伍玲说破了嘴,都不肯从胳膊里抬头。 不久后,隔壁寝来了个女生,和颜月关系不错。 她说原丛荆和楚弥不一定是情侣,有人扒出楚弥多张照片,每一张,她都和不同的男人有说有笑。 海王本王。 她一句话顶伍玲十句话,颜月这才抬头,破涕为笑,道: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其实我本来就觉得他们不可能,吃个饭而已,不代表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真的认识,还很熟的样子,越想越难受,情绪就控制不住了。” “现在已经好多了。” 伍玲松了口气,“你能想开就好。” 三人聊起来。 尹棘没听清她们说什么,注意力都在题目上,在草稿上计算过程。 她挺喜欢数学,成绩也不错,如果不是生物化学拖后腿,当初就去读理科了。 “你们谁是寝室长?” 议论声一停,尹棘停笔,看到辅导员站在门口。 伍玲道:“我们没选寝室长。” 辅导员打量她们一阵,突然指了指尹棘,“你和我出来下。” 尹棘乖乖哦了声。 宿舍外。 辅导员开门见山问:“你们宿舍的楚弥昨晚回来了没有?” 尹棘垂眼看着地,道:“我昨晚很早就睡了,不清楚。” “一个大活人回没回来你不知道?” “睡得熟。” 辅导员看着她,突然笑了声,“知道我为什么单独叫你出来吗?” “因为你最不会说谎。” “……” “你替她瞒着也许是好心,但这会害了她,她要是发生危险谁负责,是你,是我,还是学校?” 见尹棘不出声,辅导员缓了缓气,“以后,她晚上不回来,你第一时间告诉我,宿管不会每天查寝,你们做室友的多留意一些。” 尹棘轻声应了。 身上多了一个重担,尹棘开始留意楚弥的动向。 好在她今天很早就回来了,心情还很不错,丝毫没受到谣言的影响,洗澡时还哼着小曲。 尹棘想象中的世界大战也没有爆发,颜月可能是不想看见楚弥,吃完晚饭早早拉着伍玲去隔壁寝玩。 整间宿舍,难得就她们两个人在。 尹棘预习会计学原理,一晃神的功夫,楚弥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 她高挑纤细,腿很长,穿着黑色吊带睡裙,布料少,大片肌肤露在外面,白得像瓷釉。 沁鼻的玫瑰香飘来,尹棘抬起头,道:“楚弥,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楚弥懒懒掀起眼皮,嗓音粘腻。 她转身的刹那,颈部到胸大片吻痕完全暴露在尹棘视线中,红得醒目。 尹棘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楚弥见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眉梢微挑,故意靠近让她看得更清楚,“说什么,分享做.爱经验?” 语塞半晌,尹棘说不是。 楚弥看她耳根红透,笑了,“你不是有男朋友吗,怎么还这么纯情啊。” “我和他没到那步。”尹棘不想聊这个,快速把辅导员的话复述一遍。 “所以你以后别再旷课和夜不归宿了。” 楚弥危险眯起眼,“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要再犯,你就去打小报告?” 尹棘顿了下,道:“没错。” “……” 可能没想到她这么实诚,楚弥难得噎了下。 尹棘敛睫不看她,脸忽然微微一疼,疑惑抬起眼。 楚弥捏着她的脸颊,好暇以整地笑,“你就不怕我对你怎么样?” 手感真好,嫩滑得像豆腐,楚弥本来只是吓唬她,结果舍不得放手了。 尹棘偏头躲开,可她的手也跟着,躲不了,只好这样说话:“是老师让我这么做的。” 就没见过这么乖的,楚弥放开她离开,“行了我知道了,我心情好会多回来几次的,随你告不告。” * 不知是不是尹棘好学生气质太重,她从小就深受老师喜欢和信任,初高中就是班长班干,到了大学也一眼被班主任看中,选为学习委员,帮忙收发作业传达老师的话。 班主任老李正好是他们会计学原理老师,一礼拜课很多,几乎每天都会见面。 一晃到了周一,下午有会计学小测,尹棘打铃前还在看书。 京大不像别的大学,平时考试多,任务重,老师抓得严,强调了很多次平时测试和期末分挂钩。 伍玲见尹棘没学到的地方都做了笔记,知道人家看归看,其实有把握得很,“阿棘,等下你写完了记得看我一眼。” “做什么。” “眨一下眼是A,两下是B。”伍玲挤眉弄眼。 尹棘道:“那多选题呢。” “……” 和伍玲瞎聊时,尹棘忽然想起来,秦晓今天上午有解剖课,据说是他们班第一次做活体实验,解剖兔子。 秦晓前天和她打视频,说过这事,当时他情绪低迷,状态很不好。 趁老李还没来,尹棘给秦晓发微信。 【解剖课怎么样,你还好吗?】 一直到尹棘考完试,秦晓都没有回复。 * 南区,B栋教学楼,医学综合实验室。 离实验开始还有半小时,教室已经到了几十人,紧张换衣服做准备工作。 “秦晓,你确定要亲自操刀?要不还是让原丛荆来吧。” 说话的人,正是尹棘之前在食堂见过的女生,赵绮艳。 钱航也劝:“是啊,你还晕血,万一晕倒咋办,这关乎我们组的实验分,还是轨哥来吧。” 被点名的原丛荆置若罔闻,懒懒换上白大褂,他长得高体态好,即使安安静静一句话不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一点没少。 原丛荆找到医用口罩和手套戴上,低头整理着即将要用到的仪器,漆黑碎发散落在他额前,睫毛细密修长,茶褐色瞳孔淡漠无波。 笼中的实验兔咕咕叫换,他脸上没有丝毫忐忑不忍。 这身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不仅不像医生,更像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周围好多女生偷看他。 秦晓坚持道:“这些问题我已经克服了,让我来,拜托了。” 少年青涩的脸庞透着一股犟劲,赵绮艳看着他,问:“你以前就有点晕血,为什么非要读医?” 秦晓理所当然道:“我女朋友说医生很帅,希望将来嫁给医生。” 原丛荆半敛的长睫微动。 钱航无语,“十级恋爱脑说的就是你。” 全班笑起来,紧张的气氛散去一些,大家开始互相问学医的理由,钱航看原丛荆一言不发,好奇凑过去问:“轨哥,你为什么学医啊?” 原丛荆慢条斯理给手术刀消毒,道:“分数线到了。” “……” 铃还没响教授就进来了,实验很快开始。 秦晓把兔子绑到手术台,先往它心脏注入空气,不知为什么,兔子没死成。 原丛荆观察了会儿,淡道:“用锤子。” “太残忍了吧。”赵绮艳不忍心。 秦晓显然也这么觉得,继续注射空气。 与此同时,对面小组传来鼓掌声,有人喊道:“宋淮序牛逼。” 瞬间,数道目光集中过去。 一身白衣的少年俊美似妖,他眼睛微微弯起,手上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残暴,不急不缓把兔子各个部位的器官内脏取出来,刀功堪称完美。 教授看过后,宣布宋淮序小组最先完成实验,分也最高。 组里有个女生惊叹:“宋淮序好快啊,他那么尹柔,还以为会不敢下手呢。” 钱航道:“他尹柔个屁,做人不能看表象。” 宋淮序笑着走到原丛荆旁边,尹声道:“你们怎么还在第一步,要不要我帮忙?” 赵绮艳问宋淮序:“怎么帮?” 宋淮序道:“找到静脉刺进去,血喷出来不好处理,最好去水池弄。” 是个好办法,秦晓解开兔子束缚,要抱它去洗手池,结果一时没抓住,兔子弹起来,溅他一身血。 秦晓呼吸当场就急促起来,兔子猛地扑向赵绮艳,原丛荆及时抓住它的腿,冷静拿过锤子,狠敲它后脑。 兔子一下不动了。 原丛荆力很重,连敲两下,才结束。 鸦雀无声。 虽然不见血,但过程太粗暴。 只有宋淮序脸色无异,“这样很费力气,不如割喉。” 赵绮艳忍不住说:“它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痛?” 原丛荆没理她,神色自若,拿刀拆解兔子的组织结构。 教授走过来道:“刚刚清轨的做法已经让兔子的痛苦降到最低了,锤第一下它就晕了,后面也感觉不到痛。” “倒是淮序的做法才痛。” 宋淮序笑,“不好说,我刀很快的。” 操刀人变成原丛荆后,他们这组实验也很快结束。 秦晓脸色苍白,记录完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身边传来动静,他转头一看,原丛荆也过来了。 他垂着眼皮,缓缓摘去浸血手套,有种漫不经心的从容,拧开水龙头洗手。 尴尬,秦晓绞尽脑汁找话题,冰凉流动的水声中,听到原丛荆淡然开口: “你不适合学医。” * 尹棘提前考完试,离开教室。 秦晓没回信息,电话也打不通,她有点担心,去他上课的教学楼找他。 他们校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离很远,尹棘走在半路上,下课铃就响了,到的时候,天已半黑。 楼里学生进进出出,尹棘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楼下的树边等,差不多有半小时,她终于看到秦晓的身影从教学楼出来。 尹棘心一松,正要过去,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女生,正是之前见过的女同学。 她脚步在原地顿住,这时秦晓正好回电话了。 静了几秒,尹棘接起来:“喂。” 声音无异常。 秦晓语气抱歉,“阿棘,我有点事,晚上不能和你去吃饭了,你在哪?我叫个外卖给你。” 尹棘看着他和那女生,平静问:“你有什么事?” 秦晓似乎很犹豫,道:“就,身体不舒服。” “我知道了。”尹棘握紧手机,把目光收回来,“祝你早日康复,外卖就不用了。” 说完,她挂断电话,转身走了。 * 深秋,天黑得早,枫叶被风刮到地面,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尹棘回过神时,已经快到宿舍了,天也完全黑了。 她应该先去食堂吃饭才对。 可完全没胃口,还有点恶心,想吐。 尹棘埋着头,心不在焉往前走,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叫她。 “尹棘。” 清冷的语调,听不出起伏。 尹棘一怔,抬起头看去。 原丛荆倚靠在路灯旁,薄灰粗毛线衣,整个人快要和阴影融为一体,晦暗得不像医学生。 他指间夹着根烟,瘦削的轮廓浸泡在夜色里,影子被拉长。 “你叫我?”尹棘不确定问。 “嗯。”原丛荆掐灭烟,长腿跨出阴影,走到她面前。 可能被风吹久了,他头发有点乱,嗓子也哑。 “楚弥在宿舍没?” 尹棘说:“不知道。” 原丛荆似乎无所谓,把拎在手里的礼品袋给她,“帮我把这个给她。” 尹棘看包装,就知道是巧克力大福,因为她也喜欢吃,还是她常去的那家店。 “好。”她应。 橘色灯洒下,女生五官柔美,反应甚淡。 原丛荆看了她一阵,睫羽下压盖住眼,低声道:“没事了,回去吧。” 尹棘点点头,本来都要转身走了,想起了什么,迟疑开口:“你们以后出去约会,能不能尽量早点回来?” 原丛荆眉微挑:“嗯?” 这个礼拜,楚弥又有两天不在,辅导员天天和尹棘打听。 尹棘想到楚弥身上那些痕迹,语气越发轻: “就是,你别总带楚弥出去过夜。” 空气凝固住。 过了大概五六秒,原丛荆冷静道: “楚弥是我表妹。” 原丛荆的眼神转冷。 终于搞懂尹棘如此难过的原因,倒不是还在念着和那人的旧情,而是章序这么做完,所有人都会怀疑她是靠着桃色关系上位。 章序这个烂人可能真的有些毛病,送的餐食竟然还是日料,尹棘和沈谅的冲突就是在日料店里,这之后,她被迫卷入纠纷,被沈谅的粉丝辱骂,人肉,甚至影响到了舞团的工作。 而章序却在他父亲的庇护下,完美隐身。 他的忍耐度真的不高。 更不可能容忍,那个男人一直触犯他的底线。 “宣誓主权?”男人嗓音透出的戾气浓得迫人,他轻嗤一声,讽声又说:“他也配。” 第 59 章 烟花 清晨,京市的天空阴云密布。 电影《西贡往事》前日刚杀青,章序也有快两个月,没回壹号院的家。 他走进客厅,没去开灯,借着自然的光线,打开暗格,略微低眼,看向水草飘摇的鱼缸。 发现豢养多年的那条清道夫,就像根僵直的树枝,沉在水底,鱼身已经透出腐烂的迹象,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骨架。 章序不满地噙出一丝冷笑。 养清道夫,就是为了图方便,因为它只靠吸噬浴缸里的微生物就能存活。 没想到,它竟然这么没用,还是死了。 “???” 段锐迷惑极了,心想原丛荆今天怎么肯去食堂了,还记得开学第一天,这哥在食堂的三鲜面里吃出钢丝球,还说过——“食堂狗都不去。” 十分钟后,段锐明白了。 “你个狗逼!昨晚上就把我丢小卖部,去给人送水!” “今天又把我骗来食堂,就为了看你同桌是吧!” 段锐挤在长长的充卡队伍里,简直想一脚把原丛荆踹死。 原丛荆根本懒得理,正忙着呢。 队伍前面,两小姑娘手挽手。 “好穷好穷好穷!上荆期才充的钱,这么快就没了!”何田田哀叹。 “我也。”尹荆正盘算着如何少花钱,虽然有了一荆期的饭钱,但一想到日后的困境,她还是想给尹爸爸尹妈妈省点钱。 思绪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诶,那不是陈泽!”何田田指着一个方向说。 尹荆顺着看去,陈泽正拎着打包好的早餐出食堂。 何田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上次帮陈泽刷了一碗担担面,他钱还没还我!” 这一说,尹荆也想起来了:“我也帮他刷过好几次,还有带早餐,借笔芯……都没还。” “……” 尹荆有被自己无语到。 好气啊,前世自己真是人傻钱多。 “啊?”何田田震惊,“他也朝你借钱不还?” 尹荆撇撇嘴:“你跟他都不熟,他都朝你借过,说不定还有更多女生。” “没想到他是这种人。”何田田眉一皱。 尹荆想起前世重重:“所以不要给任何人加光环。” “你说他是不是忘了。”何田田看着陈泽的背影从食堂大门消失,又犹疑。 “一次两次还可能是忘了,这么多次就是故意的。”尹荆觉得陈泽人品也就那样了。 “嗐,算了,下次不借他了。”何田田叹气。 “你不打算要回来了?”尹荆挑眉。 “就几块钱。”何田田不好意思小声说。 “几块钱也是钱。”尹荆把何田田手一拉,“我跟你一起去。” 何田田眼中闪出类似坚定的光。 尹荆双眸一亮,掠过一计:“决不能让他再骗更多女生。” 由于实在太缺钱,尹荆现在的准则就是—— 你可以骗我感情,但不能骗我钱,因为感情我是没有的,但钱我是真有。 而陈泽,前世不光骗了她感情,还骗了她钱。 罪无可恕- 十分钟后。 高二八班教室里正吵吵嚷嚷,说话的说话,吃饭的吃饭,补作业的补作业…… 突然窗边—— “陈泽还钱!” 这一声,差点把窗边补觉的同学耳朵震聋,小同学脑子嗡嗡的,迷迷糊糊抬起头,惺惺忪忪的睡眼缓缓清晰—— 一高挺丰满的少女直立窗边,神情坚毅,另一瘦小的少女拉着她的手,躲在她后面。 班上所有人瞬间齐齐看过来,又齐齐朝陈泽看去。 陈泽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他刚看到尹荆出现在窗边,以为尹荆又是来讨好他的,昨天的情况不过是意外,没想到…… 这么多人看着,陈泽还是要维持自己一贯的良好形象,立马稳住神色,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有什么事吗?” 尹荆目光冷漠,声音四平八稳:“以前的就算了,上周三早上我在食堂帮你刷了一碗杂酱面八块,上周四大课间我帮你带过一瓶矿泉水两块,上周五晚饭在超市我帮你付了一盒奥利奥六块九,给你抹个零,一共十六,请你还钱。” “就十六?”陈泽快气死了,为了十六块钱,冲到他班上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陈泽欠钱不还? 陈泽越想越气不打一出来,冷冷道:“你回去吧,我等下手机转你。” “等等,还有。”尹荆又转身,把何田田拎出来,“何田田,你说。” 何田田刚刚还有点怕。 可现在,不光尹荆给她打了头。 走廊上早就围满了看戏的同学,厕所旁假装打水的,一旁走廊假装说话的,甚至还有明目张胆从窗户探出脑袋的。 她再不出来也太不够意思了。 何田田抬头直直看向陈泽:“上周六早上我在食堂帮你刷了碗八块钱担担面,请你还钱。” 顿时,走廊上的议论声压都压不住。 “我去,牛逼啊,上周三开的学,周三杂酱面,周四矿泉水,周五奥利奥,周六担担面,打卡似的,一天不落啊。” “我怀疑他去食堂从来不充卡的。” 简直像受害者相认现场。 “服了,我今早刚帮他刷了馄饨!” “还有我还有我,昨天帮他带的八宝粥还没还!” 讨伐声阵阵。 “专找女生借是吧!” “陈泽还钱!” 陈泽脸色瞬间十分不好看,都这样了还能稳住那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强,可惜陈泽没有。 尹荆其实有预料到这个结果,因为前世真出过这档子事,现在只是提前爆出来罢了,又冷冷说:“你的人品有目共睹,我想还是现场清算比较好。” 意思是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钱还清。 事已至此,这么多人看着,陈泽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回教室拿了钱出来。 还给何田田八块,还给尹荆十七,陈泽本以为事情可以就此结束。 “等等。”尹荆从口袋取出一枚一角硬币,冷漠又不失礼貌递给陈泽,接着拉着何田田转身就走,“不欠你的。” 这事儿实在干的太漂亮。 从始至终叙述平静,不带情绪,疏离有礼,抹零但不多拿一分,挑不出一点错。 陈泽快气疯了,正要回教室喝口水冷静冷静。 谁料一群女生早就堵在了一旁。 “陈泽你是不是觉得女生好欺负。” “真以为自己能刷脸吃饭啊?” “以前真是瞎了眼没发现你居然是这种人。” “你上学期朝我借的二十块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 此时后续还在网上建起【陈泽还钱!】高楼。 人终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走廊一侧。 段锐快笑疯了:“就四个字,尹荆牛逼!” 原丛荆吊儿郎当吸着豆奶,眼中笑意盎然:“走啦。”- 回到教室。 原丛荆松松拧开笔帽,懒洋洋挑眉看向一旁:“你很缺钱?” 尹荆正埋头写题:“没。” 原丛荆眉又是一挑:“跟家里闹矛盾零花钱断了?” “没。” “那你——”原丛荆实在不解。 “打听这么清楚。”尹荆直接打断,转头冷冷看他,“大少爷你要扶贫?” 原丛荆噎了会儿,说完:“那你为了十六块钱这么大动干戈。” “不是因为十六块钱。”尹荆神色平静,“而是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维护自己的权益,那我还能依靠谁。” “……” 虽然但是,还不是为了十六块钱的个人权益。 这一两天观察下来,这姑娘总是表现出很强势的样子,任何事情都是自己去硬刚。 很独立,也不愿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想到这。 原丛荆眸光不由起了变化,决定说点别的。 “早餐的小笼包好吃吗?”少年又摆出那副懒洋洋的姿态。 “你怎么知道我早上吃的小笼包?”尹荆一愣。 “在食堂正好看到了。”原丛荆神色不变,语气淡淡。 “你居然会去食堂?”尹荆眉一蹙,记得这位哥前世从不去食堂的,不压榨段锐给带早饭就算不错了。 “嗯。”少年漫不经心点点头。 尹荆了然,点点头:“我还以为你跟踪我呢。” 原丛荆:“……” 沉默了会。 原丛荆又问:“今天怎么想起跟何田田一起去食堂了?” 尹荆答:“何田田我室友。” 室友? 一提起这个,原丛荆倒想起来了—— “你小名叫葵葵?” 尹荆内心一惊,立马抬头去看:“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挑着那双桃花眼,笑意懒洋洋:“昨天晚上路过你寝室楼下,不慎听到的。” “那可真是好‘不慎’呢。”尹荆挑唇一笑。 “……”原丛荆瞬间笑容消失,觉得尹荆的讽刺能力再没人能比得过,总能时不时刺一下,让人霎时沉默。 原丛荆面无表情地抿了下唇,片刻,才问:“哪个字?” 尹荆一笑:“青青园中葵。” “朝露待日晞。”少年微微挑起眼尾,深邃浓郁的双眸中蕴着无限明亮。 那一刻,窗外的光好像真的全部涌了进来,空气中是微湿的寒露气息,而温度又舒适的暖洋洋,天边七八点钟的太阳将要升起。 少年穿着纯洁的校服逆在光里,模样实在干净美好。 尹荆不由微微眯起眼,似乎不敢直视。 然而还是在这天光中,四目相对。 安静良久,不知是在留恋天光正好,还是少年美好。 “你知道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吗?”尹荆突然说。 “嗯?”少年眉微挑。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尹荆一本正经。 “……”原丛荆抿唇,为什么每次都这样,破坏氛围。 “好好学习吧少年。”尹荆说完,又转身抬笔写题。 上课铃也打响了- 自习课时,班主任进来说了月考的事。 月考嘛,不稀奇,月月考,习惯就好。 然而班主任一走出教室,立马就起了讨论声。 好半天,都不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妈的,又不是第一次月考,有什么好讨论的。 这么大个人,上十几年学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尹荆本来思路卡壳就烦,耳边嘈杂声不断更是心头火直冒。 等写完最后一行解题步骤,她猛地把笔往桌上一摔。 “嘭——” “别吵了!” 第一个受害的是原丛荆。 正阖眼小寐呢,耳边就是猛地一跳。 全班人都惊着了,一见是尹荆,硬刚过李秋雅塑料姐妹团和陈泽的女人,自觉噤声。 教室里本来可以就此安静。 偏偏黎梦正和一旁人聊的火热,昨天又跟尹荆结过梁子,就很不爽,立马尖刻着声音阴阳怪气。 “哟,打扰您学习了,您这么努力,是要考全校第一吗?” “对啊。”尹荆眉轻蔑一挑,不知是意气上涌,还是被气笑了,语气极为狂妄,“不是有手就行。” “你家用的什么垃圾袋,告诉下我呗。”黎梦也笑了,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这么能装。” 全班人都懵了,一声都不敢吱,但看那惶惑的表情,空中仿佛飘过无数条心声。 【???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不留神,尹荆和黎梦又干起来了?】 【黎梦怎么敢的啊?忘记昨天的事儿了吗?坐等打脸。】 【可尹荆说要考全校第一诶,确实,就是……难评。】 【记得上学期最后一次考试,尹荆排名全班倒数第十五,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的,问就是我是倒数第十六。】 【这这这……难度确实有亿丢丢大。】 【黎梦这回要赢了?】 原丛荆也是一惊,微微仰着头去看尹荆,内心不由高看几眼。 其实能说出这话,能有这志向,不管能不能成真,在心态上就胜过许多人。 尹荆已然站起来与黎梦对峙。 她一下下掂着笔,姿态随意,看向黎梦的神情,又是绝对的高傲与骄肆。 声音也坚定清晰。 “赌什么?” 刚刚还是嘴战,没想到一下子上升为赌注。 黎梦内心不由一紧,但一想到尹荆绝考不到全校第一,自己绝对会赢,又升起无限自信,然而提出的赌注,似乎对道歉有着强烈的执着。 “如果我赢了,我要你对我,对罗雨晴,对昨天的事,下跪磕一个,道歉。” 【道歉是救过黎梦的命吗?】 【黎梦是罗雨晴她妈吗什么好事都捎上她。】 【哈哈哈哈哈救命真的有点过分啊,下跪磕头道歉,这时什么狗血剧戏码哈哈哈哈哈——】 原丛荆看向尹荆的目光里不由闪过担忧。 要真对黎梦对罗雨晴对昨天那破事下跪磕头道歉,这姑娘不得,哭到教室发洪水…… 咳咳,提前准备好纸巾。 尹荆真的很想笑,被黎梦幼稚到的,然而极力忍住,唇间挑出一抹戏谑:“我没那么过分,你叫我声爹就行了。” 【攻击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社会我尹姐,人狠路子野!】 【哈哈哈哈哈这比黎梦那个好玩多了!】 【真的很难想象那个场景哈哈哈哈哈哈——】 赌注就此定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期待月考啊明天就月考吧啊啊啊啊啊!】 【月考赌场月考赌场!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然后这一整天。 每次下课。 尹荆要出去丢垃圾。 原丛荆懒洋洋把手一伸:“我去,你学。” 尹荆要下楼去小卖部买笔芯。 原丛荆吊儿郎当站起身,双手插兜漫不经心:“我去,你学。” 尹荆要去走廊上倒水。 原丛荆一把将水杯拎起来,一下就走出好几步远:“我去,你学。” 又一次下课。 尹荆捏起包纸起身。 原丛荆又一下挡在她面前:“又是要干什么,我去就好,你好好学习。” “……”尹荆沉默片刻,“你是想被当成变态抓起来吗?” 原丛荆一怔:“啊?” 尹荆抿唇看着他:“我去上厕所。” 原丛荆立马让开:“……” 等到回来。 尹荆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这是犯了什么病?” 谁料那少年单手支脸垂着眼,第一次露出类似唉声叹气的表情。 “你要考太差,我会很没有面子。” 【To WanWan.】 致丸丸。 游到海边后。 尹棘的肺叶仍有缺氧感,她弓着背,双手撑膝,四处搜寻着那人的身影,直到被一道熟悉的目光攫获住,她心脏突然猛跳,清爽的海风,也平息不了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悸动。 是十七岁,就已经喜欢上的人啊。 第 60 章 私人飞机 电影杀青后。 尹棘便给陈芮放了短假,正巧《晴海焰火》的片酬刚到账,得知她想去海南玩,尹棘干脆给陈芮往返的机票都升了头等舱。 坐晚班飞机,离开涟市前,陈芮还兴高采烈地感慨道,尹棘这种领导最好了,对待打工人,就得用真金白银的企业文化。 尹棘则于次日返京。 上午九点,她和原丛荆抵达机场,两个人从贵宾休息区待了大概十分钟,便从公务机专用通道,乘坐考斯特豪华摆渡车,前往那架由波音767号改装的私人飞机。 下车,经过飞机巨大的引擎罩时。 尹棘看向透着压迫感的风扇状涡轮,有些出神,不免惊叹道:“好大啊,我以为私人飞机的机型,会小很多呢。” 这时她已走到扶梯处。 等收回视线,却发现,男人没有先她登机,而是笔直地站在第二级台阶。 户外三十七度高温,小姑娘的身体却凉得像刚从冷藏室出来。 她缩成了个球,手指捂着脸,浑身都在发抖,乱糟糟的发尾颤出虚影。 她翕张着嘴,目光空然不断碎念着什么,整个人像魔怔了。 原丛荆蹲下来,眼神愈深。 他握着她胳膊,稍微拉开她自我封锁的黑暗空间,再次开口:“尹棘。” 尹棘眨眼,一串豆大的泪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原丛荆的皮肤中化开一片温热。 她眼神变动些许,三秒后,崩溃地抽噎出声,五官几乎都皱在一块,压抑又绷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间。 尹棘开始不止地挣扎,任由绳索将皮肤磨出血痕,小腿乱蹬:“别碰我你!不许看我,谁也别看我!别逼我,逼我……我杀了你们,我全杀了你们……”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丛荆眉头持续下压,从旁边的储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凉水,一挥手—— “哗——”泼了尹棘满脸。 凉水打透了她,像卷着风的骇浪,把尹棘从晦涩的过去推回现实。 水顺着五官往下淌成串,湿发贴着脸蛋,尹棘咳嗽两声,扬着湿漉漉的眼,缓缓抬头。 泪洗过的视线还模糊着,她用眨动拨开云雾,目光晃晃悠悠,最终对准他左侧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记忆深处某盏蒙了灰的灯像突然充满了油芯儿,碰上嚓的一点火光——它倏尔耀眼。 尹棘桃花眼一点点扩圆成桃核,逐渐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终撞上原丛荆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 带着痛的记忆,要么被铭记成过敏原,要么就会被神经系统有意地藏进角落。 毕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动物的本能。 尹棘想起了那个冬天,那次绝望又胆大的出逃。 记忆溯源回到韩桥村,一日又一日的无声骚扰叠加着压抑她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端着盆出门倒脏水时,那些站在路边的男短工就会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领口,屁股,腰,腿,还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 对上那些目光的瞬间,尹棘吓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领,没接住盆,溅了一地污浊…… 15岁的女孩没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对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刚提一两个字,奶奶就会驳回。 “咱们家没有那个地方弄洗澡的地儿了,院子里给你搭?多冷啊,还要买热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凑合一下啊,棘棘,懂事啊。” 尹棘把嘴唇咬得发白,揪着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连男女澡室都不分……他们,他们总是,总是从门缝看……” “不都是单间单间的洗嘛!又没让你跟那些男人一块洗,来,帮我给你爸翻个身。” “下次说话大声点,这年纪一大,耳朵是越来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个小巷里,总是帮他们家忙的邻居男人逐渐没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况,妹妹上学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个躺在床上连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父亲,于是,他开始犯进。 一开始是搭话骚扰,后来总跟在她身边假意帮忙,再后来,甚至要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踏进她的房门,借着帮忙送东西的由头对她动手动脚。 非要她抱着家里座机威胁他自己要报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间。 尹棘本以为忍气吞声可以过去,直到那个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带着莫须有的谣言气冲冲赶回来——就有了她后面三年无尽噩梦的画面。 ………… “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见了哦,那天,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进她家去,这两家不是住对门么。” “哎哟,这像什么话……”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尹棘节节后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视,质疑。身心粉碎。 “我没有……我没有勾……” 她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因为最初在他帮忙的时候露了个笑脸,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随着眼泪滑落,她被人绊倒,鬓颊被尖锐东西划破,鲜红的无助沁出来。 尹棘捂着流血的鬓角,随着控制不住的呕吐冲动,整个人决堤崩溃…… 她一秒钟都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抛弃,尹棘带着证件和钱跑出去,买了一张通往崇京市的车票。 她的家在这里,她无处可去。 爸爸说过,上了最好的大学,就等于瞧见了人生的转折点。 崇京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从这里毕业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后都过好日子。 于是崇京大学,几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头。 她答应爸爸了,一定会考上崇大给他争气。 可是现在,爸爸荆不过来,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绿皮火车里,她捂着还未结痂的伤口,闭紧嘴,无声哭得胸口都要裂开了。 列车有终点,她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渊里,好像怎么爬,都看不见光。 她一路哭得头脑发晕,灰心丧意地坐出租车来到崇京大学正门。 初三的冬天。 穿着单薄的她,身心带伤的她,站在自己梦寐的大学门口。 望着铁栏那边青春洋溢又自信结伴的青年男女,望着他们,尹棘却怎么,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里面的模样。 绝望再度袭来,她终于放开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脸上一动就好疼,流下来的都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哟喂,哪来的妹妹,怎么哭成这样儿了。”地道的京片子从她身旁传来。 尹棘偏头,模糊视线里瞧见是三四个男大学生路过。 “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温柔问:“小妹妹,你家哪儿的啊,怎么了?用不用我们帮你打电话给你家长?” 尹棘不想闹到异地派出所,使劲摇头,把眼泪胡乱擦干净。 她转身就要跑,结果又被拦下。 “哎哎哎,别跑,这么晚了再出点什么事儿。”男生看她没穿厚衣服,跟旁边舍友说:“别干看着啊,给件儿羽绒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里面穿的半袖!哎,老原!你这羽绒服贵……哦不对,你这个厚,赶紧着啊。” 尹棘垂着目光,看见站在最后面的那道人影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鹅绒大衣脱下来,扔给前面的。 然后,一件过于宽大的,带着体温的羽绒服被塞进她怀里。 热乎乎的,还有股好闻的清香。 有个男生靠近一看,吓得低呼:“哟,你这,你这脸怎么了!流血了都!” “在哪儿受的伤啊,谁打你了?” 尹棘虚虚捂住伤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乱。 “这必须得送派出所了,还带着伤呢。”男生们商量着:“我跟女朋友约好了自习室了,怎么说,你们谁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毕业论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让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原,就你了,你是咱哥几个里最闲的。” “你跟张朝给这妹妹送派出所里去呗。” 几个人影散去,摇曳的冷风里,那抹站在最远的,颀长的黑影逐渐走向她。 男性专属的气息靠近,尹棘还有些害怕,怯怯抬头,撞进他侧斜过来这一眼。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瞬间。 那个人有一双精致到难忘的丹凤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灯下,那个人印着月牙形伤疤的,缺了一小块的左耳垂格外荆目。 三年前的回忆碎成片,如今她也只记得他那件厚实温暖的大衣,记得最后他塞给她的六张红钞票。 记得他放在她手边的,一大袋子外伤药品。 还有那句。 “瞧你刚才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宰人炸-学校呢。”语气含笑,轻叱:“真吓人。” 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眼读白了她的情绪。 尹棘的眼泪再次涌上来,手心攥紧钞票,委屈地使劲摇头。 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极了。 凭什么自己要经受这些,凭什么,自己的人生是这幅烂样子。 凭什么…… “说了你可能也不懂,不过呢…” 他的嗓音很特别,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对撞的那层冰块。 他未曾与她平视过,嗓音始终在她头顶,散漫又压迫。 最后一句,尹棘记得清楚。 他告诉她。 “试试,恨什么,就靠什么过下去。” ………… 水还在顺着下巴滴落,尹棘呆呆望着面前的人,终于认出了他。 原。 原丛荆。 原来,她早就见过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触。 因为哪怕记忆里对他的模样早已模糊,但尹棘愣是靠着他那句话,一股劲努力,撑到了今天。 十五岁到十八岁,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着这句话咬牙走了过来。 原丛荆越来越读不懂她变得复杂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挥挥:“回神儿了么。” 尹棘眨眼偏开头,开口嗓音很哑:“……我没事。” “还真没看出来。”原丛荆轻哧,回头,跟贺醉词使了个眼神。 贺醉词嘴里还叼着烟,不耐烦地偏头,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扔给他。 “记得,还我一百件。” 原丛荆用眼神悠悠鄙视了一记对方的小气劲,像在骂:跟谁犯病呢? 他张开外套给尹棘披上,把她大半身体都盖住。 宽大的外套,还有这双为自己解开捆绑的大手给足了她安全感,尹棘身上的颤抖逐渐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来吗?”他说。 尹棘点头,撑着地面起身,结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双腿因为被绑着又久蹲久跪,一起身,双膝发软,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对方一拽,摔进他怀里。 原丛荆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着怀里女孩的抖动,她因失力全身柔软都紧贴着他。 原丛荆仰头,压下喉结:“……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过胸膛钝钝地打在脑门上,尹棘耳颊发热,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没力气了。” “对不起。” 借着他的力气,尹棘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门口的夕阳光芒。 认出他之后,她对身边这人的情愫幡然变化。 尹棘悄悄抬头,偷看却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原丛荆低眸过来,盯着她蜡白小脸,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们。” 尹棘咬紧腮颊,点头。 他原丛荆很久,很久,都没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衅过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原丛荆的丹凤眼一点点变亮,给予她笃定的,嚣张的承诺。 “那就瞧好。” “你解气之前,我不会停手。” 原丛荆的外公。 尹棘终于回忆起对他的印象——某个低调的异国富豪,媒体提到他时,总会讲起他在莫斯科的那几十座庄园,还有在瑞士银行里,可以按兆计数的美元存款。 据传,他是某个寡头的遗腹子,而沈黛西则是他和某位中国女性的女儿。 沈黛西为了学画,曾和这位强势的父亲,断绝过父女关系。 后来,二人的关系有所修复。 原丛荆在沈黛西去世后,偶尔会飞去莫斯科,看望这位老人。 一想到,要和原丛荆短暂地分别,尹棘就感觉,心脏像是被某只手挖走了,胸前空荡荡的,还有股无力的沉钝感。 她确实是越来越依赖原丛荆了,而且,她已经抗拒不了这种依赖感了。 就在她眼眶的酸热感加剧时。 男人在她耳侧,轻声又问:“丸丸,可以吗? 60-70 第 61 章 小别 男人修长的两条手臂,仍然环在她纤细的腰间,他没有催促,也没有继续撩惹,只是从身后抱着她,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复,喷洒在她耳根后的浅淡呼吸,就像股股温热的潮水。 尽管裹身的珊瑚绒睡袍很厚实。 尹棘单薄的脊柱,还是体会到了,名之为隐忍的坚硬触感。 只好任由他固执地继续抱她。 对他的,那不受控制的依赖感,让她越来越无以为继,心脏就像扎在了大团大团的棉花堆里,不断地向下塌陷。 但这次,她没有抗拒。 反而决定,去顺从她从来都赶不走的依赖感。 “!” 尹荆一听到原丛荆念的内容,立马扑过去抢:“还我!” 该死,她居然忘了这茬,她写给陈泽的情书也一并放到了蛋糕里! 原丛荆当然不干,手一扬,举的高高的,又眼一挑,显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他的那双眼睛,是漂亮的茶棕色,平常时候会显得很温柔,此刻双眸敛起,尾梢上扬,又透出危险的气息,愠色微浓。 尹荆个子虽高,但记得上次体育课量身高原丛荆有188,她虽然是一只灵活的胖子,但也觉得跟这位哥抢下去没什么意思,于是好商好量,语气不耐烦:“你想干什么?” 这边动静有些大,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早就聚集了过来:什么!我没看错吧!最后一排,这姿势,这是,尹小胖要把原大少爷扑倒??? 原丛荆也察觉到了,一边要挽回形象,一边又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于是适可而止,将没看完的情书连带粉信封还了回去,眉微挑,很不屑的样子:“喏。” 尹荆一把扯了过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原丛荆又漫不经心问:“你喜欢陈泽?” 尹荆迅速扫了眼情书,目光触及“上次体育课”“医务室”“喜欢”等字眼,想起前世真心错付,顿觉一阵厌恶,干脆利落将情书撕了,跟着不耐烦答:“不喜欢。” 少年直接忽视了她的回答,声音吊儿郎当,多少带着几丝愉悦。 “眼光真差。” “……” 这话放在前世,尹荆肯定会觉得原丛荆刻薄,但放到现在,对,您说的真对。 但尹荆多少有几分不爽,我们现在很熟吗你就抢我情书?也就想不识好人心,下意识反驳。 “关你什么事,又不是喜欢你。” “……” 原丛荆瞬间沉默。 行,可以,很好。 场面一时凝滞。 突然,传来一道呼喊:“尹荆,有人找你!” 尹荆循声望去,只见教室窗外立着个戴眼镜的清秀少年,正微笑着朝她招手。 不是陈泽又是谁。 原丛荆也看到了,低笑了声,又略带玩味地去看尹荆。 尹荆定在那里,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复杂,她还没算账有人却找上门来了,她不想面对又不得不出去。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尹荆终究是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陈泽就等在那里。 尹荆见了就面色一冷:“有事吗?” 陈泽脸上立时闪过一丝讶异,一夜之间,尹荆对他的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明昨天下晚自习,尹荆还远远追上他,把曲奇饼干塞进他怀里,满脸羞涩地说今天要给他个惊喜,今天怎么…… 思及此,陈泽忍不住试探问:“你身体不舒服?” 这话要放在前世,尹荆肯定会雀跃于陈泽关心她,但放到现在,尹荆只觉得虚伪。 尹荆眉一皱,已然不耐烦:“没,怎么了?” 陈泽这个人进入正题前总喜欢客套几句,摆出惯有的温和姿态:“你昨天送我的曲奇我尝了,好像有比上次更好吃一点,你厨艺又进步了。” 一听到曲奇,尹荆目光就是一寒,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哦?真的吗?” 前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午后的大课间。 物理老师一出教室,全班人都趴下了,很安静,她悄悄从书包里取出昨天在家烤的小曲奇,刚咬了一小口,就对上了一旁陈泽温和的目光。 她不好意思地将小曲奇推过去,跟陈泽一起分享,陈泽尝了几块,笑着称赞她厨艺很好,小曲奇很好吃。 天知道她当时有多开心,一个从小到大各方面都不太行的人,身材肥胖,成绩差劲,性格懦弱,厨艺是她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 于是自那以后,她经常给陈泽送各种小饼干,小泡芙,小蛋糕,即使高二不在一个班,陈泽每周也都会收到她亲手制作的甜品。 可高二上学期某天放学,她钥匙落教室了折回去拿,路过陈泽班上,却见到陈泽将她送的小曲奇原封不动扔进垃圾桶,神色轻蔑地跟一旁男同学调侃:“这么腻的东西,谁要吃。” 她整个人也像是那一袋曲奇,被原封不动扔进了垃圾桶。 多可笑。 此时,尹荆只是神色讽刺,一字一顿:“那我真的是,原原你了。” 陈泽脸上笑容一僵,觉得尹荆情绪很不对劲,于是快速进到正题:“你昨晚不是让我今天下早自习来找你的,说有东西要给我?” “哦,这个啊。”尹荆轻笑了声,不说她都想不起来,“我忘了,你回去吧。” 敷衍至极。 说完,尹荆就转身要回教室。 陈泽脸色立时不太好,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看着尹荆的背影。 陈泽实在想不通,尹荆今天怎么会这么反常,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陈泽立马出声:“我走了,你记得吃早饭,别再低血糖晕倒了。” 又听到这温和的声音,尹荆顿觉一阵恶心,怎么会有人这么虚伪,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人,都可以毫无差别地表现出关切的样子,一刻也不想跟这种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一刻也没停,立马加快脚步进了教室。 一进教室,尹荆就见自己位置上站了个人。 男生高大白净,正咬着小笼包,跟原丛荆说话:“哥你就别挑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原丛荆吸着豆浆,看都没看桌角的小笼包一眼,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好吃,不如我奶奶做的。” “我服了,你奶奶做的那是好不好吃的问题?”男生似乎是被气笑了,“活该你今早没饭吃。” “谁说没饭吃了?”原丛荆眉一挑,轻敲了下桌上的草莓蛋糕盒子。 “哟,谁送的啊?”男生语带八卦。 “喏。”原丛荆朝尹荆的座位眼神示意。 余光正好扫到尹荆回来,原丛荆目光一定。 男生也注意到了,转过头来看。 尹荆立马认出了男生的身份——班长段锐,为人端正,前世她住院还去医院看过她,她印象还不错。 至于段锐和原丛荆的关系,据说是发小。 段锐连忙让出位置,让尹荆坐下。 但她又很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她真的很想要健康地活下去,两相互斥,尹荆强迫自己拿过书包翻找食物。 段锐在继续跟原丛荆说话:“大早上的吃这么甜?” 原丛荆正好看到尹荆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服了,连续三天看这姑娘早餐就吃一个苹果了,于是漫不经心道:“我又不像某些人,一天天的要减肥,体育课还低血糖晕倒。” 只翻到苹果苹果还是苹果的尹荆:“……” 忘了前世这个时候她刚开始减肥,下定决心把所有零食都丢了,然后早晚餐只吃一个苹果。 结果就是,开学第一周的第一节体育课,也就是上周五,三天前,她当场低血糖晕倒了。 她当时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是在医务室,问是谁送她来的,校医只笑着说:“是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抱你来的,他说是你同桌。” 当时她只有过两个男同桌,一个陈泽,一个原丛荆。 那天正好跟陈泽他们班一起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她站树底下,看陈泽带着班上几个男生和原丛荆段锐他们打球。 就这样,她开始追求陈泽,亲手烤了生日蛋糕,又写了情书要送出去。 她毫不怀疑那天就是陈泽送她去的医务室。 为什么不是原丛荆? 仍记得那天她从医务室回到教室,原丛荆往她桌上抛过几颗薄荷糖,少年眉眼轻佻,笑意薄讽,辞色微冷:“这么大个人低血糖都不知道,还天天早上只吃一个苹果。” “……” 是的呢,这位哥倒是随时随地都能从兜里掏出几颗薄荷糖,倒是从不会低血糖。 或许原丛荆这个人,就跟他最爱的薄荷糖一样。 味道是甜的,但性冷,且形薄。 用人话说就是。 用意是好的,但天性高傲矜冷,表现出来的永远只有薄薄一层——他似乎从来不会用柔和的方式表达,让人看到的永远是荆棘和霜雪,猜不透到底是讽刺还是关心。 正好,她感受到的永远只有淡淡的讽刺。 那句话她是这样解读的:你这么胖居然还会低血糖?都这样了还天天早上就吃一苹果?净添乱。 所以怎么可能是原丛荆。 让她信是原丛荆抱她去的医务室,还不如信原丛荆暗恋她。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重来一世,尹荆又觉得,原丛荆这种性格也还不错。 真情实感的刻薄,总比假模假样的关心好。 此时,尹荆也觉得自己回以真情实感的刻薄会比较好。 “管好自己。” 一听这话,原丛荆&段锐就是一愣。 段锐:这姑娘这么厉害? 原丛荆:这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重生了还要看人脸色,那她还不如重开。 尹荆又从书包里透支了几个苹果,洗了洗就是啃。 “……” 一分钟后。 原丛荆轻轻打开蛋糕的立方体透明包装盒,浓郁的奶油香甜和清新的草莓果味瞬间散发了出来。 尹荆觉得自己苹果啃不下去了。 她一边说服自己要意志坚定,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草莓蛋糕,喉咙还止不住地滚了滚。 真的,这是生理反应,她控制不住。 好香好甜好想吃…… 偏原丛荆见她馋的不行,还故意将草莓蛋糕移近了一点,挑起那双桃花眼勾她。 少年慵懒的声音又是那么撩人心弦。 “吃吗?” 蛋糕有六寸,除了草莓外,还洒满了糖霜,点缀了黑巧,选用天然醇香的动物奶油,戚风胚有淡淡的柠檬味,柔软似云朵又不会腻,内里还含有三层水果夹心,口感层次丰富…… 她自己烤的她能不知道有多好吃吗! “不吃。” 尹荆拒绝的十分干脆,这一口下去直接热量爆炸,一荆期苹果白吃…… “哦?”原丛荆又撩起那双桃花眼,悠悠看着她,狐狸精一样,“真的吗?” “……” 尹荆目不转睛地盯着草莓蛋糕,原丛荆已经在切蛋糕了,矜冷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透明塑料刀,一刀竖下去,香甜诱人的果酱瞬间缓缓流淌而下…… 她一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边在内心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丛荆你不是人!!!!!!! 三秒后。 尹荆:“来一块。” 一张、两张、三张,不断地抽,又拽出来,嘶嘶的摩擦声响,让她心脏涌起了奇异的颤栗感,像被这些纸巾的边缘厮磨过。 尹棘恍然觉察出,男人似乎暴露了恶劣的本性,这让她有些发怵。 就在她想起身,离开这个密闭的空间时,便听见“啪”的一声,纤细的手腕突然被他攥住,他漆黑的眼底透着侵略的意味,那道不容置喙的强势目光,让她心口像被火光烫了下。 他示意她重新躺下。 慢条斯理地帮忙擦拭起来。 尹棘难耐地缩起脚趾。 男人的嗓音透着莫名的掌控欲,低低淡淡地说:“都结婚一年多了,你也该做好容纳我的心理准备了。” 第 62 章 时装周 距离原丛荆抵达莫斯科后,又过了段时间,临近初冬的京市,并未怎么降温,小区里国槐树的枝叶,却变得枯索泛黄。 尹棘每天都有跟原丛荆通远洋电话,却没有遵守和他的约定,最近几天,她吃的饭,比在片场时还要少,体重也瘦了三四斤。 原因无他。 刚抵京,尹棘就收到了各大秀场的请柬,几日后,就要动身前往巴黎,参加明年春夏新品的时装周。 顾意浓为此,特地给她安排了多达七人的造型团队,还让几个知名奢牌的SA,将专柜的服饰带到家里,供她挑选试衣。 尹棘在给代言的设计师品牌拍摄硬照时,就深深地体会到,不停地脱下衣服,再不停地换上衣服,绝对是个难捱的苦活。 好在,花了三天时间,那个脸型偏尖,留着光头,在室内也要戴墨镜的总造型师,终于敲定了为她量身定制的八套妆造。 那天,造型团队终于离开。 尹棘独自坐在厨房岛台,味同嚼蜡地吃着水煮蛋,眼神恹恹的,吃完,她将手伸进衣服里,顺着平坦的小腹,往凸起的肋骨处,摸了摸。 尹棘槐听得一声响亮的答应: “有!” 他答应得那样快,生怕她会后悔一样。 原丛荆的眼睛盛满了碎星星,明亮,让人心生好感,让尹棘槐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她实在不擅长人情世故,请人吃饭对她来说是个困难的事情,尹棘槐也很怕饭桌上大家埋头吃饭,无话可聊。 但是请原丛荆吃饭,似乎不是件让人痛苦的任务。 尹棘槐的心情也忽然变得轻松,笑着问:“原医生这周什么时候有空?” 原丛荆不假思索地说:“都有空。”然后收到了对方怀疑的目光。 作为低年资外科住院医,原丛荆很忙、特别忙,他几乎没有自己的个人时间,一周能有一半时间住在医院……但是这顿饭,他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会去的。 原丛荆并不是贸贸然答应,他心里已经快速转过一圈,他刚值过班,本周没有其他值班了,所以工作日的晚上他完全没问题,就算是组里有刀,或者病房有事,他也可以请旁人暂代,大不了他吃完再回医院。 而周末,一般病房有事他就去病房转一圈,没事就搞老板交代下来的课题,这些时间是活的,尹棘槐喊他吃饭,他可以把其他事情的优先级都排后面。 所以说,一个外科医生忙是忙,但能不能抽出时间全看他/她上不上心。 原丛荆今天只觉得天上掉了好大一块馅饼,他被砸得头晕眼花,就算这馅饼“有毒”,他也要先捧在手里吃两口。 请人吃饭,无非是有事请帮忙。原丛荆对这样的事情十分熟悉,只不过他不缺钱,从不碰这些。再说了,他自认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如果是棘槐请他帮忙……原丛荆开始双标了,何需请吃饭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一个医院的,他一定会全心全意帮忙。 但原丛荆没有拒绝这顿饭,为一点私心,他挺想和她吃这顿饭的,所以他说:“看你的时间,我都行。” 尹棘槐说:“那就周六的晚饭?”尹棘槐看一眼手机:“那我订好了餐厅发给你。” 原丛荆迟疑了一下,点头:“好。”他已打定主意绝不能让对方付饭钱。他本想说他来订,转念一想,他不知道她的口味……到时候他借口去洗手间抢先结账好了。 说好了这事后,原丛荆晕晕乎乎地往外走,他前段时间水逆,原来是为了今天这件大好事! 尹棘槐叫住他,原丛荆回头的时候有些茫然:“啊?” 尹棘槐说:“原医生,针,回血了。” “哦!”原丛荆赶紧把盐水袋举高。 尹棘槐无奈叹气,竟操上了心:“原医生,你还要回急诊吊水吗?不如就在手术室把水挂掉,然后我帮你把针拔了。” 反正都是本院医生,走不走程序无伤大雅。 原丛荆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尹棘槐把他带到麻醉办公室,找了根输液杆把盐水袋子挂上,稍微调了一下输液速度,让原丛荆坐在那别乱跑。 办公室有人进出,都是麻醉科的同事,看这边杵了个大活人,开玩笑说:“小原,你不是麻醉科的人,怎么跑到这来了?难不成要做我们麻醉科的女婿?” 小原耳朵微红,没有说话,没有反驳。 后来尹棘槐进来,大家终于不拿原丛荆打趣了,说:“原来是棘槐把人带过来的,那可不行。” 原丛荆正疑惑,就听住院总谭月说:“棘槐是我们麻醉科一枝花,岂能被神外的人拐跑?” 谭月当住院总这一年,对每个外科都没好观感,神外尤甚。 尹棘槐没将这些话放心上,手术室里的医生大多成家,没成家的难免会被起哄几句,她虽然和原丛荆同龄,但看原丛荆总觉得他稚气未脱,并没有多余心思。 只是这回尹棘槐帮原丛荆拔针的时候,她注意到他的“红耳朵”,不知怎的,她想起学妹昨天那句: “师姐,他看到你的时候耳朵红了!” 一时间,她给原丛荆摁棉球的时候不免重了些。 待她回过神来,就看见对方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尹棘槐说了句“不好意思”,飞快地跑掉了。 原丛荆怅然若失,因为鼻尖似乎还能闻到刚才她俯身时身上那股香味,原丛荆暂时不想动弹。 他觉得自己好像病得更重了,手环贴心地问他要不要帮他联系紧急联系人,因为他现在的心率很快,体温也高得不正常。 他明明挂完了一瓶药,脑袋却更晕沉了,他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原丛荆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心跳略平,准备回病房,就在这时看到尹棘槐拿着一包药过来。 是医院自配的止咳药,业内闻名。 原丛荆不太好意思:“还麻烦你帮我去开药……” 尹棘槐解释说:“是我放在柜子里的备药。” 原丛荆打开一看,发现是儿童版本止咳药,不由得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医院自配的止咳药效果好是好,就是催吐效果也一流,难喝到难以下咽,儿童版本加了糖浆,中和了苦味。 原来……尹医生也怕吃苦。 原丛荆嘴笨,只说了“原原”,回去后懊悔得要死。他缺乏感情经验,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这没来由的情绪是为什么。 原丛荆病了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止咳药不能久放,一旦开封,最多常温放三天,原丛荆喝了两回,剩下的也没扔,当个宝贝带回家了。 他眼下有件极为重要的事:周六晚上的饭。 原本原丛荆周六晚是有饭的,他老妈有个多年不见的好友来海城,特意叫上儿子一起。 老妈原话是这么说的:“妈妈当年在外地读书,在人家家里借住了好一段时间,我们那时候的关系特别好,跟亲姊妹似的……” 少年时的挚友,再见面时已经年过半百,怎能不让人唏嘘,感慨岁月匆匆? 人年纪大了,总是爱怀念往事,想见见少年时的朋友。 但原丛荆总觉得老妈打着别的主意,不过这下好了,尹棘槐请他吃饭,他就是被老妈骂死也要去吃尹医生的饭。 果不其然,他知会老妈的时候,老妈很生气:“你平时就不见个人影,总说工作忙,我儿子学个医是卖给医院了吗?现在答应的饭你又不来……”老妈是个戏精,呜呜呜地说:“果然,儿子就是没女儿贴心,我白养了!” 原丛荆不为所动,麻溜地道歉,道歉的态度摆正,其他的死活不改。 原妈妈没办法,消停下来,问:“你周六有什么事?” 原丛荆说:“和朋友吃饭。”他说这话的时候略心虚,不知道在尹棘槐心目中,他算不算朋友。 原妈妈问:“男生女生?” 原丛荆有些不想回答,随着他一年又一年的生日过去,原妈妈对他口里的异性异常敏感。 原妈妈懂了,“哦~是女孩子啊~” 原丛荆说:“老妈,你不要多想。” 原妈妈才不管,儿子这把年纪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着实愁人,原妈妈又问:“长得好看吗?” 原丛荆落入圈套:“嗯。” 原妈妈很欣慰:“那你去吧,记得打扮得好看些。”原妈妈想了想,又说:“算了,你家里来一趟,妈妈给你配身衣服。”儿子这张帅脸可不能糟蹋了。 原丛荆对感情懵懂,他本来对尹棘槐没有那份明确的心思,或者说心已动人不知,可被老妈念叨之后,他自己忍不住开始想了。 男生在有了喜欢的人之后,开窍得很快,他们不会在这方面迟疑很久,男人很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女人,他们从不会混淆感动与爱。 于是周六,原丛荆回家一趟,老妈带他去理发店,又开始唠叨他的时候,原丛荆认真地都听了进去。 “年年啊,这个……男人的脸也是很重要的……” 老妈年轻时就是个时髦的女人,在审美上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在那个年代,原妈妈家境优渥,海外留学回国,在家里的安排下进了体制内工作,而原爸爸是个穷小子,父母双亡。 原妈妈说:“你老妈年轻时也是有很多人追的,当官的,做生意的,个个都比你老爸有钱,但是他们没你老爸长得帅……” 原丛荆:原来父母爱情是这么回事。 原妈妈欣赏一遍儿子的脸:“你全挑着我和你老爸的优点长,这个样貌是没得说,就是在感情方面还没开窍,老妈多少要点你几句。” 原妈妈悄摸摸地探到几条有关儿子“心上人”的消息。哦,原来是一个医院的,同龄人,在国外念的书,刚回国。 原妈妈花了大半天时间捯饬儿子形象,最后觉得差不多了,才放过原丛荆,“去吧去吧,记得带束花过去,提前一点,不要让女孩子等,也别让人家女孩子结账,咱家不差那个饭钱。” 快到餐厅的时候,原丛荆开始怯了,他这两天被老妈灌输了不少“新思想”,他大约是清楚自己很喜欢尹棘槐,也很想和她发展恋人关系,但是尹棘槐怎么想呢? 原丛荆提前到了餐厅,又把花藏了起来。 相比较原丛荆的忐忑不安,尹棘槐的心思就十分简单,她今天扎了个高马尾,涂了个润唇膏就来了,她没有特意打扮,晚上起风凉,她穿了个高领的米白色打底衣,外面套了件浅色风衣。 只是这样,原丛荆就有些挪不开眼了,等到她走近,他又假装低头看菜单。 “我点了两杯饮料。”原丛荆把菜单推给她:“你看看要吃什么。” 尹棘槐说:“原医生点吧,我口味不挑。”毕竟是她请人吃饭。 原丛荆不肯,几番推辞后,尹棘槐便点了几道好评甚多的推荐菜。 等菜的时候有一段空隙,这个环节大家一般低头玩手机,原丛荆看看手机,又用余光偷瞄她,比起尹棘槐的随意,自己好像有点刻意了。 尹棘槐也不是在全心全意看手机,她是请人吃饭原原人家的,当然不能什么都不说,她想了想,抬起头来,说:“原医生今天这身打扮挺好看的。” 面对帅哥,尹棘槐虽然不激动,但是也不瞎,她一来就发觉,今天的原丛荆格外的好看。 想到这里,她心跳不免加快,纤美白皙的手指微微提起裙面,赶忙往洗手间处走。 等尹棘离开餐桌。 餐厅又进来两位东方相貌的年轻男性,皆都衣着考究,气度不凡,服务生在引领他们前往餐位时,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其中一位,边松解着风衣的纽扣,边笑着说:“序哥,待会儿还有个人要来,你猜会是谁?” 男人裹身的那袭高定西装,衬得身形修挺而颀长,他握着椅背,将它往后拉,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温雅又矜贵。 章序轻哂,但眼底却没笑意:“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是谁吧。” 说完。 他朝圆桌处,那个被遗落的女士手包,淡淡地瞥了一眼。 第 63 章 钻石王冠 尹棘槐心里生出了那么一丝愧疚。 一直以来,在环境的影响下,她对外科有一些偏见,她认为他们总是言而不实,从来不重视麻醉科的意见,他们只当麻醉医生是会呼吸的麻醉机,没有自己的思想,应该完全由着他们的意愿来。 虽然不是主观的意愿,但她潜意识里一直错想原丛荆。 她想起原丛荆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 尹棘槐本质是个极心软的人,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必然要回报三分。 这几年过去,她的话变少了,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可仍旧是当年那个将别人的好记在心里的人。 一想到今天下午她对原丛荆的语气还有些不善,尹棘槐竟有些辗转难眠。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微信,翻了会儿麻醉科工作群,又小窗好友陆灵:【六六,问你个事。】 她省去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只说工作中对一个同事产生了误会,如今误会解开了,她心里过意不去,该如何表示? 陆灵认认真真给她出主意:【送点东西?护肤品保健品……要么就烟酒这些硬通货?】 尹棘槐觉得这些都不合适:【还有其他吗?】 陆灵便连环问了:【你说的这个同事,是男是女?是你上级还是平级?平时爱好什么?以及你和人家到底是什么误会?送不送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尹棘槐说是平级,没说男女。 陆灵下意识代入和尹棘槐同龄的女生,毕竟麻醉科女医生多。 陆灵:【要不是什么大事的话,就请人家吃顿饭好了,反正你们是同事嘛,虽说你从前是这个医院的,但毕竟离开三年了,和同事打好关系很有必要……等熟悉了再送礼物嘛。】 尹棘槐认为陆灵说得极有道理。 找到了解决之法,尹棘槐刚才漂浮的心似乎一下落到实处了,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松口气,或许是因为她不爱亏欠人。 陆灵关心她的近况:【最近还忙吗?哦,对了,我妈给我熬了一堆阿胶,有你的一份,你有空来拿啊。】 尹棘槐和陆灵认识很多年,彼此父母也有交情,少年时期两个小女孩经常到对方家做客,陆妈妈很喜欢尹棘槐,觉得她沉稳,不似自己女儿闹腾。 年轻女孩子多有贫血的毛病,阿胶补血,陆妈妈的意思就是让两个小姑娘在外打拼的时候多注意身体。 尹棘槐放下手机,去厨房倒水,原丛荆送来那些补气血的补品还放在冰箱上面,她搜了一下价格,开始头疼了。 看来这顿饭,不吃也得吃了。 但是……找什么理由呢? 尹棘槐活这么大,想请她吃饭的异性数不胜数,她还真没绞尽脑汁想过怎么请一个异性吃饭。 尹棘槐决定下次见到原丛荆再说。 原丛荆昨晚值班,他们没夜休,老大开刀,他们也要兢兢业业地来手术室报道,不过原丛荆今天没出现在手术室。 因为他发烧了。 尹棘槐今天特意挑空去他们手术间逛了两圈,第二回听到护士问黄朝:“哎,你们那个小帅哥呢?今天怎么换人了?” 黄朝说:“小原啊?小原发烧了,在急诊吊水呢!” 护士“啧”一声:“来手术室挂呗!这里什么都有,我给他冲两支头孢……”护士开玩笑说:“我们这边一堆姐姐等着给他扎针呢!” 玩笑过后,护士又叹:“话说回来,你们现在对新人也太狠了,小原一个月病了两回,年轻时这样搞,以后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黄朝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爱护这个小师弟的,所以没让他来手术室,让他挂完水好好休息。当然,这里的休息还是不能回家,以防主任有事叫。 尹棘槐是悄悄来的,一听原丛荆不在这准备悄悄走,被眼尖的护士抓住,护士朝着黄朝说:“哎哎,黄教授,‘苦主’找上门了,你得给个说法啊。”说的是前几天尹棘槐被他们组病人家属袭击的事。 护士私底下也觉得杨组这事不讲义气,人小棘医生多年轻,又长得这么好看,要是那家属有什么传染病或者说被破了相,这账怎么算! 黄朝面对谭月还能挺直腰板,对尹棘槐是理亏三分,硬气不起来,十分热情地关心了一番:“尹医生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啊?那个……我让小原送了点东西给你,你收到没有?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下次!”黄朝给出了保证。 若那些东西是原丛荆一个人的意思,那么确实贵重了;如果是杨组的意思,那都有些寒碜了。 “原来是这样,黄老师破费了。”尹棘槐误会了,她不知道黄朝虽叫原丛荆送东西,但是送什么送多少全是原丛荆自己掏腰包的。黄朝都不知道原丛荆送了那么多。原丛荆也没报。 “小事一桩,主要这事确实我们做得不恰当。”黄朝问:“尹医生来我们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尹棘槐说:“我来找原丛荆。” 黄朝让护士给原丛荆发消息,尹棘槐阻止了,说:“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下次见到他再说。” 不过护士还是给原丛荆发了条消息:【麻醉科尹医生来手术间专程找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和你说。】 原丛荆当时在急诊的水还没挂完,举着盐水袋子就跑过来了,还好他里面穿的还是昨天的洗手衣,把外面的白大褂一换,戴个帽子口罩鞋套就能进手术室。 于是黄朝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师弟举着盐水进来,问尹医生在哪。 黄朝说:“师弟,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就算是什么要紧事,也不差挂完盐水这一会儿的时间。 护士给他指路:“尹医生现在应该在楼下生活区的餐厅。” 于是,这次换成尹棘槐诧异地看着原丛荆举着盐水小跑进来,停在她面前:“棘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护士用了“专程”两个字,想必一定是什么要紧事。原丛荆匆匆赶来,却忘了,他这个年资,其实没什么能找他的要紧事。 尹棘槐大脑有些宕机,她直接说出来了:“哦,没什么事,我想请你吃顿饭,你有空吗?” 这下轮到原丛荆大脑宕机了。 第 64 章 Phone 来到餐厅的洗手间。 四处的香薰很好闻,像玫瑰精油和烧焦的乳木果味,壁龛上摆着黑陶花瓶,里面插有大朵大朵的白钻绣球。 在法国境内,单巴黎这座城市,就有135家米其林三星餐厅,餐饮业自然卷到极致,这家餐厅更甚,连卫生间的服务都要做到顶级。 尹棘刚进去,就看见一个金棕发色的女服务生站在浮雕金质镜台前,妆容精致,制服俨正,她手里端着银制托盘,上边摆有几块叠放整齐的湿毛巾,以供客人擦手。 女服务生热情地说了声:“Bonjour.” 尹棘眼神轻怔,朝她点了点头,虽然对方不懂中文,但在这处通电话,还是不太方便,万一待会儿有客人进来,也会有干扰。 她摆了摆手,礼貌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刚要提着裙面,进入某个单独的区域,那名法国服务生在这时,即刻展现出高超的职业素养。 她礼貌地用英语询问,需不需要帮她保管皮草外套,尹棘点头,用英语说了句感谢,将皮草脱下,交给她。 原丛荆觉得自己近来实在水逆,先是上周被不讲理的病人家属摔坏了眼镜,然后是急诊接触了新冠阳性的病人不幸感染发烧到四十度,在家里躺了半天,又去医院为人民奉献了,没办法,主要是领导就批了半天假…… 再是今天,此刻,和几位师兄一起,被主任骂了个狗血喷头。 “当时为什么不开?这种有手术指征的,怎么就让他出院了?当时要开了,怎么会搞成今天这样?” 主任是个矮胖小老头,其实也不算矮,只怪现在的后生太高,衬得主任在这群下级面前像个小土豆。而这群高大的外科医生在主任面前像排鹌鹑,一声不敢吭。 “扑哧——” 这画面实在太有喜感,尹棘槐站在麻醉机后,麻醉机自检的声音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今天这事还得从几天前原丛荆急诊遇到的那个脑出血病人说起:患者男,36岁,大龄无业单身人士一个,家住海城周边的一个地级市,时逢中秋佳节,来海城找姐姐姐夫,当天中午喝了几杯酒,喝完人就意识不清了。 送来急诊,CT一扫,基底节出血,出血量约15-25ml,考虑到患者年轻(血肿自行吸收的概率高,没必要开刀)以及经济状况(没医保没钱),住了两天院,挂了两天水,见其没生命危险,让转去康复医院了。 脑袋是个重要的地方,但凡脑袋出血,重者一命呜呼,轻者偏瘫失语,所以命在神经外科这里保住了,出院后还得去康复医院做治疗。毕竟,人也不能只是活着,生存质量也很重要。 坏就坏在这里,主任去康复医院查房,看见这个基底节出血的病人,再一问,十分生气,便有了今天手术间里一排外科医生被训的场景。 病人从康复医院再转过来,送急诊手术,人进手术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距离病人出血已有两三天,估摸着血肿吸收了一点,人送来的时候意识还算清楚,叫名字能应,但除此之外,尹棘槐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问有没有高血压高血糖这些基础毛病,之前做没做过全麻手术,病人十分茫然。 得,脑袋出过血的人都这样,糊涂。 尹棘槐只好出去问家属,她让今天一起跟着值班的学生看着房间里的病人,自己打印了两张麻醉知情同意书去签字。 家属是姐姐姐夫,尹棘槐只扫了一眼,便大约知道了情况:家里做主的是男人,姐夫不情愿救,又怕被亲戚戳脊梁骨。 尹棘槐和他们谈麻醉风险,男人言语之间颇有不满:“进了医院,还不是你们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之前叫我们出院,今天又要做手术,我们还能不交这个钱做手术?” 尹棘槐呵呵一笑,不置一词,收走签好字的麻醉知情同意书,走人。 男人叫住她,犹犹豫豫:“医生,这个手术做下来,一共要多少钱?” 尹棘槐说:“不好意思,我是麻醉医生,这个问题你问下外科医生……” 尹棘槐把刚进谈话室的原丛荆推了过去。 原丛荆是来找家属补签谈话条款的,一听这个问题,略感头疼。 “保守估计,12-15w。”这还不包括术后ICU的费用。 病人没有医保,只能自费,如果有海城本地医保,可以报销一大部分。 姐夫一下就动摇了,他是十分不满的,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凭什么叫他来出!可是岳父岳母已过世,自己和老婆是小舅子唯一的亲人,总不能放弃治疗,叫亲戚们知道了,不得被唾沫星子喷死! 男人和妻子说:“咱们家两个孩子,一个要升初中,一个要上幼儿园……”正是烧钱的时候。 家属不想做,其实原丛荆也不想做,偏偏这病人是主任拉过来要做的,所以他只能用充满鼓励的目光注视着家属。 要是家属签字不做了,那是人家的权利,主任也没办法,而他这个牛马就可以下去躺觉了,他好困,他不想开颅关颅下术后医嘱做术后CT。 然而家属纠结一会儿,还是决定做了。人心肉长成,总不能真看小舅子去死。男人问:“医生,你知道那个什么水滴筹怎么搞吗?” 原丛荆说:“不清楚。” 原丛荆回手术间的时候,病人已经麻倒了,这位年轻的女麻醉医生动作十分麻利,她是个生面孔,他从未在手术中心见过她。 方才发火的主任在病人来之前就已经走了,这样一个清血肿的急诊手术还用不着他来。 师兄已经洗手上台,护士给他穿衣服,听他叹气:“哎,主任还是老一辈的思想,对于开刀比较激进,而且这都两天了,血肿吸收吸收也就没了,哎……”师兄没再说下去,毕竟是主任要开的。 护士:“呵呵,大半夜的,你们组也挺能折腾,快点搞完结束,这个快的吧?你看我们麻醉老师动作多么迅速麻利,你们不能拖后腿!” 师兄往麻醉机的方向看了一眼:“诶哟,从前没见过,麻醉老师怎么称呼?” 护士说:“你别搞,怎么没见过?人小棘是梁主任的学生,后来去国外读博了,最近回来的。” 师兄说:“哦!我想起来了……” 原丛荆看师兄明显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因为当事人在场硬生生吞了下来。 不过原丛荆也知道了这位麻醉女医生的名字和来历,尹棘槐,前麻醉科主任的学生,专硕研究生(即四证),硕士毕业后去国外读博,博士毕业后又回到了自己读研时的医院,是今年新入职的员工。 消毒,铺单,穿手术衣,time out。 “ICU C 4床,王勇,男,36岁,88190321,左侧基底节清血肿……麻醉医生,time out(手术时间)时间写几点?” 原丛荆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写0点吧。” 她的声音很好听,冷冷的,让人想起海城才过去的雨季。 她缩起脚趾,现在就想方便一下。 “不要你管。”尹棘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尽量不去被他带歪,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因为这里是巴黎啊,无关刻板印象,这里是时装之都,连我今晚跟顾导吃饭的餐厅,都对客人有服饰要求的。” 男人淡淡又问:“丸丸,你现在有85斤吗?”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尹棘将声音压低,隔壁的洗手间,似乎有进来客人。 男人的语气莫名变得深沉:“你又没有好好吃饭,瘦了多少?” 尹棘吐槽:“你管得好多啊。” “不是想管你。” 男人骨感分明的右手,搭在方向盘,绑带军靴踩向油门,重型机车的引擎即刻响起轰鸣声。 他眼眸漆黑,透着野兽猎食前的平静感,说出的话低低淡淡,却流露出危险的警告意味:“我只是怕回去后,你的腰会被弄断。” 第 65 章 贵圈真乱 餐厅内,酒酽夜浓。 章序的脸色稍显意兴阑珊,修长指骨明晰的手,持握着高脚杯,轻微晃动着透红的酒液,衬衫的袖角敛净而整洁,压着块粽带百达翡丽定制腕表。 他微微垂着眼皮,边喝起红酒,边没什么兴致地去听旗下男演员周云初聊起拍戏时的趣事。 周云初对章序的态度可谓曲意逢迎。 这间米其林餐厅,人均消费至少要500欧,位置也紧俏,如果想在晚间用餐,甚至要提前两个月预约,可见费了多少心思,知道章序爱喝红酒,周云初还让服务生,特地开了瓶纳帕谷在2000年出品的霞多丽。 可周云初自以为抛的话头,都是章序感兴趣的,实际他根本就没在听,心底还有些不爽于他卖那种无聊的关子,竟然说等会儿还有个客人要来。 他根本就不想见那个人。 也懒得去做那些场面上的功夫。 尹棘接到原丛荆电话时候,她正按着韩盈在地上。 韩盈“尖牙利爪”地扑过来,被尹棘一个轻盈转身躲过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声乱叫。 尹棘不懂打架技巧,纯粹是因为常年干活力气大,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说话十分无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挠了。” 两个保安和焦昕在旁边都看傻了。 ………… 原丛荆开车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站在商场泊车上客处乖乖等着。 原丛荆把车开过去,到她附近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尹棘有些苍白的脸庞钻进他视线,他扶着方向盘一歪头,示意她上车。 尹棘看着他的眼神犹犹豫豫,过去上了车。 坐好后,她拉着安全带到另一侧,一转头撞上对方的目光。 尹棘停顿。 原丛荆视线下放,对准她左胳膊的那两三道红痕,“怎么回事儿?” 她低头看了眼被那女生挠的,张嘴思考,讷讷:“不小心磕的。” 原丛荆一脚踩油门,缓缓驶动车子,眼睛还留在她身上,“你逛个街,磕成这样儿?” 尹棘最不擅长撒谎,直接转移话题:“回家我会和阿姨解释清楚,这个跟你没关系,你放心好了,不会再拖累你挨骂。” 原丛荆看向窗外路况,吐字很轻:“算你懂事儿。” 车子穿梭在街区,光影不断倒带般在她脸上循环滚动,尹棘余光悄悄打量开车的人,小声问:“为什么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是啊。”原丛荆皮笑肉不笑,轻叱一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尹棘:…… 和他交流真困难。 前几天刚经历车祸,她攥紧安全带,有些紧张。 安静的车厢里,尹棘再次抬眸,看向那张漂亮又淡漠的侧脸。 紧张之余,她不禁想起刚刚在商场的事。 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叫韩盈的女生对着她歇斯底里的时候,暴露给尹棘大量的,足以震撼的信息。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你前面那个住进原家的人!” “别妄想做什么近水楼台的美梦了,没有人,没有人能在那个地方踏实待住!” “四个了,四个人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住进原家的受资助人,原丛荆一定会……你别拉我!原丛荆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搞臭!” “只要他想搞你,你一个眼神都能成为理由,哈哈哈,你瞧瞧你这幅单纯的蠢样!” “他前几天那么不计后果地当众搞孙顺就是为了给你出气吧!?”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原丛荆对你那么好……”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 甩开回忆,尹棘觉得呼吸更压抑了,尽管她一直对自己强调,陌生人说的话不能全信,可是那个韩盈的表情和情绪……实在不像演的。 这时,微信跳出焦昕的消息。 【焦昕:问了一下,这个韩盈是个捞女,外地来的大学读到一半不读了,这一两年玩得可开。我有个兄弟就跟她交往过,上来就是要包要珠宝这种哪怕分手也能折现的东西,挺那个的。】 尹棘将第一次在酒楼遇见的场景和这些信息串在一起,越想越深,越深就越不安。 原丛荆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是前一任被资助人,那为什么离开了原家?还不读书了…… 她不敢问原丛荆,生怕一个疏漏惹到他。 不行。 尹棘摇头让自己清荆过来,不管是非真假,她一定要在这里拿补助把书读完,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把学上好,未来再读一个研究生,这样出来她才能有更好的工作,才有竞争力,改变自己的生活。 所以现在,她一定要留在霄粤湾,踏踏实实完成这一年的交换学期。 想着想着,两人已经回到原家,停好车,尹棘跟着他身后从花园穿过往别墅大门走。 尹棘还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看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的脚步。 原丛荆停下步子转身想说话,结果开口前一秒,背后突然被她撞上。 少女身子过于柔腴的绵软怼上他后背,原丛荆身形猝然一僵。 太阳穴抖跳,原丛荆低眸,对上尹棘惊慌的目光。 玫瑰园的花卉盛放,傍晚余晖成为女孩澄澈眼眸里的金辉。 原丛荆抄兜侧身,在浓郁香味中攫着她目光,两人近距离相靠,体温互递,尹棘的手指还揪着他衣服。 她难以从他眼底挪开神绪,每一次与他对视的时候,自己都会被原丛荆这双多情的丹凤眼吸引得晕晕乎乎的。 他的丹凤眼锋利,却因那折褶的眼皮多添了情。 原丛荆的魅力就在于,你明知道他虚情假意,却依旧难以逃脱他一眼一笑。 被他俘获。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正看着她的人。 一个在所有人口中豺狼虎豹,冷血无情的人。 她知道要远离,却偶尔压不住这种莫名的吸引力。 尹棘躲闪目光,“怎么了?” 原丛荆抬下颌,盯着旁边娇嫩的红玫瑰,“你也‘切身’知道我情况了,有些事儿摊开了跟你说。” “我很忙,也挺招人恨的。” “接你这两趟,我不情愿,也不顺路。” 艳俗的花看腻了,他把视线挪回她脸上:“以后再有这种……” 尹棘听懂了,率先接话:“我不会麻烦你了。” 原丛荆停住话语,凝视着她。 她频眨两下眼睛,手在背后把衣服揉得发皱,“要我去跟她们说,我不需要你帮忙,你是这个意思吧。” 温煦的玫瑰园在一阵晚风渡过后,悄然变了氛围。 安静又弥漫着一股道不清的僵硬。 原丛荆点头:“明白就行。” “各忙各的。” 她不懂自己别扭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刚刚还在纠结的事现在自然有了解法,只要和原丛荆的交集少一点,就不会存在韩盈所说的那些。 尹棘小鸡啄米点头,率先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抿翘了嘴。 她窃喜的笑落入他眼底。 原丛荆:? 盯着她背影远去,半晌,他抬手摸下鼻梁,轻哧。 抬腿跟上。 ………… 韩盈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是尹棘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原丛荆,她全都绕着走,不得不一桌吃饭的时候,原丛荆动筷她放筷,原丛荆吃哪个多一点,她就不去碰。 晚上进了房间就绝对不再出去,防止碰见夜归的他。 好在原丛荆确实很忙,家里很少见到他人影。 就这样一直躲着,一周多过去,尹棘心里越来越踏实。 等开了学,见面的时间应该会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轨了。 这天,尹棘去学校办理注册。 南山大学坐落大学城,是霄粤湾数一数二的工科院校,传媒类专业并不是强项,更是近些年的新专业,所以与北方的崇京大学传媒学院联合办了这档双校双培计划,招生分数比纯崇大传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尹棘高考的时候分数差一点,幸好还有这个,能让她顺利考进向往的崇大。 学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册完她只得离开学校。 大热天早已消耗掉所有体力,尹棘只想赶紧找一个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换乘公交地铁折腾回原家别墅区。 大学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盘踞,地道的小吃铺子都开在里面。 家家都开着空调,室外机在巷子墙边,墙上堆成排,齐刷刷运作时噪音嗡鸣,吵得人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尹棘想寻觅一家便宜好吃,还有空调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学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无人区,就算有人也都缩在屋子里。 羊肠扭转的小巷逐渐吞没女孩的单薄身影。 在暑热季节,人类对凉爽的贪婪造就了机械无限旋转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倾倒,如堤坝决开的瞬间,屏蔽人所有的听觉—— 尹棘就是在这样整齐的混乱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暂的惊叫声被吞没在风扇嘈杂中,随后被瞬间的昏黑笼罩,失去理智。 ………… 尹棘荆来以后独处了很久。 迷药带给人长久的头疼后遗,肉眼在黑暗的环境下过去很久才适应,唯一的光亮在远处,高大铁门的缝隙漏进来几缕柳尹枝条般细长的光。 手脚都被绑着,捆得很疼,尹棘嘴巴被封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鼻息间全是尘土的呛味,有潮湿的霉味。 现在的自己就像一颗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随时宰割。 尹棘使劲伸手去摸裤兜,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没了的瞬间,她怕得红了眼,浑身发抖。 这是个宽阔的仓库,隐约在空气里能闻见一些咸湿味道。 在海边,有鸣笛声,是码头,空气发腥,不是西海岸无味透彻的海水。 尹棘脑海里调出大致地图,回想散布霄粤湾走货的码头,判断自己在大学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断出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离城区越来越远,希望越来越小。 缝隙的光已然带上几分橙色,夕阳了。 尹棘匍匐着,往门口扭,身上蹭上尘土,滚出一片又一片烟雾。 她唔唔发声很微弱,只求爬到门口隔着缝,能有经过的人仓库听见。 这时,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尹棘眼睛亮起希望,用头使劲撞门,拼命发出“唔唔”声音。 铁门被打开,嘭地一声,尹棘扬着欢喜抬头,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放—— 孙顺俯视着她,眼神浑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着韩盈和五六个男人。 被那两个粗壮的男人提起来往回拖的瞬间,尹棘的心脏停跳了。 “你不会还等着路人救你呢吧。”韩盈踩着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尹棘的白皙脚腕,眼神透恨:“我们是拿原丛荆没办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着的男人,“在顺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蚂蚁。” “这座码头今天全都听顺哥差遣,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 韩盈叫人撕了尹棘的封口贴。 嘴唇解放的瞬间尹棘猛然咳嗽好几声,自下而上瞪着韩盈,想要辩解:“我和原丛荆没有关系,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实情况。” “用我来报复他,完全没有效果,他理都不会理的。” 韩盈和孙顺对了下眼神,她回头,红唇更艳,“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没那么在意你,那我们更要拿你撒撒气了。” 韩盈声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尹棘这张小脸,“谁让你,是我的下一个。” “谁让你,是那个特别的。” “我在霄粤湾活不下去,你也别想留。” 说完,韩盈身后那几个男人缓缓走向尹棘。 尹棘双手被绑在铁柱子上,怎么挣扎都没用,靠近的男人,他们隐忍欲望的眼神,浑厚又肮脏,让她瞬间掉进回忆的深渊。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调戏窥探,甚至骚扰的时刻。 胃里骤然翻涌恶心,尹棘嗓子发痒,“呃”出一声。 “堵住这娘们的嘴。”孙顺恶狠狠盯着她,笑了:“我让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来。”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原丛荆到底有没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涩无处宣泄,上下两种劲头对攻,几乎把尹棘折磨疯,生理性泪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细腻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脑海里某根线顿然蹦断,尹棘双眼冲红,咬着布尖叫出声。 无声的,崩溃的,决绝的。 眼前无数黑暗的重影像梦里的那些骷髅,要把她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这里就是第二个韩桥村,第二个深渊。 “嘭!!!!” 突然,一声巨响,冲破了高大的铁门飞了进来。 带着发动机轰鸣,破开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惊愕地齐刷刷回头,只见一辆高大骇人的路虎卫士直冲进来,势头凶猛。 冲破铁门的车保险杠锃亮无损,坚实恐怖。 驾驶位还穿着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扯开领带,单手伸出车窗,弹了弹烟灰。 贺醉词探头出来,眯眼扫了下现场,磁性嗓音透着无奈:“我刚下飞机连口水都没喝,你就为了让我给你收拾这种臭鱼烂虾?” “原丛荆,你当我什么人?” 他话刚说完,工厂外响起警铃声音。 尹棘早已陷入精神紧绷的半疯状态,整个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见,就记得有一束光冲进来,然后那些骷髅都放开了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缩成一团,护住胸口,遮住脸不断摇头,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脸,空洞的眼眸在指缝里透露绝望。 尹棘只记得,有一束光,懒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团光蹲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尹棘,看一眼我。” 这是原丛荆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 “不关你的事。”男人眼神冷漠,有些厌恶地甩开她攥着他衣角的手。 男人的态度,让蒋冰嫣心底蔓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她自然觉察出,隔壁桌的尹棘,往他们这边,轻轻淡淡地瞥了几眼,那股让她难以忍受的刺痛感,转而就化为了愤怒。 周云初明显乱了阵脚。 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说和说和。 未料蒋冰嫣勾起唇角,讽声又说:“章序,你从前教我演戏的时候,总是强调,演员一定要把观察力培养好,平日要多留心身边的事物,不要失去对细节的敏锐。” “可你现在的观察力,真的蜕化了好多。” 章序没有回她,表情冷淡,继续往尹棘餐桌的方向走,直到听见蒋冰嫣接下来的话,他的眼神微微一变—— “她的金主很宝贵她,就连吃个晚饭都不放心,竟然派了三个保镖跟着,你斜对角的第三个桌子,就是一个,他一直在盯着你呢。” “如果你再敢往她的身边走一步,我估计你就要被电棒击晕了。” 第 66 章 打脸 尹棘自然觉察出了那边的异样,她看见了一袭红裙的蒋冰嫣,也看见了她和章序的推搡。 毕竟是在时装周,众星云集的场面,再者冤家本就路窄,她早就做好了会撞见章序和蒋冰嫣的准备,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顾意浓和那位美妆总监,还没到场。 尹棘点了瓶圣培露的气泡矿泉水,在服务生用白色的餐布,托着绿色瓶沿,帮她将气泡水倒入高脚杯时,那边的三个人,也重新入了座。 她举起高脚杯,喝了口水。 余光瞥见,那三个人的面色各异,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尹棘不是没看见,章序要来这边找她,但或许是被蒋冰嫣告知了什么话,也看见她的身边有三名保镖,才打消了念头。 黄朝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被咬了?” “是啊,病人他老婆,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警察都管不动的年纪,我们棘槐就这么被白咬了一口。”要不是快走到医务处了,谭月真想骂一句疯婆子。 黄朝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没什么传染病吧?” “这谁知道了?”谭月没好气地说:“又不能把人家抓起来验个血。” 谭月话糙理不糙,黄朝自知理亏,说:“我叫我们的人去问问,尹医生年轻,这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 黄朝给原丛荆发消息:【师弟,你手术结束后去找一下ICU C 25床的病人家属,想办法搞清楚病人老婆有没有传染病,或者看看她在我们这里住没住过院。】 黄朝想了想补充说:【麻醉科尹棘槐被病人老婆咬了一口,你有空去买点东西表达一下我们组的歉意,记得态度要好。】 医务处常年处理医患纠纷,医务处的老大就是神经外科姜教授兼任,当然,医务处不是只处理纠纷,这是个十分通人情世故的地方。自姜教授接管以来,不曾有闹大影响医院声誉的事情,再大的事情,到姜教授这里也就结束了。 今天也是一样。 最后医院和家属达成一致,家属把人从医院接到康复医院去,医院免掉ICU的费用,算是一种“赔偿”。 “弱势者”有理,这是叫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有些肿瘤长得深,血供又丰富,是不能完全切干净的,只能部分切除,剩下的去化疗。台上医生急功冒进,没有及时停手,而是往大了搞,就容易收不了场。一直出血一直输,麻醉医生用药吊着血压……最差的结果就是人死在台上。 但大部分时候不会,死在台上,那太严重了。最起码是在ICU。 “所以我希望在座各组还是能提高对麻醉科意见的重视,这是双赢。” 医务处处长的面子不能不给,毕竟大家术中出血,想和血库要血要不到的时候,还得去求处长的面子。 这一场会开后,神经外科的手术量逐渐恢复到从前,还是不少,但总算不像前两周那样让麻醉科人人都精疲力竭了。 尹棘槐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住院总大手一挥,给她放了三天假,让她去打免疫球蛋白并在家休息。 虽然假是从她今年的公休假中扣的。 谭月发消息给她:【你放心,我已经狠狠骂过外科了,外科那边也问过了,那老太太没传染病,你安心。唤醒我找其他人做了。】 尹棘槐收到消息的时候是当天晚上,她人还在医院没走,上报了院感,去急诊打了一针,急诊的护士妹妹给她包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坐在办公室,单手打字回复:【收到。】 算是无妄之灾,也算是因祸得福。尹棘槐松了口气,她其实不想做明天那台唤醒,她一直不喜欢唤醒手术。 尹棘槐收拾自己的电脑,准备下班回家,更衣间外撞上了原丛荆。 倒不算偶遇,是原丛荆去急诊去办公室问了一圈,才在这“逮”到她,他买了一堆补气血的东西给她,把尹棘槐搞懵了。 原丛荆要送她回去,尹棘槐欲言又止:“我没事。”她两条腿还好着,又不是什么断胳膊断腿的大伤。 “我自己开车来的。” 原丛荆的视线在她手腕的蝴蝶结上犹豫不定,他诚恳地说道:“这个病人不是杨主任的,也不是黄师兄的,是……组里一个师弟不懂事,不会说话,叫家属误会了,杨主任和黄师兄都没有推给麻醉科的意思。”我也没有。 “我送你回去……好吗?”原丛荆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眼睛底下的泪痣好似在顶灯的映照下流转:“我带了任务来的,东西你也收下,行吗?” 主任和师兄不想和麻醉科结怨,而他想得更简单,他不想她受伤的时候开车。 “好吧。”尹棘槐松口。 打工人都不容易。 不管这事有意还是无意,都是老大们的事情,看在放假的份上,尹棘槐倒没有谭月那么愤怒。 晚上八点。 海城高架通畅无阻,尹棘槐坐在副驾上,开了半窗,晚风吹乱了她肩上的长发,她伸手,把眼睛前的头发拨下来。 原丛荆忍不住分心看她,坐进来之后,他的心率就在一路飙升,好几回,手表都报了警。 换了常服的尹医生,更好看了,可惜他舌头打结,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竟浪费这机会。 尹棘槐吹了会儿晚风又关上窗户,问原丛荆:“我听谭总说,那病人家属血是干净的,是她住过院,还是你去问的?” 原丛荆老实回答:“我去问的。” “你怎么问的?” 原丛荆说:“我和她说,她这种行为涉嫌恶意传播传染病,要坐牢。”当时原丛荆冷着脸,一半生气一半担心,完全是另一副面貌,震住了家属。 尹棘槐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不是唬人吗?” 原丛荆一看脸皮就不厚,刚从学校出来,是个文雅的读书人。 哦,对,水平也菜得可爱。 原丛荆第一回看她笑,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 原丛荆已经顾不得手表尖锐的报警声了,只觉得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蒋冰嫣:【尽快通知安排营销号和水军的人,明天C家大秀之后的通稿,不要再发了。】 消息刚发送出去。 蒋冰嫣的眼神就微微一变,她忽然想起来,今天她也让人安排了通稿,是机场的路透照,落地巴黎还不到三小时,她还有将它们扼杀在萌芽中的机会。 蒋冰嫣指尖轻颤,刚要去敲击键盘,对方却发来数条带着质问又冰冷的回复。 等看清她发的文字后,蒋冰嫣险些将手机摔落至地—— 【那今天的通稿怎么办???】 【小蒋啊,下次能不能提早说。】 【刚让营销号发完。】 【现在是午休时间,白领都在刷手机,#小蒋冰嫣#的词条已经攀上热搜后排了。】 第 67 章 初雪 那边的尹棘,送别完顾意浓和A家总监,便乘专车,返回丽兹酒店,坐在真皮后座时,也翻了翻热搜的词条,只是陈芮提醒她看微博时,#小蒋冰嫣#这个词条,早已掉出了热搜榜单。 而A家官宣她为全球美妆产品线的代言人的词条,赫然在热搜前列。 尹棘点开A家微博官方账号。 翻了翻最新一条的评论区—— 【天呐,A家女总监和顾意浓,还有新人尹棘的合照是生图吧,就是找店员随手一拍,都没有找什么角度,都好漂亮!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美!!!】 【顾意浓那张脸不当演员好可惜。】 【回楼上:她的长相太艳丽了,如果当演员很容易被框定在胸大无脑的花瓶角色里,能演的角色类别也很有限。】 【顾意浓力捧的这位新人就很演员脸,清冷又高级的长相,可塑性还强,这种长相,一看就特别对A家这种蓝血高奢的胃口。】 【真的是辰熙娱乐的皇太女诶,老板亲自陪她去巴黎,谈下A家的资源,对她也太好了吧,YJ不会是顾家的什么私生女吧。】 【哈哈哈哈蒋冰嫣白买热搜了!从YJ出道开始,就一直刷到各种舞替、小蒋冰嫣的软文,说句实话,我看完后非但没同情蒋,反而更怜爱新人了,谁不知道蒋冰嫣最爱买艳压通稿了!我们家女宝就被她踩过好几次。】 【是啊,高下立判,偏要在时装周营销美貌,还要踩着新人,暗指对方是她的代餐,结果自己早就放出消息会拿到的代言,被代餐拿到了,蒋冰嫣在巴黎要气死了吧哈哈哈!】 原丛荆脸皮薄,他本想,如果尹棘槐不愿意,就算了,他既做不到“威逼”,也做不到“利诱”。 谁知对方没为难他,轻巧应下,说:“动作麻利点,别让我等太久。” 原丛荆说:“一定一定,原原尹老师!” 回到原房间,护士朝他竖起大拇指:“小原可以。” 原丛荆不明所以,护士笑着说,“姜组也想拆台,还想插队,护士长总是偏心姜教授,可谁叫小原说动了麻醉老师!” 原丛荆脸皮稍红,好在被口罩挡得严严实实。 护士说:“不过拆我们是最合算的,我们四点就能接到他们,要是拆姜组第二台微血管减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接到,搞不好要自己做完!姜教授第一台听神经瘤,是台大的,我刚去看过了,姜教授还在台上没下来……” 所以并不是尹棘槐为美色所惑,台是一定会拆的,她挑了个最合算的台子,只不过刚好是原丛荆所在的组。 原丛荆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大约是,活是干不完的,可是和赏心悦目的人搭台子,总要叫人开心些。 黄朝在19号关颅,原丛荆去20号开场。 20号的巡回护士一见他就说:“我今天下午要去接孩子的,不许耽误我下班。” 尹棘槐看他来,说:“是你……也好。” 尹棘槐转头对巡回说:“隔壁是黄朝在关,应该快的。” 被嫌弃了。 原丛荆有些沮丧。 尹棘槐现在是住院医师专培阶段,还没当住院总,这个阶段最不上不下,虽然名义上有个上级,但是上级基本上不太顾,听说这里拆了台,问了下病人基本情况便说:“那你上吧。” 住院总本想安排个实习生给尹棘槐打下手,尹棘槐也没要,说是自己来更快。 “可以导尿了。” 一会儿的工夫,病人就被麻倒了,尹棘槐在麻醉机前调参数,和巡回说道。 巡回盛赞她动作麻利,说:“等下,我派个单叫师傅。” 导尿很快,几分钟就好,导完尿师傅也到了,正好摆体位上头架。 右侧额叶肿瘤,仰卧位,不怎么用摆体位,主要是喊师傅来抱头上头架。 上头架是原丛荆这个小弟的活,这还是个力气活,头架有十几斤重,原丛荆需要先把手术床的前端拆下来,把头架装上去,然后用钉子固定在病人的脑袋上。 上头架的时候,尹棘槐站在他旁边,洗手衣穿在原丛荆身上短了一截,头架被他拍得哐哐作响,手臂上的血管微微爆起,清晰可见。 是根好血管。 尹棘槐心想,她在旁边扶着气管导管,以防上头架的时候导管移位,她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有一会儿。 原丛荆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头架不用劲卡不上去。”声音太大了吗? 尹棘槐说:“没事。” 上完头架后,护士开始绑人铺单,原丛荆开始给病人脑袋消毒,尹棘槐坐下来记麻醉单子。 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原丛荆停下来,重新去外面洗手,尹棘槐看他双手举于胸前进来穿衣服戴手套,忽然想起那只很火的网红猫。 看上去有点乖。 手术开始没多久,尹棘槐就被隔壁房间的麻醉接了,他们结束了,理应来接她。 尹棘槐下班了,原丛荆距离今天下班还遥遥无期,他得等他们组的手术全部结束了才能下班。 尹棘槐和同事交班的时候,原丛荆悄悄竖起了耳朵,说不清是羡慕还是遗憾。 羡慕她可以下班,遗憾接下来的麻醉医生是另一个人。 尹棘槐去而复返,她的耳机落在了这里,她朝同事笑了一下,“东西落这了。”她挪开视线的时候撞上原丛荆,也不知作何表情,便也笑了一下。 尹棘槐不笑的时候是有些冷的,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原丛荆十分受宠若惊。 回麻醉办公室,尹棘槐坐下来打印精麻药处方单,办公室里,麻醉科住院总谭月正对着电脑抓耳挠腮,头疼明天的排班。 “要死了要死了,明天怎么这么多台手术……” 排班绝对是个得罪人和需要情商的活,麻醉科尤甚。 麻醉科的大排班和其他科一样,是每月底出。大排班主要是排值班,麻醉科和其他科室不同的是:每天都会有当天手术的排班表,比方说手术中心一共有30个手术间,每个手术间都要安排1-2位麻醉医生。 手术是一天一排,麻醉科当然也是一天一排。 手术排班流程大约是:外科医生前一天提交手术申请,手术室护士长接收整理,安排房间和护士人手;而麻醉科住院总负责往每个房间塞1-2个麻醉医生。 有的房间结束得早,称之为好房间;有的房间结束得晚,称之为烂房间。 大家心里都门清。 住院总谭月的心里也门清,谁不想早下班?可是好房间要紧着资历高的老师,和自己平辈的也不能太怠慢,至于下面小的,例如规培之类的,也不能压榨得太狠,要不然没人愿意干活了。 谭月注意到尹棘槐进来,和她打招呼:“尹老师下班了?” 谭月入职的时候尹棘槐已经去国外读书,两人不曾打过照面,谭月摸不准尹棘槐的性格。 对麻醉科住院总来说,摸准每个人的性格是件重要的事情。虽然谭月从前最讨厌那种“看人下菜碟”的人,但……谭月叹了口气。 排班难啊,实在排不出来的时候,只能去找那些好说话的人,请她们“暂受委屈”,并承诺日后一定补偿。 “尹老师——”谭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今天情况还可以吧?”谭月对尹棘槐也并非一无所知,她知道尹棘槐曾经是医院的四证,是梁主任的学生,也知道尹棘槐科研实力强劲…… 小道消息说:等尹棘槐专培第三年做完住院总就升主治……麻醉科升职差不多这个路数,只不过一般人都要排队升主治,至于副高嘛,就不是排队不排队的问题了,看科研,看领导,看命。 总之,对于这一位“前途光明”的新职工,谭月不想在做住院总的时候把关系搞得太糟糕,万一以后需要抱大腿让人家帮忙带科研呢! 寒暄了几句后,谭月颇为不自在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尹老师,明天19号有三台刀,两台内镜一台开颅……” 好端端和自己提这个,尹棘槐心知她是要排自己做19号,且明天多半是个烂房间,烂到不得不提前和自己说一声以防自己“心存怨气”。 住院总是个难干的差事,住院总相当于一个科室的管家,没办法使所有人都满意,还有可能所有人都不满意。 谭月心说:她一低年资住院医,能管得动谁啊? 尹棘槐知道她难处,说:“没事,我明天也没什么要紧事,我都可以。” 谭月松了口气。没想到这尹棘槐看着冷冰冰一个人,还挺好说话的,不是那种计较的人。 谭月说:“你放心,我后天一定给你排个早一点的房间。” 尹棘槐这周有个讲课任务,是麻醉科的线上小讲堂,讲的是深麻醉下的拔管,她查阅病例资料要用医院内网,因此没着急下班回家,在办公室修改课件不知不觉到晚上十点半。 已经到了这个点,尹棘槐就不准备回家了,索性睡手术室。楼下是更衣室、餐厅、会议室,还有睡觉的地方,扩建后的手术中心女值班室有十二张床,容纳值班人员绰绰有余。 当天下班太迟的人也会住在这里,好处是节省通勤时间多睡一会儿,坏处是不适合浅眠人士,夜间容易被吵醒,而且值班室的床脏,容易过敏。 尹棘槐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里遇到原丛荆,对方摘了手术帽,头发被压了一天,压得乱糟糟,眼神生无可恋,步履蹒跚。 原丛荆显然是个帅哥,纵然大家都是被生活折磨的临床牛马,他也是帅得最突出的那个。 他差点撞上她,他发现是她的时候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尹棘槐问:“这个点才结束吗?” 原丛荆忽然有些委屈。 积压许久的思念,在不断发酵,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她正犹豫着,是走出这个拥堵的街区,还是找个便利店或咖啡馆,暖一暖身体。 一辆陌生的商务迈巴赫,在雪夜凝滞的车流里,缓慢地停在了她的身旁,用余光向左去瞥,就像只静谧蛰伏的巨兽,透着淡淡的压迫感。 尹棘没心思留意这辆豪车的车主。 转过身,打算先往前面的街区走一走。 国贸的市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四周像形成了白噪音般的音墙,她瑟缩地往道路的尽头走,不禁想起,原丛荆递她协议后,送她回去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晚电台放的歌,也想起了男人懒懒开车时,那张恹然又俊美的脸。 再想起今晚又要独自入睡,心底忽然涌起浓重的酸胀感,这时,耳边响起一道男声,熟悉的,低沉的,唤住她:“尹丸丸。” 尹棘愣住,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一抹漆黑又颀长的身影将她笼罩,男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伸出修长的双手,捂住了她被冻红的耳廓,温度渐渐传递过来,她紧紧闭眼,身体也暖和起来。 她嗅见他大衣袖角寡淡的烟草味,再次开口,男人的语气透着罕见的温和,偏着头,低低地问道:“是不是好久,都没陪你看过雪了?” 第 68 章 煮青梅 夜色渐浓,车流却凝滞住。 尹棘的睫毛沾上了细小的雪粒子,柔顺的黑色长发垂至肩际,外套穿烟灰色兰狐皮草,纤长又柔软的毛针随着凛冽的寒风起起落落,和她的呼吸声渐趋一致。 隔着昏黄暖芒的光,女人的肌肤凝白,眉眼如画般精致,独有股遗世独立的清冷感。 在转过头,看向原丛荆时。 她的眼底泛出湿意,唇瓣被冻得打起颤,像是有很多话要同他讲,但又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声不响地注视着他。 看着尹棘如此轻熟妩媚的打扮。 原丛荆却觉得,她比今夜飘落的雪花都容易破碎掉,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骨骼,每一处皮肤,都特别娇弱。 他不清楚尹棘到底在想什么。 但真的受不了她那样看他。 杨主任脾气大,组里的医生都怕他,不过杨主任开了一辈子的刀,如今快退休了,手上的技术也是真的好。 看在这一点上,有点脾气就有点脾气吧,哪个教授没有脾气呢! 就是神经外科公认脾气最好的姜教授,那在手术间也是发过火的,一贯温柔的人发了火,那一整天手术间都噤若寒蝉。 不过这些都和尹棘槐没什么关系,外科教授发火,和底下人发火,和台上的器械护士发火,很少冲着麻醉去。 老教授们深知麻醉的重要性,对麻醉医生都十分客气。 再说杨主任脾气虽大,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就事论事,并不记仇,下了手术台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小老头。 护士们私下叫他老杨、杨老头、杨师傅,有一回被他听见了,他也不生气,笑呵呵的,非常和蔼。 杨主任收起了怒火,注意到这位年轻的麻醉女医生,和她打招呼:“今天辛苦你了,第三台我们要做电生理,等会儿帮我们麻深一点,原原哈。” 杨主任出去洗手准备上台了,原丛荆飞快地看了一眼尹棘槐,她的目光并没有落过来,而是在面前的仪器上。 杨主任进来,护士帮他穿衣服,顺便打探“情报”:“杨主任,你们今天真打算开三台啊?这不得超时了?明天准备休息?” 杨主任对护士的态度也好,笑着说:“超不了超不了,第三台是个小瘤子,肯定在十点半前结束!” 护士和尹棘槐都沉默,她们提前看过片子,那瘤子一点都不小,位置又深。 不过主任这么说,也没人反驳他,倒是他自己“心虚”了,说:“这样,我们前两台快一点,第三台早点开始,让黄朝来。” 主任的话,也只能听听了。 护士和尹棘槐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呵呵。 真等到第三台的时候,天都黑了,黄朝才不想来呢,肯定扔给原丛荆,对于主任来说,反正他开完关键步骤就下班了,黄朝还是原丛荆他无所谓的。 护士打定主意要盯紧黄朝,绝不能让他提前溜走。 主任上台后没多久,原丛荆就下台了,这台手术也不需要太多人,最多再来一个人帮忙扶镜子,而且今天有进修医生上台。 原丛荆也没立刻离开,他蹭了护士的电脑开医嘱,病房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处理一下闹事的病人家属。 原丛荆挂了电话,头痛地往外走,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的工作不是只有开刀,确切来说,开刀只占很小的部分。 对原丛荆来说,现在大部分手术,他也只能开个场、收个尾,再核心的部分,主任不会放手给他做。神经外科培养周期长,大约到了四十多岁,他才勉强能“独当一面”。 当然,也有佼佼者。可是这里是海城最著名的医院,佼佼者太多,原丛荆在学校里是天之骄子,到了临床,还是重新来过。 中间的时间,原丛荆就是去干杂活了,有门诊的时候看门诊,没门诊的时候处理病房的事情,他现在倒是不用再写病史了,那是规培和实习的活,不过手术记录他还是要写。 中间可以休息的时候,他就抓紧时间去值班室躺一觉,谁知道今天的手术会到多晚,老大可以提前走,他一定是陪到最后的。 神经外科病人术后常规躺ICU,大部分人躺一两天,目的也是观察,怕有术后出血等意外。本身情况重的病人就不好说了,住上半年甚至更久的都有。 这个病人开完刀人是醒了,脑子很清醒,但是一直脱不了呼吸机,打着呼吸机,氧饱和度也只能维持在八十几,这种情况哪能出ICU? 家属就来闹事了,术前谈的好好的,术后就翻脸,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这次家属直接报警了,警察也很无奈,一面安抚家属,一面和医院沟通……于是原丛荆莫名其妙地站在了医务处里头。 他面无表情地心想,这都是杨师傅心软惹的祸,临床大忌是心软,他一定引以为戒,不该救的病人别救。 原丛荆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和家属掰扯,中途又接了几个病房和NICU的电话,最后家属也没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虽然原丛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手术室打来电话:“第三个病人接进来了,你来开颅吗?” 可怜的小原水都没喝一口,又换了衣服鞋子进手术室。他的心情实在糟糕,他的午觉就这样被病人闹没了,今天也不知道几点能下班。 尹棘槐都注意到他蔫蔫的神色,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怕他没提前看过血报告,开口提醒他:“原医生,这个病人乙肝大三阳,你注意一下。” 这时病人已经麻倒了,大家聊起天来也不怕被病人听到,护士问起上午闹事的事,原丛荆简单概括了一下,他本来是极平常的语气,不知怎么顿了一下,说:“那阿婆太凶,要动手,我都不敢还手。” “啧啧啧,我们原医生漂亮的脸蛋没被抓到吧?”巡回开玩笑时也不忘催促他:“快点啊,我可不是为我自己,等会儿就有人接我了,但是你关系着我们麻醉老师和台上洗手下班时间的。” 一般能做巡回的都有些资历了,到点就有人接班,但是台上洗手一直要干到手术结束。 麻醉也有接班制度,但…… 尹棘槐说:“我应该也不会干到最后,但我昨天走得早,接班指望不上。” 麻醉科的接班根据资历和前一天下班的时间来决定。 尹棘槐的话给了原丛荆些许压力,他说:“我一定努力。” “没事,病人安全,手术安全,最重要。”尹棘槐淡淡的:“反正都这个点了,我也不着急。” 说话间,巡回被人接班了,她一面和接班者交班,一面和房间里的尹棘槐打招呼:“走了哈,祝你们早点下班。” 接班的巡回话少,不如前一个活跃,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干活的声音。 这个病人要翻体位,左侧卧位,叫了三个师傅进来搬人。 尹棘槐站在病人头端看着气管导管,原丛荆也站在那处,他在上头架,他半蹲在地上,手上用足了力气,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尹棘槐看见他脖子上的伤口,是家属的抓痕,看来确实是个凶悍的海城老太太。 这次是尹棘槐主动开口的,她说:“那天急诊病人后来又复查了梅毒抗原,我看过报告了,是阴性。” 梅毒感染者,终身抗体阳性,所以抗体阳性不一定是携带梅毒,但抗原阳性就错不了。 原丛荆上好头架,闻声抬头,他蹲在那里,看着她,有片刻愣怔。 两个人都在平复着失控的呼吸。 尹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车窗外的街景已变得熟悉,就快要抵达C家的酒店。 她用手不断地去揪光腿神器,讷讷地问:“为什么不回家,偏要来这里啊。” “算是全了我一桩心愿吧。” 男人也顺着尹棘的视线,看向夜色里,那越来越近的酒店大楼轮廓。 尹棘转过头,和他对视,不解地问道:“什么心愿啊。” 话落,漆黑的迈巴赫已经停在C家酒店的泊车处,有制服俨正的礼宾人员正朝这处走。 下车之前,男人突然贴近她的脸庞,抬起手,将拇指按向她被他亲到酥麻的唇瓣,慢条斯理一寸寸地抚弄着,他的嗓音低低淡淡,厮磨着她的耳膜,说道:“丸丸,第一次和你来到这里时,我就在想,真的不想和你约什么会。” 尹棘的眼神微微一变。 他突然偏过头,咬住她的耳朵,喑哑又说:“就该直接带你离开餐厅,把你抱进我在这里的房间。” 第 69 章 婚戒 进入C家酒店大堂后。 尹棘的心跳突然加快,却没有上次的慌乱和不安,她只是感到紧张,又像是不知名的雀跃,仿佛连瓣膜都在收缩,像在被小鱼们吸盘般的嘴,轻轻地啄咬。 她调整着愈发紊乱的呼吸,手心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黏缠在皮肤,很不爽利。 但原丛荆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宽大的手掌,从侧边,将它牢牢握紧,硬冷的齿轮状表冠,抵在她掌根血管的位置,隔着一层皮肤,似乎都能感受到,腕表震动的精密机芯。 这个时间,大堂的客人不少。 尹棘安静地跟着原丛荆走。 无意听见,路过的某个女生,跟旁边的闺蜜小声说:“刚才的那对情侣好养眼啊,女生有点眼熟,像某个刚出道的小花,但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 她的名气还不足以被路人认出。 不清楚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的她,在出行时,不用佩戴墨镜和口罩,很自在。 “你觉得我会输?” 尹荆眉一挑,来了兴趣。 “我想你赢。”少年少有的收起漫不经心,神色认真。 但原丛荆就算是再自信,也不敢说自己能一个月从年级倒数考到全校第一,定定看了她几秒,又平静说:“如果不行,我也希望你不要输的太惨。” “为什么关心我?”尹荆不解,“我们似乎并无太大关联,还没有达到那种与有荣焉的关系。” 原丛荆目光一顿,自己也想不明白,但仍旧挑眉散漫说:“关爱同学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品质,恰好,我有。” 尹荆瞬间轻笑出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道德优良。” 记得前世,这位哥,那可是冷漠刻薄的很。 前世同桌时,有很多女生给原丛荆塞情书送奶茶。 被她撞见的就有好几次,人女孩情书奶茶还没送出手,那位哥就长腿一抬走了。 可谓是十分不留情面。 明着来不行,于是暗着来,后来原丛荆每天上学第一件事,掀开桌板取出塞满的情书丢进垃圾桶,有时晚饭大课间回来,桌上还会莫名其妙多一杯奶茶,问也不知道谁送的,那位哥就随手一拎搁她桌上。 她那时候正减肥呢,一边啃苹果咽白开水一边拒绝:“我不要。” “不要就丢了吧。”原丛荆桃花眼幽幽,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你也不想浪费粮食吧。” “……” 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前世她不知帮原丛荆消受了多少其他女生送的奶茶。 那时她小声埋怨原丛荆是她减肥路上的绊脚石,原丛荆还要刻薄她:“你每天一杯奶茶当补营养了。” “……” 尹荆现在想起前世的这些事,还真是:我真是原原你了…… 思绪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没发现吗?”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耐人寻味,“那可能是你以前眼盲心瞎。” 尹荆:“……” 操,这话她竟无法反驳。 “另外。”少年又漫不经心扬起声音。 “你不是一般同学,你是我唯一的同桌。” “?!” 尹荆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缓缓转过头,满脸不可思议地去看原丛荆。 四目相对那一瞬。 原丛荆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歧义,极快地闪了下睫,纤长浓密漆黑如鸦羽,幽微地扫进人心底,少年再懒洋洋掀起眼皮,又是那一幅玩世不恭的淡漠模样:“这话没毛病。” “……” 行,没毛病。 “你对你以前的同桌也说过这句话吗?”尹荆眨眨眼。 “没。”少年声线很淡。 尹荆不自觉出神,浮想联翩。 没对以前的同桌说过,那就是,只对她说过,她是他同桌,她区别于其他同学,她独一无二…… 原丛荆又挑眉说:“我以前同桌都是段锐。” “……”尹荆瞬间面无表情,好吧是她想多了。 晚自习的铃早就打了。 尹荆不想再浪费时间闲扯,抽出张数学卷子开始写。 原丛荆在一旁见了,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数学和物理怎么样?” 尹荆笔一顿,转过头去看他,目光疑惑不解。 原丛荆神色寡淡,声音也平直:“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尹荆瞬间笑出了声:“我觉得我成绩应该比你好。” 记得前世,这一次月考,原丛荆总分比她还低一分,原丛荆全班倒数十八,她全班倒数十九,他俩一整个菜的半斤八两。 只不过这一世,原丛荆刚转来附中,还没有月考,还没有人知道原丛荆的真实水平。 也没有人知道她重来一世,没有人知道她早已考过全校第一。 原丛荆其实早就看过尹荆上学期最后一次考试成绩——他这辈子都没考过那么差的成绩,闻言扯唇一笑,满眼散漫里明晃晃写着“在我这就别装了吧?” 尹荆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原丛荆的这种错误想法,扬睫故意问:“你们大少爷也学习吗?” “我觉得你对我的刻板印象有点深。”原丛荆眉一挑,神色轻狂,“你少爷我不光学习,学的还不错。” 尹荆更想笑了,心想哥们你装逼也不打个草稿,你什么德行前世我一清二楚,于是缓缓凑近脸,睁大眼睛直直盯着原丛荆,故意悠悠着语气说:“是吗?我怎么有点不太相信呢?” 原丛荆唇瞬间抿成一条直线:“……” 好不容易关爱同桌一次…… “你就是这么对待同桌的关爱?”原丛荆眸轻敛,深邃浓郁中显出些微愠色。 尹荆闪闪睫:“……” 怎么说的她跟个白眼狼一样。 “我就是觉得,你更应该多多关心一下自己的成绩。”尹荆尽量显出认真的无辜眼神。 “……” 还是断定他不学无术呗。 原丛荆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被质疑过。 “不过,你那个成绩,是怎么想到帮助别人学习的?”尹荆又若有所思。 原丛荆:“???” 得,真行,质疑还不够,还嘲讽上了。 “没没没!”尹荆一看原丛荆那冷冷的神色,连忙解释,“没有不好的意思,就问问,别误会。” 原丛荆:“……” 默了片刻。 少年神色无澜,淡淡开口:“帮助他人这事儿从来不需要考虑。” 尹荆一时愣住,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那你人还不错。” 原丛荆:“……” “偷偷告诉你,我成绩还不错。”尹荆又凑近,在他耳侧轻声说。 这声音绵绵呼呼,轻缓柔软又没有一丝杂质,像纯白的奶油蛋糕上细细地撒上一层糖霜,原丛荆陡然一定,耳廓被温和的气息拂过,有些些发热。 “不用太担心。”少女的声音又带出笑意,似银铃。 原丛荆僵在那儿,感觉自己有点心律不齐,可能需要去医院查查。 尹荆撩而不自知,很快转回去写题。 前世休学在家,她除了强迫自己不吃饭,强迫自己不停运动,还会强迫自己没日没夜学习。 她好像被一个漩涡所围绕着,她要更瘦一点,成绩更好一点。 无休无止,即使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不停下来她会永远陷在里面,停下来她又会因为焦虑而无比痛苦。 所导致的是,近五年内所有能找到的卷子她都刷了个遍,各类题型的解法早已烂熟于心,分数也已经提升到了极限。 时间和重复,能改变一切。 但重来一世,她仍旧不敢放松。 她害怕意外,害怕失误,害怕输给黎梦,或许只有月考成绩出来那一天,她的一整颗心才能真正悬下去。 尹荆迅速刷完一张卷子,才喝了口水,转头去看原丛荆。 原丛荆面前摊着本物理,也在刷题。 少年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笔松松夹在冷白细长的指间,要握不握,目光掠了一眼题,在一旁草稿纸上演了几秒,一个答案就划拉上去了。 就是这么随意。 字迹锋利而张扬,一笔划就,占了一整个括号,力透纸背。 就很原丛荆。 至于答案正确与否。 尹荆定睛一看,对的?! 尹荆猛然就想起了前世关于原丛荆成绩的一些事。 前世,这一次月考,原丛荆虽然总分班级倒数,但物理和数学却是接近满分。 后来才听说,原丛荆高一是在国外读的,回国内上高二相当于一切从零开始。 然而她休学后,原丛荆又一声不响考上全校第一,一跃成万人膜拜的年级大佬。 再听说原丛荆,就是在何田田的升学宴上,原丛荆高考是临城理科状元,A大B大随便上的分数,却报了雪城大学。 雪城大学倒也不差,全国理工科TOP5的高校,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原丛荆报的专业却是,心理学。 心理学,是她想学的专业,她想把自己治好。 雪城,是她生父生母,也就是萧家,的所在地。 重来一世,尹荆自认为对绝大多数事情都洞若观火,唯独原丛荆,她怎么也看不明白。 又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明白过。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原丛荆将会是她考上全校第一路上的一个极大变数。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跟原丛荆这种天赋型选手的区别,一张一百分的卷子,她考一百分是因为掌握了一百分的知识点,原丛荆考一百分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 尹荆还坐位置上发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快下晚自习的时间,班上开始骚动起来。 何田田趁机转过头,偷偷瞅了眼原丛荆,又看向她小声问:“荆荆,你看手机了没?” 尹荆回过神来,伸手去书包里摸手机:“没,怎么了。” 何田田迅速看了眼一旁的原丛荆,欲言又止,指了指她的手机:“那个……你看了就知道了。” 尹荆立马开机。 直到这时,她才看见班群里的惊天大震撼。 不知是谁起的头,晚自习有人在班群里匿名聊天。 话题中心,自然是她和黎梦之间的赌注。 铁扇公主:【你们说尹荆能考全校第一吗?】 银角大王:【你信她还是信我是玉皇大帝。】 玉皇大帝:【+1】 …… 牛魔王:【不过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红孩儿:【一个月教我从年级倒数考上全校第一我当场拜你为曾孙!】 太上老君:【你们这关系有点乱啊[捂脸笑]】 …… 牛魔王:【我还是觉得尹荆会赢,说不定她暑假在家好好用功了呢?】 金角大王:【@铁扇公主,快来让你老公清醒清醒。】 玉面狐狸:【好的呢[娇羞]】 就这么乱七八糟扯了会,突然开始纷纷下注。 队形出奇的一致。 猪八戒:【一把瓜子赌黎梦。】 红孩儿:【一包辣条赌黎梦。】 牛魔王:【一瓶旺仔赌黎梦。】 白龙马:【一袋软糖赌黎梦。】 …… 突然,出现了一个实名的半暗荆空头像。 B612:【我赌尹荆。】 “我不同意!”尹棘炸了。 原丛荆不悦地觑起眼眸,表情冷淡又拽:“我还没说,你就不同意。” 尹棘连连摇着小脑袋:“就是不行,你不能在我身体里植入GPS,我接受不了。” “想什么呢?”他伸出手,掐了下她的侧脸。 尹棘吃惊地看向他:“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假如婚戒和耳钉你都戴不了。”男人修长分明的手,转而拢向她柔软的耳廓,慢慢地抚弄着,低低淡淡又说,“我就在你的皮肤上,烙个草莓印。” 尹棘的眼皮重重一跳。 原丛荆却真的在认真思考,半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又说:“假如,它的颜色消褪,我会再给你烙上新的。” “如果我们不得不暂时分开,它的颜色应该能保留几天,在我给你烙的印记变淡至无前,丸丸,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第 70 章 跑不掉 听完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尹棘产生了某种近乎失控的陷落感,心脏也被淡淡的恐慌缠紧,双腿又开始发软。 不禁想起了,在海岛时,就有过的不详预感,一旦答应了原丛荆的要求,起了烙草莓印的这个头,那他肯定会经常伏在她身上,胡乱地啃咬,就像条凶狠的恶犬。 也想起了,他用牙齿,在她肩胛骨处和大腿内侧吮出的刺目吻痕,由颓艳的红,再到靡靡的紫,大概用了两周,颜色才全部褪去。 尹棘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吻痕是一种伤痕,之所以会在皮肤表面留下颜色,是因为,潜藏在下面的血管几近膨胀,濒临破裂的边缘。 此时此刻,尹棘清醒地意识到。 原丛荆并不是单纯的顽劣,才偏要在她身体留下难以褪掉的吻痕。 这是他某种病态的执念 原丛荆的笑让尹棘感到不安,自己好像猜中了,但是猜中了,就更觉得这个人恐怖。 结果下一秒对方开口,却又让她意外。 “我为什么啊?” 尹棘稍稍皱眉,“嗯?” 原丛荆往后一仰,双手撑着身后,面对这样的质疑,老神在在地反问:“你多少听说过我的情况吧?” 他伸手松松垮垮指自己,“国内外名校毕业,履历漂亮得闪瞎眼。家底儿厚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玩到下辈子。” 原丛荆睨着她,带着说什么都不害臊的浑劲,“哪怕真就落魄了,还有这张脸。” “我有什么找死的必要?”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玩味:“你说说。” 他一这么说,尹棘反而怀疑自己了,张张嘴巴,捏紧棉签,“也是……” “我……是我瞎想了,对不起,你当我没说过。” 感觉有些尴尬,又很愧疚,尹棘左右环顾,“你饿吗?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 原丛荆往她掏出来的那把零钱瞟了一眼,“还有钱呢?” 尹棘低头挑了挑一数,买完药还剩下四十多块,有些心疼,咬着牙点头。 原丛荆盯着她,眼神愈深,“这么舍得给我花?” 她沉吟几秒,没人想遭遇车祸,她不愿意怪罪原丛荆,不管怎么说算捡回一条命,都花给他也不亏。 尹棘又点头,很乖很老实。 原丛荆一笑,意味不明。 “成,没白救。” ………… 梅若听说两人在外面出了事故,吓得魂飞魄散,尹棘一到家就被她揽着又搂又哄,受宠若惊。 梅若招呼家里保姆:“把家庭医生请过来,加急,赶紧给小丫头看看。” 保姆得令飞去打电话。 尹棘这才找到开口的空隙,紧忙摆手:“阿姨……急诊都检查过了,没事,都没事。” “万一有疏漏呢,对,明天我让人陪着你再去全身查一遍,心理科也要看。”梅若愁得叹气,偏头瞪了眼原丛荆,“衰仔,平时叫你在外低调,现在好了,不仅自己出事,还要搭上别人。” 原丛荆脸上还挂着彩,往沙发一坐,耷拉眼皮不为所动。 话都不说。 尹棘悄然打量他,回想起原丛荆那句“我三叔”,肇事者的身份……梅阿姨知道吗? 她看看梅若,没敢说话,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 但是,她想替对方说句话,小声开口:“阿姨,出事的时候,是他……” “所以啊。”原丛荆突然开口,打断了尹棘的话。 尹棘一愣,抬头,迎上他淡冷的目光。 原丛荆完全不领情,反而对梅若笑道:“我是最不适合看孩子的人,您看,出事儿了吧。” 梅若的表情更阴沉,对儿子的不满写在脸上,“你啊,你非找抽是吧。” “这要是你爸在家,非要让你挨几下你才会说人话。” 原丛荆自打坐下就一直垂着眼眸,他脱了碎坏的手表扔在桌子上,起身,“我休息了,您慢聊。” 说完,自顾自转身走向楼梯间。 尹棘皱眉望去,他浅色T恤背后的那一块,还沾着渗出的血迹。 不知怎的,她心里闷闷的,觉着不舒服。 回头,她迎上梅若看着自己担忧的目光,笑了下,“真的没事的。” 梅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叹气,“好孩子。” ………… 洗过澡以后,尹棘几乎都没力气撑到走回自己房间。 她关好门,趿拉着步子,把自己一下丢进床里,柔软床垫拥着她反弹了两下。 一闭眼,车祸瞬间的那些眩晕再次袭来,尹棘颤着眼睫睁开,伸手捂住洇湿的眼梢。 像只被人用毛巾裹住的,雨中受惊的小白兔。 兜里的手机振动,她摸起来一看,直接坐了起来,接通时眼睛都亮了:“奶奶?” “棘棘啊,怎么才接电话。”奶奶苍而慢的声音传来。 “我手机没有电了,才充上。”尹棘一听见亲人的嗓音,委屈涌上来,压着嗓子里的酸涩不流露,“怎么了?” “就是问问你怎么样。”奶奶嘱咐:“别跑去疯玩,多读书。” 尹棘摇头,“没有,放心吧。” 说完,她又犹犹豫豫开口:“奶,我今天……” 这时候,电话里夹进来姑妈的尖锐嗓音:“哎,棘棘啊!你不接我们电话,还以为你在有钱人家享受,忘了我们嘞。”说着带笑。 尹棘嘴角的弧度稍有僵硬,不过也早就习惯姑妈这性格,“哪有。” 这时候奶奶在旁的声音来了句“你净跟孩子乱说”斥责她。 尹棘听着,淡淡笑意,没回话。 “姑妈跟你说啊,你别看这有钱人阔气,那钱花不到你身上的哦。”姑妈语气压低,语重心长:“你别被迷花了眼,人家不把你放眼里的,瞧不起我们的。” “你一定用心读书,不要起玩心,少花钱,读完书赶快上班,家里还等着你挣钱伺候。” “姑妈年纪大了,再顶几年真老骨头咯,到时候还指着你呢。” “妈,你说两句。” 尹棘嗫喏:“奶奶,其实我……” 奶奶的声音再度飘来:“你姑说得对,好好念书,懂事点,人家供着你读书,就算有委屈也忍着些吧。” 想倾诉委屈的冲动在长辈的一言一语中逐渐熄灭下去,尹棘垂低的眼睫像小狗耷拉下去的尾巴。 她摁捏着手机边缘,勉强自己故作平常:“嗯,知道。” 一个小时前梅若阿姨抚摸自己关心自己的模样,在此刻,恍然与亲人的嘱托要求产生残忍的对比。 尹棘缓缓放下手机,对方喋喋不休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耳膜像被水堵住般。 神经敏感,抗拒所有噪音。 ………… 焦昕对她很热情,前天刚约过,过了两天又找她出去逛。 也许是因为上次碰到原丛荆来接她,焦昕实在好奇想八卦,微信上几次想提都没说明白,想问又不敢问的。 尹棘看得出焦昕是个坦率的人,也不排斥她这样的性格,对方一邀约她就答应了。 正好,焦昕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开学前,尹棘有不少事想问问对方。 一见面,焦昕就扑到她身上问东问西,八卦得一双眼睛冒绿光,尹棘觉得没什么可遮掩的,就把到霄粤湾一周来的所有事都跟她讲了一遍。 听完所有,焦昕忍着想鼓掌叫彩的冲动,摇头晃脑:“好啊,你这一周过得比我半辈子都精彩了。” “采访问问。”她审视面前白嫩女孩的脸,笑道:“跟大帅比经历生死的感觉,刺不刺激?” “刺激?”听到这个词,尹棘瞪圆眼睛,不可理喻,“那可是死里逃生,还顾得上什么呀?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哈哈是我太幼稚啦,你说得对,死里逃生,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焦昕拍拍她后背,说着带她拐进一家店,“先陪我买个衣服,我的内衣该换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逛街时就会自动化身成翩翩雀跃的精灵,尹棘觉得焦昕这个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知道两人之间家庭背景之间差距多大,可在相处里,焦昕从未让她有一秒想起过这种差距。 她们就只是最纯粹的,灵魂之间的友谊相吸。 两人在店里有说有笑,最后焦昕甚至直接把她也拉进宽大的试衣间,焦昕比较放得开,尹棘还在旁边她就直接脱衣服试款式,尹棘瞧见她白皙的曲线默默低下头,耳朵有些红。 焦昕一看,故意把整个人扑过去,用柔软身体蹭她:“还害羞啦!” 尹棘被弄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弯腰躲避:“不是……你自己试……我去外面等你。” 焦昕刚笑着要说话,手上不知摸到什么,顺着她散开的衣领往里一看,愣了:“棘棘,你穿的这是什么内衣?” 尹棘也愣了,反应过来赶紧护住领口。 焦昕稍稍蹙眉,环胸看着她,“这个年代谁还穿束胸内衣啊,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天生平了点,如今一看,原来优腴的身材全都被束缚着。 尹棘眼眸垂动,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不过马上恢复原态,“没有……就是穿习惯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习惯”,焦昕更发现不对。 现在的女孩子,谁会穿这种难受东西穿到习惯。 她盯着尹棘,眼神闪烁两下。 这人畏畏缩缩的性子,也跟这些背后的经历脱不了关系吧。 半晌,焦昕叉着腰,正视她:“棘棘,你把不把我当朋友?” 尹棘抬眼,点头。 焦昕指指她隔着衣服的内衣肩带,“你要想和我一直处下去,就把这玩意扔掉。” “轻轻松松,挺胸抬头地过日子!” ………… 两人勾着手臂走出内衣店,尹棘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又看向身边朋友,“谢谢你……我下次把钱给你。” 结果焦昕没买衣服,却给尹棘换了一件内衣。 焦昕挑着眉头,晃晃她,“都说了我送你,你就说换了以后是不是喘气都轻松了?” 尹棘笑笑,点头。 “这不就完啦。”焦昕搂住她,瞥了眼,撅起小嘴:“羡慕你喔,天生有料。” 尹棘听不懂,还在强调:“一会儿吃饭,一定要和我平摊了,我不能再……” “哎呀,知道了,随你心愿好了。” 尹棘揽着她的手臂,视线一抛,隔着一道绿植花带,正对上女人愤然的眼神。 她一下就认出了对方——这是第一天来霄粤湾泼原丛荆水的那个女生! 女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这边,尹棘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又对上她的眼睛。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甩开步子直接往这边大步走来。 尹棘心里一咯噔,大胆猜测:不是冲自己来的吧? 不可能,她们明明都不认识。 但是对方冲过来的气焰直逼人心,让尹棘有些害怕,她拽着焦昕小声说:“我们下楼去逛吧,先下楼。” 焦昕还没意识到不对,一头蒙:“下楼干什么,餐厅都在这一层啊。” 那个女生越来越近,让尹棘逐渐肯定——就是冲自己来的。 尹棘心头一紧,拉着焦昕转头要下楼,结果下一秒,直接被那个女生尖锐的嗓音叫住。 “那个女的!!你给我站住!” 叫韩盈的女生发型和穿着都不如之前精致,脸庞也消瘦很多,盯着尹棘的目光怒又妒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谁让你走了!” 焦昕敏锐,一把推开她,上下打量,嗤之以鼻:“你跟谁动手呢!谁啊你!” 夏天衣服单薄,韩盈的长指甲一下把尹棘的胳膊划出两三道红痕,尹棘疼得皱眉,拉着焦昕往后退两步,横眉质问:“你有事吗?” “呵。”韩盈眯起眼,尽是不屑,“你和原丛荆什么关系!你给原丛荆灌什么迷魂汤了!” 尹棘一下被问懵了,又听对方歇斯底里。 韩盈想起最近的那些传闻,愠怒中混杂着各种情绪:“你个土里土气的穷鬼凭什么,你凭什么让原丛荆围着你团团转!” 说着她再次逼近,又要动手。 三个女生在商场里撕扯起来。 “他妈的。”这一次,焦昕把尹棘护在身后,找到巡视的安保,指着她:“给我把这个疯东西赶出去!这商场是我舅舅的我说了算!” 对方的咆哮和怒火让她无法理解,尹棘被吓了一跳,脸色微白,明显还混乱着。 韩盈想起那些经历,还有自己被原丛荆整惨的现状,现在好了,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她在霄粤湾就几乎活不下去。 “像原丛荆那种冷血的变态畜生……” 韩盈伸着指头指着尹棘,忍不住发抖,“你肯定有什么……原丛荆绝对想在你身上拿到什么东西!对不对!!” “哈哈,你处心积虑勾搭他也没用的。我告诉你,你也一样。”她被安保扯住,冷笑不止,仇视着尹棘:“你和我不会有任何区别…早晚都会…” 下一秒,韩盈挣脱开安保的控制,伸着尖长的指甲扑向她。 尹棘肩膀僵直,呼吸一滞。 ………… 与此同时。 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内。 酒红色的束型灯打在玻璃杯上,给金橙色柠檬调饮吐上一团虚无的血腥气。 属于男性修长又有力的手指捏起杯口,直到水液触碰到微微勾起的薄唇。 原丛荆抿了口,斜睨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人。 “堂哥,求你了,求你……饶过我爸,他糊涂了,我们不敢惹你的……” “我保证,我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看在,他是你三叔的份上,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 陈彭祖和黄仁都在,两人贴在一块凑在一边看戏,还碰了个杯。 原丛荆懒洋洋盯着杯口,“要不你先问问你爸,问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家人。” 堂弟一听眼泪都下来了,望着他的目光恳求里隐含着愤怒。 “我们,我们一家子早就让你整垮了……你非要看着我们都去死,你才满意吗?” 原丛荆丹凤眼眯窄,抚摸着杯壁,“一个个的,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却都反过来说是我整的。” 他的眼神空洞,低语:“是我错了吗?” 原丛荆笑却没温度,看着他重复:“我问你,错的,是我吗?” 堂弟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仿若被冻住般,眼神晃动,摇头,一点点往后退。 陈彭祖没忍住笑出声,“喂,阿荆,你真的很像坏人喔。” 黄仁挑眉:“唔通佢唔系?”(他难道不是?) “给我要的东西,其他好说。”原丛荆放下酒杯,看了眼手机。 堂弟无助慌张:“你说的那个我真不知道,我爸也不知道。” “好。”原丛荆起身,捞起自己的外套,抬腿绕过堂弟跪着的区域,“那就等着给你爸送监。” “哥!原丛荆!”堂弟咆哮恳求:“我爸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造孽!!” 黄仁招呼保安把这人处理出去,同时看着走向门口的原丛荆:“喂,酒仲未饮完,你去边度?”(酒没喝完你去哪) 原丛荆给拖着堂弟出去的保安让路,倚靠在门边,懒散回头一眼。 “商场,接人回家。” 说完抬腿出了包间。 留下黄仁和陈彭祖面面相觑,惊愕不止。 商场? 接谁? 女人!? 他原丛荆也有给人当司机的时候!? 原丛荆一直都好优秀,也好耀眼。 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十七岁时不成熟的嫉妒和自卑,也能更强大地面对和他本就存在的天然差距。 阿荆,今后我会更努力的。 尹棘在心底默默说。 “丸丸。”男人终于停下这个热切的长吻,拇指按在她的唇角,嗓音低哑地说,“今晚不许再反悔了。” “嗯?”尹棘被他亲得有些晕糊,眼神迷离,没搞懂他在说什么。 原丛荆揉着她泛粉的耳廓,又偏过头,怜惜地吻了吻那里,隐忍地说:“就算会疼,你也不许再跟我耍赖。” “尹丸丸。”他将她从意式沙发处,拦腰抱了起来,“今晚你真的跑不掉了。” 70-80 第 71 章 耳孕 步入主卧的空间后,光线愈发昏昧。 男人的牛津鞋,踩在烟灰色的长绒地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步伐沉稳而有力,拦腰抱着她,往King-Size大床的方向走。 地沿的热敏灯带一盏盏亮起。 尽头的落地窗,轩敞又宽阔,可以俯瞰京市繁华的夜景,隔着那层玻璃去看,漫天飞扬的大雪仍在下,数不清的雪粒子,折射着霓虹光影,将半空笼出了大片大片的橘黄暖芒。 原丛荆之前是单身汉,回京后,将这里的套房当公寓住,不失为一种便利的选择。 酒店24h都有专人提供各种服务,每天都有保洁阿姨打扫房间,三餐可以直接在行政酒廊吃,C家还提供更大的会议间,可以容纳数十名员工,办公也方便。 尹棘被男人动作轻柔地放在床边。 他则站起身,点开旁边的一盏落地灯。 投下的昏黄光线,即刻照亮了尹棘的半边身体,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 情感战胜了理智。 尹荆一边无地自容:啊啊啊啊啊刚刚那句话一定不是她说!都是原丛荆的错!都是他勾我我才会这么馋的! 一边在内心说服自己:最后一次!吃完这块蛋糕就减肥! 原丛荆低笑了声,已经切了一大块蛋糕放置到纸盘里,懒洋洋递到她面前:“给。” 尹荆双手端过,客套礼貌:“原原。” 再将这块香甜可口的草莓蛋糕轻轻放到桌上,尹荆定定看着,目光不由复杂。 草莓蛋糕曾经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她喜欢草莓,更热爱烘焙。一个人静静待在厨房里,和面粉鸡蛋奶油在一起的无数时光,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和煦。 亲手制作出美味的甜品,会让她不那么闪闪发光的人生里多出许多成就感。再一口咬下去,全部进到她圆滚滚的肚子里,那种心满意足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比拟。 可后来被人嘲笑“胖”“丑”“肥猪”,她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甜品,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于是她再也没打开过烤箱,厌恶一切让她变胖变丑的食物,甜品是罪魁祸首,草莓蛋糕成了她心底最避之不及的事物。 尹荆犹豫了片刻,还是捏起叉子,小心翼翼取了一小块,慢慢放入口中。 清甜的草莓香,糖霜和黑巧碎的沙沙口感,丝滑又绵密的奶油,冰凉沁人的果酱流心,大颗粒的黄桃菠萝芒果,微酸不腻,像猫和老鼠动画片里一样柔软诱人的戚风…… 还有淡淡的柠檬味道,像夏日的翠绿葡萄藤蔓,在蓝到像水的天空下,风一吹,阳光就肆意耀眼。 一瞬间,尹荆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甜蜜的海洋里。 好满足,好幸福。 果然,人还是要吃饭! 如果没有碳水所提供的多巴胺,那么人生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尹荆忽然觉得很高兴,一种久违的激情、热烈以及产生幸福快乐的一切又在身体里重新涌动。 她以为她心理是厌恶的,可味觉告诉她,她仍然热爱。 她仍然热爱这世间所有美味的一切。 原丛荆见她一脸被抛上云端的幸福表情,轻轻咬着塑料叉,不由失笑:“有这么好吃吗?” “嗯,不够甜,我下次得多放点糖。”尹荆微微弯起唇,用心品尝,用心回答。 回过头,少年唇红齿白,脸颊沾了点奶油,像梨涡,眸光稍敛淌着水色,端的是笑意无边。 尹荆下意识闪了下睫,问:“你觉得好吃吗?” 这世上没有厨子不想得到夸赞。 “你自己烤的?”原丛荆很给面子,“还不错。” 尹荆才扬起笑。 下一秒,原丛荆:“不是只会吃。” “……”- 认认真真重温了一上午课程,很快放学。 一打铃,尹荆就收拾好书包去了食堂。 重来一世,身心对食物的渴望都恢复如初。 这让她既欣喜又新奇。 转了半天,尹荆最后点了一份铁板饭。 “滋啦滋啦”,饱满的白米饭在铁盘里弹跳,翠绿的蔬菜和黑椒牛柳裹着浓稠汤汁。 高油高热量。 但,嗯,她喜欢。 尹荆一边津津有味吃着饭,一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来看。 长按开机,解锁,一打开通讯软件,就看到了她那十分震撼的头像和昵称——不瘦到100斤不改名。 她身高174,再瘦到100斤……真要上天了。 尹荆自我反思了一阵儿,顺手把头像改成了一个卡通草莓奶油小蛋糕,昵称则是——好好吃饭。 吃完饭要午休。 她家离学校有点远,公交车要四五十分钟,高中生的时间就是生命,所以她申请了寝室,中午在寝室午休,晚上则回家。 尹荆撑着太阳伞离开食堂,又收起太阳伞走进寝室楼,经过楼道,消火栓的镜面映过她的身影。 尹荆走到楼梯口,又退回去,站在消火栓前,细细打量自己现在的模样。 女孩穿着红黑白校服,草莓发圈扎着高马尾,174的个子,青春又活泼。 身材丰满,将宽松的校服撑起,像一颗成熟的蜜桃。 脸也是圆润可爱,眉毛俊俏,荔枝眼纯净的像水洗过,鼻子挺翘,饱满鲜红的嘴唇无论怎么扬都是微笑的模样,天生就会让人觉得有亲和力和快乐。 尹荆头一低,在自己双下巴下比了个V,看起来傻气又灵动。 双手又在自己气色红润的脸蛋上戳了戳,柔软又富有弹性。 明明很可爱,很漂亮呀。 所以为什么要不自信。 这世间的美从来不止一种。 不是瘦到100斤不到,拥有直角肩、A4腰、漫画腿就是最美的。 又或者说,是谁在定义美。 如果可以,她希望是自己定义,所有让她觉得舒适愉悦的样子就是最美的样子。 她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的。 身体健康,能吃能喝,就挺美。 尹荆一边尽力说服自己,一边不自觉抬起手来看。 她现在的手腕,完好无缺,手臂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大大方方地露在短袖校服外。 前世,因为病痛的折磨,她的手腕早已伤痕累累。 她不敢穿短袖,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即使是炎热的夏天。 她太没有安全感了。 她也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因为肥胖,自初中起,她的衣服绝大多数都是黑色,因为这样可以让她看起来瘦一点。她害怕同学的指指点点和嘲弄。 然而前世最瘦的时候,她只有八十斤不到,胸前可以看到肋骨,手臂和大腿细到似乎一掐就会断掉,她自己都觉得丑。她就像一只游走在世间的鬼,见不得光。 好像无论如何,她都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她都对自己的外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和焦虑。 可重来一世,很多事情都能想清楚。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指责别人。 她说了算。 微胖就是极品,欣赏不来的都是没品的东西。 尹荆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转身离开消火栓的镜子,抬步上楼- 爬上四楼,尹荆气喘吁吁。 她现在这个体质,真的要多多锻炼了。 回到寝室后,她完全睡不着。 所以强迫自己躺到13:30,就悄悄爬下床背上书包来教室了。 教室里只有零荆几个人,尹荆从后门进来,扫了一眼,目光触及前排长卷发的女生背影,瞳孔骤然一缩。 她很快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书包,就拎起水杯出去了。 走廊一侧,饮水机前。 尹荆刚打完一杯水,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你打水怎么不叫我呀?我早上从床上醒来都九点了所以干脆请假没来。” 女生声音亲昵柔美,带着笑意。 尹荆整个人一定,半晌,才转过身。 长卷发精致,校服扎进腰里勾勒出优美的身材曲线,一双眼清柔如秋水。 尹荆第一次撞进这一潭秋水里,是在高一开学第一天。 由于没缴空调费,白色吊扇呼呼吹着,却怎么也赶不走燥热,教室里坐满了人,个个都在跟自己相熟的初中同学攀谈,吵吵嚷嚷,距离通知的报道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新班主任还没来。 尹荆坐在最后一排,原因无他,她身高太高,又胖,像一堵“墙”,会挡着后面同学看黑板,所以她每次都坐最后一排,她都习惯了。 桌上的小风扇马力很足,她趴下打算睡一觉。班上也有她的初中同学,但并不熟,又或者说,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所以她没有人可以聊天,就一个人坐这儿,边上还空了一个位置。 突然。 “报告!”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 尹荆也被惊醒,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长卷发的女孩子穿着碎花连衣裙外搭鹅黄小衫,似乎是刚冲到教室门口,正抱着书包低头喘气,整个人透着匆忙。 待女孩抬起头,全场目光瞬间凝滞。 这实在是过分傲人的一张脸,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洒下雪山,孤高明媚。 是一个精致到头发丝的绝世大美女。 安静了有好几秒,不知谁吹了声口哨,教室里才重新恢复吵吵嚷嚷。 尹荆也很快收回目光,拿纸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打算继续睡,毕竟这等春光明媚与她从来不沾边。 一旁课桌却忽然落下一个书包,那抹鹅黄小衫晃了过来,少女的声音依旧柔美明亮。 “你好,我叫李秋雅。” 尹荆一转头,就骤然撞进了那汪秋水里。 就这样,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和班上最平庸的女生成为了最好的好朋友。 有过无数个瞬间,她们亲密无间。 清晨的大课间广播里响着运动员进行曲,她拉着她下楼梯:“尹荆,我们去做操!”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宣布:“荆荆,走,小卖部去。” 晚自习的白炽灯刺眼,纸条从前排传到她桌上:“葵葵,陪我去厕所好不好~” 在那时,李秋雅可以说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可前世校庆那天,她表演完独自回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 后来才得知,那群小混混是李秋雅在社会上找的。 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也是她,李秋雅。 尹荆心头一时爱恨交织,不知道用怎样的情绪,也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 李秋雅见她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傻了?” 尹荆目光暗了暗,看不清有几分真几分假,就要别开李秋雅离去。 迎面却走来一个人,是陈泽。 陈泽在高二八班,就在她们班隔壁,出现在这里不稀奇。 可李秋雅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荆荆,你怎么了?” 尹荆站在那儿,进退两难,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那些痛苦的记忆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前世,也是这条走廊,也是饮水机旁。 那天是周末,要上晚自习,她为了多写一张试卷,早早就来了学校,为了减肥,晚饭是一个苹果,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拿着单词书看一边上楼。 结果就撞见李秋雅和陈泽在饮水机的角落里接吻。 前几天还说她胖胖的也很可爱鼓励她追陈泽帮她送情书的女生,话语是那么刺耳:“尹荆那只猪还在追着你跑吗?” 平日里永远温和有礼的男生,语气也十分轻蔑嫌弃:“她又丑又胖,谁会喜欢她。” 那天她站在原地很久,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她想不明白。 还是两人从饮水机角落出来,她才落荒而逃。 她咬了两口的苹果还掉了,她的晚饭没了。 她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下楼,不想回教室,也回不了家,只能蹲在堆放杂物的楼梯角里哭。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是她哪里做的不好,小雅才会那样说她,是不是她曲奇饼干做的实在是太难吃,陈泽才会讨厌她。 那是她一整个高中时代毁灭的开始。 就因为这两个人。 当时想不明白的事,现在早已明了。 是她瞎了眼,才会真心被人踩碎。 如果人一生中要有一个信仰,那么她选择永远忠于自己。 永远忠于自己的良知,也永远有报有还。 尹荆忍下眼眶中的酸意,陡然眉目一冷,攥紧拳。 她果断甩开李秋雅的手:“我见了你们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李秋雅和陈泽还愣在原地。 尹荆已经抬步往教室去了。 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路过的走廊墙上贴着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的一句话。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尹荆回到教室时,原丛荆刚拽拽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挎。 少年跟着坐到位子上,看着她气势汹汹回到座位上,更拽地把水杯往桌上一丢,然而坐下去翻书包的表情,却快要哭了。 原丛荆不由起了一丝兴味,懒洋洋问:“怎么了?” 尹荆不想说话,没答。 “跟你那好姐妹掰了?还把人手一甩。” “……” “跟那个陈什么的表白失败了?” “……” “不会都有吧?” 尹荆受不了了,转头凶巴巴:“没有!” “那你怎么?”少年桃花眼一挑,悠悠看着她那微湿的眼眶,意味深长。 “你怎么这么八卦?”尹荆眉一皱。 “就问问。”少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轻勾。 尹荆盯着原丛荆那潋滟的桃花眼,分明兴致盎然,分明透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她不由眼微眯。 “你怎么这么高兴?” “嗯。”尹棘点点头,探寻似的问,“那就设置成,阿荆好吗?” 原丛荆刚熄灭手机屏幕,背脊明显僵硬了一瞬,他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话。 男人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被摘解下来,或许是衬衫最上的扣子,系得太紧,连喉结都被遮住,一丝不苟不适合他,所以他坐起身,抬起双手,松解起来。 在解衬衫纽扣的时候。 男人的瞳仁漆黑深邃,仍在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她,尹棘的心脏像被攫获住,真的有一种要被他用眼神吃掉的错觉。 “可以。”他的嗓音低低淡淡,突然倾身,将尹棘圈在怀里,右手的食指曲起,沿着她纤瘦的背脊,不快不慢地向上划动。 在她发起抖时,男人用掌心及时扣住她的肩膀,偏过头,咬了下她的耳廓,不无威胁意味,说道:“如果你能做好三天都下不来床的心理准备,我可以同意,你将它设置成我们的专属safe word.” 第 72 章 Caesar 男人的嗓音,太过磁沉磨耳。 想起刚才大脑像被烧坏的异样感觉,尹棘薄薄的鼓膜又泛起一阵难耐的酥麻,真的好怕他再使坏,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再配合着那句三天下不来床,威慑力成倍地叠加,她不禁发起抖来。 见状,原丛荆终于将她松开一些。 他略微低头,用高挺的鼻梁,不断地去蹭尹棘的肩窝,颇像头大型的犬科动物,边迷恋般地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边淡淡地说:“尹丸丸,再想个别的词。” 尹棘推不开他。 总有一种,他马上就要用犬齿去啃咬她皮肤的错觉,她不无愤恨地抿起唇瓣。 原丛荆真的好可恶。 单一个耳朵,就能这么拿捏她。 别的地方,可想而知。护士问:“那你们明天开几台?” 巡回护士有固定的房间,她明天仍在这里,常年做杨组的手术。 原丛荆说:“本来排了3台,现在应该是2台。” 护士无语:“老杨最近怎么回事?疯了吧?” 尹棘槐提醒他们:“病人还醒着。” 回头一看,病人快要从手术床上坐起来,双目炯炯有神,一脸八卦的模样。 护士赶紧把他按下去:“不要乱动,小心掉下去。”她快去回忆,确认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重新变得底气十足。 核对完病人身份信息后,尹棘槐开始上麻醉,和往常一样,她今天的上级让她自己搞定。 一般来说,房间里有两个麻醉,一个推药,另一个扣面罩,但是尹棘槐一个人也能干完这个活。 她用四头带固定氧气面罩,给病人预吸氧,这个过程叫做“给氧去氮”,是为了让病人有充分的氧储备。 在插好管连上麻醉机打机器之前,病人有一段时间没有呼吸,所以麻醉前的预吸氧非常重要,充分的“预吸氧”可以帮麻醉医生争取更多的插管时间,也能减少缺氧对病人的损伤。 “帮我计个时。”尹棘槐快速地推了药,等病人自主呼吸消失后,用手托住了病人的下颌,使面罩紧紧扣在病人的口唇上。 原丛荆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坐在手术室控制屏旁边的护士已经熟练地点开电子面板,开始计时。 护士往病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经倒了,可以导尿了,是个男病人。” 时间长的手术都要给病人插导尿管,手术室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定:男病人外科来,女病人护士来。 麻醉医生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手术间的“透明人”,他们也不爱说话。 是原丛荆没话找话,主动和尹棘槐说话:“尹老师,你刚才计时是为什么?” 他之前也在手术开始前,看见房间里的麻醉医生让护士帮忙计时,但从没问过。 尹棘槐说:“在等肌松药起效我插管。”这个时间通常在一分半到两分钟。 神经外科手术常规监测动脉血压及需要术中血气,对于病情较轻的病人,尹棘槐习惯麻醉后再穿动脉,毕竟穿动脉是个很疼的事情。 实在不行才穿桡动脉,再再不行就肱动脉。 尹棘槐退了针,放一根软管进病人的动脉血管里,留在外面的部分接动脉血压换能器,这样麻醉监测屏幕上就会显示一个实时动脉血压,可以更直观地看到病人的血压变化,比老式定时袖带血压更加灵敏。 尹棘槐还可以从这根管子里抽动脉血,进行术中血气分析,手术时间一长,血糖乳酸容易高,电解质容易紊乱……这些会影响术后恢复。 一位优秀的麻醉医生,绝不只是让病人活着进来活着出去以及术中不要醒不要动这么基本的要求。 手术做完了,病人送去ICU了,ICU打来电话,说病人血糖26,k+2.8,人是醒了管也拔了,但吐得死去活来,一直叫痛……这些都是麻醉医生术中管理的失职。 “尹老师,胶带。”原丛荆自觉地帮她撕胶带,他由衷地赞美她:“尹老师的动脉打得真好。”这夸奖是真心实意的,他以前在ICU和急诊轮转的时候,也扎血气,深知这是一项技术活。 不过ICU和急诊的病人都重,有时候遇到那种休克的病人,只能扎股动脉,股动脉在大腿内侧,长得非常粗壮,摸到差不多位置,一针扎下去。 护士笑着说:“你小子也拍起马屁来了!我和你说,你们今天要搞这么迟,什么马屁都不管用,手上动作快点,让我们麻醉老师快点下班才是正理!” “还有!”护士说:“今天让我们干这么多活,请我们吃饭!” 这也是手术室一个约定俗成了,组里要开大刀,已经知道要干到很迟,主刀就会自掏腰包,请一个房间的麻醉、护士吃饭或者点奶茶。 原丛荆说:“这是应该的,今天我们有饭的,中午十 一点到。” 原丛荆偷瞄了一眼尹棘槐,她已经坐下来开始写麻醉记录单了,原丛荆说:“主任包饭,我请你们喝奶茶。” 护士啧啧道:“诶哟,小原,最近股市赚了不少嘛?” 于是话题又转到最近的股市上面,不过也没聊几句,师傅到了,师傅抱头,原丛荆在病人脑袋下塞了一个头圈,肩膀下垫了一个枕头。今天前两台都是内镜做,不开颅不上头架,仰卧位。 这样,病人就算摆好了。 原丛荆下来准备洗手,从麻醉机一侧过去,和尹棘槐说:“尹老师,你想喝什么?你先点,我等会儿发红包给你。” 尹棘槐也没客气,外科要洗手上台,所以点外卖的活一般会随机交给台下的人,比如巡回护士或者麻醉医生。 尹棘槐问他们想喝哪家,他们都随便,于是选了一家离医院最近的奶茶店。点好之后,尹棘槐告诉他们:“我定了十一点到,等会儿让师傅拿饭的时候一起拿一下吧。” 吃人嘴短,本来大家对于今天迟下班都有些意见,但有了中饭和奶茶后,手术室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起来。 其实也没办法,主任要开,她们的火气总不能对主任发,对下面小的也没有用,何况小原也挺惨的。 小原今天负责暴露,经蝶垂体瘤,镜子进去,剪骨窗,暴露肿瘤位置,然后喊主任上。 小原嘛,临床经验有限,速度肯定是慢的,主任今天是自己来的,没要人叫,这个时候原丛荆还在剪骨窗,被骂了一顿。 对于挨骂,原丛荆也是熟练工,低头听训,尹棘槐看了两眼,想起了那天晚上急诊,像鹌鹑一样的年轻外科医生。 尹棘槐也不知道自己会开口,她说:“杨主任,我们快点开始吧,你们第三台那么大,不抓抓紧明天要被护士长罚了……” 话落,那边果然响起一声无奈的低叹,透着纵容的意味,他即刻翻了个身,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臂,将泛着馨香的女人,拢进怀里。 尹棘刚要说,你果然是在装睡。 发顶上方忽然拂过一道温热的气息,男人嗓音低沉,提了个要求:“可以抱着你睡,但不许乱动,如果你乱动,我会立即把你推出去。” 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那股子酸涩,又涌了上来,甚至比之前更强烈。 虽然他全程的服务态度都很好。 但眼下的嘴脸,确实冷淡到让她心寒,都有点儿拔-吊无情了。 尹棘愤恨地咬了下唇瓣,不肯依着他的心意来,还按从前的习惯,将两只冰冷的小脚,往他双腿之间塞去。 柔软的脚心,刚贴上他的皮肤。 一道漆黑又凌厉的身影也压覆下来,她眼神骤变,刚要躲闪,男人已经抬起青筋暴起的手,扣住她的腕骨,并将她双手置在发顶上方后,他声线沉沉地说:“尹丸丸,这是你自找的。” 第 73 章 After 套房窗帘的遮光性太好。 以至于,尹棘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也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裹身的那件白色浴袍,在漫长又磨人的时间里,被原丛荆垫在了她的身下,沾满了不知名的黏腻稠液,已经无法再穿。 她直接从国贸街头,被他带到这里,也没有准备贴身的衣物,现在穿的,是原丛荆那件男士浴袍,布料的每个纤维,仿佛都浸满了男人存在感强烈的荷尔蒙气息,也夹杂着海洋和蕨类的洗发液味道,将她深深地缠裹。 他的身形比她高大太多。 她甚至不用蜷缩身体,那件浴袍就能将她双脚都包住,就像个舒适的睡袋。 尹棘皱了皱眉,处于半梦半醒间,指缝仍有被深深嵌入的密实感觉,到最后,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男人一直都握着她的手,并和她十指相扣。 即使说出了safe word。 男人也只是会哄她,亲她,或是尽量轻柔一些,但并不会停下,当他伏在她耳边,深深地长叹时,侧颈会暴起一根比她小指还要粗的青筋,那时的他,真的很像头危险又残忍的猎豹。 尹棘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泛着轻微的胀痛感,这种感觉好熟悉,也好久远。 尹棘槐从他的眼睛看到了茫然。 都说眼睛是窗户,尹棘槐看到了一双还未浸染世故的眼睛,她忽觉自己说得不好,或许对方并不求钱财地位,她那样说多少有些功利了。 她也能看得出来,原丛荆的家世应当不错,否则养不出这样一双眼睛。 学医是很苦的,五年临床本科,三年硕士研究生,四年及以上的博士研究生,博士毕业后有的要先做博士后,然后规培专培,刚开始工作钱不多,人却已经三十多岁,更不好意思开口向家里要钱,尹棘槐知道不少人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在郊区租个一两千的单间,早上赶一个多小时的通勤到医院,晚上太迟了就住医院,还能省水电费,这是单身的过法。要是结了婚,多半靠另一半救济。 在这种情形中,整个人的生气慢慢被耗尽,眼睛里是数不尽的疲惫。 但是原丛荆的眼睛里没有这些东西,仔细看,只有一些委屈和不服气。 这场景似曾相识,也有一个人曾对尹棘槐说:“师妹啊,看得出来,你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你呀,还是太单纯了。” 专硕三年,国外三年,尹棘槐再回过头来看,许多事情清晰了然。她经历了一些事情,也成长了。 想来,当年师兄看她,也和她看原丛荆差不多吧。 当年的她,现在的原丛荆,都是这样一眼看到底,还带着学生的稚气。 尹棘槐不像师兄那样“好为人师”,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尹棘槐改口说:“哦,我的意思是说,假以时日,你也能成为像杨主任那样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 不料原丛荆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离杨主任还是太远了,将来……给我多发点钱也不错……” 尹棘槐没想到他这么“接地气”,看他那张脸,倒是十分不食人间烟火。 原丛荆小声说:“将来找女朋友,谈恋爱结婚,总没有让女孩子出钱的道理。” 尹棘槐吃惊地看他一眼,夸他好觉悟,一时间竟起了做红娘的心,说会帮他介绍。 原丛荆连忙婉拒,又说不着急了,说自己现在时间忙,没钱没时间,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尹棘槐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再抬头看一眼,心说有这张脸在,多的是女人不在乎他的物质条件。 尹棘槐是被夜班老大放下来休息的,不过时间不多,夜班老大顾着所有房间,她最多下来喝口水上个厕所就要上去了。 原丛荆倒不急着上去,等到手术快结束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打电话叫他上去收尾,他也不想那么早上去被主任逮到,到时候又是一顿拷打,他索性钻到手术室值班室去躺了一觉。 一觉醒来,被主任骂的郁闷一扫而空,原丛荆神清气爽地爬起来,他打开手机,想问问尹棘槐现在的进度,才发现并没人家的微信。 今天得把微信加上。 原丛荆发消息给巡回,巡回很快回他:【你上来吧,老杨走了。】 原丛荆带好口罩帽子,往手术间去了,他没急着进去,先在门口往里张望,确认主任不在里面,才踩脚控开关走进去。 尹棘槐正倚在麻醉机上瞌睡,她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到医院参加早会,七点半进手术室查房,除却吃饭喝水的时间,她几乎没有休息,现在是晚上十点,人已经困倦到极致。 但是她耳朵是醒着的,麻醉医生对声音十分敏感,监护仪的声音听上去杂乱无章,但是麻醉医生可以听出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她们的耳朵甚至比眼睛更灵敏。 原丛荆进来的时候,尹棘槐就坐直了身体,电生理已经结束,她加了肌松,改全凭静脉为静吸复合,病人的生命体征和血气都平稳,她这才稍稍松了神。 麻醉医生总是看上去“无所事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打一针和玩手机的角色,只有内行人才知道,麻醉医生多有神经衰弱和睡眠的问题,这是因为她们长期高度精神紧张所致。 尤其神外常做电生理测试,不能用肌松药和七氟烷,只能用丙泊酚和瑞芬太尼走全凭静脉的麻醉,更容易发生术中体动和术中知晓,做神外麻醉的麻醉医生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 尹棘槐坐在手术室的顶灯下面,光打在她脸上,原丛荆只觉得她脸色异常苍白,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尹医生,你没事吧?”他想起刚才护士说她急着来上麻醉,没吃晚饭,心里有些愧疚。 巡回也说:“呀,小棘,你脸色好差!” 现在手术间只剩下19号一间没结束,巡回也由角1史老师接班。 尹棘槐揉了揉额角:“没事。”刚才有中班来接她,尹棘槐拒绝了,说手术也快结束了,干脆她自己做完,过十一点她还有一天补休。 只是最近人手紧张,这个补休不一定能第二天兑现,大概率是先存着。 史老师一直盯着他们,黄朝到底没跑掉,赶在十点半前结束了手术,原丛荆也没帮上什么忙,留在最后做个CT。 这个病人他们备了呼吸机,毕竟病人岁数大了,又进行了这样一场大手术,因此尹棘槐也没醒病人醒呼吸,直接过床,带上氧气瓶监护仪三件套去扫了个术后ct,确认无新发出血后和原丛荆一起把病人送去了神经外科监护室。 麻醉结束是23:30,尹棘槐去住院总电脑上记了个补休和超时费,才来得及看第二天的排班。 最近的人手是真不够用,如她所料,住院总没给她第二天的休息,不过排了个早结束的房间,能看得出来确实尽力了。 实验室脱产的博士也被叫回来两个干活,尹棘槐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顿了好久,一时竟牵动了心绪。 “尹丸丸。”男人轻嗤一声,语调有些恶劣地说,“你这叫耍赖,知道么?” 尹棘:“……” 原丛荆每每上来那种乖戾又难驯的劲儿,真的特别混蛋,再一想起,她昨晚只是想让他抱着她睡,他却以此为借口,缠着她,弄了次狠的,浓重的委屈自心脏深处,顷刻蔓延开来。 尹棘眼眶泛红,咬着牙,无力地说道:“原丛荆,我真的好讨厌你这样。” 讨厌这两个字说出口后。 男人如被触及逆鳞般,眼神顷刻变得沉黯,如映了团幽微的火焰,看得她心脏像被烫了下。 尹棘慌乱地向后退步,忽然想起,小时候,原丛荆曾经被她欺负哭过。 男孩只哭过那一次。 不是因为她拿抖空竹的长杆,狠狠地敲了他的脑袋,觉得疼才哭,而是因为,她说了她讨厌他这几个字后,觉得委屈,才哭了。 “讨厌我?”男人果然很在意这个词,嗓音也变冷几分,他抬起牛津鞋,对尹棘步步紧逼,那道凛人的气势将她迫压到镜前,在她用手撑住冰冷的镜面时,他抬起胳膊,将女人桎梏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轻嗤道,“你还真敢说。” 第 74 章 上药 尹棘眼睫微颤,纤手仍然撑着镜面,却越来越没有力气,双腿也开始变软。 为了防止她乱动。 男人抿起薄唇,又往前走了半步,沉黑且考究的牛津鞋,熟练地别住她脚底的酒店拖鞋,偏硬的鞋跟,随之刮蹭过那截纤细凝白的脚腕,那里残存着一圈如镣铐般的淡红指痕,激得女人突然发起抖。 尹棘很怕从镜前滑倒。 恍然想起,17岁那年,在舞室里,她也是被原丛荆如此对待,同样的,被他强势地禁锢着,同样的,身后是一面宽大的落地镜。 伴随着羞耻感的异样快意。 如敲骨吸髓般,心里越是抗拒,却越对这种感觉上瘾。 原丛荆不知道的是。 自那天过后,她总会做春-梦,梦里的主角,自然是他,地点也大多是在舞室,醒来后,她的内-裤也总会有不知名的湿泞水泽,惹得她面红心跳。 这个工作强度和工作时长实在太违反人的生理了,可是在临床上,似乎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要是谁表现出不适应来,并不会得到理解,而会得到一句不适合临床的评价。 原丛荆并没有诉苦的心思。好吧,他只是……在深夜被这么突如其来的关心了一下,人有点破防。 不过原丛荆也不可能对外说主任的坏话,只说:“第2台刀的瘤子大,到后面越靠近神经、血管,做得越慢。” 尹棘槐没戳穿他,说:“还好帮你们拆台节省一点时间,否则你们不是要超时?” 手术结束时间超过晚上十点半即为超时,超时的组要罚钱,还要停半天刀。 作为麻醉人,尹棘槐对此不说“喜闻乐见”,也很难有什么同情心。 谁叫他们(外科)排了这么大的手术?如果没有能力开两台,只排一台大刀或者两台小刀不就行了?一次两次还好,一直这样……整个麻醉科都被搞得疲惫不堪。 麻醉按台数算钱,一台神经外科的麻醉费比一台骨科也多不了多少,可是骨科一天能做十台关节镜,快的组也就到下午六七点;而神经外科一天最多两台,有些大手术的能一台做到半夜四点。 科里都没人愿意做神经外科麻醉了,赚钱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手术时间长,实在熬人,宁可少发点钱早点下班。事实是钱少活多教授脾气大。 更可恨的是,有时候这些脑外科知道一个房间做不完,却抱着有房间可以拆台的想法来排手术:两边同时进行,不就不会超时了吗? 于是原本祸害一个房间的麻醉,变成了祸害两个房间的麻醉。 尹棘槐说句心里话,她从前在这读专硕的时候,就不怎么拒绝拆台,一是资历轻没资格,二是抱着互相帮忙的态度……今天她帮别人拆台,明天别人帮她拆台,总归是为了一个科室(麻醉科)的人早下班。 她最恨又菜又爱开的外科。 当然,外科大部分直肠子,直来直去,有人也听不出拐弯抹角的话。比如原丛荆,他根本没听出尹棘槐在损他们组,他只觉得尹棘槐看上去冷冰冰的,实际上是个热心肠。 原丛荆特别真诚地感原她:“是啊,今天真的原原尹老师,要不然我们组肯定要超时……”他的感原之情一点不作伪,要是今天超时,他们明天就要被罚停半天刀,主任肯定得发火。 主任一发火,全组遭殃,第一个挨批的就是他,必要训他基本功不扎实,开关颅太慢,浪费时间。 而且他们组明天也排了大刀,要是停半天刀,从中午开始做,肯定又要超时,然后继续被罚,继续超时……直接恶性循环。接下来半个月他就不要想有好日子过了。 原丛荆只觉劫后余生,他看了一眼手表,要请尹棘槐吃外卖:“原原尹老师今天帮我们拆台,我请吃夜宵。”他已经套起近乎:“说不定日后还有劳动尹老师的时候……” 他跟雏鸟似的,尹棘槐帮了他一次,他就觉得她是个大好人,不自觉地想要“黏”上她。 原丛荆这时候的想法还比较单纯,他想和尹棘槐打好关系,和一位好说话的麻醉医生打好关系总归没坏处,以后可以求人办事(拆台)嘛! “别别——”尹棘槐不爱听这不吉利的话,“还是少点比较好……昨天夜里我在家备急诊班,被叫过来做你们那台可开可不开的刀,今天又帮你们拆台……这夜宵我不敢吃,要不然以后拒绝不了你们。” 原丛荆肉眼可见的“失落”,他小声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虽然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可被她戳穿还是觉得难为情。 …… 一个人,原丛荆有些懒得点外卖了,他在自动售货机面前站着,思考自己是吃红烧味的还是酸菜味的泡面。 “还没吃晚饭?” “从中饭到现在。”原丛荆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语气有些可怜。 “麻醉办公室里有吃的。”尹棘槐拿了两桶泡面过来,还有一些饼干:“主任买的。” 办公室里有电锅有冰箱还有热水,甚至还有鸡蛋,毕竟麻醉科就是手术室的一部分,整个麻醉科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于是原丛荆的“请吃夜宵”变成了尹棘槐请他吃麻醉科的泡面,热气氤氲上眼镜,原丛荆索性把眼镜摘了下来。他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在眼尾,长在他脸上,有些无辜。 尹棘槐少见男生长泪痣,偏偏原丛荆这颗泪痣长得十分漂亮,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原丛荆说:“家里人也觉得泪痣不好,高考后本来想带我点掉,不过我觉得都是封建迷信的说法,而且太靠近眼睛了,所以我就没点。” 说到封建迷信,尹棘槐想起原丛荆的微信名:原无殊,再看看原丛荆胸前口袋的饭卡,饭卡套壳上是“夜班之神”。 看来唯物主义已经是高考之前的事情了。 胃里有了热食,人也放松下来,原丛荆对尹棘槐充满了好奇心,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尹老师,你博士在哪里读的?” “你怎么申请到的?” “……” 尹棘槐觉得他是个帅哥,但有些聒噪。 不过到底人吃饱了心情好,尹棘槐耐心地回答了他。 原丛荆说话说得更起劲了。 原丛荆坐她对面,主动收拾餐后垃圾,尹棘槐有了充足的时间仔细打量他,何况他这时候摘了口罩帽子,不像在手术间只露出一双眼睛,尹棘槐不得不承认他有副好皮囊。 她能够想象得到护士说,原丛荆刚进手术室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来看他。长这样一张脸,确实很有说服力。 尹棘槐看着他那颗泪痣:“原老师,关于泪痣,我倒是听人说,长泪痣的男生比较恋爱脑,真的吗?” 是一句调侃的话。 大家刚吃过饭,气氛放松。 原丛荆一愣,很认真地回答:“不知道,还没谈过。” 男人的上半张脸,被她的小手遮住,更衬得颌骨的线条硬朗分明,轮廓深隽而俊美。 他勾了勾唇角,笑得又痞又坏,嗓音低淡地说:“当然是在想丸丸色色的样子。” 尹棘:“!!!” 她咬牙切齿,近乎恼怒地说:“我不许你想!不许你想!” “尹丸丸。”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的手推开,无奈地嗤笑,“你怎么还是这么笨?把我眼睛遮上,就能让我不想了吗?” 尹棘:“……” 原丛荆是真的好可恶! 她当初怎么就没用抖空竹的长杆,把他的脑袋给敲傻了呢?反倒把他敲得越来越聪明了,变成了整天只会说她笨的大、聪、明! 第 75 章 爱马仕 初雪过后,京市的气温升了几度。 自从来京市生活后。 尹棘就不是很喜欢冬天这个季节,总觉得它漫长又难捱,一进入十二月份,满城都窥不见半抹青绿,她只能祈盼这苦寒的日子快些过去,春天快些到来。 但今年,却变得不一样了。 她开始尝试去喜欢冬天。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枯涩寒冷的北国风光,而是被她通过零星的种种细节,重塑成了新的回忆。 这是十八岁之后,第一次有原丛荆陪在她身边的冬天啊。 人在遇到紧急危险受惊时,交感神经敏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飙升,所有感官都会比平时敏感数倍。 尹棘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被抱过,于是此刻,原丛荆的怀抱像温热海啸般填满了她的感官信号。 掌心的摩擦触感,鼻息间他心跳的味道,还有护着她后脑磕向车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让她眩晕。 几乎忘记,自己正处危险边缘。 车子被撞出剧烈闷响,她双手扶着原丛荆的肩胛,吓得闭眼缩进他怀里,指尖隔着衣服嵌入对方的皮肤。 天旋地转间,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清晰。 车身被撞得整整转了一周,调转了方向,原丛荆那边侧边与前面的气囊全部炸开。 被撞击的跑车被安全装置塞满,隔绝了与外界的勾连,苍白又弥漫着烟味的车厢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尹棘大脑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确定自己还活着,她睁开眼,对上他脸颊被玻璃碴划伤的血迹。 原丛荆脸上的那道猩红缓缓往下流,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她忽地热了眼眶,呜咽出声。 扶着他肩膀的手指抖动难止,尹棘都不敢动,只觉得身上好几处肯定骨折了,结果一抖身子发现,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没事。 反而眼前的人搂着她,自从车子稳定下来以后就一直没声音,尹棘扭头,发现他始终闭眼静止,动也不动。 她哪里见过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无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脸上还在流血的划伤。 她指腹即将触碰到鲜血的刹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尹棘脑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原丛荆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滞数秒,从怔到回神,皱低了眉,应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头,两人近在咫尺间对撞视线。 原丛荆凝视她,笑了,“表情不错。” 对方嗓音沙哑得厉害,应是生理性疼痛在发作。 尹棘盯着面对生死胁迫竟如此闲适的原丛荆,震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们的车和肇事车辆都处于堵塞街区里,车速没有很快,并未造成过于剧烈的撞击。 车子私下进行过加固改造,而且原丛荆在分秒间努力调转撞击位置,对方车头撞到他们的侧后方,尹棘这边成了车子安全指数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击,原丛荆那侧的车门还是被撞得变形,尹棘看着腿都软。 更让她惊讶的是,原丛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筋骨上的损伤,等之后再做全面体检。 尹棘暗自感叹:这人怕不是铁打的。 ………… 派出所小房间的灯光一打,刺得两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经被控制,那个中年男人半晕着被交警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踉跄出来的原丛荆,顿时清荆,瞪大了仇恨的眼眸骂着:“怎么没撞死你!!” 他脸上还流着血,双眼充红,像个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吓得尹棘下意识往车门后躲了一步。 “原丛荆!别让我出来!你迟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丢山里喂狗!” 被咒骂的原丛荆云淡风轻,他虚虚撑着冒烟的车前盖,眼梢一勾,爽朗笑出声,伴着微弱的咳嗽,更显病态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却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样儿,斜视对方似乎在说:你先有那个本事再说,废物。 这样的原丛荆,在尹棘眼底展出异常扭曲的魅力。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车辆之间的剐蹭相撞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并不常见,警方一定会查干净。 原丛荆懒洋洋坐着,往上瞟了眼正对他们的监控摄像头,偏开视线摸摸鼻梁,无奈道:“他骂得那么狠您不也听见了,看我不爽啊。” 吊儿郎当的,却没油嘴滑舌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 尹棘经历一场事故脸色还惨淡着,被惊的魂魄一半还吊在半空。 一对比,原丛荆的坦然自若就显得特别诡异。 他的敷衍让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过同事调出来的资料,对比一看,抬头看原丛荆。 “你和肇事者都姓原是吧。” “什么关系?” 尹棘一愣,悄悄打量身边人。 原丛荆垂眸,细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如实说:“我三叔。” 说完,他扭头,抓住尹棘偷看的目光,倒着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说……无关人员能先出去么。” ………… 尹棘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湾区街道,一到晚上夜风徐徐,混着海边的咸味。 关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经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来要给她安排房间待着,但尹棘总觉得室内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壮的那棵椰子树下坐下,陆地的风经过浪潮吻过,卷着回来,略过少女白嫩的脸颊。 乌黑的发飘动,鬓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树羽尹眼底惹人怜惜。 尹棘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楼,回想起方才原丛荆和警察的对话,在这暑夏夜里凉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原丛荆说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发的地方,是霄粤湾繁华街区,到处都是摄像头,车辆堵塞得毫无逃窜之处。 在这种地方闯着红灯撞人,罪量多得叠加数不清,更有可能让自己葬身在碰撞当中,即便是这样。 那个人,还是铁了心把油门踩到了底。 尹棘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自己的血亲恨得不计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觉得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紧要关头把她拥进怀里的那股温度。 她心思细腻,猜测万种,在脑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皱起眉。 撞车后他初荆的那个滞停的僵直眼神,还有从车里出来,撑着车盖虚弱的那抹笑。 竟让此刻冷静下来的尹棘品出几分…… 遗憾。 尹棘望向那个亮着灯的小窗子,任由风吹乱她的神情。 她以为原丛荆是只自由恣意的鹰,现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雾重叠的山。 ………… 原丛荆出来的时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荡荡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处的车钥匙被他抛着玩,原丛荆走下台阶,又环顾一周,叹了下气。 他接通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别动,等我找着人。” 原丛荆眼神冷淡,压着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门,转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温软。 尹棘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跄好几步。 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咯吱作响,她抬头对上原丛荆的眼睛,意外开口:“……你,完事了?” ………… 两人从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街区。 尹棘跟在他身边,频频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他,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阴沉,好几次都没敢开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释。 原丛荆盯着手机屏幕,“我没问。” 尹棘抿嘴,更不敢说话了。 原丛荆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纨绔气一丝没剩,她看得出,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耸路灯照耀的地方,一个街边拐角,他突然停下,尹棘嚓地止步,抬头。 原丛荆把手机收了,盯着她眼巴巴的模样,问:“有话说?” 尹棘嘴角动了动,最后拆开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消毒药品展示给他,然后指了指自己额头示意他的脸,“你这里,还破着口子。” “伤口消毒…要趁早。” 原丛荆盯着她手里的药,静了几秒,又问:“哪儿买的。” 尹棘回头,恰好,指了指后面的那家百姓药店,“就那里买的。” “离开几分钟,你跑这么远?”原丛荆丈量这里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话她:“百米冠军啊?” “费劲买这干嘛。”这些玩意,医院有,家里有,哪里都有。 尹棘脸皮很薄,又开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热了脸,左右偏闪的眼神透着不乐意。 她说:“谢谢你救我。”指他车祸时护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别的补品什么的她没钱买,但至少这些她可以。 路灯灯光在尹棘浓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颤动的阴影,难为情的时候桃花眼又亮又灵动。 她把药袋揉得很皱,又紧紧攥着。 原丛荆睨着小姑娘的脸,开口平静反问:“我救你了吗?” 一脸冤枉,竟然不承认。 尹棘被他这回答弄懵了,她因为原丛荆这一个举动乱了一个晚上,鼓起勇气给他买东西回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话。 对方的毫不留意,弄得她这些像成了自作多情。 她脸更红了,带着不敢外露的怒气,说话都磕巴:“我,好,我,你等我去退掉。” 说完转身要回药店。 非把人逗急了,原丛荆才满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哎。” 尹棘转脸回来时,那难堪的眼眸亮得快能挤出水了。 手上带着劲,不愿意他拉着她。 原丛荆唇边弧度更深,往旁边高石台上一坐,塌下肩膀,懒漫开口:“帮我。” 尹棘抬眼,“什么?” “我不是救你了么,你不是买药了么。”原丛荆点点自己脸上磕破的地方,十分直白:“给我抹上。” 结果对方这么一接受,尹棘反而有点局促,两人之间半米的距离滚烫起来,他像块强悍的磁石,扯着她进入他的场子,让尹棘挣扎不得,心跳受对方控制。 尹棘走到他身边,发现站着的自己竟和坐着的他平视,此时原丛荆的目光格外近,在亮堂路灯下浓郁又深邃。 像一座浩瀚宇宙,一眼能吞下无数个渺小的她。 她有意躲避对方直勾勾的视线,低头拆开消毒用品。 擦药的话,她不得不要靠得更近,尹棘咽了下喉咙,小心挪近,乱晃的目光找准他的伤口。 车窗碎掉的玻璃随碰撞惯性乱飞,将他脸颊侧边划破,看着那些干涸的口子,尹棘更发怵,不敢想如果扎在自己脸上会有多疼。 她举着棉签,近距离对话下嗓音更软更轻,提荆:“如果疼,你告诉我。” 原丛荆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挪开过,像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告诉你我就能不疼么。” 明明认识才不过三四天,尹棘却有点习惯这人的抬杠口吻了,她动动嘴角,“……你试一下?” 说着,她用沾水的棉签擦去他脸上干掉的血迹。 氛围安静和谐。 一天的跌宕起伏在夜晚街角这一隅得到休憩,抚平了所有胆颤不安。 碘伏棉签沾上他外翻的伤口,原丛荆眉头都没动,她的手却颤个不止。 尹棘回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因为事发时他的左手护着她脑后,此刻一看,腕表表盘裂了,关节处也都青紫吓人。 对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手腕的脉搏,乱掉尹棘所有心绪。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对方握住,她一惊抬眼。 视线里,原丛荆捏着她细腕,看一眼她的手:“这都能走神儿?再抹都快抹到我下巴了。” 尹棘愧疚更深,“对不起。” 原丛荆松手,任由她换根棉签,敏锐的洞察力几乎能将她盯透,笑了:“琢磨什么呢。” “想问什么就问,不收你钱。” 尹棘握着碘伏瓶子的手停在半空。 如蝶翼般的眼睫上下微动,数十秒后,她开了口:“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我……”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解开安全带,压住我,把后背对向那边。” 原丛荆额前的黑发随风微动,挺直鼻梁与丹凤眼完美结合如锋利美刃。 他散漫盯着尹棘,听她犀利发问。 “是想死吗?” 顷刻,原丛荆的眉峰神经性抽动。 他望着她,勾动薄嘴唇,笑得浓稠。 男人的手指明晰而修长,刚将漆黑的羊毛大衣,挂在落地衣架上,耳边就拂过一道温软的嗓音:“阿荆。” 他淡淡转眸,看向尹棘。 便见她还穿着那身power suit,下边是包臀裙,上边是用几股皮带束缚住的缎面衬衫,衬得本就纤细的腰肢,更加不盈一握,今天应该喷了香水,不知名的味道,淡淡的,亦不浓烈,但就是让空气都浸着股无言的诱惑。 女人的眼圈有些泛红,纤美白皙的食指,伸进了项圈的圆环里,往外扯拽着,不无委屈地看向他,催促道:“你快点帮我把项圈解开吧。” 第 76 章 软饭 原丛荆认识徐同和,徐同和刚做完麻醉科的住院总,也就前几个月才脱产去实验室,他们打过不少的交道。 原丛荆根本没看清楚这两人之间的情况,也不怪他,他没谈过,在感情上当然迟钝,他因为看到尹棘槐开心,笑容挂到了脸上,也没忘了和徐同和打招呼:“同哥,你回来了?” 徐同和点头致意:“科里忙,我暂时回来帮忙。” “辛苦辛苦。”原丛荆又看向尹棘槐,问她喝不喝奶茶,“我们组点多了奶茶,要不要来一杯?”其实是他自掏腰包,今早他总想起她白得没有血色的唇,竟心神不宁,担心她会低血糖。 他注意到她盘子里那些寡淡的菜色。 原丛荆出于客气顺带问了一句徐同和,不料尹棘槐以喝了犯困的原因婉拒,徐同和却欣然接受。 原丛荆稍郁闷,不过转念一想,同哥是老熟人,还是压下了心里那股别扭。 原丛荆匆匆吃了口饭,就被打电话叫回去,尹棘槐看他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只是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奇怪得很。 尹棘槐对原丛荆并没有坏的观感,相反,她有时候被原丛荆身上那股活劲感染。 也许这就是外科和麻醉的区别,麻醉医生都是淡人,外科医生不管熬了几个夜,总是看上去血气充足、活力满满。 徐同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原丛荆走了,他才开口:“师妹和他……” 原丛荆是神经外科年轻一辈中出了名的好看,能力也不差,虽说现在还被嫌弃速度慢,可是哪个神外医生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杨主任对他最严格,骂得最凶,也是老一辈教授寄予厚望的方式。 尹棘槐生得一副冰雪容貌,心思也像冰雪般剔透,她看了徐同和一眼,只觉得自己当年还是太年轻,初入临床,难免有雏鸟情节。 今日方觉,不过如此。大家都是俗人,是动心的人为对方蒙上了一层滤镜。 今日的手术进行得异常顺利,尹棘槐麻得开,外科开得快,三台小垂体结束的时候才不到下午四点。 第三台在收尾的时候,有人又盯上了尹棘槐的房间,想叫她帮忙拆台。 按照手术室的规定,手术在下午四点半前结束的房间,不得拒绝拆台。 巡回护士出去打单子,回来恨恨地说道:“19又想拆台,他们家现在名声都‘臭’了,光会画饼!手术是越做越迟!麻醉医生,你一定要坚定地拒绝他们!” 话音刚落,人来了。 原丛荆人刚进来,就收到了来自巡回和台上洗手的白眼。 今天的洗手护士脾气爆,开门见山:“我们这里不欢迎拆台的。”也是熟悉,才会说这样的话。 但是这里说了算的是尹棘槐。 原丛荆带着任务来,恳求地看她:“棘槐医生……” 洗手和巡回也看向她:“不行啊,棘槐你不要心软……” 尹棘槐心里早有主意,她都没看他,改了几处麻醉单,说:“这台拆不了。” 护士开心之余又有些担忧:“可是不到四点,万一杨主任打电话硬拆……”谁能顶住杨主任的脾气? “或者你们住院总……”护士说:“棘槐你可一定要顶住啊!我们能不能下班全靠你了!” 尹棘槐说:“要是杨主任亲自打电话,那确实没办法;如果是我们住院总……我昨天干到晚上十一点,今天实在干不动了……” 原丛荆还没走,看她眼睛里淡淡疲倦,忽觉自己过分。 “毕竟还没过四点……” 面对护士的忧虑,尹棘槐给她们吃了颗定心丸,“房间里拔管送pacu(麻醉苏醒室)。”加上拔管的时间,肯定过四点半了。 护士猛夸她:“还得是我们棘槐!” 台上外科医生听了这一场“拉扯”,笑说:“那我慢点,免得你们被拉去干活。” 尹棘槐拔了管把病人送去苏醒室的时候,刚好下午四点半,这个点结束她可以不必和住院总报备直接下班。 她在走廊上遇到原丛荆,他匆匆往23号去,一问才知道那台拆给了徐同和。 原丛荆还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好意思啊,昨天让你那么迟……” “这有什么?”尹棘槐没放在心上:“又和你没关系。” 就像她同意拆台,是因为本在她的工作规定之内;她拒绝拆台,也是她不想拆又有合适的理由。 原丛荆过去的时候,师兄黄朝已经到了,他调侃原丛荆“美人计”失败,又调侃尹棘槐为人正直不为“美色”所动。 “你说是吧?同哥。” 徐同和搬个凳子在旁边坐着,知道他们在谈尹棘槐,笑着参与他们的话题:“你们这就错了,师妹是颜控,最喜欢看美人。” “啊?”黄朝惊讶:“我看尹医生是个冷冰冰的美人……”不免叫人觉得反差。 黄朝后知后觉:“你说……师妹?我怎么有点印象了。” 徐同和说:“是比我小一届的师妹,梁主任的四证。” 黄朝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以前我确实见过!那会儿你们还是麻醉科的一对金童玉女……” 护士不留情地打断他:“黄教授,别闲聊了,快点洗手上台!你们今晚又想到几点?” 原丛荆沉默地听着,自徐同和那一句“师妹”出来,他就发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熟稔。 黄朝从外面洗手进来,一边踩消毒液,一边还说个不停:“你这么一说,我全想起来了!哎呀!我当初还以为你俩能成!谁知道你师妹后来就出国了!再看看你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可惜啊……” “别瞎说。”徐同和严肃道:“我和尹师妹当初就没什么。” 他从恋爱结婚那刻起,就和师妹再没可能,他并不想过去的传闻给师妹带来困扰。 更何况,他们确实也没有过什么。 黄朝没揪着不放,只说:“是我记错了。”他转头兴致勃勃地说:“你这师妹现在是单身吧?不知道尹医生有没有兴趣看一下我们小原……” 黄朝对原丛荆来说亦师亦兄,在临床上手把手地带他,也忍不住操心他的感情。师弟长得多好看,怎么就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第 77 章 生气 话落,男人的薄唇微微抿起。 他抬起手,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听见“啪嗒”一声,掌心握住的阿斯顿马丁车钥匙,掉落在叶形的金制托盘里。 尹棘猜不透他的想法,僵在原地。 壁灯投下的昏昧光线,将男人落在地面的积影斜斜拉长,再次转过头,他俊美的侧脸轮廓,显得冷漠又强势,看向她的目光,也透着淡淡的侵略感,似乎在强忍着怒意。 发顶突然泛起一阵不容忽视的酥麻。 男人的沉默不语,让尹棘的心底生出怵意,又如被暗火细细烧灼,异样的颤栗,裹挟着莫名的兴奋,从小腹处蔓延至全身。 外科办公室里通常没人,本院医生在台上开刀,规培轮转医生每天查完房写完病程就下班了,尹棘槐扑了个空,也不意外,去护士台问今天值班医生的电话。 护士说话爽利:“他就在值班室躺着呢!你去敲门!” 医生办公室设在病房里,而值班室和护士更衣室设在一块,是个在病房外的单独的小区域,虽然有门禁,但常年不关。护士有急事的时候就会去值班室敲门,因此值班医生也不会反锁值班室的门。 尹棘槐来敲门的时候,原丛荆正在值班室里补觉,几乎是敲门声一响他就醒了,他以为是护士,直接说:“请进。”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他里面穿的就是手术室发的洗手衣,在病房就在外面套件白大褂,要是手术室急呼他,他把外面那身白大褂脱了就可以进去。洗手衣外套白大褂,这几乎是每个外科人的标配。 原丛荆没带眼镜,他睡得迷迷糊糊,在枕头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带上,这时尹棘槐带着学妹在门口至少站了有一分钟了。 “棘槐医生,你……你怎么来了?”原丛荆伸手,迅速捋顺了头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穿上白大褂,好像只穿洗手衣是多么不方便见人一样。 主要是原丛荆把洗手衣当作睡衣,衣服被他睡得皱皱巴巴,他总觉得这样见尹棘槐不成体统。 尹棘槐神色如常,大家值班不都是这样么?原丛荆又没有少穿什么,她敲过门,原丛荆说过“请进”,一切都是正常的流程。 原丛荆也很快镇定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尹棘槐神色自然地拉开凳子坐下来,指着写满病人基础情况的麻醉知情同意书说:“这个201床,19岁,叫张兆辉,是你们明天的病人。” 原丛荆茫然:“是检验检查有什么问题吗?” 手术完全是老大拍板决定的,麻醉科医生找过来难道是病人有什么问题? 外科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外科忙着在手术室开刀,根本无暇看病人术前检验检查,多是管床的规培医生看两眼,但说白了,轮转的规培又不一定是本科室的医生,难免有疏漏。 所以麻醉的术前访视谈话常常有“惊喜”,这个病人血色素5g,那个病人血钾2.7……麻醉医生怒气冲冲地冲到外科办公室,要求外科停掉手术。像这种提前停的还好,要是人拉进了手术室再发现这些“惊喜”,那必然是一场“世纪大战”。 当然,发火的一般是外科老大,检验检查摆在这,他们没办法对其他人发火,只能对底下人发火,责问他们为什么不仔细查看术前报告,然后再想方设法和麻醉科、护理部拉扯一番,继续把手术做掉。 “检验检查没什么问题,我主要是想问问你们这个手术方式。”尹棘槐盯着他的眼睛:“一定要做术中唤醒吗?” 原丛荆被她问住了,他知道这例唤醒病人,毕竟是他们组这么多年来第一例,领导的意思他大约也知道,就是想收一点相关的实验数据。 这又是年轻病人,领导心动了。 可这实在和他没关系,唤醒手术轮不到他去做,最多是手术结束了,喊他去关个颅,送个标本,送个术后ct与核磁。 尹棘槐也清楚这点,问:“这是谁的病人?杨主任的?” 原丛荆摇头:“是丁老师的,但是杨主任也知道。”知道就是默许。 “我不认为张兆辉适合做术中唤醒,他才19岁,他都没有经过几件事,你要他去配合你们做唤醒?”尹棘槐说着有些动气:“我看过片子上肿瘤的位置,全麻一样可以做这个手术,你们还可以接电生理,不是不可以避开那些神经……” “他才19岁,你真的确定他能坚持到最后吗?” 原丛荆见到的尹棘槐一直是波澜不惊的,他还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他都很难想象尹棘槐会有强烈的情绪,之前黄朝师兄回到办公室,半是吐槽半是抱怨:“麻醉科的女医生漂亮是漂亮,脾气一个比一个差!可千万不要招惹她们!” 那会儿黄朝刚被谭月暴力输出过。 原丛荆当时还在心里默默反驳,说棘槐脾气就很好。 如今尹棘槐朝他发火,可他也不觉得她凶,反而觉得她十分可爱,她为病人的事和外科生气,他只觉出她那一分医者仁心。 她不赞同这场唤醒手术,因为她没有把病人当成一串冰冷的电脑数据,她见了病人,了解了病人的基本情况,判断他的心理状况无法承受,所以坚决反对。 其实,原丛荆也有些赞同她了。既然还有别的手术方案,何必一定要唤醒? 原丛荆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会去和主任说的。”杨主任快退休了,其实对于出不出实验数据这个事没那么执着,主要是丁老师有些着急。 原丛荆的态度这样好,让尹棘槐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她缓了语气:“原原。” 原丛荆受宠若惊:“不……不客气。”他补充说:“这是应该的。外科和麻醉本来就密不可分。” 离开病房后,学妹才开口说话,她第一句说:“天呐,这个外科医生的觉悟好高,态度好好。” 第二句说:“师姐,他刚才耳朵都红了。”学妹有些兴奋地比划:“就是他刚看清楚是你的时候。” 刚才学妹全程当背景板,也没别的事干,就观察起这两人来,师姐大大方方,面对帅哥也不假辞色,可她瞧着那号称神外第一帅的原丛荆,怎么看出了“小鹿乱撞”? 也和她在同一座城市里。 他竭力地忍耐着,想要去找她的念头,更不敢去打扰她的生活。 怕她再也不会理他。 也仍然放不下那个心结。 连朋友都不要做了,就像最残忍的魔咒,无时不刻都在尖锐地提醒着他,这次的尹棘,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不想再要他了。 17岁的那个圣诞节。 他在做什么呢? 似乎在准备国外的某个物理竞赛,小组里有想要划水的墨丘,还有…… “阿荆。” 尹棘温软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原丛荆懒懒转眸,看向她的发顶,低声问道:“怎么了?” “bra好勒。”她的语气透着央求,又夹杂着几分期待,讷讷地说,“你快帮我解开。” 第 78 章 娇惯 听闻这话,男人的眼神微微一变。 从他的这个角度去看,女人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形状好看的耳廓却泛起绯色的红晕,她没再吭声,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就像只乖巧的折耳兔。 很快就弄清了尹棘的真实意图。 丸丸竟然主动向他索-欢。 其实刚进门时,看见她那样穿,他就在想,幸好,幸好,他刚做完手术,还需要修养。 不然,尹棘恐怕真的会被他弄到三天都走不了路。 看着她被束缚的隐忍模样。 他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怜惜,真的好想娇惯她,溺爱她,满足她的一切,因为丸丸从小就是被束缚着的孩子,双脚要被舞鞋束缚,腰际要被蝴蝶绑带束缚,就连食欲,也一直被约束。 外科和麻醉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外科觉得麻醉大多死板教条,麻醉觉得外科大多是莽夫。 上面那些老大还能维持面上的和谐,下面这些小的出去干架的都有。 干架是夸张了些,但是纷争一直没少过。 麻醉拥有能停外科手术的权利,但是外科强势,要硬来的也大有人在,无非是看哪一头的老大压得过去。 甩锅的事情也常有,这事说句良心话,全是外科甩给麻醉,毕竟外科在病房和家属接触得多,麻醉除了签同意书的时候与家属见一面,旁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术后并发症? 那一定是麻醉术中管理不当! 术后脑梗了?二次出血了? 那一定是麻醉术中血压控制不佳! 但再说回来,外科也没有麻醉想的那么不堪,作为外科医生,大部分情况下,大家都是关起门来“批斗”,很少有直接和家属说:“这个是麻醉的问题。” 真有责任也好,假有责任也罢,说到底大家是“一家人”,没有这种在家属面前把责任全部推卸的道理。何况一场手术结果本就充满了变化性,手术的预后和病人身体素质等多方面都有关系。 脑梗、二次出血、拔不了管……谁都不想。但是病人遇多了,总有那么两个“怪”的情况,也是命了。 像这次杨主任组这个闹事的家属,都不是“命”的问题,是本身肺就不好,肺癌开过刀,肺都不剩下多少好的部分了,术后拔不了管的概率高,也告知过家属。 手术做完了,真拔不了管,人家又不认了,问起来都说庸医谋财害命。 原丛荆也是这时才知道黄朝师兄说“解决好了”是推锅给了麻醉科,麻醉医生管气道,实在是最合适的背锅人选。 肺不好?脱不了机?哎呀,麻醉科的事。你看人不是醒了?脑子没问题对吧? 原丛荆被谭月一顿输出,给骂懵了。 这中间具体过程他还不知道,但是结果摆在这,自家甩锅给麻醉科,连累麻醉科的人在术前访视时被家属围堵,自家做了极其不厚道的事情,原丛荆都不好意思抬头,小声问:“尹医生……还好吗?要紧吗?” 谭月没骂他几句,知道他不是做主的人,但对他没好脸色,懒得搭理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找人算账去了。 谭月找到了手术间,那会儿黄朝在台上,据可靠情报,黄朝被她说得下了保证书。 谭月个子娇小,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巡回护士悄悄往旁边挪了一个窝,怕被波及。 “今天就是杨主任在这里,我也是有道理的!”谭月越想越气,她住院总任期快结束了,都快结束这糟心的日子了,没想到最后两周里给她来了坨大的。 黄朝没办法,只好叫原丛荆来收场,自己去了解一下情况。他们是一个大组,人多,事也杂。像黄朝这种高年资主治,除了出门诊,就是手术室开刀,闹事的那个病人严格意义也不是他的病人,他就没关注后续处理。 他心里暗骂必然是哪个愣头青去处理这件事,这下把麻醉科得罪狠了吧!医务处都找上麻醉科了,这梁子从此结大了。 黄朝先关心了一下那位受伤的麻醉医生:“人还好吧?谭总,实在对不住,这事我不清楚的,我绝对绝对没有甩锅给你们麻醉科的意思,请你相信我。” 谭月没睬他,她心里烦得很,明天有一台术中唤醒,本来排了尹棘槐去做,要不然尹棘槐今天下午也不会去病房访视病人,这下好了,尹棘槐受伤了,明天的唤醒怎么办? 这类手术对于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的配合度、乃至病人的心理素质要求都很高。 虽说麻醉医生会用镇静药使得病人保持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状态,镇静药的一大作用就是消除恐惧,但是当外科医生触碰到大脑功能区,病人数着数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一侧肢体不能动了…… 是人都会害怕,哪怕外科医生叫病人相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配合度真的很看个人的心理素质,而且每个人能坚持的时长都不一样。外科也要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长,病人即使做完手术,也会留下极重的心理阴影,疯掉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说法不一。 尹棘槐是当年基地唯一一个从二年级起就开始做唤醒麻醉的人,一方面是和她的研究生课题相关,另一方面是她确实优秀。 谭月一边赶去医务处,一边手机上给主任发消息报备,请示让谁顶上更合适。其实科里不是没有能做的人,但是术中唤醒是谁都不想经手的烫手山芋。 换句话说,能做唤醒的、比尹棘槐更有能力的麻醉医生年资也都挺高了,谭月使唤不动。尹棘槐是“性价比”最高的那一个。但是主任开口,那就不一样了。 谭月这边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神色缓和不少,黄朝又打听:“谭总,这个……尹医生受的伤严重吗?伤到哪里了?” 严重……倒也不至于。谭月说:“她被家属咬了一口,咬手腕上了。”怪恶心的,还得去打免疫球蛋白。 他在逐渐接管关系里的主导权。 她却不想总是被他推着走,太乘下风。 尹棘推开他,在男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说道:“那我也要跟你提个要求。” “什么要求?”他的态度还算淡定。 尹棘抿起柔唇,故作郑重地说:“我得跟你商量商量,房-事上的次数了。” 话落,男人将交叠的双手分开。 他摊了摊肩膀,显然有些不悦,眼角也微微眯了起来,这时的他,骄狂又乖戾,突然展露出从前的恶犬模样,这让尹棘的心脏有些发颤。 他轻嗤道:“竟然还要跟我规定次数么?” 第 79 章 同房 尹棘最近刚好在学商务谈判,恰好了解到一些有效的谈判技巧。 原丛荆的反应,也在她的预期内,借着这次机会,她打算学以致用,实践实践。 谈判之前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明确目标,并设置底线,她的心理预期,就是一周三次,还得是初雪那天,第一次那种强度的。 假如是第二次那样的强度。 她只能接受一周一次。 尹棘觉得自己的体能已经很好了。 毕竟,她从小就练舞,每天的运动量,是普通女生的好几倍,但她现在的体能,无法再跟前两年比,况且,就算再次拥有从前的体能,她也承受不了男人那样强烈的欲望。 如果不设置次数,她的腰恐怕真会断掉。 要是还有其余的工作,身体一定会吃不消。 尹荆脑子里瞬间像投下了一枚原子弹,被炸的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 手指还下意识往屏幕下滑动。 然而群内再没人发言,只剩几行刺眼的群内提示。 【“银角大王”撤回一条消息。】 【“玉面狐狸”撤回一条消息。】 【“牛魔王”撤回一条消息。】 【“段锐”关闭群内匿名聊天。】 估计是一开始看到“B612”拽的二五八万群备注都不改一个,还实名力挺她,纷纷开嘲讽。 后续间接得知或猜到其真实身份是谁也惹不起的原丛荆,火速撤回,纷纷噤声。 段锐也真是好兄弟,滥用职权关了群匿名,谁还敢在群里说话。 原丛荆直接被架在了那儿,装了回大的。 又或者说,是她和原丛荆一起被架在了那儿。 尹荆脑子空白了几秒,缓缓转过头。 原丛荆正懒散靠椅子上,垂着眼皮收书包,声音也漫不经心:“都赌黎梦,多没意思。” 尹荆定定盯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原丛荆又说:“都说了,你是我同桌。” 尹荆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所以呢?” 原丛荆挑眉看了她一眼:“你就我这么一同桌,我再不支持你,会不会不太当人?” 尹荆蹙了下眉,慢吞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 原丛荆闪了下睫,收起漫不经心:“我一直觉得可怜不太尊重人,你可以理解为,我拥有一个人所应有的人道主义精神。” 尹荆内心颤了下,眼一挑:“为什么是我?” “我这个人天生不嫌事大。”少年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意轻狂,“天生看不惯有些事,与你无关。” 尹荆忽然极轻地笑了声,明晃晃看向原丛荆:“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觉得那样在群里来一句‘我赌尹荆’很帅?” 原丛荆:“……” 不识好歹,得寸进尺,给台阶不下还顺杆爬上来扯人裤脚。 真行。 尹荆单手支起脸,神色傲然,仿佛俯视一切,悠悠点头:“那恭喜你,赌对了。” “……” 坑我就对了是吗? 正好打了下晚自习的铃。 原丛荆不欲再说,单肩挎起书包就要走,正要抬步,又停住。 少年高高站在白炽灯下,黑发被晕开一层恣意的光,校服校裤一尘不染,背影挺拔又透出吊儿郎当,声音漫不经心。 “哥第一次跟人打赌,不要让我输的太惨。”- 尹荆写了会儿题,仍旧留了二十多分钟去操场跳绳。 训练完丢开跳绳,眼前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尹荆接过水抬起头,却看到了段锐。 “班长怎么是你?” “只许原丛荆送不许我送?”段锐眉一挑,转身示意。 不远处的操场上,原丛荆正一边半仰起头喝水一边朝这边走来,少年高大的身影浸在喧嚣又昏暗的夜里,显出些微清冷和孤寂。 待原丛荆走近,又冷冷瞟了段锐一眼。 段锐立时不满:“怎么,只许你当好人不许我当?” 原丛荆懒得理,跟着尹荆往看台边走。 尹荆一边走,一边拧开矿泉水灌了几口,想着一瓶水天天两块钱转来转去也不是办法,回过头:“班长,你们每天都打球是吧?水我明天还你。” 话音刚落,原丛荆步子就是一顿,站那儿直直看着她,扯唇微冷,轻讽的目光里明明写着“一瓶矿泉水,我送就还我两块钱,段锐送就有来有回是吧?” 尹荆眨眨眼,悠悠盯着原丛荆的眼睛说:“你要想,我也给你买。” “哦。”少年回答的漫不经心。 “……”尹荆掀了下眼,爱要不要。 段锐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傻乐着几步跑过来:“荆妹儿,明早上哪吃饭告诉下我呗。” 尹荆不明所以:“怎么了?” 原丛荆盯着段锐的目光里都快冷出冰了。 段锐直接忽视,还一把揽过原丛荆的肩,笑嘻嘻:“免得我这傻儿子跟着你拐,又把我骗去食堂。” 原丛荆立马拽开段锐的手,拍拍肩,嫌弃的要死,那目光已经不是冷了,而是想干一架。 段锐摸摸鼻子:“怎么,自己干的事不敢承认?” 原丛荆眉一皱。 “滚。” “……” 尹荆看向原丛荆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好半天,她才说:“如果你早上想跟我一起去食堂,可以直接说。”- 第一天,下早自习铃一打。 原丛荆吊儿郎当坐一旁,指尖轻转着饭卡,果然漫不经心说:“去食堂?” 尹荆:“……” 有求于人要不要这么拽…… 总算一起去了食堂。 买好饭,四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原丛荆看着对面尹荆的早餐,终于忍不住问:“你现在早上怎么不吃苹果了?” 不光不吃苹果,还一碗杂酱面,一杯豆浆,又加了一根油条……全都是高油高热量,简直两个极端。 “苹果没饭好吃。”尹荆扯了一段油条泡进豆浆里,浸满水淋淋的奶白,一口咬下去松软又香甜,“我有减肥的自由,同样有吃饭的自由,两者不冲突。” 原丛荆哪敢说话啊:“……” “人不吃饭会死,人不减肥也就胖一时。”尹荆美滋滋地拌了拌杂酱面,“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少吃很多了,每天一到饭点就饿得要死。” “真的!”何田田咬着饼点头,“昨天下了晚自习让荆荆跟我一起去吃夜宵她都不去!” 段锐一碗粉吸溜的贼快:“天天学习已经够累了,吃个饭还要考虑那么多一头撞死算了。” “……” 原丛荆:怎么就显得他跟个坏人一样。 安静了会。 原丛荆面前的炸酱面吃了一半,筷子一撂不打算吃了,懒懒往椅子上一靠,正吸着豆奶。 看见对面尹荆一碗杂酱面吃的一根不剩,正津津有味夹着碗底的酸豆角。 原丛荆顿时感到怀疑人生。 他们吃的真的是同一个窗口的杂酱面吗?怎么食堂这么勉强的味道也能被这姑娘吃出国宴的感觉? 是因为太饿了吗? 不过,这姑娘好像每次一吃东西就一副贼幸福贼满足贼快乐的样子…… 原丛荆又看着尹荆将碗底的酸豆角夹的一干二净,去收残处都不用磕两磕的那种,终于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减肥啊?” 尹荆抬起头,将筷子轻轻搭在碗沿,又将剩余的半底豆浆喝完:“因为对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满意。” 段锐早就吃完了,正擦着嘴,闻言扫了眼尹荆。 尹荆其实是胖过没丑过,五官很大气,一双眼圆润又透彻,很纯很干净,唇红齿白的,皮肤白皙又细腻,面部饱满,从任何角度去看线条都十分流畅,简直像一块完美的草莓奶油小蛋糕。 身上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校服都能被撑出型,某种眼光来说,很欲,很辣。 段锐真想不明白了,班上那些女生是怎么说的出来尹荆又胖又丑的,难不成非要瘦成骷髅才好看? 大抵社会对女生向来都比较苛刻吧,段锐叹了口气,忍不住说:“其实从男生角度看,太瘦不好看。” 何田田一听,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狠狠咬了几口饼,又抬头说:“不要容貌焦虑啦。” “我也不想,但控制不住自己。”尹荆漫不经心将豆浆纸杯、油条袋子和卫生纸一样样捡进杂酱面碗里,觉得自己只要活一天,就要在美食和体重之间抗争一天,永远也无法与自我和解,永远都会焦虑,“不过——” “什么让我焦虑,我就解决什么。” 尹荆说完,就端起碗往收残处去了。 原丛荆看着她那坚毅的背影,觉得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让她快乐,她就接受什么- 四人出了食堂,路过教学楼下的光荣榜。 光荣榜第一,是陈泽。 何田田忍不住驻足看了两秒,说:“陈泽虽然借女生钱不还人品差,但成绩好,长的也可以,好像还是有不少女生喜欢他。” 尹荆跟着看了眼,想起前世的一桩大案,不由露出轻蔑一笑:“人品可以是装的,成绩自然也可以是假的,只有帅是藏不住的。” 原丛荆一听,不由唇角轻勾,理了理校服领子,又整了整头发。 段锐一旁看着嫌弃的要死,恨不得离他八里地远。 “说起来,”何田田想了想,“陈泽确实不是学校最帅的。” “他也就因为成绩好,你们给加了滤镜。”尹荆实话实说,“其实长的很一般。” 原丛荆轻咳了声,让自己有点存在感:“所以看男生不能光看成绩,还是得看脸。” 尹荆沉吟片刻:“不过找对象还是得找成绩好的,太笨的不喜欢。” 原丛荆:“……” 段锐笑的要死,凑近小声犯贱:“儿啊,要不要爹给你补补课?” 原丛荆抱臂冷冷看了段锐一眼,比了个“滚”的口型。 “我也!我是智性恋!我觉得成绩好的男生特有魅力!”何田田狠狠赞同的同时,又看了眼光荣榜,跟着叹了口气,“好羡慕陈泽啊,怎么考到第一的,我要成绩跟他一样好就好了。” 尹荆讽刺一笑,又很认真的看向何田田:“你喜欢成绩好的,那你变成成绩好的不就行了。” 何田田回过头,一时愣怔。 尹荆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与其慕强,不如变强。” 何田田呆呆点头,若有所得,接着弯起荆荆眼。 “荆荆,我突然觉得你好有智慧!” 尹荆笑而不语。 其实前世,她也是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一世,帮助他人也会觉得快乐。 原丛荆在一旁看着,不自觉扬了扬眼。 头一次觉得,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思想中的吉光片羽而折服。 从尹荆身上,他好像总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美好品质。 段锐在一旁看到原丛荆那神情:完了……- 晚饭四人同样是一起去校外吃的。 回来时,原丛荆桌上却多了杯奶茶。 一看就知道是女生送的。 那么,给了她星耀副总裁的位置,必然也为她增添了更多的压力和负担。 原丛荆皱眉,刚要往那边走。 又注意到了尹棘腰后的那团物什,是只深棕色的玩具熊,她边盯着电脑屏幕,边将玩具熊捞了起来,顺势将它抱在了怀里。 随即,尹棘抬起纤美白皙的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又侧着脸,闭眼蹭了蹭它,而玩具熊的后脑勺,正好靠在,她身前略有弧度的绵软处。 男人的眸色顷刻变黯。 他单手抄着兜,抬起灰色拖鞋,不发一言地朝沙发方向,走了过去。 (看作话) 第 80 章 醋意 飘窗处的奶油色帘幕,挺拓且有垂坠感,雪尼尔材质的面料,表面有细腻的提花纹理,遮拢住室外的月光,却烘衬得尹棘的肌肤愈发白皙,很有清透感,冰肌玉骨,不过如此。 原丛荆走到沙发旁。 他抱起双臂,眼神寡淡,在和她隔了大概半米的距离坐下,看向电脑屏幕,没有出声打扰。 十年前的这台Mac电脑,播放网课视频,画质还算清晰,尹棘也真的将它保养得很好,外壳没有任何磨损痕迹,而在那段时间出厂的苹果电脑,银漆更明亮,在吊灯下,光可鉴人。 想起那年,丸丸收到它时,还特别地开心,因为她一直羡慕他有电脑,可以用它打游戏,写代码,但是她的父母却说,要等高中毕业后,才会给她买笔记本电脑。 每次他们出去玩,丸丸看着他打开电脑,那双温美明净的眼睛,都透着垂涎之色。 等他抬起眼,去看她时,她又不好意思地避开目光,唇角也难过地垂了下来。 他看着失落的她,特别地心疼。 那样的表情,跟陈芷不给她零食吃,却让他随便吃东西时,一模一样。 焦昕看呆了,刚刚才说了坏话的人,现在就站在面前奔自己朋友而来。 她戳戳尹棘胳膊,小声说:“我……我先走喔,刚刚跟你说的他那些,你全当我放屁了。” 说完立刻消失了。 尹棘回头瞧见她溜走的背影,一下更没安全感了,她回头咽了口嗓子。 下一刻,她挪步子,硬着头发往前走去。 不能怠慢这个人。 尹棘走到他面前,一下子要仰视男人,怯怯开口:“有事吗?” 原丛荆仰头看天,荒唐于自己要做这种事,拖长语气,多是嘲讽:“没事,闲的,我有病。” 尹棘:? 半晌,她点点头,转身走之前留了句:“……祝你早日,康复。” 尹棘刚踏出一步,胳膊突然被一股力度往后扯。 她瞪眼,往后踉跄两步,仰头对上他深深眸子。 原丛荆总是习惯性抬几分下巴,加上天生身高优势,睨人时丹凤眼更压窄几分。 看人特轻屑,压迫感很强。 盯她几秒,原丛荆一笑。 “我这儿有个游戏,想不想玩。” 不管是什么落在他身上绝对没好事,尹棘几乎是立刻拒绝:“我不要了。” 原丛荆握着她手臂,掌中尽是女孩皮肤的娇嫩触感,摩擦间软绵绵惹痒,引得他手指神经弹动。 一听她拒绝,他悠哉挑眉:“不好意思,没准备应付你说不要的词儿。” 下一刻,原丛荆打开身后副驾驶车门,把人塞进去。 尹棘栽进柔软皮椅的时候都蒙了。 她抬头,看着原丛荆坐进驾驶位,再看着男人直接逼近过来。 尹棘屏住呼吸,使劲往车门贴,吓得肩膀缩起来。 原丛荆压过去,在适当距离停下,眼底倒映她受惊的小桃花眼,又亮又干净。 察觉到对方的紧绷,他反而不急着开口,就维持这种越界的距离,用眼神和呼吸逐渐熬磨她的心跳。 尹棘肉眼可见憋红了脸。 因捉弄别人的畅意逐渐浓郁,原丛荆眯眼勾笑,生动帅气。 直到对方快受不住,他的视线才一点点从她脸上往下滑,瞥她背后的位置,慢条斯理提荆:“安全带。” 说完,他单手启动跑车,一脚油门,夹进日落时刻的都市车流。 原丛荆开车很快,却又仅一手掌方向盘就可以完全控制车子,晚高峰的都市拥挤,他却可以做到单臂靠窗支着,驾车游鱼丝滑般穿梭。 不过就是不太关照乘客的承受能力,尹棘被他的车技搞得左摇右摆,冷不丁撞到玻璃晕乎乎的。 只能忍着,在心里瞪他一万次。 晕头转向的瞬间,尹棘脑海闪出一个后知后觉的念头。 她才发现。 与异性对视就会不适呕吐的自己……好像不怎么排斥原丛荆。 这是为什么? ………… 直到车子停在顶奢商圈的时候,尹棘都不知道这个人要带自己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游戏,要玩什么? 她心里慌得不明不白。 原丛荆也没多礼貌,手指绕着车钥匙,摇晃着示意她跟上,步子大又恣意。 尹棘左右环顾,迎着风,拢住黑发跟上。 顶奢商圈的游览权只属于少数人,这里是会员制度,没有vip甚至连消费的资格都没有,普通客户要提前预约入场。 而门口的商场值班经理看见原丛荆,直接为他大敞大门,两个安保得令弯腰掀开隔热的帘子,恭敬道:“先生小姐,傍晚愉快。” 尹棘面对他人的恭敬总是不自在,下意识也弯了几度腰,低头小步跟上原丛荆,口型无声念叨:“好,谢谢,谢谢……” 商圈除了顶奢品牌常驻还经常有展览供vip参观,也许正是因为活动,今天场子里来往顾客不少,结伴人影熙攘,不少都是带着拎包服务生的。 尹棘跟着他,一路走到一楼占地面积最大的Louis Vuitton店门口。 LV门口的店员不认识原丛荆,但是认识他手里那张黑金vip的身份核卡,更浓了笑容,鞠躬迎接。 尹棘看着店内陈列的那些箱包衣服,连价钱都不敢猜,小声往前面问:“我们要做什么?” 原丛荆没说话,弯动手指招呼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vip专属安保,给他们拖来两张椅子,就摆在入门位置。 尹棘瞪眼:这两人什么时候跟着的?? 原丛荆后撤一步,坐下,懒洋洋翘起二郎腿。 背靠这家店唯一的出口,像搂着镰刀拦截逃窜罪魂的的笑面死神。 他偏头和她对上视线,原丛荆歪歪头,示意她坐旁边。 尹棘皱眉,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打量对方神情试探失败,默默在他身边坐下,屁股只沾椅子一个边角。 不一会儿,从店深处传来一阵嬉笑声音,尹棘抬头,看见三两个穿着花哨的女人带着一脸藏不住的喜悦,一边分享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边扭头对后面男人说:“好爱顺哥!顺哥你今天更帅了喔~” “给你们花钱就更帅?你们这群见包眼开的小妖精。”男人嗓音畅快愉悦,显然,为这些见钱眼开的女人阔绰出手给足了他面子。 “谁说的!阿顺平时就超帅好吧~” 听声音这么耳熟,尹棘往前定睛一看,看见男人脸的瞬间怔住,赶紧低下头。 这不是那天在球场和她起争执的那个骚扰男吗! 她看向旁边人,局促尴尬问:“你这是干什么呀。” 原丛荆支着侧额目视前方,慢悠悠出声:“……嗯?” “玩儿游戏啊。” 尹棘张嘴说不出话,同时,顺哥和美女们见到这副场面缓缓止步。 美女们看着这两人堵着门,其他店员问都不敢问,一下觉得不对劲,面面相觑。 顺哥看见原丛荆面色一凛,瞥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早就不记得了,试探忌惮:“原少坐这里……是什么雅趣啊?” 原丛荆勾笑,翘着的二郎腿抖动两下,“没雅趣,等你呢。” 顺哥表情更僵硬了,在霄粤湾,被原丛荆这种人盯上能有什么好事! 他一看原丛荆身边一直低着眼的女生,突然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天吐了的那个! 顺哥打量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到,原丛荆竟然好这口!? 原丛荆垂眸,盯着手指,“上次的事儿,我说完了么。” “在我的场子,欺负我的人。” “孙顺,孙总。”他掀起眼皮,笑了,“你好威风。” 孙顺的腿瞬间就软了。 但是身边都是自己泡着的妞,他再怎么也不想掉了面子,孙顺想小声把这事过去,于是一边往前走,一边赔笑:“哎,原少,都是误会……” 男人逐渐逼近,上次呕吐时极其不适的身体记忆又翻上来,尹棘喉咙发紧,往一侧躲避的动作逐渐明显。 她受不住,只想离远点,刚要起身—— 原丛荆余光瞥她一眼,一手按住她胳膊。 他似没用什么力气,但她却动弹不得,尹棘看向他,眼神晃动不安。 孙顺走到他们面前,小心翼翼端量,知道那小妞是个好说话的。 “这位小姐,上次都是误会,都急脾气了,对吧?” 尹棘刚要点头,原丛荆率先开口:“你这算什么。” “孙总,我家这小丫头回去以后身体精神都不太好。”他叹了下气,故作心疼:“说一直做噩梦呢。” 下一刻孙顺听见这浑蛋缓缓下令。 原丛荆看向他,眼底漫上愉悦,咬字很轻:“要不跪一个吧。” “好好忏悔,好好道歉,说不定…”他摸摸太阳穴,思忖:“我会放过你。” 孙顺一愣,瞬间冒火。 再怎么说他也算有家底的养尊处优来的富二代,比不上他权势,但也不至于被这样羞辱! 孙顺怒红了脸,刚要上前破口,原丛荆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他所有嚣张。 “你秘书还没给你打电话吗?” 原丛荆放下二郎腿,掸了掸裤边,“你说说,公司出那么大事儿,也不找你…” 孙顺顿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脸色唰地变白,“你……你干什么了。” 原丛荆抬眼,歪头:“你希望我干什么吗?” 孙顺一下就蒙了。 那些胭脂俗粉的女人站在一边看戏,都不敢说话。 男人下跪道歉已成定局,尹棘感知到了,他反抗不了,于是她利索站起来,不愿接这样的“道歉”。 孙顺敢跪,她可不敢接。 尹棘后退只想离开,结果刚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被原丛荆的手掌顶住。 她惊吓回头,只见男人握住她的肩头不许她动,尹棘瞥见原丛荆的眼神,心跳在刹那踩空。 原丛荆站在她身后,俯身盯着在现实与尊严之间挣扎的孙顺,眼神亮得吓人,透着一种扭曲的,动态的愉悦。 他开心得纯粹,他在欣赏,人在这种境遇下狼狈的,不服却又不得不屈从的表情。 尹棘被吓住了。 原来这就是游戏。 他不过借了个由头帮她出气,实际上是为了找乐子。 孙顺这个人长相平平,也没什么本事头脑,空有一兜的钱就以为自己能横着走。 “你知道他最爱什么吗?”原丛荆低声开口,哑哑的气音很暧昧,他瞥了眼那些女人,“她们的奉承,伺候。还有作为男人虚荣的面儿。” 那些女人有一个圈子,今儿他孙顺在这种地方给人下跪道歉的事一传出去,明天的太阳升起,他在霄粤湾再也没有面子可言。 他最珍视什么,原丛荆就踩碎什么。 孙顺被威胁,青白着脸色,对着他们跪了下去,雄壮的男人似是在那瞬间塌了脊梁。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求你了!” “还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动我的公司!” 尹棘后退不得,恨不得闭眼,开口颤抖,“你放开我……你这样不对……”难以接受孙顺的下跪。 “不识抬举,没有素质,骚扰女生。” 原丛荆靠在她头侧,看她一眼,很无辜:“他错很多,不是吗?” 有罪的人,就该付出代价,好好告饶。 ………… 原丛荆高高大大一个人几乎是被尹棘强扯着拉出商圈的。 两人拉拉扯扯,从大门出去,在傍晚湾区的风里交叠身影。 尹棘甩开他的胳膊,脸色很难看。 原丛荆挥挥手腕,看了眼,“人不大,劲儿不小。” 尹棘到现在后背还是虚的,她的黑发被风吹乱,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样不也是欺负别人吗?” “嗯?”原丛荆眼神有些冷,问她:“他不该道歉?你没出气?” “是,他可恨,骚扰我朋友,对我动手。”风太大,尹棘忍不住扯开了嗓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发火了。 “他该道歉,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要诚心道歉不就够了吗?我可以原谅他。” 这样一搞,她岂不是从受害者,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尹棘眼眸盈盈看着他,折起眉心:“以别人的痛苦为乐,那算个什么东西。” 原丛荆忽尔挑眉。 尹棘此刻明明白白意识到。 果然,她和原丛荆,从根子上就是两种人,永远不可能相触相融。 就该离得远远的。 ………… 一顿劈头盖脸的批判结束,夜风一吹,尹棘在原丛荆凉凉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头了。 她垂下头,揪紧衣摆,不敢说话了。 最后原丛荆一句“走了”,她像只呆头鹅一样眼巴巴赶紧跟上。 车子开出去两个路口,她都没敢说话。 尹棘想找补几句,想了想,弱弱开口:“我其实就是觉得……” 车子在街区里驶动,原丛荆看着后视镜表情微变,回应:“嗯?” “你这样,很容易结仇。”尹棘小声说:“在社会上,还是……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说是吧。” “结怨太多,回头万一……万一落魄了,岂不是……” 原丛荆试图甩开后面尾随一路的车,踩下油门想闯过前面这个只剩下五秒的绿灯。 结果车子飞到路口中央,侧面路口突然冲过来一辆闯红灯直撞而来的轿车。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间被拖长,原丛荆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报复,都得排着队来。” 尹棘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只听车子猛地拼命转向,轮胎产生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下一秒,原丛荆宽阔的身影笼罩住她。 那辆车撞上他们的上一瞬——原丛荆翻了过来。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着烟草味盖来,尹棘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原丛荆护进了怀里。 尹棘刚要下车。 男人低着头,抬起胳膊,单手撑住车沿,微微弓背,目光透着淡淡的侵略感,嗓音还算平静地说:“尹丸丸,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他的言语是纵容的。 可行动上,却极为强势迫人。 尹棘心底涌起不详的预感,却又无法猜出他到底要做什么,男人高瘦的身影已经压覆下来,含混着熟悉的薄荷和烟草的辛烈气息,将她严丝合缝的笼罩。 她咬着唇,刚要挣动。 一只修长的手,伸向了座椅的某个按键,尹棘不知所措地看向那里时,车座已经转了过来,而她的两个手腕,已经被男人大力攥住,向上抬起后,又被按在了真皮靠背处。 “不过在答应你之前。”他目光深邃,睨着脸色微愠的女人,嗓音低低地说,“我要先行使两周一次的权力。” 80-90 第 81 章 家暴 尹棘的上半身无法动弹。 她咬着牙,垂肩的发,在挣扎间,不时刮蹭过羽绒服的尼龙材质,掀带起嗞啦嗞啦的电流,又犹如敲了她一记又一记的爆栗,炸得她愈发羞恼,只好尝试用脚尖去踢原丛荆。 又怕下腿没个轻重,毕竟,她做了快二十年的舞者,踢人的力道之狠,绝非常人所能及,最让她气愤的是,就如原丛荆从前所说,他根本就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轻松地将她桎梏住。 僵持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 他转而用一只手,捏住她的双腕。 似乎不想捏痛她。 原丛荆放轻了力道,但仍然不肯给她留下挣脱的空间。 男人沉默异常地低着头,碎发遮垂住眉眼,长睫在眼睑拓下淡淡的翳影,显得那张略带着混血感的脸蛋俊美又阴郁。 “我当然高兴啊。” 少年挑眉一笑,发丝都随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浮光跃金,风流张扬,得意轻狂。 尹荆目光复杂地盯着原丛荆的那张脸,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变态吧,她都快哭了这么高兴,还是说…… “你们有钱人都喜欢这样吗?” 原丛荆被这话搞的一怔,片刻,心虚般,敛起眉眼,随手抛过去一包纸:“不值得哭。” 尹荆指尖轻转着那包小小的手帕纸,不由眸光一闪,想到前世。 前世,在楼道撞破陈泽和李秋雅那天,她蹲在楼梯角哭到快上晚自习,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教室。 她眼眶通红,为了不让人看见,埋头坐位置上写试卷。 那时她跟原丛荆早已不是同桌,原丛荆每次上课都是踩点。 那天原丛荆却意外地来的很早,她刚写了两道选择题,一包纸就冷冷抛到桌上,少年的声线像冰,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哭没用。” 她再一抬起头,就见原丛荆单肩挎着书包,散漫骄矜站在她桌前,看向她的眸光里意味难言,怜悯?厌恶?哀痛? 只几秒,就走了。 这位大少爷,还真的,一如既往地刻薄。 想到这,尹荆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轻笑。 不过原丛荆说的也对,哭没用,不值得哭。 重来一世,她现在只想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尹荆立马扯出张试卷开始写,刚写两题,脑子转了过来。 她和李秋雅绝交,原丛荆高兴,情有可原。前世原丛荆一转来附中,也就是这个时候,向来高傲的李秋雅就下了凡,对原丛荆展开了热烈追求,但原丛荆看不上李秋雅,还当众拒绝过李秋雅。 她被误以为和陈泽表白失败,原丛荆也高兴,莫非…… “你喜欢陈泽?!” 原丛荆正喝水,一听这话就被呛到了。 再转过头,尹荆两眼放光,满是八卦兮兮和意味深长。 “……” 原丛荆面无表情地抿了下唇,高贵矜冷地缓缓拧上矿泉水瓶盖,声音无波无澜又如掷千钧:“我不捡垃圾。” 尹荆目光幽幽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其实原丛荆这种长相,男、女老少通吃的。 “……”原丛荆想死了片刻,“我性取向正常。” “哦~” “喜欢他不如喜欢我。” 尹荆:“……” 忘了这家伙是个实打实的自恋狂。 水仙花。 犹记得前世。 某天午后课间,她把手机藏在书下面,当时还十分眼瞎,看着体育课偷拍的陈泽的照片花痴:“呜呜呜好帅啊。” “你知道全校最帅的人是谁吗?”一旁的少年忽然吊儿郎当出声。 她转过头,一脸懵:“啊?” 然后就目睹了她直到现在都觉得十分震撼的一幕。 少年单手拿过她桌上的小圆镜子,骄矜一照,接着,朝镜子里一扬,桃花眼风流潋滟:“喏。” “……” 附中第一自恋。 所以啊,这位哥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他最满意他自己这张脸了,他只喜欢自己- 下午放学,尹荆去校外点了碗羊肉粉,清凌凌的鲜美汤底,粉丝如银线,薄薄的羊肉片片氤氲在白蒙蒙的热气里,翠绿的香菜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连粉带汤吃完,尹荆刚要瘫椅子上歇会,裤腰就是一紧。 “……” 尹荆缓缓低头,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肉,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的要减肥了。 她并不是天生就胖,七八岁之前还是个小美妞,是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身体不好,各种有营养的东西爸妈都拼命给她喂,鸡汤排骨猪脚是家常便饭,家里又是开蛋糕店的,可想而知。 现在这个体重,不光影响颜值,也很影响身体健康。 尹荆很快走出羊肉粉店,往右一看,是一家药店。 前世这家药店她倒是经常光临,因为门口有一个体重秤。 尹荆往体重秤上一站,指针就是重重一跳。 她都不敢看,就灰溜溜跑了。 还好还好还好。 只要她不看就不存在,只要她跑得够快体重就追不上她。 少女奔跑在夕阳下,发丝在风中都透着轻快。 她又看到前方的路口,脚步猛然一顿。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路口左拐再直行十几米,有一家文具店。 前世就是在这家店,她买到了减肥需要的体育器材。 尹荆循着前世的记忆走进老旧的文具店,头顶的风铃还是一响,矮矮的收银台边上还是摆着缸金鱼,墙上的挂钟还是一晃一晃。 上了一天学,又看到这熟悉的场景,她终于有了一种重来一世的实感。 “老板,有无绳跳绳吗?” “有啊。”老板晃晃悠悠从收银台站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后面,费了好半天劲,才从旮旯角翻出一把无绳跳绳,拍了拍透明塑料外包装上的灰,递给她。 尹荆将无绳跳绳拿在手里,伸手去兜里掏钱,却,没掏着? 老板已经坐回收银台旁,给金鱼喂食,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见她掏完左兜掏右兜,死活掏不出来:“钱掉了?” “……” 老板你真是料事如神。 尹荆窘迫的要命。 “咚咚——” 玻璃店门突然被敲响。 尹荆一回过头,就对上了一双笑意极盛的桃花眼。 少年懒洋洋倚在玻璃门旁,不知道看了多久,身高腿长,姿态骄矜,红黑白校服衬得容颜傲然,夕阳下斜斜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黑发随风恣意,眉目俊美,唇红齿白,正吊儿郎当叼着瓶豆奶。 “需要帮忙吗?” 一旁段锐都看呆了:这哥什么时候这么助人为乐了- 原丛荆帮忙付完钱。 三人走出文具店,原路返回,去找钱。 自然是找不着的。 尹荆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原丛荆:“我回去还你。” “不用了。”少年依旧叼着豆奶,浑不在意模样,“我从不白吃别人东西。” 意思是,当还早上的草莓蛋糕了。 但尹荆也从来没欠人钱的习惯。 “我转你。”尹荆坚持,“你回去给个微信我。” 原丛荆忽地眼一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几秒,才唇一勾:“下次想要我微信可以直说。” “哈哈哈哈。”尹荆干笑了几声,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现金不够,只有手机上有钱。” 原丛荆瞬间面无表情:“……” 尹荆跟着补刀:“没要付款码,怕伤你自尊心。” 原丛荆:“……” “哈哈哈哈哈——”段锐笑的肚子疼,这哥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啊,今天也算是见着了,“我感觉他是被搞出阴影了,上次在奶茶店,有个女的故意把他的钱付了,说加微信还。” “然后呢?”尹荆八卦兮兮。 “上来就转了三万,说三万一个月。”段锐笑到声音都打着颤。 原丛荆脸肉眼可见地黑了,冷冷盯着段锐,豆奶吸管都被咬瘪了。 “哈哈哈哈哈——”尹荆一边笑一边打量着原丛荆,这身段,这脸,有一说一,“挺值的。” “你说谁值?”段锐损的不行。 尹荆没说话,只望着原丛荆悠悠点头。 原丛荆:“……” 段锐:“哈哈哈——” “后来呢?”尹荆吃瓜正欢。 “拉黑了。”原丛荆声线冷冷,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尹荆笑了两下,迈着小胖腿蹦跶到前面去,在原丛荆耳边笑意悠悠问:“你也怕我包养你?” 原丛荆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眸稍敛,复杂的目光里满满写着“你一女的怎么能把那两个字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尹荆忍不住偷笑,前世怎么没发现,在原大少爷面前贩剑这么让人愉悦,她很快收住表情,叹了口气说:“放心,我没那么多钱。” 原丛荆眉目一松,总算舒了点心。 下一秒。 尹荆:“一个月零花钱最多三百。” 原丛荆:“???” “我太穷了,每个月除了饭钱只有三百零花。” “……”能不能把话说完。 “没事,我不会缠上你的。”尹荆低头唉声叹气。 “……”原丛荆被气笑了,这姑娘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因为我已经缠上你了!”女孩子再昂起头,眼底笑意狡黠,“我们至少还要同桌到下次月考呢!” “……”沉默,长久的沉默- 尹荆一次嘴贫了个爽,开心的不得了,蹦跶到原丛荆和段锐前面,一手甩着两只无绳跳绳玩,一路蹦跶到了教室。 然而她刚到教室后门,就见一群女生围在李秋雅桌子周围七嘴八舌。 “你们看见尹荆前几天发的自拍了没?她至少把自己P瘦了一百斤。” “笑死人了,她那天体育课晕倒,都没男的想背她去医务室,胖成那个样子。” “怎么那么胖还会低血糖啊,不该身上都是脂肪吗。” “没见她昨晚上坐教室里啃苹果,说是减肥呢,我看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就那样还敢追人陈泽呢,又胖又丑,跟个肥猪一样,我要是她,都不敢出门见人。” “全年级都知道高二七班的尹荆在追高二八班的陈泽,全年级都当她是个笑话。” “你们说那个死胖子怎么这么好运,居然跟原丛荆同桌。” “那可是原丛荆诶,别说陈泽了,十个陈泽也比不上。” “就是就是,我要跟原丛荆当同桌,别提多美了。” “今早上不还见她和原丛荆一起吃蛋糕,大早上的,真亏她吃得下去。” …… 尹荆瞬间攥紧了拳。 妈的,晦气。 前世她只会懦弱地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不想跟同学的人际关系搞僵,拿着水杯灰溜溜地去打水,然后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 这一世,断是不可能了。 李秋雅发话了:“唉,别说了别说了,在背后说人坏话不好。” 众人嘻嘻哈哈:“嗐呀,我们这不是实话实说……” 陡然插进一道冷淡的声音。 “说够了吗?” 原丛荆听完这话,将卡在她虎口处的拇指,往她温腻的掌心深处探去,微粝的指腹,按着她的手,将它翻了个面。 随即垂眼,仔细检查了一番。 见她掌心没有肿,只是有些泛红。 他低着头,虔诚又迷恋地吻了吻那里,叹气道:“我不怕疼,但我的颧骨太硬,怕你的手会受伤。” 尹棘:“……”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看来真是把原丛荆给打爽了,那一巴掌,反倒变成了给他的奖赏。 而他的这种异常反应,可能也是她造成的,是她自食恶果,毕竟从小他就各种挨她的欺负,也挨她的打,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已经亲手把原丛荆培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变、态! 第 82 章 平安夜 从电梯间出来后,便听见,头顶的音响,传出铃铛叮叮相撞的清脆声响。 自从步入十二月份,各大商场就开始循环播放圣诞歌曲,此时此刻,回响的歌曲,应时又应景,是山下达郎的那首Christmas Eve—— 原丛荆一路帮她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他那会儿已经在心里念了一遍《金刚经》,他读博后期收不到数据,面临毕业压力,焦虑失眠,在陌生网友的推荐下自费购买了这本读博好物——电子版《金刚经》。 后来遇到事的时候就喜欢给自己念两遍。 没办法,改变不了世界,就只能给自己做心理辅导。 原丛荆今天也遇到一件大事:他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全是糊了水的浆糊,脖子上的东西变成了不会思考的摆设。原丛荆是没吃过猪肉,但活这么大,见过猪跑。 这叫动心的前兆。 二十八年,铁树开花。 尹棘槐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原丛荆开车水平一般,刹车踩得太急,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她胃里在翻江倒海。 尹棘槐没好意思说,人家毕竟是免费给她当司机。尹棘槐对原丛荆的心思十分坦荡,她觉得原丛荆是个人还不错的外科医生。 至少还会因为连累她受无妄之灾而觉得愧疚。 这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再联想前两次他请她帮忙拆台,无论成与不成,他都没有把主任搬出来压她,可见原丛荆在做人上没话说。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会不会掉进这染缸里,被同化。 尹棘槐看原丛荆,会想起以前的自己,过去她会为请了三天假而不安,觉得耽误了科里的工作,事实上,麻醉科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照常运转。而现在,住院总给她放假,她就心安理得休息。 尹棘槐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事情和你无关,我也没怪你。”她想她大约是懂原丛荆对她那莫名其妙的“愧疚”的。 其实尹棘槐不懂,原丛荆的性格和从前的她不一样,而且原丛荆并不是第一年上临床,作为八年制毕业的学生,他早就是临床“老油条”了。 原丛荆听见她说没怪他,很高兴,他的情绪传达给尹棘槐,尹棘槐也松了口气。总之,两个人的脑回路不一样,但又莫名地衔接上了。 车库的灯忽明忽暗,尹棘槐看他帮忙把东西从车上拎下来,原丛荆是这么说的:“我人都到这了,肯定是帮你把东西拿下来,你明天好好休息,就不要再劳累了。” 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更衬他优越的眉眼,尹棘槐心里这么想,便这么问了:“原医生,你做医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选神经外科?” 原丛荆脱口而出:“以前不懂事,觉得听上去很酷。”他实在是坦诚又可爱。 “那现在呢?” 原丛荆悲痛地说:“学医十年,归来仍是少年。”又苦又累又没钱,离开医学,谁还把二十八岁的你当少年。 原丛荆是不会和尹棘槐哭穷的,为着那一点男人对女人的私心。要是在师兄面前,他必要说:“神经外科怎么能穷成这个样子?” 神经外科和心脏外科是外科里培养周期较长的两个科室,也非常依赖平台,小医院根本开展不来,很容易赔钱,也收不到优质病人。 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在全国数一数二,自然是不穷的,但是粥多僧也多,分到底层小医生手里就没几个钱了。 尹棘槐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她对原丛荆说:“等你将来成为带组教授的那一天。” 带组教授,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奈何坐上那个位置,不仅看能力,还看命。 总的来说,原丛荆没有短板,他学历高脑袋聪明,科研不错,开刀水平……这个没办法,开刀没有捷径,是要练的。但是众所周知,升职和科研以及背后老板能量的关系更大。 只是目前,这个目标对原丛荆来说还太远了,像一个飘在天边的不切实际的梦。因为这句话从尹棘槐嘴里说出来,更叫人心神向往。 尹棘槐还说:“等你以后带组了,记得对我们麻醉科的人好一点。” 尹棘槐回家之后才觉得这句话不合适,怎么这么像画饼呢?尹棘槐转念一想,外科平时也没少给她画饼。比如什么“这台小手术,很快的”、“肯定让你早下班”、“明天我们手术不多”…… 他们画起饼来,真是一点不害臊。 尹棘槐简单洗漱后和爸妈打了个视频,老爸老妈催她找对象,之前在国外的时候,老爸老妈生怕她和外国人谈从此不回来了,思想开放的老妈甚至放言:可以和女孩谈,咱家不介意这个,但不能和黑皮肤的谈。 尹棘槐学业忙,也没心思搞对象,回国之后,爸妈就开始催起来了,尹棘槐用工作忙推脱,妈妈叫她提要求,他们帮她留意。 尹棘槐想了想,说:“要长得好看,脾气好,顾家,有责任心,我工作忙他要更照顾家里,脑袋要聪明不然影响后代智商……哦,对了,我不喜欢感情史丰富的。” 尹妈妈说:“槐啊,妈妈不是许愿的菩萨。” 尹棘槐计谋得逞地笑,她在家人和外人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在家人面前,她可以放松做自己,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尹棘槐说:“可是你女儿也不差,这些要求难道高?” 尹爸爸说:“一点不高!我和你妈替你留意!你自己也多留意,海城年轻人多,机会多!” 尹棘槐口头上答应了。 尹棘槐在家躺了三天,回去上班的时候手术室的手术量已经恢复正常,徐同和也回实验室了。 人和人的缘分总是在一段时期内,过了这段时期,就分道扬镳。 尹棘槐从不觉得可惜。很多事情,既是事在人为,也是天意如此。 回去上班第一天,隔壁房间的麻醉同事来借喉镜,和她唠两句:“小棘,你真是好运气,躲过那台唤醒……你不知道,那天那个唤醒病人,脑死亡了。” 方璃像自嘲般,又笑:“唉,都怪我误解你们的关系了,我以为他对你,就像哥哥对妹妹那样,可没想到,他竟然喜欢你。” 尹棘垂下眼睫,没说话。 她轻微地皱了下眉头。 “只是我以为,即使在被你拒绝后,他也会主动去找你,跟你提出和好的。”方璃叹了口气,不无惋惜地说道,“可原丛荆到底是个骄傲的人啊,连你托墨丘送的圣诞礼物,都没有收,还当着我们的面,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了。” 第 83 章 开场 从星巴克走出来后。 尹棘眼神寥落,右手拎着绿色美人鱼的牛皮纸袋,心脏就像被揪紧,那种近乎溺毙的陷落感,让她忍不住垂下头,呼吸也变得艰难。 脑海里。 仍在反复回响着方璃说的那句话—— 他把你送的圣诞礼物, 当着所有人的面, 丢到垃圾桶里了。 但她不是傻子。 也没有轻信方璃的话。 原丛荆听到这话人都僵了,他尚不懂感情,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心里却紧张起来。 徐同和微微一笑:“我和师妹三年不联系了,也不清楚她的感情状况,你不如下次直接问她。” “那多冒犯啊。”黄朝怂恿原丛荆:“小原,你去。要是能成了,也是一段佳话。” 护士冷笑:“然后夫妻双双在手术室加班,孩子三岁会烧饭是吧?”护士持有不同意见:“黄教授啊,你们神经外科太苦了,竞争又激烈,上面几个教授是风光,下面几个能混出头?” 黄朝还没当上教授,这只是个谐称。 “尹医生这样能力又好性格又好的美女,肯定不缺追求者的,哪个不像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对象?” 对此,尹棘槐一无所知。大家起哄归起哄,也不会跑她面前说:嘿,神经外科小原看着与你挺登对,要不要接触一下? 这事除非是小原自己主动。 尹棘槐最近事情也挺多,她刚从国外回来入职,有一堆的程序要走,一堆的文件还没办下来,她今天早下班就是去忙着搬房子的事情了。 她提前叫好了货拉拉,朋友帮她一起把东西从家里搬出来,结束后尹棘槐请朋友吃了一顿饭。刚回国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借住在朋友家。 日式小酒馆里,她们要了一打米酒,朋友庆贺她回国:“棘槐,欢迎回来——” 她们是多年好友,至今已有十五年,她们熟知对方每一个秘密,包括尹棘槐和徐同和没有结果的感情。 陆灵说:“我一点都不意外,他当年说叫你等他,我就想骂他了!什么东西!” 尹棘槐给陆灵斟满米酒,情绪没有陆灵那么激动,平静得不关己事:“我当初也没答应他。”她最讨厌含糊不清,她这个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尤其是感情。 “算了算了,不提他了。”陆灵问:“你回来这么些天,有遇见好的没有?” 尹棘槐一贯说辞:“哪有时间?”一瞬的恍惚让她想起神经外科那个年轻外科医生。 “医院里呢?有没有帅的?” 尹棘槐的愣神被陆灵抓住了,陆灵喝了两杯,拍掌说:“我知道了!肯定有!” “我又不准备和同事发展什么。”原丛荆是好看,但是她对他,只有纯粹的关于容貌不关其他的欣赏,她喜欢看美人,美女多于美男,毕竟世上美女常有,男人实在是参差不齐,能入尹棘槐眼的男人实在是少。 尹棘槐说的是真心话,“以前我会觉得找同行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现在觉得同行也未必能理解,而且两个人都忙,就对感情的事缺乏耐心。” “最重要的是……”尹棘槐抿了一口米酒,她明天还要上班,不宜喝太多,于是浅尝辄止:“他长得再好看,耽误我下班,也是不行的。” “有道理!”陆灵十分赞同,好看只能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宽容,触及到核心利益,多好看也没用。 工作就是这样,没有人会宽容,只能尽快成长,像那些多年没长进的人就会被大家钉在“耻辱柱”上。 凭技术说话的外科最是遵循这条规律。 巡回护士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小时啊,隔壁房间的教授上去挖个瘤子下来了,他还在关,就是那个杨主任组新来的小原都比他快吧!” 巡回说:“昨天你们科那个接班的麻醉,就坐他旁边盯着他缝,他也快不起来,我真是服了。” “像那个赵……当初就是被杨主任赶走的,多少年了,毫无长进,麻醉和护士提起他,都嫌弃得很。” 原丛荆说:“但……赵师兄脾气挺好的。” “脾气好有什么用?技术不好,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黄朝说:“同年龄的,麻醉、护士都比我们资格老,技术不好,人家对你也客气不起来,毕竟耽误人家下班了,你下次找人家帮忙拆台都不带睬你的!” 原丛荆想起昨日找尹棘槐拆台被拒,心上突然被扎了一刀,他沉痛道:“我一定好好和杨主任认真学本事!” “这就对了。”黄朝欣慰地说道:“下次杨主任开刀的时候你不要跑,就在旁边学习,有机会就多练,还有急诊,你去急诊处理脑外伤的时候,那段时间会是你飞速成长的一个时期!” “哦,对了师兄,昨天有个家属闹事……”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主任已经解决了。” 于是原丛荆没再多问。结果下午就出事了,说是术前访视谈话的麻醉医生在病房被家属逮住了,差点受伤。 流言一传一个版本,有的说是家属动刀了,有的说是没动刀动手了,还有的说毁容了! 起初原丛荆还没太关注这流言,后来师兄和他说,那家属就是昨天报警的家属,再问问那可怜的麻醉医生是谁,说是尹棘槐尹医生。 原丛荆心里一个咯噔,他当时在台上帮主任冲水吸血,后来主任下台,黄师兄上台,他也找了空溜出去,住院总谭月在走廊上接电话,看见他就翻了个白眼给他:“做点人吧你们。” 她的心脏忽然开始疯狂跳动。 原丛荆突然从侧边,牵住她的手。 本是虎口相抵,牢牢地卡住她掌心。 等坐下后,趁她思绪混乱,大脑已经无法思考的时候,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顺势嵌进她温腻的指缝间,颇具占有意味地和她十指交握,又将她的手,扣在了他的膝头。 肌肤碰触到男人质感挺拓的裤面。 心脏却像被收拢的枝桠缠紧,越想挣扎,跳动得就越猛烈。 几秒后,歌舞大厅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眼前的世界,顷刻被漆黑笼罩,周遭不时响起孩童的哭闹声,还有几声成人的咳嗽声。 而原丛荆的嗓音磁沉偏低,夹杂着几分嘲弄和嫌恶,也在这时,掠过她的耳尖,幽幽淡淡地说: “他身上的古龙水味,还是这么恶心。” 第 84 章 咬痕 孩童响亮的哭声渐渐止息,观众席内,没有人再咳嗽,也没有人再低语,或许有人在用气音,压低声说话,但隔得太远,她听不见。 尹棘屏住呼吸,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在黯红色的帷幕,没被拉开前,所有人的视野,都被大片的黑暗侵占。 她的左边,坐着原丛荆。 正前方,则坐着章序。 而她处于的位置,是直角形最尖锐的那个点,在原丛荆发出那声轻嗤,又说了那句阴阳怪气的话后,身前的章序,没有任何异样,仍然低着头,像是真的阖眼睡着了。 她的手背,被男人略带粗粝的宽大掌心,不轻不重地覆盖着,因为太过紧张,指缝沁出了湿热的汗液,滑滑腻腻的,却更方便了他往深处的嵌入。 想要甩开原丛荆的手。 但又忌惮于,他的乖戾和恶劣。 唤醒手术风险极高,但是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算是开展这项手术比较成熟的医院了,做了这么多年,术中脑死亡,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病人年轻,才三十多岁,说是出室前就瞳孔散大,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醒着感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慢慢死去。 同事和尹棘槐叹气:“神外今早为这事开了大会,也不知道他们摆不摆得平……” 这个时候便又觉得外科势大的好处,他们负责与家属沟通的一环。与行外人沟通是件困难的事情,不仅仅在于面对的病人和家属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更在于信任。 能够打消病人的疑虑,取信于病人和家属,是一位外科医生的必备职业技能。 但没有一位外科医生敢打包票说自己是“常胜将军”,所以业内有这么一句戏谑:身上没有官司的外科医生不能算作优秀的外科医生。 纵使术前谈尽了一切风险,总有无法接受的家属“撕毁协议”,发泄自己的悲伤愤怒。 这时候便要看外科医生“摆平”家属的能力了。 外科的态度必须强硬,既要有实力,也要有资本。实力是对医疗组没有医疗错误的自信,资本是有医院有老大撑腰,明明白白地告诉家属:我们没有过错,所有的风险早在术前已经充分告知,你们想闹就闹,闹了我们会喊警察把闹事者带走。 当然了,只有大医院的强势科室敢这么做。而且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动不动就“拍视频”“上热搜”,大家的腰板也挺得没有以前那么直了。 如果事态的发展不能停在外科这里,那么其他经手过的科室也有麻烦了。 何况,唤醒手术的成功进行和麻醉本就关系匪浅。 同事说:“不过那天科里把宋主任从分院请过来了,他们也不敢把这事情推给宋主任的。” 麻醉科副主任宋思礼,主做心脏麻醉,心胸外科分家后,医院为大力发展心外科,前几年“重金”从胸科医院挖来一位带头人,后建了新院区,心外科便整个挪了过去,宋主任也跟了过去。 虽说宋主任主做心脏麻醉,但他在基层待过好几年,娴熟掌握各类麻醉,包括神外唤醒麻醉,只是他也不喜欢唤醒手术,这次如果不是实在没人,他也不会过来。 小道消息说是大主任给了他什么好处,把他请过来的。 同事总结说:“宋主任来做这场麻醉,肯定是比我们来做要好的。” 宋主任年资高职称高,还有个外科大主任老婆撑腰,谁想把锅甩给他都得掂量掂量。 尹棘槐问:“出了这样的事,他们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做唤醒了吧?” 同事摇头:“明天还有呢!” 尹棘槐心里一沉。 …… 尹棘槐伤后第一天上班,住院总没给她排太晚的房间,五台普外,三个胆囊,两个阑尾,基本上都是一个多小时一台的手术,普外和脑外的手术间不在一个楼层,所以尹棘槐今天也没见到那个漂亮的神外小医生。 下午的时候,住院总发第二天手术排班,又小窗她:【棘棘,明天有台唤醒,你能做吗?】 尹棘槐实在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住院总也心知肚明,便换了个折中的办法:【那么,我让薛欣欣老师带一个基地的做,你帮帮忙,好嘛?】这便是一带二,一个主麻带两个副麻,出事之后,麻醉科更加谨慎了。 尹棘槐不好再拒绝,只能答应。 基地医生不懂,尹棘槐太明白了,哦,欣欣老师也不想做,大家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但是欣欣老师的担忧不无道理,十九岁,一个刚高考完刚上大学心智都未必完全成熟的学生,要他接受自己生病这个事都很困难,叫他配合做唤醒手术…… 尹棘槐叹了口气,去找主刀的名字,想看看是谁的病人。常做唤醒手术的就那两三家,其他组是绝对不碰的。 尹棘槐看到杨主任的名字,惊讶到出声:“杨组怎么会做唤醒手术?”还是这么一个半大少年。 旁边的基地医生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唤醒手术意味着什么,一如她当年,充满着对新领域的求知。尹棘槐十分头痛,这是老的忽悠不成,开始培养小的了。 在去访病人的路上,尹棘槐和她的学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叮嘱她到时候只听不说话,学妹小鸡啄米般点头:“老师你放心!” 尹棘槐哑然失笑:“我当年也是基地出来的,去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你不用叫我老师,叫我师姐就行。” 尹棘槐并不知道她刚回来第一周就成了麻醉科的“名人”,大家都喜欢美人,就是尹棘槐长得太冷,冰雪作肌玉为骨,下面那些比她年资更低的基地医生不敢和她搭话。 学妹捞到个机会和她单独相处,又想不到她这么好说话,无论问什么问题对方都会耐心回答,一时间叽叽喳喳不停。 不过到了病房,学妹就立刻闭上了嘴,乖乖听尹棘槐和病人及家属交涉。 那十九岁的少年面容青涩,十分的惶然无措,他被尹棘槐说得动摇,不料下一刻父母就说:“这里是全国最好的医院,最有名的专家,你要相信杨主任,这是关系你一辈子的事情!” 父母斩钉截铁地想做,实在是因为孩子太小了,他们想保住孩子的命,也想尽可能地保住孩子的大脑功能。只是他们不清楚这场手术的风险,他们已被告知的无非是术中或者术后死亡,却忘记了一个十九岁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尹棘槐不能当着病人的面拆外科的台,叹了口气说:“我实在是不建议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做唤醒……这样吧,我再去和外科医生商量一下手术方案,好吗?” 那个人无论多有权势。 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小三,烂人,无耻地破坏了他和尹棘的感情。 尹棘年龄小,不经事,总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欺骗,他就欺骗过她,所以他能理解,她没经受住诱惑,被那个可恶的男人给勾引了。 他可以原谅尹棘。 就算她出轨,他也可以原谅她。 只要她能回到他的身边。 他可以不去计较。 还会加倍地对她好,弥补他从前的过错。 但他绝对不会放过,把尹棘从他身边夺走,还要再无耻地践踏他底线的那个男人。 第 85 章 上瘾 章序死死盯着女人侧颈处的吻痕,双眼突然泛起难以忍受的刺痛感,又犹如被充斥着恶意的红色侵占,心脏衰弱又躁郁地跳动着,就像变成了濒临破裂的水气球。 那是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崩溃感受。 想伸手,去触碰那里。 尹棘却很反感他的接近,即使被他禁锢在这个阴暗的角落,也倔强地偏过了头。 男人的瞳仁漆黑,透着压抑和痴缠,沉默地注视着尹棘的侧脸,希望她能将脸转过来,看看他,可她却连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 因为那道咬噬的痕迹,衬得女人的肌肤更如冷玉般白皙,吹弹可破,隐隐可见几根纤细的青色血管,易碎又美丽。 “放我走。”尹棘冷漠地开口,“不然,我会大声喊叫。” 她语带威胁,又问:“你不希望被无关人士拍到,再发到社交媒体上去吧?” 原丛荆对着她举着手挡脸,怪异的行为和氛围,尹棘更难为情了。 苍白的脸颊漫上几分红,她低头臊道:“你…别这样了。” 原丛荆放下手,把香烟塞回烟盒,漫不经心磨:“我哪样儿啊。” 尹棘抿嘴,瘦瘦的脸鼓出弧度,说不出话。 她最不擅长对付这种没个正经的人。 原丛荆见她没话说,直起身,转侧要走,又被她叫住。 “呃,那个。” 他回头,淡漠目光扫过尹棘低垂的视线和抠在一块的手指,听见她说。 “这件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她们。” 原丛荆懒洋洋仰头,眼梢盯她,尾音上扬:“…嗯?” 尹棘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一是不希望别人多担心,二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刚来这里出门就和人起争执。 她不想梅阿姨她们误会自己是个不省心的。 尹棘弱弱补充:“我以后不会再惹事的。” 原丛荆抄兜,随口问:“所以为什么。” “啊?”她怔。 “你吐什么?”他轻哧:“真厌男?” 尹棘的迟疑一瞬而逝,悻悻道:“他,他长得太丑了……我一个没忍住就……” 拙劣得恨不得把说谎写在脸上了。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与其拒绝回答,对这个人撒谎更容易触及雷区。 尹棘后背又冒出一片凉,有些后怕。 结果,她听见对方喉间淡笑,来了句。 “你猜,我信么。” 尹棘哑然,抬起视线,对准他浅浅牵起的唇角。 他说话的语调总是很淡,字里行间飘着轻视。 “同学,跟生意人对话,请求最没用。” “你拿什么换我的保密啊。” 她微微张嘴,却没话可说,眼睫再掀起时,只瞧见原丛荆一抹背影。 刚刚还觉得近在咫尺,好像意外闯入了他的磁场,此刻,两人又回到原本的天差地别。 尹棘闷着气,手把衣摆搓得很皱。 他们是一家人,这种情况,没理由不交代吧? 真糟糕。 走出通道后,她正好看见正在寻找自己的温莉。 温莉找了一圈终于看见她人,走过去问:“去洗手间了?一个人待着还好?” 尹棘点头,余光寻找原丛荆的身影,他人已经不在大厅了,“很好,甜点很好吃。” 温莉没有往有事的方面去想,因为她知道原丛荆就在这附近坐着,有他在不可能有人敢惹事。 她点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夫人要和客户吃晚饭。” 尹棘跟在温莉身后,不知怎的,她没目的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的大厅,似乎还留有某人悠哉的残影。 ………… 安顿好房间,尹棘目送温莉离开。 听她说,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点离开,住在侧边的独栋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家人回来,这栋灯火通明的千平别墅就完全成了“华丽空壳”了。 温莉走后,尹棘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环顾三楼,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么大的房子,雇佣了这么多佣人,却连一个家庭监控摄像头都没装。 她默默嘀咕,心里别扭,退回自己房间。 尹棘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楼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发油的头发和乱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礼貌了。 尹棘拿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这里只一个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纳四口之家的房间还要大。 浴室门是模糊玻璃与木框材质的,她反手锁门,反复拉扯两三次确定无法打开后,她从袋子里拿出胶带和宽大浴巾。 尹棘的手停顿,盯着这些东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踩着高用浴巾将门上所有玻璃和缝隙全都遮严,无痕胶粘牢。 可是无论怎么盖,怎么遮,她混乱的心跳都无法得到半分平静。 手盖在细小的门缝,逐渐蜷缩成拳,半晌,尹伏垂头,沉重吐出一口气。 走进宽敞的浴室,她仰着头随处审视,目光戒备又小心。 花洒打开,热水簌簌而下,溅出一片水噪音,打乱了原本过于寂静的氛围。 尹棘捏着自己的束胸内衣,缓缓蹲下,盯着花洒的环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凶狠男人拖拽的画面,她止不住战栗,生理呕意仿佛还在肠胃里弥荡。 她双手抓住头发,头埋到最低,听着这股嘈杂,隐埋自己的急促的哽声。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盖,怎么遮。 空气里都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男人的,肮脏的,暴力的眼神。 ………… 韩桥村处于滨阳郊区,是滨阳这座一线城市仅剩的几个待改造的住宅村庄区。 周围涉及开发区建设的村落早已搬迁拆除,韩桥村坐落高速边沿,像个被遗忘在角落,没什么必要给予关注的杂物篓。 尹棘住在这里。 她生于其他村庄,因生计辗转来到韩桥村,并不算本村人。 韩桥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间间独立又简陋的出租屋,给无数从外省进来的打工族提供歇脚住所。 这里烟火气息厚重,空气里飘荡着各个省区的方言民俗,却也因为管理杂无章法,时不时引来红蓝警灯光顾。 房东们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房屋简陋,租金廉价,人员流动复杂,这就让韩桥村成了许多潮脏滋生的培养皿。 尹棘与年少的妹妹,年迈的奶奶,还有瘫痪在床的父亲。 就栖息于这样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地方,让她在某个瞬间明白——低洼肮脏的环境里,漂亮的,发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们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两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杂工群体光顾,设施粗陋,哪怕是带锁单间,那些路过的,顺着木门门缝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够掏空尹棘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头,正撞上陌生男人透过细细门缝偷窥过来的一眼。 那种眼神,那样恶心…… 尹棘险些尖叫出声。 ………… 她忍耐,她适应,她暗自吞吃所有灰暗,直到那一次,一切都崩碎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但15岁的那个冬天好像成了定格重演的噩梦,时不时就来惊扰她的魂魄。 丑陋又粗壮的男人指着她,眼神贪婪地扫视着她,开口却全是虚伪又嫌恶的话。 “是她勾的我!我天天睁眼打工闭眼睡觉的,我哪有时间看她!” “是她一直跟我眉来眼去!我什么都没干啊!” 站在一侧看戏的人揣手无奈:“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得人了,穷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啊,人家都有家庭的。” “哎,他们家不行的,老的老残的残…哪有什么家教…” “哎哟,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这样像什么样子…”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尹棘被很多人围着,面前的人咄咄逼人,身后的人拦住退路。 哪怕攥紧了领口,却还是像被那些目光扒光了衣服。 父亲卧床,妹妹上学,奶奶在外面做杂工。 没有人能来救她。 “我没有看你……我没有眉来眼去……” “我就是……我只是……” 她仅仅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看他一眼,露了个笑脸,就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无助的眼泪反成了她的羞愧歉意,尹棘摇头,后退被人绊倒,被旁边的电动车划破了鬓角。 可是这些人就似预谋好的,喋喋不休的嘴巴越长越大,漆黑巨口,像一个个饥饿的鬣狗试图撕碎分食她。 手上摸到了血,她哆嗦着空喊报警,却连个手机都没有。 好怕,怕得无处可逃。 “爸爸……” “奶奶……” 尹棘惧怕又怒恨,抬眼却撞进那男人得逞又恶心的目光,他带着笑逐渐藏在妻子身后,藏进人群里,继续侵犯着她的尊严。 那瞬间,她脑海里有什么崩坏了。 肠胃扭曲翻涌,她捂住嘴,却拦不住猛然的呕吐…… 尹棘猛地睁眼,惊坐起来。 原本安静的卧室被女孩的一声低呼打破,她倏然抱紧自己发抖的身体,后背洇出一层冷汗。 她撩开头发,抓上右鬓那道浅淡的月牙疤痕,忍着想抠挠的冲动。 它又在发作了,又痒又疼,可又不能碰,让她恨不得想撕烂自己的脸。 磕伤的脸早就痊愈了,是精神阴影的躯体化在作祟。 让尹棘误以为是伤疤裂开的痛痒。 越安静,越骇人。 四面八方的昏暗像那些恶鬼不分黑白的嘴,猥琐邪恶的眼睛,逼近啃噬她的身体。 她想抹去额角的汗,却摸到眼角的泪。 肮脏的事叠加在一起刺激神经,她渐渐地不敢看男性的眼睛,只要多看数秒,身体反应就会本能想起那些瞬间。 尹棘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是那片阴影就像没有结束的寒潮,不断病染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来到霄粤湾,她试图遮盖自己这样的不正常。 可是,似乎很失败。 她知道接受资助合约,只身来霄粤湾很冒险,可这是求学的必经之路,也是她的愿望之一。 尹棘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逃出那个村子,她要好好念书,挣很多钱,永远地离开韩桥村。 她缓缓从凌乱的发丝里抬起眼,哭过的眸子在漆黑房间里熠熠如星。 尹棘翻身下床,带着噩梦后虚弱的步子出了卧室。 她有些害怕,想去宽阔透气的地方待一会儿,正好屋子里没有饮用水,尹棘下楼去找水。 她脚步很轻,踩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声音。 正如温秘书所说,这等不到主人归来的别墅到了晚上,空得让人有些落寞。 尹棘忽然在此刻有些想念妹妹和奶奶地震天动的鼾声。 想着这些,她步伐一停,视线下方落点——有人躺靠在客厅沙发上。 原丛荆还穿着下午那套衣服,黑金衬衫解开了大半扣子,在一楼大片月光下尽显半遮半掩的胸肌鼓壑。 他姿态懒散,敞着腿窝在沙发里,手腕挡着眉眼,遮着月光浑寐。 尹棘像压低身子的小动物,慢吞吞走下楼,观察他胸膛平稳的起伏,猜测是睡着了。 茶几上摆着水和杯子,那是她的目的地。 尹棘搂着楼梯杆子,傻站在原地盯着那人,犹豫很久。 在这片宁静中,她被噩梦惊扰的心绪竟一点点平稳下去。 是因为多了个喘气的在房间里吗? 她确实很怕一个人待着。 下一秒,尹棘试着一步步走向沙发。 走近有水的茶几,她闻见一股淡淡酒气,眼前的原丛荆大幅度仰着下颌,突出的喉结起落滚动,似贪吃醉意的兽。 他脖子虬起的青筋脉络,捂眼的结实手骨,禁锢又升温着雄性荷尔蒙。 明明没有不适,尹棘却莫名躲开了视线,有点口干。 她对着他隔着茶几蹲下,摸到了玻璃水壶。 尹棘刚端起倒扣的水杯,倾斜水壶的瞬间,面前忽然响起男人含糊赖劲的嗓音。 “给我倒杯水。” 她一惊,水壶摇晃,洒了一片水在桌面。 尹棘抬眼,看向原丛荆。 他维持原状,眼睛都没睁开过,估计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明显是习惯使唤人了。 这人醉得不省人事,尹棘想起白天被这人捉弄的来回,她端起杯子,小口啄着解渴。 直接无视他。 原丛荆像听觉敏感的犬科动物,对方细小的饮水声被他精准捕捉。 他口干得紧,使劲吞了下嗓子,喉结压得很低。 对方迟迟不动弹,他蹙眉,再次启唇。 “渴。” 单单一个字,竟让尹棘听出了几分醉后难受的央恳。 天然的蛊惑隐于无形之间,一个字,扰得她心绪不宁。 尹棘握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身上不知道哪里泛痒。 这样的声线,让她真的有一瞬间想要立刻给他水。 醉透的人透着一股颓靡,像滩烂泥,原丛荆却不似别的醉鬼那样狼狈,反而像株夜间散香的花,让人窥见他露出可乘之机的模样。 尹棘端着自己的水,小心翼翼凑近。 真醉迷糊了? 她站在他身侧,单膝跪上沙发,用杯壁撞上他的手指。 原丛荆半阖的眸子瞄见玻璃杯的反光,伸手要接,尹棘却突然拿远,让他接了个空。 近在咫尺的水没喝到,他脱力掉下胳膊,语气有种醉后耍赖的感觉:“找死啊。” 手里的水是她喝过的,怎么可能给他。 对方说话的口吻逐渐变明,尹棘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端着水杯刚要跑,下一秒,面前窝着的男人睁了眼。 客厅的宁谧,月光的赤忱,为两人交接视线扫清所有障碍。 尹棘眼角怔开,身形僵在原地,被他半眯的目光抓得无法动弹。 原丛荆的丹凤眼迷离浑厚,用几秒认清了人,“还看?” 女孩还红肿的眼眸在视线里逐渐清晰,他勾唇嘲弄:“这回见着人不吐,改哭了?”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是不可能放弃尹棘。 而世人对鬣狗这种野兽,也向来存有误解,其实它不靠团队作战,也可以靠着强大的咬合力,让对方瞬间毙命,它比草原上的猎食者,要狡猾得多。 他不打算和那个男人硬碰硬。 而是准备伺机而动。 尹棘毕竟还要继续待在这个圈子里,从事她喜爱的演艺事业,他总可以找到合适的机会,趁虚而入,成功接近她。 他不会强取, 而是要巧取。 他要把他的女人夺回来, 再把对方的骨头,狠狠咬碎。 第 86 章 生日 李瑞刚从舞台下来,还没来得及脱戏服,脸上夸张的妆容,也因出汗而变花。 他跟着尹棘,往化妆室的方向走,不解地问:“你之前的那个飞行员男友,该不会只是个说辞,好帮章序打掩护吧?他演的那个飞行员,特别出圈,当时吸了好多女粉啊。” “嗯。”尹棘觉得没必要再对李瑞遮掩什么,但也不打算过多地解释,便说,“我跟他谈过,后来分手了。” 李瑞:“那他也有点儿太不厚道了吧?” 尹棘疑惑地看向他。 李瑞回忆起往事,接着说:“你都是他的女朋友了,他不公开关系也就算了,你那么喜欢演戏,他又在娱乐圈挺有势力的,也开了自己的演艺公司,干嘛找你做别人的舞替啊?正常的男朋友,会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做别人的替身吗?” 尹棘垂睫,没说话。 心脏沉钝钝的,泛起一股浓重的无力感,现在的她,没精力再去跟李瑞转述,她和章序,以及蒋冰嫣之间的种种恩怨。 “看来他也是个渣男。”李瑞愤恨地说,“还是个难缠的渣男,刚才那一幕,怕也是典中典的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师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嗯?” 师姐的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学妹识趣地吞下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换了一个话题:“那明天的唤醒还做吗?” 尹棘槐对科里后辈的态度一向很好,她耐心地说:“我会和住院总、主任再商量,如果有变动,住院总会通知你。” 学妹懂了,回去等通知。 “那……那我下班了?”在得到尹棘槐点头后,学妹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出了手术中心的门。 “在看什么呢?”谭月刚从外面会诊回来,问:“明天的唤醒病人情况怎么样?” “年轻真好。”尹棘槐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 谭月看看她的脸,打趣道:“棘槐,你说这话,就有点拉仇恨了哈。”瞧瞧人小棘这个皮肤状态,说是二十出头都不为过,只是比起初出茅庐的二十岁,尹棘槐的眼睛里有成长的痕迹,她站在那里,便让人知道她是可信任、可依赖的。 尹棘槐只是在刚才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基地生活,她第一次做唤醒麻醉,只觉得兴奋、期待,提前做足了功课,只想着不给自己的导师丢脸。 那会尹棘槐还不懂唤醒麻醉所需要背负的责任之重,就像现在懵懵懂懂的学妹,她不会像尹棘槐这样忧心忡忡,因为她头上还有两位担责的麻醉医生,而她,只是个连证还没发到手的基地学生。 等到能够独立执业、独立担责的时候,尹棘槐才愈发明白生命是多么沉重的两个字。于是她的眉宇间染上和她的老师们一样的忧愁,笑容也慢慢少了。 “哎。”尹棘槐回过神来,淡淡说:“你们让基地的开始做唤醒,也太揠苗助长了。” 谭月道:“没办法,总要培养新人,而且有你和薛老大在,她给你们打打下手嘛!”老的不好忽悠了,只能培养新的了。 尹棘槐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明天这台唤醒我做不来。” 谭月的笑容有些消失了,为难道:“棘槐,我也很难办。这……总要有人做的,排班表已经定了是你,临时换人其他人也不愿意。”她又劝尹棘槐:“明天我安排了薛欣欣老师和你,欣欣老师不是那种甩手不管的老大,她很认真负责……” 谭月隐晦地表示,就算真出了事,薛欣欣也不是那种甩锅的上级。 “我不是这个意思。”尹棘槐直视住院总的眼睛,把她看得一愣。 “我的意思是,这台唤醒手术能不能取消?” 谭月懵了:“啊?”众所周知,麻醉科势弱,很少真的停外科手术,手术方式几乎完全由外科说了算。 尹棘槐说:“我去看了那个病人,是个十九岁的小孩子,刚上大学,家里养得很好,没怎么经过事,他怎么能做得下来这台唤醒手术?” 要是那种意愿很坚决的也就罢了,可是尹棘槐和他交谈下来,只看到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十九岁,也不小了……”谭月说完就跟着叹气:“这实在是……”她心里清楚尹棘槐说得对,可这要怎么才能说服外科停手术或者说改唤醒为全麻? 尹棘槐心里措辞后才又开口:“我并不是怕担责,如果害怕担责,我就不会回来做麻醉了,唤醒确实是个大家都不想沾手的烫手山芋……但这一回,我实在不觉得这台手术应该用唤醒来做。” 如果是其他理由,谭月还能找“官话”,可正因为她知道尹棘槐说的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她干住院总快一年了,如果说刚上临床的时候还有满腔热血,这一年住院总干完,熄得也七七八八了。谭月早就认清现状了,外科要做,就做呗。 谭月头疼道:“那这样,我再请示主任。” 谭月补充说:“可我们现在这位主任,百分之九十五不会拒绝外科的要求。” 尹棘槐问:“那么,再去问问外科呢?” 谭月叹了今天第八百遍气:“杨组很少有停刀的,杨主任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算了我再去问问吧。” 尹棘槐知道这是又给住院总增加了工作量,住院总可以不去做这些事,她真心地道了原:“原原。” “这算什么?”住院总已经开始给各方发消息,她摆了摆手,说:“我也是不忍心。” 谭月做住院总的时候刚休完产假,做了母亲的人总是格外心软和容易共情。一个孩子,被父母辛辛苦苦养了十九年,查出了肿瘤本就很不幸了,要是做唤醒手术出了意外,对父母来说更是致命打击。 尹棘槐也没闲着,她去手术间找了杨主任,那会儿杨主任刚下台,他笑眯眯的,显然是今天的手术一切顺利。 “小棘医生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 尹棘槐跟着他走出术间,走廊上人少也方便说事,她放低了声音:“杨主任,是这样的……明天那台唤醒手术,是个19岁的小孩子……” 杨主任这样老一辈的外科医生,对麻醉都还蛮尊重,加上尹棘槐说话慢声细语的,让人十分能听进去,杨主任并未有任何不悦,还一口就答应了:“多大点事,既然你们麻醉科觉得不合适,那就全麻做好了,我没意见的。” 杨主任是真没把这事放心上,他本来对科研就不上心,而且他都快退休了,对他来说,全麻开瘤子还更省事。 尹棘槐也是没想到这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和住院总谭月在那纠结老半天,没想到人杨主任压根就无所谓。 尹棘槐没忘夸人两句:“是,病人毕竟太年轻了,要是能全麻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而且杨主任的水平,那在整个神经外科都是不容置疑的。” 杨主任开了一辈子的刀,最以手上本事为荣,他虽有些脾气,但为人质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也瞧不上现在钻营科研本末倒置的风气,他被这么一夸,咧开嘴哈哈大笑。 “其实这事,我刚听小原说过了,正想和你们说。你们麻醉觉得什么方式好,就怎么来,好吧?” 尹棘槐大脑有刹那空白,她见多了敷衍她的外科,刚才学妹说外科医生通情达理,她还觉得原丛荆说的不过是客套话。 外科和麻醉的临床理念本来就不同,外科冒进,麻醉谨慎,大家有冲突的地方,但是尹棘槐没想到,原丛荆听进去了她说的话,也认可她。 YJ:【你到哪了?】 阿荆:【已经下立交桥了,还有十分钟,就到酒店了。】 YJ:【你准备那个了吗?】 阿荆:【哪个?】 YJ:【算了,我干脆叫个外卖吧。】 阿荆:【?】 阿荆:【尹丸丸,你最近是不是又变笨了?】 尹棘:“!!!” 被他说笨后,她才反应过来,原丛荆已经做完结扎手术了。 但她还是不怎么了解,男人在结扎之后,会和从前有什么变化。 那头又发了条消息。 虽然是文字,但她却仿佛听见了他狂妄的轻嗤声:【都结扎了,我以后都不用戴了。】 第 87 章 gift 尹棘从沙发站起身,踩着那双Jimmy Choo钻石缎面高跟鞋,朝落地窗处走去,如美人鱼尾般拽地的裙尾,蹭过银灰色的印度丝地毯,发出嘶嘶的声响。 她目光寥落,越过明净的玻璃,看向CBD繁华的夜景,高楼海厦,灯火辉煌,纸醉金迷,雪势越下越大,和霓虹交相辉映,发生某种散射效应,笼出大片大片昏芒的橘光,城市的轮廓也像被火焰烧红,透着股靡丽的美感。 尹棘站在灯带下,胸前缀满的碎钻,也泛着熠熠的辉芒,神情却透着淡淡的哀柔,颇像耶稣受难像旁,被七剑穿心,正遭受痛苦洗礼的圣母玛利亚,霜雪为肤,骨玉为肌,五官精致,充满了神性美。 只是她的颊边,没有沾落泪珠。 落地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像在咆哮,漫天飞扬的暴雪让黑夜亮如白昼,从她的视角,向下俯瞰,偌大的四九城,就像被猛烈摇晃过后的玻璃球,充满了童话般梦幻的氛围感。 纷纷飘落的雪花,就像她泛滥的情欲,无声无息,在心间融化,即使身处28摄氏度的室温中,也难以抵御这种夹带着寂寞的焦灼感,她已习惯被他施予的潮热侵袭,再也无法独自面对严寒。 马上就要到深夜十一点。 她已经开始担忧,原丛荆乘坐的车,会被大雪困住,他本来答应她,会早些回京,也让私人飞机预约了早些的航线,但因天气原因,被迫推迟,拖到了晚上。 留给她给他过生日的时间。 只剩下了一小时。 护士给原丛荆拆手套:“小原这几个月在哪?” 原丛荆说:“在急诊。” 护士笑着说:“怪不得好久没看到你……小原最近谈恋爱了没?” 小原:囧。 在急诊的时候,急诊多给他排的晚上的班,他白天要参与自己科医疗组的各项事情,晚上各种脑外伤脑出血,人十分想死,并不想谈恋爱。 小原长得着实帅气,剑眉星目,个高腿长,最重要的是年轻,当之无愧地当选为新“神外四帅”之一。他刚来手术室那一会儿,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看他,不到半天的工夫,手术室就知道来了个巨帅的大帅哥。 “比宋主任年轻时还帅?” “嗯!” “比小周还帅?”小周大名周陵游,是邵华教授的学生。 “不分伯仲!” 倒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意思,只是上班么,多看点帅哥美女有利于情绪稳定。 原丛荆是临床八年制的学生,后三年大部分时间在临床上,三年前他博士毕业,留本院规培,他是专博,减免考试通过后只需要规培两年,一年前他顺利结束规培,开始专培。 神外专培是四年,四年结束,才能决定原丛荆能否最终留下来。没办法,大热门科室,都这样。不过从专培起,就算是本院正式职工了,各种薪资福利待遇,都是一样的。 这样算下来,原丛荆已经在医院打工第六个年头了。 仍单身着,问起来没谈过,谁也不相信。 原丛荆真是有苦说不出来,他哪有时间谈恋爱? 其次么,便是没遇到喜欢的。 小原眼光颇高,不过他并不承认。 护士早已成家,她这么问,是想给小原和科里的妹妹撮合:“今年我们科来了不少漂亮妹妹,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一个?” “别闲聊了,快来帮忙。”师兄及时把原丛荆从这尴尬的局面里捞出来。 原丛荆喊一声师兄,实则这位黄师兄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今年已四十多了,手上技术尚可,科研稍逊,加上神经外科的培养周期本来就长,至今不过一个主治医师的职称。 黄朝说:“师弟今年28岁,你们科里那些妹妹才十七八岁,这怎么谈得起来?” 护士咦了一声:“奇怪,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年轻的?” 手术室之间的玩笑话,本不用当真。原丛荆却认认真真为自己辩解:“不,我觉得还是同龄人比较好。” 护士遗憾道:“那好吧。” 护理进临床早,干到二十七八岁,在手术室都有一定资历了,要么已经成家,要么打定主意不进婚姻的“坟墓”,自己过潇洒日子。 确实没有合适的介绍对象。 护士说:“要么你看看麻醉科呢?今年也招了不少人,算上四证、规培的、入职的,麻醉科的美女也很多……” 尹棘槐在角落写麻醉单,任外科和护士聊得热火朝天,她也一概不插话。 麻醉人向来是手术室的透明人,小板凳一搬,谁也不爱。 只可惜今天她这个透明人被人想起来了。 “小棘今年是不是也28岁?”护士看看尹棘槐,再看看原丛荆,突觉两人般配,后又想起人尹棘槐是有自己缘分的,及时打住。 原丛荆第一回仔细看她,方才谈话室她不厚道地把自己留给了“如狼似虎”的病人家属,他本该讨厌她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却又生不起来气。 尹棘槐的五官很清淡,她习惯画眉毛,用带一点青色的眉笔把眉尾画得锋利,皮肤因为常年照不到太阳闷得雪白,衬得眼睛极黑,几年的国外生活让她完全褪去了过往的青涩。原丛荆觉得她像霜雪,冷冷的。 忍不住再看一眼,真好看啊。 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 这场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开关颅一个半小时,清血肿一个小时,凌晨两点半的时候,手术结束了。 黄朝先下台,把关颅扫尾的工作留给了原丛荆,护士问他手术名称怎么记,黄朝说:“就颅内清血肿吧,这个人家庭条件一般,也没医保,能少收的部分就少收点。” “知道了黄教授。”护士说:“你一开始就说过了。” 盖头骨的时候,原丛荆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你要关多久?” 开关颅不算个技术活,一般教授们挖瘤子,小弟们负责开关颅,原丛荆当这样的小弟当了两年多了。他给了一个保守的估计:“五十分钟吧。” 尹棘槐“哦”了一声,原丛荆被她“哦”得心里不上不下,难道是嫌自己太慢了?他小心地不露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里有种淡淡的厌倦和不耐。 快半夜三点了,任谁这个点不是躺在床上,心情都不大好。 尹棘槐压根就没注意原丛荆,她随口问那一句,只是想看着时间停药,她脑子里想的是领导布置的ppt任务。 想骂人,但还是要微笑。 护士说:“骨头都盖好了,你还要五十分钟?我给你三十分钟,赶紧关好!” 原丛荆悲伤地想,可见长得好看是没什么用处的,涉及到大家的核心“利益”,比如下班,谁也不会宽容他,让他慢慢缝的。 终于缝到皮下了,原丛荆感冒刚好,又超负荷工作到这个点,难免有点头晕眼花,手套破了。 护士拆了副新手套给他:“你没戳到自己吧?” “没。”手背上有个伤口,是前几天在家里被水果刀划上的,不过已经结痂了。 最后直接钉皮,护士出去叫师傅过床,尹棘槐把七氟烷一关,问原丛荆:“备呼吸机了吗?” 原丛荆说:“有。” 尹棘槐说:“那做完CT直接送ICU打呼吸机。” 尹棘槐让他蹲一点下来,帮他把衣服后面的结解开。 原丛荆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耳朵微红。 很甜很重的香味,一点不像她的品味,原丛荆又心里笑自己,其实他和尹棘槐也不熟悉,怎么就因为人家长得清清冷冷构想出她的性格乃至习惯? 打住打住快打住。 师傅也有值班表,每天一个人,今天值班的这个师傅大家叫他老孙,他在医院里有些年头,竟然也“倚老卖老”起来,护士出去叫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叫过来。 其他类型的手术多是麻醉医生抱头,毕竟麻醉医生管气道,便把头脖子那一块也管了。而神外手术是外科医生来抱头,尹棘槐提醒他:“瞳孔看了没?” 原丛荆揭开眼贴膜:“瞳孔好的。”要是瞳孔一大一小,那就大事不妙。 最最不妙的是瞳孔散大,意味着这人已经没气了。 尹棘槐注意到他的手在流血,说:“原老师,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原丛荆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老师”是医院里的尊称,在不清楚对方年资、职称的情况下,叫老师准没错。 可他原丛荆哪有过这个待遇? 老板心情好的时候叫他“丛荆”,心情不好的时候叫他“小原”;“小原”几乎是他在医院里的代号,师兄、病房护士、手术室护士、ICU护士都叫他“小原”。 哦,有时候他也被叫做:“值班医生”、“小伙子”、“那个大高个”。 原丛荆说:“尹老师叫我小原就行了。” 尹棘槐提醒他:“我刚才在电脑上查过,这个人上一回住院的时候没查术前四项,这次查的结果还没出来……应该也快了,你关注一下。” 大龄无业游民,搞不好真有什么传染病。 对方睁着眼睛看她,尹棘槐想起他刚才站在那里低头挨主任骂的样子,十分的清澈……愚蠢。 又有点可爱。 尹棘槐忍不住多话一句:“你干外科的,这点自我保护意识没有吗?”她说完就后悔,人家肯定也知道,但是做急诊,事事都匆忙,职业暴露这种事情,夜路走多了总能不幸碰到。 做CT的时候,原丛荆还在和尹棘槐解释,大约是想证明自己是个“稳重”的外科人,“是刚才下头架的时候……” 他稍微用劲了一点,手上的旧伤口裂开了。 他没碰到病人的血。 他还带着手套呢。 对方明显没在听,原丛荆有点失落。 CT扫完了,没有新发出血,尹棘槐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片子,问:“送ICU?” 原丛荆也松了口气:“送!” 出手术中心再同楼层拐两个弯就是ICU,护士在手术中心出口等他们:“患者梅毒可疑阳性,和你们说一下。” 尹棘槐没什么反应,她全程带着手套,而且除了穿动脉的时候,她并没怎么接触到患者的体液、血液。 原丛荆想的则是:我的一世清白。 原丛荆被她迷糊的模样逗笑了。 他无奈道:“尹丸丸,这东西,可以喝,但是不能多喝。” “准确的说,它不是用来喝的。”男人唇边的笑意收敛了些,“而是可以舔食的。” 尹棘诧异地瞪大双眼,又问:“你是给我买了瓶果酱吗?” “再猜猜。”他用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丸丸最近,怎么变得笨笨的。” 她不忿地瞪了他一眼。 随即将小瓶子举起来,仔细去看上边的英文字母——clitoral arousal. 随即大脑嗡的一声。 脸颊也变得烧烫起来,她又羞又恼,愤恨地攥起拳头,朝他的肩膀处砸去,他已经低低地笑出声,气息都在轻微地颤。 尹棘小声埋怨道:“原丛荆,你真的好色。” “嗯。”他抬手,捧护起她的脑袋,闭眼蹭了蹭她的鼻尖,“丸丸比我更色。” 尹棘:“……” 第 88 章 红温 男人蹭着她的鼻尖,又低低地笑出声。 此时此刻,穿着一身黑的他,特别像条狡狯的狼,就连尾巴,都在来来回回地摇。 尹棘气恼地瞪向他。 右手捏握瓶子的力度紧了紧,将那用来助兴的粘稠液体,重新塞进他大衣的口袋里。 原丛荆在这种时候,简直坏到没边。 他顺势抬起手,握住她纤细的腕骨,略带薄茧的微粝指腹逐渐下移,从手背上方,罩住她比他小了很多的手,牢牢地握紧。 尹棘还捏着那个小瓶子。 他略微俯身,偏过头,找好角度,作势又要去吻她的唇。 尹棘却选择扭脸躲开。 她的双颊依然有种烧烫的感觉,想起他恶劣地说出,舔食这两个字,双腿就开始发软,就像被泡在盐酸里,不断地侵蚀。 自打上临床以来,原丛荆总是被人调侃相貌,他还记得第一回正式进手术室,上台的那种,不是来送个标本干跑腿的杂活,许多人来看他,到后头,巡回护士笑得直不起腰,说:“今天得来了有十几波人了吧?” 他不喜欢被人关心他的感情状况,他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神经外外科医生,只想沉下心来学习。 不过没人在意他的想法,他资历太轻,他师兄四十多岁还在临床上熬着呢,他一个临床新人能得罪谁啊? 而且外科练的是手上功夫,要在临床上实打实地“练”,问题来了,新手速度都慢,同一个手术间的护士和麻醉都想早点下班,他缝得慢了,人家当然不高兴。 有的人只是脸上不高兴,但有的人会直接说:“哎,黄朝,等会儿你不会留给小原吧?他一个人不行的,索性你一个人搞完,别耽误我们下班。” 所以在手术室当“小弟”,要会做人,嘴放甜一点,请大家喝奶茶,技术菜,脾气要好。 可原丛荆并不是没有自己的脾气,他不喜欢别人调侃他的脸和感情状况,虽然目前他的脾气也仅限于默默生气。 他说自己没谈过的时候,他看见对面的女医生明显是有些诧异的,他以为她会像其他人一样问两句,他都准备好要回答什么了。 尹棘槐说:“那你挺危险了。” 这下轮到原丛荆提问:“为什么?” 尹棘槐收回视线,她总不好说,原丛荆脸上写了“人傻好骗”四个字,像这种在学校里读了许多年书没谈过恋爱的人,开窍开得比别人晚,到了工作的时候才碰上初恋,总是容易更伤心一些。 他们交情不深,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 “原医生,早点休息。” 原丛荆看着她站起来,往休息室走,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才觉出一些些郁闷出来。 他才不是什么恋爱脑,他十分理智。 原丛荆从小就有个认床的坏毛病,不过后面上了临床,被迫常住医院,勉强治好了这个毛病,但是睡不踏实。 尹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原丛荆,更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律师。 她怔了几秒,转身离开。 律所,张宜看到尹棘从门口进来,连忙走过去,“你跑哪去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嘶!你手好冰,很冷?” “还好。”尹棘笑了笑,把手抽回来,“你见到朋友了?” 张宜:“是啊,她在我后面。”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迟疑地喊了声。 “……阿棘?” 一个穿灰色西装套裙的短发女人走近,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脸上布满惊愕。 “颜月。”尹棘看到她怔了一下,道:“你也当了律师?” 颜月点头:“我研究生念的法。” 张宜讶然:“你们认识?” 尹棘道:“大学室友。” “巧了不是!”张宜拍掌,“颜月就是我要介绍给你的律师朋友,她接过很多离婚案,经验丰富……” 说着,她正前方的玻璃电动门应声而开,一个男人慢慢走进来。 尹棘见张宜突然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直勾勾的,似有所感转头,果然看到了原丛荆。 灯照亮大厅,他的脸一览无余,眉眼漆黑沉静,比白光更清冷,他很高,地上影子也长,身型清瘦,他五官极其清俊,表情却寡淡得要命,很有距离感。 “清轨。”颜月越过尹棘,笑着迎过去,“诉讼部马上要开会了。” 尹棘听到原丛荆淡应了声。 她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五味杂原,突然想回去了。 虹峰的律师费贵得离谱,她本就不该来。 不等尹棘付诸行动,张宜早已被帅哥迷昏心智,硬是扯着她到原丛荆面前,兴奋道:“律师你好,我们是来咨询的,先介绍一下,她是……” “不用。”原丛荆看向尹棘,表情波澜不惊,“我和尹小姐认识。” 张宜:“?” 逃不掉了,尹棘只好微笑,“好久不见,原……律师。” 原丛荆垂眼盯着尹棘的脸,语气尹和疏离,“你要咨询什么。” 来都来了,尹棘整理了一遍思绪,问了几个问题:“我想要起诉离婚,想问一下这个周期会很长吗?是怎么收费的?还有……” 尹棘问完,发现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抬眼看他,“原律师?” “这取决案子的复杂程度。”原丛荆半晌才缓缓开口,仿佛刚才的静默只是幻觉,“你丈夫有离婚的意向吗?” 尹棘:“不是我……” 还没说完,颜月手突然颤了颤,啪嗒一声,纸杯咖啡掉到地上,液体飞溅。 张宜叫着躲开,只被溅到了一点,尹棘就没这么幸运了,虽然原丛荆反应很快地拉了她一把,她的鞋子还是被打湿。 “抱歉抱歉,我手滑了。”颜月立刻拿纸巾过来,把尹棘从原丛荆手中拉出来,“你们没事吧,快擦擦。” 她动作自然地站到他们中间。 两人被分开。 * 人事小姐姐领着尹棘和张宜去卫生间,给了她们两条毛巾。 尹棘谢过,打开水龙头拧湿毛巾。 她衣服沾到不多,就是小白鞋脏到不能看,许淑见了,想了想道:“我这儿前天到了双皮鞋,忙得还没试穿过,你要不要换上顶一下?你的鞋我们会送到干洗店,洗好寄还你。” 尹棘道:“这怎么好意思……” “本来就是我们的失误。”许淑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走出去,说这就去拿。 卫生间只剩她们,张宜拧了下毛巾,打开话匣子:“怎么感觉虹峰都是你熟人,连原丛荆都认识。” 尹棘听她直呼其名,道:“你也知道他?” “嗯,我刚想起来,他和我们一个高中,还是同一届。” 张宜回想道:“他可有名了,有钱长得帅成绩还好,是全班女生的白月光,天天梦着和他早恋,他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好看。” 尹棘弯腰擦牛仔裤,偶尔应一声。 “你们在聊原律?” 没多久,许淑回来了。 “你看看能不能穿。”她把皮鞋给尹棘。 尹棘道谢,蹲下身换鞋。 鞋很好看,鞋带细细的,休闲英伦风。 张宜挂起毛巾,趁机问:“原律师是不是很受欢迎?” “何止。”许淑目光从尹棘身上收回来,“我们所大部分女客户都是冲他来的。” “我懂。”张宜点点头,“他这种姿色,我要有钱也想买…咳…请他。” “那你估计请不到。”许淑笑,“排队预约原律的客户都有三位数了。” 张宜不信:“给钱也不接?” “他哪里缺钱,虹峰都是他叔创办的,他自己就是合伙人。”许淑说。 张宜咋舌,“以前就听说他背景深,没想到这么牛逼。” “是啊。”许淑道,“不过他本身就很厉害啦,虹峰几个大案子都是他打赢的,” 张宜:“我怎么记得他以前不是学法的,我记错了?” “也没错,他和颜律一样,都是法硕非法本。” “他本科读的什么?” “忘记了。” 两人想半天都没想起来。 “医。” 一直没说话的人,轻声吐出一个字。 许淑转头,看到尹棘换好鞋,慢慢站起来。 她挽起了裤腿,露出一截纤细脚踝,皮肤雪白如玉。 柔软黑发松垮垂落,尹棘抬手把发丝勾到耳后,朝许淑一笑。 “真的很谢谢鞋子,我穿过了不好还你,你把链接发我,我重新买一双。” “不用。” 许淑对着她,声音不自觉软了,尹棘脸小,声音细,漂亮得没攻击性,她身上有种浸润到骨子里的尹柔,是女生也会喜欢的类型。 尹棘很坚持,“你在哪儿买的?” 张宜截住许淑推拒的话头,“你还是告诉她吧,她就这性格,一分便宜也不占。” 许淑和尹棘加了微信,发链接时又聊了几句,知道尹棘的来意后,道:“我们马上下班了,等会儿有个聚餐,你们要不要来?刚好可以和律师们咨询一下。” 张宜:“免费的?” “当然。” 尹棘有些迟疑,“原律师会去吗?” 许淑:“不会,他从来不参加同事聚餐。” 尹棘这才应:“那就先谢谢了。” * 七点,虹峰诉讼部才开完会,有些人要留下加班。 说到底,律师都很忙,特别是虹峰这样的头部律所,加班到十一二点是常态,有时间聚餐的人比较少。 所以,当尹棘看到原丛荆出现在同行队伍中时,愣了一愣。 男人被围在中间,长身玉立,西装领口微敞,漫不经心听身旁律师聊案子,只有被问到了才会回一两句,比在律所里多了几分随性懒散。 夜冷风大,黑发扬起他额前的碎发,看似尹和,一双眼淡漠透明。 他仿佛没看到她,或者看到了也不在意,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波动。 刚才他和她说话,应该只是出于律师的工作职责,没有其他含义。 直到颜月过来了,尹棘的视线才从他身上离开,感官迟钝地发现脚后跟好疼,新皮鞋磨脚。 “没想到原律师竟然来了。”张宜看了原丛荆一眼,兴奋地对许淑道:“你不是说他不来吗?” “我也纳闷,他以前都没来过。”许淑摇头,“可能正好没事,他平时很忙的。” 张宜见颜月往原丛荆旁边挤,八卦道:“颜月和原丛荆是不是有一腿?” 尹棘没作声,见她看着自己,才道:“你问我?” 张宜道:“你和他们一个大学,又是颜月室友,没听过什么吗?” 尹棘低头看着地面,语气平常,“不清楚。” “我好像听说原丛荆大学交过一个女朋友,”张宜想起什么,道:“不会就是颜月吧?” “你这么一说,真有可能。”许淑压低声音,“我之前无意间看到原律的手机壁纸,是一轮月亮。” “真的假的?这么明显。” …… 脚跟越来越疼,每走一步都像是剜肉,尹棘脸逐渐苍白,脚步缓下来,渐渐跟不上她们。 张宜八卦到兴奋处发现另一边没人了,回头喊:“阿棘?” 她这一叫,所有人都看过去,只有原丛荆脚步停了。 “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不用等我,你们先去。”尹棘小跑向便利店。 “清轨,我们走吧。”颜月见原丛荆不动,叫了声。 他心情似乎很差,比平时还要话少,这条街没路灯,光线暗,他半张脸陷在阴影里,阴沉沉地很压抑。 颜月叫了两次,原丛荆才收回视线。 * 便利店竟然没有创可贴。 尹棘询问店员无果,不得已,一瘸一拐坐到店外的长椅上。 她挽起裤腿,忍疼半脱鞋袜,脚跟处磨掉了一块皮,露出嫩肉,很红,随时会渗血。 尹棘又检查另一只脚,也是一样的情况。 她叹了口气,仰望夜空,月明星稀,云淡似雾。 就这样吧。 她平静地想。 和张宜说一声,然后打车回去。 反正律师聚餐,她在不在也不打紧。 尹棘下定决心,刚从包里拿出手机,头顶突然落下一道清淡低磁的声音。 “创可贴要吗?” 尹棘微僵,抬起头。 原丛荆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安静地看着她,瞳孔是柔软的茶褐色,却丝毫没有尹柔的感觉,脸孔淡漠。 尹棘半晌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买烟。” 说着,原丛荆递来两片创可贴。 “……谢谢。” 尹棘没有拒绝,撕开创可贴,弯下腰。 他似乎在看她,深沉的目光有若实质,寸寸落在她的脸上,存在感极强。 尹棘眼睫颤了下,可能光线太暗,伤口面积有点大,她手抖得厉害,总贴不好。 “我来吧。” 阴影逼近,尹棘闻到熟悉的青柠气味,夹杂着陌生的烟草味,原丛荆竟然单膝着地半蹲下来。 他们靠得很近,气息混在一起。 尹棘再次僵住,“你……” 原丛荆拿走创可贴,目光落在她脚跟,“脚挪过来一点。” 尹棘缩起腿,“我自己可以。” 原丛荆没有动,淡淡道:“我学过医。” “我知道。” 原丛荆掀了掀眼皮,“还以为你忘了。” 他语气没起伏,只是原述事实,尹棘却好像听出了几分讽刺。 尹棘抿了抿唇,直起身把脚伸过去,“麻烦了。” 原丛荆垂下眼皮,捏住她纤细的脚踝,拇指擦过脚侧肌肤,创可贴对准伤口贴过去。 他掌心很烫,尹棘的手指紧紧抓着椅沿,止不住颤,感觉脚后跟好像没那么痛了。 取而代之的是痒,密密麻麻的痒。 她想起以前,在酒店,他也这么捏过她脚踝。 那是一个夏夜,夜晚约会时突遇暴雨,他们不得已在外开房。 洗完澡,她躺靠沙发玩手机,一只脚不设防地搭在他腿上。 脚踝忽而被捏住,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 尹棘下意识一挣,原丛荆的手掌纹丝不动,他轻轻细吮,亲得很慢,灼热的吻沿着柔嫩的肌肤一路往上。 白色吊带裙被扯落,她颤抖地抓着他的头发,每当受不住想躲开,又被他抓着脚腕拖回去。 那晚,她第一次知道,被吻遍全身是什么感觉。 * 夜色寂静,树枝掠过两只麻雀,发出清脆的啼叫。 长椅边,空气快要冻住,静默无声。 尹棘看着一言不发的原丛荆,若无其事道:“听他们说,你和颜月好像在交往,恭喜呀,终于修成正果了。” 脚踝一痛,原丛荆掌心忽然用力。 尹棘轻吸口气,“你干嘛?” 原丛荆问:“疼?” 尹棘点点头。 “那就别说话。”他贴完放开她的脚,又撕了一片创可贴。 “……” 贴好她另一只脚后,手机响了,原丛荆起身接电话。 “原律,你买好创可贴了吗?颜姐的手指还在流血,纸巾止不住。” 对方嗓门大,正在穿鞋袜的尹棘也听到了,动作一顿,随后,原丛荆的声音淡淡响起:“就来。” …… 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尹棘看着脚跟处贴好的伤口,思绪忽而飘远。 以前原丛荆也经常给她创可贴,她体质虚,皮肤很容易受伤,生活中不注意被纸张划破手指是常有的事。 他们还未亲密时,原丛荆就随身携带创可贴,每当她流血了都会给她一片,尹棘一直以为因为他是医学生才这么细心。 很久以后,她才通过别人知道,原丛荆其实并不尹柔,待人也不亲和,甚至都没有医者最基本的怜悯之心,他连自己受伤都不在乎,哪里会在乎别人。 他会随身携带创可贴,只是为了她。 尹棘也是那时,才知道,他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 胸口泛起一丝抽痛,伤疼都掩盖不住的酸涩溢满心脏。 直到现在,她才清晰地意识到,原丛荆不再是她的了。 五年前,她亲手把他扔掉了。 今夜也是一样,他做了一宿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主任骂他,梦见自己辛辛苦苦造的动物模型失败,梦见自己投的文章被拒,梦见自己开刀的病人在台上没心跳了…… 最后一幕太真实了,原丛荆吓醒了。 他还记得梦里,麻醉医生的怒声:“你碰到哪里了?快停下!” 如果在脑干附近操作,容易造成呼吸心跳骤停,所以手术医生也会提前和麻醉打好招呼:“到脑干附近了,你注意一下。” 一有不对劲,麻醉就会出声提醒外科停下。 噩梦的后遗症让原丛荆的心脏砰砰跳,手表提示他此时压力过高,闹钟随之响起,他要赶去病房参加查房。 今天是他们组大查房,查完房还得再来手术室,他们组今天有刀,还是大刀。 往外走的时候,原丛荆路过麻醉办公室,他只是很随意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一眼就瞧见她。 她穿着红色的洗手衣,头发披散开来,一边和身旁的同事说话,一边剥鸡蛋,她手指纤长,动作十分优雅好看。 洗手衣宽松,女医生常用胶布粘住领口,但是尹棘槐刚起床,衣领口松散,原丛荆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他什么也没看见。 原丛荆也不知道麻醉科的人正在声讨他们。 尹棘槐一起床就被拉进了这场“批斗大会”。 同事情真意切地痛骂:“一帮王八蛋,天天有开不完的刀!知道自己做不完也不少排一点,只想着每天找房间拆台,不见得手术费分我们多少!” 不怪同事怨气这样重,昨天傍晚刚发了上个月的绩效,钱少,事还多,麻醉科的老大脸色一个比一个差,下面小的就更不用说了。 尹棘槐随意附和两句:“是挺混蛋的。”想到今天注定做到超时的刀,尹棘槐也带了几分真情实感。 “你今天在几号?”同事问。 “19号。”尹棘槐说:“两台内镜一台开颅。” 尹棘槐说:“请过心内、麻醉科会诊了。”意思就是外科铁了心要做,为防止他们找理由停刀,该做的检查,该请的会诊都有。 同事说:“祝你好运。” 同事想了半天,安慰说:“他们家嘛,不是有个小帅哥……”至少和帅哥一起干活养眼。 尹棘槐知道她说的是谁,虽说昨晚才和原丛荆一起吃过夜宵,尹棘槐也没留情面:“他动作太慢,还是算了,我宁可黄朝赶紧关完让我下班。” 同事会意,打趣道:“你好狠的心,人家毕竟年轻,技术总要练出来的嘛,你要是当着别人的面说,人家就该伤心了。” 尹棘槐不傻,这些吐槽的话就是私底下说说,她倒也不是对原丛荆有什么意见,只是就事论事。 尹棘槐说:“工作是工作。” 七点半麻醉科开早会,尹棘槐开完会正好去准备麻醉物品。 病人的资料她提前一天就看过了,这是她的习惯。 病人八点钟入室,尹棘槐给他连上监护,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坐在旁边等外科来。 护士说:“他们家今天大查房,至少要十点才会来,要不先麻吧,早点开始,也好早点结束。” 尹棘槐说:“三方核查,他们不来人,我怎么麻?” 她语气淡淡:“今天房间结束迟,是他们排得多做得慢,我麻醉能花多长时间?” 护士说:“也是。”于是打电话催:“你们什么时候来啊?至少派一个人过来,要不然麻醉怎么搞?” 三方核查,是规矩,是制度。 但是有时候也执行得不彻底,碰上好说话的麻醉医生,便先麻了,等外科过来。 没多久,原丛荆匆匆过来,他当时正在病房被主任拷问,听说麻醉要外科到场,如释重负,一溜烟跑了,留下其他师兄面对主任的疾风暴雨。 “尹老师?”他见到尹棘槐,十分意外,又有些开心。 尹棘槐心情一般。 原丛荆为她们带来一个小瓜:“病人家属在病房录音,被杨主任发现了……” 护士急问:“然后呢然后呢?” 原丛荆说:“杨主任十分生气,让病人出院,不愿意开他的刀了。” 尹棘槐插了一句:“那么我们今天少掉一台?” 原丛荆说:“哦,那倒不是,那是明天的病人。” “是补给你的。”她小声说,“分开的这几年,都没有陪你过生日。” 原丛荆的眼神透着疑惑,又问:“那为什么是四件,不应该是五件吗?” “嗯。”尹棘努力憋住眼眶的泪意,轻声说,“没给你补18岁的。” 男人垂眸,浓长的鸦睫在眼睑下方,拓下了淡淡的阴翳,嗓音低沉地问:“为什么不给我补18岁的?” “你扔掉了。”尹棘的语气透着哽咽,眼泪也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落在手背,她无助地埋下头,哽声说,“我就不会再给你补了。” 说完,她仰起头,咬住唇瓣,调整着失控的呼吸,在男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又说:“如果你再敢扔掉我的礼物,以后我也不会再送你任何东西了。” 那头沉默了良久。 偌大的总统套房里,只留下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原丛荆的脸色稍显阴沉,在尹棘起身,想要离开这里时,突然伸手,将她用力地抱入怀中。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颈间,声音却夹杂着隐隐的怒火,费解地说:“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扔掉过你送的礼物。” 尹棘的泪水,沾湿了他硬朗的颌角,没有回答他,他的嗓音突然颤抖起来:“丸丸,当年,你来找过我吗?” 第 89 章 deeper 男人的手指瘦削而修长,从女人的腰间,移向她后颈的肌肤,微粝的掌心,覆在脆弱的脊柱,带着些许怜爱的意味,慢慢地摩挲起来。 又偏过头,去吻她的脸颊。 他吃掉她许多温热又咸湿的泪水,想借此安慰她失控的情绪,心脏却像被一寸寸地撕开,泛起扩散般的痛楚。 终于找到了丸丸难过的缘由。 竟然,是因为他吗? 她的眼泪那么多,是不是早就想哭了。 “丸丸。”原丛荆放轻声音,像在哄着尹棘说话,和她额头抵着额头,浓长的睫毛也沾染了她的泪珠,耐心地问,“你是把我的礼物,转交给谁了吗?” 尹棘呼吸紊乱,颤声问:“你没收到我的礼物吗?” “我真的不知道那件礼物。”他的眼底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双手顺势捧起她巴掌大的脸蛋,用拇指的指腹,帮她揩拭起泪水。 尹棘掀睫,盯住他的眼睛。 原丛荆扫了一圈,教室里就没几个人。 他再皱起眉,往奶茶袋子里一看,也没有便利贴什么的。 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 他自己是不可能碰的。 丢了吧,又浪费粮食。 原丛荆一如往常,朝段锐使了个眼神:“给你。” “我才不帮你挡这桃花!”段锐十分嫌弃,“上次帮你喝了那杯芋泥波波,人广播站孟秦语还来找我哭。” 尹荆在一旁直乐。 原丛荆忽然转过身。 尹荆指了指自己:“又要我帮你喝?” 前排。 趴桌子上的女生忽然缓缓转过头,看向这边。 是李秋雅。 原丛荆对上那目光,立马眉一凛,拎起奶茶起身:“不了,我怕你喝了恶心。” 接着,他就当着李秋雅的视线,大步走出教室,将那杯奶茶放到了垃圾桶旁的地上。 尹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就对上了李秋雅冰冷的目光。 得,无妄之灾。 记得前世,李秋雅虽然追求原丛荆,但从不会借她之手。 说不定就有李秋雅送原丛荆奶茶,但被她喝了的情况。 怪不得李秋雅那么恨她,原来源头在这儿。 不过她实在想不明白,她能有什么威胁。 她样貌、成绩和家世都不如李秋雅,不过是跟原丛荆当了几个月同桌。 原丛荆又不可能喜欢她,她对李秋雅完全不构成竞争关系。 难不成跟原丛荆当过同桌就能成为她嫉妒的理由? 太可怕了吧…… 恋爱脑达咩啊! 我不想当你们play的一环啊啊啊!!!- 时间还早。 原丛荆要跟段锐去书店买点资料。 尹荆掀开桌板一看:“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也要买套新卷子了。” 段锐一听:“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作业没写,你们去吧你们去吧……” 原丛荆&尹荆:“……” 去书店走大路要拐很远,穿小树林则很近。 尹荆一下教学楼就扎进了小树林里,原丛荆在后面紧紧跟着。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轻易走小树林。”原丛荆忽然说,少年的声线在昏暗浓翠的林间格外清幽。 “会碰见脏东西是吧?”尹荆全不在意。 结果,下一秒,目光就触及了不远处亭子里的两抹身影。 “凭什么!我处处比尹荆好!原丛荆为什么会喜欢她!” 尹荆脑子“轰”的一声炸了,缓缓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原丛荆,不敢想象一样,慢慢开口。 “你喜欢我?” 少年的身影在傍晚的暗色里不甚清晰。 原丛荆似乎也出神了几秒,眸光明灭不定,接着,极为散漫地扯唇一笑:“我自己都不知道。” “……” 小亭那边,陈泽已经开始安慰李秋雅。 “没事的,原丛荆把你买的奶茶丢了,你买给我,我喝。” 尹荆:“……” 好的,闭环了。 前世一开始。 她暗恋陈泽,陈泽舔李秋雅,李秋雅追原丛荆。 然后,李秋雅误以为原丛荆喜欢她??? 喂!天大的误会啊! 后来。 李秋雅当众表白原丛荆被拒,陈泽趁机舔狗上位。 而她,被塑料闺蜜撬了渣男暗恋对象,被伤害的只有她。 再后来。 她考上全校第一,减肥成功惊艳众人,陈泽又开始倒追她。 推导的没错的话。 李秋雅估计也就是玩玩而已,但不甘心原丛荆和陈泽一个个的都喜欢她,于是对她恨之入骨,以至于找小混混在巷子里堵她。 尹荆:“……” 无语无语无语死了,现在就是十分无语非常无语无语至极!!! 都说了高中生不能早恋……- 去书店的一路上。 尹荆都很安静。 “怎么,你塑料小姐妹把你那人品差的前表白对象撬了不高兴?”原丛荆悠悠问。 “没有,我就是觉得恶心。”尹荆皱眉。 “确实。”原丛荆勾着眼,语气漫不经心,“下次长点心吧。” “没有下次了。”尹荆眉目冷淡,“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 原丛荆脑子里瞬间就响起了尹荆上次对罗雨晴说的“我这个人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真的不能惹女生。 尤其尹荆…… “烦死了。”尹荆拧着眉,“李秋雅喜欢你的事儿凭什么要扯到我身上啊。” “……”原丛荆默了片刻,“我也不想被李秋雅喜欢啊……” “那你想被谁喜欢?”尹荆回过头,挑起眼。 原丛荆悠悠看着她的眼睛,抿了下唇,没说话。 尹荆被盯的有些不自在,闪了下睫,转头继续往前走:“不过你也挺怪的,李秋雅公认的大美女,班上男生都喜欢。” 原丛荆眉一挑:“谁规定了,别人都喜欢的我就一定要喜欢。” “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尹荆还在好奇着。 “喜欢的从来不是类型,是人。”原丛荆其实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尹荆回头看了原丛荆一眼,觉得他的话跟他的人一样令人费解- 来到书店。 尹荆随手挑了几套卷子,其实她都刷过,保险起见,再复习复习。 再看原丛荆。 少年站在书店暖黄的灯光下,轮廓透出柔和与专注,微低着头在书堆上挑挑拣拣,最后拎了一本数学一本物理。 “其他科目不买吗?”尹荆抱着卷子问。 “写不完。” 原丛荆回过头,看到她抱着的一大摞,眉一挑:“你怎么买这么多?” “当饭吃。” “……” 原丛荆看了她几秒,很担忧的样子:“会不会消化不良?” “放一百个心。”尹荆将卷子放收银台上结账,“我每天要写很多。” 原丛荆回忆了下,尹荆最近确实每天不是刷题就是刷题,咖啡都是致死量,课间睡会还要让他五分钟后叫醒她……估计晚上也熬到很晚,睡不了几个小时。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其实吧,输了也不丢人。” “我一定会赢!” 少女笑容张扬,神色坚定。 “……” “你知道吧,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原丛荆平静说,“借用你的一句话,不睡觉会猝死,不学习也就菜一时。” “喂,”尹荆扬眼一笑,“人这辈子,总得为了点什么努力一回吧,浮名也好虚荣也罢,我都想闪耀那一次。” 前世,在那个最虚荣的年纪,想要变美早上只吃一个苹果,想要变瘦晚上绕着操场跑一圈又一圈,想要考全校第一每天熬到两三点,她从未后悔过。 重来一世,她依旧只有十六岁,依旧是那个想要得到所有人赞赏目光的小女孩,只不过这一世,她想要一世荣光,也想要恣意张扬。 原丛荆看着她,很半天,笑了笑。 “那你一定可以的。” 走出书店,晚霞染透了半边天。 尹荆忍不住好奇:“你每天几点睡?” 原丛荆:“十一点之前。” 尹荆转头定定盯着她:“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原丛荆:“……” “怎么,高中生睡觉犯法?” “……有道理。” “你高一在哪上的?” “国外。” 尹荆又随口问了几句,竟发现,原丛荆现在的想法与前世最后的结果完全不一致。 到底是什么让他做出这一改变? “打算考什么大学?” “临大。” “想学什么专业?” “天文。”- 下了晚自习,篮球场。 原丛荆纵身一跃,投了最后一个三分球,球“嗖——”的一声落入篮网,在地面弹跳了几下,越来越低。 球场边缘却忽然闯进来一道长长的影子。 最先听到的是声音。 “班长,喝水。” “……” 原丛荆一转头。 就见段锐那狗逼从尹荆手中接过瓶矿泉水,但朝他耀武扬威:“荆妹儿,原原啊!” 尹荆表情明显就是一怔,又把另一瓶矿泉水递给原丛荆:“你也喝水。” 原丛荆接过拧开,仰头喝了口,喉结凸出滚动,声线清冷,说段锐又像是说尹荆:“人家有名字。” 段锐一天不欠不舒服:“哦,尹荆。” 尹荆:“……” 见场上再没其他人,尹荆忍不住问:“每天就你们两个人打球?” “他那个样子,也就他爹我肯天天陪他玩两下。”段锐说。 “为什么你是他爹。”尹荆忍着笑问。 “因为我比他大。”段锐贼得意。 “……”原丛荆面无表情,“要点脸吧,有本事等下别搭我家车回去。” “哥哥哥我错了!”段锐立马认输。 “你们这关系好乱啊。”尹荆笑。 “惹不起惹不起,真得叫他声哥。”段锐说,“小学的时候吧,当时咱俩一起放学回家,路上遇到小混混打劫,他比我小,当时还比我矮半个头,眼都不眨一下,一板砖就下去了,从此他就是我哥。” “……” 尹荆忍不住转头看了原丛荆一眼,心想,校霸都是有前科。 原丛荆喝着水,扬扬眉,浑不在意。 “所以他打球很菜,没人跟他玩吗?”尹荆回到正题,问。 原丛荆一口水差点呛到,心想他形象就这么不堪吗? 段锐笑得要死,扬扬眼:“你等下就知道了。” 原丛荆已经一把揽过球,压腕拍了几下,吊儿郎当站那儿,笑意散漫模样。 “一起玩吗?” 他的语气夹杂着痛苦的意味,突然扯向不着边际的话题:“我好想知道,十八岁那年,你到底送了我什么礼物。” “是Pink Floyd的黑胶唱片。”尹棘讷讷地说,“不过那款应该停产了,我再补个别的礼物,给你吧。” 原丛荆目光幽邃,注视着她,询问道:“那我可以自己提要求吗?” “嗯。”尹棘大方地点头,丝毫没听出他话间夹杂的危险意味,说道,“刚才的那个愿望不算,你再许一个吧。” 男人毫不犹豫地提出要求:“那我想要丸丸,陪我两天两夜。” 尹棘的眼皮跳了跳。 原丛荆在这种时候,总是温柔又有耐心,完全窥不见平日的暴戾和征伐,就像是只缓慢蚕食猎物的美人蛛,在她毫无防备时,给她注入会使大脑涨热的毒液。 等她反应过来。 他已经成功将她网罗,白白的丝线,就像麻醉剂般,消解着她残存的意志,到了最后,她只能在昏眩中,被他贪婪地拆吃入腹。 “而且。”男人抬起修长的右手,摩挲起她礼服外的那根脊柱,掀带起阵阵的颤栗感,尹棘不禁发起抖,他的薄唇已经贴向她的耳廓,嗓音低低地问,“可能比前两次更深一些,丸丸会满足我么?” 第 90 章 夜宵 深这个字眼。 让尹棘的双腿发颤。 她身体最隐秘的,那个圆小的核芯,也泛起股异样的酥软感。 这感觉像什么呢? 就像水母用纤细的触须,奋力地浮游时,海水会从它伞盖的眼点,灌入它的内腔,而孕育生命的腺体,也会体会到近乎融化的酸痛感。 尹棘踩着Jimmy Choo的高跟鞋,往后退了几步,那阵蚀骨的酥软感渐渐扩散,让她扭到了脚腕,也险些摔倒。 幸而男人及时伸手,托握起她脱力的小手,抓住她后,便从侧边牢牢地握紧,拇指卡住她白皙的手背,和她虎口相抵,不愿松开。 因为要穿晚宴服,她今天难能穿了丁字形的蕾丝内-裤,本就不是很舒适,眼下更是沾上了不知名的黏腻湿液。 尹棘长睫轻颤。 躲避着男人灼人的目光。 他果然坏心地盯上了那里。 她的纵容,加剧了他步步紧逼的掠夺,既要和她进行更深的连结,又要更贪婪地对她频繁索取。 尹棘调整着紊乱的呼吸,问道:“两天 两夜?你要我怎么陪你两天两夜。” 他这话一出,尹棘后背立起一层细毛,臊得额角冒汗。 果然还是被他听到了! 她悄然懊恼。 尹棘没打算狡辩,在这人面前说谎应该是最愚蠢的选择,“对不起”仨字都蹦到嘴边了,这时不远处传来温莉及时救场的声音。 “尹同学。” 像是横空一根救命稻草,尹棘唰地起身,一头扎向温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过去,带过一阵皂香的风,廉价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酿过后留有独特的甜味。 无形的味道绕过他举杯的指间,有些痒,原丛荆轻摇茶杯,睨着水面晃动,颇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够快。 尹棘嗖嗖溜到温莉身边,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鸭子终于找到了妈妈,下一秒就要哭了。 温莉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为难小女孩的了。 她懒得理原丛荆,跟尹棘交代:“夫人一会儿要去高尔夫球场走一圈,谈些事情,想带你一块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换衣服?” 尹棘讶异:“带我去吗?” “谈事情,为什么要去高尔夫球场…?”她脑子一时间处理不清楚这些。 温莉浅笑:“球场是她的,是作为老板去视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听话点头:“我不用了,就这样出门…”问了一半,尹棘询问对方:“可以吗?” 温莉知道尹棘在顾虑什么,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那边老神在在喝茶的原丛荆,“小原总,夫人让您跟着。” 原丛荆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场转给我,我勉强可以走一趟。” “夫人说让你跟着学些基本礼节,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尹棘嗓子尖瞬间一痒,想笑憋得唇线扭成了个“v”,一扭头,撞上原丛荆慢悠悠偏头过来。 原丛荆胳膊搭着沙发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胁:又笑? 她倏地低头避开,怂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门。 ………… 等梅若梳妆好,司机带他们去到近郊,霄粤湾最盛名的港跃府休闲度假区,梅若的高尔夫球场就在其中。 尹棘坐在后面,眼睛几乎没从窗外的景色挪开过。 霄粤湾近郊被旅游化治理,一路风光大好。这边挨着暗香山,有温泉有山林,近些年被开发得很完备,成了这座城市纸醉金迷背后的后花园。 原丛荆自己开车去,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梅若和温莉,她自在得多,她们两人一直在聊生意上的事,没人注意她,尹棘放开胆子趴在窗边去看。 绿草如茵,广袤无垠,司机降下窗户,清风掀起她薄薄的刘海,湖光映入视线,尹棘小心翼翼架在窗边,枕着胳膊享受风光。 他们进入vip停车场时,原丛荆懒洋洋靠在车前盖,等待已久。 明明是他们先出发,这人竟然先到了。 尹棘一直跟在温莉身边,那对母子走在前面,球场的总经理带着一群人乌央乌央过来迎接,属实让她见了世面。 怎么跟电视剧上演得一模一样!? 梅若的球场定位高端会员制,能在这里休闲谈事的非富即贵,尹棘一直在打量周围,她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走在前面的原丛荆身上。 这里进出的男性客人基本都穿着POLO款高尔夫运动装,而原丛荆却独树一帜,他穿着一身松垮的丝质黑金纹理衬衫,将前端掖进宽松西裤,白板鞋一尘不染。 青年成熟中不失松弛少年感,细节穿搭里彰显档次与品味。 难以衬托体态的丝质衣服,却被他的精壮身材淋漓表现。 原丛荆衬衫领口的扣解了两三颗,侧身时尽显立体锁骨与深壑,说话间喉结滚动,弥漫雄性荷尔蒙。 尹棘收回视线,咽了咽喉咙,有点口干。 明明刚刚才喝过水。 虽然在家里梅阿姨说怕他出去丢人现眼,可是…她看着梅若和合作方介绍原丛荆时自信飞扬的表情。 尹棘弯动唇线。 这分明就是骄傲得不行。 前面简短谈了十几分钟,梅若要和其他人去品茗间坐下详细聊,她回头,低声和温莉交代了一些。 而在这时,原丛荆率先自顾自离开了这里,他抄着兜,举着手机左右张望,似乎在联系其他朋友。 温莉回来跟尹棘说:“有没有想玩的项目?我安排人带你去。” 尹棘摇头:“我都不会…就不麻烦了。” “你们是要谈事吗?那我就找地方等你们。”懂事得不行。 温莉知道她客气有分寸,也不勉强,给她指了指休息区,说:“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份下午茶过来,你吃点东西,我们谈完回来找你。” 尹棘点头,乖乖去那边坐着等。 那群人消失后,大厅重新回到稀疏人影的安静氛围里。 服务生没一会儿就端上了茶水和点心,尹棘盯着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 一楼与二楼宽大的挑高中间有一层半开放型的观景台,是vip专属的大开间,在里面可以一览草坪景观,侧面也能俯瞰休闲大厅的情况。 和原丛荆平时往来的那些发小公子哥们今天恰好也在这里玩,原丛荆推门,发小陈彭祖的大嗓门扑面而来。 “不是这次是真爱兄弟!我和她已经有灵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进来,坐在一边喝汽水的黄仁招呼着:“喂,阿荆,呢只戆居佬又霎戆啦。”(这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动腾出中间的位置给他,原丛荆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发小几个都是南粤户籍的人,但因为原丛荆的母亲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说话时粤语口吻很浅。 陈彭祖也因为家庭成员构成复杂,口音是江浙沪和粤语掺杂来的。 只有黄仁是最纯正的霄粤湾土著,平时几乎很少说普通话。 陈彭祖过来架着他肩膀,十分激动:“我第一次遇到这么特别的女孩,欸,你懂那种心弦被拿捏的感觉吗?我觉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原丛荆瞥了眼黄仁。 黄仁言简意赅:“网恋,仲未够一个月。” 陈彭祖一瞪眼,“那怎么能叫做网恋呢!我马上要去找她嘞好伐!” 原丛荆轻笑:“拿什么去?谁跟我说你老爹上周停了你的卡,你最近吃喝拉撒都是黄仁买单吧。” “同埋帮条女买手袋d钱亦都係我出嘅。”黄仁无奈。 (连给美女买包的钱都是我出的。) 陈彭祖瘪瘪嘴说不出话了,一脸挫败,还找补:“等小爷创业成功,绝对不花那死老头一分钱。” 他一偏头,看了看,眼睛一亮:“哎,你家那小女仆好像跟人吵起来了。” 小女仆? 原丛荆挑动眉峰,探身,透过玻璃围栏往下一瞥,视线落在尹棘小小身板上。 “你和阿姨一进来,黄仁就发现了,美女秘书旁边多了个穿‘无印良品’的小女孩,这看看那看看的,明显没来过这种地方。”陈彭祖倚靠扶手,往下看着,调侃原丛荆:“怎么,原少现在出门还要带小女仆伺候喔?” 原丛荆没急着解释,而是窝在沙发里,睥睨下面的情况。 尹棘像鸭妈妈护小鸭崽似的,护着个女生,面对三个面目可憎的魁梧男人,又怂又勇的一步都不让。 气氛很僵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揍了。 陈彭祖看那几个人眼熟,贴心提示:“喂,要不要管一下?” 原丛荆单臂撑着沙发扶手,拄着额侧,漫不经心一副看好戏的浑样。 没表态,也没动弹。 半晌,他摇晃茶杯示意,低冽嗓音带粤腔说话时更懒漫:“今晚黑去饮酒啊。” 这是完全没把小姑娘的“死活”放眼里。 ………… 五分钟之前。 尹棘举着餐叉,还在犹豫要怎么吃这份精致的餐点。 这时,一道高亮又带着不耐烦的女声在大厅响起。 “你再缠着我我要你好看信不信!” 尹棘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些许慌张,立刻抬头看去—— 三四米之外,穿着POLO衫短裙的高马尾漂亮女生被三个高大男人堵住,她应该是刚换完衣服想去球场,结果在途中被拦住。 为首的男人穿戴不菲,一头卷发烫得夸张,盯着她气焰更盛:“谁要谁好看?!” “你勾搭我有三天吗?说甩就甩你当我是谁啊?!” “又看上哪个男的了?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就该被人好好调教!” 女生嗤笑,往他下面看了一眼,“为什么甩你你不懂吗?衰仔。” 男人被激怒,对她动手,伸手去拽她敞开的领口—— “你个/女表/子!” 男人粗鲁暴力的动作映入尹棘眼帘,某些恐惧的记忆袭来,她瞳孔剧烈放大,手里的餐叉落地——当啷,打破了紧绷的理智。 女生来不及躲避,被他拽住领子,男人的手粗鲁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吓得她顿然慌了,还没怒骂出声,自己眼前突然闪过来一道身影。 尹棘像一头小倔牛,冲上来用身体撞开了男人揪着女生的手臂。 男人稍痛叫一声,女生也惊了。 魁梧的男性对女生的威胁是天然的,尹棘也很怕,说话声音带着细抖:“你,你怎么能动手呢!”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人。” 男人一看就是有权有势,在这个地方嚣张久了,被一个小丫头教训荒唐至极,点戳着尹棘的柔软肩胛:“你算什么东西,跟你有关系吗?滚开。” 女生吓得握住尹棘胳膊,“你,你别掺手了,我这就报警。” 男人压低声音,更骇人了:“滚,开。”他盯着女生,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她扒皮活吞。 正是这人恶狠狠的邪恶目光,让尹棘倔劲更旺。 就因为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所以真急了,才什么都不怕。 “你应该道歉的,是你先动手不对…”尹棘眉头又皱又横。 男人扫她一圈,笑了,抬腿逼近。 这时另一侧,原丛荆和另外两人从楼梯下来。 危险靠近,尹棘护着女主一步步往后挪,怕得小声提示:“算了我们走,不和他掰扯…” “快走快走…” 魁梧男人审视尹棘,发现她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伸手过去一把提起她的领口:“敢走!?” 女生瞪大眼睛,差点尖叫。 尹棘被拽住猛地往前趔趄,因为这股外力她被迫仰头,正撞上男人阴狠又邪意的双眼。 两人的目光近距离对冲。 男人粗重的手在拉扯她衣服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搓掐她柔软的皮肤。 无数碎片化的相似场景刺激她的神志,和剧烈的恐惧混作一团。 生理性不适瞬间发作,一股恶心从胃部里往上翻,尹棘喉管发痒,倏然干呕出声,捂住嘴。 男人身后的朋友突然发笑,嘲他竟然被女生看吐了。 男人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嫌恶泼骂:“你对着我干呕什么意思!” 尹棘胃里灼烧,什么都顾不上了,捂着嘴生怕吐在这儿给人惹麻烦,急切左右寻找,然后乱着步子跑向卫生间。 眼前天旋地转,她双腿发软,跑向卫生间的步子不成直线。 在即将站不住的瞬间,来自男性的有力手臂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低沉辨不清情绪的嗓音在她头顶指引。 “往前,跑偏了。” 吐意就像进入发射倒数的火箭,尹棘借原丛荆的力气重新直起身,头也不回跑进厕所—— 女生蒙了,看向尹棘跑走的背影,喃喃:“啊?看一眼就吐,厌男啊?” 乱搞的人没了,男人盯着女生,又要上前继续算账。 就在这时,有人用折扇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回头,看着原丛荆从他和女生当中不合时宜地经过。 看见原丛荆的瞬间,男人嚣张气焰蔫了,眼神飘忽。 原丛荆把折扇丢回给黄仁,伸手取了个纸杯子,放在自动咖啡机上。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看着机器运作,缓缓道:“在我的场子动手。” 原丛荆深长轻笑,补足半句:“怎么敢的。” 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冒出好几个高大安保,揪着男人就往外拖。 男人挣扎,却不敢对原丛荆说半个脏字。 安静又壮观地消失了。 ………… 女卫生间里传出阵阵呕吐声,每次动静都仿佛快把五脏六腑反出来,让人听着就害怕。 女生等了好久,单间门一开,她和尹棘通红的双眼对上。 “呃,我…”女生把纸巾递给她,“你没事吧?” 尹棘接过她的纸巾擦嘴,然后把单间的门带上,怕别人闻到这股味道不好,她摇头,开口嗓子全哑了:“没事,没关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女生跟着她走到盥洗盆,“看着纸片似的,实际上胆子真大…其实安保马上就来了,你不用那样的。” “我知道。”尹棘打开水龙头捧了口水漱口,水滴顺着她苍白的脸往下滴落,她眼睫频颤,“我就是……看不得那种场面。” 女生感动得不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救命之恩’我焦昕记住了,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 尹棘在洗手间收拾好自己,步伐虚弱地往外走。 幸亏没有吐在衣服上和地上,还好…… 视线里,前面有道修长的黑影挡在通道中,尹棘扫见那黑金丝质衬衫,抬眼,看见了倚在墙边的原丛荆。 原丛荆指间玩着一支细长香烟,指尖摁在滤嘴香珠处,还没掐爆,听见脚步声,他偏头。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 安静的甬道,隔绝大厅的熙攘,除了明晃晃的灯光,只有对撞又格格不合的两道视线。 原丛荆盯着她,女孩面色如纸,桃花眼透着哭过的红润,饱满又无辜。 尹棘对着原丛荆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杵在这儿,还这样看自己。 她一眨眼,好像提荆了他什么。 半晌,原丛荆默默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语气半不正经。 “啊,不知道你厌男。” “你先别看了。” 尹棘:…… 我不会再吐了好吗! “什么?”尹棘诧异地看向他,“现在应该是凌晨三点多吧?酒店还会准备食物吗?” 男人的眼神迷恋又痴缠,略微俯身,吻向她的眉心,嗓音温淡地说:“嗯,我让他们煮了云吞面,还煎了块菲力牛排,都是丸丸喜欢吃的。 “简单吃些东西就好了。”她有些赧然地说,“干嘛大晚上让我吃那么多啊。” 男人瘦削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顺起她的长发,这让她脆弱的后脊梁骨,又蹿起那阵异样的战栗感,就像被致命的美人蛛缠上了。 他的嗓音磁沉动听,哄着她,说道:“是我想给丸丸补补体力。” 尹棘:“……” 她气恼地将他推开,说道:“我今晚不会再陪你做了。”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丸丸。” 原丛荆的眼神顷刻变得幽暗,因为她抗拒的态度,展露了些许不悦,但语气还算平静,耐心地说道:“如果你不想晚上做,我们选白天,也可以。” 尹棘:“!!!” 原来她说的两天两夜,不包括刚过完他生日的这个凌晨。 她现在想反悔了,还来得及吗? 90-100 第 91 章 如癫似狂 很快。 就有送餐人员按响门铃。 原丛荆神态懒倦,随意捞起沙发上的睡袍,展开双臂,披上后,也没让对方进来,而是让她将餐车放在门外。 等他将餐车推进来。 尹棘闻到食物的香气,饿到不能自已,由着男人颇有服务意识地伺候她,将云吞面、菲力牛排、橙汁渐次摆在了餐桌上。 她走过去,刚要拉开椅子,坐下。 原丛荆却先坐在了那里。 男人顺势拽住她的手腕。 尹棘反应不及,跌坐于他并拢的修长双腿。 两个人,都穿着C家酒店提供的睡袍,珊瑚绒材质的,他从后背抱住她后,便伸出修长的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宽大的掌心,扣在她圆小的肚脐处,衣料厮磨间,起了几记爆栗般的静电,发出嗞啦嗞啦的细微声响。 原丛荆微微阖眸,姿态有些慵懒,将下巴抵在她纤瘦的肩膀处,那头黑色的短发,沾染着薄淡的湿潮,无意刮蹭过她的脸颊。 全场瞬间按下静音键,众人齐齐回过头,脸上就是一惊。 明明什么都没变,今天前还是去打水都要低头弓着腰的那个胖子,今天却变成一个傲然于世的少女站她们面前。 那种将之改变的东西是——自信! 一种浑然天成,不带丝毫怀疑和畏惧的自信! 接纳全部的自己,也勇敢地面对一切!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在背后聚众说人坏话被正主抓个正着这件事实在是…… 尹荆眉一挑,微敛的眸光中含着极盛的笑意,鲜红饱满的唇说出的话又是那么轻描淡写:“说啊,怎么不说了,刚刚在门外看你们说的那么高兴,我真想听你们再说一遍。” 她手上还悠悠晃着那两根无绳跳绳,硕大的黑色圆球一前一后,一摆一摆。 这架势莫名让人胆寒,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再说一遍,把你们都撕咯。” 几米远处。 原丛荆将豆奶盒子轻轻往垃圾桶一投,精准命中。 少年随即走进教室,随手拖了把椅子。 “这不妥妥校园霸凌,咱班怎么能出这种事。”段锐摇摇头,正举着手机拍视频,就发现原丛荆不见了。 往边上一扫,那大少爷正吊儿郎当靠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姿态矜然,悠悠望向那处。 “就看戏?”段锐立马过去跟着拖了把椅子坐下。 “嗯。”原丛荆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定定望着那草莓发圈高马尾的傲然少女,目光一闪,又挑起几丝兴味,“看戏。” 前方不远处。 众人下巴皆是往后一缩,不敢说话。 一女生出来,心虚地挤出笑:“没、没有。” “哦?” 尹荆眉往下一蹙,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又忽地眼一扬,薄笑悠悠,似在凌迟,一个个扫过这几个人,最后停在中间的李秋雅身上。 鲜唇轻启,声音极平极慢,然而,掷地有声! “只敢在人背后说,不敢在人面前说。” “我看不起。” “你!”一女生似乎气不过,将手机往桌上一拍。 “黎梦是吧。”尹荆两步走过去,将桌上手机拿起来一看,屏幕上她的照片被P了猪耳和猪鼻,她眼中不由闪过一瞬厌恶,接着把手机往桌上轻轻一搁,幽幽望向那人,“我P图技术哪有你好啊,要不你教教我呗?” “你别太过分,我们不就闲聊了两句,你至于吗?”是说她不敢出门见人那女生,叫罗雨晴,全校人都知道她妈是某老总的三,因为前世某天她妈开宝马来接她放学,正好被正房老婆撞见,在校门口撕了一场,只是这时还没人知道。 “我不就说了两句,至于吗,你们这时候玻璃心了?”尹荆眉一挑,“你是私生女吗,不敢出门见人。” 罗雨晴眼中一酸,哭着跑了:“你欺负人!” “呵。”尹荆唇一弯,笑的很愉悦。 “都是同学都是同学,别搞这么僵!”李秋雅这时候出来当好人了,还是那副惯有的优雅大方。 “现在想到都是同学了,刚刚在背后说我坏话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尹荆抱臂轻蔑一笑,不容让步的姿态。 李秋雅眉一皱,只一瞬,又柔和拉过她的手:“荆荆,这事都是我不好,没能及时让她们打住话头,聊着聊着就偏了,我替她们给你道个歉好不好。” “别摆出这幅样子了。”尹荆轻轻拂去李秋雅的手,目光浅淡又幽深,“假的很。” 她至今仍不知道李秋雅在这场围绕她的群嘲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只记得前世,李秋雅惯会两面三刀的。 女生上课有时候会开小差照镜子,前世某天,她捏着小圆镜子里自己肉肉的脸蛋,小声嚅嚅:“我好胖啊。” 李秋雅凑进镜子里,美目倩兮,捏上她另一侧脸蛋:“肉肉的,小猪猪,多可爱啊。” 然而后来,她放学背着书包走在路上,听到李秋雅跟她当时的同桌黎梦的对话。 黎梦语气嫌恶:“秋秋,你怎么会跟尹荆那种人一起玩。” 李秋雅撩了撩自己高贵优雅的长卷发:“不跟她一起,怎么衬托出我好看。” 那时她还会在夕阳下一个人游荡在无人的校园里,犹豫再三,才在很久以后找到机会问李秋雅:“小雅,你真那样想我的吗。”接着相信李秋雅的搪塞。 现在不会了。 她的态度实在过于冰冷。 李秋雅脸上不由一僵。 “你不就是喜欢陈泽吗,我们又没说错。”又有人跳了出来。 “是啊,你们只是说错了话,又不是做对了人。”尹荆口吻平静,微笑浅淡,“第一,我不喜欢陈泽,第二,在背后diss别人很理直气壮?第三,跟原丛荆当同桌就这么让你们趋之若鹜?” 趋之若鹜:比喻许多人争相追逐不好的事物。 原·不好的事物·从荆刚听到“我不喜欢陈泽”勾起唇角,这时听到自己,瞬间面无表情。 “……”这姑娘无差别攻击啊。 晚自习快打铃了,班上人越来越多。 段锐作为班长,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连忙过去劝和:“散了吧散了吧,有什么架下课再打。” “……” 有什么架下课再打。 正好随着罗雨晴哭着跑回座位上,黎梦过去安慰她,这群以李秋雅为中心的塑料姐妹团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李秋雅站在那儿,极静极深地看着她,身旁空无一人。 目光对峙两秒。 尹荆朝李秋雅扬起一抹胜利性的微笑,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接着,转身往座位上走去。 小雅,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无戏可看了。 原丛荆眉眼轻轻一挑,闪过一瞬类似赞赏的神色,接着,起身往座位上走去。 路过后排,听见几个男生隐隐议论。 “我去,这小胖子今天这么牛逼?” “心疼大美女两秒,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死舔狗,上次李秋雅生日巴巴去送礼物,你看人家搭理你吗。” “也不怪他是非不分,上次尹荆体育课晕倒,吓死人,看着就重,哪个男的敢背她去医务室啊。” 原丛荆步子一顿,声音矜冷。 “连一女的都抱不起来,还算男的吗。” “……” 几个男生瞬间噤声。 原因无他,这位哥真上了。 “干脆去泰国做个手术,跟她们做姐妹好了。” “……” 一男生就要干起来。 另一男生连忙拉住他:不能惹不能惹不能惹你忘了这位爷是谁了? 其实真干起来原丛荆也不带输的。 即使他现在给人的形象是超有钱的那个原氏集团的二公子,敢惹他还想不想在附中混了?- 原丛荆回到位置上坐下时,尹荆正在一旁从书包里摸出草莓零钱包清点家当。 少年懒懒散散靠椅子上,随手掀开桌板,从里面抽出本资料摊桌面上,钢笔松松托在指尖晃了晃,忽然目光一转,问:“跟我当同桌你很嫌弃吗?” 尹荆数完本就不多又因为掉钱雪上加霜的家当,将草莓零钱包放回书包,唉声叹气:“很光荣要拉个横幅再放挂鞭炮吗?” “……” 反讽一流。 原丛荆试图挣扎,目光飘忽了一会儿,又敛眸淡淡说:“不至于吧。” 他自认为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不至于那么不堪。 “嗯,是还可以。”尹荆低头翻手机。 原丛荆才勾勾唇。 “至少有钱。”尹荆开机,“原原大少爷今天帮我付钱。” 原丛荆:“……”只是有钱。 “我扫你还是你扫我。”尹荆打开微信。 “……” 两人沉默着加上微信。 尹荆立马把钱转了过去,再点开原丛荆个人主页,头像是一张深蓝色的荆空,昵称则是——B612。 没想到这哥这么有童心,浪漫中又透着幼稚。 其实前世她并没有原丛荆的任何联系方式,只在扣扣班群见过,从未发过言,头像也是这样一张荆空,深蓝纯净的夜空中闪着几点荆,并不十分亮,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全黑,隐秘而深邃。 前世他跟她是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 只有这么几个月的同桌情分。 尹荆才出神着,手中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妈咪:【葵葵,下了晚自习早点回家,今天炖了玉米排骨汤[亲亲]】 尹荆紧紧盯着屏幕上的那两行字,目光千回百转,犹豫好久,在键盘上打打删删,才终于痛苦又释然地发出去一条消息。 好好吃饭:【妈,最近学习好忙,我打算在学校上最后一节晚自习,晚上就不回去了,就在寝室住[爱心]】 活了十六年,她才知道自己的妈妈其实是自己的远房小姨。 十六年前,计划生育,她的生母头胎是女儿,婆家坚持要个儿子,又不想丢掉体面工作,远房表妹不孕不育,就这样,她被养母领养,自此萧北尹南,再无联系。 十六年后,政策宽松,她的养母通过试管成功怀孕,生母生活安逸思及寻女。 前世这一年冬天,一个周末,她在图书馆瑟瑟发抖写完作业,打算回家喝一碗妈妈炖的暖暖的玉米排骨汤,可一背着书包走到路口,脚步就是一顿,蛋糕店旁的人行道上违章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 清冷高雅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拎着一大堆礼品堵在店门口:“丽春,你就让我们见孩子一面吧,十六年了。” 她的妈妈沈丽春是一个温柔又坚韧的普通女人,当时坚决拒之门外:“当年不是说好了这辈子都不见面。” 她不敢走近,也不敢想,立马转头狂奔,迅速搭了公交车去学校上晚自习。 也正是她在楼道撞破陈泽和李秋雅的那一天。 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第二年,养母诞下一子,但有严重的先天病,为了做手术,开了十六年的蛋糕店被变卖,夫妻俩倾家荡产还不够。 她的抑郁症和厌食症也越来越严重,没钱去更好的医院,只能一个人整天待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反复折磨,折磨家人,也折磨自己。 生母生父愿意资助一大笔钱,代价可想而知。 就这样,刚出生的弟弟有了救命钱,她也能接受更好的心理治疗,她离开了待了十六年的家,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 新家在北方的大院里,家里有保姆,喊她小姐。 家里也不止一个孩子,她有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妹妹,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弟弟。 她从平凡的蛋糕店家的女儿,变成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市长千金。 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是不完整的爱。 她的养父养母只是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也曾为了幼时的她倾家荡产,也在无数个岁岁年年里为了让她健康长大不知疲倦地给她投喂美味的食物,可是爸爸妈妈,这辈子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她的生父生母千里寻女,一掷千金,可为什么是十六年,她只是他们在位高权重后的一个经年追念,那时年少夫妻,忍痛割爱,谁料日后平步青云,才起追思无限,她不光有年幼的弟弟,还有在她被送走几年后出生的妹妹,被抛下的只有她。 重来一世,再次触及,尹荆心头依旧爱恨翻涌,热意难平又隐有钝痛。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现在还很难平静地去见爸爸妈妈,她暂时还不想回家。 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是住宿,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可她的钱掉了,现在浑身上下一百块钱不到,这一段时间要怎么办。 尹荆静静地坐在那儿,头越埋越低,极力忍住眼中的酸意,良久,才克制着低低出声。 “原丛荆,能借我点钱吗?” 没人应她。 也是。 原丛荆虽然想和她独处,不想被别人打扰,但凭他现在的身份,太难做到。 KPLER的事就一大堆,再加上蒙特卡洛新开展的酒店业务,他肯定无法完全脱身。 这也给了她时间。 不管怎样,最起码,她要先将手机找到。 尹棘想起初雪那夜。 原丛荆似乎是在会客区的某个立柜处,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支票和股份转让书,那么她的手机,也大概率,会被他放在那个区域里。 就在她往会客区走时,便听见,喀哒一声,橡木的大门被打开,她发顶突然变麻,那道清晰有力的脚步声,也离她越来越近。 原丛荆回来了。 第 92 章 PUA 尹棘纤长白皙的手指,即将就要碰触到柜子的表面,又立即缩了回去。 她做了个深呼吸,往套房的主厅走去。 原丛荆眼神懒散,抬起手,挂好大衣,羊毛围巾,刚从KPLER总部赶回酒店,挺拓的面料上,犹自沾染着深冬的凛冽气息。 他从玄关处,往里室走。 那双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格外修长,上半身是沉黑色的根西岛毛衣,衬得肩膀的线条匀健漂亮,颇像只蛰伏待发的黑豹。 尹棘正好跟他打了个照面。 他也停住脚步,瘦削分明的右手,攥着一沓卷起的文件,手背的几根青筋暴起,充斥着色气的力量感。 男人的眼神原本有些冷淡。 在看见她后,明显变得温和了许多。 “丸丸睡得好吗?”他边低声问,边走过来,刚想将女人抱进怀里,却被她扭脸避开。 尹棘抿起唇,还算平静地问:“你把我手机放哪儿了?” 原丛荆都快忘了这件事,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心里没有忧惧,他第一回遇到这种事,也会七想八想,要是不幸感染,他这辈子就完了。 好吧,也不至于到“完了”那一步,但是对于他的职业、婚恋绝对是致命性打击。 虽然打了阻断针,但是梅毒的潜伏期长达九十天,原丛荆需要在九十天后复测阴性,才算“彻底安全”。 好在原丛荆不算个特别多思的人,否则寝食难安是少不了,他甚至可以说得上心大,差点忘了第二针的事情。 根据性病门诊的老师评估,原丛荆这算低风险暴露,只需要间隔7-10天打两针就行。像那种高风险暴露,要连续打两周,每天一针。 当时原丛荆听到这里的时候,坐在凳子上的腿想跑。 那青霉素针实在是太太太太疼了。 如今尹棘槐告诉他那病人抗原阴性,说明病人并不在传染期,而且原丛荆并没有和病人的血有直接接触……综上,原丛荆的第二针可以不用打了。 于是尹棘槐看见原丛荆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起来:“太好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原丛荆藏不住事,话没断过:“本来下周要去打第二针的,现在可以少挨一针了。” 台上洗手好奇,问了来龙去脉,赞同道:“青霉素针确实很疼,之前我妈心内膜炎,也要用青霉素,我陪我妈去做皮试……” 洗手话一转:“哎,对了,那梅毒针现在是打手臂还是屁股针?” 原丛荆一下红了耳朵,当没听见。 尹棘槐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原丛荆僵得不敢动。 time out(手术开始)后没多久,黄朝的电话打来了,问现在是什么进度,巡回说:“刚划皮。” 黄朝惊讶:“这么快?我等会儿就来。”这开场他是要来的,第三场本来开得就晚,又是台大刀,大刀么,杨主任肯定要上的,不能让杨主任等太久,主任开完关键步骤就回家休息了,不会待到最后。 没多久,黄朝匆匆到了,他睡眼惺忪,一看就是从值班室来的,他赞叹了一番今天翻台子的效率。 台上洗手护士白他一眼:“谁叫你们家今天排这么多,还把这么一台大的放第三个?刚才第二台结束的时候角1进来问,知道还有第三台,脸都黑了。” 护士有角班,角班是负责接班和值班的,举个例子:当整个手术间只剩下三个房间没结束的时候,角3可以下班;那么角1就要等到所有房间结束外加当天值班。这里说的角班主要是接巡回,台上洗手护士是没有人接班的。 巡回插了一句,她是今天的角3,“今天角1是史老师,你们自求多福吧。”史老师年资高,脾气差,除了对几个外科教授有好脸色,对其余人都是冷冷的,经常把新来的护士骂哭。 洗手暗戳戳地催他:“黄教授,今天我们麻醉老师晚饭都没吃,就上来给你们麻人了,一分钟都没耽误,要是你们超时……” 黄朝立即说:“不会超时!我今天全程在。”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五点钟,暴露一个小时,关颅半个小时,中间挖一挖再止止血,三个小时差不多,我们十点结束!好吧?” 这时间估算得实在有水分,但对方已经表明了自己会全力以赴的态度,洗手哼哼两声,放过了他。 黄朝上来之后,整个手术的进度像坐上火箭一般,原丛荆和他之间,确实有很大的差距,他们差着将近二十年的临床经验。 黄朝手疾眼快,迅速夹住了那根破裂的血管,同时出声提醒:“麻醉医生,我们在出血,你注意一下出血量。”如果出血太多,就要去和血库拿血。 黄朝说:“这个人年纪大了,该拿血就早点拿吧。” 人年纪大了,血管脆性增加,也容易出血。吸引器皮条呲呲作响,黄朝花了一点时间止血。 “不要紧,我在这你怕什么,不要慌。”黄朝说:“这根动脉藏在下面,就算是我来,也一样要破的,既然已经破掉了,就要第一时间止血……” 恰好麻醉科今日的总值班来巡视房间,她站在尹棘槐这边了解了一下病人的基本情况,说的话和黄朝差不多:“出血太多就拿血,老年人了,血压不要太低,就现在这样差不多,要是外科喊脑压高就再降一降……” 总值班问了一下手术预估时间,拍了拍尹棘槐的肩膀:“辛苦你了,你在这里我是放心的,有什么事叫我,哦,对了,写我接班。” 尹棘槐算是副麻,她头上还有一位主麻,不过大部分时候是尹棘槐在负责手术,她搞不定的才会呼叫主麻。到了下午四五点钟,主麻下班,总值班接剩下所有房间,成为剩下房间的主麻。 总值班注意到台上正在进行一场“教学”,唏嘘道:“黄朝,你如今也在带新人了。” 总值班和黄朝是同一批进医院,也是老熟人了,仿佛昨日还是下面小的,今日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夜班老大了。 黄朝和总值班打招呼:“今天给孟老师添麻烦了。”这就是麻醉科和神经外科的不同,他们同一批进医院,孟老师已经当上了主麻、总值班(也叫夜班老大),他还在听主任训,老大离他实在十万八千里。 总值班和尹棘槐笑着说:“当初韦良才也是这么教黄朝的。” 尹棘槐不认识韦良才是谁,后来总值班走了,巡回无聊和她唠八卦,说是一个被杨主任骂走的主治。 巡回顿了顿,略过去:“总之第二天韦良才就辞职了。” 还没等尹棘槐发表些什么“感想”,杨主任到了,于是她们及时打住。 杨主任一来就发火,责问是谁搞破了动脉,出了这么多血,杨主任是很在乎出血量的外科教授。 主动站出来的原丛荆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无外乎他是怎么做事的,怎么毕业的,好好一个高材生被主任骂成了一个干什么都不行的废物。 实在是令人同情。  七年前,尹棘考上省重点,开学前夜,她不想父母为了陪送她影响工作,选择坐男友秦晓家的车去京大报到。 芜江和京市南北相望,路途遥远,尹母不放心,秦晓拍着胸脯,笑着和她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阿棘。 他品行端正有目共睹,尹母勉强松了口,让尹棘到了那边报平安。 夜色浓稠,窗外景物迅速掠过,黑影成片。 尹棘看了会儿,拉上遮阳帘,以防冷气跑出去。 “阿棘,饿不饿?阿姨这儿有蛋糕。” 秦母把袋子里的蛋糕拿出来,“阿晓说你喜欢提拉米苏。” “谢谢阿姨。”尹棘笑着接过。 “客气什么,要不是你,这臭小子哪里考得上这么好的学校。” 从出发开始,秦母的嘴角就没下来过,老公没来,车里除了她和司机,就只有两个小辈,她快憋坏了。 秦母斜了儿子一眼,道:“我可告诉你,你要敢对阿棘不好,就别回家了。” “还用你说。”秦晓搂着尹棘的肩,想也不想道:“我这么喜欢阿棘,疼都来不及,哪敢对她不好,妈你少挑拨我们感情。” 有长辈在,尹棘不太好意思,捏了一下他胳膊,“你正经点。” “我认真的。”秦晓看着她,“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我发誓。” 他五官硬朗,平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此时认真起来眉峰锐利如刃,说不出的英俊。 尹棘被看得脸热,挖了一勺蛋糕塞进他嘴里,“就你话多。” 秦晓咀嚼着吞下,笑道:“这是不是间接接吻?” “……” 秦母笑呵呵看着小两口打情骂俏,道:“说起来,阿棘,你考上省状元我还没送礼物呢,想要什么?阿姨都买给你。” 芜江中学今年很争气,一下出了两个省状元,一文一理,震惊全市,尹棘就是其中之一。 尹棘:“不用,上次我家摆宴,您已经给过红包了。” “红包和礼物又不一样。” 秦母看着后视镜里的女生。 九月盛夏,空气燥热,尹棘身上却有种别样的静,她穿着浅青色连衣裙,齐肩短发,肩背细薄,肌肤很白,她规规矩矩坐着,吃相斯文,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乖孩子。 秦母越看越喜欢,儿子能找到这样的女朋友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秦晓哼笑了声:“我就是最好的礼物……啊!” 尹棘踩了他一脚,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 她和秦晓高一就在一个班,秦晓是班上典型的调皮捣蛋分子,成天和一群男生在教室后排嘻嘻哈哈,和她八竿子打不着边不是一路人。 尹棘不觉得自己和他会有交集,直到班主任把他们分为同桌,才逐渐和他熟悉起来,还产生了好感。 秦晓告白的时候,尹棘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让他考京大,考上了就答应他。 以当时他的成绩来说,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势在必得地应了,最后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 吃完蛋糕,尹棘困了,歪头靠在秦晓肩上,半睡半醒间感觉身上罩了件外套,掩在底下的手被握住,熟悉的味道令人安心,尹棘没有睁眼,脸往对方肩膀蹭了下,慢慢回握住他的手。 * 京大,开学第一天,人很多,随处可见家长带孩子来报道。 主校区绿荫环绕,处处是横幅,大得找不到路,秦母一边逛,一边感叹不愧是国内顶级学府。 她还有工作,处理完报道的事,叮嘱唠叨了秦晓一路,把人说得不耐烦才不舍离开。 秦母走后,秦晓牵着尹棘找她的宿舍。 期间,不断有热心的学长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都被秦晓回绝了,尹棘问为什么,秦晓握紧她的手,理所当然道:“他们看你的眼神一看就别有居心。” “……” 他们根据指示牌找到女生宿舍,秦晓想送她上去,尹棘拦住他,“你帮我扛行李上去,自己的行李怎么办?” “放楼下。”秦晓无所谓。 “不行,丢了怎么办?我自己上去,你快去自己宿舍,已经很晚了,收拾还要时间。” 尹棘哄人,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脸,秦晓一向拿她的撒娇没辙,无奈把行李箱拉杆给她,“收拾完一起吃晚饭。” 尹棘乖乖点头。 “还有,”他看着她,“以后记得往嘴上亲。” 尹棘噎了噎,道:“流氓。” 秦晓看着她红透的耳尖,止不住笑。 * 尹棘宿舍是四人寝,两张床,上下铺,条件说不上多好,但有独卫和阳台,又还可以。 尹棘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两个女生,都是同龄人,大家自我介绍后很快熟络起来。 女生爱聊的无非是恋爱话题,颜月来报道前就埋伏在新生群,握有大量八卦,对这届新生哪个专业帅哥多了若指掌。 伍玲:“这有悬念吗?除了艺术系,哪个专业的男生会捯饬自己。” 颜月:“不,据我所知,这次医学是大热门,好几个校草种子选手都报的那儿。” 尹棘不感兴趣,埋头收拾行李,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叠好。 颜月早就整理好了,窝在下铺啃苹果,听她没声,问道:“阿棘,不喜欢帅哥?” 很奇怪,尹棘安安静静的没说几句话,可存在感就是很强,周遭目光忍不住被她吸了去。 尹棘停下动作想了想,“也不是,可能因为有男朋友,不知道说什么。” “卧槽,人不可貌相啊。”伍玲是尹棘的上铺,震惊地探出头,“你看起来这么乖,竟然这么早就有对象了,对方是谁呀?” “是我高中同学,我们一起考的京大。”尹棘继续整理衣物,“说来也巧,他正好读医。” “你是Z省文科状元,来自芜江,读医,”颜月联想到什么,道:“你男朋友该不会是原清……” “嘭”地一声响,宿舍门被推开。 空气静了静。 尹棘回头。 一个高个子女生出现在门口,雾粉色长卷发,牛仔短裤,上身是白T恤,肚脐露在外面,妆很浓,很社会姐。 社会姐嚼着口香糖,单肩背着包,谁都没看,走到颜月床前,拿出宿管给的纸条,对颜月道:“上面写我才是下铺。” 颜月马上从床上起来,“抱歉抱歉,我体质虚脚上有旧伤,爬上爬下不方便,可以和我换一下吗?” “我数到十。”社会姐轻笑了声,盯着她吐出个泡泡,“把你东西从我床上拿走,不然我全都扔出去。” 气氛冷得结冰,颜月仿佛冻僵了般,一动不动,社会姐真的开始数数,颜月脸越来越白,强撑着颜面一声不吭。 快数到十,一道细柔的女声响起。 “颜月,要不要和我换床位?” 社会姐顿了几秒,转头看向尹棘,而尹棘只是看着颜月,面色平静。 颜月反应过来:“要的要的,谢谢啊。” 社会姐这回没说什么,扔下一句我回来前收拾好,转身走了。 “吓死我了,我大气都不敢出。”伍玲见她走了才敢出声,“还好有阿棘打圆场,不然刚刚绝对打起来。” 颜月舒了口气,“是啊,阿棘,真的很谢谢你。” “没事。” 尹棘见她抱着被子过来了,把自己刚铺好的床单折叠包好,抱起来搬到社会姐的上铺。 * 下午五点半,尹棘才彻底收拾好,上铺确实不太方便。 伍玲和朋友约了饭,刚刚出去了。 尹棘爬下床,正准备联系秦晓,颜月凑过来:“阿棘,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吃晚饭吧?” 尹棘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想到刚开学,确实应该和室友打好关系。 “我和男朋友说一声,你先想想去哪吃。”尹棘说。 颜月笑:“嗯嗯。” 尹棘给秦晓打电话,提示对方关机,她眉头轻蹙,拿上钥匙站起来。 “电话打不通,我直接去找他,你在宿舍等我一下。” 颜月目光随着她移动,问道:“你要去男寝?” “对。” “等等,我也去。” * 医学院,男生宿舍楼,刚开学,进出不受性别限制。 尹棘和秦晓一起报的道,知道他宿舍在6栋409。 四楼走廊,清一色都是男生,大夏天,空气中飘着汗臭味,颜月有点难受。 “为什么不在下面等我?”尹棘看出她不舒服。 “想看看男生宿舍什么样子,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颜月挽住她胳膊,对周围集中而来的视线感到不适,还有男的吹口哨。 不过她很快发现,他们看的不是她,而是尹棘。 409宿舍在拐角,远远看去,门是敞开的,她们快到时,后方有两个男生嬉笑打闹,跑过她们身边,故意用力撞了尹棘一下。 尹棘看起来瘦,其实步子很稳,本来只是晃了晃,不料颜月受惊脚步绊了下,下意识紧紧抓着尹棘。 尹棘被她拽着不受控往后倒,不过没有摔下去,身后好像有人路过,伸手扶了她一下,她没站稳,背撞到那人身上,胸膛硬韧,明显是个男人。 浅淡的冷松香将她包围,混着苍兰和青柠的气息,清冽干净,一下就盖过了空气中黏稠的汗味。 “没事吧。” 磁沉的少年音,略低,偏哑。 “没事,谢谢。”尹棘心有余悸,转身道谢,看清对方长相后,惊讶睁大眼,“……原丛荆?” 夕阳余晖穿过玻璃窗,给喧嚷的走廊铺上不规则的碎块。 男生背对窗,很高,身形瘦削,光线勾勒出好看的脸部轮廓。 原丛荆半敛睫,漆黑的眼,静静和她对视,情绪不明。 “小心点。”他收回扶着她的手,淡淡道。 颜月也缓过来了,看着原丛荆,脸红了红,小声对尹棘道:“阿棘,你男朋友好帅啊。” 尹棘回神,忙摇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们动静不小,秦晓踩着拖鞋懒洋洋从宿舍出来,“谁在外面……阿棘?你怎么来了?” 尹棘还没说话,他笑着把室友都叫出来,“来正好,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 他挨个给尹棘介绍室友,轮到原丛荆时,秦晓笑嘻嘻搂过她的腰,语气得意。 “这位你一定听过,芜江另一个状元,原丛荆,和我们一个学校的,特牛逼一人,竟然也成了我室友。” 尹棘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原丛荆,和她的名字一起被学校滚动播报过无数遍,不过见面还是第一次。 她朝原丛荆微微一笑,“初次见面,你好,我叫尹棘,刚刚真的很谢谢你,我男朋友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 原丛荆许久没反应,久到尹棘以为他没听清,正要开口询问时,看到他细密的长睫毛轻轻眨了一下,眼底似有薄雾散开,瞳色浅淡至极。 “嗯。” 主任骂累了,问尹棘槐血色素现在是多少。 尹棘槐说:“10g,也有血液稀释的原因。”下一秒她似乎知道主任要说什么,淡淡的:“已经拿血了,血库说没浆,给400血。” 主任的怒气这才小下来,客气道:“等会儿血到了就帮我们立刻输上吧。” 主任上台,原丛荆下台,挖瘤子暂时没他什么事,他下去吃饭了,他今天为着处理医闹的事情,中饭还没吃。 中午的外卖已经凉了,原丛荆刚被骂过,心情一般,拿去微波炉微微热了一下,就打开来吃了,外面是热的,里面透心凉。 原丛荆的心情十分糟糕。 在读博时,被老板骂就是家常便饭,上了临床后,挨骂只多不少,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令人难过。 原丛荆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差点滚出来。 不过到底没有。 有人来了。 原丛荆与她打招呼:“尹医生。”他已经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这是一个外科医生的必修素质。 “上面的进度怎么样了?” 尹棘槐摇摇头,意思是进度一般,主任心情不好。她注意到原丛荆在吃中午的外卖,问:“你中饭还没吃?” “这不是处理医闹去了?”原丛荆故作轻松。 尹棘槐看出他心情不好,但她实在不擅长于安慰别人,顿了有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以后会好的。” 不过是一句场面话,原丛荆却抬起头,眼巴巴地盯着她:“真的?” 尹棘槐有些骑虎难下了,但还是说:“真的。” “我不信。” 尹棘槐:“……”爱信不信。 尹棘槐今日难得发善心,说:“是呀,你看你八年制出身,又是神经外科这种全院都捧着的科室,等过几年,升上去,就有钱有地位了。” 这个立柜为什么有水痕呢? 尹棘百思不得其解,她微微弯身,研究起它的形状,心底忽然有了个猜想。 会不会是,原丛荆在洗完澡后,曾经进入过这个立柜里,还踩了上去。 这些水痕,或许是从他的头发上,滴落下来的,那么,他为什么要踩进这个柜子里呢? 有了这个猜想后。 她心底的不安感在急剧膨胀,就快要超出承受的负荷,尹棘皱起眉,也踩了上去,她曲起食指,敲了敲正对她的那块木板,清脆的“笃笃”两声落地后,她的指骨泛起轻微的痛觉。 她不死心地又拍了拍中央的位置。 还是瞧不出任何异样。 就在她要离开这里时,突然转过身,又用右手,推了推木板右侧的位置,预料之中的坚硬触感,并没有传来。 木板竟然像旋转门一样,动了起来。 尹棘的眼神骤然一变。 这个立柜之后,竟然有个暗室。 第 93 章 黑屋 暗室密不透风,也渗不进太多的自然光,空间不算大,但至少有十平方米,原丛荆的身高,将近一米八八,每次进去,都要弯下脑袋。 尹棘站在衣柜里,略低着头,脸色惨白,眼神也有些空洞,她的右手将木板向里推开些距离,却迟迟没有抬起脚,踏进里面的空间。 那个铁箱阴森森的,就像副棺材。 但尹棘猜测,它应该是个巨型的保险箱,即使她走进暗室,也打不开它。 其余的地界,都被大片大片的漆黑笼罩着,也被木板阻挡着,她窥不清具体的状况。 要进去吗? 尹棘感觉,自己的好奇心,在和不断挣扎的理智,进行着残酷的博弈,这让她陷入了两难,无法做出下一步的决策。 可原丛荆既然将这里,设计成了暗室,那便说明,他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的秘密。 这处暗室,就像他很私人的日记本。 史老师躺在床上,与她感慨:“时间真快啊,我刚来手术室的时候,老杨还是小杨,那会儿组里的老大也姓杨,等他干到差不多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大家就用大杨和小杨区分他们。” “哎,老杨是苦过来的,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一辈子都没停下来过,就算是现在当上主任了,有钱了,也一刻不让自己放松……,为这个,他老婆都和他离心了。” 史老师把话题引到另一人身上:“你们科那个徐同和,我看之前也有老杨的影子,太拼命,不过现在结了婚,有了孩子,倒是好多了。” 尹棘槐有些不确定地问:“徐师兄都生了孩子了?” “是啊,刚过周岁。”史老师说:“是个女儿,可爱极了,你没看到他朋友圈吗?” 尹棘槐真没看到,或许是师兄把她屏蔽了,又或者是她没看到那条,她释然地笑:“可能那几天没看,忘了恭喜他了。” 所以,尹棘槐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后来师兄先毕业,他选择了留院工作,他的家庭条件不足以供他读博;而尹棘槐在老师的推荐下收到了来自国外的offer……自此,两人走向了两条不同的路。 不过是一些未挑明的好感,尹棘槐对徐同和也说不上多深的感情。 第二日他们在手术间走廊打了个照面,徐同和主动与她打招呼,尹棘槐回以微笑:“早。” 尹棘槐忽略他面上那一刻复杂的神情,没有说多余的话。 三年前,在她出国之前,徐同和找过她,他并没有劝她留下,只是问能不能等他三年,不要和其他人谈恋爱。 徐同和退缩了,既没说喜欢,也没说“请你做我女朋友”这样的话。所以现在想想,她当初没答应,后来他也不算毁诺。 在尹棘槐出国第一年整的时候,徐同和发了朋友圈,公布了结婚的喜讯。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尹棘只是想和秦晓说一声,然后带颜月去吃饭,没想到他所有室友都在,还被请进了他们宿舍。 宋淮序笑道:“老秦,深藏不露啊,女朋友这么漂亮。” 原丛荆靠在墙边,漫不经心低头看手机,仿佛第一次见。 钱航一脸羡慕地看着尹棘,“我要有这样的女朋友,做梦都会笑醒,话说我们要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老秦本来要去找你,现在正好。” 尹棘婉拒:“我这儿有朋友,不太方便。” “我没关系,人多更热闹。”颜月立刻表态。 她看原丛荆一直没说话,不由问道:“你们所有人都去吗?” “我和阿轨估计去不了。”宋淮序摇头,“我们待会儿还有……” “去哪吃。”原丛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轻描淡写道:“我请客。” 宋淮序:“?” “好耶!”钱航眉开眼笑,抓着秦晓商量去哪吃。 颜月插了句:“我本地人,知道附近有家好吃的店。” 秦晓:“哪儿?” 一伙人兴致勃勃,只有尹棘不想占人便宜,对秦晓道:“今天大家第一天认识,还是AA吧。” 她声音小,秦晓背对着她和钱航讨论,没听到。 “没事。” 尹棘察觉到身后动静,转头,原丛荆随手把手机揣进口袋,从墙上直起身,慢慢走来。 他很高,一下就挡住了窗外光线,她的视野变得狭窄,目光正对着他颈部。 原丛荆抬手捏了下脖子,姿态松懒,宽大的黑色领口滑了点下来,露出冷白瘦削的锁骨,上面有一颗淡红色的痣,妖冶生艳,可他的人又很冷,两种矛盾的气质杂糅在一起,说不出的禁欲色气。 尹棘不自觉退后一步。 她动作细微,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原丛荆动作却顿了下,抬起眸,“怕我?” 他声线有种冷质感,像一阵凛冽的风刮过耳畔,尹棘胸口略紧,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边,她定了定神,话说得客气:“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才初次见面,就让你破费不太好。” 原丛荆眉角微挑,缓缓放下手,“不是你说,让我关照他。” “……” 秦晓他们在美团看了好久还是决定不了去哪,宋淮序见状,干脆提议去豪锦,正好有别的兄弟在那儿组局。 豪锦是京市有名的五星酒店,秦晓和钱航一听,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出发,颜月开心地拉着尹棘的手说:“我都没去豪锦,那儿特别贵。” 尹棘兴趣不大,只应了声。 他们打车过去,尹棘和秦晓还有颜月一辆车。 秦晓见尹棘不说话,一下猜到原因,哄道:“原丛荆家里有钱,一顿饭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们就是去蹭吃蹭喝的,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也请回去。” 为人处世不同,尹棘不想再计较,道:“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秦晓:“玩手机不小心睡着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以后别再失联了。” “遵命。” 颜月在副座看他们感情那么好,好奇道:“你们谈了很久吗?” “也没有。”尹棘的手被偷偷握住,她看了讨好的秦晓一眼,道:“高中做了约定,毕业后才正式在一起。” “真好。”颜月点点头,想起什么:“说起来,原丛荆有女朋友吗?他这么优秀,肯定早就有了吧。” “才没有。”秦晓想也不想道:“原丛荆在我们学校出了名的高冷,别说女朋友了,连关系要好的女生都找不到,如果有,我们班级群早炸了。” 秦晓啧了声:“他那种人,估计眼光都高到天边了,谁都看不上。” “这样啊。” 听到原丛荆没有女朋友,颜月若有所思,把头转回去。 他太惹眼,尹棘多看了两眼,正要收回视线,没想到原丛荆突然抬起头,他们视线不偏不倚对上。 “……” 尹棘低头拉住秦晓的手,往他身边靠。 秦晓以为她怕生,安抚了几句。 包厢太吵,一开始没人发现有人来,直到原丛荆看向门口,尹棘三人才成了焦点。 “竟然有妹子!” “是轨哥的大学同学吗?” “那个短发女生好漂亮。”原丛荆旁边的男生看到尹棘两眼放光,兴奋地对原丛荆道:“轨哥,还不介绍一下。” “室友,”原丛荆摁灭烟头,垂眼不知在想什么,随口淡淡补了句:“和他女友。” “不是吧,就名花有主了?” 周围不断投来目光,尹棘没有怯场,但也不热情,安静地待在秦晓身边。 秦晓和她相反,性格开朗,不一会儿就和这里的人打成一片,还喝起了酒,尹棘听他们聊天才知道,在场都是原丛荆原来的高中同学。 原丛荆是插班生,高三才转来芜江中学,此前一直在京市的中学读书,他户籍也在京市,至于他为什么在高三这么关键的一年大老远跑到芜江,一直是芜江中学的未解之谜。 人多空气就闷,尹棘有些口渴,看了看桌子,啤酒居多,掺杂着几瓶水和饮料,她不好意思拿。 秦晓喝嗨了,尹棘打算让他陪自己去买水,顺便醒醒酒,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进入视线,递来一瓶百岁山。 尹棘一怔抬眼,撞进原丛荆漆黑的眸子。 空气莫名静了下,尹棘没有接。 “不要?”原丛荆问。 尹棘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谢谢。” 在和钱航聊天的男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新奇地盯着尹棘瞧,“轨哥,喜欢乖的啊?” 之前那个男生顶回去:“乖什么乖,重点是漂亮,她刚进来我就注意到了。” 原丛荆不置可否,人又靠回去,手中的烟不知何时变成一罐啤酒,无聊轻晃。 尹棘没作声,扭开盖子喝水。 “滚。”秦晓听到他们开尹棘玩笑,扬起下巴嗤道:“警告你们,阿棘是老子女朋友,别有什么非分之想。” 一句话,成功激起单身狗的嫉妒,这里就他们一对情侣,钱航嚷嚷着要他们给在场所有人都敬一杯。 尹棘想让秦晓别理会,可他已经上头了,很快就和他们喝起来。 不仅他,连尹棘都受到牵连,颜月举杯,“阿棘,我祝你们从校园到婚纱,幸福一辈子。” 尹棘摇摇头,“我不会喝酒。” “我替你喝。”秦晓把她那杯喝了,“你们都冲我来,欺负女生算什么男人!” 气氛越来越嗨,颜月笑着听他们吹牛逼,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原丛荆特别安静,他懒懒靠在沙发上,皮肤白得病态,神色很淡没有多余的表情,修长的手指随意捏着啤酒罐,很少喝,仿佛周围的热闹和他无关。 秦晓因为喝太多,难受地趴在桌上,尹棘在旁边担心地拍他的背,看到钱航还在倒酒,蹙眉道:“够了吧,他已经很难受了。” “人家女朋友心疼了,算了算了。” 大家也没真想为难他们,准备揭过,突然,“啪”地一声,很轻,却让全场静了瞬,目光看过去。 “我好像还没敬酒。”原丛荆慢条斯理地把啤酒罐搁在桌上,掀了掀眼皮,“叫他起来?” 空气冻住,尹度好像都降了几度。 尹棘和他对视,半晌才道:“敬几杯,我替他喝。” 原丛荆微微一顿,还没说话,尹棘已经倒好了酒,秦晓刚好从桌上抬起头,看到她要喝酒连忙夺过酒杯,“不行不行,你不能喝,我来。” 他笑着和原丛荆敬酒,“清轨,这顿饭算我欠你的,下次我带阿棘请回来。” 原丛荆看了他几秒,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下,薄唇清冷,就一个字:“行。” 菜还没上齐,原丛荆临时有事,接了个电话就走了,秦晓酒量不错,没有醉,很快就缓过来,照样放开肚子吃吃喝喝,和一群人把酒言欢。 饭后,秦晓冲钱航他们打声招呼,和尹棘走另一个方向回学校。 夜色浓重,他们在校园漫步,静心湖边林道僻静,树叶已微微泛黄。 清风拂过耳畔,吹起几缕发丝,比白天多了几分凉意,尹棘抬手将头发拨到耳后,听秦晓说了一路。 “没想到,咱们省一共两状元,一个是我女朋友,一个成了我室友,缘分啊。”秦晓畅笑。 尹棘不明白有什么好兴奋的,道:“你还是别和他走太近,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晓:“还好吧,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灌你酒哪里好了,尹棘忍着没吭声。 他这么一说,尹棘也想起来了,当时他们宿舍确实有张床整洁得不像话,被子叠成豆腐块,从衣服到书桌都干干净净。 尹棘不得不承认,“他受欢迎是有原因的。” 秦晓本来还在夸原丛荆,闻言警铃大作,“你不会也喜欢上他了吧?” 尹棘失笑:“怎么可能。” 秦晓停下脚步,“那你觉得他帅还是我帅?” 尹棘本想说他幼稚,回头,见他表情难得认真,还有一分不自信。 附近没什么人,尹棘走回他身边,仰头道:“你头低一下,闭上眼。” “嗯?” 秦晓配合地低下脑袋,没几秒,清雅的白茶香气晃过鼻尖,右脸传来软软的触感。 像白天那样,尹棘又亲了他的脸,眼睛弯弯,“你说呢。” 秦晓喉结滑动了下,看她目光逐渐变深,他女朋友怎么这么可爱。 他捏起她的下巴,沙哑道:“我说过,下次要往嘴上亲吧?” 红晕慢慢爬上脸颊,尹棘紧张得一动不动,看着他低头凑近,唇贴了上来。 * 九点半,宿舍。 伍玲估摸着手机电充得差不多了,把小说扔一边,翻身下床拔充电器。 开门声传来,她扭头,尹棘挎着帆布包换鞋进来。 “我刚洗过澡,水是热的,你可以趁早洗。”伍玲说。 京大宿舍好就好在配有热水器,不用去澡堂洗。 “谢谢。”尹棘挂好包,见两张下铺都没人,问:“她们还没回来吗?” 伍玲又爬上床,“颜月去隔壁寝玩了,另个不清楚,好像都没回来过。” 洗完澡,尹棘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看到颜月回来了。 “原丛荆真那么帅?”伍玲说。 “嗯,我今天还和他去吃饭了,隔壁寝也都知道他,新生群里有好多他的照片,不过都是偷拍的。” 颜月叹了口气,“群里两千人,竟然没一个知道他的微信。” 伍玲笑,“那种风云人物,知道才奇怪吧。” 尹棘没有出声,毛巾搭在头上,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 “阿棘,原来你回来了啊。”颜月看到尹棘,灵机一动,“对了,你和原丛荆一个学校的,你有他微信吗?” 尹棘对着镜子吹头发,道:“没有,我今天才认识他。” 颜月不意外,同班同学都不一定熟,何况他们只是校友。 “你男朋友应该有吧,能帮我要一下吗?” 尹棘槐对徐同和曾经有过好感,但是这些好感早就消失了,她仍旧感原他,感原他做了自己麻醉之路的引路人。 尹棘槐匆匆钻进了自己的手术间,住院总今天给她排了三台小垂体,有望下午五点下班,对于这种有盼头的房间,尹棘槐喜欢抓紧时间,早点干完早点下班,值班室睡着到底不舒服。 垂体组是神经外科有名的“多金”组,手术用内镜做,一台两小时,三台做完了也才下午五点钟,查个房正好下班,而且垂体瘤可以记“颅底大”,收费高,所以人手也足。 今天的手术根本就用不着催人,外科早就派了两个进修来房间里坐着,只等尹棘槐麻好了开场。 不过尹棘槐今天跟的上级严苛,换做其他主麻,又是这种“轻”病人,就让尹棘槐自己诱导了,偏偏今天这位上级是麻醉科出了名的“严苛”,要等上级来了才能诱导。 尹棘槐发了条消息过去:【刘老师,可以来麻了,外科在等了。】 尹棘槐应下。 中午吃饭,上级快到饭点结束的时候才来换她,也是骂骂咧咧:“气死我了……”她一边数落一年级的“罪行”,一边说:“我要和住院总说,下次别给我分他了!笨得要死,脑子也不灵光!” 尹棘槐微笑,这个时候就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规培一年级,总不能指望着人家刚来就跟干了十几年一样熟练,有的人在医院里待久了,就忘了自己当年刚进医院的时候是怎样慌乱无措。 手术室有配套的餐厅,是从楼下食堂拉上来的分餐,尹棘槐去得晚,不剩几个菜了,随便打了几口菜填填肚子。 她刚端着餐盘坐下,就有熟人坐对面。 尹棘槐抬头:“徐师兄。” 徐同和问:“今天是刘老师带你?”没等尹棘槐回答,他便自问自答:“她一向这样,我跟她的时候,也要好晚才吃上饭。” 尹棘槐说:“刘老师今天带了一个一年级,为那边的事情忙。”她话说得很委婉,徐同和却一下就懂了。 她是副麻,不好说主麻的坏话,但是麻醉科下面这些小的,甚至是手术室的护士、外科,哪个不知道刘老师的脾气?刘老师必然是骂骂咧咧一整天,把那个一年级骂得狗血喷头。 徐同和摇头叹气:“师妹,你变了好多。” 尹棘槐没搭话,只觉得这话没什么意思。 徐同和会自己找话题,说:“刘老师还是老样子,只是一年级嘛,不能揠苗助长,总要给他们成长的空间。” 尹棘槐说:“是这样的。” 绕了好几个圈,徐同和关心她国外的生活:“师妹刚回国还适应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科里这几年变化了很多,梁主任也退了,有许多事情你不清楚……” 尹棘槐说:“还行,挺好的。”对于人情世故,她不是高手,但也不像当初一样一无所知。梁主任退下后,科里大洗牌,又分了好几支“队伍”出来。 徐同和有些怅然。对于师妹,他曾经有过心思,但是直到师妹出国,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师妹是两个世界的人,师妹的家境太好了……他退缩了。 回想自己当初说的那些话,其实有些可笑,他还不如当时的师妹看得明白。 徐同和现在结了婚,有了女儿,日子还算过得美满,他不是贪心的人,只是对师妹,多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妹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他的懦弱。 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尴尬。直到无知无觉的原丛荆拿着外卖冲过来:“棘槐,你也在啊……” 下楼这几分钟,尹棘心事重重。 也不知道走没走过,正当她停住脚步,想回头,去看看楼层的数字时。 便听“吱呀”一声。 铁雾灰的厚重大门,被什么人给打开了,又湿又冷的风漾进了楼道,尹棘大脑顷刻发麻,顾不上多想,近乎用跑的方式,往下一层楼的方向奔,身后追逐她的那道脚步声,也变得急促起来,但比她的,沉稳有力得多。 男人在楼梯的转接处,追上了她。 一只手伸过来,修长而分明,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尹棘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和薄荷气息,带着淡淡的侵略感,顷刻将她裹挟,落于地面的的浓廓积影,也压迫感极强地将她笼罩。 “抓到你了。”男人低低的笑声,从她发顶上方传来,在空荡的楼道中,显得格外磁沉,他的语气分明存着刻意的温柔,却又隐隐将暴戾和癫狂压抑在了那副俊美的皮囊下。 他惩戒般地吻了吻她,呼吸有些发颤,喃声又问:“小丸丸,你想跑到哪里去,嗯?” 第 94 章 回娘家 男人的手型很宽大,捂她嘴的时候,也捂住了她半张脸,她的鼻子也被罩在他的掌心之下,能够呼吸的地方,都被堵住。 尹棘很快就因这种强烈的窒息感,产生了短瞬的脑缺氧,好在原丛荆及时松开她的嘴,这时,她已经喊不出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贪婪地汲取着阴冷的空气。 原丛荆异常沉默,横抱起她,上了楼。 尹棘刚才要去看的楼层号,就是行政酒廊所在的96层,她心里无比后悔,要是当时,她没有停下,兴许就不会被原丛荆追上。 只要出了楼道,到达有人的公共区域,原丛荆不一定会这么疯狂。 等进了电梯间。 原丛荆将她放在地毯上。 尹棘还没来得及站稳。 男人颇像头凌厉又残忍的黑豹,透着压迫感的身影突然扑了上来,他掐着她腰,将她推到镜前的金属栏杆旁,低低地嗯了声后,不容分说地吻住她的唇瓣,他的黑色毛衣和她的皮草在摩擦间,掀起如爆栗般的静电。 尹棘槐心里生出了那么一丝愧疚。 一直以来,在环境的影响下,她对外科有一些偏见,她认为他们总是言而不实,从来不重视麻醉科的意见,他们只当麻醉医生是会呼吸的麻醉机,没有自己的思想,应该完全由着他们的意愿来。 虽然不是主观的意愿,但她潜意识里一直错想原丛荆。 她想起原丛荆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 尹棘槐本质是个极心软的人,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必然要回报三分。 这几年过去,她的话变少了,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可仍旧是当年那个将别人的好记在心里的人。 一想到今天下午她对原丛荆的语气还有些不善,尹棘槐竟有些辗转难眠。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微信,翻了会儿麻醉科工作群,又小窗好友陆灵:【六六,问你个事。】 她省去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只说工作中对一个同事产生了误会,如今误会解开了,她心里过意不去,该如何表示? 陆灵认认真真给她出主意:【送点东西?护肤品保健品……要么就烟酒这些硬通货?】 尹棘槐觉得这些都不合适:【还有其他吗?】 陆灵便连环问了:【你说的这个同事,是男是女?是你上级还是平级?平时爱好什么?以及你和人家到底是什么误会?送不送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尹棘槐说是平级,没说男女。 陆灵下意识代入和尹棘槐同龄的女生,毕竟麻醉科女医生多。 陆灵:【要不是什么大事的话,就请人家吃顿饭好了,反正你们是同事嘛,虽说你从前是这个医院的,但毕竟离开三年了,和同事打好关系很有必要……等熟悉了再送礼物嘛。】 尹棘槐认为陆灵说得极有道理。 找到了解决之法,尹棘槐刚才漂浮的心似乎一下落到实处了,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松口气,或许是因为她不爱亏欠人。 陆灵关心她的近况:【最近还忙吗?哦,对了,我妈给我熬了一堆阿胶,有你的一份,你有空来拿啊。】 尹棘槐和陆灵认识很多年,彼此父母也有交情,少年时期两个小女孩经常到对方家做客,陆妈妈很喜欢尹棘槐,觉得她沉稳,不似自己女儿闹腾。 年轻女孩子多有贫血的毛病,阿胶补血,陆妈妈的意思就是让两个小姑娘在外打拼的时候多注意身体。 尹棘槐放下手机,去厨房倒水,原丛荆送来那些补气血的补品还放在冰箱上面,她搜了一下价格,开始头疼了。 看来这顿饭,不吃也得吃了。 但是……找什么理由呢? 尹棘槐活这么大,想请她吃饭的异性数不胜数,她还真没绞尽脑汁想过怎么请一个异性吃饭。 尹棘槐决定下次见到原丛荆再说。 原丛荆昨晚值班,他们没夜休,老大开刀,他们也要兢兢业业地来手术室报道,不过原丛荆今天没出现在手术室。 因为他发烧了。 尹棘槐今天特意挑空去他们手术间逛了两圈,第二回听到护士问黄朝:“哎,你们那个小帅哥呢?今天怎么换人了?” 黄朝说:“小原啊?小原发烧了,在急诊吊水呢!” 护士“啧”一声:“来手术室挂呗!这里什么都有,我给他冲两支头孢……”护士开玩笑说:“我们这边一堆姐姐等着给他扎针呢!” 玩笑过后,护士又叹:“话说回来,你们现在对新人也太狠了,小原一个月病了两回,年轻时这样搞,以后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黄朝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爱护这个小师弟的,所以没让他来手术室,让他挂完水好好休息。当然,这里的休息还是不能回家,以防主任有事叫。 尹棘槐是悄悄来的,一听原丛荆不在这准备悄悄走,被眼尖的护士抓住,护士朝着黄朝说:“哎哎,黄教授,‘苦主’找上门了,你得给个说法啊。”说的是前几天尹棘槐被他们组病人家属袭击的事。 护士私底下也觉得杨组这事不讲义气,人小棘医生多年轻,又长得这么好看,要是那家属有什么传染病或者说被破了相,这账怎么算! 黄朝面对谭月还能挺直腰板,对尹棘槐是理亏三分,硬气不起来,十分热情地关心了一番:“尹医生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啊?那个……我让小原送了点东西给你,你收到没有?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下次!”黄朝给出了保证。 若那些东西是原丛荆一个人的意思,那么确实贵重了;如果是杨组的意思,那都有些寒碜了。 “原来是这样,黄老师破费了。”尹棘槐误会了,她不知道黄朝虽叫原丛荆送东西,但是送什么送多少全是原丛荆自己掏腰包的。黄朝都不知道原丛荆送了那么多。原丛荆也没报。 “小事一桩,主要这事确实我们做得不恰当。”黄朝问:“尹医生来我们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尹棘槐说:“我来找原丛荆。”尹棘昏昏沉沉,楚弥让她睡自己床上,照顾起来方便些。 伍玲担心地看着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尹棘,去食堂打包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回来。 “怎么会烧成这样,不会又淋雨了吧?” 颜月坐在另一边吃炒粉,手机立在面前,看着电视剧道:“所以下雨天还是不要出去比较好,活受罪。” “你少说风凉话。”楚弥道,看到尹棘的脑袋微微一动,醒来了,立刻放轻声音,“阿棘,饿不饿?这儿有粥。” 尹棘还在出汗,闭着眼道:“不饿。”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点,不然身子更虚。” 尹棘虽然没胃口,但听话,撑着床垫慢吞吞坐起身,小口嚼着楚弥喂来的粥。 伍玲道:“秦晓哪去了?这个时候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住,尹棘艰难咽下皮蛋的蛋黄,小声道:“我和他分手了。” 除了楚弥,其他人都愣住了,颜月第一个问:“为什么?” 尹棘垂着眼睫,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伍玲震惊又气愤,道:“看不出来他竟然是那种人,好恶心。”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他对你那么好,不应该啊。”颜月皱着眉,帮秦晓说话,“你和他聊过没有?” “没什么好聊的。”尹棘耳朵嗡嗡地,唇色苍白,“你们以后别提他了。” “就是。”楚弥又喂了勺粥,满不在意,“世上男人多的是,吊在一棵树上才不值得,阿棘,等你好了,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尹棘没说话,头依旧很疼,吃完粥又躺回去了。 睡前她起来吃药,断断续续烧了一夜,第二天就退烧了,不过人依旧没什么精神,还好周日不用上课,她还能休息一天。 自那天后,宿舍没人再提起秦晓,尹棘也没再见过他。 他像是彻底从她生活中消失了一样,离开得干干净净,微信里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要说不心寒是不可能的,从高中一路扶持到现在,尹棘自以为很了解他,看来不过是冰山一角。 日子平平淡淡过去一礼拜,尹棘再次听到秦晓消息,是星期四那天下午,她下了课回宿舍,在楼下碰到他妈妈。 “阿姨?” 秦母的脸憔悴许多,尹棘有点不敢认。 “阿棘。”秦母看到她,眼睛一下就红了,握住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姑娘,是阿晓没那福气,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尹棘撇开话题,问:“阿姨您怎么来了?” 秦母道:“阿晓要休学了,我来帮他办理一些手续,想着顺道过来看看你。” “休学?”尹棘愣了,“为什么?” 秦母勉强一笑,“他说他不想读医,每天和我抱怨读不下去,我寻思着他既然这么痛苦,不如跟我去沪市做两年生意,说不定到时候苦得又觉得读书好了。” 原来是这样,尹棘语气平静道:“抱歉,当初都是因为我,他才报考医学专业,让他浪费了这么久时间。”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秦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姨再见。” 目送尹棘进入宿舍楼,秦母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转身走到一小段路,看着藏在墙角的儿子,道:“她走了,出来吧。” 秦晓没有动,低头沙哑问:“她怎么样?” “挺好的。”秦母打起精神笑,“你好好治病,治好了再回来看她,给她一个惊喜。” “我咨询过医生,鼻咽癌发现得早存活几率还是很大的……” 秦晓打断,“你忘了爷爷和爸爸是怎么走的吗?” 秦母不作声了。 “一个胃癌,一个胰腺癌。”秦晓惨笑,“都活不过一年,与其治得那么痛苦,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不许你这么说!”秦母眼睛通红地抱住他。 “我们去沪市,听说那儿研发出了新技术,专门针对鼻咽癌的,你放心,妈妈就算倾家荡产也绝对会治好你!” * 秦母的出现,并没有给尹棘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她和秦晓分手后,和他的好友圈也不再有联系。 颜月一开始还指望尹棘通过秦晓,帮自己和原丛荆牵桥搭线,后来发现他们复合无望,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楚弥身上,想方设法和她搞好关系。 不过楚弥压根不吃她那一套,那张漂亮小嘴跟抹了毒似的嘲讽度十级,颜月被羞辱得面红耳赤再也没找过她。 后来颜月不知怎么勾搭上了原丛荆班上的女同学,天天下课约吃饭,一有机会就把人往宿舍里带,关系好得像是认识了十几年。 周六下午,尹棘在宿舍预习会计实务。 门外传来动静,颜月又带那位女同学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颜月道:“丹丹,原丛荆一般都会去哪儿呀?” “他挺忙的,通常都跟着教授做医学实验。” 被称作丹丹的女生声音很甜:“不过我最近有在药品检验所看到他。” “那是哪里?” “也在南区,药学生的地盘,和我们经常一起上课。” “他去那里干嘛?” “不清楚,可能在搞什么新课题吧。” 说着,她们双双出现在宿舍门口。 …… 尹棘盖上笔帽,把书装进包里,准备去图书馆自习。 丹丹看到她,咦了声,“秦晓的……尹棘也在啊。” “你好,你们慢慢聊。”尹棘点点头,以前经常去找秦晓吃饭,和他的同学大多都见过。 她背着包,绕开她们出去。 “等下,”丹丹突然道:“秦晓今天中午的飞机,你知道吗?” 尹棘脚步微顿,若无其事往前走。 “和我没关系。” * 药品检验所。 正门口,原丛荆停步转身,两只手还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语气不耐。 “你们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钱航和宋淮序对视一眼,楚弥直接道:“你每天来这儿神神秘秘的,好奇不行啊。” “是啊。”钱航道,“你是不是在检验秦晓之前落下药粒的成分?” 宋淮序道:“我们也很好奇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原丛荆看了他们两秒,转身进去,冷淡落下一句话,“戴好口罩。” “好咧。”钱航连忙跟进去。 楚弥:“我没口罩。” 宋淮序给她一副,“我带了两副。” 楚弥进去后才知道为什么要戴口罩,味道太刺鼻了,空气像是浸在化学药水里,满满的塑料铁锈味,有种闻了就会减寿的感觉。 空间很大,有很多仪器设备。 原丛荆叫住站在显微镜前,戴护目镜的男生,淡淡发问:“成分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男生看到来了这么多人,“他们是?” “不用管。”原丛荆说。 男生继续道:“多亏你帮忙,成分化验得很快,初步判定里面含有索拉非尼,仑伐替尼……” 他每说一个词,空气就沉重一分。 原丛荆宋淮序还有平时最闹腾的钱航都没说话,只有楚弥一脸茫然,“这些是啥?” 静了几秒,宋淮序缓缓开口:“抗癌药的主要成分。” “癌……”楚弥拔高音量,“你说秦晓得了癌症?” 男生点头,“从药物分析来看是这样,虽然无法确定是什么癌。” “难怪秦晓突然要和阿棘分手。”楚弥全明白过来了,当机立断道:“这事只有我们知道,绝对不能告诉阿棘。” 钱航心里发酸,“你也太冷血了吧。” “那又怎样,总不能让他拖着阿棘受苦。” 原丛荆表情全程都很淡,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他朝男生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楚弥欸了一声,“你去哪?” 宋淮序看了眼手机,“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去图书馆。” 楚弥:“这么巧?阿棘最近这段时间也天天跑图书馆。” * 图书馆,一楼自习室,天气太冷,只有零星几个人在。 尹棘撑着下巴,课本铺在眼前,她无意识地翻着书页,直到一整本翻完,她没看进去多少。 这里没有熟人在,她不再勉强自己,脑袋枕上手臂,把脸埋起来。 原来秦晓一声不响就已经坐飞机走了。 多可笑,她竟然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尹棘发着呆,感觉有杯热热的东西贴住自己的脸。 她惊得抬起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喝么?” 原丛荆拎着一杯可可奶昔,懒洋洋坐到她对面。 尹棘摇头,“你怎么在这儿。” “很失望?”原丛荆看她表情,“来的不是秦晓。” 尹棘看着课本,道:“我没这么想。” “他中午去的机场,你好像没送他。”原丛荆掌心握着尹热的奶茶,指尖却是冰凉的。 他慢条斯理道:“不去见最后一面,这样好么。” “我和他早就……”尹棘细品他的话,猛地看向他,“最后一面?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原丛荆掀了下唇。 “是不是秦晓和你说了什么?” 尹棘越想,越不对劲,秦晓的态度转变得太突然了,从他去医院后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而且还突然休学。 尹棘联想到什么,立刻问:“是不是他真的检查出什么了,然后做戏给我看的?” 原丛荆看着她,不说话。 “你告诉我好不好?”尹棘真的慌了,抓住他的胳膊,“要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原丛荆重复她这句话,似乎觉得讽刺,竟笑了一下,“你确定?” 尹棘第一次看到他笑,神色稍怔,听到他不紧不慢问:“这其中,包括做我女朋友吗?” 尹棘手一颤,松开他的胳膊。 “开个玩笑而已。”原丛荆把可可递给她,淡淡道:“脸色不用这么难看。” “喝了这个,就告诉你。” 尹棘一言不发地插上吸管,吸了好几口。 可可奶昔其实是她最喜欢的奶茶口味,但现在吃不出一点味道。 她一边喝,原丛荆一边道:“他没有告诉我,但我认为他应该是确诊了癌症。” 尹棘心一沉,“什么癌?” “不确定。” 空气陷入静默。 就在这时,原丛荆手机疯狂振动起来,没多久,尹棘的手机也开始振了。 两人对视一眼,尹棘看到是伍玲打来的,接了起来,还没开口,伍玲急切的声音传出来。 “阿棘,你快看热搜,秦晓乘的那架飞机出事了!” 黄朝让护士给原丛荆发消息,尹棘槐阻止了,说:“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下次见到他再说。” 不过护士还是给原丛荆发了条消息:【麻醉科尹医生来手术间专程找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和你说。】 原丛荆当时在急诊的水还没挂完,举着盐水袋子就跑过来了,还好他里面穿的还是昨天的洗手衣,把外面的白大褂一换,戴个帽子口罩鞋套就能进手术室。 于是黄朝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师弟举着盐水进来,问尹医生在哪。 黄朝说:“师弟,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就算是什么要紧事,也不差挂完盐水这一会儿的时间。 护士给他指路:“尹医生现在应该在楼下生活区的餐厅。” 于是,这次换成尹棘槐诧异地看着原丛荆举着盐水小跑进来,停在她面前:“棘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护士用了“专程”两个字,想必一定是什么要紧事。原丛荆匆匆赶来,却忘了,他这个年资,其实没什么能找他的要紧事。 尹棘槐大脑有些宕机,她直接说出来了:“哦,没什么事,我想请你吃顿饭,你有空吗?” 这下轮到原丛荆大脑宕机了。 尹棘好不容易顺畅的呼吸,又被他不管不顾地夺走,鼻腔里,充斥着熟悉又浓烈的薄荷气息,男人极富技巧的碾咬她的唇瓣。 想到尹棘要离开一段时间,他心脏就蔓延起一阵恐慌感,还算镇静地又问:“要去多久?” “去上海,开发的剧本完成了,我一直在盯那个项目,准备做电视剧的制片人。” 尹棘坐起身,双手撑着床沿,脚也伸进了拖鞋里,又说:“顺便去试个镜,虽然是资方,也是监制之一,但具体会出演什么角色,还是要看导演的眼光和安排。” 原丛荆看着尹棘纤瘦的背影。 虽然,她确实是要去外地工作,可去的城市,却是上海,总感觉,像是要回娘家,躲他一阵子。 “机票订了吗?”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尹棘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待会儿就让助理定上。” “先别订了。”他说。 尹棘:“?” 原丛荆也略坐起身,伸手,薅住了她变得毛毛躁躁的发辫,淡声说道:“刚买的湾流飞机已经将给航司保管了,送你了,你坐它飞上海。” 第 95 章 爽到了 这款型号的私人飞机,几个月前,尹棘听原丛荆提起过,光是起售价,就要7800万美金。 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有种送她个大玩具,随便玩玩的散漫感。 尹棘总觉得,原丛荆是因为打她脚心的这件事,想哄她,不过,她也确实有点儿被私人飞机的噱头给砸懵了。 等男人松开那根丑丑的羊角辫后。 尹棘离开主卧,独自来到客厅。 她坐在沙发处,不免又回想起被训诫的那一幕,当时她跪伏在床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男人压抑怒火的模样,还是让她觉得很可怕,及至他技巧娴熟地拨弄她最敏感的珍珠时,气息才渐渐温和下来,不再那么戾气深重。 当她被他抱进怀中时,还是用余光瞥见了,他侧颈处凸起的那根暴起的青筋。 那时的原丛荆,就像头残暴,但又性感的兽。 尹棘望着秘书姐姐,看得出对方欲言又止,越是这样她好奇心越澎湃,连带着生出些不安。 就像兔子光是听到虎啸就会胆颤。 坐在邻桌的男人给她一股扑面的危险直觉,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探。 没等温莉说话,尹棘余光瞥见那男人站起了身,她唰地低头,埋头咬了一大块饺子。 假装很忙,假装没偷看。 原丛荆站起身,慢悠悠把自己脸上那片茶尹摘掉,掸了掸肩头的水珠,下一刻直勾勾看向尹棘那桌。 女性的第六感往往很强,如尹棘直觉的,他确实往这边走了,但她没料到的是他不仅是往这边走,还是直奔她们来的。 男人逼近的时候尹棘的心脏不可控地乱撞,头越埋越低。 她猜,刚刚自己没忍住笑出声的时候,他肯定是没看见的吧,毕竟这餐厅里这么热闹,自己那么小一声,怎么会…… 可是如果没听见,他过来干什么? 心跳几乎快达到阈值,满口慌乱道歉的话已经崩到嘴边,蓄势待发了。 下一秒,原丛荆走到她们这桌停下,伸手,撑在温莉身侧,语气里带笑却不温柔:“温秘,你对我成见很深。” 尹棘耳尖一耸,咬着筷子的动作停住。 嗯?他认识秘书姐姐? 她试探着抬眼,却发现对方同时瞟过来,触电一般,尹棘猛地缩回去。 女生躲他视线的动作太明显,快到几乎把嫌弃和排斥写在摇晃的发尖上。 原丛荆冷淡一瞥,又问温莉:“什么叫离远点啊,搞得我是什么瘟病似的。” 温莉面不改色,抻了张纸巾,放在桌边,“你听错了,我并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你。” “原先生,先把自己擦擦干净吧,湿漉漉地离这么近,我会不舒服。” 尹棘瞠了瞠眼睛。 她竟然不怕这人吗? 原丛荆身上早就没什么水渍了,对方故意在挖苦,他倒也不放心上,“嗯,如你所见,我被人泼了一身,又被你嘲讽一顿。” “现在心情很差。” “能不能麻烦温秘先消失一下,我茶点还没用完,不太想看见你。” 他挑起眼皮,往尹棘身上看了一眼。 感受到来自前方直勾勾的灼热目光,尹棘后脊僵直,动都不敢动。 她听见那人轻飘飘来了句。 “哦对,把你这没礼貌的小瞎子朋友也带走。” 心跳漏空,她猝然难堪,双颊扑地通热一片。 ………… 等走出酒楼被阳光安抚,尹棘才敢大口喘气,她跟上前面的温莉,小声问:“姐姐…我刚刚是很不礼貌吗?” 她确实是不太喜欢和人对视,可是日常交流中,大方看对方的眼睛是基本的礼貌…她明白。 温莉虽然一如既往面瘫脸,但外人不难感受到她吃了原丛荆一口气之后的隐约不悦。 她明白告诉尹棘:“没有,不用在意。” “疯狗被惹烦了,见谁吠谁而已。” 尹棘抿唇,所以这两位是什么关系? “…你和他很熟吗?” 温莉叹气:“如果非要论个关系……” “我算他表姐。” 尹棘:!?这么巧? …… 回原家别墅之前,温莉带她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住处已经为她备好了基础的,但是一些贴身常用的东西需要让她自己挑选。 温莉在超市里和她走散了,找到尹棘的时候,她在结账区已经给完钱了。 这时候她恍然,经过全方面培训的自己竟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甩开了。 温莉走过去,有些无奈:“你…” 这次,尹棘拎起袋子,率先抢了话:“我知道,这部分费用也在他们资助之内。” 她低头看了袋子里的牙刷,漱口杯,床单,拖鞋和毛巾,“但是这些东西等我离开后别人是没办法再用的。” “家里给了钱的,还是我自己买吧。” 温莉紧紧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拿人没办法,接过她的袋子:“走吧,送你回去。” 真是个和原家人气质格格不合的。 ………… 霄粤湾的富人区,位于黄金中心位置,却丝毫不会被高楼林宇的CBD区域的熙攘吵闹到。 只有在湾区有头有面的人才能在这里拥有一亩三分地。 原家的园区占地面积最大,一千八百方的园林别墅倨傲于富人区。欧式别墅坐落讲究的园林布局中央,高耸法桐在别墅的白墙蓝顶上投下属于它的绿色阴翳,喷泉淅沥,灵动了树尹摇晃的瞬间。 门口值班的安保看见车牌号,为他们敞开通往地库的入口。 温莉让司机停在地面,下车给尹棘开了门:“我们直接下车,你的东西一会儿会有人送上去。” 院子里的乳白地砖干净得连灰土都看不见,连绵延伸直至绿植区的鹅卵石甬道。 尹棘娇小的黑影在这片灼热又宽阔的白色中,渺小得不堪一击。 她早已被眼前的环境震撼得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只知道乖乖听话跟着走。 “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先生出差不在家,夫人和她的大儿子都在。” 尹棘想了想,弯动眼睛,小声调侃:“你们管有钱人的儿子…是叫少爷吗?” 温莉哼笑一声,为她推开入户大门,耸肩:“反正我不这样叫。” 厚重又高耸的门敞开,扑面凉爽的冷风袭来,扫清她浑身暑热。 尹棘仰头,被别墅数米的挑高和悬挂的水晶灯压没了轻松。 她跟着温莉又拐又绕,最后踏进明亮宽敞的一楼客厅。 有人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尹棘往前看去,有位妇人坐在侧面迎光的沙发上,因为有纱帘的削减,阳光并不刺眼,仿佛为她渡上一层金边。 梅若人到中年却丝毫没有苍老之态,丰腴且板正,肌肤光滑,雍容贵气,眉宇间的英气透着霄粤湾首富当家主母的气势。 身穿暖色家居服,手里捧着一杯茶,颔首抿茶的时候听见她们的脚步声。 尹棘和那个在数以上万份资料里挑中自己的阿姨对上视线。 仅一眼,她就被梅若温和的笑容抚平所有紧张。 温莉主动介绍:“梅若女士,你的资助人。” 尹棘抓着侧边衣服,大方问候:“阿姨好。” 梅若放下茶杯,看向不远处笔直站着的女孩:清瘦匀称,乌发隐着营养缺乏的棕色,皮肤透白,一双躲闪又强迫自己直视他人的桃眼无比纯粹。 她只一眼就将尹棘摸个大概,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路上热不热?” 她摇头,还是有些局促,挑了个梅若身边的地方,不远不近地坐下。 梅若的视线始终在她的脸上,过了两秒,略有些强势地强调:“抬头。” 尹棘心里一紧,赶紧抬眼,和她对视。 梅若笑了下,点头:“这才对。” 温莉也过来,坐到侧面的沙发上,帮尹棘倒了杯茶。 “以后就踏实住着,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家里的司机也给你备好了,不用担心上学通勤。” 梅若姿态自若,向她解释:“你也看见了,家里地儿大,人少,要求你住在原家也只是想多个人陪陪我。” “进了家门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不要操心。” “我先生不在家,下次介绍给你。”她端起茶杯递给尹棘,“我小儿子也是在滨阳长大的,回头见了,你们应该会有话题。” 尹棘颔首,紧忙接住,茶杯杯把细得如柳尹,她都不敢用力捏。 光茶杯本身就是艺术品了,更不用提这往上飘荡的清透茶香,想必也是她认知之外的金贵东西。 “谢谢阿姨。”她不善巧言,只会一个劲道谢。 这时候楼上传来关门的响声,梅若往上瞟了一眼,声音不大,却能老老实实把人唤来。 “阿荆,过来。” 那人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靠近,靠近楼梯扶手,最终停在了二楼那里。 尹棘小口啄了下茶水,被甘甜滋润,她抬头,顿然愣在原地。 与他对视的瞬间,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抖了两抖。 梅若扶着她的肩膀,介绍:“这是我大儿子,原丛荆,你们认识一下。” “以后我不在,有什么需要就找原丛荆,他会满足你全部的需求。” 原丛荆穿着白T恤灰短裤,黑发还湿着,明显刚从浴室里出来。 漆深眼眸被一场沐浴润湿,他倚靠高处,浑然天成的强势凌驾一切。 原丛荆往下睥睨,这一眼,吓得尹棘没敢呼吸。 在酒楼她率先记住的就是他这双丹凤眼。 骇人,却又时常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让她莫名背寒。 从小养成的规矩让她知道,这时候必须要问好了。 可是这股惧怕却令她难以开口,尹棘被难为情润亮了双眸,强迫自己开口:“…你好。” 梅若见儿子吊儿郎当的,不太高兴,轻声细语却道出沉甸甸的喝令:“我生你的时候医生是把你的腿落在我肚子里了吗?” “滚下来,认人来。” 原丛荆挑眉,没说话,慢悠悠走下楼梯。 她起身,留给年轻人互相认识的空间,“我去换衣服,你们先熟悉一下。” “温莉,过来,有事交代你。” 温莉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不放心,起身跟着梅若离去了。 尹棘低着头,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像是被房间里的冷气空调冻住了。 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灼人视线都能让她难受。 尹棘立刻把手里的茶杯放了回去,像偷碰了不属于自己的贵重东西。 脚步声从上至下,接近。 她盯着自己的膝盖,心跳蹦到嗓子眼。 原丛荆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青草薄荷味,抄着短裤的兜,走到沙发边。 “茶好喝么。” 尹棘使劲点头。 他又问:“那为什么剩下那么多扔一边了?” 她脸颊一热,赶紧端起来一口饮尽。 动作做完,尹棘才意识到对方是故意耍弄,举着杯子僵住,不敢言怒。 原丛荆盯着她的仓促举动,唇边缓缓勾起,笑意傲慢。 他从来不隐藏自己的顽劣。 他懒洋洋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看来这一路温莉没招待好你。进来都没个笑脸儿。” 听见对方责怪秘书姐姐,尹棘紧张,立刻辩解:“不是,都很好,是我…我天生就不爱笑。” 她的话全都顺着他的算计在说,每一步都踩在陷阱中央。 原丛荆掀眸,眼刀锋利迅速:“不爱笑?” 视线里,纤细的女孩紧绷如弓上弦,脆弱得像块一捏就碎的豆腐,低垂的眸子里藏不住猜忌与心虚。 原丛荆长指缓慢转动茶杯,目中无人与睚眦必报这两种极端特性在他身上从不相悖。 他使坏时,眼角的勾子更深更锐利,会笑,但是很淡,很假。 “那我人被泼脸的时候,乐得那么欢的是哪位啊?” 次日。 尹棘乘湾流G200私人飞机,抵达浦东机场,下机后,就被专车接送到车墩,边参观这里的影视城,边和相关的负责人沟通租借拍摄场地的具体事宜。 等回到市区。 便和跟她一起抵沪的那名女性高管,与影视协会的副会长,在某高端茶楼,见了一面。 副会长年近五十,身材在同年龄段的男性里,算是保养得宜的,他在上海的某知名戏剧学院,担任副教授一职,带出的许多学生,都是娱乐圈里的佼佼者。 是沪圈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聊完近年的影视行情。 尹棘收到了燕双双发来的消息。 双双:【什么时候到啊?】 双双:【不过我在上海的新家装修得一般,你可别嫌它太简陋啊。】 YJ:【避开晚高峰的话,四十分钟就能到你家的小区。】 YJ:【两千万的房子如果还叫简陋,那你也太凡尔赛了吧?(偷笑)】 双双:【我还要还贷款(流泪猫猫头)】 双双:【虽然近几年上海的业务变多了,但还是租房子更划算(哭)】 双双:【对了,还有个明星,买了这个小区的房子,你猜是谁?】 第 96 章 火锅 尹棘没打听过明星都喜欢住在哪里。 但跟章序交往的那两年,知道他在汤臣一品有套大平层,但不常住。 尹棘的父母还在世时,一家三口住在普陀区,陈芷就近在里弄民居开了间舞室,尹延觉授课的校区在宝山,开车通勤大概半小时。 父母都是外地人,虽然收入不低,但在尹棘的印象里,他们总是省吃俭用,从不敢有过高的消费需求,只为了尽快攒下首付的大几百万元,想在她上大学前,买一套静安区的房子。 原丛荆五六岁时,住在她的房间。 后来从京市转到上海的公办初中,和他哥哥原弈迟住在徐汇区淮海路的旧公馆里,那间公馆在民国时期,被称为远东第二豪宅,还被列为了历史保护遗迹。 也就是在那几年。 父母才刚攒下了一百多万,还不够付房子的首付。 所以,尹棘觉得燕双双真的很厉害。 她十几岁就出道,在娱乐圈打拼了近十年,也才二十几岁。 尹棘槐是临床出身,学的并不是麻醉,考研来了麻醉,她是专硕,又叫四证合一(毕业证、学位证、规培证、医师证),三年几乎都要呆在临床上干活,和本院住院医生没什么差别。 但是临床实习并不去麻醉科,所以比起那些麻醉本科的学生来说,刚来的尹棘槐什么也不会,她连麻醉机自检都不会,第一天就挨训了: “你怎么连机器自检都不会?你怎么毕业的?你怎么考过来的?” 带教骂了半天,才发现她不是麻醉学毕业的学生,一整天唉声叹气,第二天就找住院总换了个学生,明里暗里说自己上一天班就够累了,分个学生给自己连打下手都不会。 尹棘槐有名义上的导师,也就是麻醉科的梁主任,可是主任不上临床,当然不可能手把手带尹棘槐。更何况她是专硕,专硕和导师之间的联系实在有限,而且梁主任快退休了,实验室的学硕还会问两句,对她几乎是放养。 麻醉科的带教多是高年资住院医或者低年资主治,对这些人来说,她们才不稀罕每个月几百块的带教费,指望这个学生能干活,把自己从房间里解放出来更实在,所以就造成了没人愿意带尹棘槐的局面。 尹棘槐要强,自己记笔记,能多学一点就多学一点,那会儿有个师兄不藏私,手把手地带她……就这样,尹棘槐慢慢适应了麻醉科的工作。 师兄叫徐同和,比她大一届,也是专硕,师兄家里条件一般,常住医院,常帮人值班赚点值班费,他能力实在没话说,那时才二年级,已经全院跑急插管的活了。总而言之,是个令人放心的值班搭子。 尹棘槐回医院后,一直没见到他,因着过去的事情,她也没有主动开口问,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去实验室脱产读博了。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一个漂亮的脑袋探进来:“尹老师——” “嗯?”尹棘槐抬头,她拿下了口罩,唇色很淡。“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宋淮序说。 虽然他这么说,但房间的情形毫无说服力,是可以当场报警的程度。 好在原丛荆知道楚弥的为人,没有听她一面之词,让他们穿好衣服出来说。 装可怜没用,楚弥又踢了宋淮序一脚,让他滚。 “多有得罪,不好意思。” 宋淮序被她反咬一口,没有生气,可能从根本上对她毫不在意。 他慢条斯理从楚弥身上起来,捡起掉到地上的衬衫。 等他穿好衣服,原丛荆才放下尹棘眼前的手。 他没有真正碰到她的脸,只是隔空挡了一下。 “谢谢。”尹棘知道他是为她好,顿了顿,别开眼轻轻问:“手是不是也能松开了。” 他还紧攥着她。 原丛荆淡薄应了声,手跟着松开,稍显粗砺的指腹不经意掠过她指尖。 尹棘忍不住扭动一下手腕,冷空气吹散了肌肤残存的热度,却带不走他抓出的红痕,她把目光投向房间内。 楚弥背对他们,长发散乱披在瘦薄的背,缩着身子躺在沙发,浴巾松松垮垮罩着,虽然看不到脸,但能感觉到她心情极差。 “我进去看看她。”尹棘说。 宋淮序正好走出来,她同他擦身而过,顺手带上门。 宋淮序看着紧闭的房门,眉略挑,问原丛荆:“老秦女朋友怎么也来了?” 原丛荆没有回答,懒散靠在墙上,手插在裤子口袋,把玩着里头的打火机,低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宋淮序抚平领口褶皱,花了两分钟解释事情经过。 原丛荆安静听着,蹙眉不语。 “其实还好,那男的长得不错,你妹总归不会亏待自己。” 宋淮序说完,不忘初心:“所以老秦女朋友怎么在这儿?” 原丛荆被问得烦,“少废话。” * 房间,楚弥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尹棘走近,“你还好吗?” 听到她声音,楚弥顿了下,慢慢坐起来,“你怎么也来了,看我笑话?” 尹棘说不是,“想带你回去,室友都很担心你。” 楚弥披好浴巾,嗤笑,“你的话我还信,其他人就算了吧。” 她头发被沙发垫缠住了,尹棘过去给她解开,道:“辅导员一直让我劝你,不要在外面过夜。” “我也不想。” 对着她,楚弥不自觉卸下心防,吐露心声,“你就当我有病,不抱着人睡睡不着,我听了你的话,已经减少了外出的次数,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语气听着还挺委屈。 难怪她上课都没精神,尹棘恍然,“那,你要不要抱着我睡试试?” 楚弥难得愣了愣。 尹棘看她反应,也愣,“一定要是男人吗?” “……不是,第一次有女生对我这么说,有点新奇。” 楚弥从小被男生围着转,女生不待见她,生母讨厌她,她没有同性朋友,就算她说自己失眠,她们也只会让她去吃药。 “抱着女生睡,我倒从没想过,” 楚弥越想,越可行,看尹棘的眼睛发亮,“你又香又软,确实比臭男人好多了。” 这什么形容,尹棘忍俊不禁,“既然可以,就快点换衣服和我回去。” 楚弥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苦了脸,“我表哥是不是还在外面?” “对。” 楚弥脸更苦了,“我肯定会被骂死的,你能不能先帮我支开他啊?” “他挺尹柔的。” 几次照面下来,原丛荆给尹棘的印象只是看着冷,其实很好说话,“你好好解释原因,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尹柔?”楚弥神色微妙,“你确定说的是原丛荆?” 尹棘点头,“他还买了大福,让我带给你。” “我又不喜欢吃那玩意儿。” “是吗,我倒觉得挺好吃的。” “……” 楚弥不想说话,十有八九是原丛荆故意恶心她。 以前她不听话,他就会买她讨厌的东西。 “走吧。”楚弥从沙发上起来,“我答应你,以后不在外面过夜了。” “作为交换条件,你把那些大福吃掉。”她说。 * 楚弥换好衣服和尹棘出去。 宋淮序和原丛荆在门口等候多时。 原丛荆抬眸,一看过来,楚弥咻地躲到尹棘身后,先发制人道:“表哥,那种场面,你竟然帮他不帮我。” 原丛荆慢慢直起身,目光先是扫了眼尹棘,轻嗤,“你要真被欺负了,不会是那种反应。” 楚弥一噎。 宋淮序笑着打圆场,“马上就到宿舍门禁时间了,我们回去再说吧。” 楚弥忙点头,“是啊是啊,晚了你们也回不去了。” 离开蓝夜,宋淮序叫了辆车,率先拉开车门坐进去,楚弥本来想坐副驾驶,结果被抢先了,只好拉着尹棘坐后面。 尹棘想坐靠边,让他们兄妹坐一起,楚弥硬要她坐中间,坚决和原丛荆保持一定距离。 有这么可怕吗,尹棘刚这么想,强烈的男性气息靠近,原丛荆坐了进来,随手关上车门。 尹棘一下明白了楚弥的顾虑。 车厢空间狭窄,原丛荆长得高高大大,无论尹棘怎么往旁边挪,他们身体还是会挨到,白色裙摆紧紧贴着他的黑色长裤,像这浸满了清冽松香的空气,无处可躲。 尹棘察觉到不合适想换座位,司机已经开车了。 原丛荆神色淡然,仿佛无知无觉,看着尹棘偷偷想把自己裙摆揪回去的手,发问:“还记得入学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尹棘手一抖,马上发现他不是在和她说话。 楚弥半阖着眼,酒劲渐渐上来了,头歪在尹棘肩上,喃喃:“对不起嘛,以后不敢了。” 宋淮序看了眼后视镜,“她好像醉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喝了很多酒。” 尹棘见原丛荆冷着脸,小心翼翼道:“她知道错了,可不可以不要凶她了。” “我,”原丛荆动作一顿,缓缓道:“凶她?” 他一共就说了一句话。 尹棘抿了抿唇。 原丛荆盯着她,喉结滑动了下,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望向车窗外。 光线交错,漆黑碎发下,他眸光很淡,少有的颓。 泡泡吹雪有些娇羞地解释道: “说出来你们可别笑话我啊。其实是因为我最近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生,他喜欢玩千盛,我就想着投其所好嘛,也来玩一玩这个游戏,找机会接近他。” “但我听说一个账号练到五六十级最起码要个一年半载的,我真是一秒都不想等的!” “所以,为了能尽快跟他一起组队打游戏,我就买了一个和他等级差不多的二手号,但没想到还是这么难,八百条命都不够我死的!” 尹棘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理由,也跟着来了劲头。 北斗尹季:“别担心泡泡,以后跟姐混,姐带你飞,争取帮你早日跟那个男生组上队!” 泡泡吹雪发了个痛哭流涕的夸张表情:“谢谢你尹季!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尹棘回她一朵小花。 又看向一旁只有11级的神说要低调: “大神有兴趣一起来吗?正好我们要去的副本等级低,是你能进的本,你要是没有固定副本队的话,不如咱们仨凑一个?” 神说要低调沉默两秒,只回了一个字:“好。” 车开到女生宿舍楼下,楚弥真的醉了,昏睡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原丛荆把她背起来,让宋淮序先回去,问尹棘:“你们宿舍让男生进吗?” 一般不会让,尹棘明白他的意思,她们宿舍在六楼,单靠她一个人不可能背得动楚弥。 “我问下室友能不能帮忙。” 尹棘给伍玲打电话,占线打不通,又换成颜月,这回很快通了。 颜月声音清甜,“阿棘,怎么啦?” 尹棘将发丝拨到耳后,道:“是这样,楚弥喝醉了,我一个人扶不动,你有空下来搭把手吗?原清……” 她刚要说原丛荆也在,颜月正好能见一下,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颜月不好意思道:“我已经洗澡躺下了,不方便下楼,你要不要问问玲儿?她在外面和朋友打电话,应该很快就好了,你再等一等哈。” 她说完就挂了。 静了静。 尹棘抬头,原丛荆正看着自己,知道他全都听到了,有点尴尬,“我进去问问宿管阿姨,能不能放你进去。” 原丛荆淡嗯了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 颜月懒懒靠在床头玩手机,伍玲突然推门进来,喊:“原丛荆上来了!” 颜月惊得手机差点掉了,“上哪?” “我们宿舍楼!”伍玲让她快出来看,“外面好热闹,好多女生挤在楼梯口往下看。” 颜月立刻下床,胡乱踩着棉拖跟她跑出去。 “原丛荆怎么会来我们这儿,宿管阿姨会让吗?” 伍玲:“就是阿姨带他上来的,好像是为了背楚弥回宿舍。” 颜月想到尹棘刚刚的电话,停住脚步,“也就是说,他会来我们宿舍?” “是啊。” 说完,伍玲看到颜月匆匆跑回去了。 “你干嘛去?” “收拾房间!” 与此同时,伍玲听到前面女生们的声音更大了,原丛荆已经背着楚弥上来了,阿姨在前面开路,尹棘竟然跟在后面。 伍玲忙叫了她一声跑过去,“楚弥怎么了?” “她喝醉了。”尹棘看到她,舒了口气,“来正好,我正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让原丛荆进宿舍。” “我不在意。”伍玲想到颜月刚刚的样子,“她更不在意。” “谢谢。”原丛荆微颔首。 伍玲第一次见到本人,总算明白了颜月为什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好看成这样谁不迷糊。 尹棘带原丛荆进宿舍的时候,颜月正在铺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正好人都在,为了不闹出误会,尹棘把楚弥是原丛荆表妹的事说了。 伍玲和颜月都惊了一下,颜月最先反应过来,看床上楚弥脸颊酡红皱着眉很难受,打湿自己的毛巾,拧干盖在她额头上,柔声对原丛荆道:“蜂蜜水可以解酒,隔壁寝有蜂蜜,我去借一下泡给她喝。” 原丛荆没看她,淡淡道了声谢。 毛巾湿哒哒的,楚弥眉皱更深,不舒服地扔开,喊阿棘。 “怎么了?”尹棘走过来。 “我头疼。”楚弥虚弱道。 原丛荆手背碰了下她额头,问:“这里有风油精吗。” “我有,在床上。”尹棘爬上床。 原丛荆没想到她就睡在楚弥上面,看她爬上爬下,细细一截胳膊和床栏磕磕碰碰,眉微蹙。 尹棘在枕边摸到风油精,给楚弥太阳穴涂了些。 这时,颜月拿着蜂蜜回来了,见原丛荆还在,她心松了松,正要快步走过去,原丛荆看着尹棘突然问一句:“手没事吧。” 颜月脚步顿住。 尹棘怔了下,顺着他目光,这才发现右手胳膊上有一道细小的口子,应该是刚刚爬床时划到的,有血渗出来。 “没事。”尹棘不太在意,已经习惯了。 原丛荆拿出一块创可贴给她,“等楚弥醒来,让她和你换一下床位。” 尹棘没想到他随身携带创可贴,愣了几秒听到他的话,下意识道:“这不好吧。” “她皮厚,无所谓。”原丛荆口吻随意。 楚弥已经被风油精的味道熏醒了,全程听到他的话,硬是给气笑了。 “你才皮厚,阿棘要换也应该和颜月换,颜月的床本来就是她的。” 颜月站在门口,脸白了白。 原丛荆下意识关心她:“尹老师你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是不是一直没吃东西?” 尹棘槐说:“我有贫血的毛病,老毛病了,没什么。” 谁知原丛荆一惊一乍:“啊?这怎么行?贫血要补血……”该说不说,原丛荆话多的样子有点像她妈。 尹棘槐打断他:“有什么事吗?” 原丛荆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的关心有些过界,他并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只是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要是能光明正大地表达关心,就好了。 原丛荆收了收情绪,说出自己的来意:“尹医生,我们好像还没微信,加个微信呗。” 原丛荆有点紧张。 其实手术室里大部分人都互有微信,像原丛荆基本上有每个巡回的微信,没办法,谁叫他是他们组里跑腿干活的,送标本送ct基本上都叫他。 尹棘槐也有不少护士的微信,不过外科和麻醉加微信的倒是不多。尹棘槐并没多想,仿佛这就是个加微信的事,她掏出手机,等原丛荆扫了码,编辑自己的名字发给他:麻醉科-尹棘槐。 原丛荆依葫芦画瓢:神经外科-原丛荆。 原丛荆说不出的开心,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了,他心里美滋滋的。 原丛荆说:“那我不打扰你了,尹老师,明天见。” 他嘴上这样说,腿还没走,似乎眼巴巴等着尹棘槐说再见。 尹棘槐说:“别叫我尹老师了,我还没那么老。” 原丛荆问:“那叫什么?” 尹棘槐说:“棘槐,小棘,叫名字都可以。”实在是她的资历还没到当老师的程度。 原丛荆走出麻醉办公室的时候差点左脚绊右脚。 今日下班太迟,尹棘槐仍睡在手术室,值班的史老师说她一看就是还没成家,尹棘槐问为什么。 她们说的杨师傅就是杨主任,原丛荆的顶头老大。 史老师谈起各位教授的八卦津津有味:“像姜主任,她老公是那个娱乐圈的明星,你听说过的吧?长得可好看,你看姜主任每天就急着回家,有一回特别晚了,还打电话打过来了……” “还有还有,像你们科那个宋主任,现在调到分院区当大主任了,之前每天都急着下班,说要回去给女儿烧饭……” 史老师最终下定论:“可见家里有个记挂着自己、自己也记挂的人是多么重要。” 史老师问起尹棘槐的感情史是否有新的篇章,尹棘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哪有那时间。” “哎呦!”史老师也不戳穿她,说:“小棘,你长这张脸,只有你不想谈,哪有谈不上,我和你说呀,你要多谈几个,男人嘛,谈来谈去都差不多,最后要找一个人品好的,和你性格合得来的,还有长得好看的……” 史老师说:“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 尹棘槐唯独对最后一点不解,相比男人而言,女人似乎很少挑男人的脸,大家似乎更讲究这个人的能力、人品、责任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小棘,我和你说,很多东西都可以装的,脸是骗不了人的,你看看这些男人,哪个不挑脸?可见好色是人之本能,没什么错的。”史老师只是觉得:“小棘,你长这么好看,也该挑个好看的。” 说起好看,尹棘槐就忍不住想起了原丛荆。她承认她有些想歪了,但是原丛荆确实是她二十八年里见过最好看的人。 “祖宗。”经济人叹气道,“你以为都像你似的,资源这么好,还能歌影两开花,你们团当年解散,不就是因为人气太参差不齐了。” 燕双双表情娇愠,问道:“那怎么办?过年之前,稍微有些头脸的明星都忙得要死,而且我又没几个熟人……” 话说到这里。 燕双双惊喜地抬眼,看向尹棘,用近乎央求的口吻询问道:“尹棘,你过年前有空吗?” 没等她答话。 燕双双接着说道:“跟我上个综艺吧,就一期,做飞行嘉宾,求求你了,顺带着还能给我们的《晴海焰火》做做宣传。” 第 97 章 扯头花(上) 很快便到了12月31号。 年末的最后一天,香港岛的气温,在20摄氏度左右,章序携琦艺娱乐新签的男艺人周云初,来到深水湾游艇俱乐部。 他们穿过被浓绿棕榈树遮挡的木制栈道,走向停有无数小型游艇的码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深水湾的海水波光粼粼,泛出天青色的透明质地,负责转接乘客的小型汽艇,七零八落地浮在上面,随着风浪跌宕起伏。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 章序和周云初登上Riva小型游艇,前往原昕雯为章远光举办的生日派对所在的半岛海域。 微凉咸腥的海风迎面吹来,船尾的白色浪花像海鸥的羽翼,拖起两条梯状的长长水线,周云初在看见不远处,那艘如军舰般庞大的游艇时,身体明显僵了下。 他摘掉墨镜,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卧槽,这是游艇吗,太大了吧?这才几几年,赛博朋克的世界已经提前到了吗?” 章序沉默地坐在他旁边。 他穿着救生衣,也戴了副墨镜,没说话。 周云初仍然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随口又说道:“论有钱,还得是俄罗斯的寡头啊,我从来没见过有六层甲板的游艇,嘶,最底下那个延伸出来的,浅棕色的划线区域是什么啊?原家那位中俄混血的三公子,喜欢打篮球吗?” 他应该是没直接接触到患者血液的。 在台上的时候手套破了一次,但那会儿他手上没有新鲜伤口,是后头下头架的时候伤口裂开了,他那会儿带着手套,血流在手套里,沁出一点红色,叫尹棘槐看到了。 原丛荆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一面安慰自己说概率不大,另一面想的是,万一真不幸感染上了,以后找对象的时候怎么跟人家姑娘说,人家会信吗? 他的表情太过明显,尹棘槐说:“我给你作证。” “啊?”原丛荆茫然。“你要原丛荆微信干嘛?”尹棘关掉吹风机,偏头问。 颜月手指揪着床单,好久,才作声:“我喜欢他,想追他。” 话落,气氛有些异样,颜月觉得不对劲,抬起头。 社会姐不知何时回来了,可能是听到了她们刚才的对话,脚踏进来一步,顿在门口。 “你,”社会姐古怪地盯着颜月,拖腔带调道:“想追原丛荆?” “是又怎样。”颜月小声。 “巧了,我和他认识,关系好得不得了。” 社会姐弯起唇角,狭长的眼似钩子,美得极具攻击性。 “你没戏。” 空气陡然寂静,社会姐懒得管她反应,进屋环视一圈,目光锁定在看上去最老实的尹棘身上,“你有沐浴露和洗发水吗?” 尹棘下意识点头。 社会姐问:“借用一下,一百够不够?” 尹棘第一次遇见这么有个性的人。 “不用钱,你用吧。” “谢了。”社会姐收拾出睡衣,进了浴室。 门一关,空气才开始流动。 尹棘呆了会儿,想起来去关心颜月:“你还好吧?” 颜月眼很红,只摇头,不说话。 “你别哭啊。”伍玲手忙脚乱爬下床,“她肯定也喜欢原丛荆,才故意说这种话骗你,你别放在心上。” 颜月低应了声,擦干泪,抓住尹棘的手,“阿棘,你是我这边的对不对,能帮我追他吗?” “我尽力。”她哭成这样,尹棘也不忍拒绝,“我帮你问问他的微信号,不过不一定要得到,你做好心理准备。” 颜月忙点头:“好的好的,谢谢。” 尹棘手机电正好充得差不多了,她拔掉充电器,当着颜月的面,给秦晓发消息。 尹棘:【你有原丛荆的微信吗?】 秦晓回:【有啊,怎么?】 尹棘看了颜月一眼,她赶紧摇头。 尹棘:【我有个室友想加他,你看方便给吗?】 她没说是谁,但秦晓好像已经知道了。 【行,我问问。】 颜月有点紧张,伍玲安慰:“看在阿棘男朋友的面子上,他不会不给的。” 闻言,尹棘想起原丛荆在饭局上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这可说不准。 须臾,秦晓回来了。 【他说,让问的人当面问他要。】 * 社会姐叫楚弥,尹棘还是在宿管阿姨查寝时知道的。 伍玲一开始怕她扰得宿舍不得安宁,后来发现多虑了,楚弥很少待宿舍,经常夜不归宿,明明大家是一个班的同学,她却从不和她们一起走,非常我行我素。 而颜月看到原丛荆那句话,似乎更有动力了,第二天就去医学院的男生宿舍楼找他,不过运气不好,一直到军训来临,她连原丛荆的影子都没见到。 今年军训特别晒,大批学生中暑晕倒,秦晓就是其中之一,尹棘很担心,想去医务室看他,被他制止,说她这么累就早点休息,别她也中暑了。 军训结束后,连下了俩礼拜雨,天气阴沉转凉,一觉醒来天灰蒙蒙的。 七点五十,尹棘上厕所耽误了些时间,吃完早饭匆匆赶去文友楼上课。 教室吵闹,座位差不多满了。 “阿棘,这边。”后排靠窗位置,伍玲挥了挥手。 见尹棘过来,伍玲起身让她进去。 尹棘坐下理了理裙摆,尹声:“其实我可以坐外面,省得你起来。” “还不是微积分老师喜欢点人提问,有你这个学霸在我们中间照应,我安心一点。”伍玲说。 尹棘左手边,颜月低头看着手机,不说话。 “她怎么了?”尹棘问。 “一直见不到原丛荆,心情不好吧。” 伍玲摇摇头,“原丛荆在医学院,本来就离我们远上课也没交集,更别说他现在火得一塌糊涂,想见一面就更难了。” 也是,尹棘想,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原丛荆以前在学校就是风云人物,换到天才云集的京大,依旧是人群焦点。 秦晓中暑晕倒那天,原丛荆走方阵的一组神颜照在论坛广为流传,在首页待了两礼拜。 尹棘也看过照片,画质低,远而模糊,依旧遮不住少年一身矜冷气质,阳光下,透着一尘不染的洁净。 伍玲转着笔,又道:“老实说,比起原丛荆那种冷得要死高不可攀的男人,我更喜欢宋淮序那种,尹柔又好看,他家好像也挺有钱的,和原丛荆早就认识,要我就追他了。” 颜月终于开口:“那你怎么不追。” “脸皮薄怪我咯。” 没多久,微积分老师进来了,在讲台看了底下一圈,突然说要点名,教室顿时一片骚动。 尹棘看了看周围,问:“楚弥没来?” 伍玲说没,“她昨晚都没回宿舍,鬼知道去哪了。” 老师开始喊名字了,时间紧迫,尹棘给楚弥发了一条微信,“我和她说一声,如果她在附近,还能赶过来。” “没必要,她不可能来得了。”颜月老神在在,“昨晚我下楼倒垃圾,看到她上了一个男人的车,现在估计还没起床吧。” 尹棘一顿,不语。 伍玲嘶了一声,“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骗你干嘛。”颜月还弯了下唇,“楚弥都被厕妹挂烂了,她天天和男人鬼混,私生活混乱,好多人都看到了,说她做*的都有。” “……” 尹棘看着已经发出去的微信,一直到点名结束,楚弥都没回复。 老师给没来的人做了旷课处理。 * 上完两节微积分,今天就没课了。 教室闹哄哄的,尹棘把书装进包里,想到宿舍里苹果快吃完了,问她们:“我想去超市,你们去吗?” 伍玲要去找朋友吃饭,摇摇头。 颜月道:“我大姨妈来了,就不陪你去了,能帮我带一点东西吗,回头我转钱给你。” “什么东西?” “等下我微信发你。” 举手之劳而已,尹棘点点头走了。 今天有太阳,她头发长长不少,到肩,走路的时候会扫到脸,很热,她将发丝往耳后撩,打算等会儿买个发圈。 进了超市,颜月才发微信过来。 尹棘看了眼,愣是停下脚步,又是洗面奶又是纸巾,有十几样。 尹棘:【太多了,我一个人提不了。】 颜月:【你让你男朋友帮帮忙,我痛经真的难受QAQ,不然就自己买了,等我好了请你吃饭。】 尹棘不好再说什么。 她推着购物车,一边看手机一边找东西,推车里东西越堆越高,一盒纸落地,掉到一个人脚边。 尹棘弯下腰,要捡起来。 阴影笼罩,一只漂亮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纸。 她指尖扫过对方掌背,微凉。 “谢……”尹棘抬起头,声音卡了下。 原丛荆穿着一身黑,鸭舌帽盖过英挺的眉眼,军训没怎让他皮肤变黑,脸瘦削清隽,依然比别人白一个度。 他看到她,没有很惊讶,把纸放进她的推车里。 “谢谢。”好半天,尹棘才把话说完整。 原丛荆未应,瞥了眼她快满了的推车,开口:“一个人?” “嗯。”尹棘睫毛扇动了两下,见他看得过久,补了句:“帮室友带的。” 她声音细,即使是正常说话,给人感觉也很软很好欺负,原丛荆视线收回来,道:“能一起用吗。” 尹棘啊了声。 “我在超市门口没看到推车。” “……” 尹棘和原丛荆并肩走在货架间,不知怎么演变成了一起购物的情况,而且还是原丛荆来推车。 车轮不灵活,不好控制方向,她道:“要不还是我来推……” “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原清慢慢向前走,眼皮未抬。 “我看一下。”尹棘低头看手机。 原丛荆对这里似乎比她还熟悉,她每说一样东西,他都知道准确的地方并带她绕过去。 买完最后的发圈,尹棘忍不住问:“你对这边很熟?” 原丛荆嗯了声,也拿了根发绳,淡黄色,有个月亮形状的挂饰,“常来。” 尹棘:“我记得医学院那边也有超市。” “只有这边有我想要的东西。”他语气淡淡。 尹棘看着推车里面,没记错的话,他总共就买了一盒口香糖,一盒纯牛奶,一块德芙。 没了。 哦,还有一根发绳。 这些不是随处可见吗? 手机振了振,尹棘低头一看,秦晓发微信过来了。 买完东西,原丛荆推着车走向收银台,“我送你回去。” “谢谢,不用。”尹棘回复完信息,抬头笑了下,“秦晓说会到超市门口接我。” 静了瞬,原丛荆没说什么。 中午学生不多,稀稀拉拉排着队。 尹棘站在原丛荆左边,忽而想起颜月,轻声道:“对了,我有个室友想加你微信,但一直见不到你……” 原丛荆垂着眼皮像在想着什么,一动没动。 尹棘看他反应冷淡,意识到自己逾越了,闭嘴要转回头,原丛荆似乎才注意到她视线,看过来,“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尹棘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俯下身凑近,眼睛平视她。 “抱歉,我左耳听力不好,”原丛荆声音很低,看着她,“能再说一遍么。” 尹棘闻到了医学生身上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和秦晓有点像,多了几分清涩的苦茶气息。 她近距离看着他的脸,太过突然,想说的话都忘了,“就是,那个,微信。” 原丛荆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尹棘立刻摇头:“不是我。” 原丛荆已经点开了二维码,对着她。 “……” 尹棘只好扫了,和他确认,“我可以把你推给别人吗?” 原丛荆垂眼看着申请加好友的验证信息,头像是一只银渐层幼猫,软乎乎的,很可爱。 他点了确认,漫不经心。 “随你。” * 超市楼下,秦晓看到原丛荆和尹棘一起出来,没有意外,尹棘提前和他报备了。 “兄弟,谢了。”他接过尹棘手中的东西,另只手牵起她,大方打招呼。 原丛荆目光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顿了下,淡应了声。 尹棘也道了谢,柔软黑发勾着雪白的颈往下垂,眼眸淡静,模样乖乖的。 她和秦晓走了。 原丛荆手插兜,在原地站了会儿。 天气热,心底一阵躁。 他摸出烟盒,抽了根咬在嘴里,准备点。 肩突然被从后面拍了下。 “看什么呢。”楚弥笑吟吟问,“我要的东西买了吗?” 原丛荆头未抬,点完烟,才把手里的袋子扔给她。 楚弥在里头找口香糖,摸到了一根发绳,“哇,这么细心,你怎么知道我想绑头发了……” 话没说完,发绳被拿走,原丛荆随手塞进口袋,“这我的。” “干嘛用。”楚弥问。 原丛荆抽了口烟,看着尹棘离去的方向,眼珠淡漠,只字未应。 楚弥早已习惯他的冷漠,顺着他目光望了眼,“你认识我室友?” 原丛荆这才有了点反应,“你说谁。” 楚弥撕了块口香糖,扔进嘴里嚼,“就前面那个白裙子,长得还行的那个。” 她也就随口一提,晃着他胳膊道:“别看了,去吃饭,我早上没吃,饿死了。” 原丛荆若有所思,嗯了声。 * 男生不让进女生宿舍,尹棘打电话叫颜月下来拿东西。 颜月默了几秒,似乎有点不情愿,不过还是下来了。 把东西给她,尹棘和秦晓前往食堂。 “想吃什么?我请客。”秦晓搂着她的肩,笑。 尹棘看他,“你身体彻底好了吗?” “早好了,中暑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秦晓道,“先想想去哪吃。” 他下午一二节有课,尹棘想了想,道:“去三食堂吃吧。” 离医学院宿舍楼近。 “不用替我省钱。”秦晓挑眉,“那儿清汤寡水,又没啥好吃的。” 尹棘道:“没关系。” 一点多,食堂人很少,都是些剩菜。 两人打好饭菜,找位置坐下。 “秦晓?”一个女生吃完路过他们身边,停住脚步,“好巧,这你女朋友?” 尹棘看了她一眼。 秦晓明显认识她,嬉皮笑脸:“是啊,漂亮吧。” “少贫。”女生笑骂,想起什么,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包凉茶叶,“我们宿舍剩的,之前你中暑说好给你,拖到现在。” “谢了。”秦晓没客气,朝她挥了挥手。 人走后,尹棘才开口:“她是?” “别误会,就一普通同学。”秦晓随手把茶叶扔桌上。 尹棘平静哦了声,“你中暑多久以前的事了,原来还有普通同学记得。” 秦晓:“……” * 吃完,秦晓就要上课了,想送尹棘也送不了,尹棘说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回去。 从食堂到宿舍这一路,尹棘不断收到秦晓微信,字字句句力证清白绝无二心。 他很缠人,尹棘上楼时,他依旧在刷屏。 尹棘相信他的为人,其实没有真的生气,正准备回,发现微信聊天列表多了一个陌生头像。 一轮金色的月亮。 Gui。 尹棘慢半拍想起这是原丛荆微信。 推给颜月吧。 她一边进宿舍,一边点开发送名片功能,忽然听到细微的哭声。 尹棘抬起头。 颜月趴在书桌上,脸埋进胳膊,抽动着肩膀。 伍玲在旁边不停安慰她。 “怎么了?”尹棘走进去问。 伍玲连忙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是原丛荆,他好像有女朋友了,对象……还是楚弥。” 尹棘槐说:“梅毒可疑阳性,也不一定有传染性。” 梅毒,只要感染过一次,梅毒抗体终身阳性。所以梅毒抗体阳性,有可能这个人过往感染过梅毒,现在并不携带梅毒,但要是抗原做出来也阳性,那就危险了,这就说明这个人有传染性。 话是这么说,但谁能不怕? 尹棘槐又说:“抗原结果出来得慢,我建议你是上报不良事件,去打青霉素。” 梅毒的致病菌是钩端螺旋体,是细菌而非病毒,所以不像乙肝病毒有特异性抗体,可以通过打疫苗来预防。 梅毒只能在暴露后第一时间打青霉素来阻断。 也只能这样了,挨几针吧,心里放心些。 原丛荆多少有点郁闷,他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水逆。 尹棘槐叫住他,他刚想笑笑说自己没事,听她说:“哦,对了,记得用自费卡,要不然医院不报的。” 哦,原来不是关心啊。 第二天一早,原丛荆跑去二楼性病门诊挂号,他没穿白大褂,带了口罩墨镜,不过他的打扮也不算异类,这里多的是鬼鬼祟祟干了亏心事的男人。 号还都挂满了,不由得让人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原丛荆只好去护士台加号:“老师,我是本院的,昨天急诊梅毒暴露了,能不能给加个号?” 护士收回奇怪的目光,转为同情:“卡刷一下。” 为了保持帅哥的脸面,原丛荆差点咬碎了一口牙才没喊出声。 疼疼疼……实在太疼了! 下午,原丛荆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手术室,没办法,他们科不放假的,人只要有气,就要来干活。 还有一种不开颅,从鼻子进去的微创手术,一般是鞍区占位,垂体瘤,用内镜做,不用开关颅,那就快多了,一天做个四五台不成问题,不过内镜组一般一个房间就排三台,下午四五点下班,日子过得比其他组都要潇洒得多。 原丛荆正要上台,师兄黄朝让他去申请拆台。 “隔壁房间停了一台刀,现在空出来了,你和隔壁麻醉老师商量商量,能不能把我们第二台拆过去,打个时间差,你在那边先开场,我这边结束了刚好过去。” 手术室有规定,下午四点之前结束的房间不得拒绝拆台,也就是说房间里的巡回和洗手是不能拒绝拆台的。但是房间里的麻醉不同意,这台就拆不了。 没有人喜欢拆别人台,本来排给自己的手术今天已经做完了,还要帮别人做,谁爱多干活?大家都想下班。 但对于外科来说,都是他们组的手术,组里人手多,几个房间同时进行,手术做完了,他们就能下班,所以外科热衷于找房间拆台。 这个时候就是一场battle,也很简单,看看麻醉资历够不够,要是这位麻醉医生资历够高,说我今天的活已经干完了我不拆我要下班,那就没办法;要是麻醉资历浅,便只能说,好的,那拆吧。 这边在问隔壁房间的麻醉是谁。 原丛荆竖起了耳朵,他只盼是位好说话的麻醉老师,师兄总爱叫他去干这种得罪人的活,他上次被一位脾气大的麻醉医生骂得狗血喷头。 “尹棘槐,今年的新员工。” 原丛荆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 他其实是不愿意去的,从他之前的经历来说,他十分知道没几个麻醉愿意拆台,无非是看他们老大面子,不愿意得罪,但对他们小的,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不过隔壁的尹棘槐早就知道这事了,她今天房间停了一台,下午一点手术就结束了,住院总不可能让她这个点下班,那些外科必得跟闻了血的苍蝇一样盯过来,她在这里读专硕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 原丛荆过来的时候,住院总给她打电话:“棘槐,隔壁19号想拆个台……” 尹棘槐挂了电话,对上一双小狗一样的眼睛。 哦,那个大帅哥。 “尹老师……”原丛荆说:“我们组想拆个台,我们那边快结束了,很快就能接到你们的。” 这是最好的情况,但是拆台最怕接不到,两边同时结束,相当于拆台的人帮别人多干了一台的活。 “我们只是想打个时间差……”原丛荆恳求地看她。 尹棘槐问:“既然你们那边快结束了,为什么要拆到我们这来,意义是什么?”节省翻台子的时间吗? 尹棘槐本就生了一双极冷的眼睛,她带着口罩,所以原丛荆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只以为惹她不快。 原丛荆说:“求尹老师帮帮忙。” 像原丛荆这种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富家小少爷,是他在棚户区里最憎恶的那类人。 装儒雅有风度的绅士太久了。 有的时候,他真的想重新变回那个血性少年,那些年,为了争夺地盘,他打架就没输过。 章序不发一言,又从银质烟盒,抽出一根细款雪茄,默默地将烟尾点燃。 强压着怒火,以免会真的动粗。 原丛荆坐在他身旁的甲板椅后。 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章序指尖擎着雪茄烟,皱眉看他。 却见他扯了扯唇角,苦笑着说:“但结婚也有不好的事。” 章序忍耐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冷漠地端详着他稀烂的演技,淡声问道:“哪里不好?” “我老婆管我管得很严的。”原丛荆将打火机,塞回侧兜,夜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开,显得眼睑下方的阴翳有些浓重,叹息般地又说,“我就不能像你这样,可以随便抽烟。” “她每天只许我抽一根烟。” 第 98 章 扯头花(下) 细款雪茄的烟雾,在指尖袅袅盘旋。 章序俨然没什么兴致,再去听原丛荆秀恩爱,他根本对他的正宫妻子不感兴趣,只是想打探打探关于尹棘的事。 他打算找个借口,离开这处甲板。 便听见,对方漫不经心地又问:“对了,上次载你去簋街,接送的那位芭蕾舞者怎么样了?你们还在一起吗?” “啪嗒“一声。 还在燃烧的雪茄烟,被他用指节狠然碾断。 章序防备地看向原丛荆,眼底暗蕴的敌意再难遮掩,却听对方语带讽意,不怀好意地揣测道:“你不会是被她甩了吧?” 沉默须臾。 章序忍受着心底暴涨的怒意,还算镇静地拾起掉落在柚木甲板上的烟头,揿灭了,方才淡淡开口:“嗯,分手后,我找了她很久。” “但现在,她也进娱乐圈了,往后我和她见面的机会,有很多。” 11月25日14时45分,由N市飞往沪市的中航965从万米高空坠入大海,像一颗惊天巨雷,全网炸翻天。 高强度的搜救行动持续了半个月,搜救人员不分昼夜在大海寻找飞机的踪迹,截止到目前,连飞机的残骸都没打捞到。 大海实在太大了,数百人生存几率几乎是零。 一开始,人们还密切关注此事,有任何新发现都会立刻冲上热搜,可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新闻更新换代,大家逐渐将这起事故抛之脑后。 会刻骨铭心的,只有在飞机上失去至亲至爱的人。 过去这么多天,尹棘已经忘了自己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好像整个人都懵了,大脑完全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给秦晓打电话,一遍又一遍。 对面,原丛荆没有阻止她,听到秦晓的飞机失事,他同样怔了下,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他冷眼看着尹棘从无法置信到无法接受,在她情绪进一步崩溃前,抢走她的手机,把人背回去。 “别做无意义的事。”他说。 尹棘连反抗的心力都没有,脑袋木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喃喃:“好像做梦一样。” 原丛荆目视前方,口吻清淡,“那就回去睡一觉,等梦醒来。” 尹棘现在怎么可能睡得着,回去后她又给秦母打电话,竟然通了,她心里燃起一线希望,哑着嗓子问:“阿姨,秦晓在不在,他没上那架飞机吧?” “我已经知道他生病的事了,我想见他一面,陪他一起熬过去,我……” 秦母许久没作声。 尹棘不安叫道:“阿姨?” “见不到了。”秦母开口就是哽咽,“阿晓已经死了。” 她说出了所有真相,秦晓确诊了鼻咽癌,因为不想拖累她,才用那样的方式和她分手。 “为了省钱,我坐高铁去的沪市,没想到飞机竟然出事了……”说到最后,秦母泣不成声。 “阿棘,忘了他吧,你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可能性。” 后面她说了什么,尹棘没听进去,只是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麻木地应。 她心里清楚,梦醒不过来了。 尹棘没有哭,也没和任何人说,她向学校请了一礼拜的假,独自去了飞机坠海附近。 现场集结了大量记者和消防救援人员,还有焦急等待的家属亲友。 奇怪的是,尹棘并没有在这里看到秦母或是秦晓别的亲戚。 她每天都会去眺望海边,和其他人等了快一个礼拜,最后在没有任何音讯的情况下不得已返回学校。 飞机失事的原因仍在查明,据说调查需要好几年。 声波逐渐平息,生活还要继续。 尹棘白天照常上课,晚上把之前落下的课程补回来,没人看到她哭,更没人看到她笑过,如果没人和她说话,她可以一整天都不出声。 楚弥和伍玲想安慰她,可尹棘又表现得很正常,睡得比她们还早,好像已经放下了。 秦晓的事也传到了尹棘老家,尹棘每天都会接到尹母关心的电话,生怕她想不开。 飞机失事后一个月,尹棘上思修课在教室门口撞见了赵绮艳。 赵绮艳眼睛立刻红了,冲过来抱住她道歉。 “当初我不该和秦晓演戏骗你的,对不起。” 赵绮艳说着说着还哭了,特别激动,尹棘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比她要平静许多,还反过来安慰她,说不怪你,都过去了。 钱航过来看到这一幕,吐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赵绮艳是老秦女朋友呢。” 旁边的楚弥给了他一脚,“你内涵谁呢,拐着弯说阿棘冷血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见不得她走出来,非要给你室友守活寡你才满意是不是?” “哪能啊,我就随口一说。”钱航求饶。 他们身旁,原丛荆揣兜站着,眯眼看着许久未见的尹棘。 她瘦了很多,烟灰色毛线裙,下巴尖尖的,脸泛着病态的白,头发长时间未打理,松软垂在肩头,显得脸越发小,她表情和以前变化不大,看不到颓废也看不出难过,眼睛乌黑淡静,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原丛荆盯着看了会儿,喉咙一阵痒,问楚弥,“她一直都这样?” “差不多吧。”楚弥看了眼尹棘,“最初肯定接受不了,她见了谁都没反应,后来就作息正常了,估计已经慢慢走出来了,我觉得冷漠点挺好,比要死要活强多了。” 原丛荆不置可否,“那些东西她吃了没?” “你是说你之前买的那些补品营养品?”楚弥想了想,道,“吃了啊,我说是我专门给她买的,她每天都喝。” “那就行。” 前面赵绮艳总算平复好情绪,将尹棘拉进教室。 原丛荆抬步跟上去。 楚弥看着他,总感觉怪怪的,跟上去问:“哥,你好像很关心阿棘?” “秦晓走前让我照顾她。”原丛荆神态自若。 楚弥想想也说得通,忍不住又给了钱航一脚。 钱航捂住屁股叫起来,“姑奶奶我又招你惹你了?” 楚弥道:“看看我哥看看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钱航很委屈,“老宋不也没帮忙?” 楚弥看向宋淮序,他眨了下眼,露出微笑。 秦晓死后,他反应最平淡也最没有作为。 楚弥把头扭回来,冷笑,“他不是人,你也不是吗?” “……” 她和钱航又开始拌嘴,教室里,原丛荆看着在伍玲旁边安静坐下的尹棘,忽然插了一句:“你多注意点。” 楚弥愣了愣,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慢半拍反应过来他在说尹棘。 可尹棘现在吃好睡好,和没事人似的,过多的担心反而会起反作用。 楚弥原本是这样想的,直到某天星期五晚上,看到尹棘在吃安眠药,才知道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不仅需要靠吃药才能入睡,吃饭都会反胃,而且药吃得太多,现在都没什么作用了。 “你之前送我吃的东西,其实我后来都难受得吐掉了。” 被发现了尹棘反应也不大,只是声音有点低落,“对不起。” “没关系。”楚弥心疼得要命,拿走药瓶,道:“你就是太压抑自己了,这样下去绝对会抑郁,今晚要不要跟我去蓝夜放飞自我?顺便物色一下新男人,俗话说的好,忘掉一段感情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 “这么晚了去泡吧?”早早上床的伍玲听了很不赞同,“都要十点了,你们去了肯定回不来,你别把阿棘带坏了。” 楚弥道:“蓝夜有客房,可以睡那儿,我叫上我哥他们一起,不会有事的。” 颜月听到原丛荆也去,立刻放下手机,期待地看着她,“我也想去,我还没去过夜店,想看看什么样。” “你想去自己去。”楚弥翻了个白眼。 颜月:“不带我去我就和宿管阿姨说你们夜不归宿。” 楚弥气笑了,“你出事了别赖我。” “放心。”颜月眼睛弯弯,马上换衣服起床。 尹棘看着她们俩,“我还没说要去呢。” “就一起来吧。”楚弥捏了一把她的脸,“我作为过来人告诉你,酒比药有用多了。” 顿了下,她又补充:“还有性。” * 周末的原因,蓝夜今晚人异常多,气氛火爆。 尹棘没想到会来第三次,看着在舞池扭动的男男女女,心里已生不出任何感觉。 颜月第一次来,既紧张又好奇,粘着她们四处张望。 楚弥带她们到吧台,点了一杯鸡尾酒给尹棘,“这个度数低,喝喝看,我请你。” “谢谢。”杯子里有吸管,尹棘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有果香味,还挺好喝。 颜月看着楚弥:“我呢?” “自己点。” “……” 楚弥收到信息,低头看了眼,“我哥他们到门口了,我去接一下。” 颜月跳下吧椅,“我也去。” 尹棘慢慢吸着酒,不想动,“我在这等你们。” 楚弥:“行,你在这儿别乱跑,有事打我电话。” 尹棘乖乖点头。 她们走了没多久,她就喝完了整杯酒,即使是少量酒精,也真的让她感觉到了楚弥说的身处云端,飘飘然的感觉。 仿佛真的忘记了一切痛苦和烦恼。 尹棘把空杯子还给调酒师,“我可以再点一杯吗?” 调酒师说当然,“还要一样的?” “要度数高点的。”尹棘说。 * 楚弥在门口只看到了钱航,挑了挑眉,“怎么就你,我哥呢?” “他说不来。”钱航看到颜月,“你怎么还把室友带来了?” “怪我咯。”楚弥道,“她非要跟着。” 颜月听到原丛荆不来,脸上的失落很明显,转身走了,“你们慢慢聊,我进去陪阿棘。” 钱航卧槽了声,“你还把尹棘带来了,她那个状态你不怕出事啊?” 楚弥睨着他:“所以才叫你们过来啊,结果就来了一个,好意思说我。” “你又没说她也在。” “只有我你们就不担心了?” 钱航懒得废话,拿手机打了个电话,“不行,我得和轨哥说一声。” * 颜月心不在焉地走向吧台,肩突然被拍了拍,“美女,要不要一起跳个舞?” 颜月转头看到一个黄毛男,一脸猥琐,吓得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黄毛男被她过激的反应激怒,抓住她的手,“拽什么拽,来这里的女人会是什么好货色,别装清高。” 颜月挣脱不开,心生恐惧,看到尹棘还在前面坐着,连忙道:“那个坐在吧台前的女生是我朋友,她长得比我好看多了,你要找找她!” 黄毛男一看,单是尹棘的背影都比其他人要漂亮有气质,一时看失神,真就松开了颜月,颜月趁机混进人群里溜走。 尹棘喝完两杯酒,脑袋很胀,看人都带重影,晕乎乎的,酒杯忽然被拿走,她抬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对她笑。 “你朋友在叫你。”黄毛男抓着她胳膊,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她,“我带你过去。” 他力气倒很大,尹棘四肢无力,半推半就被他拉走。 她看了他一会儿,问:“我朋友在做什么?” “在跳舞呢。”黄毛男笑着带她上楼去客房,“等会儿我们也去跳。” 尹棘不说话,路过卫生间时,突然轻轻说:“我想上厕所。” “现在?” “想吐。” 卫生间没人,黄毛男毫不避讳,直接带她进女厕,本想看着她吐,哪知道尹棘进了厕所后反手关门上锁。 她全程不声不响,说话都很尹吞,可动作之快让黄毛男傻了眼,反应过来后用力撞门,吼道:“他妈的敢骗老子,赶紧开门,不然等下有你苦头吃!” 尹棘用背抵着门,手指发抖地在手机上找人,本来该报警的,可此刻她头脑不清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秦晓,不知怎么的去打他的电话,电话打不通,就去打微信语音,通了后哽咽求助:“秦晓,有人欺负我。” 不用她说,对面也能听到黄毛男的吼声。 “你在哪儿?”秦晓声很沉。 “在,蓝夜,客房,走廊卫生间。”尹棘描述得很慢,咬字吃力。 “电话别挂。”秦晓说,“我马上到。” 那头传来呼啸的风声,伴随着疾速的脚步声。 酒精发作,头越来越沉,不知过了多久,尹棘听见有人来了,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黄毛男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骂骂咧咧跑走了。 厕所门被礼貌地敲了敲,好听的男声问:“你在里面吗?” 尹棘打开门,看到来人后扑过去紧紧抱着他,“我就知道你会来。” 原丛荆微微一僵,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孩,薄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 “秦晓,对不起。”尹棘低声说,“我要是多信任你一点就好了。” “……” 她眼睛湿润,脸很红,一看就醉了。 原丛荆俯身,一把横抱起她,本来打算送她回学校,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宿舍早就关门了。 他在蓝夜开了间房,把人放在床上,动作很轻。 尹棘一直很听话,只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拉住他胳膊。 “秦晓,你别走。” “你醉了,好好休息。”原丛荆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我在外面守着你。” 尹棘见他真的要走,心一慌,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拽过来,翻身压在他上面,低下头,有些笨拙地亲上他的唇。 他们在一起时,她很少主动。 潜意识里,尹棘一直都在想,如果她没那么害羞,陪秦晓做一些情侣间正常做的事,他会不会就不会离开,至少不会走得那么痛苦。 她伸出舌尖钻入他薄薄的嘴唇,手大着胆子拉开他的外套拉链,他里面没穿毛衣,只有一件黑色单衣,她手指掀起衣摆,往里探。 “秦晓”一动不动任她亲,被脱了衣服也无动于衷,直到她摸到他的腹肌,才低低闷哼一声。 尹棘第一次这么主动,他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抬起头看着他,委屈得快哭了。 “你,你亲亲我。” 原丛荆终于动了,抬手摁住她后脑勺,把人拉下来,距离又一下拉近。 他近距离看着她,眼深似海,开口时嗓子哑得不行,“你会后悔的。” “我不……”尹棘没说完的话被他堵进嘴里。 男人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下面,灼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但我不会。”他说。 尹棘莫名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衣服也被褪下了。 她不使这些伎俩,都有够他受的了。 一旦开始故意钓他,他就只有完蛋的份儿。 但这也不能怪她。 是他没能及时接通尹棘的电话,无法立即满足她的需求,如果连最低级的快乐,都不能给她,那么他比她还要更对自己失望。 原丛荆即刻给副飞行员打了通电话。 那边接通后,他说:“检查一下飞机,我十分钟后要开。” “哦哦好的。”那头很意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嘴,“您不在游艇上跨年了吗?是有什么急事吗?” 当然有急事。 他要赶在新年前,飞到上海,给他的小青梅当Boy Toy。 第 99 章 新年 夜晚海风渐起,停机坪的几名工作人员,穿着反光马甲,正通过滑轮,将直升机推到起飞点,螺旋桨在调试后,喀哒喀哒地旋转起来。 原丛荆的脸色稍显阴沉。 又给尹棘打了通电话。 音筒再次传出那道冰冷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无奈地嗤笑一声。 将手机塞回侧兜,走到直升机旁,刚要迈开长腿,登上机舱。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Caesar!” 他没什么表情地转过头。 唤他的英文名的人,是长姐原昕雯。 “我不会。”尹荆眨眨眼,“我从没打过篮球。” “没事,我教你。”说着,原丛荆就将篮球轻轻一抛,精准落进她手中。 清冽的薄荷气息又包裹了过来。 似乎不好有肢体接触,又淡去,只剩地上两道长长的影子交叠。 那道略长的影子十分清疏,轮廓透着些散漫,声音也随意。 “对准篮筐,投就完了。” 感受着身后少年高大的身影。 尹荆仰头举起球,目光紧盯着正前方的篮筐,只一瞬,就轻轻一跃抛了过去。 那颗火红的球疾速穿过长空。 裹着夏夜的宁静和清凉,在白晃晃的大灯下,撞击出最令人瞩目的一刻。 “哐——” 球在篮筐边缘晃了一圈,接着,滚进雪白的球网,精准命中! “可以啊!”原丛荆立马喝彩。 段锐正坐一旁喝水,也立马站了起来:“我去,你真第一次打球?” 尹荆高兴着几步跑过去抱起球,学着他们的样子俯身拍了拍,笑容张狂:“有手就行!” “来玩一下玩一下!”段锐来劲了。 男生对会打篮球的女生总是多几分欣赏。 尹荆身体灵活,身高高,学了下运球,基本就能上手了。 三人接着就随便玩了起来。 段锐一直都比较仗义,就跟着在边上晃悠,可着让他俩玩。 原丛荆一开始也让着尹荆,放大水,直把球往尹荆手上送。 尹荆每次都能轻易拿到球,投篮命中。 情况从段锐吃饱了歇菜去一旁休息开始不对劲。 原丛荆像是跟她玩真的,一开场就把球一抢一跃一个三分投结束战斗。 “……”还没开始玩呢。 又或者把球运来运去,害得她满球场追着跑,然而球的边边都没摸着,原丛荆又是一个扣篮。 “……”不装会死? 段锐都忍不住笑:“对人女孩子好点啊!” 原丛荆抱着球扬扬眉:“我就证明一下。” 尹荆:“……” 狗逼。 再来。 原丛荆这回不跑了,就在篮筐下,把球溜上溜下。 她一下要蹲下去抢一下又要跳起身去够,可气的是,她速度没原丛荆快身高还没原丛荆高…… 平生不过少年意气。 原丛荆又一次把球抛的老高。 尹荆直接一把抓住他腕子。 少年手腕劲瘦,腕骨肌腱清晰,少女手心温热,软软乎乎一团。 原丛荆身子立马就是一僵,下意识接住空中的球,缓缓回过头。 尹荆眼都不眨一下,趁机就把球一抢。 段锐直笑:“犯规啊犯规!” 原丛荆已经吊儿郎当站到一边,完全认输的姿态,挑眉散漫一笑:“在我这,允许她犯规。” 尹荆不知怎的脸一热,气鼓鼓,双手举着球朝原丛荆的方向推,假装要砸人,又跃过身,将球往球框重重一丢,震的篮筐一响。 “挺狠啊。”原丛荆扯唇一笑。 尹荆几步运过球,重重砸在地上,朝段锐挑眉:“他平时跟你玩也这样?” 球都不让人碰。 “那可比这狠多了。”段锐笑。 尹荆立马露出怜悯的目光:“那你真惨。” “不过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段锐又无所谓耸肩。 “……”尹荆对段锐的目光瞬间又多了几分哀悼,瞧把孩子虐待的。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没人陪你玩了。”尹荆又满眼哀悼看向原丛荆,一想到刚刚在球场上被原丛荆虐杀的场景,就觉得人生毫无生趣可言,体验感为负。 “没办法。”原丛荆闲闲挑眉,“帅到没朋友。” “自恋鬼。”- 周五,体育课。 女生八百,男生一千,跑完自由活动。 陆陆续续离开跑道,有女生去器材室拿了排球来玩。 “你不是很讨厌她的?” “我我……我不敢!” “会不会砸伤人啊?” “胆小鬼。” 尹荆慢吞吞坚持跑完,正撑坐在草地上喘气。 忽然,“呼——”一道长风从耳后掠来,一颗排球从脸颊疾速擦过。 立时热辣刺痛,本就因运动会沁红的脸颊又擦出一道印子。 尹荆心情降到极点,都顾不上自己的伤,“腾”的一下就站过身。 “谁!” 这一喊,整个操场都听见了。 足球草地上的同学瞬间定住了,两侧乒乓球台的同学也纷纷侧目。 尹荆定睛一看。 在她正前方,罗雨晴缩着身子眼神躲躲闪闪,黎梦拉着罗雨晴的手倒是平静,李秋雅则带着笑直直看向她。 几乎可以确定是李秋雅。 小雅,前世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呢? 尹荆轻勾起唇,死死盯着那道长卷发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声音依旧响彻嘹亮。 “怎么,敢做不敢认吗?” 李秋雅这回倒是站出来了,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对不起啊,不小心砸到你了。” 尹荆讽刺一笑:“不需要付出点代价吗?” “我已经向你道歉了啊。”李秋雅满脸无辜,颇有她不依不饶的样子。 “我不接受。”尹荆直直站在那儿,目光冷锐,咬字极重,“我方才可是被砸的疼的很。” “那你想怎样?”李秋雅装也不装了。 “简单。”尹荆挑眉一笑。 正愁没趁手的东西,脚边就滚过来一个排球。 远远听见段锐喊:“她就是故意的,不用原我!” 何田田一回来就看见这对峙场景,还一脸懵。 她手中也抱着个从器材室借来的排球。 那抹清冽的薄荷气息也靠近了过来。 原丛荆将篮球往她手中一抛,笑意轻佻:“砸回去啊。” 李秋雅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篮球就从她头顶飞过,距离只差分毫,发丝都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李秋雅精致的脸上立时现出花容失色。 “尹荆你疯了!” 尹荆掂着手中的排球,脸上的楚楚可怜不比李秋雅少,来呀茶呀谁还不是奥斯卡影后了:“哦,不好意思,没扔中呢。” “你还想再扔?”李秋雅简直不敢相信,快气疯了。 “嗖——” 又是一个排球,贴着李秋雅颈侧划过,像冷刀子,皮肤立时就起了一阵颤栗。 李秋雅瞬间抓狂。 “排球砸人又不痛,你别太过分!” 李秋雅才说完,一个排球就直冲面门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闪,眼前就是一阵黑暗和眩晕。 耳边又响起少女冷冷的声音。 “痛吗?” 尹荆径直走过去捡球,与李秋雅擦肩而过时,脚步一停,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下次砸的不准,就别出来丢人了。” 啊啊啊啊啊!!!!!尹荆就是故意的!故意前两次砸不中其实准头好的很!就是为了报复她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秋雅快气死了,但当着全操场的面,她要维持一贯温柔优雅的形象,又不好当场发作!- 去器材室还完排球,三人陪尹荆一起去医务室。 “你也真是,”原丛荆忍不住调侃,“这才开学两荆期,就上了两节体育课,你节节体育课都要去医务室。” “没办法。”尹荆无奈,“跟体育课犯冲。” 一行人走进医务室,校医一见了,就笑说:“同学,你同桌又陪你来医务室了?” “啊?”尹荆不明所以,“为什么是‘又’?” 还有校医怎么知道原丛荆是她同桌的。 “上周不就这男生抱你过来的?他是你同桌吧?后来要上课走了你没见着。”校医看了眼原丛荆,又看向尹荆,“你是上周体育课低血糖晕倒了吧?” 尹荆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原来,她一直都错了。 一点小擦伤,校医给了碘伏和棉签让自己涂。 “所以,”原丛荆拧着眉,站桌边拆着棉签,一字一顿说,“你一直以为,上周体育课你晕倒,是陈泽送你来的医务室?” 尹荆坐椅子上眨眨眼:“……” “这误会可大了,”段锐觉得贼晦气,“陈泽那逼当时怂得要死。” 跟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啊!尹荆晕倒了!” 篮球场边上,有同学喊。 篮球赛还没开始,就被迫结束,全部人都围过去看。 “哎呀!真是晦气!我还想看原丛荆和陈泽打篮球呢!” “就是就是,我水都买好了!” “那个死胖子早不晕倒晚不晕倒,偏偏这时候晕倒,该不会是装的吧!” “有可能,有的人为了引起男生注意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尹荆好像就是在追陈泽!” “我就说呢,那么胖怎么还会低血糖晕倒!呕!” 原丛荆拧着眉,拨开人群走进去,就见到他的新同桌躺在地上。 少女生的珠圆玉润,其实很有些可爱,并不是他人口中的“那个死胖子”,此时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面色因为天气炎热而泛红,沁着薄汗,唇色却微微发白,现出与平时活力满满所相反的虚弱。 周围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芊芊是八班的,此时正蹲在尹荆边上,冷静大喊:“来个男生送她去医务室!” 闻言,边上男生纷纷退开一圈。 “哎呀,我这小身板就算了!” “真背不起来真背不起来!” “中午没吃饭我先走了!” 陈泽也在边上。 原丛荆抬头对上,想到大家都说尹荆在追陈泽,要是陈泽送尹荆去医务室,尹荆应该会很高兴吧。 胡芊芊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就跟自己班上的陈泽熟一点,立马叫住:“陈泽,帮个忙。” 陈泽立马尴尬一笑:“要不还是去叫体育老师吧?” “真没劲。”段锐忍不住小声唏嘘,“亏尹荆还天天去隔壁班扒窗户。” 下一秒,诶他好兄弟呢? “用不着。”原丛荆拧着眉,已经越众而出,蹲下将尹荆手臂往自己肩上搭,一手揽起后背一手又托住膝弯,接着,就稳稳当当站了起来,跟抱着一团棉花一样,“七班的事轮不到八班的人插手。” 胡芊芊起身神色不变。 陈泽跟上还要假惺惺。 原丛荆步履不停,背影疏离,声线冷薄:“我自己同桌我自己送去医务室就好。” 此时。 何田田迷惑极了:“你就没问过别人吗?” “问过陈泽。”尹荆平静答,“他没否认。” 尹荆跟着想起上周五体育课后的事。 上周六,下早自习铃打。 “陈泽!”尹荆站在八班窗边,小小声招手。 陈泽见了,立马出来。 尹荆连忙双手拎着碗三鲜豆皮送过去,不好意思扭捏道:“昨天体育课,原原你了。” 陈泽接过三鲜豆皮,目光看向她,愣怔片刻,但什么也没说,只微笑着点点头:“嗯。” 尹荆事后虽然有怀疑过,但在前世,在当时,从没怀疑过陈泽。 何田田震惊:“果然人品差的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yue了。”段锐无语,“陈泽那逼怎么敢的啊,这不妥妥诈骗!” 原丛荆单手打开碘伏,将棉签浸泡进去,突然问:“所以你上周六迟到是因为去给陈泽买三鲜豆皮了?” “……”尹荆觉得原丛荆的关注点很清奇,解释,“没,我是真迟到了,所以顺道去买了。” “哦。”原丛荆漫不经心应了声,接着捏起浸满碘伏的棉签,往尹荆脸颊擦伤处靠近,“疼就说。” 尹荆坐在那儿,身体有些微僵硬。 靠得太近,她目光轻轻一撇,就能轻易描摹出少年眉眼间的美好弧度,清晰看到那鸦羽般的长睫。 原丛荆睫毛很长,漆黑浓密,微微卷翘,很勾人,此时神情专注,在眼底覆下一层浅淡的阴影,又平添了几分深邃感。 尹荆不由屏住呼吸,就连碘伏蘸在擦伤皮肤上的刺痛都忘了感受,鼻息间只萦绕着那惑人的薄荷清冽。 再回过神,是原丛荆忽然说话,温热洒上她耳廓,低沉的声音也带上令人酥麻的电流:“你为什么以为是他而不是我?” 碘伏已经上完,两人距离拉开。 “……”尹荆沉默片刻,抬起眸,认真看着原丛荆,“你还记得那天我从医务室回去,你是什么反应吗?” 原丛荆将棉签往垃圾桶一丢,想了想:“我不就给了你几颗薄荷糖让你低血糖注意点,然后别早上只吃一个苹果?” “……”尹荆一眨不眨盯着原丛荆,满眼写着“你这人怎么一点ac数没有……” 原丛荆莫名心虚,低下头去拆创口贴。 “你记不记得你丢薄荷糖的时候很拽,说话很刻薄。”尹荆又幽幽说。 段锐习惯了十多年,深有所感:“我觉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 何田田在心里默默+1。 原丛荆:“……” “你知道陈泽什么反应吗?”尹荆俯过身凑近,勾起眼,盯着原丛荆悠悠问。 原丛荆低头冷脸将创口贴纸丢进垃圾桶:“不想知道。” “我出去打水的时候碰到陈泽,陈泽问我身体如何,让我多喝热水。”尹荆悠悠说。 原丛荆:“……” 段锐笑得要死,拍了下原丛荆的肩:“服了,你输给了多喝热水!” 原丛荆:“……” 何田田若有所思:“陈泽也太敷衍了点,也就遇到了原同学这种对手……” 原丛荆:“……” “stop!”尹荆表示拒绝,“你正常点。” “……”原丛荆直直看着她。 尹荆眨眨眼:“不习惯。” 原丛荆:“……” 尹荆想了想,又说。 “其实你做自己就好,只是想表达善意的时候,不要伪装出冷漠的样子。”- 离开医务室,尹荆就直冲操场。 正好碰见陈泽打完球,跟一帮人往小卖部去。 尹荆立马冲过去拦住,眉目凛然。 “陈泽,为什么要骗我上周体育课是你送我去的医务室!” 闻言,众人皆哗然。 “我去,不是原丛荆送尹荆去医务室的吗?” “陈泽骗尹荆是他送她去医务室的?这也太不要face了吧!” “两个班的人都看着呢,这也行,活久见!” “之前欠女生钱不还被尹荆揭穿,现在又搁人尹荆这搞诈骗,真行!” “搞不好尹荆之前就是被骗了才会追着陈泽赶,现在幡然醒悟了直接锤死渣男!” “尹荆实惨!” “你们说陈泽为什么啊?成绩蛮好长的也还可以一男的,干出这么多破事,人品这么拉。” “没看见吗?打个球那么多女生给他送水,享受着呢。” “当个中央空调就这么有优越感吗?” …… 众人议论纷纷,话越说越难听。 陈泽脸色铁青,也难以再装出温和的样子,恼羞成怒:“你在乱说什么!有证据吗!” “需要吗?”尹荆眉一挑,“要不是你误导我,让我误以为是你送我去的医务室,我第二天早上会去你班给你送三鲜豆皮?” 众人纷纷附和。 “是的是的!我都看到了呢!都不是瞎子!” “那家三鲜豆皮我知道,好吃,但离学校贼远!” “尹荆那天早自习还迟到了呢!yue,真心喂了狗!” 众口难辩。 陈泽无地自容,只想逃离现场。 “嘭、嘭、嘭——” 篮球声越来越近。 众人循声看去。 林荫大道下,绿树繁茂,蝉鸣浓郁。 少年身姿高矜,正有一下没一下运着球,散散漫漫朝这边走来。 很快。 原丛荆将陈泽的去路一拦,挑眉一笑,一世轻狂模样。 “比一场?”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了热烈的讨论。 “啊啊啊啊啊期待期待!还没看过原丛荆打球呢!” “原丛荆这个样子真的是帅爆了!打球肯定更帅!” “高二七班原丛荆PK高二八班陈泽!荣誉之战啊!” “本来上周原丛荆和陈泽就要打一场的!因为尹荆晕倒不了了之,今天终于又能看见了!” “这一次原丛荆主动要跟陈泽打,肯定是因为陈泽骗了尹荆医务室的事,来找回场子了!” “我去尹荆这是什么小说女主剧本,上周篮球赛中止是因为尹荆,这次篮球场重新开始也是因为尹荆!” “尹荆也太爽了!跟原丛荆同桌!我自己同桌我自己送去医务室!我自己同桌我自己护着!” “你们说陈泽会应战吗?我看他好像很急着走呢。” “人原丛荆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拒绝?怂逼。” “该不会是怕打不过人家吧?还是心虚?” 群众呼声很高,场面剑拔弩张,如此公然挑战,陈泽根本拒绝不了。 篮球赛一触即发! 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快零点。 马上就要到新的一年。 外滩和南京西路应该会很热闹,有很多青春四溢的年轻人,会在那里守零点。 尹棘独自坐在酒店的办公桌前。 难以言说的寂寞感,正缓缓地渗进她的骨髓,室内的空调,分明很温暖,她却觉得冷。 只有热恋中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感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其实连一分钟都不想跟原丛荆分开。 还有五分钟,就要到新的一年。 尹棘叹了口气。 打算守着这堆表格,孤寂地跨个年。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在桌面轻震。 尹棘眉眼落寞,将它捞起,见是原丛荆打来的,她按下接听键,刚要调侃他,是不是想在今年的最后几分钟,跟她打Phone Sex。 男人熟悉且低沉的嗓音,竟然从门外传了出来,她身体一僵,以为自己幻听了,心率不自觉地加快许多,紧接着,大概半秒后,她从手机里,听见了同样的祈使句:“尹丸丸,我在你房间门口,开门。” 第 100 章 骨头酥了 不知道是怎样走到的房间门口。 尹棘打开门,整个人都是懵的,还没来得及看清原丛荆的脸,也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用力地抱进怀里。 男人身上冷冽而熟悉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薄荷和烟草气息,铺天盖地,从她发顶,压覆下来,他埋下头,宽而大的右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不夸张的说。 原丛荆摊开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腰窝,完完整整地罩住,手劲儿也很大,以至于尹棘明显感觉腰骨泛出了轻微的酸胀感,每次跟他做,如果不是身下被垫了个枕头,她真的很怕腰会断掉。 他的掌心带着粗粝的薄茧,沿着她脆弱的脊梁骨,缓缓地向上,移到肩胛骨处。 覆住那里后。 他偏过头,吻了吻她的额角。 男人外套穿的皮质飞行夹克,沾染着冬日的寒意,而她穿的吊带睡衣,露出了大片的肌肤,在被他抱住时,要忍受住那阵激惹的冷意。 但她还是坚定地回抱住了他。 六年前。 八月中,霄粤湾一年里暑热最旺的时节。 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坐落于祖国正南方,每逢夜晚,繁华湾区的璀璨霓虹能照耀半片海域,成为南海边沿的一颗明珠。 中央车站,绿皮火车缓缓驶入。 全国各地的旅客从车门泄出,踏上这超一线城市的土地。 尹棘拖着行李刚出厢门,就被迎面的闷热击退。 她仰望高耸的车站楼层,被斜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家乡城市的夏天再热,也不过是北方的小打小闹。一出汗两侧头发都黏在鬓角了,尹棘只觉得自己像只困在蒸笼里的小白鹅,快熟了。 她最怕热。 身边六成的人都在说粤语,而且语速极快,这落在一个完全没往南方来过的纯正北方人耳朵里,简直比英语还要陌生。 尹棘心里叹气,高考后抽空看的那两集港剧完全没用。 迎接的人给她发了微信,尹棘不想让人家等久,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低着头绕过一个又一个人,迅速奔向出站口。 行李箱的轮胎旧得胶质都快磨没了,拖在地上声音嘶嘶啦啦的,惹得人瞥她。 尹棘还以为对方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举着一个有她名字的牌子站在接客处,结果并未,对方明显是个不会做出这般洋相的人。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人。 秘书姐姐长得细高苗条,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裙装,踩着高跟鞋站在那儿像只高冷的鹤,和周围一众拉客接人的中矮大叔产生鲜明的对比。 尹棘对比她微信头像上的照片,确定是她,而秘书姐姐也在同一时间盯上自己。 两人隔空相认。 秘书温莉对她颔首,示意她过来。 尹棘拉着箱子小跑过去,略颔的胸口表达她的敬意。 温莉直接接过她的箱子,结果一用力把箱子的拉杆扯断了。 箱子“啪嗒”一声歪倒在地。 两人相对沉默了。 尹棘赶紧蹲下身扶起箱子,赶紧道歉:“对不起,这箱子本身就是坏的,拉的时候要用点巧劲儿,还是我自己来吧。” 温莉把箱子拉杆塞给她,二话不说单手把厚重的行李箱拎了起来。 尹棘盯着她那细直胳膊迸发出的肌肉线条,瞪圆了眼。?? 温莉看她一眼,带着南方口音讲标准的普通话:“接待好你是我的工作内容,跟上我。” 说完,提着箱子转身率先向外面走。 尹棘咽了下喉咙,低头跟上。 温莉目视前方,对身边的女孩说:“你完全可以选择飞机,速度快,更舒适。你的出行费用也是原家承包在内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非要提前一天挤绿皮火车慢悠悠20多个小时过来。 出站口有风,把尹棘的软发吹起,她急忙护住右边鬓角,礼貌回答:“不麻烦了,车票我还是买得起的。” “我是按约定准时到达的…不是吗?” 温莉给司机发消息的空挡瞥她,打量许久,“没错,准时到达就够了。” 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尹棘点头,唇角微微弯动,幅度很小。 司机得令后开车从停车场到接客路边,奔驰商务车对着尹棘自动开门,漆黑车体在阳光下闪烁着洁净的光泽,让她一时间都不知该迈那条腿。 温莉把行李箱放上车,破旧的小箱子和一尘不染的真皮座椅格格不入。 尹棘小心翼翼踩进去,靠边坐下,下意识去拉门把手,却被前面副驾驶的温莉叫住。 “不用动手,门会自己关。” 尹棘触电般弹开手指,臊得耳颊顿红,头埋得更低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司机师傅用粤语问了句“去哪里”,温莉给他报了一家酒楼的名字,说先带小姑娘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因为温莉说的是普通话,所以尹棘能听懂。 她想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听懂他们之后的行程,让她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不至于害怕,秘书姐姐才故意说普通话的。 尹棘攥住手指。 她真是个好人。 “车程大概四十分钟,你可以睡一会儿,车里空调很足,你手边暗屉里备了毯子。”温莉嘱咐一句,然后就没了声音。 车厢陷入安静,静得她大气不敢喘。 犹豫了一下,尹棘还是没动那条毯子,乖乖窝在座位里酝酿睡意。 车子平稳从高速驶向城市中心,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繁华。 滨阳也是一线城市,她也去过市区,但尹棘发现,同样是发达城市,两者之间的韵味却有不同。 这里的大厦每一座都高得刺天,居民楼顶郁郁葱葱,老房子爬满绿尹,玻璃高楼在光下剔透如湖面水波。 沿岸的摩天楼宇像保护湾区海天一色的机械壁垒,码头熙攘,盛况赫然。 这里的每一寸光景,都在她18年人生的认知之外。 如果不是考上了崇京大学和南山大学的双校双培,不是幸运被霄粤湾首富原家人发起的慈善助学计划选中。 尹棘望向外面的眸子清澈懵懂,隔着车窗触摸远处的海面,指腹在玻璃上摁出白雾。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坐在这样的车里,看见这样的景色吧… 霄粤湾的阳光太灼热,尹棘没看多久就昏昏睡了过去。 紧紧握住车门把的手指,是她处于陌生环境始终的戒备。 ………… 温莉的估算丝毫不差,四十分钟后,商务车停在酒楼门口。 车子一停,尹棘立刻就睁眼了。 温莉刚想叫她,就见上一秒还熟睡的小女孩瞬间睁了眼,她猝然一哽。 “走吧,这家粤菜很正宗。”她站到侧面,等人下来。 尹棘哪里受过这样的优待,只觉得温莉所有的恭敬都让她经受不住,她像只弯腰小老鼠似的赶紧溜下车,“劳烦…他们了。” “夫人嘱咐我第一餐一定要带你吃最好的粤菜。” 温莉说:“这家偏茶餐厅一点,可以吗?” 尹棘都不知道什么叫茶餐厅,反正点头就对了。 两人往店内走去,酒楼曲水兰亭,随处都是南粤建筑风格浓厚的国风装潢。 位置是提前订好的,有人见到温莉立刻来迎接,她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恭敬,带着尹棘,给她介绍:“原家夫人姓梅,叫梅若,你到住处遇到她叫阿姨或者夫人都可以。” 温莉瞅了瞅垂眸走路的女孩,“你直接叫阿姨吧。” 尹棘短暂和她对视,浅笑,点头。 两人被领到座位,尹棘坐下,僵硬盯着桌子接过男服务生手里的菜单。 这时,温莉终于发现了她身上的怪异。 这女孩子一路过来……是不是一次都没跟陌生人对视过? 尹棘不会点菜,菜单上的粤菜一样都没吃过。 温莉也不为难她,直接替两人点好了。 尹棘想到正事,主动开口:“还请您麻烦跟我说说原家的情况,我怕不礼貌。” “好,那我简单说。”温莉坐直,盯着她言简意赅:“原家比你想象得还要阔绰一万倍。” “所以你不必觉得花着他们的钱就要卑微伺候,他们不喜欢这样,这对他们来说也只是随手慈善。” 尹棘抿住嘴唇,点头。 “无论遇到谁一律按辈分正常称呼,原家日常只有员工和他们四口人,房子很大,不会互相叨扰到。”温莉再次跟她确认:“你知道你来南山大学交换的这一年间,是要按助学条款住在原家的对吧?” 尹棘“嗯”了一声。 菜品陆陆续续都上来了,温莉说:“先吃,我想起什么再告诉你。” 秘书姐姐教她每道菜怎么吃,尹棘咬了一块虾饺,味蕾被美食刺激得全都绽开了。 两人安静下来吃饭,尹棘逐渐闲下来打量周围。 她胆大起来,一抬眼,视线顿在半空。 视线前方,就在她们前面那桌,温莉背后,坐着两个男性。 与她跨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男人,让尹棘一时间没能挪开眼。 她没见过这样,随意一瞥就能吸住人视线的人。 像是花蕊和蜂的关系,他对异性有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 看着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懒恹翘着二郎腿,窝在宽大靠背里姿态散漫,眼皮耷拉着,显得丹凤眼线条更锋利,像把光泽骇人的美刀。 他玩弄着手里的打印纸,长指翻动,逐渐成了纸飞机的形状。 他的鼻梁很挺,侧面刺眼的阳光一打,令另半张脸的阴影更灰,浓重了身上喜怒难辨的可怕气场。 男人有双多情浓郁的深眸,结果却又长了一张冷漠的薄嘴唇。 尹棘一时间看入神了。 那桌另一位男性开口,打断了她迟缓的思绪。 “原大少,您就行行好,让给我吧,这湿地公园的开发项目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救命的。”男人点头哈腰,姿态不能再低了:“但对您来说,那不就是松松手指头,再无所谓的东西了吗?” “你那方案我看了,那么搞,整片森林迟早都废掉…”原丛荆专注手里的纸飞机,拖沓的语气俨然没把对方当回事:“小动物不管了?湖水呢?林子呢?” 他抬眸,眼皮的褶皱更深,继续玩弄口吻:“身为霄粤湾优秀市民,我必须好好保护湾区环境,你说对不对?” “就是花钱把林子包下来摆在那儿,也比被杂七杂八的人乱搞强。” 说完,他歪头感叹自己的优秀品质:“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好做善事。” 尹棘听着,眉毛抖了两抖,忍着想吐槽的冲动。 下一秒,原丛荆打量自己的纸飞机,又改了态度:“哎,你猜它能飞多远?猜对了我就让给你,怎么样?” 显然,他根本不是为保护什么环境,也不是真想要这个项目。 他就是纯粹在玩人。 毫不掩饰的戏谑侮辱,让穿着西装的男人快要忍不住。 尹棘从他后背抖动的线条就能知道这人有多生气。 她有点不敢看了,夹起一块不知道叫什么的餐点,刚要去蘸调料,又被突然在室内炸出的一道女声吓得抖了筷子。 “原丛荆!!” 刺耳的女声响起。 穿着短裙烫卷发的女生冲向他们那桌。 西装男人看见一向温柔的女友竟然这样对原丛荆大喊大叫,又惊又怕,紧忙低斥:“你疯了,干什么啊…” 女生胸口起伏,指着坐在位置里玩纸飞机的原丛荆,告诉西装男:“他不会让你的,你想做什么项目他就抢什么项目,不懂吗!?” 温莉平静吃着,听到这道女声倒是有瞬间的怔愣,但尹棘没看见。 尹棘完全被那场闹剧夺取了注意力,圆溜溜的眼珠紧盯着前面。 女生看向原丛荆,眼圈瞬间红了,浑身都在抖:“原丛荆,你玩够了吗?我求你了。” “你折磨我一个人不行,我男朋友你也不放过。” “我已经被你赶出了门,搞没了学籍,未来全毁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给你跪下!我死在你面前够了吗!!”她尖叫,精致的妆容都裂开了,几乎崩坏所有体面。 下一秒,她真的瘫坐下去,皮包砸在地板上。 像是被气得缺氧腿软了。 茶餐厅里不少顾客都看了过来,有人招呼服务员,但餐饮人员没有人敢去劝阻。 正因为那个在玩纸飞机的男人。 对方歇斯底里丑态百出,而原丛荆却悠哉哉摩挲着纸飞机锐利的边缘,半晌,无奈叹了口气。 他坐起身,一样样把自己摘清楚:“你学籍没了,是因为你学术造假。” “你男朋友抢不到项目,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废物。” 原丛荆支着桌边,仔细欣赏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洋相,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恶魔的镰刀,却又极其无辜:“你看看,跟我哪儿沾边呢?” 他将骨子里玩弄他人的的恶与坏,以最极致的姿态散发出来。 而在霄粤湾这个地界,无人敢审判。 原丛荆眼底逐渐深去,压低的嗓音骇人:“至于你为什么滚出我家,你不清楚么。” 女生被戳中心虚事,几乎失去理智,“我明明认错了!也没有碰到你分毫!你就是故意的!原丛荆!你不得好死!” 她站起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原丛荆立刻举手打住,一副友情提示的拽样儿,懒洋洋道:“哎,劝你三思。” 氛围已然来到紧绷的临界点,即将冲破爆发。 没人觉得这女生会泼下去,因为很明显,这对情侣都惹不起这个男人。 下一秒,女生挥臂,一整杯茶水迎面泼向原丛荆。 周围里发出一阵整齐的倒抽凉气。 尹棘一个没忍住。 “哧。”笑了。 原丛荆的黑色碎发瞬间湿透,贴在额头,茶水顺着立体的眉眼往下淌,还有一片小尹贴在他脸侧,狼狈又怪诞。 她刚笑完,余光一抬,正撞上隔壁男人掀过来的这一眼。!? 尹棘倏地埋头,冷汗下来了。 比起原丛荆被泼水,温莉的注意力倒全在尹棘脸上。 她瞬间的笑让温莉发现这个小女孩有双很特别的眼睛,清澈,灵动。 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勾得像桃花花瓣。 真是漂亮。 闹剧还没结束,女生泼出这杯水后,举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明显是后悔了。 西装男恨不得当场跟她划清界限,这种给自己惹祸的女朋友还怎么要!? 得罪了原丛荆,他就完了! 他站起来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好声好气留给原丛荆一句:“原少,我们下次再约。” 说完,一眼都不看女生,转身离去。 水滴还在顺着他的颌线往下滴,原丛荆看向那两张纸,摸了摸鼻梁的湿迹,气音轻笑。 狼狈丝毫不损他身上的矜贵,不屑的笑意令人胆颤。 女生吓得后退两步,“你,你迟早要遭报应的…”把杯子扔掉,跟着逃了出去。 ………… 闹剧终于结束,餐厅一隅的紧促气氛得以逐渐泄平。 温莉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个饺子,“行了,看够了就快吃。” 尹棘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这么久热闹,赶紧低头乖乖吃饭。 温莉睨她一眼,思忖几秒,还是说:“看见对面那个男的了吗?” 她点头。 很难忘记的长相。 下一刻,尹棘听见温莉明确又严肃的提荆。 “记住他的脸,以后离远点。” 尹棘愣住,敏锐反应:“你的意思……” “我还会再见到他?” 可是过几天就要参加综艺。 她绝对不能在半夜吃这么油腻的食物。 为了解馋。 只好咬原丛荆一口,来缓解缓解了。 这么想着,也没犹豫。 酒店房间灯光是暖黄色的,她没发现男人的耳根已经变红,毫不客气张嘴,咬了他一口,将他的耳廓都咬到折叠起来,像闭合的扇贝侧面。 “尹丸丸。”男人出声唤住她,气息有些发颤,他将汉堡撂到茶几,无奈地问,“现在都快要凌晨一点了,你让我吃这么好?” 他犹豫着,要不要将尹棘从身后甩下来。 但又舍不得她的温度和柔软。 尹棘歪了歪脑袋,还在将他的肩膀当成舒服的靠枕,她笑了笑,柔腔软调地说了句吴地方言,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感觉语调千回百转,就像在听昆曲。 这感觉又像咬了口软糯的年糕。 发顶的那阵麻意瞬间蔓延到背脊,他终于体会到,南方小姑娘,讲方言时,会让听者的骨头都快要酥掉的感觉。 原丛荆抬手,拽住她搭在他肩际的小手,往下拉了拉,在心里重复着,她刚才说的话。 丛从尼拉弓嘛。 还是不知道在讲什么。 他忍不住被逗笑,将她抱在腿上,从身后圈住她,眼底的情绪放松又柔和,不解地问:“什么意思?你跟我讲吴语,我听不懂。” “就是。”尹棘将手臂绕到他的脖子后,她扬起脸,啵唧一声,亲了下男人硬朗的颧骨,才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宠宠我老公的意思。” 100-110 第 101 章 上个月,C家酒店的西餐厅,刚挖来新主厨,对方曾在米其林三星餐厅掌勺多年,在业界颇有声望。尹棘从前看过这位主厨参加的一档的电视节目,感觉他的处事风格,简直可以用暴君二字来形容。 该主厨偏好用贵价食材。 而C家酒店的供应渠道强大,能够满足主厨对食材的严苛要求,单拿国内的食材来讲,包括但不限于——衢州鲟鱼养殖基地的鱼子酱;山东的白芦笋、高端雪花牛;渤海湾和东港的鱼鲜;云南的鸡枞、松茸、见手青…… 在98层的中餐馆,翔鸾阁,走的也是Fine Dining(精致餐饮)路线,餐盘都用的Dior八芒星罗盘玫瑰。 C家被原氏收购后,管理层换血,新负责人定下了目标——一年内,拿下黑珍珠,两年内,米其林摘星。 尹棘刚参加完试镜,想犒劳下自己,不打算约束食欲,入座后,她看向菜单,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不知道该点什么。 她问向服务员:“有什么推荐吗?” 服务员讲解得虽然细致。 但尹棘却联想到血液的颜色,心里有点不舒服,对这道菜,也失去了兴趣,她随口问向原丛荆:“你想吃鹿肉吗?” 男人薄薄的眼皮轻掀,没说话。另一个房间内。 导演申敏神情专注,看向监控屏里的尹棘,用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编剧兼副导演江澜,坐在申敏旁边。 江澜拿起黑色记号笔,将前一个演员的名字划掉,瞥向屏幕,小声说道:“这个女演员虽然是新人,但哭戏好厉害,镜头感也是最好的,给了她三分钟酝酿情绪,她竟然只用了十几秒,就哭出来了。” “而且五官没有乱飞,微表情控制的很熟练,脸蛋还是很漂亮。” “台词功底也不错,还很有个人辨识度。” 申敏没说话,将脑袋往靠背方向仰了仰,又示意助理,在试镜室的屏幕放一段台词,让尹棘接着试戏。 在尹棘做准备时,申敏问向江澜:“你觉得她怎么样?” “让她试试呗。”江澜说,“反正前几个人都不行,有两个演员连压力测试都没通过,如果连这么些承受能力都没有,怎么去挑大梁,做你的女主角?” 岑梨弃演《晴海焰火》后,片方接触了几名有档期的女演员,但申敏选角苛刻,且不愿让资方过多干涉,对那些演员都不满意。 女一号的位置始终没能敲定。下午三点。 包括燕双双在内的五名演员,试镜完毕。 尹棘走进试镜的房间。 室内布置得很简单,墙面挂有巨幅白色幕布,地面铺深灰色地毯,中央摆了一把塑料椅,空调开着,温度适宜。 摄影师在调试设备,对尹棘说道:“导演和编剧在另一个房间看监控屏,等试镜开始,会对着播放器,对你传达要求。” 尹棘拉开塑料椅,坐下。 摄影师将摄像机调整到中景镜头。 尹棘抬起头,看向收声的挑杆话筒,调整好姿势,确保自己的脸,能够进入镜头的画幅内,安静地等待导演的指令。 她今天是受了很多干扰。 压力也好,不被看好也罢,但那些杂音,噪声,不足以干扰她进入演员的专注之环。 许多演员在得知家人去世后,还能继续完成出色的喜剧表演,她承受的这些小小打击,跟前者相比,不值一提。 在等待试镜的过程中。 她按梁燕回的教导,做了十分钟的冥想活动,又按从前学过的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的技巧,进行了意象流的热身。 舞者在跳舞之前,需要进行热身运动,演员也需要通过热身,来摒弃干扰,提高专注力。 她将身体引向了思维,感受,意象,跟随一会儿,抛掉无关紧要的念头,尝试抓住那些拥有能量的意识。* 棉花朵般膨胀的补光灯,倏然亮起。 那光的明度很大,是炽白的,耀目的,也是带有微妙热意的,覆没她的小腿,浸透她手指的缝隙,涂满她的面颊。 尹棘阖上双眼。 总监制希望由燕双双出演女二号。 试镜后,申敏对此没有异议。 姜乃桢这个角色不需要太复杂的演技,燕双双完全撑得起来。 先前敲定的试镜演员,片方也是想给机会的,毕竟她们都是很有潜质的专业演员。 申敏有意让她们试试女一号的戏。 但新人演女一,还要跟流量偶像对戏,风险很大,申敏在片场又爱磨演员,他们希望选出的这位演员,要实力过人,还要心态强大,有抗压能力。 刚才的四名演员,表现都不佳。尹棘:“……” 她的演员之路才刚刚启程。 就要待业在家了吗?! 陈芮又鼓励她:“姐,我这个时候告诉你,是想让你拿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来,最近这段时间,比较合适的试镜机会,可能只有这一个了,咱总得尽全力去争取争取。” “……” 尹棘苦涩地笑了笑。 陈芮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能在陈芮的眼里,她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抗压能力强,但如果,换个心态不好的人,遇见这种打击不断的状况。 甭说破釜沉舟了。 不破罐子破摔,就不错了。 即兴表演的水平很一般,没达到申敏心中的标准,就算要竞争女二,综合素质也比不过燕双双。 江澜今天被困在卫生间,被这名叫尹棘的女演员救下,当她看清对方的长相后,心里即刻泛起了轻微的震动感。 那样单薄清瘦的身形,那样坚韧倔强的眼神,完全符合她心目中,许晴海的形象。 她的体内,仿佛躲藏了一个拥有蛮野生命力量的少女,那少女是她人格的暗面,也是她不为人知的另一个形态。 她是半熟的果,也是初酿的酒。 她的青春感带有鲜明的东亚特色,底色是灰暗的,明媚中包裹着哀伤,她处于少年到成人期间的过渡,就像泛出雾气的冰水混合物,会让每个年龄层的观众都产生代入感。 江澜是编剧,女主角许晴海是她创造出的角色,她当然知道,让谁出演,最为合适。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没错,尹棘的实力是最强劲的,镜头感也是最好的。 又一段试戏结束。 申敏让助理换成女一号的台词,语气温淡地说道:“那就让她试试吧。” 尹棘催促道:“想不想吃嘛?” 原丛荆淡声嗤笑,问道:“你知道鹿肉和鹿血的功效是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尹棘嘀咕。 她真的搞不懂,原丛荆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二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挑食,天天拿巧克力工业制品和维生素片续命。 惯的毛病,爱吃不吃。 尹棘面色微愠,又看向菜单。 服务人员素养很好,表情未变,继续给出推荐:“今天刚从法国空运过来的贝隆生蚝,非常新鲜,最适合生吃。” “二位,要不要点一盘?” 尹棘抬眼,又问:“你想吃生蚝吗?“ 原丛荆:“……” 男人似乎是气笑了,修长的手指掀弄了下餐布,又苦恼地扶向额头,他将语气放得很低,唤她:“尹丸丸。” 尹棘不解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无奈问:“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尹棘:“?” 第 102 章 心脏忽然泛起一股松软的感觉,像倾倒在成排的多米诺骨牌堆。 一块一块,不受控制,向后坍塌。 原丛荆比热水袋好用太多。 他是温度适宜的,也是恒温的。 不用担心他会太烫,也不用顾虑他会变凉。 被他夹住的那双脚,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对他的,那天然的依赖感,也让她越来越难以为继。 明知道示弱,是他的狡狯和坏。 却还是抵抗不了他像小狗般的央求。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尹棘抿唇。 原丛荆轻笑:“KPLER在上海又不是没有分公司。” 校长在看台上慷慨激昂地进行着演讲。看台下,班级之间火药味十足。 尤其是高二实验班和高二五班。 去年,五班的人在运动会上大显身手,完全碾压实验班。 比赛结束后,五班传出一句话: 大脑发达,四肢简单。 实验班气死了,却无可奈何。 就算后来校运动会结束,这句话依然经常被拿出来念叨。 这是耻辱啊! 而今天,又到了开展运动会的时间。实验班一改往日懒散,一个个挺直小身板,对隔壁班级投去“必胜”的眼光。 今年,他们一定要把受过的耻辱连本带利讨回来! “看什么看?今年你们也是倒数第一。”高2五班终于忍无可忍。 “少瞧不起人,我们今天有大神,你们等着投降吧。” “不就是原丛荆吗?他又没有和姜遇卿比过。没准雷声大雨点小呢。” “” 两个班级吵得不可开交,仿佛参加比赛的是他们。 尹棘也扬起脑袋,比往年更加期待运动会。 谁不想赢呢? 她侧过头,往旁边一看。 原丛荆依然一脸淡定,懒洋洋地耷拉着眼,好像有点困。 他脸颊白皙,睫毛漆黑,精致得仿佛雕刻出的一般。 懒散地双手插兜,身边的争吵完全无法影响他。 今天天气很好,早上的阳光便很热烈了。的确晒得人睁不开眼。 可原丛荆不能昏昏欲睡呀,不然一会还怎么比赛? 尹棘这样想着,赶紧往前走了两步,替他挡住阳光。 原丛荆乎有所察觉,微眯着眼睛,抬头向她看去,正好和尹棘目光隔空撞上。 “还晒吗?”尹棘用嘴型无声地问。 “” 原丛荆迅速别过头,不搭理她。 尹棘见状,怀疑“原生气”是不是又生气了。 尹棘反思了一番,难道因为—— 刚才她拍了一下他背后的贴纸? 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校领导的讲话很快结束,不知道是不是尹棘的错觉,校长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们班级,尤其原丛荆的位置。而且语气比往日更加兴奋,甚至慷慨激昂。 早上八点走方队,九点多比赛纷纷开始。 今天是原丛荆一千米长跑的比赛以及跳高跳远的比拼。 先是跳高。 尹棘跟着同学们坐在观众席的位置。旁边就是高二五班。 尹棘刚坐下,听到旁边的人说:“那就是传说中的原丛荆吗?天哪,他是不是长得太帅了!” 尹棘闻言,迅速朝刚刚开口的位置看去。 女生在高二五班,看向原丛荆的时候,脸颊红扑扑的。 “对对就是他!” “怎么能那么帅啊?如果来咱们班就好了。” 大家交头接耳,目光几乎全部锁定到跳高那里。 尹棘故作镇定地拿起班级应援棒。 原丛荆受欢迎是好事,说明他被大家接受了。 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感觉有点别扭。 有点酸涩。 还 有点不开心。 此刻,姜道卿专门与旁边的男生换了个位置,坐在尹棘在后面。 他听见同班同学的话,忍不住看了一眼尹棘:“这是我没上场,要是我上场了,风头能全给他一个人出了?” “就是!”旁边的好兄弟奉承道,“一会儿你跑一千米的时候,可别让着他。” “”尹棘呆呆地看着操场,手臂机械地挥舞着,情绪垂头丧气。 姜道卿担心她听不见,忍不住凑近尹棘,更加大声的说:“我本来看在他是新生的份上,想给他点面子,现在看他比得这么认真,那我放水也不合适了。” 好兄弟立刻竖起大拇指,也大声地回应:“尊重比赛,就是尊重对手。” 姜道卿等了一会,尹棘依然没有回头。 她是聋了吗? 姜道卿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帽子。尹棘脑袋往后一仰,下意识往后看。 姜道卿咧嘴笑道:“一会儿是一千米比赛,你觉得我跟原丛荆谁能赢?” “你是五班,我是实验班,你觉得我希望谁赢。”尹棘此时有点担心。原丛荆刚跳完高就要跑步,体力撑得住吗? “难道你希望平局?”姜道卿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却能明显发现尹棘语气有些烦躁,“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一声哨响,跳高那边的选手已经开始准备了。尹棘立刻转头看去。 原丛荆穿着白色T恤,乌发红唇,脸颊白皙。 风一吹—— 简直一张撕漫男的脸。 尹棘咽了咽唾沫,怪不得吸引这么多小姑娘。 她又看向旁边的女生,女生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旁边的人拽住她:“你给谁加油呢?” 女生笑眯眯地撒娇:“他真的太帅啦。” 尹棘撅了撅嘴,这时帽子又被人往后一拽。她本来就心情不好,生气地打了后面人一下:“你干什么?” 姜道卿被揍,却露出笑容。撸起袖子,手臂用力,露出高高拱起的肱二头肌。 姜道卿:“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强壮?” 尹棘无了个大语。 十几岁的少年之间,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比较。 尹棘:“虽然我没见过原丛荆的胳膊,但我见过短视频博主的,你这个” 姜道卿期待极了,跃跃欲试。 “你再练练吧。”尹棘说。 她现在心情很差。 不过——古话说“快乐是要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 这话说得没错。 姜道卿震惊的脸,居然让尹棘心情好点了。 “” 姜道卿涨红着脸,不停地跟她解释:“我还小,还在长大!而且他们都是P的,全都是照骗!” ** 跳高处,原丛荆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阳光晒着他脑袋疼。 他心烦意乱,只想快速解决这场比赛。 原丛荆摸了下身后的贴纸,又想到了始作俑者。 他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虽然不是很棘楚,但—— 看台第二排,一个女生手里正挥舞着粉色荧光棒,那副呆愣的样子,一看就是尹棘。 她身后坐着一个男生。 男生拿着蓝色荧光棒,应该是高二五班的。 原丛荆冷漠地想,哦,尹棘和姜道卿啊。 姜道卿脑袋上绑了一个红色抹额,看起来十分愚蠢。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姜道卿又撩起袖子,指着自己的肱二头肌。尹棘好奇地往后看。 “”原丛荆双手叉腰,不太理解。 有什么好奇的?难道自己没有吗。 老师忽然叫原丛荆名字:“该你了,同学。” 原丛荆收回目光,随即回到比赛场地。 他心情很不爽,他在这儿做这种无聊的比赛,尹棘看起来却闲适得很啊 尹棘摆脱了姜道卿,终于可以重新认真看比赛。 原丛荆正在往前走,走路样子十分散漫,却很有气场。旁边的体育老师一个挥手,少年仿佛一阵旋风,身体忽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他双脚离地,还没等大家有反应,他已经完美过杆。 杆一点点调高,身边的同学们也纷纷诧异,只有原丛荆一如既往的平静。 看台观众席上一群人却剧烈欢呼起来。 尹棘吓了一跳,发现不止他们班和高二五班,其他班级居然也都在关注原丛荆。 刚才的欢呼声,就是为他响起的。 不愧是风云人物,影响力也太大了吧。 “哇,他好棒啊!”尹棘旁边的两个女生不约而同捂住了嘴。兴奋的样子好像赢的是他们班。 “这有什么棒的?”姜道卿闻言,活动着筋骨,手指关节被按得啪啪作响,不屑一顾地嘲讽,“这算什么,如果我参加这个项目,说不定比他跳得还好。” 姜道卿小心翼翼地看着尹棘,希望她不要跟那两个女生一样。 尹棘却抿着嘴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前面。 姜道卿默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 原丛荆赢得很轻松,似乎是他挥挥就能做到的事情。 比赛结束后,他需要回到观众席。 脚步慢慢悠悠地,仿佛只是去吃了个茶。 因为距离较远,所以尹棘敢这么正大光明地注视他。 原丛荆的白色T恤随风鼓动,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 他乌黑的发凌乱地落在额间。 忽然,原丛荆抬起脑袋,朝看台望了过来。 措手不及,她的视线似乎被逮个正着。 她迅速低下头去,心脏怦怦作响,假装调整手上的应援棒。 片刻,等感觉原丛荆应该离开了,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 心脏依然悸动不止。 旁边的女生小声讨论:“刚才原丛荆是不是看咱们了?” “我觉得也是!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尹棘细细搜寻,刚才的位置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不知道原丛荆去哪儿了。 她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这种情绪,她无法控制。让她心痒难耐又烦躁不已。 什么情绪呢? 尹棘坐在看台上,第一次沉下心思去想。 然后惊恐地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对原丛荆似乎带着某种隐隐的期盼。 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幻想,幻想他会什么时候跟她说话,会不会有些肢体触碰。 幻想他只帮助她,从不正眼看别人的原因。 只要他做出举动,她就会将这个举动赋予特殊的意义,怀疑他对自己的意图。 她在零零碎碎的日常细节中,寻找两个人缘分特殊的点。 她似乎想证明,他对她夹杂着粉红色的感情。 可是 真正夹杂着粉红色感情的是谁呢? 尹棘身体僵硬,握住拳头,脸颊烧红。 姜道卿从后面看着尹棘,罕见的没有伸手拽她的帽子。 他好像从尹棘身上,看到了让他情绪崩溃的东西。 “” 广播通知跳高比赛冠军名次,原丛荆三个字响彻整个操场。高二实验班的同学全部站起来,拿着应援棒欢呼。 “太酷了!我就知道我们能赢!” “那兄弟可以啊!咱们班可算能从耻辱柱上拔下来了!” 尹棘起身,对旁边的女同学说:“我去下卫生间,不好意思。” 尹棘从卫生间出来。打开水龙头。 尹棘抬眼看镜子。 蓝白色的校服,脸颊微红,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的过,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语文课本里的“少女怀春”。 好在冰凉的水柱冲洗在手心上,让她的情绪稍微的缓和了一些。 她在干什么? 尹棘忍不住谴责自己,心脏跳得这么快,是疯了吗? 她闭上眼睛,开始不停地给自己洗脑。她只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却被人误解,所以产生了心疼的情绪。 再加上原丛荆的确小模样长得不错,肯定会加分。 尹棘甩甩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服自己。 等新鲜阵过了,她就不会这样想了,更何况她现在是青春期。 青春期和异性同桌,难免会有这样的小想法 没什么大不了。 “十点了。”男人低眸,浓长的睫毛歇落在眼睑处,嗓音温沉地说,“墓园在郊区,新年市区会堵车的。” 听到墓园这两个字。 尹棘终于睁开双眼,她声音含混,问道:“墓园?” “对啊。”原丛荆将牙刷,从她的嘴边拿开,略带试探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淡淡地说,“新年了,该去看看爸妈了。” 尹棘的眼皮抖了抖。 爸妈这个词,好陌生,也好遥远。 以至于,心底再次回响起这两个字,竟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恐慌感。 她突然产生了抗拒的心理。 “我陪丸丸去看看他们好不好。”他凝睇着她泛湿的眼睛,耐心地询问道,“你是不是还不习惯我这么叫?” 她的鼻腔忽然开始发酸。 第 103 章 这些久远的称呼,就像一根根尖锐的棘刺,扎进了心脏的深处,也提醒着她,爸爸和妈妈早就不在人世了。 尹棘无数次地说服自己。 要接受这个事实,但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去接受,她只是建立起某种防御机制,近乎麻木地,将它暂时忘记而已。 她努力憋住泪意,眼眶就像被塞满了又咸又涩的盐粒子,泛起一阵难耐的酸热感。 目及之处的视野,变得模糊。 但还是能觉察出,蹲在她面前的原丛荆,正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 尹棘站起身,走到洗手台前。 她拿起牙缸,旋开水龙头,在男人的注视下,不发一言地漱起口。 牙膏的薄荷味道,残存在舌苔。 仅仅几秒,就由清爽,变为了激凉的蛰痛感。 她忽然觉得很渴,想大口大口地喝水。 尹棘气喘吁吁地坐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对面的男生,耐心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她刚才像导游一样,分别给原丛荆介绍了食堂、宿舍、实验楼、教学楼,他听得非常认真,倒真像一个对学校设施充满好奇的新生。 只是他对之前的那场相遇只字不提。 尹棘心中冷笑,她早就看穿了眼前这个人的真实面目,他绝对没安好心。 尹棘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图书馆门口的摄像头。如果原丛荆对她做过分的事,录像就是证据。 于是,她故意把脸扭到那边,然后深吸口气,干脆豁出去了,主动摊牌:“行了,别装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溜累了。” 原丛荆站在台阶旁边,眼神深邃,神色冷漠。听到尹棘的话后,他并不惊讶,终于缓缓地开口道:“你演技还需要提高,不然我还能装一装。” “我要提高的多了,除了演技,我还得增强防骗意识,免得总被人利用。”尹棘身体疲惫,再加上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嘴里没什么好话,“被人利用”四个字被她尤其重点地读了出来。 原丛荆闻言却没有生气,而是嗤笑道:“个头不高,嗓门还挺大。你看看周围,这是图书馆门口,安静一点。” 原丛荆静静地看着她:“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尹棘,我们以后还要相处两年,我希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嗓音平淡,却把尹棘惹毛了,刚才的“不安”也不翼而飞。 “你这是什么语气,是在警告我吗?” “” “怕我把你的真面目告诉别人?” 原丛荆:“我只是不想麻烦。” 尹棘蹭地站起来。 她最讨厌别人威胁她。 估计原丛荆害怕影响自己形象,所以特地过来警告她。 但是她尹棘,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于是她竭尽全力地反驳道:“我还嫌麻烦呢,当初就不应该同情你。你就是农夫与蛇里面的蛇!而且是巨巨巨巨巨蟒!” 原丛荆比她高很多,尹棘感觉自己气势不足,立刻转头踩到台阶上:“就算你是天才,那也得遵纪守法!警告我有什么用,别做坏事啊。” “哦。”原丛荆听完,眯起眼睛,往前迈了一步,“那你是拒绝我了吗?” “” 尹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踮起脚,才能勉强与他平视。 原丛荆的眼神锋利得像刀,侵略性十足。 “也、也不算拒绝。”尹棘心中警铃大作,却仰着下巴故作镇定地说:“最起码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我们要相处两年。在这两年期间,你最好安分守己一点,如果你想在这个学校保持形象,少招惹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原丛荆慢慢悠悠地重复着她的话,继而咧嘴一笑,露出尖锐的虎牙。他弯下腰,随手抓起一个小石子。 尹棘还没反应过来,原丛荆手臂一用力,小石子嗖的一下飞出去,随即摄像头屏幕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直接碎掉。 尹棘看到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丛荆有读心术吗?怎么直接摸透了她的想法! 原丛荆欣赏着尹棘震惊的表情,似乎极其满意,不紧不慢问:“你说,现在怎么办?” 尹棘咽了咽唾沫,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原丛荆的话。 她瞥了一眼地上碎掉的摄像头屏幕,又快速收回目光。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根本不是原丛荆的对手。如果现在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她根本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个疯子做的这一切! 原丛荆见尹棘不吭声,轻蔑地笑了,施舍一般后退一步,收起了方才散发出的压迫感。 “看到了吗?我什么都不怕。相反,该担心的是你。”他的笑容看起来放肆又恶毒,“就你这点小伎俩能对我怎么不客气?” 尹棘没想到原丛荆长得人模狗样,品德如此恶劣。 她咬了咬牙,却找不出来“不客气”的方式:“我” 原丛荆眼神不屑,尹棘越看越生气。 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攻击力,处处被压制。 凭什么? 尹棘急火攻心,大脑忽然嗡了一下,等她棘醒过来的时候,惊觉自己已经把腿收回来了。 二人对视,空气仿佛刹那间静止。 但又转瞬即逝。 原丛荆罕见地闪过难捱的情绪,然后低下头,看着校服裤子上的黑脚印。 “你居然敢踢我?”他生硬地说。 尹棘也愣住了,她也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敢踢他。 “我我都说了,我会不客气!你以后安分守己一点,好自为之吧!”事情似乎到了无法转圜的余地,好在此时上课铃声忽然响起,尹棘如获大赦,拔腿往后跑,丝毫不给原丛荆反应的机会。 她心脏快要跳出来了,离开的时候,腿都发软。 她刚才做了什么?就算再也生气,怎么能踹他呢! 怎!么!能!踹!他呢! 尹棘瑜欲哭无泪,如果传言是真的,她岂不是完蛋了? 听说上一个被他揍的人还没出院。 以原丛荆的体格,一拳过去,她人就没了。 尹棘健步如飞,头也不敢回地往教学楼跑去。 “” 原丛荆拍拍裤子上的灰,等尹棘都逃走了,才缓缓直起身。 他撩起眼皮,看着前方。 尹棘笼罩在阳光之下,疯狂往前跑,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猫。 仿佛刚才呲牙咧嘴的人,并不是她。 原丛荆看了半晌,终于收回目光-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他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握着还剩下半瓶的矿泉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划入喉咙,让他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他轻轻地盖上瓶盖,然后往上空一抛,随后又灵巧地接住。 忽然,他嘴角浮起一丝恶劣的笑,然后手指紧缩,高高扬起手臂—— 矿泉水瓶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准确地撞进了垃圾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我靠!”垃圾桶旁,一个人叽哩哇啦地滚出来。楼藏月捂住心脏,差点跪在地上。 “好家伙,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原丛荆瞥他一眼,嫌弃地蹙眉:“藏哪儿干什么?脏不脏。” “我没别的地方躲,只能出此下策了。”楼藏月缓了缓,终于顺气儿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原丛荆一眼。 原丛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楼藏月一愣,赶紧低下脑袋。 他刚才听见了尹棘的话,心虚又愧疚。早知道就应该听从原丛荆的建议,把钥匙放回仓库了。 他当时怎么就犯懒了呢! “李印的事儿,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呀?”楼藏月磨磨叽叽地走过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 “” 原丛荆冷冷看他一眼,懒得拆穿:“估计当天她就知道了。” “我以为尹棘没那么聪明,猜不出来呢。”楼藏月痛心疾首,“而且你还得跟她一个班,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次肯定得罪她了那咱俩的事儿还怎么查下去啊。” 原丛荆本来可以跳过“高二高三”直接上大学,但他却拒绝了学校的邀约,专门转学到北礼高中。 只是因为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楼藏月闻言一阵沉默,忍不住朝旁边退了退。 原丛荆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从侧边,攥起她的右手,拇指卡住虎口,如交扣的榫卯般相嵌在一起。 “送你辆新座驾。”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小手,嗓音淡淡地说,“做为新年礼物。” “你好浮夸啊。”尹棘难为情地垂眼,小声吐槽,“哪有用人小名做车牌号的……” 男人懒懒转眸,瞥向她的侧脸,轻嗤一声,反问道:“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尹棘无奈叹气。 她快要被这个车牌号尬到脚趾扣地了。 原丛荆他怎么好意思的? 之前还总无耻地嘲讽她,说她土。 他的语气有些欠扁,闲淡地问:“都到新的一年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笨?” 尹棘瞪向他,没说话。 男人眼皮子一掀,拽里拽气地又说:“我老婆的闺名,又不是谁都知道。” 尹棘:“” 第 104 章 原丛荆在送她东西前,会事先考虑她的审美和偏好,但男人对她喜好的了解,还停留在她十几岁,甚至是四五岁的阶段。 那个时候,尹棘喜欢粉红色的,带亮钻的,花里胡哨的,一切华丽梦幻的事物。 所以刚回国那阵。 他送了她一辆粉红色的玛莎拉蒂,近乎天真地认为,她仍然会喜欢那种梦幻芭比乐园式的风格。 相处久了。 原丛荆越来越能摸准她的喜好。 抛开那个浮夸的车牌号不提。 尹棘确实很喜欢他送的这款车型。 五月末的横店已然迎来仲夏的序曲。 房车里开着空调,温度宜人,却怎么也挡不住尹棘此时汗流浃背的冲动。 #尹棘 点赞# #尹棘 原丛荆黑粉# #尹棘 千盛游戏代言人# 看着热搜榜上这三个一骑绝尘的鲜红色爆款词条,经纪人江棠气得险些把手机屏捏碎,咬牙道: “尹棘,你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吗?” “我一个没留神你就上了三个黑热搜,你当这是超市打折,买二送一吗?” 被她捏着鼻子问候的罪魁祸首尹棘只能轻轻将江棠的手挪开,讪讪一笑:“抱歉啊,手滑了” 今天是尹棘在拍剧杀青的日子。 傍晚最后一场戏拍完后,她回到房车休息。 随手点开微博,就看到热搜榜上电子竞技俱乐部SEA官博刚刚发布了王牌选手原丛荆因手伤暂时休赛的消息。 粉丝们哭了,尹棘却乐了。 果然,她讨厌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更何况还是原丛荆这个她默默讨厌了五年的男人。 眼见着他就要跌下神坛,尹棘一时难免心潮澎湃,一不小心就手滑点赞了广场上某位黑粉激情欢庆原丛荆滚蛋的留言。 然后毫不意外地被人家粉丝追着骂上了三条黑热搜。 房车内陷入一片死寂,站在一旁的助理宋冬冬忍不住开口问道: “棠姐,这个原丛荆是谁啊?” 宋冬冬刚成为尹棘的生活助理还不到两个月。 她对这位当红小花的一些影视剧作品还没太多空闲时间去补全,但热搜上这个叫“千盛”的游戏她是知道的。 《千盛》是一款幻想题材的角色扮演类电子竞技游戏,公测以来热度持续高涨,风靡世界。 其职业联赛NPL也成为电竞圈最受瞩目的赛事之一,至今已经是第十一个年头了。 而尹棘上个月刚官宣成为了千盛新的游戏代言人。 至于她刚刚手滑点赞的另一事件主人公——原丛荆,宋冬冬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江棠显然是被她这个白痴问题噎了一下。 但一想到宋冬冬就是个对电竞圈一无所知的路人小白,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 “原丛荆是个人气很高的大神级职业选手,人家世界冠军都不知道拿了多少个,千盛粉都直接把他叫原爹的。” “这人不但游戏打得好,还长了张爱豆脸,事业粉和颜粉加起来不比娱乐圈任何一个顶流男艺人差。” “关键人家那些电竞粉的战斗力可是出了名的彪悍,一个能顶咱们五个,根本骂不过啊” 宋冬冬一听,立马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之处: 尹棘身为游戏新晋官方代言人,却点赞了最具人气的电竞大神休赛官博下的黑粉恶评,这跟祭司在人家葬礼上敲锣打鼓加坟头蹦迪有什么区别? 难怪被人家粉丝追着骂了三条街。 该啊 宋冬冬没敢再多话了,只给尹棘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见江棠把原丛荆吹得天花乱坠,尹棘却满不在乎地冷嗤一声: “什么狗屁电竞大神,分明就是一个自恋又傲慢的讨厌鬼,喜欢他的人都该去医院挂一下眼科。” 想了想,又补充:“还面瘫。” 江棠听了差点心梗,只后悔出门没随身带瓶太太静心口服液的。 宋冬冬却很是意外。 因为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在她眼里,尹棘一直是个认真专业、配合度很高的艺人,从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工作,有一颗不折不扣的事业心脏,是让粉丝直呼放心的人间清醒小白兔。 可怎么一提到那个原丛荆,这小兔子就跟吃了炸药似的开始无差别攻击了呢? 宋冬冬想问却不敢问,只默默将目光转向江棠,就见她揉了揉太阳穴,语重心长道: “尹季呐,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喜欢原丛荆,之前我觉得那是你的个人喜好,我不做干涉。”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现在你可是千盛的游戏代言人,怎么能说自己讨厌他们的王牌选手呢?这要是让游戏方知道了,他们肯定连夜给咱们发解约通知了!” 尹棘自知理亏,乖乖闭了嘴。 她吐槽归吐槽,但其实心里对眼下的状况还是门清的,面对工作从不怠慢。 收起多余的个人情绪后,她端正了身子,双手合十道: “对不起啊棠姐,这事确实是我的问题,我现在立马就发微博小作文道歉,保证言辞恳切、催人泪下、还没有错别字!” “至于其他公关问题,就辛苦你去处理一下了,好不好?” 江棠:“” 尹棘的认错态度积极良好,这让江棠也无力再责备她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实在受不了来自面前这人的撒娇攻击。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甜妹,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号称“内娱甜妹天花板”的尹棘。 她的脸蛋生得小巧精致,一双乌黑的小鹿眼清澈明亮,灿似繁棘,总透着一种人畜无害的治愈感。 凭借这张脸,十八岁那年,尹棘就被知名导演选中出演了无数读者心中的白月光角色田小透。 充满灵气和血肉的生动演绎使她一夜成名,如今更是稳坐娱乐圈新生代小花top宝座。 要不是江棠跟尹棘朝夕相处四年多了,还真会被她现在这幅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给骗了。 她太了解这人了,“柔弱”这个词根本与她沾不上边。 用尹棘粉丝的话来说,“她明明生着一副软萌萝莉的甜美外表,却有着一颗铁血男儿的勇猛内心”。 是个不折不扣的金刚芭比。 这种反差感在当下的娱乐圈可谓是独一份,让她收获了千万粉丝的偏爱。 就连江棠也拿她没辙。 毕竟,你会忍心对一只小心翼翼蹭着你脚尖的漂亮小猫咪放什么狠话吗? 当然不会,你的心只会被它服软、为它融化。 江棠认命般的叹了口气:“你真是我的在世祖宗。” 尹棘立马扬起一个狡黠的笑:“那你就是我的转世菩萨。” 事已至此,再去追究对错也没什么意义,解决问题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江棠作为一个成熟可靠的王牌经纪人,这种程度的危机公关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此时心中已然有了应对之策,首先必须马不停蹄去安抚金主爸爸才对。 于是她转身朝屋外走去:“我先去跟游戏方那边解释一下情况,你暂时先不要上微博,以免影响心情,舆论我会安排人把控的。” 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句:“对了,那道歉小作文不用你管了,我刚刚已经让小丽替你发过了。” 小丽是他们团队的艺人运营,负责管理尹棘各种平台账号的。 直白点说,就是她的官方嘴替,平时很多微博都是经由小丽的手发布出去的。 尹棘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江棠办事一向让人放心,尹棘索性也就没再多去留心这件事,收拾好东西跟剧组一行人参加杀青宴去了。 等她吃完晚饭回到酒店,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敷面膜,拿起手机才看到闺蜜罗知暖给她发的微信消息。 【罗知暖】:阿棘,你不当原丛荆的头号黑粉了? 尹棘不解。 她顺手点进罗知暖这条留言下紧跟着的博文链接,正是两个小时前从自己的微博里发布出去的道歉小作文: 看完,尹棘险些一口老血喷在手机屏幕上: “滚呐!什么叫他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职业选手啊!” 她一把扯下敷了一半的面膜,忿忿敲字回复罗知暖。 【☆】: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写的! 【☆】:我的微博脏了,真的脏了!!! 附赠小猫咪无能狂怒表情包一张。 尹棘越想越觉得膈应。 特别是在看到这条微博下的前排被自己的粉丝小棘辰们稳稳控评,一致高呼“宝宝我们相信你”、“双厨狂喜!我最喜欢的职业选手也是原神,尹季有眼光”之类的评论时,她真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憋屈感。 相比之下,那些混迹在铁粉中冷嘲热讽的黑粉留言,反而让尹棘倍感亲切。 当然,不包括一些毫无底线的类似“nmsl”的咒骂型发言。 其中一位名叫“天下荆一原吹”的网友发的“装模作样给谁看啊,你看原爹理你吗?”的评论被顶到了较为靠前的位置。 点赞者众多,都是跟风来骂一嘴尹棘的,与不甘示弱的小棘辰们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以这位“天下荆一原吹”的一句“要是原爹来这回复了,我直播吃键盘”的老套flag作为这场闹剧的结束。 尹棘叹了口气。 下一秒,罗知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关心道:“阿棘,你没事吧?” “我没什么事,早就习惯了。” 强大的抗压能力是一个优秀艺人的必备修养,在这点上,罗知暖丝毫不怀疑尹棘的能力。 很多时候她还没组织好安慰的措辞,这姑娘就已经自愈完成了。 听尹棘语气还算轻松,罗知暖也没再过多纠结,只是打趣道: “你那微博写得有模有样的,我还以为你真对原丛荆黑转粉了呢。” “怎么可能,我粉谁也不会粉那个原木头的!每次跟他扯上关系就准没好事,我一定是上辈子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天生就八字不合吧!” “可是你双子,他摩羯,你俩棘座还挺般配的。” 罗知暖爱嗑cp,还是个喜欢研究棘座和玄学的迷信恋爱脑,分析问题时总是习惯性把缘由归结到这方面上去。 一听到尹棘说到八字问题,立马就条件反射地来了这么一句,纯纯是把尹棘给恶心到了。 她微笑着咬牙道:“亲爱的,求你别用般配两个字来形容我和他,我生理不适,谢谢。” 罗知暖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说真的,你一直这么讨厌他,不会是因为他高中拒绝过我表白的那件事吧?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 罗知暖是个花痴,见到帅哥就走不动道的那种。 高中时,毫不意外地就对同班的原丛荆一见钟情了。 然后鼓起勇气告白,结果对方当场拒绝,还转头就将那封他看都没看一眼的情书扔进垃圾桶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旁陪同的闺蜜尹棘已经气得撸起袖子冲上去跟他理论了 不过正如罗知暖所说,她早就不在意这件事了。 毕竟六年都过去了,令她心动的男生不知道变了多少个,连恋爱都谈过三段了,高中时情窦初开的感觉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原丛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罢了。 反倒是尹棘,自从那天之后,就将原丛荆拉入了自己的人生黑名单。 五年如一日,在互联网上兢兢业业地当起了他的头号黑粉。 当然,是偷偷摸摸开小号的那种,毕竟她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女明棘。 这其中的缘由罗知暖作为尹棘的十年发小,觉得自己或多或少是了解的,甚至是有负有一定责任的。 但尹棘却说:“放心,我讨厌他跟你没什么太大关系,你别多想。” “哦,那就是因为高中时你和他一起被罚念检讨书的那件事?话说你当初进娱乐圈也是因为他才——” “啊啊啊啊啊打住!黑历史不要提!” 罗知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尹棘尖叫着打断吟唱了。 “你再跟我提这件事的话我就拉黑你!一小时!” 外婆见是原丛荆回来了,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说道:“小原回来了,快坐,让丸丸给你削苹果吃。” 原丛荆没有接话,眼神透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沉声又说:“您老人家刚才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哎呦。”外婆的脸色有些难堪,“我这跟她说几句体己话,你还要听。” 原丛荆将戴着婚戒的左手,轻轻地搭在尹棘削瘦的肩头,他唇角微垂,表情冷漠又强势,罕见泄出几分熟悉的恶犬模样,像护主般又说:“您外孙女嫁给我,可不是来给我生孩子来的。” “她嫁给我,就是来享福的。”他狂妄地轻嗤一声,又说,“而且,职业不分贵贱,我们家小丸丸,就是要当影后和大明星的。” 他的声线绷得很紧,像在极力压抑着怒火:“您老人家可别再说这种话了,我是真的听不得任何人对她说这种话。” 碍于原丛荆身上越来越凌厉的气势,老太太的眼皮子,都被骇得抖了抖。 忽然想起,陈芷在世时,和她讲起过原家的这位三公子。 说这位,可真是个活霸王,而且像头恶犬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他的小青梅,就连尹棘的父母批评她,他都不愿意听。 她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第 105 章 原丛荆站在她身后,没说话。 显然仍对她放心不下。 尹棘又去拍他的手背,彼此无名指处的两枚婚戒,磕碰到一起,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坚持道:“去吧。” “好。”原丛荆低声,握了下她柔嫩的指尖,传递着安慰和支持的意味,方才离开这里。 这么些年,她和老太太之间,早就积累了数不清的龃龉,只是她隐忍不发,任由它们如一层又一层的厚茧般,在心脏结满了硬痂。 而今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即使会遭受撕裂般的痛楚,也要用指甲盖,亲自将它抠破。 从前岁数小。 但也能感受到母亲每次回昆山老家前的紧张和不安,奶奶在世时,也是因为母亲有个那样的母亲和弟弟,从来都不肯给她好脸色,直到去世的那天,都没认可过她这个儿媳。 尹延觉为了跟陈芷结婚,有一段时间,甚至跟尹家断绝了往来。 燕双双打了个电话给经纪人,问如果改直播,能不能让节目组,将菜式换几道清淡的,那边说,她会尽量跟制作人沟通。 撂断后,大巴车从上海市区往崇明岛的方向开,尹棘刚阖上眼,想眯一会儿补补眠,忽然感觉燕双双伸手,拍了下她肩膀。 此时此刻,原丛荆在脑海里想出了许多对策,却全都被他一一否决。他不了解尹棘,贸然开出砝码,反而会丢失谈判先机。 原丛荆心底生出一种罕见的无力感。他隐忍地咬住牙,转头往楼上走。 “你怎么了?”尹棘赶紧跟上。 原丛荆走路的脚步很快,她只好小跑起来。 原丛荆瞥了她一眼,眼神冷漠又尖锐。 尹棘吓了一跳:“” 他们回到教室的时候,早读已经结束,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讲话。 她统计足足一个月了,男子一千米根本没人报名。 班主任见二人已落座,继续演讲:“这次校运动会会算在班级评优上,上次大家就是全校倒数,这次加把劲。别让人家说我们光大脑发达,四肢简单。” “我们又不是专业的,怎么加把劲啊!”同学们发出哀嚎声,“都怪姜道卿!这句话就是他说的!” “我们跟体育特长生比什么?”有人小声嘀咕,“他自己才是四肢简单,小脑萎缩。” 孔知节听见了,立刻扭过头,脸色罕见地严肃起来:“跟他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姜道卿,也会有别人啊。” “” 孔知节喜欢姜道卿是实验班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人缘好,同学们听到她开口,都会给她个面子,不再开口吐槽。 他们只能纷纷用眼神交流,然后无奈一笑。 只有尹棘抿着嘴不说话,她盯着表格上的报名人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行了行了,说正事!”班主任拍拍讲台,“有谁能报男子一千米?举个手。” 教室刹那间安静。尹棘环顾四周,发现大家纷纷把头埋低,生怕班主任点到自己。 “” 原丛荆观察着尹棘的表情,她胳膊底下压着一张纸,有点急切的样子。 此刻,原丛荆眼神变幻莫测。 他必须了解她,才可以拿捏她的弱点。因为只有握住尹棘的小辫子,他才能从被动变主动。 两个人互相胁迫,才能达成平衡。 或者—— 以退为进,等着尹棘自己露出贪得无厌的那一面,等着她要挟自己。 然后两个人做个交易。他给她想要的,她帮他保守秘密。 原丛荆玩弄着手中的钢笔,眼神讥讽。 原丛荆等待了好久,但没有看到尹棘多看他一眼。 原丛荆烦了,越是这样的人,提出的要求就越过分。 她们懂得欲擒故纵。 原丛荆忍住怒气,干脆直接凑过去,终于和尹棘对视。 尹棘手指一紧,死死握住报名表:“怎、怎么了?” 尹棘其实早就注意到原丛荆的目光。 只是对方的侵略性太强,所以她一直有意识地躲避。 可原丛荆今天有些古怪,盯着她不放。最后还故意凑近。 尹棘故作镇定地弯起嘴角,实际心脏怦怦作响。 明明有心理预期,但还是被他的脸惊艳到了。 呜呜呜呜完蛋,脸颊的温度降下去没多久,现在又被点燃了。 “说吧的,想要什么?”原丛荆对她讽刺一笑,显得恶毒又冷漠。 尹棘见到他的笑容,大脑宕机一瞬:“你在说什么?” 原丛荆却不搭理她。 尹棘摸摸鼻子,大脑随即开始飞快运作起来,很快就想棘楚了。 想要什么?她现在想要一个职业运动员来跑一千米啊! 大脑忽然宕机一秒,继而尹棘捂住嘴巴,抬头看着原丛荆。眼神隐隐带着期盼。 难道 原丛荆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努力隐忍着怒气。好会演戏的眼神! 尹棘手忙脚乱把报名表和笔递给他,然后殷切地问:“你能参加男子一千米跑吗?” 原丛荆只是外表看着冷漠,但其实他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同学,刚才还帮助她躲过了校长的检查呢! 她怎么能被一个人的伪装吓到了呢? 尹棘忍不住开始唾弃自己。 乐于助人的原丛荆正冷冷地看着她,听到这句话,也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报名表,眼神更加古怪。 片刻,他问:“你确定?这是你的要求?” “要求倒算不上我听说你在隔壁学校超级厉害,之前还参加过省选拔。”尹棘苦恼极了,“这张报名表我已经填一个月了,就这么几个人参加,这样下去,我们班又评不了优。” 原丛荆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发出冷哼。 青铜段位的人,会直接提出过分要求。 但她明显段位更深,还懂得以进为退,用简单的要求拉近二人距离,从而放长线钓大鱼。 “可以吗?”尹棘诚恳地问。 她哪里知道原丛荆在想什么,但她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 毕竟传闻中的原丛荆太过冷酷无情,怎么可能去参加这种幼稚的校运会,在意评优呢? 原丛荆没说话,尹棘正好又将报名表缩了回去。 沉默了两秒,旁边传来原丛荆冷冰冰的声音:“笔给我。” 尹棘猛地抬起头,没来得及问他参加哪一项,原丛荆直接把笔和纸全抢走了。 他的字龙飞凤舞,将男子运动会的所有项目后全签了名。 原丛荆将笔往桌子上一丢:“够吗?” 尹棘:“” 讲台上,班主任依然吆喝,让同学们踊跃参加校运动会,然后找尹棘报名,男子一千米最起码要报一个。 尹棘拿过报名表,发现原丛荆的确是报名了所有男子项目。 她眼里只剩震惊,心里全是对原丛荆更加敬佩。 他不仅长得牛逼,做事也超超超超超超级牛逼! 尹棘难掩笑容,立刻举手:“老师,那个男子一千米已经有人报名了!” 原丛荆看着尹棘,心中冷笑。这招借花献佛玩得真妙,她还懂得利用他讨好班主任。 “你们看,咱们班同学还是挺团结的,”班主任问尹棘:“谁报名了?说出来让大家都学习一下。” 尹棘:“原丛荆。” 教室忽然安静。 同学们听到人名,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江湖救急的居然是原丛荆,那个传说中恶毒狠辣的狠角色! 看来之前的传言都是假的! 尹棘见大家都愣在那里,立刻带头鼓掌。 原丛荆人帅心善,不能被别人随便误会! 同学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加入鼓掌行列。 很快整个班级就爆发出巨大掌声。 原丛荆:? 这不过是一个交易,有什么好鼓掌的。 同学们却纷纷感动的对他竖起大拇指,眼神崇拜:“原丛荆,你配享太庙!” “这下姜道卿可遇见硬茬了,运动会第一一定是我们的!”有人将报名表夺过去,紧接着发出震惊又兴奋的吼叫,“原丛荆报名了全项目,我的天!” “原丛荆,你是体能超牛对吧?我记得你之前参加过省队选拔!我来看过你的视频!” 班主任眼神也充满不可置信。 校长跟他说过,原丛荆自从家庭破产,心里有严重创伤,导致他不再相信别人。天才可遇不可求,所以一定要好好关注他的生活,要对他包容。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啊,他居然会听尹棘的话,报名参加校运会? “”原丛荆深吸一口气,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大家。 纵使他是传说中的天才,也预料不出事情的发展会如此离谱。 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他一定在做噩梦。 他冷眼看着尹棘,心中滋生出一股极大的烦躁感。他隐忍地闭上了眼。 尹棘呆呆地看着原丛荆,心里纳闷。 现在大家都喜欢他。 但他怎么好像不高兴呢? 随即,便用震惊的语气说:“天呐!周云初今天竟然来不了了,节目组临时换人了!” 尹棘心底忽然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等睁开双眼,果然从燕双双口中,听到了让她眼皮重重一跳的答复—— “竟然换成了章影帝,代周云初参加这期综艺!” 前往拍摄地点的这一路。 尹棘再也无法入睡,她纤美白皙的手指不宜察觉地扣紧了扶手,心脏涌起一股细细的烧灼感,像在被磨人的小火煎烤着。 章序是真的很烦。 身为前任,他应该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最好跟死了一样。 她本以为发生上次的事后,他再也不会来招惹她,他也依着她的心愿,消失了一阵。 现在却又搞了出突然袭击。 最烦的是,节目要改成直播。 她在十分钟前,还给原丛荆发了消息,说下午会有直播,他回她的那个意思,是说,会上线去看。 如果看见她和章序同框。 她养的那条小疯狗,又该发癫发狂,不仅会胡乱地呲牙咬她,还会不管不顾地给她留吻痕。 第 106 章 #章序救场《我们的树屋》# #最好的老板,替旗下员工参加综艺!# #我们的树屋,直播预约破千万!# 燕双双看见热搜时,大巴即将驶向通往崇明岛的长江大桥,不禁惊呼道:“天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预约破千万的直播,章序的影响力果然不同凡响,这么大的流量,连那几个顶流都没法比。” “这是个多么好的宣传机会!”燕双双眉眼微弯,在心底打着小算盘,没意识到,身边尹棘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她兴奋地继续说,“我刚才扫了眼节目的流程,崇明岛也有很多抓小螃蟹的滩涂!” “我们拍电影时,不也在海边捉过螃蟹嘛!到时候,就可以顺利成章地提起拍戏时的趣事,好好为《晴海焰火》宣传宣传!” 尹棘淡淡地应了声:“嗯。” 燕双双这才转头,看向她。 半夜十一点多。 尹棘躺在床上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忍不住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二十分钟都过去了,发过去的好友申请既没收到对方的同意,也没被拒绝。 那家伙是已经睡下了,还是看到消息故意无视、懒得搭理她,亦或是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尹棘想到这里不禁撇撇嘴。 他怎么想的关我屁事,我又不在意。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蒙起被子打算继续睡觉,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一定是这两三个月拍戏熬大夜熬习惯了才睡不着的。 一定。 尹棘最终放弃挣扎。 她爬起来,坐到电脑前点开了千盛,企图打几局游戏来转移注意力。 尹棘平时玩游戏用的一直是自己的私人账号。 毕竟游戏官方给她设置的大号一上线就会上世界频道公告,她可不想发生自己在游戏里追着小怪跑、身后一群粉丝追着她跑的混乱场面。 伴随着一声熟悉的系统音效,尹棘的角色【北斗尹季】登陆游戏。 — 《千盛》是一款建构在幻想世界观下的角色扮演类竞技游戏,一共设有20个玩法和外观都迥然不同的职业供给玩家挑选。 尹棘所选的角色是一类可以利用强力的魔法和药剂来进行绚丽战斗的中远程系职业——巫师。 虽然这个名字乍一听有些阴森恶毒的,但这个职业的女性形象设定其实更偏向于童话世界里的暗黑系魔法少女,因此受到了不少女玩家的青睐。 而北斗尹季从外观上来看就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裙的红发小魔女。 一顶阔大的深色帽檐几乎要遮住她的上半张脸,细长的帽尖上垂着一颗金色棘棘挂坠。 手持飞行扫帚,肩抗灵宠乌鸦,腰间还挂着几罐泛着五颜六色光芒的魔法药瓶。 尹棘一直对自己的游戏形象很是满意。 她觉得神秘又拉风,酷飒中还不失可爱,很符合她本人的气质。 尹棘先是习惯性地拉开游戏里的好友列表扫了一眼,发现玩得比较熟的几个老朋友要么没在线,要么已经组好队进副本了。 看来许久没联系,大家已经找到各自新的玩伴了。 尹棘叹口气,倒也并没有多么伤感。 毕竟自从她出道以来,就忙着拍戏和赶通告,游戏玩得越来越少了,经验值和等级也远比不上之前一起打怪升级时认识的老朋友们。 就算现在大家一起组队下副本,难道要让别人迁就自己去低等级的副本里逛悠划水、浪费时间吗? 算了吧,谁又不欠谁的。 尹棘正思量着接下来去哪里逛逛,突然看到世界频道里有人嚎了一嗓子: “地图BOSS沙瑟在雪鳞谷这边刷新了!坐标(823,1278),大家快来帮忙啊!!!” 此话一出,世界频道立马响应者一片。 拉人的拉人,组队的组队,呼朋唤友,跃跃欲试,好不热闹。 玩家们如此兴奋的原因无非是两点。 一是因为地图BOSS浑身是宝。 击杀它能收获到的经验值、装备和材料都是极其稀有和强悍的。 即使你自己用不上,拿到交易市场卖了换钱也能赚不少。 二则是因为地图BOSS是可遇不可求的。 它们不像其他副本BOSS是下趟固定副本就肯定能遇到的,而是在千盛这片广袤的世界地图上每周随机随时刷新出来,碰到就算赚到。 而且所有公共区域内的玩家都可以看到BOSS并参与作战,然后各凭本事击杀。 因此每次地图BOSS的击杀往往会引发相当热闹且混乱的场面。 尹棘作为一个老玩家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她其实不太喜欢凑这种热闹,但一想到这次的BOSS沙瑟会爆出的千幻神砂正好是她提升到60级所必需的材料,即便是知道竞争激烈,她也不得不去碰碰运气。 于是尹棘没再犹豫,当即操纵着她的红发小魔女骑上扫帚,朝着雪鳞谷那边飞去了。 尹棘上线的地方离千盛大陆最西侧的雪鳞谷有点远,等她赶到的时候,BOSS沙瑟虽然还没被彻底解决,但战斗已然进入白热化阶段了。 只见一众玩家围着巨怪沙瑟各种狂轰乱炸,各类职业的技能特效掺杂在一起,绚烂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沙瑟一边挣扎嘶吼着,一边挥舞着他的巨斧奋力还击。 北斗尹季骑着扫帚在半空中观望局势,找准空档小心翼翼地向着战斗前沿挺入。 她刚朝沙瑟扔下一罐熔岩烧瓶,忽然听到身后有玩家慌乱地冲她大喊一声: “那什么北斗的!你小心!” 北斗尹季一回头,就看到一只失控的荆棘鸟张牙舞爪地朝自己袭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这鸟啄中了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支冰冻箭射中了这鸟,荆棘鸟瞬间被冻成一团冰块,直直坠地了。 放出这只荆棘鸟的召唤兽玩家十分惭愧地向尹棘道了歉。 这人只是一时操作失误,又没造成实际伤害,尹棘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时,一个ID名为泡泡吹雪的弓箭手玩家也手忙脚乱地跑到她跟前: “啊啊啊抱歉抱歉!刚刚那支冰冻箭是我不小心射偏了,我是不是打乱你们的攻击了啊?” 尹棘被这话噎了一下。 原来这妹子是误打误撞射中这鸟的啊,她还以为是遇到什么高手出手相救了呢。 北斗尹季:“没有的事,你刚刚那一箭反而救了我,谢谢啊。” 泡泡吹雪显然没弄清楚状况,听到尹棘这么说,又高兴又激动。 结果一个没注意,新的大招攻击被她随手释放了出去——散射! 尹棘大惊,赶紧骑着扫帚飞高避开了。 但泡泡吹雪周围的几名无辜玩家都被她发出的乱箭射中,嗖嗖嗖的,血条都往下掉了一小截。 周遭立马引起一片咒骂声。 “我去!哪个不长眼的干的!乱射你妹啊!” 泡泡吹雪被吓得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新人,不太会玩,我不是故意的!” 还在头顶发出一串大哭的表情。 一玩家嚷她:“菜鸟不会玩就滚远点,别在这里碍事!” “哦哦哦!” 泡泡吹雪被骂了也不恼,反而十分听话地操作着她的角色转身离开,却不料跟另一名玩家放出的召唤兽撞了个正着。 召唤师玩家立马吼道:“你他妈会不会走位啊?别瞎挡道!” 泡泡吹雪一时间既不知道该往哪儿边转,又不敢释放攻击的,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眼见这新人妹子就要被召唤兽的攻击打中,尹棘有些于心不忍,随手操控着几只灵宠乌鸦涌过去把泡泡吹雪从召唤兽的攻击下救出,叼起来飞走了。 尹棘把泡泡吹雪带出了混乱的战斗前线:“你还是在这里待着吧,里面太危险了。” “谢谢你!”泡泡吹雪感激涕零,“我差点以为我就要死在那里了!” 尹棘被她这种仿佛真的经历了死里逃生的语气逗乐了。 刚想说这里只不过是游戏而已,不会真死人的,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连电脑屏幕里的画面都跟着微微震荡。 “BOSS红血了!!!大家快散开!” 有人大叫。 原本站在沙瑟近身的玩家们立马作鸟兽般向四周散开,任沙瑟张牙舞爪地释放它最后的能量。 几秒后,沙瑟的狂暴状态稍稍卸下,大批玩家重新毫不犹豫地围冲了上去,对着BOSS又是一通猛攻。 北斗尹季也一甩扫帚,再次冲至前线。 她得赶在沙瑟倒下的那一瞬间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找到千幻神砂才行。 泡泡吹雪也跟上来:“哎!你怎么还要去杀BOSS啊?” 这个问题让尹棘苦笑了一下。 她现在只是孤寡玩家一个,还没有狂妄到认为仅凭自己这个还没满级的路人角色就能从一众玩家手中成功抢杀到地图BOSS。 她此行的目的很简单:收集材料和蹭经验值。 北斗尹季:“我不是要去杀BOSS,我是要收集材料。” 泡泡吹雪:“什么材料?” 北斗尹季:“千幻神砂,升级用的。” 沙瑟最终倒下的时候会爆裂成一堆泥沙,里面会藏着三枚千幻神砂。 通常来说,谁杀了这BOSS,那它掉落的装备和材料就最终归属于谁,或是团队,或是个人,全凭技术说话。 但千幻神砂这种材料不一样,它是没有固定归属性的,谁捡到了,就是谁的了,纯靠运气。 这也是为什么尹棘敢单枪匹马杀入这局战斗的理由了。 比输出她一个人肯定是打不过别人那些浩浩荡荡的杀怪大军的,但比运气这玩意儿就全看玄学了,大家一视同仁。 泡泡吹雪虽然不太明白那是什么,但还是坚定地表态:“那我帮你找!多一个人,东西好找些嘛。” 说完她立马一个好友申请甩过来。 泡泡吹雪:“不介意的话咱们组个队吧,同队伤害豁免,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免得我待会儿又不小心伤到你啦!” 尹棘笑笑,虽然这泡泡吹雪完全就是一个新人小白的操作水平,但她这股乐观仗义的傻劲还是很可爱的。 而且多一个帮手总比没有好,于是她点了组队同意。 北斗尹季:“你站远点跟着我就行,小心别被其他玩家的攻击打到了。” 泡泡吹雪:“嗯嗯好!” 尹棘没再多留意她,全神贯注地操纵着小魔女飞在半空一边观察着沙瑟的状态,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来着其他玩家的无差别攻击。 北斗尹季刚一个回身避开一记元素法师玩家打歪的冰刺术,就听到泡泡吹雪在下面大叫:“尹季!小心身后!” 北斗尹季立马扭头一看,只见沙瑟那把沾满血迹的巨斧即将向她砸来! 但她此时还未彻底稳住身型,根本来不及操作闪避。 糟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定了的时候,结果下一秒,一枚冲锋弹不偏不倚地从她身侧射来—— “砰——” 子弹直中她的胸膛,小魔女瞬间血花飞溅,强大的作用力使她整个人加速倒飞出去,居然堪堪避开了巨斧的攻击! 北斗尹季连人带扫帚狠狠摔在地上,血条微微下划了一截。 但她很清楚,中弹只是掉了点血,刚刚若要是换作被暴走状态的沙瑟的那把斧头击中,自己怕是直接一命呜呼了。 她这是被人救了一命,而且是相当聪明和果断的方法。 高手啊 心怀感激的尹棘朝着子弹的来源大喊一声:“谢了啊兄弟!” 没有人回应她,不远处传来的只有接连不断的枪响声。 北斗尹季循声望去。 只见上下翻飞的黄沙和光影之间,一个神枪手游刃有余地穿过各种绚烂的技能特效朝这边飞速移动而来。 他一边潇洒地穿插走位,一边绕到BOSS的身后对它发动攻击。 接连被他射中的沙瑟抬脚就要朝他踩去,神枪手当即侧身后仰,顺势一记滑铲从沙瑟身下飞出,避开了它的攻击的同时,竟还能反手回射一击爆炎弹。 又是完美命中! 这人的操作太华丽太炫酷了,尹棘竟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众人围攻中的沙瑟忽的身形一抖,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然后身体爆破开,裂成无数散沙。 紧接着在泥沙翻涌的迷雾中,一道金光从北斗尹季眼前一闪而过。 她大喜,立马起身冲过去,不料另一双手比她先一步将泛着金光的千幻神砂拾起。 北斗尹季心头一沉,抬起头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神枪手玩家无声对视上。 那人只有11级,头顶的ID却很是风骚: 神说要低调。 等章序退出这档综艺的消息正式释出,已经到了傍晚,尹棘和燕双双及同龄的小生,聚在树屋里,打斗地主,她们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安静地等待来解围的新嘉宾到场,重新进行这期的拍摄内容。 直播间被不知名的黑客炸掉后。 尹棘的心底就弥漫起强烈的不安感,总感觉,这件事是原丛荆做的。 但几个小时过去。 她一直没有收到原丛荆的消息,那边安静到近乎诡异。 她意兴阑珊地打着牌,心底的不安感,像酵母般不断膨胀,倒不是因为怕原丛荆吃醋发疯,而是费解于他的沉默和隐忍不发。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进树屋,半蹲在尹棘身旁后,用极低的声音,附在她耳边说:“那个,总制片人让我来帮忙传话,说请您现在出去一趟。” “有什么事吗?”尹棘掀起眼皮,看向燕双双,对方朝外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先忙自己的事。 等起身,离开树屋。 那个工作人员才敢用正常的音量说话:“原总的车停在外面,他请您上去一趟。” 第 107 章 她出来得太仓促,仅穿了件灰蓝色的费尔岛毛衣,下面是水洗蓝的牛仔裤,没有披外套,夜晚的风也大,不免觉得有些冷。 这期的树屋,选在崇明岛的一处乡村,这里不受光污染的影响,抬起头,便能看见,夜空中忽闪忽灭的那些点点繁星,四处弥漫着海风的气息,清新的,微咸的,湿潮的。 这让尹棘回想起,在涟城拍电影的那段时光,她垂了垂眼,心脏也像涨满了大股大股的潮水,涌起不受控的悸乱感。 原丛荆去莫斯科后,她经常孤枕难眠。 每当无法入睡,寂寞难耐时,她就会去回想,在涟城和他共眠的那些夜晚,也会在脑海里搜寻起,那些属于他体温、呼吸、和心跳的记忆碎片。 甚至会开始幻想这样的画面。 和他乘舟,造访某座隐世的岛屿,就像圣经旧约里的亚当和夏娃一样,脱离了世俗,也脱离了喧嚣,无拘无束地生活在那里,到了雨季,就融化在郁热里,如果下雪,就烧篝火,躲在洞窟里。 出来后,工作人员没再继续跟着她。 尹棘瞥见了对方略带复杂的表情。 三分的好奇,三分的揣测,还有三分的同情。 虽然尹棘很不情愿面对这个话题,但她很清楚,前天刚发生了她手滑点赞原丛荆的乌龙事件,这种送到嘴边的热度节目组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这波流量不蹭白不蹭的。 眼下这问题一抛出,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职业选手席上的某人。 可原丛荆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台上的尹棘,薄唇微抿,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没有在意周遭其他人投来的调侃目光,甚至窃窃私语,好像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回答。 在灯光的映射下,他的双眸深沉静默,直勾勾望过来时,尹棘的呼吸骤然一紧。 “我最喜欢的选手啊” 尹棘沉吟着,目光从台前的一众职业选手身上一一扫过。 在座的哪一位不是当下NPL职业圈备受关注的热门人气选手? 特别是坐在前排的MAY战队队长孟飞池,此时正饶有兴趣地撑脸望着她,像只坐等吃瓜的乖巧金毛犬。 但鉴于自己正被一堆镜头死盯着,尹棘只能极力忍住她作为一个铁血妈粉冲上去爱抚偶像脑壳的本能冲动,默默在内心敲起了木鱼。 她扯出一个浅浅的得体的笑容,声音清甜而明晰: “其实在场的每位职业选手我都很喜欢,各位大神们的比赛我都看过,都非常精彩。” “但如果非要我选出最喜欢哪一位的话,那毫无疑问——” “是SEA战队的原神。” 此话一出,众职业选手立马鼓掌欢呼,就像学生时代那群爱瞎凑热闹起哄的同班同学。 尹棘面上继续保持微笑,心里却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郁闷得把自己的掌心都掐出淡淡的指甲印了。 一旁的筱涵盯着她看了几秒,有些惊讶地发现:“天哪,尹季你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哎。” 尹棘一愣。 确定不是今天腮红打太重了吗?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在隐隐发烫。 但那绝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气的。 她这是怒火中烧。 一想到原丛荆以后能拿这件事笑话她一辈子,还极有可能把她这段“真爱告白”剪成五秒小视频怼在她眼前循环播放,于是每次吵架自己还没开始发挥,就得先输一头,尹棘就觉得心梗难捱,呼吸不畅,瞬间苍老了五十岁。 脑袋一热,她干脆胡言乱语起来:“是啊,我就是见到偶像有点激动,没想到原神真人比照片还要帅一万倍。” 个屁。 但赚钱嘛,不寒碜,忍忍就过去了。 主持人这时又开口了:“那对于尹粉丝的夸赞,不知道原神有什么想说的呢?” 尹棘在心中抢答: 这还用问?这家伙指定嘚瑟死了,就等着看她笑话呢吧。 但此刻的尹棘只能继续咬牙微笑,在内心虔诚祈祷原丛荆不要当场戳穿她十分钟前还在厕所门口问候他“是不是长残了”的事实。 可原丛荆只是无比淡定拿起身旁的话筒,面无表情地答道:“经常听,习惯了。” 尹棘:“” 众人:“” 孟飞池忍无可忍,直接开麦充当大家的嘴替了: “我去,姓原的你要不要脸啊?” “这么一个大美女毫不吝啬地当众夸你,你不反夸回去,居然却说习惯了?” “搞得好像人家尹棘经常私下吹你彩虹屁似的,你小子还真是油盐不进呐,谁粉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面对这番数落,原丛荆丝毫不为所动,十分坦然地反问一句:“怎么,我粉丝多,你嫉妒了?” 现场的沉默震耳欲聋:“” 大神,您粉丝确实多,但您嘲讽的对象可是千盛人气王之一的孟飞池啊。 人家粉丝数量也是颇为壮观的好么? 你这话说的好像孟飞池很可怜,是个无人在意的电竞小糊比一样。 孟飞池才显然不服气:“不是,你瞎嘚瑟什么,粉丝多了不起啊?我粉丝也不比你少的好吗?而且一个能抵你一百个。” 原丛荆淡淡抬起眼皮:“哦,那比比冠军数量?” 孟飞池:“” 一句绝杀。 全场几乎都能听到孟飞池血量归零时的心碎特效声了。 尹棘看着台下孟飞池吃瘪的委屈模样,只恨自己有心无口,没法替真正的偶像辩解几句。 见孟飞池忿忿闭了麦,众人憋着笑,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录制流程。 之后主持人筱涵又按照台本对尹棘进行了段简短的采访,问了些诸如“你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节目”、“想在节目里收获什么”之类毫无惊喜的问题。 尹棘则丝毫不慌乱地一一回答完毕。 什么千盛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游戏,来这里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游戏水平,交到新朋友,弘扬全民电竞精神等等。 十分官方客套、老生常谈。 这些都是她来之前跟江棠对过稿的话术,不求亮眼,但求无错。 访谈结束,尹棘走下台,到左侧空荡荡的嘉宾席上随便找了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坐下,等待其他嘉宾的逐一入场。 《我们的盛大》邀请的嘉宾涵盖范围很广,包括但不限于演员、歌手、爱豆、主播、主持人等等圈内人员,共计20人。 节目组可不管你是顶流还是糊逼,他们的选人标准只有一个:会玩千盛。 每进来一位,尹棘都会礼貌性地给予掌声,然后点头致意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些人中,尹棘虽然年龄和资历不是最大,但论咖位,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当红艺人了。 再加上她千盛代言人的特殊身份,来参加这个节目的人想不认识她都难。 可不少到场嘉宾尹棘只是听说过名字,并不认识,更别谈有什么合作交际了。 和一堆并不相熟的人坐在一起,难免觉得尴尬。 正当她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听到身后坐着的一妹子有些惊喜地脱口而出:“啊,是姜烁哎,他居然也来了!” 尹棘一怔,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位高挑俊朗的青年带着温柔的笑意走上了舞台。 “大家好,我是姜烁,很高兴来到这里,请各位职业大神多多指教。” 姜烁自我介绍完,全场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欢迎着他的到来。 尹棘身后的那妹子更是激动得手掌都要拍红了,已经在跟旁边的同伴商量待会儿找他合影的事了。 尹棘正暗自感叹着这家伙最近可真火,就见台上的姜烁朝自己招了招手,她也微笑着挥手予以回应。 他们的这一互动立马被主持人筱涵捕捉到了,随即就问:“姜老师刚刚是在跟尹季打招呼吗?” 姜烁点点头:“嗯,我跟尹老师是老朋友了,之前一起合作过,所以在这里见到她很高兴。” “这么说来,你们私下也一起玩过千盛吗?” “对,我们之前在剧组的时候偶尔会一起组队刷本。尹季的巫师玩得很不错,要是单挑的话,我还不一定能赢过她呢。” 见姜烁在镜头前夸了自己,尹棘赶紧拿起手边的话筒,礼尚往来地商业互吹回去: “姜老师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千盛的资深老玩家啊,号称咱内娱第一剑客呢。” “我觉得比起跟你单挑,咱们还是做队友吧,肥水不流外人田,让我抱抱大腿不好么?” 姜烁笑着点头:“也好,咱们正好配合默契些。” 尹棘这话虽有夸大成分,但并不是在瞎吹嘘。 姜烁是圈里挺出名的千盛玩家,他经常在微博发自己的游戏战绩,十分亲民友好。 再加上他水平确实不错,不少跟他关系亲近的游戏主播都说姜烁的剑客算得上是半职业水准了。 好几次记者采访中被问及“如果不做演员,你想做什么职业”时,姜烁的回答都是他想去当电竞职业选手,可见他对游戏的热爱。 和他一起拍戏的那三个月,尹棘也偶尔会跟他组队刷副本玩,对他的游戏水平很清楚。 所以姜烁会来参加这个节目,她一点也不意外。 主持人见这两人在这一唱一和的,打趣道:“不愧是默契的老搭档,这是打算直接原地组队了啊。” 台下的周燕听了,却略有不爽地撇撇嘴:“切,默契个屁,不就是多说了几句话嘛。” 正嘀咕着,身边坐着的人冷不丁问了句:“这人是谁?” 周燕没想到一直保持沉默的原丛荆会来跟他搭话,愣了一下:“原哥,你问姜烁?” “嗯。” “你居然不知道他?” 原丛荆回他一个“不认识不了解不care”的眼神。 周燕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也是,他原哥哪是会关注这些的人。 于是周燕科普道:“这个姜烁前几个月有个剧播得可火了,一夜爆红的那种,咱们战队的清洁阿姨那段时间都在追他的剧呢。反正人家现在是顶流,最近微博开屏老看到他,广告刷到吐了都。” 原丛荆了然,又问:“他跟尹棘什么关系?” “他跟我们家阿棘去年合作拍了部戏,没记错的话,下个月就要播出了,跟咱们这节目一样,也是在棘阔视频播。” 说到这里,周燕十分谨慎地朝原丛荆挪了挪,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所以我怀疑啊,这节目组就是想故意把他俩凑在一起,好炒cp,这是要给新剧预热的节奏啊。” 原丛荆闻言,眉头轻轻蹙起:“炒cp?” “原哥你不会不知道炒cp是什么意思吧?就是——” 周燕刚想继续科普,原丛荆打断了他:“我知道。” 他抬眼望向对面嘉宾席上正和姜烁有说有笑的尹棘,一双黑眸沉静幽深: “我的意思是,他们这cp没得炒了。” 尹棘专心地享受着他的伺候。 却觉,他突然调整了抱姿,等她睁开眼,发现脑袋,已经仰倒在了真皮坐垫上,纤瘦的后背,也贴合住了那里。 视野是大片的黑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窥见他冷淡分明的轮廓,和他做出的一些模糊的动作轨迹,又听见,撕开包装纸的声音。 但做完手术后,他们不再需要使用计生物品。 正费解,原丛荆手里拿得东西,到底是什么,便听见,他嗓音低低地说:“丸丸,张嘴。” 她下意识循着他的指令照做。 男人也俯下身,他将用薄唇叼起来的那颗糖渍青梅,喂进了她的嘴里,还没来得及咬开,酸酸甜甜的滋味,就沁进了心脏的深处。 尹棘举起并拢的手腕,不再动。 无声地做出了她的选择。 “想到丸丸一直在忍。”他用拇指,将那颗青梅,往她的口腔里推了推,嗓音压抑又低哑地说,“或者想到丸丸,在背着我玩别的玩具,我就快要疯了。” 第 108 章 她也不敢嚼,只好用舌尖,将它往口腔的最深处卷,小心翼翼地含住后,惹人上瘾的酸甜滋味,顷刻蔓延开来。 等牛仔裤被褪到腿肚。 尹棘才意识到,原丛荆喂她蜜饯,是不想让她发出太大的声音,其实他向来顾念她的承受能力,就连衔珠,都要换成柔软的,裹满了糖霜的,才舍得塞进她的嘴里。 质感柔滑的领带,一圈又一圈,缠绕在她的手腕上,男人的手指干净且明晰,帮她绑了个无法轻易挣脱的结扣。 尹棘的心情愈发紧张。 牙齿也忍不住嵌进了那颗青梅的果肉,在触及到里面坚硬的核瓤时,她及时停住,抵抗着下颚的惯性和咬合力。 他却替她咬住了青梅最隐秘的果核。 灵活有力的舌尖,将蜜饯的果肉,用力拨开,技巧娴熟又坏心,将它由清脆鲜嫩捣弄到熟烂变色。 尹棘瞳孔涣散,下意识想伸手,狠狠去抓他的头发,却忘记腕骨已经被禁锢住。 身体的每一处褶皱,仿佛都被尽情地展平,那样的舔舐霸道又温柔,像要吞吃掉她的心灵,脊梁骨突然泛起一阵酥麻,像在被水母的触须袭击,大脑也沉沦在奇异又舒适的眩晕感中。 尹棘纤瘦的脊背,被他形状饱满且结实的胸肌熨帖着,眯缝着双眼,她问道:“你是不是就是那种,永远都嫌钱都不够多的人啊?”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一片。 上一秒大家还在讨论着“谁选职业选手单挑谁傻叉”,这一刻他们口中的傻叉翩然登场了。 但却是尹棘要单挑原丛荆? 她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 连导播都被她的这一操作搞得一脸茫然了。 她的长相和演技确实没的说,但这游戏水平总不可能已经逆天到能跟千盛第一神枪手叫板的程度了吧? 咱这节目组不就是请她来当花瓶的吗? 正出神间,听到耳机里导演吼他: “傻愣着干什么,快把镜头都切过去拍她!” “还有原丛荆,要特写!一个细节都别给我放过!” “哦哦哦!” 导播应着声,立马把镜头对准了尹棘和原丛荆一通狂拍。 别的不说,这两人的脸出现在镜头里对观众的眼睛显然是十分友好的。 俊男靓女,分外赏心悦目。 此时台上的主持人筱涵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了,她极力做着确认:“尹季,你确定你要挑战的对手是原队?” 尹棘点头:“是的,我确定。” “勇气可嘉,你是今天第一个敢于向职业选手发起挑战的人。”筱涵由衷表示赞赏,“那为什么会选择原队呢?” “因为他是我偶像,作为一个粉丝,想跟偶像打一局游戏应该不难理解吧?” 尹棘的语气听起来无比真诚,一双亮晶晶的小鹿眼更是人畜无害:“原队应该可以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吧?” 原丛荆闻言,眉梢微微挑起,他从容地拿起话筒,答:“当然,我一向很宠粉的,你的挑战我接受。” 在一片欢呼和掌声中,原丛荆起身朝比赛台上走去。 只有周燕地铁老人看手机般的望着原丛荆的背影如鲠在喉: 原哥你发言之前打下草稿成么? 你的人设跟宠粉这两个字有半毛钱关系吗? 主持人见这两人的对战已成定局,便继续走着流程:“尹季,可以说一下这场pk你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什么吗?” “确实有个小目标。” 尹棘抬眸看向身侧的原丛荆,微微一笑,目光坚定。 “命中对手一次,打掉他一滴血。” 场内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响起一阵热闹的议论声。 台下当观众的宋冬冬听了这话,早就吓得差点把手机捏碎了。 她赶紧把情况告诉了没跟来录制现场的江棠。 江棠一听,险些当场气厥过去,恨不得隔着网线爬过来把尹棘套个麻袋绑回去面壁思过。 这目标听着小,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话就跟“先定个小目标,赚它一个亿”一样,可不是嘴上那么轻飘飘就能办到的容易事。 毕竟她要拿下一滴血的对象可是原丛荆。 那个NPL职业联盟赛场上单挑胜率最高记录的保持者原丛荆,多少职业选手做梦都想将其打败的巅峰存在。 尹棘要怎么打中他? 靠脸迷惑对手吗? 关键这原丛荆还六根清净不为色昏啊。 这段要是播出去,尹棘不得被那群黑粉笑话死啊。 那一瞬间,江棠已经在脑子里提前想出八百种反黑公关稿怎么写了。 主持人筱涵对于这个回答也十分震惊,但她见尹棘神色正常,没像在开玩笑的样子,只能转而看向原丛荆,小心翼翼地问:“呃,原神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原丛荆貌似是全场唯一一个看起来丝毫不觉得意外的人,他淡淡点了点头:“目标不错,但我不会放水的。” 尹棘眉梢一扬:“正合我意,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眼下这等好戏孟飞池怎么能错过,拿起话筒朝台上的原丛荆打趣:“喂,老原,你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可别上去一分钟就把人解决了啊。” 没等原丛荆开口,尹棘已经笑着接话了:“放心孟队,我会努力撑过一分钟的。” 孟飞池来了兴致:“那你加油啊尹选手,替我们狠狠收拾这个嚣张的家伙,我看好你哦。” 孟飞池这话只是客套一下,但对于尹棘来说,偶像的鼓励是作用巨大的,她一时间都有些飘飘然了。 她心念一动,赶紧抓住机会说出自己憋到现在的心愿:“孟队,如果我完成这个目标了,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尹棘顿了顿,立马改口,“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你,她想要你的签名。” 孟飞池一愣,随即爽朗一笑:“当然可以啊,签一百张都没问题,待会儿录制结束你记得来找我。” 尹棘登时心花怒放:“好!” 就算是为了签名,她也要努力打好这一局了。 说完,她转身朝舞台侧面的比赛席位走去,想要迫不及待地快进到节目录完跟偶像的互动环节。 不料没走两步远,衬衫衣袖就被人从身后轻轻拽住。 尹棘回头,就见原丛荆拉着她的衣袖,垂眸看着她。 尹棘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地把他的手拍下去:“干嘛?” “如果你做到了,我也答应你一个条件。” 原丛荆说这句话时没有拿话筒,是只有尹棘能听到的音量。 他的语气很轻很淡,没有挑衅也没有嘲讽,像是在跟她做一个小小的约定那样简单。 尹棘怔了怔,忽然想起高二那年她第一次约原丛荆千盛pk的时候,好像也立过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赌约。 最后她输了,但是原丛荆并没有找她兑现那个条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这么回事了。 现在原丛荆又要跟她打赌,尹棘也跟着来了兴致: “好啊,不过我劝你别这么自信,这次我可不一定会再输给你了。” 原丛荆没有回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就转身朝着另一侧的比赛台走去了。 尹棘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今天貌似有些奇怪,居然没跟自己多呛两句。 但她也没多想,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走到节目组设置好的电脑前坐下,带好了耳机。 此时屏幕上已经登录好她的游戏角色了,是一个和她同名的巫师。 节目组甚至贴心地把这个小魔女的外观形象捏得跟她本人有七八分相似,可爱又富有灵气,这让尹棘操作起来有种相当微妙的感觉。 不及她细看,系统已经提醒她做好准备,pk马上就要开始了。 尹棘深吸一口气,左手轻搭在键盘上,右手扶着鼠标,死盯着屏幕对面那个沉默而立的神枪手角色。 心如鼓擂,蓄势待发。 倒计时: 三、 二、 一! 在听到系统比赛开始的提示音后,尹棘没有一丝迟疑,操作着小魔女骑上扫帚朝着神枪手的方向直冲而上,快得好似一道闪电。 小魔女抬手一扬,两瓶熔岩烧瓶应声砸下。 嘭—— 烧瓶爆裂开,在地上泛起一阵翻腾的火炎。 火光中,神枪手的身影却一闪而过,风衣衣摆随风扬起,完好无损,没有受到任何攻击伤害。 尹棘咬牙,再来! 迷魂香散下! 离魂咒释出! 地狱烈火升腾! 尹棘的攻击看起来根本不带任何脑子,没有思路和战术可言,就是爽,就是快。 有什么招数就用什么,大招CD她就干脆只用普通攻击。 她就是在尽她最大的可能,把她能用到的所有攻击以最快的方式施展出来,毫不犹豫朝她的对手身上攻去。 迅速,猛烈,狂躁不可言。 但神枪手却在这番狂轰乱炸下保持着精妙的走位闪避,一滴血也没掉,只留下鬼魅般的身影。 台下的观众都看傻眼了。 “尹棘这打的什么鬼?” “简直乱七八糟惨不忍睹啊。” “这确定不是什么第一天接触千盛的菜鸟玩法吗?” 就连职业选手席上的不少人都迷惑地皱起了眉头。 MAY战队的选手MOMO望着屏幕上尹棘角色释放出眼花缭乱的特效攻击,忍不住吐槽道:“她是在放烟花吗?” 一旁的孟飞池却摇了摇头,饶有趣味地说:“不,这就是她的战术。” “战术?你逗我呢?” MOMO哭笑不得。 “她简直就是在乱打一通嘛,这打法看着确实酷炫,但三十秒都过去了,她的对手有被她击中过一次吗?” “但是原丛荆也一样没有击中过她。” “怎么可”MOMO闻言一惊,看向尹棘完好无损的生命条,险些爆了粗口,“我去,还真是!” 他收起看戏的心思,坐直了身子,仔细观察起了大屏幕上那两人的战斗节奏。 尹棘的小魔女一路穷追猛打,分寸不让。 而原丛荆的神枪手时而飞枪退避,拉开距离,时而穿过各种魔法特效,曲折闪躲。 原丛荆就像是一个在暴雨中穿行的人,努力不让自己身上沾到一滴雨水。 MOMO被自己的这个想象吓了一跳,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池,我没看错吧,现在原丛荆好像并不是不想出手攻击,而是没有空隙和机会出手?” “谁知道他呢,不过眼下这情况应该就是尹棘想要的效果。” 孟飞池正色道,“只不过我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只是靠攻击速度就能达成这样的效果。” MOMO看着小魔女一刻不停的泼辣攻势,难以置信之余忽然又心生羡慕:“这妹子的手速简直逆天啊” 孟飞池不置可否:“光看手速的话,她不在你我、甚至原丛荆之下。” “不过很可惜,光凭手速她肯定是赢不了原丛荆的,顶多就是跟他耗一会儿时间。” MOMO都被场上的局势看得有些紧张了:“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她这种状态能坚持多久啊?这都快一分半了,要是再打不中,原丛荆可就要——” 话音刚落,小魔女释放出的一团棘绝之火冷不丁穿过重重硝烟和火光,从神枪手右后方袭去,撞在他脸上爆出一朵金红色的火花! 灿烂耀眼,还带着点点零碎棘尘。 神枪手的血条应声闪烁了一下,掉了3%的血量。 一击爆头,命中! “嗯。”他倒没否认,不咸不淡地说。 从初中时,他就下定了决心。 小青梅既然想进娱乐圈。 他就一定要挣到足够多的钱。 等她进了这个如销金窟的名利场。 他要为她铺好一条平坦顺遂的康庄大道,让她拥有无尽的底气。 这只是一部分的钱。 等她玩够了,也实现了当影后的梦想,他还要用钱,去买合适的岛,再用高新的科技,打造出最宜人的生存环境。 即使到了孤岛上。 他也要让她的小青梅,拥有品质最高的生活。 第 109 章 而章序被换掉的当晚,香港的媒体就释出了章远光去急诊的照片,章序的团队也通过大粉放出,他之所以退出《树屋》,是为了飞香港,看望病中的父亲。 明眼的网友都能看出,章序的团队是在欲盖弥彰,还嘲讽章远光的老年生活当真不易,不仅要当豪门赘婿,狂饮鹿血酒服务富婆,还要帮三十多岁的影帝儿子收拾烂摊子。 抛开章序的空降不提。 这期综艺,原本是没什么看点的。 《树屋》虽然是长寿节目,但收视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但经历这么几遭突发事件后,短短几天,就成为了各大媒体平台的讨论热点。 两年前的陈年旧瓜,也被网友淘烂,甚至还有人翻出了电影《眩晕》上映时的宣传照—— 章序穿着立领的大廓形风衣,微微低头,眼带探寻,站在蒋冰嫣的身后,也站在她的阴影里。 而蒋冰嫣穿的舞衣,被特效设计成了一分为二的形态,黑天鹅的那一面,冲着章序的方向,而白天鹅的那一面,则冲着观者的方向。 镜头语言简单直白地给出了《眩晕》故事的梗概——执拗的刑警在调查杀人案的过程中,爱上了犯罪嫌疑最大的女舞者。 宣传照将焦点对准了蒋冰嫣的侧脸。 有好事的网友,甚至翻出了当年京舞官微发布的一组舞者照片,其中的一张,就是尹棘跳芭蕾舞时的侧影,同样穿着白天鹅的舞衣,同样摆出了类似的手位。 等将两个人的照片拼接起来。 再去细看,竟然分不清谁是谁。 老实说,一起组队刷本这事神说要低调答应得这么爽快,尹棘还是挺欣慰的。 并不是因为她想跟在大神身后划水摸鱼,而是因为她把跟这看做一次可以报恩的机会。 毕竟刚刚大神那么慷慨地把她急需的千幻神砂给了自己,按照江湖道义,她总得做点什么还人情才是。 但好的装备或者材料她一时间也弄不到手,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最大的价值可能就是做一个大神刷本升级之路上的工具人。 可以带他刷本蹭经验的那种。 北斗尹季现在57级,比11级的神说要低调的装备和战力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她现在去刷那些十多级的副本简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这与个人操作技术水平无关,纯属等级经验上的碾压。 哪怕是现在跟大神来场野外pk,尹棘也觉得自己胜算十拿九稳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尹棘一行人操作着角色朝着15级副本赤月沼泽所在地移动去。 刚走到沼泽入口附近的时候,忽然草丛里窜出一阵异动,还伴随着轻微的猛兽低吼。 几人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一阵阴风袭来,只见茂密的草丛中一头通体深黑、额角生着一道红色弯月印记的野兽若隐若现。 “是赤月苍狼!”尹棘有些惊喜,“泡泡,你运气不错啊。” 泡泡吹雪没明白:“我怎么了?” “你刚刚不是说也想要一枚七棘之戒吗,赤月苍狼就能爆出那东西,它是这赤月沼泽的守护兽,但因为不一定每趟本都能遇到它,所以也被叫作隐藏BOSS。” 尹棘贴心地解释着。 “你真走运,第一次来就碰到了,我记得我当时可是蹲了它半个月才碰到的。” 泡泡吹雪一听,立马来劲了:“那太好了!咱们上吧!” 话音刚落,泡泡吹雪的箭已经朝着赤月苍狼射了出去。 尹棘见她这么兴致勃勃,也没拦着,操作小魔女跟上,冲过去加入攻击。 虽然这赤月苍狼的攻击力比普通BOSS要高出不少,但毕竟它只有30级,在四五十级的北斗尹季和泡泡吹雪面前根本不够看的,估计五分钟就能把它解决了。 尹棘转视角看了眼神说要低调,刚想来句“大神你休息,BOSS交给我们就行”客套一下。 结果神说要低调抢先一步在队伍频道里发言:“你们杀,我观战。” 说完,他就走到一旁的草丛里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墩倚着看戏去了。 那样子,丝毫没有打算加入战斗的意思。 北斗尹季:“好的,您随意。” 第一次见人划水划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不愧是大神,连厚脸皮这项技能也是顶级的么? 尹棘二人这边正杀得欢,忽然看到神说要低调发了句:“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下。” 北斗尹季:“OK。” 神说要低调说的离开并不是真下线,而是人挂机,游戏角色依然待在草丛里打盹。 尹棘想了想,操纵着小魔女朝他那边飞了点,一边杀怪一边留意着他身遭的情况。 现在是在野外,保不齐从哪儿钻出个小怪来,可能会把挂机的神说要低调给挠死。 毕竟大神现在才11级,血条根本不够看的,是脆弱到需要她这个护神使者来照看的程度。 结果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她没注意到身后偷袭而来的一道强劲剑气,猛地把她击飞出去! “尹季!” 泡泡吹雪惊讶地看过来,本来就操作不稳练的她这么一回头,就被暴走的赤月苍狼一个尾巴甩翻在地,攻击也被迫中断了。 北斗尹季在半空中稳住身型重新飞了回来,这才发现赤月苍狼已经转移了仇恨目标,跟刚刚偷袭她的那个剑客玩家战作一团。 泡泡吹雪狼狈地爬起来:“这什么情况啊?” 尹棘都被气笑了:这人是直接半路杀出来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抢怪啊! 简直岂有此理。 她当下立马也跟着仇恨转移,招呼道:“泡泡,别杀怪了,杀这个剑客——” 小魔女骑着扫帚飞得近了些才看清那剑客玩家的个人信息。 等级:71。 ID:梁白开。 尹棘一愣,居然还是个熟面孔,一时更加气结了。 这个叫做梁白开的剑客玩家在千盛大陆挺有名的,不过是臭名远昭。 因为他专门以从别人手底下抢怪为乐趣,他觉得这样能彰显自己的技术实力,从而获得成就感。 偏偏这人的确实力不俗,你要是跟他硬来又打不过他,只能愤懑退场。 一来二去的,他就更加嚣张得意了。 尹棘之前也不幸被这人抢过一次怪,还是当时她升级急需的材料,她刷了四五天的BOSS好不容易才要爆到。 结果被这家伙横插一脚,抢了去,所以印象深刻。 但这梁白开显然缺德事干得太多,已经不记得尹棘是谁了。 眼下,他仗着自己等级高,开大招三两下就把赤月苍狼解决后,拾起BOSS爆出的装备和材料,就要扬长而去。 尹棘知道这人等级和装备都碾压自己和泡泡吹雪太多,硬上肯定打不过,只会是白白送死,眼下八成只能忍了。 可泡泡吹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根本没想到这些,她眼睁睁看着这人拾走了自己心爱的七棘之戒,急得大吼: “喂!你给我站住!把七棘之戒留下!” 梁白开无赖得理直气壮:“我凭本事抢到的BOSS,为什么要留下给你?” 泡泡吹雪骂道:“你等级高就了不起啊?你这样抢怪是要遭天谴的!” 梁白开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 “哈哈哈看你这傻样,应该是个新人妹子吧?不知道网游里玩的就是等级高欺负等级低的吗?” “你你你,你别欺人太甚!” 泡泡吹雪气得对准他直接拉弓就射。 梁白开早有防备,挥剑一扫,挡住了泡泡吹雪射来的箭,还顺手回了一记荒流剑过来。 泡泡吹雪防备不及,被猛烈的剑气冲击得再次倒地,血条都被打下去了一大截。 尹棘赶紧给她加了一记暗愈术,这才帮她恢复了点血值。 北斗尹季是个巫师,这个职业不仅擅长各类符文和暗黑系魔法阵,还精通药理。 当然,是毒药偏多,其攻击属性远大于治疗属性。 虽然比不上专职治疗系的牧师和祭司,但关键时刻涂点药、加点血还是聊胜于无的,总比一下子就死透了的好。 梁白开见状,像是兴致来了一般,也不着急走了,又一道剑气劈来! 尹棘一边提醒着“泡泡,退后”,一边飞快地挥舞扫帚开了个暗夜之盾,抵挡住了这记攻击。 梁白开眼前一亮:“哟,妹子,手速不错啊,声音也好听,要不你叫声哥哥来听听,我就把七棘之戒送给你,怎么样?” 北斗尹季:“还是你先叫我声爹吧。” 说着,小魔女骑着扫帚飞到半空,毫不客气地朝梁白开扔下几枚熔岩烧瓶,剑客周遭瞬间爆破开一圈翻腾的火焰。 梁白开中招掉了点血,立马有些不爽了。 他一边跟北斗尹季对攻,一边又贱兮兮地开口:“看你这ID,你是尹棘的粉丝吧?” 尹棘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冷冷答道:“是又怎么样?” “她不是都在黑热搜上挂了一晚上了么,你作为她粉丝,还有心情来玩游戏啊?不应该是跟她一样正躲在被子里哭鼻子吗哈哈哈!” 这点程度的嘲讽攻击放在尹棘这个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她不慌不忙地说:“没想到你还挺关注她,怎么,暗恋她?” “老子才不暗恋她!” 梁白开手里的剑挥得更猛了,击得尹棘连连后退。 “是她自己犯贱,居然敢点赞我原爹的黑粉评论!简直找死!” 尹棘一听,反倒乐了:“哦,你是原丛荆的粉丝啊?” “那当然,我原爹可是三冠王,她尹棘就是个靠脸吃饭的艺人,算个什么东西!” 梁白开满是不屑地说道。 “正主犯贱,粉丝也拉胯,这就是你们饭圈流行的粉随正主吗?” 尹棘冷笑:“粉随正主?你可一点都不像是原丛荆的粉丝。” 小魔女破损的乌黑裙摆和火红的发丝随气浪飞扬,几只灵宠乌鸦在她周身盘旋。 “你叫梁白开脑子里就全装的是白开水了?别因为自己粉了位神仙就真觉得自己也是尊佛了,偶像再怎么厉害也改变不了你这人就是只癞蛤蟆的事实。” “世界冠军是原丛荆拿的,那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少在这往自己脸上贴金。原丛荆要是知道他有你这样的脑残粉,怕是只会觉得晦气。” “不过可惜,今天原丛荆不在,我就勉为其难替他收拾你。” “你!” 尹棘的这番话是彻底把梁白开激怒了。 他原本还有心思在这调戏尹棘一下,现在一破防,满心只想着把她干脆利落地斩杀! 尹棘也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刚刚一时图爽,狠话是放出去了,但对方实力不俗,装备又好,还有十多级的等级压制,被他击败是早晚的事。 果不其然,梁白开手上白金色的剑光蓄起,落银刃即将破风斩出: “光嘴皮子功夫厉害有个屁用,有本事你真把原神请来替你出头啊!” 话音刚落,砰—— 是枪响。 一枚子弹撞上梁白开的剑身猛烈爆破开,“铛”一声脆响,激起一道眩目的金色火花。 见这记落银刃被子弹打偏,北斗尹季立马一扭扫帚,强劲的剑气从她身侧堪堪擦过,被她躲开了梁白开的攻击。 “靠!哪个不长眼的开的枪!” 梁白开气急败坏,立马转视角朝子弹飞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旁的草丛里一个神枪手玩家不疾不徐地站起了身。 这人只有11级,一身低级装备更是寒酸到让人惨不忍睹。 尹棘眼睛一亮,她刚刚战斗得太投入,差点都忘了大神还在一旁挂机了。 北斗尹季:“大神,你回来了?” 神说要低调:“嗯。” 梁白开一看这两人认识,大为恼火:“妈的,哪儿又冒出来一个傻逼菜鸟!” 神说要低调:“你误会了,我不是菜鸟。” 梁白开:“那你是什么?” 神说要低调:“我是高手。” 尹棘:“” 大神,你就不能跟你的ID一样低调点吗 梁白开则直接笑喷了: “你他妈才11级,在这嚣什么张,真给爷逗乐了,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信不信老子一招秒了你!” “不过你等级这么低,我都懒得欺负你,老子最后再警告你一句,这事跟你没关系,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有关系。” 神说要低调悠然敲出一句: “今天原丛荆不在,但神说要低调在,我替他收拾你。” 尹棘:? 大神,你怎么偷学我的台词啊。 想到这里。 蒋冰嫣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距离试镜还有一段时间。 助理还没回来,蒋冰嫣也没兴致去刷手机,她淡淡转眸,看向尹棘的梳妆台,想起她在去试镜前,还特地摘下了右耳的耳钉,那东西于她而言,应该很宝贵,她还特地将它仔细地存放在了一个精致又小巧的口金包里。 心脏突然泛起一股难耐的瘙痒感。 她已经很久都没出现过这种症状了,也以为,自己早已通过治疗,摆脱了那种类似于毒瘾发作般的感受。 蒋冰嫣的指尖发颤,呼吸也变乱,她压抑着心底越来越强烈的冲动,一想到那是尹棘宝贵的东西,那种兴奋又紧张的快感就在疯狂作祟。 她又想偷了。 那耳钉,应该是谁送给她的信物。 虽然不值什么钱。 可如果找不到了,失主一定会产生那种剜心割肉般的痛苦。 第 110 章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块14英寸的监控屏,以此来观察演员的镜头感。 几分钟后,尹棘的试镜正式开始。 郑闯和话事权最大的选角制片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仅是《玉棠宴春》的最大资方,还是将这个项目运转起来的总制片人。 郑闯清楚,他之所以能够收到导演工作的邀约 一方面是他的能力资质确实够格,另一方面也是,尹棘想报当年他将她引荐给顾意浓的恩。 至于她为何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了那么大的靠山和背景,郑闯是不愿探究的。 圈子里,有很多不方便被揭在台面上讲的事,而他看中的,向来都是演员的实力和灵气, 懒得去八卦别人的私生活。 况且,尹棘初次做制片人,就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她将电视剧正式立案之前的每一个项目,每一个环节,都处理得有条不紊。 许多女性演员,到了一定年龄,都要面临转型的问题,毕竟能够出演什么样的角色,很大程度要仰赖机缘,女演员到了瓶颈期,一旦没能转型成功,哪怕只有三十几岁,还处于黄金的年龄段,恐怕也要沦落到去演妈妈辈。 但如果能像尹棘一样,拥有处理制片工作的能力,将重心转成幕后,也不失为一种好的职业发展路径。 黑色的夜幕外逐渐降临,将房间投入一片温柔的昏暗。 可即便是这样柔和的氛围,尹棘依然翻来覆去,心神不宁。 她抱着床上的大玩偶熊仰面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回想起巷子里的那个少年。 她好像对他太凶了,明明他才是被伤害的那一个。 人家妈妈都死了,李印还偷拿遗物,那才是罪大恶极。 更何况,原丛荆也只是进入了他家而已,推下楼的又不是他。 后悔的情绪慢慢发酵,尹棘怎么也睡不着。 如果有人抢走了她妈妈的东西,她也一定会发疯的。 尹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接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从书桌底下掏出一个小手机。 她把它调成静音,免得被奶奶发现。脑袋埋入被子里,飞快在浏览器里输入——原丛荆。 尹棘只是本着试一试的态度搜索,视频却真实地弹了出来。 居然真的有! 她按捺住吃惊,赶紧点开播放键,屏气凝神。 视频是人为拍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传到了短视频网站上。 只是开端让她有些茫然。 一些人聚集在一个房间里,都在往外搬东西,脸色无一例外,极其不好看。 然而,另一些人穿着随意,塔拉着人字拖,毫无目的溜达。他们嘴角带着笑,慢慢悠悠的哼着歌,在屋里挑挑拣拣。他们捡到好东西,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捡到不好的就随意一扔,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极了土匪。 尹棘没看懂。 两拨人虽然不起来大不一样,但原丛荆的气场跟他们都毫无瓜葛。 她应该点错了。 直到镜头一晃,她看到了地上毫无攻击力的少年。 尹棘呼吸一窒,赶紧把进度条往后倒了倒。 原丛荆坐在卧室的角落里,阳光从窗外穿透进来,似乎将他一分为二。他的身体一侧被阳光笼罩,另一侧则陷入阴影之中。 他眼神空洞,看起来失魂落魄。 拍视频的人也注意到他,忍不住小声嘟囔:“这小孩儿没事吧?看着怪可怜的。” “你管他干什么?赶紧搬东西,别拍了。”另一个人搬起椅子,脸色阴沉地往外走,“这椅子是什么木头做?真他妈重。” “” 原丛荆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孤零零地像个破碎的洋娃娃。 视频外的尹棘呆住。 天哪! 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是他。 视频后面看起来欢快极了,尹棘就算再笨也能猜得出来,应该是原丛荆家里的财产抵了债。脸色沉重的那一波,应该是原丛荆的债主。 而那些穿着人字拖的人,一边笑一边溜达的人,应该是浑水摸鱼的街头混混。 估计李印就是在这个时候,混进了原丛荆家,捞走了他妈妈的遗产。 尹棘关上手机屏幕,趴在床上。 她叹了口气,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心里更愧疚了 啊啊啊怎么办,她误会他了。 没想到他还真是 阳光透过高窗洒在教室里,光影斑驳间,教室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孔知节站在一群同学中间,手舞足蹈地讲述着她昨天亲眼目睹的一幕:“昨天我看见原丛荆和人打架了!他那个样子,真的是太疯狂了。” 同学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她们好奇极了,想要听听详细情况。 “那他发现你了吗?知道你是实验班的同学吗?” “这个我也不棘楚,应该没有吧。”孔知节有点犹豫。 尹棘没想到孔知节会把这件事往外讲,放下书包,你赶紧把她拉走。孔知节却毫不在意,甚至把她反拽到自己身边,“尹棘也在,你们问他呀。” “”尹棘闻言,赶紧往教室门口看了一眼,原丛荆没来,应该听不到这些。 孔知节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好意思开口,继续自顾自道:“他把那个人的耳环直接扯下来了,超级恐怖,全是血啊” 尹棘终于鼓起勇气,拽了拽孔知节的胳膊:“我们别说这个了,等他听见不好。” “这有什么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啊,我又没有编。”孔知节不以为意,“而且我也没有说他是坏人,那个小混混不是抢了他妈妈的遗物吗。” 尹棘觉得这是隐私的事情,原丛荆也许不想让人知道。 “”尹棘想了想,知道自己肯定劝不动她,只能小声伏在她耳边,故意用一种阴森森的语气说,“你不怕他报复你吗?” “”孔知节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瞬,似乎回忆起了昨日的景象。 尹棘乘胜追击,做了一个揪耳朵的手势,然后指指嘴巴:“他能拽人家的耳朵,说不定还会拔别人的舌头。” 她观察着孔知节的表情。孔知节瞳孔震颤,默默捂住自己的嘴。 她转头赶紧驱散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同学:“大家都去交作业吧,一会上早读了。”顿了一下,又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对新同学有太大的敌意,人家打架也许是有原因的。今天的事大家别往外传,毕竟是人家家里事 ,对新同学影响不好。” 尹棘听她说完,松了口气,回到自己座位上- 可舆论只要产生,就如同海上浪花,越滚越大。 很快,海浪就滚到了原丛荆耳边。 楼藏月肩上斜挎着他的书包,右手拿着一杯冒热气的豆浆:“你刚来,这些美食你都没尝过,只要你尝一口,你绝对忘不了这个味。” 原丛荆只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楼藏月说完,想美滋滋品一口豆浆,刚张开嘴,却发现前面的同学在谈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楼藏月一边喝,一边竖起耳朵。 “你听说了吗?实验班那个转学生又打人了。” “他好不容易有学上,怎么不好好珍丛呢?屡教不改。” “听说,他昨天就来学校了,愣是没露面。好大的面子啊。” 他们议论着,根本没注意身边徒然出现了两个人。 更没有人知道,正大摇大摆地走在他们身后的,就是他们嘴巴里“屡教不改的恶劣人物”。 楼藏月心中警铃大作,忽然觉得今天的早饭不香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原丛荆的脸色,然后把口袋里的包子掏出来,递给原丛荆。 “我来解决,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们都闭上嘴。” “随他们,没必要浪费时间。”原丛荆冷冷道 楼藏月以为他在说气话:“那怎么行?你转学过来,身边的环境很重要。” “我不是来这儿交朋友的。”原丛荆不耐烦地皱眉。楼藏月听到原丛荆的话,立刻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对啊,原丛荆是来调查他爸爸的。楼藏月沉默了,看原丛荆的眼神也多了些怜悯。 传闻,原丛荆的父亲贪污受贿,涉及权色交易。被人举报后,他的爸爸被关了进去。 原丛荆不信。 那么一个憨厚老实,爱妻儿的男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呢? 他恃才傲物,只相信眼前的东西。 非要自己查明真相才罢休。 听说,这所学校有和他父亲接触颇深的人。于是他说什么也要来。 可17岁的少年,他应该享受青春年华,应该站在阳光里的啊!走到这步田地,实在令人唏嘘。 “我知道了,”楼藏月叹了口气,转移话题 “到底是谁嘴巴这么欠得慌,可昨天我们做事儿的时候,旁边有人吗?” 蒋冰嫣蓦地哽住。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受控制地被眼前的女人震慑,不敢再说任何多余的字。 尹棘用如水葱般白皙纤长的手指,捻起那截充电线,幽幽地问道:“蒋冰嫣,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蠢?” 蒋冰嫣语塞:“你……” “我还是对你太善良了。”尹棘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讽笑,“你以为把线拔掉,摄像头就拍摄不了了吗?” 接下来的话。 让蒋冰嫣的神情骤然大变—— “在得知我即将跟你分在同一间化妆室时,我就让工作人员将摄像机换成续航型的了。 “就算没有充电。”尹棘柔柔地笑出了声,“它也能照常录下,你在这里的每一个举动。” 110-120 第 111 章 张凡扶了扶黑框眼镜,放眼望去,感觉偌大的宴会厅内,得有至少一百人。 他的身形瘦弱,偏矮,穿着不太合身的麂皮西装,那张脸生得还算年轻,但短发略秃,还是典型的少白头。 张凡慢吞吞地走向冷餐的自助区。 C家酒店的西点向来高端,精致。 即使在美国学习和工作了多年,有些甜品,他还是不认得,犹豫了片刻,才拿起一块鱼子酱饼干,刚要往嘴里递,就听见,身旁不远处,那两名衣发华丽的年轻女子的交谈声—— “我怎能感觉,来这儿的很多人,都不是耶鲁毕业的呢,应该也不是BCI高中的校友,刚才有个女的,说自己是2018届毕业的,你和我都是2018届毕业的,怎么对那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害,约莫着也是把校友会做成了某种产业链吧,这里最能方便捞女扑优质单身汉,也方便所谓的业界大牛来猎艳。”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了。” 班主任让尹棘同桌收拾东西,原丛荆以后坐那边。 尹棘的同桌爱干净,没多久就收拾好了,搬着所有东西去了另一桌。 整个实验班都等着转学生的到来,可直到下午放学原丛荆都没有出现,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尹棘倒希望他一直别来,免得祸害人。 下课回家的时候,同学们仍旧在讨论这件事。忽然尹棘的胳膊被拽住,她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 那人满脸羡慕的对她说:“尹棘,你真幸运,能跟原丛荆做同桌。” 尹棘闻言,凄惨地笑了一下:“你没听过他的传言吗?我都快吓死了。” “传言而已,又不是真的。”那人依然兴奋,眼睛锃锃发亮,“原丛荆长得多好看啊,如果他变成我的同桌,我周六周日都可以来上学。” “那你可真厉害。”尹棘朝她竖起大拇指,同学又笑嘻嘻的去找别人说话了。尹棘叹了口气,收拾好书包,一边背上一边嘀咕:“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走出教室,一路心情沉重。 她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现在又回忆起了上午原丛荆对她的笑,她烦躁得忍不住努力甩甩脑袋,希望把原丛荆甩出去。 尹棘在校门口停下来,环顾四周。 她锲而不舍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爸爸虽然很忙,但每周周一都会来接她。 但今天,学校门口没有爸爸的车。 尹棘有点失望,但她安慰自己,爸爸只不过晚点了而已,又不是不来了。 寒风凛冽,刀子片似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尹棘紧了紧领口,等了没一会儿,忽然看到校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耳里塞着蓝牙耳机,晃动着脑袋走出了校门,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校门口有一位卖烤肠的奶奶,他停下来买了两支。 尹棘怀疑楼藏月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她得赶紧告诉他原丛荆的身份,可刚抬起脚,就停了下来。 校门口又出来一个人,楼藏月把其中一根烤肠递给了他。 ——是原丛荆。 原丛荆看到烤肠,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似乎嫌弃的样子。楼藏月又往前递了递,极力推广这根烤肠多好吃。 尹棘默默看着,心里忍不住疑惑他们两个怎么这么熟了? 这时,她忽然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 她赶紧从书包夹缝中拿出手机,果然是爸爸。 她赶紧按下接听键,期待的问:“喂,爸爸,你到哪里啦?” “”尹棘知道,不管她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尹棘和孔知节早就认识,两个人曾经住在一个社区里,后来尹棘家因为爸爸的工作原因,搬到了别处。 只是爸爸工作太忙,经常把她放在奶奶家。 尹棘不愿意让爸爸担心,于是故意把声调抬高:“那也行,我早就想吃奶奶包的粽子了。” 爸爸放心地挂了电话,尹棘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消失。她慢慢垂下眼睛,关上手机屏幕。 又是这样。 又是那个破工作。 尹棘默默把手机放回书包里,抬起头,发现原丛荆和楼藏月已经走远了。 尹棘心情很差,想了想,决定跟上去看看楼藏月和原丛荆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在等我吗?”这时孔知节却已经发现了她,赶紧跑到尹棘旁边,“我妈妈说了,今天我要跟你一起回家,哎,一周四五次都这样我看不如你直接搬回来。” “我爸爸只是比较忙,他说明天会来接我的。”尹棘撅撅嘴,不想跟她说话,“我忽然想起来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儿,你先自己回家吧。” 尹棘背紧了小书包,顺着原丛荆刚才离开的那条路往前跑- 人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如果尹棘知道她将要面临什么,肯定直接跟孔知节回家。 巷子错综复杂,尹棘搜寻了半天,没看到楼藏月和原丛荆的任何踪迹。就在她打算放弃了的时候,忽然一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救命!” 尹棘吓了一跳,闻声望去,浑身警惕地绷了起来。 这附近住着很多不学无术的混混,行径恶劣,不是她能够招惹的。 尹棘转头就想跑,但刚跑了两步,脑袋里却忽然发出另一个声音: 原丛荆和楼藏月刚才经过了这里 不会是他们在挨打吧! 尹棘咽了咽唾沫,停下脚步。就算原丛荆混蛋,也罪不至死。况且他们是一个学校的,以后还会是同桌。 如果真是他们她见死不救,以后晚上得多愧疚啊。 尹棘咬了咬牙,又朝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提前输入报警电话。 她心里怕得要命,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不行就报警,不行就报警”最后一跺脚,坚定地朝惨叫声那边跑过去。 一路上,尹棘把原丛荆的惨状都想好了,直到看到了事发现场—— 她腿软得差点跪下。 尹棘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一边扶着墙,一边蹲在地上,以防被发现。 在她脚边,滚落着一个带血的魔方,尖锐的棱角上沾着猩红血。 “跑什么?” 楼藏月则站在他身边,左右手分别拿着一根烤肠,吃得非常香。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李印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们。 “都放过你多少次了?”楼藏月丝毫不留情面,一脚踹在李印身上,“上次我们去你家,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不得了,至于跳楼吗?怎么,想诬陷我们啊。” 尹棘屏住呼吸,心里惊诧。李印居然是自己跳下去。 而且他说“我们”? 尹棘大脑转得飞快,难道那天下午,楼藏月和原丛荆是一伙的?! 楼藏月是尹棘的拖。 被骗的只有她一个。 按捺住气愤,她死死盯着前方,这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尹棘吓了一跳,就要回头。 “嘘,是我,小声点。”孔知节的声音传来,“我就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 楼藏月刚想蹲下,却被原丛荆轻轻一拂:“我来。” “行。”楼藏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继续一边吃烤肠,一边看热闹。 “别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李印更加害怕,吓得全身发抖,脸色苍白。 原丛荆单手撑膝盖,慢慢弯腰。 “耳环哪来的?”他问。 “我现在还给你,我马上摘了还给你!”李印手忙脚乱,却怎么都找不到耳环扣。 “我妈的东西,你戴着也不怕折寿。你不用动,我帮你摘。”原丛荆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说“今晚吃什么”这样简单。 他捏着李印的耳垂,那冷白的手十分好看,骨节分明。 “我自己摘,我自己可以,啊——” 李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下一秒,鲜红的血就飞溅在了他的肌肤上,仿佛一颗血痣。 他居然直接将李印的耳环拽下来了!动作利落,仿佛对待一个畜生。 原丛荆拿着那枚耳环,在李印身上蹭了蹭。 气氛冷到让人直打寒战。李印捂着耳朵,一边嚎叫,一边痛苦地在地上扭曲:“我错了,我真错了!” 原丛荆对他的道歉嗤之以鼻,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冷冷注视着地上的人:“偷死人的东西,这点惩罚算得了什么?我限你一天之内,把东西物归原主。” “你放心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妈还回去!我错了”李印忙不迭停的磕头,砸在地上哐哐响。 楼藏月的烤肠吃完了,随手把签字塞进李印手里:“帮我扔掉。” “这人真可恶,居然还偷人家妈妈的东西。”孔知节小声说,“估计是看原丛荆落魄了,故意欺负他呢。” 尹棘怔怔地看着前方,原丛荆神色冷峻,却好看得要命。他从口袋拿出一张手帕,小心翼翼的将耳环裹住,放进口袋里。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站在烈阳之下,漂亮如同天神,行径却如恶龙。 而胸前的佛珠,如同弑神封印。 这时,原丛荆忽然撩起眼皮,目光一凝,朝尹棘的位置看过来,面色不虞。 尹棘立刻棘醒过来,一动不敢动,心跳更快了。 孔知节也紧张的握住她的手臂,缩在她背后。 楼藏月却以为原丛荆在看魔方,问:“需要我把它捡回来吗?” “”尹棘和孔知节不约而同的往下看,魔方离他们仅一步之遥。 尹棘恨不得直接把魔方给他们踢过去。 好在原丛荆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 “不用。”他淡道。 孔知节闻言,松了口气。尹棘也放下心来,却偷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失神。 原丛荆只好打开带有黑天鹅标志的wanwan软件,希望能通过两个GPS的定位,确认尹棘的具体位置,可婚戒所在的方位,在淮海路的公馆里,而那枚小树枝耳钉,则在一栋写字楼里,也就是《玉棠宴春》的试镜地点。 两个刺眼的红色三角标志。 都一动不动,处于静止状态。 原丛荆抬手,用力地扯了扯领带。 他低着浓长的鸦睫,眼底的慌乱和不安越来越重,颓然地坐在班台处。 身后CBD的高楼海厦,宛如可以被轻易推倒的脆弱积木,漫天的落雪越下越大,飞机不能立即起飞,他感觉肋骨那里隐隐作痛,正处于某种失控和癫狂的边缘。 这时,躺在桌面的手机突然轻震。 没等看清来电人的身份,原丛荆就急不可耐地按下接听键,音筒传出的声音,却是副总言斐的。 “要下雪了。”言斐叮嘱道,“你让司机早些出发,别错过DLC发布会的时间。” 那边迟迟没有说话。 隔着电话的磁波,言斐都能觉出他气息的阴郁和颓败,那样桀骜骄狂的男人,也会透出深重的无力感,几秒后,他终于开了口,嗓音低哑地说:“去不了,你代我去吧。” —— “我老婆不见了,我快要疯掉了。” 第 112 章 尹棘终于清醒过来,等睁开眼,发现私人飞机的空姐正朝她走来。 对方温声询问道:“请问,您还需要喝些饮品吗?” “帮我倒杯温水吧。”她恹恹地说。 空姐说道:“好的。” 尹棘又问她:“还有多久到首都机场。”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空姐回复道。 登机后没多久。 尹棘就昏睡在了主舱的胶囊椅处,等全然清醒,她懒懒起身,走向沙龙区的意式沙发,一旁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 她将它拿起,点亮屏幕。 显示的时间是PM8:00 做完午操之后,所有班级都回教室了,只有实验班朝校门口走去。凛冽的冷风呼啸而过,雪花一片片地从天空上飘零而下。 尹棘吸吸鼻子,觉得这个天气真应景。 冷风如同寒蛇一般钻进大家的校服里。尹棘寒毛竖起,冻得她牙齿都打颤。她听到楼上隐约有人声,忍不住往上瞄了一眼,果然发现走廊里聚集了好多同学。 他们裹着大厚羽绒服,手捂着暖水袋,看来他们对原丛荆也很感兴趣。 “” 不一会儿,地面上铺满薄薄一层雪花。他们的肩膀、睫毛上也结起了一层雪霜。 教导主任严令,所有人不能随意动弹,就连挠痒痒都要打报告。 尹棘感觉自己仿佛重回军训时期,只不过这次是在寒冬里站着,不是烈阳时刻。 又站了一会,尹棘终于没忍住,冻得打了个喷嚏。声响不是很大,但依然引起了教导主任的警觉。 教导主任迅速走到她面前,冷冷开口:“怎么不打报告?” 尹棘害怕老师训斥,低下头小声回答:“报告。” “下次早点说,”教导主任语气严厉极了,“能忍就忍着!” 尹棘有点委屈。 打喷嚏是生理反射,她又不是特种兵,没经历过特殊训练,怎么可能忍得住。何况,零下15摄氏度的天气,还不让穿外套下来,谁受得了? 尹棘内心腹诽,但依然拼尽全力屏住呼吸。 冷风萧瑟,每一秒都很难熬,大家逐渐都坚持不住了。 终于,尹棘忍不住了,高高举起手,跃跃欲试。教导主任皱起眉,想假装没看见。尹棘往上跳了两下,更高地抬起手,她才不得不走过来,不耐烦地问:“怎么了?说。” “我有点冷,老师,我就穿了一个毛衣一个校服,这样下去我会感冒的。”尹棘诚恳地拉开校服拉链,一边展示一边说,“你看,我毛衣也特别薄,风都能钻进去我们能不能去穿一件羽绒服再下来?” “对啊,太冷了!”孔知节也说。 “冷什么冷,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能成什么事?”教导主任一句话,孔知节就闭嘴了。 “还有你,光想着自己,能不能有一点班级荣誉感?穿上羽绒服队伍就不整齐了,让领导怎么看我们!”教导主任眯着眼睛盯着她,训斥道,“我刚才就注意到你了。怎么大家都没事,就你事儿多呢?” 尹棘不太敢继续说话了,毕竟在学校里,老师都是权威。 但身后传来一堆叹气声,似乎都对教导主任的做法不满意。于是她壮了壮胆,小声嘟囔:“可就是冷啊,你不是也穿着羽绒服吗?” 教导主任愣住,没想到尹棘说出这种“不尊师重道”的话,脸立刻涨成猪肝色:“你跟我能一样吗?你是学生!” 学生不也是人吗? 尹棘虽然没说,但教导主任似乎感觉到了。他怒目圆睁:“好好站着,他们一会儿就来了!”教导主任说完之后,怒气冲冲地踱步走开,看样子真动了气。 他来到班主任旁边,二人低声细语了一阵,最后教导主任狠狠地指了一下尹棘。 孔知节的声音从旁边悄悄传来,直接在尹棘心上补了一刀:“他在告状,你信吗?” 尹棘本来心情就差,现在更难受了:“我信,看他那个口型,估计在说我没家教。” “” 曙色熹微,校门最大限度地敞开,众人翘首以盼,像极了恭候皇上的大臣们。 终于,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驶入视野。 “来了来了!”教导主任一边扬起微笑,一边低声命令,“都给我挺直腰板!我看谁驼背,就回去多做五张卷子!” 尹棘一听要写作业,立刻顺从地挺直了身体。 车辆停在校门前,领导笑眯眯地从车上下来。 他穿着黑色绒里西服,脸颊红扑扑的,说话的时候还往外冒白气,尹棘觉得他一定暖和极了。 “好久不见!欢迎欢迎!”校长和教导主任热情地涌上前,用力跟他握手。 “路上有点堵,耽搁了一阵。这天寒地冻地,你们一直在等吗?” “我们也刚下来,没等太久。”校长轻描淡写,仿佛事实真是这样。 尹棘听着他们虚伪的客套之词,并不太感兴趣。 直到领导对校长耳语几句,校长连连点头:“哪位在哪儿?” 谁? 是他吗? 他要来了吗! 尹棘睁大眼睛,屏气凝神,看到车辆后排的门缓缓打开。 紧接着,身后的实验班同学全部发出低声喟叹:“我靠” 往楼上看,走廊里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 他们显然都被原丛荆的容貌惊艳到了。 原丛荆身形高大,轮廓深邃,五官利落,仿佛上帝精心雕刻而来。 明明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校服,却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原丛荆对大家的感慨仿若未闻,显然对这些注目习以为常。 孔知节站在尹棘后面,忍不住感慨:“果然长得很牛逼啊。” “”饶是尹棘见过一次,心跳也忍不住漏掉半拍。 怪不得就算家里破产了,依然有许多千金小姐对他念念不忘,希望能够用钱留住他。 过了一会儿,孔知节忽然又有点不服气地说:“原丛荆怎么一眼都没看咱们啊?好歹我们也在这儿冻了半个小时呢。” 尹棘生硬地笑了笑,心里却祈祷他别往这里看。 校长笑着拍拍原丛荆的肩膀。 “你爸爸跟我之前是好朋友,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 “你只管好好考试,我相信你以后前途光明。” 领导满意地笑道:“他可聪明了,其实可以直接跳级到大学,但他不愿意,说要完整地体验人生。”话虽然带着责备,但语气却有炫耀的意思。 “好孩子,真踏实。”校长闻言连连夸赞,想起来一直在后面跟着走的实验班,随即朝他们一招手,指向浩浩荡荡的实验班队伍。 校长语气抑扬顿挫:“这都是我们实验班的学生,我们学校平均分最高的班级,你以后就来这个班!” 原丛荆“嗯”了一声,撩起眼皮懒懒地朝他们睇了一眼,最后视线一顿,直接和尹棘四目相对。 尹棘想躲,却无处遁形。她站在队伍的第一个,想不被看见都难。 校长观察着对面的天才少年,发现原丛荆眼神平静,一点都不激动。他原本骄傲的神色僵硬下来,本来还想慷慨激昂地炫耀一番,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尬笑:“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适应的。” 说完之后,校长又道:“一会儿让她带你参观一下学校。别客气,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她。这是我们实验班的文艺委员,钢琴弹得特别好。” 他朝队伍勾了下手,像是在示意什么。 尹棘愣了一下,意识到校长说的是自己。 领导也好奇地朝她看过来。 “” 尹棘只好走到原丛荆旁边,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觉得难熬极了,路上不停给自己洗脑“这是第一次见,这是第一次见” 尹棘咽了咽唾沫,摆出一副第一次见他的样子,礼貌微笑:“对,找我就可以。” 原丛荆盯着她,眼神平静无波。片刻,忽然开口提议:“行那你们先聊吧,我先参观一下学校。” 尹棘心里咯噔一响。什么?参观学校?那岂不是要脱离老师的视线了! 她回忆起李印满脸是血的脑袋,忽然有点想哭。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那真是太好了,”领导立刻点点头,然后转身问校长:“可以吗?” “当然!”校长想都没想,直接说,“尹棘,你带他去逛逛吧。” 尹棘心里膈应极了:“就我自己?要不班长也来吧,实在不行,宣传委员跟我一起也行。我怕我介绍不好”话还没说完,原丛荆忽然朝她的位置迈了一步,尹棘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往后退。 他身形高大,和尹棘形成鲜明对比,压迫感十足。 “没事,带我随便逛逛就行。”原丛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悠悠地说,“紧张什么?我又不会为难你。” 但他脸上分明在说: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完蛋了。 尹棘脑海中警铃大作,回忆起来两天前原丛荆在仓房里我见犹怜的样子。她真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两大耳光。 她当时是眼瞎了,还是被猪油蒙了心?! 这哪里是“可怜小狗”,分明是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疯狗”! 她此时十分棘醒,他们早晚是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 今天趁着大领导在,解决了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行,参观就参观,我好好跟你介绍介绍。”尹棘猛深吸一口气,鼓了鼓腮帮,一副上战场的样子。 原丛荆安静地看着她,然后勾了勾嘴角:“好啊。” 明明是在笑,却让人觉得猖狂。 尹棘忍不住瑟缩一下,然后又鼓起勇气,主动往校园里走:“行,你跟我来吧。” 如果忽略双手紧握的拳头,以及“顺拐”的走路姿势,她还是蛮有气势的。 原丛荆看着她的样子,眉间往上一挑,慢条斯理的跟在她后面。 “” 旁边的校长盯着两个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后悔。 这小姑娘别回头把大领导带来的天才得罪了呀。 但她非但不排斥,反而体会到一种温暖又安稳的快意,仿佛通过他的牙齿,和他施予她的疼痛,找到了某种丢失已久的归属感。 为她烙下一道深重的吻痕后。 原丛荆再次在风雪中,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女人,他埋下头,晦暗如墨的双眼,隐隐压抑着癫狂,迷恋地嗅着她熟悉好闻的味道。 他渴望疼痛的,在情-事上或多或少有些M倾向的小青梅。 无时不刻,都在牵动他心肠的小青梅。 尽管他还想让她再更信任他一些。 但他好像已经等不下去了。 今天的事,虽然是场乌龙,但却越发催生了想把她关起来的执念。 在行动之前,他还要料理很多事。 至少得先将冻僵的小青梅带回家,再帮她洗个热水澡。 第 113 章 尹棘网购了许多浴盐球,颜色很漂亮,是近年流行的多巴胺配色。 她随意挑了个蝴蝶形状的,扔进浴缸,水面顷刻散出油画般的缤纷色泽,这让她不禁想起,在《晴海焰火》拍摄场地看见的的白日焰火。 注视着浴盐球,膨胀成泡泡的过程,很解压,她连续十几天,都在进行高强度的工作,已经很久都没好好放松过了。 眼下的时刻,在尹棘的心里,就是期待已久的bonus time. 放水时,尹棘还支使原丛荆去厨房帮她洗水果,今晚她打算放纵食欲,不仅让他洗了草莓和车厘子,还让他将芝士条切成块,又准备了可以蘸食的新鲜奶油,和一瓶白桃味的气泡酒。 尹棘将手探进粉紫色的泡泡里,又测量了下水温,虽然没少跟男人做过亲密的事,但想起待会儿就要跟他共浴,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浴室里,氤氲着甜美又朦胧的热雾,她的心率也开始加快,就快要超出负荷。 放好泡澡的水后,原丛荆也进来了。 不同于已经换上浴袍的她,男人还穿着偏商务的衬衫和西裤,等将水果盘放在横亘在浴缸上的亚克力置物架后,他走到洗手台,这才垂腕,慢条斯理地松解起袖扣,又摘下腕表。 等男人眼神寡淡地抬手,扯拽起领带,又解开衬衫最上的那颗纽扣时,尹棘突然觉得双颊有些发热,她将脸别过了一侧,不敢再去看他。 尹棘担心了原丛荆一个晚上,后悔昨天没有报警。 次日,她比之前早起了一个小时,迫不及待地往学校跑。 爸爸正要去上班,看她急匆匆地起床洗漱,不禁疑惑:“今天怎么了,学校有活动吗?” 尹棘嘴里塞了一块馒头片:“爸,今天你送我吧。” 尹棘很少向他提出要求,爸爸顿了下,同意了。 很快,尹棘乘着爸爸的车到达来学校门口。她迅速关上车门,马不停蹄的跑进校园:“爸爸,你注意安全。” “……” 尹棘跑进教室,果然跟她想得一样,同学们早已不约而同地凑到一起,对昨天原丛荆的事情议论纷纷。 尹棘连忙放下书包,悄悄凑过去听八卦。 “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原丛荆和一帮混混打架,孔知节说的没错,他太恐怖了。”男同学一边笔画一边说,“一群人被他按在地上打。” “看来他性格真有问题。”同学们捂住嘴巴,一边忍不住对原丛荆好奇,一边表达不可置信。 尹棘听完,悄悄松了口气,默默把耳朵缩回来。 还好还好,原丛荆没事就行。 不然她今晚肯定愧疚得睡不着觉。 虽然以一敌十很恐怖,但李印带的那群人肯定更坏。 尹棘把作业交到各科课代表座位上,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数学书。早上是最佳记忆时间,她打算背背公式。 然而,没看几行,她就困了。 尹棘趴在桌子上,可耳边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变得更加棘晰,魔音入耳一般。 学校里好玩的事儿太少,所以只要身边的人出现一点异样,大家都会扒出来唠一唠。 更何况是这种风云人物。 尹棘被吵得脑瓜疼,随即叹了口气,站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校园外面建着一圈围墙,为了防止有人逃课,所以围墙建造得特别高。 楼藏月自认为这里比较隐蔽,于是偷偷摸摸地躲进围墙角落,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 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后,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接头特务一样低声道:“喂?祖宗,你能放过我吗?我干不了这事儿。” 他竭尽全力地劝说:“刚开始你就上这么高难度的任务,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你确定叔叔的证据在校长那边吗,不一定吧。如果校长真是帮凶,他怎么可能让你转学过来?” “校长每天接触信息最多,有线索的概率最大。”原丛荆声音理智,说出的话也十分站得住脚,“就算不是他,他的办公室我也会第一个排查。” 楼藏月无奈,换了个辩论方向劝他:“校长的抽屉是指纹解锁,我们根本进不去我们还是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可以先从身边的老师查起啊。你刚到学校,总得先适应适应。” 虽然楼藏月是北礼高中的扛把子,但他认为自己品性极好—— 顶多打打架,坚决不做小偷小摸的事情。 更何况 在校长办公室里面拿东西,难度系数十颗星! 这要是被发现了,不只是处分那么简单。 “不行。”原丛荆的语气仿佛在聊“今日天气如何”一样平淡,“学校老师太多,查起来概率低,时间长。更何况,基层员工根本无法摸到高层内幕。” 楼藏月抓耳挠腮,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这个任务实在艰巨。 他问:“你为什么非要冒险呢?你们家已经还完了钱,现在没有经济压力。为什么这么着急?” 楼藏月语气里带着期盼,依然希望原丛荆改变主意:“你明明可以直接上大学的!为什么非要在这所高中浪费两年时间?以你的能力,不出五年,一定会成为富一代。等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查了。谁敢拦你?” 原丛荆可是顶级天才。 电话那边沉默下来,冗长的时间中,楼藏月甚至以为原丛荆挂断了电话。 片刻,原丛荆冷静地回答:“太慢了。我爸如果被平白无故冤枉五年,那我这个当儿子的得多没出息?” “”楼藏月欲言又止,“话虽这么说,可是” 其实他想讲的是——如果调查结果不尽如人意,那这两年谁来弥补原丛荆,那他要怎么办? 如果原叔叔真的贪污受贿,真的沉迷权色交易—— 那么竭尽全力追求真相,保护家人的原丛荆得多失望呢? 楼藏月叹了口气,知道无法再说服他,只好答应:“行行行,我知道了。唉,谁让你之前救过我命呢” 他一边踱步一边叹气。 然而,他叹着叹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楼藏月随即抬起头往天上看。 楼藏月:? 他目光集中在围墙上,眼神凝固,不由自主地往后了一步。 天哪,她什么时候来的! 楼藏月脑袋的正上方,尹棘正坐在围墙上。她双腿跨坐着,身体往下趴,姿势十分奇怪,像被晾晒的小薄被子。 再加上尹棘身体瘦小,所以楼藏月一直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楼藏月吞吞口水,身上冷汗直冒。 刚才说的所有话,如同走马灯一般,全部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他的大脑总结成一个词—— 完了。 完蛋了! “喂?”原丛荆问了一句,见楼藏月没说话,道,“我快到教室了,有事到时候再联系。”原丛荆刚要挂电话,楼藏月赶紧制止。 “等等。”他和尹棘四目相对,嗫嚅着嘴,努力组织语言,“老大,我似乎做错了件事。” 原丛荆:“说。” 楼藏月有些害怕,他很早就和原丛荆认识了,上次出这么严重的纰漏,还是在小学。那个时候,他差点没被整死。 沉默了好一阵,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没什么耐心了:“要不你自己解决?” “我可能解决不了。”楼藏月腿有点软,扶着墙慢慢坐下,“我刚才跟你聊天的时候,四周围都没人,我发誓我检查得特别仔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坐在围墙上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在哪里呢,听到了多少东西。” 电话另一边也沉默了。 楼藏月捂住脑袋。 就连原丛荆就无法维持镇定,看来他真完蛋了。 忽然出这么大纰漏,原丛荆的确没想到。 缓了几秒钟接受现实,原丛荆深吸了口气:“地点。” “围墙。”楼藏月一边打电话,一边观察着尹棘,小心翼翼地补充,“呃,她好像下不来了——” 几乎咬着楼藏月的尾音,电话被挂断:“嘟嘟嘟” 楼藏月:“” 他隔着屏幕,已经感受了滔天的怒气。 然而,对于这些,尹棘毫不知情。 她正跨在围墙两侧,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个位置很巧妙,一般人发现不了。 但只要抬起脑袋,她就会被认定“逃课”,违反校纪校规。 重则处分,轻则叫家长。 所以尹棘极其慌张,只能趴在墙上,减少存在感。 好在上天眷顾,刚趴下,她就看到了围墙底下的楼藏月。 尹棘仿佛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想向他求救,却觉得楼藏月表情有些奇怪,甚至说惊恐 楼藏月深吸一口气,慢慢扶着墙坐下,然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尹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开口关心他起来:“你怎么了,脸那么白。低血糖吗?” 楼藏月:“” 尹棘歪着脑袋看着他,见楼藏月不说话,以为他难受得开不了口,急忙道:“你不是有手机?打电话求救呀。如果实在说不了话,把手机给我,我帮你求助。” 楼藏月默默捂上耳朵,尹棘看着他的动作,感到莫名其妙。 朗朗读书声从旁边的教学楼传出来,整齐有力。学生们已经在上早读课了。 如果班主任去查岗,一定会发现她不在。估计很快就会带人来找她。 她将被发现,最后被叫家长。 尹棘不敢往后想,哆哆嗦嗦地跟楼藏月说好话:“之前这里有个梯子,但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没了。你就帮我找找,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楼藏月仿佛听不见任何话,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身体僵硬,仿佛灵魂出窍。 最后尹棘口干舌燥,终于放弃了。 这时,忽然发现不远处走来一个人。五官深邃,面目肃冷。虽然没有任何多动作,但他仿佛不管在哪里,都光芒万丈。 尹棘张了张嘴,想对他求助,但羞耻心让她发不出声来。 她现在的姿势,一定很丑。 原丛荆不但不会救助,而且估计还会落井下石,趁机嘲笑她。 尹棘叹了口气,不如现在开始想怎么跟爸爸解释这件事。 原丛荆直径朝她走来,在围墙下停住脚步。 楼藏月连忙跳起来,哭丧着脸求原谅:“我错了!” 尹棘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 楼藏月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怎么还能那么活泼。 “弄下来。”原丛荆全然无视尹棘的眼神,冷冷开口。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楼藏月赶紧去找尹棘说的梯子。 “你要救我吗?”尹棘愣住,看救星一样看着原丛荆,感动的甚至有点想哭,“谢谢你,我以为死定了呜呜呜呜” 所有人都说原丛荆是个性格恶劣,但实际上人家只是不善于表达! 瞧啊,他多乐于助人! 尹棘唾弃自己,刚才她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着。 她太可恶了! 现在条件得天独厚,尹棘趁此机会,打算和原丛荆握手言和。 于是她说:“我知道李印那件事了,误会你是我的问题。”尹棘十分愧疚。 顿了下,她又补充道,“上次打架的事情也不是我传出去的,什么带血的魔方,都不是我讲的。” “” 尹棘观察着他的表情:“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可以吗?” 原丛荆闻言,面无表情。他还没开始行动,就被人抓住了把柄。 她居然还装傻充愣,说什么好好相处 原丛荆冷冷扯扯嘴角。尹棘是在威胁他——如果不好好相处,就把所有一切抖搂出去吗? 必须得想出一个对策,让她闭嘴。 尹棘见原丛荆没说话,委委屈屈地闭上嘴,以为原丛荆不想搭理自己。 楼藏月找了半天,没找到梯子,只能悻悻回来。 原丛荆不耐道:“那就抱下来。” 楼藏月:? 楼藏月虽然一脸为难,但做错了事情,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尹棘趴在围墙上,抿着嘴巴不出声。 现在除了这种办法,似乎没有别的了。 然而—— 楼藏月双手捧起,左右脚却不知道怎么摆放:“等下等下,我看看怎么着力比较合适。” 他试了好几个方向,最后终于扎上马步,腰弓起来,双手张开:“行,这样抱吧。”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尹棘往下看了一眼,依然忍不住害怕。围墙太过陡峭,要是脸着地,岂不是从此以后破了相。 “对对。”楼藏月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坚定。 但尹棘只能相信他了,毕竟多犹豫一分,就有一分的可能性被发现。 她缓慢挪动,将另一条腿从围墙后侧抬过来。 她双手按住围墙顶,盯着楼藏月的胳膊,鼓起勇气—— 谁知楼藏月忽然直起身子:“不行不行,等一下。” “”尹棘刚积攒起来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忍不住怒吼,“楼藏月!” “不好意思。” 楼藏月挠挠后脖颈,为难的对向丛荆求助怕,“我臂力没你强,实在没把握要不你来吧。” 话音落下,空气凝滞了半晌。 “啊?”尹棘懵了,低头看向原丛荆。 原丛荆面露烦躁,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楼藏月的屁股上:“你让我抱?” 【YJ是不是真要红了,这就开始防爆造谣了吗?拿着两张模棱两可照片就说她当三,那以后女演员在私底下,是不是都不能跟异性一起走路了?】 【就我在好奇,那个沪圈大佬说的制片人吗?《玉棠宴春》的制片人竟然是YJ吗?她的能力这么强悍吗?】 【不仅是制片人,有人上天眼查扒了星耀娱乐的持股人,你猜最大的股东是谁?】 【我的天呐,都以为她是傍上了资本大佬,谁知道她本人就是资本!那确实没必要去做什么会长的情妇,那个会长是在影视圈里是有些权势,但却不能说有钱势。】 【@演员尹棘,美女姐姐!看看我家的小爱豆,给他个机会,让他出演你的电视剧吧,哪怕让他做个小配角都行!】 【YJ可能真的要成为大花了,这几个月真的没少上过热搜,果然大花的体质都是腥风血雨。】 某个顶着蒋冰嫣头像的用户,回复了这条,阴阳怪气地发布评论道:【别捧杀了,她才刚进圈多久,拍的电影都没上映,也没拿下任何实绩,她也陪做大花?看见她蹭我们嫣嫣的热度,还诬告她偷窃,就觉得恶心!】 就在尹棘的关注度持续走高。 网友的讨论也越来越热烈时,又一条关于她的热搜,冲上了前排—— #电影《春之祭》入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女主演尹棘有望提名影后# 第 114 章 尹棘和《春之祭》的主创团队,受邀参加柏林电影节的首映式红毯。 近几年,各大电影节的红毯走秀形成了某种灰色的产业链,经常有想提高身价的二三线小明星,为博眼球,借机蹭毯。 她们还会让营销号在软文里,大做春秋笔法,譬如某女星的短片,入围的分明是电影节小展映单元,根本够不上评奖的资格,却对外宣称,自己是携作品来参加影展的。 还有幕后操盘人设置了蹭毯的价格档位——开幕式红毯价格最高,其次是闭幕式的红毯,最后是电影节期间的酒会和晚会。 专车接送,和雇佣红毯摄影师的钱,还要另算。 而《春之祭》则正儿八经地入围了主竞赛单元,作为尹棘参演的第一部电影,开局就能参加环球四大影展之一,可谓起点极高。 当地时间晚七点,波茨坦广场。 一辆漆黑的奥迪车,缓慢地驶停在红毯的入口处,车身印着official partner的字样,和柏林电影节奖杯的造型——一只抬手致意的站熊。 伴随着频繁闪烁的镁光灯,和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尹棘和Selena依次从奥迪车里探身走出。 守在红毯外围的国内摄影师,都将镜头对准了这位势头强劲的青年女演员。 也都想最先发出尹棘的红毯照片。 报名结束后,班主任满怀笑容地离开了。 原丛荆也随即走出教室,尹棘看着他的背影,发觉他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特别不高兴。 原丛荆真的好爱生气啊,以后改名叫“原生气”算了。 课间只有十分钟,尹棘赶紧偷偷摸摸地拿出一本厚实的言情小说。 她还有三章就看到大结局了。 尹棘很快就沉浸到了故事里,把“原生气”抛到脑后。 此时此刻,“原生气”来到走廊,正在和楼藏月聊天。 楼藏月心虚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他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巨大压力,随即往后退了两步,率先举双手投降:“老大,你看在我这么忠诚的份上,就别揍我了。” 原丛荆闻言,并不想搭理他,只问道:“找我干什么?”他现在心情非常差劲。 楼藏月赶紧道:“你放心,尹棘人品很好的,就算她听见了,也绝对不会往外说。”他朝教室里看了一眼,然后补充,“你看,她又在看小说了。我们大家都知道,尹棘脑袋里每天只有那一点点东西,特别简单。” 原丛荆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冷笑道:“你惹的这位,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楼藏月愣了一下,然后惊讶地问:“不会吧?难道——她这么快向你提要求了?” 原丛荆立刻想到刚才的运动会的事件,以及刚才的掌声,更心塞了。 他曾经是天之骄子,没人能够强迫他做事情。 “你怎么了?”楼藏月好奇的看着原丛荆,原丛荆隐忍地闭了闭眼:“你别管。” “哦。”楼藏月听话地不问了。 “人就那点欲望。我看看她想要什么,跟她做个交易。”原丛荆冷冷扯扯嘴角,“如果再过分,只能把她弄走了。” 楼藏月重重地点点头:“行。” 原丛荆回去之后,尹棘正吸着鼻子,疯狂地用纸巾擦拭眼泪。 尹棘泣不成声,连“原生气”走过来都不知道。 原丛荆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尹棘眼睛红彤彤的,像一只单纯无辜的小白兔,柔弱得摇摇欲坠。 四周围间,许多男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关注着她,她却没有任何感觉,只顾着看小说。 原丛荆心中讽刺—— 果然演技优越。 校运动会将在一周后举行,原丛荆要参加“全项目运动”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整个校园。 尹棘两耳不闻窗外事,闷着脑袋,死死盯着面前的数学试卷。 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内,成绩没有长进,肯定会被踢出实验班。 原丛荆从桌子上爬起来,睡醒了。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睡,转过头,发现 尹棘居然还在做那道数学题。她皱着眉头,似乎要和试卷掐一架。 原丛荆看了一眼表,他眯了将近十分钟,尹棘一个公式都没算出来。 “” 原丛荆胸口仿佛憋了一股气—— 想到和这样的笨蛋一起高考,真丢人。 和这样的笨蛋做同桌,还被她拿捏了把柄,更让人难以启齿。 原丛荆心情差得要命。不再看她,刚要重新趴在桌子上,忽然被人抓住袖子。然后一张数学草稿纸被塞进手里。 尹棘眼神亮晶晶的:“你醒啦?” 原丛荆:? 她欲言又止,最后将试卷挪到原丛荆课桌上。 “又想要什么?”原丛荆冷冷地看着她。 尹棘早已经习惯“原生气”这个表情,笑眯眯地双手合十:“你能教教我吗?” 原丛荆听完以后,默了一会儿,最后居然笑了一下。 他的虎牙微微露出来,配上那双冷漠的眼,看起来尖锐又狠厉。 尹棘忽然有点害怕了,小心翼翼地将试卷拿回来:“不愿意就算了嘛” “放下。” 尹棘立刻缩回手。 原丛荆在她桌子上抽出一本教科书,呼啦啦翻了两页。 尹棘安静地在一边看着。原丛荆拿起笔,在其中一个例题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然后在她面前一放,冷着脸说:“选C,看这儿。” 尹棘一愣,然后慌忙去看。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地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哦哦哦,原来是这样。你好厉害啊!” 原丛荆冷笑一声:“这是基础题,这道题都不会,干脆别考了。” 尹棘立刻不高兴的撅起嘴:“你怎么还看不起人呢?”她用力把教科书拽过来。 “”原丛荆烦得很,她不知道尹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还不对他提出交易。 不提出交易,如何议价呢? 还是说,她在欣赏他受挫的情绪? 不管是什么原因,唯一能够判定的是——尹棘城府极深,真能沉得住气。 原丛荆不再搭理她,转头趴在桌子上继续睡觉。 尹棘写完题之后,去了趟卫生间。孔知节正好也在。 孔知节一把拽住她,小声问道:“原丛荆是不是喜欢你?” 尹棘闻言,脸颊涨得通红:“怎么可能?你别胡说!” “你是不是刚才问他题了?” “对啊。” “咱们班有好多人问他题,他一个没搭理!怎么就搭理你了呢?”孔知节兴奋地摇晃着尹棘的胳膊,眼神如同饿狼看到肉。 “”尹棘简单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有很多人问原丛荆题目。 但原丛荆太懒了,一声都不搭理。 “一般这种智商高的男生都喜欢笨的。再瞧你这张小脸,哎呦呦,多可爱多棘纯啊。”孔知节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抑扬顿挫。 尹棘无语:“也不知道你在夸我还是贬低我。” “” 不管“说者有没有心”。 但听者有意。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开始,尹棘总是想起这件事情,甚至梦里,也开始有了某个少年的影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似乎开始不断地在人群中寻找某个背影,然后当他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低下头。 但原丛荆的神色依然很淡,让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来,如果有——就是恶毒。 只是看她的眼神偶尔古怪。 一周很快过去,到了参加运动会的时间。 学校操场上拉了横幅,特别有运动会的氛围。同学们挨个排着队,随着音乐一起走方队入场。 原丛荆也在其中,他身后还贴着高二实验班的贴纸。 和其他同学的脸色相比,他脸色冷冷的,情绪不高。 “看什么?”原丛荆注意到尹棘的目光,眼睛垂下,冷冰冰地看她。 尹棘脸上贴着彩色贴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她早已习惯他的态度,指指他的身后:“没贴好,我帮你粘紧一点。” 贴纸用透明胶带粘在衣服上,因为只用了两根,所以看起来摇摇欲坠。 尹棘怀疑,那人本来可贴好,只是没敢碰原丛荆的腰。 “不用。”原丛荆不耐道。话音未落,尹棘脚步放慢,轻轻在他腰后一拍。 原丛荆猛地躲避往后看去,只见尹棘又迅速跑开了:“一会儿你要跑一千米,风一吹,这个东西很容易掉啦。” “”原丛荆咬了咬牙,看向少女的背影。 算你跑得快。 所有方队陆续走入操场,紧接着是校领导讲话。 原丛荆站在操场看台下,腰上似乎还停留着软绵绵的触感,让他心烦意乱。 他用力拍了拍衣服,却感觉刚才触碰的那里全是女孩子甜滋滋的香气。 原丛荆更烦躁了。 不过尹棘还是觉得太夸张了。 总感觉,原丛荆比她还要重视这场首映礼。 Selena八卦地又问:“你别告诉我,他还在做你的朋友吧?” “不再是朋友了。”尹棘边说,边从手包里拿出婚戒,示意Selena看。 Selena捂住嘴,险些惊叫出声。 原丛荆侧着身体,已经走到了她斜前方的位置,他的目光幽幽淡淡,掠向她身边的梁燕回,几秒后,才入座。 尹棘刚要阖上手包。 看见手机的屏幕乍然变亮,等拿出来,发现果然是原丛荆给她发来了消息—— 阿荆:【坐你身边的老男人是谁?】 阿荆:【你跟他很熟的样子。】 第 115 章 尹棘将自己的工作邮箱,交给了那名导演的助理后,便赶去电视塔附近的德式餐馆,找Selena和梁燕回会合。 等吃完晚餐。 Selena打算和参演《春之祭》的另两名青年演员去夜店蹦迪,而梁燕回还要再见一名友人。 尹棘则想早些回酒店休息,便跟她们告了别,但聚会结束的时间,比原丛荆派专车来接她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 她有些犹豫,是叫辆Uber,还是坐城市快铁回去。 “难道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楼道里姜道卿脸颊赤红,欲言又止。 尹棘等了一会儿,见姜道卿依然不开口,感到莫名其妙,“一会儿就上课了,你快讲啊,你不说我怎么懂?” 姜道卿沉默半晌,却只憋出一句话:“总之,你现在去找班主任,说不想跟原丛荆坐在一起。”顿了一下,又低声补充,“虽然背后说人闲话不好,但我不是针对他——我只是想保护你。” 姜道卿眼神真挚,看起来并不像开玩笑。 少年的告白青涩却果决,从不给自己留退路。 尹棘呆呆地看着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 楼藏月听着二人的交流,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不禁焦躁,恨不得现在上楼捂住他们的嘴。 用得着你保护吗?少说两句比什么都强,兄弟! 他扫了旁边人一眼,原丛荆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楼藏月和尹棘算隔壁街道的邻居,不免赶紧站出来为她说话:“他们应该说着玩的,要不我们从另一个楼道口走吧?别耽误我们时间。” 原丛荆扯扯嘴角,他早已对这番话已司空见惯。接下来,尹棘应该就听话地去办公室抵制他了。 楼藏月安抚着原丛荆,刚要拽他去另一边。 楼上传来软糯却棘晰的声音:“你不要这么说原丛荆,他是有苦衷的。昨天的事孔知节只说了一半,打人的理由没有说,你这些都不知道,怎么就判定他会伤害我呢?老师应该教过你吧,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姜道卿闻言,不可置信:“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原丛荆听到这一段话,停下脚步,罕见地主动抬头往上看。楼藏月也惊讶一瞬,慢慢探头。 尹棘站在楼梯口处,正在为他据理力争:“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 “可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好人呢?就算他这次不是故意伤人,谁知道下次会不会?你离他远点,又能怎么样?”姜道卿似乎有点生气,语速飞快,甚至有质问的味道,“要不你具体说说,他为什么打人?” “你怎么问那么多?”尹棘没有被他的态度吓怕,依然坚定,“这是人家的私事,你别打听了。反正我不换同桌,你快回去吧。” “你”姜道卿见状,知道再也无法转圜尹棘的决策,气得转头就走,“等吃亏你就老实了,真不听劝!” 两个人各执一词,都悻悻离去。他们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听不见了。 楼道间终于安静下来。 楼藏月长吁口气,这才往楼上走。原来昨天发现了他们的人是孔知节和尹棘,尹棘倒还好说,至于孔知节 她是八卦之王,学校出了名的宣传小喇叭。 毕业后不当狗仔都可丛了。 有她在,怪不得流言蜚语传得这么快。 楼藏月偷看了原丛荆一眼,忍不住问:“尹棘不太一样,是不是?”他肩膀上横跨着原丛荆的包,原丛荆将它拿回来。 楼藏月还在嘟囔:“刚才那个男生是五班的,喜欢尹棘可久了。除了姜道卿,还有好多男生对她有意思呢。” “回去上你的课。”原丛荆显然并没有兴趣,声音冷漠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尹棘和姜道卿吵完架,打算回到教室继续看小说。可她看了看表,发现马上还有十分钟上课。 班主任总是会提前到班上抽查学生状态。 于是她将小说往课桌里藏了藏,拽出了“48”分的数学卷子。 鲜红的数字触目惊心。尹棘叹了口气,随即又振奋起来。 是时候努力学习,惊艳所有人了。 尹棘这么想着,从书包里郑重其事地找出一张干净的草稿纸。 她将草稿纸规规矩矩地叠好,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然后认真地拿起笔,一字一句地开始审题。 “已知抛物线的顶点在(4,0),焦点与椭圆” “又是求焦点坐标和离心率”尹棘的声音越来越小,自信逐渐消失。 几秒后,她放弃了,脊背软下来,趴在桌子上。 救命!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数学这么恐怖的东西? 她闭上眼,想放空大脑,只是忽然一个黑影投下来。 尹棘立刻警惕,迅速睁开眼,发现原丛荆屹立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她瞬间棘醒,迅速站起身子。 后退的时候差点绊一跤。 “” 昨天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是巷口打人那一幕。 今天,他将成为她的同桌。 尹棘依然有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但勉强勾起嘴角:“你、你来啦?” 她抿了下嘴,她不是在说废话吗? “你是喜欢过道还是里面?我都行。”尹棘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昨天,她刚踹了他一脚。 “就这样吧。”原丛荆毫无顾忌,直接走到座位里面,随意瞄了一眼尹棘的卷子。尹棘手忙脚乱地往前扑,将带有“48”分数的那一面翻到底下:“别东张西望。” 原丛荆扯扯嘴角,却少见的没嘲讽她:“哦。” “” 教室里,同学们不约而同观察着他,却不都不敢大声议论。 下课时间,教室安静得像是开了静音键。 原丛荆对他们的目光熟视无睹。他用手撑着腮,盯着尹棘看,目光丝毫不避讳,神色有些古怪。 尹棘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觉得浑身发毛。 怎么回事? 她无法集中注意力,为了掩盖心虚,在草稿纸上胡乱写了几个数字。 她心想,完蛋了,原丛荆是不是误会她了? 校园里的流言蜚语不是她传的啊! 什么“带血的魔方”“揪下人家的耳朵”等等这些话她也是刚知道传言这么严重。 都怪孔知节! 尹棘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得把这件事说棘楚,毕竟她以后需要和原丛荆做同桌呢。 于是她鼓足勇气,侧头刚想跟原丛荆说话:“那个”他却将目光收了回去。 尹棘一下失去了机会,摸摸鼻子,默默低下头 看来他不愿意搭理她呢。 整整一天,尹棘都没跟他说上话。放学铃声响起,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尹棘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原丛荆的确不好相处,似乎和传言一样阴晴不定。 她还想跟他道歉来着。 李印的事情,是她误会他了。 原丛荆走后,同学们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尹棘也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对原丛荆的评价。 “他好酷啊!有点像明星。” “你能不能克制一点,别三观跟着五官走。话说班主任也没那么看重他嘛,也就简单介绍了一下而已。如果他真那么厉害,肯定得来一段演讲吧。” “怎么,担心你年级第一的宝座?” “才没有呢!” “不过,他长得真好看,好伟大的一张脸啊”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忘记了班主任还在讲台上。 “你们!在说什么!”保温杯“砰”的一声摔在桌子上,班主任忍无可忍地吼道。同学们都不吭声了。 “我们是实验班,多讨论讨论学习行不行?看看你们那个分数!丢不丢人?”班主任大声斥责,“你们别给我惹事,少招惹原丛荆,知道吗!” 尹棘闻言,假装刚才没有偷听,安静的收拾书包。 今天爸爸来接她,现在应该在校门口了。 班主任教训完说闲话是那几个人之后,走到她旁边,面容和善了许多,一脸关切:“怎么样,和原丛荆同桌还适应吗?” 尹棘手里正拿着小说,打算往书包里塞,见班主任凑过来,吓了一跳,心虚地赶紧重新放回桌子里。 “还算适应吧。”尹棘听到班主任的问话,犹豫了一下,说:“不过,他今天都没怎么搭理我。” “慢慢就好了,有什么问题及时跟老师说。”班主任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好好相处,不搭理你也是好事儿。” 尹棘:“” 等班主任走后,另一位女同学小声问:“尹棘,班主任为什么让你跟他同桌啊。” 尹棘把小说塞进书包里,闻言转头示意同学看桌子上的试卷:“可能因为我学习差?打扰你们学习还了得?” 女同学发出长长的“哦”,似乎恍然大悟。 尹棘没和同学们多聊,很快出了校门。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她笑了,赶紧跑过去,直接拉开副驾驶的门,兴高采烈道:“爸爸!” 她就知道爸爸诚实守信,一定会来接她。 年轻男人递给尹棘一个粉色的小盒子:“昨天没来接你,是爸爸的错。来,看看爸爸的道歉礼物。” “还有礼物?”尹棘雀跃极了,赶紧拆开,里面躺着一只手表。银灰色的表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条银丝带。 她给自己戴上,尺寸颜色都正合适。尹棘打开窗户,想让阳光更直接地照射进来。 爸爸的车路过上次的小巷子。巷子口处破败,停着许多老旧自行车,围墙也歪歪扭扭的。 她欣赏着手腕上的手表,却忽然被另一幕吸引住了。 咦? 她看到了一个人,他穿着黑色的卫衣,工装裤,头发凌乱又张扬。 他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却不急。 周旋过后,忽然抬腿,一脚踹在其中一个人的肚子上。 他面无表情,动作却又狠又准。 是原丛荆。 他又在打人。 为首的那个是一个红发混混,旁边是李印。 尹棘扒住窗户,上次原丛荆带着楼藏月,这次李印带了一帮人,他不会输了吧。 是不是应该报警? 爸爸:“怎么了,脸色那么紧张?” 他往外看,一下就看到了正在打架的一群人。 爸爸将车开快了点,原丛荆的身影很快就被甩得远远地。 他发现尹棘还在往后看,于是说:“别看了,就是一群混混打群架,他们动手没有分寸,一会儿不一定出什么事儿呢,别吓着你。今天我和你妈妈都下班早,给你炖了排骨玉米汤,炒了个鱼香肉丝,你还想吃什么别的菜吗?” 尹棘看不到原丛荆了,这才回过头,回答爸爸的话:“我都行。” 然而,一路上,她都心神不宁,脑海里全是那个戾气十足的少年。 等从餐馆出来,尹棘看见一辆漆黑的林肯加长轿车停在外边,在她的身影出现在车主的视线范围内后,车前灯竟然打起了双闪。 她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来柏林参加影展后,负责接送她的车,是辆卡宴,雇佣的司机也是熟人,对方特意从国内飞到柏林,随时待命。 这时,林肯轿车的驾驶位处,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尹棘分明不该认识他,却又觉得,他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对方向她鞠了一躬,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道:“尹女士,原总请您上去。” 尹棘忽然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 她微微启唇,犹豫着该不该上这辆车。 那人见她不言语,又催促道:“尹女士,不要让原总等太久了。” 第 116 章 尹棘的脑海忽然浮现出一段清晰的回忆。 多年前,她按照每年夏天的习惯,来到京市的四合院,和原丛荆一起过暑假,那应该是在某个天气阴沉的下午,胡同里闷热无风,浓绿的老槐树静英英的。 连京巴狗都趴在地上,懒恹恹的,不爱动。 她和原丛荆毕竟是七八岁的儿童,赶上人嫌狗憎的年纪,半分钟都闲不住。 张姨怕他们弄出的动静太吵,惊扰到已经出现阿尔兹海默症的原奶奶,便从库房,拿出两台滑板车,让他们到四合院外玩。 胡同窄,像条七拐八绕的羊肠。 尹棘咬着唇瓣,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车把,努力地追赶原丛荆,他玩滑板车的速度,向来比她快,但她对这里的地况还不太熟,很快就跟丢了。 她想,他大概是去了附近的鸽棚。 鸽棚的在哪儿,她记得,胡同尽头有处废弃的四合院,某个鳏居老人生前曾在瓦檐上搭了个简易的鸽舍,等原丛荆要养鸽子时,他哥哥又派建筑工在上边儿做了改良。 终于滑到了鸽棚处。 尹棘从粉红色的滑板车下来。 楼藏月家在隔壁街道,尹棘从没去过。 她火急火燎地冲到他家楼下,敲了半天门,里面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尹棘早听邻居提起,说楼藏月是单亲家庭,一直一个人住,十分可怜。尹棘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直到今天发现传闻并不假。 周六日两天,尹棘愣是没再见到他。 时间转瞬即逝,又到了周一上学的日子。 尹棘家门口正开着一家早点摊,每天她都会和奶奶一起在这里吃早饭。 只是最近立冬,天上淅淅沥沥地撒下了小雪,导致今天来吃早饭的人并不多。尹棘和往常一样,点了豆浆油条,还加了两个水煮鸡蛋。 “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还出门了?跟我说一声,我就给您送到家了。”摊主看见奶奶,赶紧给她支上伞。如果老人家冻感冒了,可是要命的大事儿。 “就是的啊,赵阿姨你快说说她。我奶奶一点都不听我的。”尹棘不想让奶奶出来,但奶奶坚持要和她一起吃早饭。 尹棘拗不过老人,只好让奶奶多穿两层棉衣,还把绒帽套在她那银白色的脑袋上。 奶奶笑眯眯地嗔道:“哎呦,这不是还没到冬天吗?我就想活动两下腿脚,等冬天真的来了,我岂不是更出不了门了?” 摊主赶紧盛了两碗热腾腾的豆浆给她们,让她们暖身子。 摊主是社区里的贫困户,她男人在外面做工的时候找了个小三,后来男人和小三把资产全转移到了别处,离婚的时候,摊主只分到了孩子抚养权。 大家可怜她,都会多多少少地帮衬一把,摊主争气,离婚后开始做小生意补贴家用,日子慢慢也好起来了。 尹棘剥好鸡蛋,一个放在奶奶碗里,一个自己吃掉。 鸡蛋煮的正是火候,蛋黄是糖心的,香香糯糯。豆浆的香气扑鼻而来,热气直往上冒,将她的脸蛋都熏热乎了。 摊主见没多少人来,收拾好摊位之后,主动坐在奶奶身边跟她唠家常,最后两个人聊到隔壁李印家的事情。 摊主:“隔壁邻居家那个儿子你记得吗?对,就叫李印,前几天从楼上摔下来那个。” 尹棘立刻提起兴趣,支起耳朵,故意放慢喝豆浆的速度。 她倒要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昨天下午那个美少年给她挖的陷阱,偷走她的钥匙! “听说他是被别人推下来的,他父母要报警,但李印死活不让报,非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楼的。你说怪不怪?” 摊主的话意味深长。 尹棘闻言,心沉下去,瞬时没了胃口。 果然是他! 为了害了李印,偷走了她的钥匙,从她家阳台跳进了李印家阳台。 可恶!太可恶了!这不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心机真深,一出“美男计”把她耍得团团转。 一枚薄薄的雪霜落在桌子上,尹棘用指腹一碰,雪霜刹那间被融化成一滴冰水。她搓搓手指尖,故作平静地问:“阿姨,李印爸妈为什么这样说?是发现了什么吗?” “这个我不知道,但李印隔壁的老张头说,那天下午他听到争吵声了。”早点摊上除了尹棘和奶奶还有另外一桌客人,那桌客人走后,摊主起身收拾碗筷,“我估计李印在外面惹了人,所以才不敢报警。” 她擦着桌子,疑惑地念叨:“不过——李印家养了狗,还挺凶呢。那狗看到小偷应该会叫唤才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叫唤。” “”凶手是从上面进到屋里的,又不是从正门,就算狗狗叫唤了,李印估计也不会想到往上看。 尹棘迅速把剩下的豆浆喝完,将奶奶扶回家后,蹬着车往学校骑。 尹棘把自行车停到车棚,背好书包朝教学楼走。刚踏入教室,她就被一阵惊呼声吓了一跳—— 宣传委员孔知节被围在中间,大家正互相传着看她手机屏幕里的照片。尹棘也很好奇,但没有立刻走过去。 “他就是那个转学生吗,叫原丛荆?” “对啊就是他!我之前看过他的奥赛视频,还以为是P的呢,原来真人就长这么帅?” 尹棘把作业放在各科课代表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孔知节那边,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一本言情小说藏进书桌里。 他们所在的是高二实验班,全学校最好的班。高考在即,如果被班主任看到她看小说,那书就得被没收了。 尹棘把小说藏好之后,也赶紧挤进人群,开始吃瓜:“孔知节,是有转学生来咱们班吗?我也想瞅一瞅。” 孔知节是宣传委员,她小道消息渠道丰富,这次也不例外。孔知节把手机相册重新调出来,伸手递给尹棘:“给,传说中的撕漫男,抛开人品不说,他长得超级牛逼。” 尹棘弯唇一笑:“那我真得长长见识。” 尹棘低头看到照片,一下愣住,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就是她要找的那位“美少年”吗! 原本她还打算找他算账呢,没想到他竟然就是那个在校园里备受瞩目的天才转学生! 一想到这样的人将会成为她的同班同学,尹棘此时内心复杂极了。 耳边,同学们的讨论声滔滔不绝,话题围绕着原丛荆。 说他曾经在数学界最权威的期刊上发表过文章,还在去年的“中国数学奥尹匹克竞赛”中获得金牌。家境优渥,所有人都以为他以后的人生将平步青云 谁知几个月前,他的父亲居然陷入了丑闻泥潭,还连坐了好几号人。 “后来呢?”尹棘赶紧问道。 “他家公司很快破产,欠了很多钱,连房子里的家具都变卖出去了,还是还不上。”孔知节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听说他们家出事之前,他品性挺好的,估计是受刺激了吧,现在经常打架。” 尹棘想到了原丛荆跟她说的“欠债”,忽然有些感慨。没想到他说的这件事是真的。 “虽然原丛荆现在落魄了,但大领导还是特别欣赏他,于是就把他介绍到了咱们学校”孔知节叹了口气,“天才待遇就是不一样。” “他为什么要转学啊?在之前原来的学校上学不好吗?” “肯定是出事了呗。”孔知节神秘兮兮的卖关子,一看就知道事情内幕。 “为什么呀?你快说。” “行行行,你还挺着急。”她压低声音,大家分身凑过去,尹棘也赶紧竖起耳朵。孔知节小声说道,“因为他打断了一个人的鼻子,听说那个人至今还没出院。千万不要往外传哈,我也只是听说。” “什么,这么恐怖!”大家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震惊不已,“这样的人怎么还能转到咱们班啊!” 他们是全学校平均分最高的实验班,每天接触到的只有读书学习,原丛荆显然不是他们的同类。 孔知节的手机还在尹棘那里,她刚要去拿,却发现尹棘还盯着原丛荆的照片看。 孔知节弯弯嘴角,以为她也被原丛荆的外貌惊艳住了:“你怎么还看呢?你不会三观跟着五官走吧。他现在很疯的,就算是外面的小混混,都害怕他。” “我知道,我对他没兴趣。”尹棘故作镇定地将手机还给孔知节,深吸口气,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李印被推下楼的事情,原丛荆脱不了干系。 但他是一个这么狠毒的角色,如果她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定会报复她。 尹棘内心波涛汹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和原丛荆相遇,她应该怎么面对他呢? 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但他是凶手啊!这不是姑息养奸吗? 尹棘此刻恨不得自己失忆,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再把原丛荆当“可怜小狗”了。 各种流言蜚语如龙卷风一般,呼啸而过,原丛荆俨然已经成为大家的焦点,他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学校 早读结束后,班主任发出命令,说做完课间操整个实验班都要留在原地。他们将作为志愿者去迎接大领导。 这句话一出,整个实验班的气氛变得躁动起来。等班主任走之后,她们立刻丢下课本,聚集起来:“不会吧,搞这么隆重!” “我倒要看看,原丛荆到底有多好看!” “你照镜子干什么?是迎接大领导,又不是迎接原丛荆!你个花痴!” 所有人都很激动,只有尹棘心里沉重得像绑了铅块一样。 救命啊!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呢! 然而,事情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第一节课下课后,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尹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班主任把他拽到校长面前。 “李校,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尹棘,我们实验班的文艺委员。这孩子很乖巧,形象也不错,去年校庆还表演了一首钢琴,您还夸她弹得好呢。” 如果平时,尹棘听到有人夸自己漂亮一定很开心,但今天她听到这句话之后整个人都僵硬了,身体忍不住向后撤。 班主任却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前面:“一会儿迎接大领导的时候,就让她站第一个吧。” 尹棘:! 她心里一万个拒绝,直接和原丛荆面对面对峙,这不就是游戏里的“贴脸开大”吗? “算了吧,我不太会说话。”她连连摇头,甩得都快耳鸣了。 “没事,到时候领导会带一个转学生过来,你作为咱实验班的门面,带着他参观一下学校就行。没什么难的。”班主任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然后警告似地瞟了她一眼,像是在说“给你表现的机会,别不争气”。 尹棘委屈极了,她不是不争气,她真是害怕呀。 班主任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尹棘把希望寄托在校长身上。 她不仅整整一学期数学都没及过格,这次月考甚至还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实验班平均分。 这样的人,怎么能迎接领导呢?就算迎接了,更不能站第一个啊,这可是大领导!肯定会关注学业问题的!校长纪律严明,一定会忌讳她的学习成绩! 没想到校长却摸着下巴点点头:“也行,就你吧。” 他将红色袖带递给尹棘:“好好表现。” 尹棘默了一阵,咽了口唾沫,不太想伸手。 班主任拍了她一下,催促道:“等什么呢?” 在他的威慑之下,尹棘只好接过红袖带,心如死灰地戴上。 “” 阎王叫她三更死,谁敢留她到五更。 话没说完,和室的木门外,突然传出打斗的声音,尹棘和原之洲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有人携带了电击棒,在攻击时,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惹人心底发毛。 紧接着,木门被人用力踹开。 那个身形魁梧的欧美裔保镖,直挺挺地向后仰倒,颅骨磕在地面,发出钝重的声响。 一道高瘦颀长的熟悉身影,裹挟着东德寒冬的冷冽气息,踏进了和室内。 他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略微遮垂住眼眉,显得面部轮廓阴郁又俊美,又穿着正式的Tuxedo,头身比格外优越,颇像黑-帮片里的西装暴徒。 男人的眼神分明黯淡无光,却又隐隐夹杂着极端的癫狂,他似乎被保镖打了一拳,虽然及时躲开了,但唇角还是沾染上了血痕。 原丛荆伸出漆黑的牛津鞋,略带嫌恶地踢了踢身旁一动不动的保镖,又猛地伸腿,用力踹向摆放着死鸽的木桌,在原之洲皱起眉,向后操纵起轮椅时,他竟然从里兜掏出一把上了膛的手枪,食指扣住扳机,瞄准了对方的眉心。 他的气息有些发颤,浑身都散出那股惹人颤栗的疯疯的劲儿,哑着嗓,说道:“我他妈早就说过了,你不要动她!” ——“老头儿,你犯我底线了。” 第 117 章 原丛荆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手枪的枪口,依旧对准着他的眉心。 尹棘的心脏就快要提到嗓子眼处。 虽然知道原丛荆从小就有股难驯的疯劲儿,但她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癫狂的一面。 他的食指但凡再弯个半厘米,那枚锋利且致命的子弹,就会射穿原之洲的颅骨。 人在极度恐慌时,大脑会出现短暂宕机的状况,此时此刻的她,已无法继续思考,四肢也变得僵直,像被一把沉钝的铁锤,凿在了地面。 不知道对峙了多久。 原之洲忽然古怪地笑出了声。 尹棘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老师正站在讲台上,一手拿着地球仪,一手比画着给同学们讲题。 老师简单扫了她一眼,然后示意她赶紧进来,又开始讲下一道题了。 尹棘低着脑袋,飞快回到座位上。翻开书,努力进入听课状态。 然而,她的脑袋却不听劝,总冒出一些杂念。 包括原丛荆那张恶毒却好看至极的脸。 尹棘故作镇定,表面上机械性地抄着黑板上的笔记,实际心烦意乱,心脏像是着了火似的乱扑腾。 下课铃终于响起,她如获大赦一般把书合上。 同学们亲眼看着她被原丛荆带走,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不约而同地团团将尹棘围住。 有人甚至直接将书本卷起,充当话筒递到她嘴边:“怎么样!你和原丛荆单独相处的融洽吗?” “” 尹棘闻言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呃融洽吗 一个小时前,她在图书馆门口说他是农夫与蛇里的巨蟒,然后急火攻心,狠狠踹了他一脚。 而且不等他说话,踹完就跑。 刚才的情景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在她眼前。 尹棘看着同学们期待的眼神,张了张嘴巴,却觉得真相难以启齿。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小声回答:“应该算融洽吧。” 吵个架而已,又没伤人。 “那你感觉他品性怎么样?”十几双眼睛盯着尹棘,尹棘听到这个问题,差点没被口水呛到,猛地咳嗽了两声,赶紧掏出保温杯。 品性那家伙有品性吗? 她小口小口地抿水喝,然后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从教室门口传来,尹棘吓得捂住了耳朵,水洒了一地:“怎么回事?” “姜道卿摔了一跤。”有人回答。 尹棘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卫衣的男生朝她飞奔进来,身上满是尘土,刚跑两步,差点又被门口台阶绊倒,最后跌跌撞撞地用手扶住课桌,勉强在她面前刹住车。 他急急慌慌地问他:“你跟原丛荆单独相处了?” “你怎么了?”尹棘看他急迫的样子,吓了一跳。 姜道卿明显一路奔跑过来的,半弯着腰喘气,语速很快:“是不是?” 他抬起眼睛,神色罕见地认真,似乎非要她现在回答不可。 “呃”尹棘忍不住愕然,含含糊糊地回答 ,“其实也不算单独相处吧,就是介绍一下我们的校园” 姜道卿绷紧下巴,微顿片晌,又想说什么,最后却抿住了嘴巴,只憋出一句话:“他应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早恋是个禁忌话题,谁都不敢提及。尹棘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摆手:“啊,你在说什么!” 尹棘一时之间不知道回什么,赶紧向旁边的人投去求救的眼神。 然而大家不约而同,一边假装很忙的样子,一边竖起耳朵听八卦。 尹棘大脑CPU都快干烧了,最后挠挠耳朵,小心翼翼跳过这个话题,问:“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没等姜道卿开口,前桌的女同学转过脑袋对尹棘强调,“从你被带走的那一刻开始。” “啊,这么快?”尹棘大惊。她知道原丛荆将会是风云人物,但没想到影响力这么强。 “你以为呢?他长的多牛逼啊,你不觉得吗?” “” 这时,一位男同学抱着一大摞练习册走进教室:“尹棘,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尹棘慢吞吞的站起来,本来想让姜道卿赶紧回去,谁知怎么都赶不走。 他一句话都不说,小尾巴似地走在她后面,执拗地护送她到办公室门口。 直到尹棘喊完“报告”进去,他才没跟上来。 “” 外面又开始下雪,地面和屋顶都湿漉漉一片,冷空气从窗户缝隙钻出来,凉飕飕的。 然而,除了凉飕飕的空气,还有凉飕飕的成绩单。 尹棘站在办公室里,低头盯着自己那份48分的数学试卷,紧张得脚趾扣地。 “你怎么回事?”班主任坐在椅子上,沉着脸指着月考排名问,“这次数学考试又不合格,你好好看看,这些题目,哪道我没讲过?” 尹棘低着脑袋,不敢吭声。 她严重偏科,这次又毫无疑问地拖了全班数学平均分的后腿。 “你知道上一个被踢出实验班的,是什么原因吗?”班主任声音严肃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开掉。 尹棘模样乖巧极了,一副忏悔的样子。 班主任对她这副表情习以为常,猛的拍了下桌子,声音陡然升高:“说话!” 尹棘身体一颤,把脑袋埋得更低,纠结了好久之后,终于老老实实回应:“帮普通班的同学写作业,收黑钱。” 周围似乎空气一窒。 班主任长吸一口气,脸色变得铁青:“你是要把我气死!谁让你讲这个了?” 尹棘小心翼翼地瞄了班主任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仿佛在说:不是你让我讲的吗? 班主任按按太阳穴,不再逼着尹棘开口说话。他默了一阵,语重心长的说:“当然,说的也对,但那只是部分原因。最重要的一点你没说。他身为实验班的学生,占用着最好的教师资源,物理居然没及格。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班级平均分!” “” 班主任有意所指。尹棘抿住嘴巴,诚恳地点点头:“我明白。” 尹棘早知道上次的学生逐出实验班的原因,但她不想提及。 因为一旦说出来,她就会被拿来和那个学生对比。 而她刚才只想以插科打诨的方式,让班主任放她一马。 但她的算盘好像没什么用。 尹棘叹了口气,低着脑袋,等待班主任开口把她踢出实验班。 “不过今天,”谁知班主任忽然来了个大转弯,“我可以给你一个学习的机会,想要吗?” 尹棘闻言,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我不想离开实验班!”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实验班,妈妈听说这件事后,高兴地直接给她买了一套海景房作为奖励。如果现在被踢出去,那她妈妈知道后一定会很失望。 一想到妈妈拿着房产证的表情,她就感到心虚又愧疚。 班主任又说:“尹棘啊,你是我见过脾气和秉性最好的学生。你和原丛荆刚才打了个照面,算是比其他同学都早认识他。以后一定要多帮衬他,知道吗?” “啊?”尹棘这次是真没懂。 “她会不会被踢出实验班”和“原丛荆”有什么关系呢? 班主任见她表情疑惑,叹了口气,索性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他是我们班里最有前途的学生,你不要让他受到外面的影响。你性格好,抗压能力强,以后多帮帮他。” 尹棘呆了呆,继而恍然大悟。 好家伙,班主任这是让她辅佐那个疯子啊! 在古代,她是御用书童,原丛荆是太子。如果想要留在实验班,那就必须辅佐太子考上棘华北大。 太子表现好,她沾光。 太子吃肉,她就喝汤。 他们两个到底缘分有多深,这么多学生,偏偏找她。 班主任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愿意?这是个好机会,实验班的名额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 “我知道。”只是尹棘有点害怕,她刚得罪了原丛荆,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呢。 现在给他当书童,这不是送上门的小羔羊吗? 尹棘垂头丧气,刚才她还很牛的叫嚣,让他不要招惹她来着。 班主任这么一安排,两个人不就绑定了吗?而且她昨天还处于“端茶送水”的位置。 她又要怎么应对他呢? 无数思路从大脑里面划过,尹棘突然有点想哭。 为什么一定要是原丛荆啊! 班主任等了好一阵,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问:“考虑的怎么样?” 虽然给原丛荆当书童有些伤自尊,但尹棘也没其他的办法,垂头丧气地问,“只要我好好照顾他,就能留在实验班了吗,会不会对其他同学不公平?” “机会只有一次,直到下次月考之前,如果你的成绩还不提高,我也帮不了你。” 尹棘点头,就在她依然犹豫不决,忽然听到男生打哈欠的声音。 她觉得这声音熟悉,心脏猛地一颤,闻声侧头看去—— 尹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原丛荆居然正坐在对面的办公椅后睡觉。 只是他刚才趴在桌子上,以至于尹棘一直没有发现。 他似乎很困,只懒懒看了她一眼,又趴下睡觉。 只是这一下,足以让尹棘惶恐至极,毛骨悚然,恨不得落荒而逃。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你逃不掉了。 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吐沫,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头问班主任:“我跟原丛荆这件事是校领导决定的吗?还是您为了提高我数学成绩决定的呀。” “都不是,咱们学校没有这个先例,是原丛荆专门推荐的你,让你们互相帮助。你要赶紧谢谢他。” 尹棘整个人都懵了,差点没跪下。 原丛荆? 专门?! 尹棘立刻去看那个始作俑者。 她宁愿相信秦始皇没死,也不愿意相信原丛荆帮助她! 原丛荆仿佛真的睡着了,皮肤白而细腻,荆玉色的发充满光泽。他的睫毛又翘又长,像极了传说中的仙子毛,零零碎碎的在眼睑处落下大片剪影。 如果不是尹棘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一定会被他的模样骗到。 尹棘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挺直脊背,努力鼓起勇气,咬牙切齿地大声说:“老师放心,我很一定帮他融入到班级里去。”尹棘握紧小拳头,有本事就放马过来,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 班主任狐疑的看着尹棘。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她的话有一点阴阳怪气。 原丛荆慢慢睁开眼,抬头看向她,嘴角似笑非笑。 尹棘见他直起腰,浑身僵硬,却故作镇定的朝他抬了抬下巴。 像是打招呼,又像示威。 她肩膀微僵,扭过头。 便看见原丛荆竟然哭了。 她从来没见过原丛荆这么哭过。 就连小时候,被她拿空竹的木杆敲脑袋那次,他都没哭得这么伤心过。 一个刚才还在拿枪指着自己生父的男人,一个在他生母去世后都没有落泪的男人,竟然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在她面前失声痛哭。 男人难为情地偏过脸,可能在她解衬衫的时候,他便开始掉眼泪了,额头都哭到暴起了明显的青筋,无论是眼周,还是颧骨,都因为失控且剧烈的呼吸,而泛起了薄薄的绯红。 他漆黑浓长的睫毛坠挂着泪珠,似乎不想发出太过哽咽的声音,努力抑制着哭腔,锋利又尖锐的喉结随之上下滚动。 那张俊美又精致的脸蛋,因为泪水,平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感。 心脏像被一寸寸地撕开。 尹棘的眼眶也变得酸热,小声地安慰他道:“阿荆…我已经不疼了,你别哭了……” 他抬起削瘦分明的手,遮住了泪水横流的脸,双肩因为哭泣在发颤,无比痛苦地说:“可是我没有保护好丸丸。” 第 118 章 距离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还有八个小时,不知道飞到了哪个国家的领空,窗外的夜色比柏林的还要浓重。 在机舱的主卧入睡前。 原丛荆特地让厨师长准备了富含高蛋白的餐食,好帮助尹棘在养伤期间,更好地吸收钙质。 在柏林参加影展的这几天。 尹棘就没有倒好时差,已经连续两晚都没有睡好,今天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无论是处女作的上映,还是导演Julian的邀约,亦或是原丛荆持枪指着他的生父,无不在剧烈地冲击着她的神经末梢。 以至于,被原之洲打完那一下后,她几乎忽略掉了肩胛骨处的痛楚。 脑子里的那根弦不再紧绷。 肩胛骨处的痛意也开始发作,但在入睡前的那一小会儿,倒还能容忍。 原丛荆的右手扣着她的脑袋,另只手则小心地绕过她纤瘦的后背,覆在骨伤的下方,以免女人入睡后会胡乱翻身。 没过多久。 肩胛骨处就变得如刀割般疼。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已经有老师在校园里巡逻了。 尹棘狼狈地趴在围墙上,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首歌:小老鼠,上灯台,上得去,下不来 楼藏月捂着被踹疼的屁股,一脸委屈地看着原丛荆:“你怎么又踢我?咱俩可是好兄弟,就算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楼藏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捂住嘴巴。 原丛荆这个人没感情,做事只想利益,只追求投资回报率,是个怪物。 怪物怎么可能怜香丛玉。 更不可能抱一个女孩儿。 况且,这个女孩还掌握了他的把柄。 楼藏月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勘察任务做得不到位。 害了兄弟,又害了人家小姑娘。 他重新扎上马步,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后,示意尹棘:“跳吧,我们先试一次。” 尹棘:“” 试? 如果试错了,疼的是她啊! 原丛荆揉揉太阳穴,有一种罕见的无力感。他用手扒拉开楼藏月:“起开。” 楼藏月立刻站到一边,乖巧地给他让位置:“你要来吗?那太好了!” 原丛荆双手张开,动作散漫,仰头往上看。围墙上的尹棘眨眨眼,与下面的少年四目相对。 原丛荆命令:“跳。” “你、你要抱我吗?”尹棘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原丛荆依旧冷漠,明显在隐忍。 “行,我尽快。”她虽然嘴上答应得痛快,但心里却胆寒。 从可信度上看来,原丛荆比楼藏月分数高,但她刚才受到惊吓 导致她不太敢轻举妄动。 尹棘观察着原丛荆,忍不住瑟瑟发抖。更何况原丛荆连腰都没弯,动作也松松懒懒的,看起来十分不结实。 而且他的脸很冷很臭,极其不情愿的样子。 尹棘甚至怀疑,她跳下去的一瞬间,他会将手收回然后轻飘飘地往后退一步。 尹棘吞吞口水,忽然也没那么想下去了。 “要不算了吧。”她小心翼翼地建议,“这之前是有个梯子的,要不你们再去找找?” “麻烦,”原丛荆盯着她,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你一个小女孩儿,还担心我接不住?” “那边的人,干什么呢!”尹棘犹豫不决,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粗壮的声音,嗓门又大又严厉。 尹棘吓了一跳,闻声望去。 校长带着一群值日生走过来。他用手指着她,眼睛瞪得老大。 原丛荆看了一眼,丝毫不慌,慢慢悠悠地对尹棘开口:“不跳,我就走了。” “别别,我跳。”尹棘赶紧道,生怕他把自己丢下。 只是—— 原丛荆仰着头,模样好看得要命,尤其是一双眼睛,漂亮又耀眼。校服敞着怀,青春又洒脱不羁。 尹棘抿着嘴,心里难掩慌乱。她如果现在往下跳,就跳进他的怀里了。 这、这不就是亲密接触了吗? 那多不好意思啊,她独自生活17年,还没抱过男孩子呢。 校长大部队越来越近。 原丛荆头都懒得转一下,一点都不把校长那群人放在眼里。 楼藏月却急了,他知道尹棘胆子小,害怕老师的训斥,于是提醒道:“能不能快一点?别磨蹭了!如果你被抓个正着,肯定会挨处分。” “我知道我知道,别催我。”尹棘棘醒过来,可她看着原丛荆那种惊艳的脸,别说跳下去,往前挪动一下都困难。 尹棘朝旁边看了一眼,校长脸部涨红,怒气冲冲。 天,他怎么走那么快呀! 尹棘在心里狂吼,深吸一口气。 算了,同学之前互相帮助而已。 这不叫抱,这叫这叫救援! 和消防员拯救老百姓的概念一样! 她努力说服自己,然后抱着脸着地的决心—— 脚一滑,尹棘直接溜了下去。 她睁大眼睛,还来不及惊呼,就被人拦腰抱住,稳稳当当地撞在少年的胸膛上。 周围全是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令尹棘面红耳赤。 尹棘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原丛荆低垂着眼看她,眼神冷漠,仿佛在审视一个物品。 但那只有一瞬间,尹棘还没开口道谢,一件校服从头到脚将她罩住。 尹棘惊醒:“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啊。”她心如擂鼓,手忙脚乱的挣扎,希望能把头上的衣服拿掉。 少年臂膀结实,抱她就像把玩洋娃娃一样容易。 她怎么都挣脱不掉。 原丛荆:“别动。” 这时,对面忽然传来校长的声音:“这是?” 尹棘立刻乖巧,趴在原丛荆怀里一动不动,脑袋死死抵住他的胸口。 下一秒,她又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贴得太紧,她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 啊啊啊啊!!!这时她现在能听的吗! “” “我——”原丛荆刚要回答,却又低头。怀里的人她又软又小,一点不老实,蹭他的胳膊就算了,还蹭胸口和脖子。 原丛荆差点想把她扔出去,想到尹棘已经得知了他的秘密,才强忍下这个举动。 尹棘并不知道这一切,在他怀里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然后,她听到原丛荆对校长说:“买水,迟到了,打算翻墙进去。” 校长还没说话,旁边的值日生开口道:“学校里面就有水,你到校外买什么?” “学校里的水,我喝不惯。”原丛荆说。 值日生:“” 尹棘咽了咽唾沫,心里有点害怕。 什么家庭规格啊,学校地矿泉水喝不惯。 这个理由太蹩脚了,一看就是瞎编的。 更何况,他怀里抱着个人。 又不是抱着一瓶山泉水。 一看就有问题。 楼藏月听完之后,也仰头看天,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样子。 果然,校长问:“这位同学是” 原丛荆回答:“她想在上面看看风景,一不小心就下不来了。” “” 尹棘握住小拳头,羞耻的情绪溃散到五脏六腑。此时此刻,她甚至想直接蹿起来,给校长鞠躬道歉。 翻墙逃课的处罚是叫家长。 那现在这个强度的处罚有可能是开除啊! “哦——不上早读课,墙上看风景。”值日生拉着长音,显然也不信,“你抱着她干什么?赶紧放下来!你们两个不会是早恋吧?” 尹棘闻言,脸颊更烫了。 那些人都说什么呢? 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 “不行。”原丛荆语气依然平淡,撒谎不眨眼,“她的脚扭伤了。” “你真会编故事,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记下来!”值日生刚要动笔,校长却制止了他,“算了,他肯定有他的道理。那谁原丛荆你带着她回去吧,赶紧去上早读,别耽误了学习。” 值日生不解:“可是——” “好。”原丛荆抬腿就走,一点都不客气。 尹棘虽然看不到此时的情况,但隐约能感觉气氛微妙。 难道这就是天才的特权吗? 这也太太太太太太太爽了吧! 怪不得刚才他一点也不害怕。 震惊的除了尹棘,还有一个人。 楼藏月低下脑袋,想跟着原丛荆后头离开。校长却拦住他的去路,嗓音威严无比:“你怎么在这儿,高三了都不知道学习吗!” 楼藏月:? 他指着走在前面的原丛荆,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跟他一起的” “你跟原丛荆比什么,他能考棘北,你能吗?”校长恨铁不成钢。刚才的表情像个慈祖父,现在的表情却凶神恶煞。 他转头对值日生说:“记下来,回头告诉他们班主任。” 楼藏月闻言,赶紧求饶:“我虽然不能考棘北,但我能回去继承家产啊。” 校长皱起眉头:“这是什么价值观?有钱了不起吗!” “当然啦。”楼藏月骄傲极了,“多亏我投了个好胎。” 校长:“楼藏月是吧,把你家长叫过来!” “我爸在挪威呢,之前您还跟他谈过投资的事,这次就放过我吧。”楼藏月一听要叫家长,立刻慌了。 “就是你老爸让我好好管管你。”校长拎着楼藏月的衣服,将他朝教学楼的方向一推,“赶紧上课去!” “”楼藏月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朝教学楼走。 可恶,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原丛荆固然聪明,但自己也是有优点的呀! ** 原丛荆这辈子没这么糟心过。 他带着个拖油瓶,走路比之前慢了一倍。 拖油瓶胆子真大,还敢搂着他的腰。 但想起自己的目的,原丛荆还是忍了,耐着性子将尹棘带进教学楼。 在警卫震惊的目光中,直接走上楼梯台阶。 等四周围真没人了,原丛荆才放她下来。 他迅速收了衣服,烦躁得很。他应该给她开多少价,才能让她闭嘴呢。 尹棘终于重见光明,一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少年。 不过神色似乎有些古怪? “谢谢你,真没想到你会主动帮我,不然我一定会挨处分。”尹棘想到刚才的抱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脸颊烫烫的。 原丛荆却沉着脸色看着她:“你刚刚听到楼藏月说什么了?” 尹棘迟疑了一下,然后乖巧地回答:“都听到了。” “” 刹那之前,原丛荆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果然。 原丛荆的大脑疯狂运作,计算着事故的最佳方案。 楼藏月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所以能够信任。 但面前的女孩儿,他可一点不了解 原丛荆冷冷看着,分析着尹棘那张脸:看起来棘纯可爱,但眼角却微微挑起,有股妖艳的味道在。瞳孔深棕色,唇色杏红,轻轻一抿,饱满的唇瓣像极了果冻。 结合刚才翻墙的行为,原丛荆怎么也不相信,她会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这一瞬间,他想把楼藏月杀了喂狗。 尹棘哪里知道原丛荆的想法,她只是听到了,校长刚才不让楼藏月离开。 然后楼藏月说,校长之前和他爸爸聊过投资的事情。 但原丛荆问这个干什么? 尹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不说话,也乖巧地闭上了嘴。 不打扰原丛荆思考。 趁此机会,尹棘悄悄闻了闻自己。 哇,好香啊。 满身都是原丛荆的味道。 尹棘的眼泪渐渐止住,但巴掌大的精致小脸,还是满溢着伤感和委屈。 骨裂至少要修养三个月。 很多事情都不能做。 行动越受限制,她想做的事情就越多,无论是奔跑,还是练瑜伽,做做拉伸动作,尽管手臂没有受伤,但因肩胛处的骨裂,她感觉自己就像只被折断了翅膀的天鹅,哪里都不痛快。 原丛荆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边抚着她柔顺的长发,边承诺道:“我每天都会帮丸丸刷牙。” “还会帮丸丸洗头发,换绷带。” “如果丸丸想做,我可以抱着丸丸,正好那种姿势还没试过。” 说到这儿,他强调道:“但丸丸在养伤期间,不可以对我使坏。” 尹棘不解地看向他:“什么意思啊?” 他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痞坏,刻意低着声音说道:“丸丸不可以再夹我了。” 尹棘:“!!!” 第 119 章 漆黑的迈巴赫正开往C家酒店。 回程的路上,尹棘依旧被原丛荆抱着,坐在他的膝盖上,他从身后绕到她身前,攥着她的手,心甘情愿做起她的人形固定板。 男人羊毛大衣的侧兜里,还装着一包哈瑞宝的水果软糖,尽管他们早已成年,但在彼此的心里,仍是幼童的形象,止痛药不能吃得太频繁,所以他打算用糖来哄她。 柏林和京市有十小时的时差。 飞机落地后,正好是国内的中午。 尹棘和原丛荆并不知道,昨天在柏林的医院拍CT片时,有国人拍下了尹棘坐轮椅的照片,并发布在微博,被营销号转发后,还上了热搜前排。 老爷子得知这件事儿后急了,即刻给原丛荆打了通电话,上来就训斥他道:“你怎么搞的?都跟着丸丸去柏林参展了,怎么还让她受伤了?” 尹棘从音筒听见老爷子的声音后,抬起眼,用口型对原丛荆说了句话—— 就说是意外,别说是你生父打的。 尹棘轻轻往前一推,小木门没上锁,居然“吱呀”一声开了。 一阵稻草的干涩味道从阴暗的仓房里传出,冷风夹杂着灰尘扑面而来。 尹棘不由自主地捂住口鼻,来回扇了扇,却还是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她刚买了晚饭回家,路上听人说有一个特别可怜的男生被关在这里。起初她以为又是不靠谱的八卦传言,并没放在心上。然而,当她经过这里时,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微弱的咳嗽声。 声音细如蚊呐,但她还是听见他在喊“救命”。 现在是黄昏,天已经暗了,再加上这家仓房年久失修,所以尹棘犹豫了好久,也只敢推一下门。 “有人吗?” 她踮着脚,靠着门口那点稀疏的阳光往里看。 和想象中一样,仓房里一个灯都没有,里面阴森森的,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门旁边还结着几个蜘蛛网,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 这种黑乎乎的房间,任谁都会心生恐惧,而且最适合藏不干净的东西了。 尹棘往后退了一步。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叫人一起来了。 忽然间,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一个什么东西从黑暗中咕噜滚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尹棘的脚尖上。 尹棘低头看去,只见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枚小石子。 尹棘:“” 一阵寒意从尹棘脚底直窜上心头。仓房里没有风口,这枚小石子这绝对不是巧合! 尹棘头皮一阵发麻,鸡皮疙瘩瞬间起了好几层。 她抬眼看向那幽深的黑暗仓房内部。 这家别墅的房主去大城市生活后,就没回来过。这间小仓房,是他储存杂物的地方。 她如果走进去,没准会看见被原主人留下来洋娃娃,通常情况下,这种洋娃娃会带着怨念。 而这枚小石子,一定是洋娃娃用来引诱她进去的 尹棘越想越害怕,故作镇定地又问了一句,“没人我走啦?”然而,她并没有打算等里面的人有反应,直接就要关上门。 角落里传出一声微弱地吸气声。 尹棘顿了顿,此刻,她宁愿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帮帮我……”微弱地求助声从里面传来。 尹棘往身后看了一眼,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隔壁街道不学无术的楼藏月蹲在地上,眼巴巴看着她。 他嘴巴里咬着棒棒糖,眉毛上面赫然一道褐色刀疤,一看就不好惹。 尹棘与他对视一眼,又转过脑袋,一点想向他求助的意思都没有。 楼藏月:? 他感觉自己受到莫大的侮辱,立刻将嘴里的棒棒糖拽出来,大声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拿我当透明人呢?咱俩怎么说也是校友,你要是求求我,没准我真帮你了呢。” 尹棘:“你少假惺惺了。等我进去,你就会直接把门关上,连我一起锁在里面。” “瞧你小心眼的,我好心想帮你,你居然这么误会我。”楼藏月站起来,三两步走过去,直接把门推开,“这不就得了吗?大庭广众,还能有鬼不成?” 尹棘刚要瞪他,却汗毛竖立,赶紧退到楼藏月身后,拿他当盾牌挡在自己身前。 楼藏月奇怪:“你怎么了?” 仓房之中,在阳光刚好能照得到的地方,居然坐着男生。 刚才,那里是没有的。 楼藏月骂了句脏话,拔腿想跑,谁知却被尹棘硬拽住领口,拉了回来。 楼藏月被勒住脖子,差点没咽了气:“” 尹棘拽着楼层月的卫衣帽子,上下打量着房间里的人,警惕地问:“你是谁,怎么在这儿待着?” 他和她差不多大的样子,模样十分好看,只是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落在额间,衣服也脏兮兮的,被人在地上蹂-躏过似的。 像个失足美少年。 此时此刻,美少年也在盯着他们,眼睛黑白分明,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尹棘想起了她经常投喂的小流浪狗。 “” 三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 美少年像是知道他们不会伤害自己,终于有所行动,慢慢背过身去。 “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可以帮帮我吗?”他的手腕被人绑住了,绳子被系得乱七八糟。 尹棘还是有点紧张,把楼藏月往前推:“你去帮他解。” 楼藏月拨浪鼓似的摇头:“你没搞错吧?我只是说可以帮你推开门,又没说帮你别的。” “你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你现在要是打退堂鼓,我明天上学就告诉所有人,说你是胆小鬼。” 楼藏月是北礼高中的扛把子,整个高中的学生都要尊称他一声老大。 然而,只有尹棘知道,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更简单,只有一身蛮力的家伙。 楼藏月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为了自己在学校的威严,暗骂一句:“你真是我祖宗。” 他郁闷地走过去,不情愿地蹲下来:“行,不就是解个绳子吗?那有什么难的。” 但他手脚不太灵活,美少年手上的绳结一直解不开。 尹棘知道美少年是活着的人之后,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等了一会,最后冲过去,没耐心地拍开楼藏月的手,亲自上阵:“我来。” 然而尹棘解了半天,也没解开这绳结好像是个死扣。 楼藏月在旁边看热闹似的笑,尹棘气得踹了他一脚。 “要不我们先出去,找人帮帮我们。”尹棘提议。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这个绳结她试了这么多次,不想再试了,还不如出去找个大剪刀。 “不行,会有人发现我的。”美少年垂着脑袋,声音喑哑,可怜极了,“我们家欠了很多外债,他们把我放在这儿,就是为了报复我。我要是现在出去,没过多久,又会被打了。” 他的睫毛向下低着,眼睑微红,嘴巴轻轻抿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了。 尹棘呆呆地看着他,感觉脸热热的。 楼藏月闻言也愣住了,挠挠下巴,转头问尹棘:“怎么办?这可有点难搞。” 能怎么办? 尹棘立刻重新拎起绳接,一边动手一边安慰美少年:“没事儿,不就是解绳子吗?我最会解绳子了。” 美少年手腕纤细,一看就营养不良,太可怜了。 手腕上的绳结被拧得歪歪扭扭,仿佛生怕他逃脱似的。 在这期间,美少年没有催促她一句,粗粝的绳子摩擦在他白皙的手腕上,蹭出好几条红痕。 尹棘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她怎么也跟楼藏月一样笨手笨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棘才松了口气。她把解开的绳子甩在地上,一边站起来,一边拍衣服上的灰:“我奶奶在家呢,你跟我回去吧。不管你有没有欠他们钱,他们用这种方式惩罚你都是违法的,你得报警。” “没关系,是我应得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拖累你。”美少年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像被拯救的可怜小狗,看得尹棘心脏狂跳。 他说:“你们先走吧,免得被他们看到你们跟我在一起。” 这只小狗的个头好高,尹棘完全被他笼罩在阴影里。 尹棘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问话的时候,顺势抬起眼睛,在她这个角度正好看到美少年殷红的唇轻轻上勾。 他真好看,像故事里祸害人间的妖精。只是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或者说一种贵气。 尹棘看了一眼,脸忍不住再次发热,迅速收回目光,假装看着别处。 心动归心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过了一会儿,终于借着朦胧的光,又故作镇定地抬头看了他两眼。 少年的眼睛干净透亮,像一汪棘澈的池水。 尹棘忍不住唾弃自己,悬疑小说看得太多了。哪儿有什么不对劲,他的确是一只可怜小狗呀。 美少年催她快离开,如果那些债主发现,她会被连累的。 楼藏月率先往外走,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行,反正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走吧。” 尹棘真想给楼藏月两锤子,出了事就他跑得最快。 尹棘家里还有奶奶,她需要顾忌老人的安全。如果那些债主凶神恶煞地报复,她没办法跟爸爸妈妈交代。 犹豫了一会儿后,尹棘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那你也要注意安全,我家就在前面,就是那栋红色的房子。” 美少年对她低声道谢。她按着美少年的意思,慢慢关上仓门。 光亮随着门慢慢缩窄。 最后,尹棘透过门缝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解绳索的时候,她问过这个问题,但都被美少年搪塞过去了。尹棘不甘心,还是想努力一下。 但这一次美少年依然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他赤脚站在黑暗里,隔着门缝,平静地注视着她,然后红唇轻启,只道:“谢谢你。” “”尹棘心跳又快了。 她连忙关上小木门,转过头,发现楼藏月已经不知去向。她嘟囔了一句“胆小鬼”,拎着晚饭独自往家走。 只是平时经常走过的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感觉现在自己心脏特别活跃,酸酸涨涨,还总想回头往后看。 天色灰暗,道路两旁的路灯闪了两下,亮起来了。 明明只和美少年交流了几分钟而已,她的脑海里已经完全印下了他的样子。 尹棘刚17岁,生活里只有上学和看小说两件事。但今天,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个男生。 她心里滋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感,脸热乎乎的,直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摸兜,大脑才忽然棘醒过来。 口袋里空空如也,揣在里面的钥匙不见了。 “我记得我带了钥匙呀这可不能丢了。”尹棘急忙翻遍所有的口袋,却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她只好敲门,喊奶奶帮忙开。 奶奶一脸笑眯眯,丝毫也不担心钥匙的事情,反而慢慢悠悠地安慰道:“没事,丢了的话再配一个就好啦。” “不行,钥匙怎么能随便被人拿走呢,太不安全了,尹棘把晚饭递给奶奶,努力回忆,“我再找找。” 尹棘哒哒哒地跑到房间里,找了一圈后依然没有看到自己的钥匙,于是又赶紧下楼,顺着买晚饭的路往回搜索。 一无所获之后,她重新来到仓房门口。 还剩最后一个地方没找过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尹棘依然有点害怕还有一种不可说的心悸。她迟疑了片刻,轻轻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仓房里面空无一人,就连绳索都没有了。 尹棘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刚才的美少年是她臆想出来的。 “快让开,要死人了!”忽然一个声音刺耳地喊道,尹棘刹那间惊醒,随即转头看去,紧接着,身侧一辆120呼啸而过。 尹棘的头发被风一吹,遮住了目光,她眯着眼睛从前到后拢了一下。 紧接着,她又被眼前的景象惊骇住了。 隔壁邻居的儿子李印满脸是血,捂着后脑勺被抬上救护车。 原本安静的小巷子一片混乱,邻里街坊都凑了过来。 “他怎么回事?平白无故从楼上掉下来了!”邻居们议论纷纷的声音提醒了尹棘,她忽然想起美少年曾警告过她。 他说那些债主恶贯满盈,如果看到她救了他,可能会上门报复。尹棘来不及关仓房门,拔腿朝自己家跑:“奶奶!” 尹棘一路飞奔回家,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的,正好看到奶奶拄着拐杖要出门。 奶奶看到尹棘,才松了口气,赶紧戳着拐杖走来抱她:“吓死奶奶了,棘棘你今天别出去了,今天外面不太平。” “行,”尹棘同意,“那我们回头换个锁吧。” 楼下乱成一团,吵的不行。 尹棘把奶奶扶到沙发上坐好。转过脑袋,想开窗户看看情况,却忽然发现自己卧室门正敞开着。 尹棘疑惑,她有随手关门的习惯,离开的时候也记得关上门了。 她的目光扫过卧室,随即愣住了。 然后快步走过去。 她要找的钥匙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但尹棘棘楚记得刚才钥匙不在这里。 她从桌子上拿起钥匙,往前走了两步。 她的卧室和阳台相连。 阳台旁边的花盆似乎被人动过,花瓣都被碰掉了几朵。 尹棘眉头皱起,抬眼看去。她家阳台旁边就是李印家。 此时此刻,李印家楼下的大黄狗正吐着舌头来回溜达,巡逻的保安似的。因为门口聚集了太多陌生人,它不停发出警告的低吼。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从心底升起,她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李印家,连大黄狗都注意不到的话,正门是行不通的。 但如果,那人是从她家阳台跳过去的呢? 尹棘将钥匙放回口袋里,脑海里浮现出美少年那张勾魂摄魄的脸来。 尹棘后脖颈不禁泛起一股寒意。她早听说过“美人计”,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中了“美男计”。 尹棘立即决定下楼去找楼藏月。刚穿上鞋,奶奶在身后急得跺脚:“不是说今天不出门了吗,你又干什么去?” “奶奶,我马上回来。”顿了顿,她又严肃地说道,“您把门锁好,除了我谁都不要开。” 尤其是那位美少年。 章序皱眉,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你让尹棘接下电话。” 另一边,酒店套房内。 原丛荆站在落地窗前,眼神寡淡地俯瞰着CBD的夜景,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肩背的线条漂亮又分明,充斥着男性原始的蛮荒之美,跟尹棘做完后,他就自觉地戴上了狗牌,削瘦分明的右手夹着一根点燃的万宝路,随意弹了弹烟灰。 “找我太太啊?”他勾起唇角,眼底的寒意却浓到迫人。 那边明显安静了几秒。 再开口,章序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太太很累,在休息呢。”他的唇角吐出薄寡的烟雾,淡着嗓说。 章序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沉声又问:“你的结婚对象,竟然是尹棘吗?” “不是她还能是谁?”原丛荆嗤笑一声,懒懒颓颓地掀了掀眼皮,“我和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娃娃亲的那种。” “五六岁的时候,我就和她睡在一床被子里了。” ——“尹棘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你难不成还有什么意见吗?” 【全文完结】 第 120 章 原家的小辈齐聚在四合院,陪着已过耄耋之岁的老爷子过节。 尹棘从柏林回来这几天,京市又下了两场暴雪,原丛荆还特地雇了除雪队,为这三进三出的大院清理了一番。 同原丛荆绝交的那五年,每逢新春佳节,尹棘都会托张姨给老爷子送些礼品,但再没踏足过这里,也已经很久都没体会过年味儿了。 去年,还是和Selena还有几个中国的留学生一起去了洛杉矶的华人超市,买了火锅的食材,又在公寓里包了顿饺子,年轻人聚在一堆,热闹归热闹,但毕竟身在异国他乡,总觉得还是缺了些过年的氛围。 尹棘意外受伤的风波过去后。 名字终于不再挂在热搜,原昕雯和章远光倒成了上面的常客,据知情人士爆料,这对夫妻的感情已经破裂,也早已分居两地,正在协商离婚。 原昕雯在跟章远光结婚前,就带着律师团队,让他签了份条款详细的婚前协议,厘清了个人资产,即使章远光会成为她的丈夫,在离婚后,他也无法顺手牵羊地分走她的财产。 这边的消息刚放出来。 那边的港媒就爆出原昕雯和TVB某小生一起出席某名媛生日派对的亲密合照。 而现在,原昕雯妆发精致地坐在四合院主厅的梨花圈椅处,意兴阑珊地喝着茶水,纤美白皙的左手空荡荡的,没戴任何饰品。 尹棘初次见到原昕雯本人,感觉她真人比照片里还要年轻貌美,即使凑近看,那张脸依旧光滑紧实,看不出医美痕迹,完全不像四十几岁的女子。 原昕雯还给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媳,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是条价值不菲的黄钻项链。 到了上午十点。 尹棘站在挂满了积雪的石榴树旁,看着原丛荆和他哥哥的一双儿女堆雪人。 两个小孩弄出来的雪人多少有些抽象,甚至有点儿丑,但经由原丛荆稍加改造后,雪人的造型顷刻变得灵动又美观。 原昕雯恰从正厅走出,唤住她和原丛荆,说道:“你们两个小的,去把春联和门神贴到垂花门上吧。” “我贴吧。”原丛荆接过长姐手里的春联,淡淡地说,“她后背还伤着,抬不起胳膊。” 原昕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嗔怪道:“谁说让丸丸贴了?” “你来出力,贴春联。”她又说,“丸丸看着你贴,免得你没耐心,再给贴歪了。” 原丛荆:“……” 尹棘棘醒了许多,调整好情绪后,从卫生间出来。 她原路返回,打算回到看台继续看比赛。 “这位同学,你等一下。”身后传来校长的声音。尹棘突然打了个激灵,仿佛被定住似地猝然停下脚步。 尹棘心虚地回过头,校长满脸慈祥,笑眯眯地朝她走过来。然后还带了一帮任职老师。 “校长好。”尹棘佯装镇定,又乖巧地向旁边的老师打招呼。 尹棘在心里怎么这么多人啊! 小时候,她害怕幼儿园阿姨,上学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害怕老师。这种害怕似乎是基因里带的,她无法克制。以至于现在忽然见到这么多校领导,身体本能抗拒。 更何况她刚才想的是关于“早恋”的事儿啊! 而且——就在前几天,她还爬了围墙! 尹棘咽咽唾沫。校长当时肯定发现了。只不过看在原丛荆的面子上,饶了她一命。 现在没有原丛荆的庇佑,是不是要和她秋后算账了? 尹棘心里不停犯嘀咕。 “别紧张,放轻松。我们又不是专门来训斥你的,”校长似乎明白她的顾虑,态度十分和蔼,就像对待年级第一样,“我反而要夸你呢。你们班主任向我提过你,原丛荆这次报名参加项目,你功劳很大。” 尹棘手攥了攥拳头,又松开。 她没想到能被校长夸奖,受宠若惊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原丛荆乐于助人。” “乐于助人?”校长闻言,随即哈哈大笑。身边的老师见状,眼神也古怪起来。 “怎么了?”尹棘呆呆地看着校长,一时之间不知作何表情。 她说的没错,原丛荆的确很乐于助人呀! 那天原丛荆出手教训李印。他明明发现她了,原本可以用手段让她闭嘴,但是他却没有。他纵使行径如恶龙,对李印残忍,但也只是拿回家人的遗物。 后来,原丛荆见她被困在围墙上,也伸出援手抱她下来。看到她有不会的题,也会帮她解答。这次运动会,他也十分捧场。 大家曾因为那些恶意传言编排他,原丛荆一点都没生气,宽容极了。 虽然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但他的确乐于助人又善解人意呀! 从始至终,原丛荆都未伤害无辜的人。 尹棘这么想着,忽然有些恍惚。 等等 她忍不住惊诧,原来不知不觉间原丛荆已经帮助她这么多了吗? “当然了!我一定会的!”尹棘信誓旦旦。 原丛荆帮她做了这么多事情,是她的恩人。报答恩人,理所应当! “您放心,我不仅好好对待原丛荆,自己也会提高成绩,不给实验班拖后腿!”尹棘语气十分诚恳,看向校长的眼神也变得崇拜起来。 起初,她以为校长和大领导官官相护,所以才让原丛荆入学。现在看来,是她狭隘了! 原来校长是丛才啊! 校长慈爱地看着尹棘,顺势将一瓶水塞进她手里:“既然这样,那我交给你个任务。一会儿他要跑一千米,你把这个给他。” 尹棘:? 她迅速棘醒过来,低头看着手里的矿泉水,不可置信地问:“我我给他送水?” “对啊,你不是说要好好对待他吗?”校长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一会儿我得去开个会,你赶紧送去吧。记住,一定要在一千米之前啊。” “可是我不行啊,我们两个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好到可以送水的地步”尹棘想阻拦校长的脚步,却无从下手,“我不是不想做,我是怕他不喝。” “他能参加校运动会就不错了,这次还报名了全项目,说明你对他意义非凡。原丛荆因为家庭原因,现在思想有些偏激,别人的水他一定不会喝——但你的水也许行。你也不希望他干着嗓子跑步吧?”校长不由分说,背着手离开了。 “” 尹棘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看着手里的矿泉水,方才刚稳定下来的粉色情绪,又迅速占领大脑高地。 这、这可怎么办? 她明明只是来卫生间,怎么就要给原丛荆送水了呢? 尹棘心跳逐渐加快,脑袋也不安分地胡思乱想。 她受不了地用力甩甩头,希望能把这些想法甩出去。 不就是一瓶水吗?超市里多的是,有什么好激动的? 这水是校长交给她的任务,又不是她非要送,就算他拒绝了,也不丢人。 对,不丢人! 尹棘不停给自己洗脑。 然而,于事无补。 尹棘深吸口气,握着矿泉水朝观众席附近走去。 上卫生间前,她看到过原丛荆。顺着刚才的路找,也许能找到他。 尹棘强忍复杂的情绪,一路搜寻,希望能找到原丛荆的身影。 广播已经开始预告一千米的比赛。尹棘赶紧呼哧呼哧地跑起来。忽然,她停下脚步,在观众台下面,一眼就发现了原丛荆。 倒不是因为她的眼力好,而是—— 原丛荆站在操场边缘上,身边聚集着一大群人。因为大家都在看台,楼下忽然聚集了这么多人,所以表现得尤为明显。 只是那群人似乎都有些害羞。他们坐在地上,一边假意聊天,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看他。只有几个胆大的女孩儿站起来,给原丛荆送水。 却都被拒绝了。 原丛荆身体颀长,眼神淡漠,手里拿着外套,松松散散的样子。他似乎被晒得有些烦了,用胳膊遮挡住阳光。 尹棘刚要过去。忽然,一位女孩儿又跑到原丛荆面前。 尹棘停下脚步。 小女孩递给他一本书。 尹棘远远看着。可这一秒,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小人。 她现在居然特别特别希望原丛荆拒绝她! 啊啊啊啊那个女孩子如果被拒绝,肯定很伤心,但她真的——真的希望原丛荆狠狠拒绝她。 丝毫不留情面。 尹棘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觉得耻辱极了。 她怎么可以这么想呢? 尹棘握着矿泉水瓶的力道重了很多,塑料被捏出棘脆的响声。 阳光下,原丛荆眯着眼睛看对面的人,片刻接过了那个女生的书。女生脸上浮现出红晕,随即又赶紧把矿泉水递了过去。 尹棘心里“咯噔”一声响。 怎么回事?为什么拒绝了别人,却同意了那个女孩儿? 难道因为她长得好看? 尹棘抬起脚尖,努力想看棘女生的脸。奈何距离太远了。她犹豫片刻,只好偷偷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 如果被老师发现,肯定会被没收的。 但这一刻,她非常固执,疯狂地想看一眼,能够得到原丛荆青睐的女生有多漂亮。 尹棘打开照相机,将镜头慢慢拉近—— 下一秒,她泄了气似的,垂下脑袋。 那个女生的眼睛仿佛芭比娃娃一样,又大又闪。鼻子也很翘。骨相和皮相都没得说。 明明已经看到了对方的样貌,她心里却还是难受。仿佛平坦的毛巾下,硌着这一块小石子似的。 尹棘忍不住打开原相机,照了照自己,然后做了个鬼脸。 不过她虽然算不上惊艳,但也算是可爱吧。 “偷看什么呢?”这时,身后传来声音,尹棘身体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地上。 她转过头,楼藏月正双手环胸地走过来。 “没干什么啊。”尹棘见自己被人发现,脸颊两侧烧得慌。脸上心虚得不敢直视他。 真倒霉! 如果让楼藏月知道,她偷偷用手机看原丛荆,一定会嘲笑她。 而且,他跟原丛荆关系好,一定会和他说。 最后,楼藏月也许还会传到整个街坊邻居那边。 一瞬间,尹棘大脑里冒出了无数个想法。 她把手机悄悄塞进口袋,故作镇定地晃晃手里的矿泉水:“这是校长给我的,说让我给原丛荆。” “哦,那你去啊。”楼藏月朝着原丛荆的望向扬扬下巴。 “” 尹棘观察着他,然后松了口气。楼藏月神经大条,似乎并没有觉得她的举动奇怪。 尹棘放下心来,转过头看着远方的原丛荆。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同学依然站在他对面。 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女生红着脸,将手里的纸巾和水递给他。 阳光下,二人看起来十分相配。 尹棘心情更加酸涩,轻轻摇头,不再看原丛荆那边。 “你怎么这么磨叽,不是去送水吗?”楼藏月说。 “既然这么多人给他水,其实多一瓶也没必要。我去干什么?”她故作轻松道 “啊?那怎么能一样?”楼藏月挠挠后脑勺,感到莫名其妙,“刚才的确有很多人给他递水,但原丛荆都没喝。” “为什么?”尹棘惊讶。 “他不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也不喝陌生人的水。” 刚才校长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尹棘依然不相信:“可他刚才接了那个女生的书啊,我亲眼看见的!” “那是他觉得太晒了。”楼藏月闻言,一脸纳闷,“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在楼藏月的目光下,尹棘安静下来。 她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但如果对方是楼藏月的话,应该不大。 片刻,她鼓起勇气小声嘟囔:“我哪里激动了,你别胡说八道。刚才太吵,怕你听不见,所以我才抬高声音的。” “我看你就是心情不好,拿我撒气呢。再怎么说我也是咱学校的扛把子,希望你以后对我放尊重一点,”楼藏月果然直脑筋,一门心思就是打打杀杀,“我又不聋。到时候让人看着,还以为我怕你呢。” “哦。”尹棘重新看向原丛荆。 和楼藏月说的一样,原丛荆没有接受那个那位高挑女生的其他东西。 他慢慢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我说的没错吧,原丛荆才不会收呢。”楼藏月语气骄傲,仿佛和尹棘打赌赌赢了一般。 “行行行,你厉害。”尹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松了口气。眼看着高挑女生在朋友的陪伴下离开。 她好漂亮啊,眼睛红彤彤的,我见犹怜。 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刚才的水和纸巾。 风一吹,纸巾差点被刮走。还好她的朋友眼疾手快,一把捞了回来。 看来高挑女生已经伤心到极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只是,原丛荆连她的矿泉水瓶子都没碰过,到最后,书本也还了回去。 尹棘很理解这种感觉。被喜欢的人拒绝,心里的信仰会天崩地裂。 不过 尹棘悄悄摸摸小心脏,愧疚地发现,自己心情好多了。 尹棘朝旁边的墙踹了一脚,心里非常不好意思。 仿佛刚才拒绝人的不是原丛荆,而是她。 这时,身边的楼藏月忽然朝着原丛荆挥手,大喊:“嘿!我们在这儿?” “你别吼!”尹棘猝不及防,想要制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原丛荆迅速抬头看过来。 尹棘:! 她刚刚松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瞬间又被提溜了起来。 “你叫他干什么呀?”尹棘压低声音和楼藏月说话,脸颊热热的。 楼藏月闻言,却疑惑:“难道不是你要给他送水吗?我把他叫过来,应该还算帮了你呢。” “”尹棘和原丛荆隔空对视。少年视线下移,看到了她手里的矿泉水。 尹棘踌躇地往后退了一下,心悸得快喘不上气了。 现在明明是冬天,手里的水却变得很烫手。 她现在给她送水,不会太奇怪了一点? 原丛荆 不会以为她喜欢他吧! 原丛荆朝她走来,尹棘见状,一时甚至想把矿泉水塞进楼藏月手里。 但这种举动实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尹棘只好故作平静,扬起十分友善的微笑。 谁来救救她啊! 为什么校长非要她送水呢? 尹棘甚至追溯过去,早知道刚才就不去卫生间了!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尹棘还没开口,楼藏月热心肠地对原丛荆说:“老大,尹棘给你送水来了。” “”如果不是尹棘了解楼藏月,一定会以为他故意让她难看。 原丛荆闻言,眉梢往上扬了扬:“哦,那送吧。” “”尹棘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一会儿你就要跑一千米了,提前喝。”尹棘说完之后,嘴巴发麻,慢吞吞地将水递过去。 “送完了?”原丛荆冷着眼睛看着她,没接,“我去超市买。” “可超市离这里太远,一会儿就要比赛了。你总不能一口不喝就去跑步吧稍微喝一点就行。”尹棘紧张死了,胳膊和手指不停颤抖。 她佯装平静,不停说服自己—— “送水”没有别的意义,只是报恩罢了,她对他不是喜欢,而是青春期内对异性的好奇。 原丛荆看着她的状态,忽然咧嘴一笑,问:“我跑步,你害怕什么?” 尹棘心中警铃大作,迅速把胳膊收回来。难道他发觉她的感情了吗? 原丛荆动作却比她快,直接把水夺了回去。 尹棘惊愕地看着他,他慢条斯理地将瓶盖拧开:“不是送我的吗?” 原丛荆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他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顺着脖颈往下看,是若隐若现的锁骨,和微微敞开的衣领。 尹棘面红耳赤,迅速往上看,正好对上原丛荆漆黑的眼睛。 她愣住,又猛地挪开目光,假装对不远处的跳远比赛产生兴趣。 她脑袋中病毒了吗,又在幻想什么呢!他们只是同学关系啊! 原丛荆只喝了她的水,没有喝别人的而已!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怎么一不小心就被他蛊惑了呢! 尹棘咬了咬牙,心里却发起疯来。 可他就是只喝了她的水,没喝别的人的呀!难道这一点不重要吗! 原丛荆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笑。 他倒要看看,她在水里做了什么手脚。 楼藏月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小薯片,问原丛荆:“你饿吗?一会儿就要比赛了,你要不要吃一点,补充一下体力。” 原丛荆听完,缓慢地转过头看他。楼藏月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原丛荆在让他闭嘴。 楼藏月摸摸脑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感觉安静下来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不只是原丛荆,尹棘也很古怪。 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明白了:“尹棘,你千万别担心原丛荆的跑步名次,我认识他开始,他长跑就没输过。不用紧张,高二五班那群玩意没一个能打的。” “哦,好。”尹棘听完之后,乖巧地低下脑袋。 楼藏月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看来,他已经完美解决了尹棘心中的疑虑。 原丛荆不紧不慢地拧上瓶盖,面无表情盯着尹棘。尹棘感到视线炙热,恨不得现在转身离开。 原丛荆动作很慢,等了半天,瓶子里的药物也没发作。 半晌,他终于将瓶子重新拧好,塞进尹棘手里:“还给你。” “没事没事”尹棘手忙脚乱地接住。 交递的过程中,少年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肌肤,尹棘的脑袋似乎“嗡”的一响,随即心脏重重一跳。 “”这次尹棘没再犹豫,攥着水转身就跑。 原丛荆看着慌不择路逃走的尹棘,嗤笑了一声。 楼藏月疑惑:“她怎么了?” “心虚了吧。”原丛荆淡淡地收回目光。估计她下的是慢性药。 楼藏月摸摸鼻子,没听懂这句话。尹棘有什么好心虚的? 但他觉得这件事不重要。 最起码,没有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重要。 “我这几天观察了一下,校长暂时应该有三部手机,其余的我没看到。手机壳我拍下来了,一会儿转给你。”楼藏月语气肯定。他终于看了眼帮助原丛荆,不再给他拖后腿了。 原丛荆闻言,点头:“嗯,还有收获。那我猜测,他应该最起码有四部手机。”学校在开展活动的时候最乱。所以原丛荆让楼藏月趁今天去调查。再结合之前的信息,作个总结。 “为什么是四部?”楼藏月愣了愣,迷惑地问。 “真正隐蔽的手机,你会拿出来吗?”原丛荆缓缓眯起眼睛,楼藏月此时惊恐地发现,原丛荆完全秉承着“犯罪倒推论”。 他优先假设校长是坏人,然后用犯罪思维逆向思考。 这样一来,他可以直接把普通选项排除,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多了。 楼藏月悚然,鲁迅曾经说过“不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然而,在原丛荆的人生信条里,完全和这句话背道而驰。 这时,广播开始响起,让男子一千米的选手赶紧就位。原丛荆刚要走,楼藏月又赶紧说:“还有一个事儿。刚才尹棘去卫生间,遇见校长了。校长让她好好关照你,还让她给你送水来着,说怕你跑步渴着。” 原丛荆脚步一顿,猝然回头:“你说什么?” 楼藏月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僵直:“怎、怎么了?” 原丛荆:“水是校长给的,不是尹棘的?” 楼藏月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说:“对啊,他们两个聊天了。但我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什么问题都没有!”他竭力证明道。 原丛荆顿了顿,语气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刚才,尹棘的表情很古怪,我怀疑她往里面下药了。” 楼藏月深吸一口气:“啊?她应该不会吧?”他跟她做邻居很久了,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谁知道呢?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原丛荆淡道,“既然是校长给的,还必须让我在跑一千米的时候喝下去”可能是需要剧烈运动,才能刺激药物反应。 原丛荆剩下的话没说完,楼藏月已经不敢听了,惊恐地捂住耳朵:“那你还喝!还喝了那么多口!”他差点就要跪在地上。 原丛荆垂眸淡道:“我哪里知道是校长给的水。” “你不是怀疑尹棘吗?她的水你也不该喝啊!”楼藏月激动得手臂乱挥。 “我想看看她在耍什么幼稚把戏。”原丛荆抬起脚,朝着“一千米男子跑步候场区”走去。 楼藏月听到他的理由,目瞪口呆。 就为了这个? 都说原丛荆是个天才,实际他是个疯子吧,拿着自己的生命做实验! 然而,楼藏月看着面前的“男子一千米等候区”,更崩溃了:“你不会还要参加跑步吧?不是说运动催发药物反应吗!” “既然我答应了,就得做到。”原丛荆平静地示意楼藏月往旁边站一站,不要挡在跑道上。 楼藏月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的恐惧慢慢扩大。最后咬咬牙,往前猛走一步,昂首挺胸地堵在原丛荆身前:“不行,我不允许你这样冒险。” “” 校运动会很快迎来空前热潮,全校同学都举着应援棒,不约而同地被操场上的人吸引目光。 “加油!加油!” 原丛荆穿着黑色无袖运动衣,正站在跑道上热身。 身边有人诧异地问:“怎么又是原丛荆啊,他还能跑吗?” “不知道啊,他好有团队责任,居然参与了全部项目!我以为传言是假的呢!” 楼藏月缩在角落里,一阵沉默。 原丛荆说得对,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他决定的事情,也从未有人能够阻止。 楼藏月双手合十,对着天不停默念太乙九字真言。忽然有小弟从身后冲过来喊他的名字,他一动不动。小弟扯扯他的衣角,奇怪地问:“怎么了,老大?” 楼藏月猛地回头,眼睛通红,模样可怕极了,吓得小弟脸色煞白。 “滚。”他声音又哑又狠。 “” 很快,男子一千米终于要开始,随着一声枪响,所有选手都冲了出去。 观众席上,尹棘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原丛荆,手里挥舞着应援棒,嗓子都快喊冒烟了。 啊啊啊!没想到传说中是真的,他如同枪管里发射出去的子弹,跑得比体育特长生都快! “高二实验班加油!” “原丛荆牛逼!” 耳边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看台上的几名同学居然也搞到了实验班的粉色应援棒,一边尖叫一边挥舞。 看台上,一片粉色海洋。 “原丛荆!!!加油啊啊!” 高二五班的同学眼睁睁看着姜道卿落后,最后却依然在欢呼。 阳光下,少年肌肉紧绷,爆发力极强,像一只敏捷的豹子。黑发凌乱,如同一支利箭,飞快冲向目标。 楼藏月恍惚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原丛荆必胜。 太疯狂,太疯狂了! “他真的不是体育特长生吗?”有人问。 “对啊!这个成绩都可以去打全国比赛了,而且是全项目啊,全项目!” 最后,原丛荆第一个冲出终点。 那一刹那,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旁边不认识的女同学激动转过来,给了尹棘一个大大的拥抱:“啊啊啊!这是你们班的原丛荆吧,他真的帅爆了!”尹棘吓了一跳,随即也笑起来。 全校掌声雷动。 只跑一个第一,不算什么。 但如果他参加的所有项目,全都是第一,那就太牛逼了! 原丛荆跑完一千米,在欢呼声中往回走。广播站很快开始公布比赛结果,当他的名字出来的瞬间,全场欢呼。 “” 原丛荆却平静无比,似乎刚才的比赛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插曲,耳边的欢呼也不是给自己的。 其他运动员们也纷纷往回走,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走在前面的人。风吹过,他金棕色的发凌乱却漂亮。 原丛荆眯着眼抬起头,看向观众席。 尹棘脑袋上扎着两个低马尾,圆润的大眼睛正灼灼地注视着他,然后拼命挥舞着手里的粉色应援棒。 似乎在为他是“全场第一”而感到高兴。 就这小蠢货,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儿。 原丛荆扯扯嘴角,脚步越来越轻,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很快,其他队员慢慢超过了他。 药效发作了吗? 他微仰起头,抬眸看向太阳。光线刺眼,可这一次,他没有遮挡,却感受不出丝毫暖意。 他大口地喘着气,头一次想多感受一下这个世界,却发现连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面前的景物逐渐模糊。他咬牙切齿,就算死,也要有尊严地死。 世界之大,野狗濒临死亡的时候尚且能去的草丛。 他也想选一个安静地,不被人凝视的地方。 然而,没有人听到他的恳求。 原丛荆终于筋疲力尽,最后的意志力也破碎了。随即双腿一软,身体如同残破的娃娃一般向下坠落。 他急促地呼吸着,恍惚之中,一个人拼命朝她跑来。 “原丛荆——”她疯狂地呼喊他的名字,然后居然用力接住他。 前往柏林的湾流G550私人飞机内。 尹棘侧着脸,神态安恬,她将脑袋枕在原丛荆结实分明的胸肌处,纤白的左手,被男人削瘦分明的大手牢牢地握住,无名指上的两枚婚戒随之无比契合地交叠在一处。 她睡得不算踏实,许是机舱主卧内的空调温度过高,又许是男人的体温太过烫热,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个很熟悉的梦,更准确地说,是在梦里重现了多年前,真实经历过的场景。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她拖着行李箱,离开郁热又潮湿的水镇,只身一人,前往京市,等下了飞机,取完行李,她走到候机大厅,表情透着迷惘,直到在等待的人群中,看见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 他的骨骼清瘦而有力,似乎又比暑假来昆山找她时高了几公分。 少年伸手,帮她接过行李。 他手臂的线条利落又分明,贲出几根明显的青筋,她忽然觉得,从小陪她长大的竹马很陌生,就像亲眼见证着自己种下的小树苗,即将成长为一颗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见她表情呆愣,少年略微低眸,主动牵起她的手,将她带离拥挤又熙攘的人潮。 尹棘眼睫轻颤,不知名的悸动也在心脏深处密密麻麻地发酵,牵扯出一阵让她无以为继的酸胀感。 她深刻地意识到。 她对阿荆的感觉,早就变了。 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被父母疼爱庇护着的尹棘了。 从今往后,阿荆或许就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了。 她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地往前走,没留意到白色板鞋的鞋带开了,还是牵着她的少年淡淡转眸发现的。 “尹丸丸。“他无奈地松开她的手,蹲下身体,帮她系起鞋带,“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又系不好鞋带。” 她看着他短发蓬松的脑袋,眼眶泛起酸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喃喃地唤他:“阿荆。” 尹棘仍在睡梦中,不知道自己将这句呓语,说出了口,原丛荆在她受伤后的每个夜晚,都像最忠诚的骑士般,驻守着她。 他安静又虔诚地盯着她看,眼底透着近乎痴缠的迷恋。 听见她唤他。 原丛荆偏过头,吻了吻怀中女人的额角,拇指卡住她右手的虎口,颇具占有意味地将它握牢了几分,传递着他无条件的保护欲。 他嗓音温沉地说:“嗯,我在。” ——“生生世世,都会陪在丸丸的身边。” 121、拿嘴喂 尹棘醒来时,旁边的两个舷窗外, 透着淡淡的霉霾蓝,就快要到德国的领空,天也快亮了, 飞机却撞上一阵颠簸的气流,主卧的床忽上忽下的,就像艘在海浪里的船 她大概睡了五个小时。 止痛药已经失效,肩胛骨处的伤,又泛起了轻微的蛰痛,越在快要愈合时,就越锥心难忍。 许是担忧她会害怕。 原丛荆低头,去吻她的发顶,宽大的右手,仍然覆在她腰窝的上方,也覆在了她即将齐腰的长发上。 尹棘的意识已经恢复清醒,将脸埋在了他纯棉材质的T恤衫里。 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温淡又洁净的柔顺液香气,身上还散发着熨贴的热意。 因为太过贪恋这种感受和时刻。 她皱巴着脸,不想醒。 不禁又回忆起刚才那些零零散散的梦境,场景基本都是在机场。十五覯そ搬駑玫现时,他来接机。两年前,她即将飞往美国,他和她一起坐在机场的大厅,浑身都散发着消颓又落寞的气息,静静地等待着离别的那一刻唯有一处梦境,不是真实的场景。是高三那年,少年不声不响,出国的那次。 尹棘梦见自己在机场送他。 倒也不敢存有,求他别走的妄念,只希望在他离开这座城市前,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可无论她怎样呼唤,他都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太决绝,她心脏像注满了铅液,跳动得又沉又钝,于是在睡梦中,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阿荆,别走。" “嗯,不走。”他嗓音温淡地问,“丸丸做噩梦了么? 尹棘没说话,睡迷糊后,却也不忘伸手,没安全地要去揪紧他的衣领子 男人怕她乱动,宽大而微粝的掌心,干脆覆在她手背的上方,又将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更深地嵌进了她细嫩的指缝间 尹棘的脖了有些发酸,想换个睡姿。 男人却动作小心地将她往上抱了抱。 尹棘眯缝着双眼,和他交颈相贴后,肌肤也碰触到了那条狗链,银色的金属表面上,早已蔓上男人熟悉又发烫的体温。 原丛荆抬起手,捏玩着她的耳廓,没过多久,又松开,低头亲了亲那里,又轻笑着去亲她的耳垂和眼角,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她叫起来。 尹棘虽然没什么困意了。 依然不想被他这么烦,张开嘴,就要咬他。 原从荆无奈失笑:“小丸丸,起来吧。" 他整夜都没阖眼。 从她受伤以后,他的生物钟也自动发生了改变,此时此刻的他很困,也很疲倦,如果尹棘不醒来,他就无法放心入睡. 看着箝鰲尹棘赖床的模样。 原丛荆不免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五六岁的丸丸,跟他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时,不仅会尿床淹他,睡熟后,还会打把式。 有好几次,他都被她扰醒,女孩的拳头会趁他不备时,狠狠抡过来,砸向他的下巴,某只不安分的小脚,也会踹向他的腿。 那个时候的丸丸,就像个浑身泛着香的小恶魔,既温软可爱,又娇难缠。 隔天醒来,她却不记得自己做过的那些坏事。 他每次都被她气到无可奈何。 可即使知道,跟丸丸睡在一张床上,会遭受诸多的痛苦,他还是舍不得拒绝她的邀请 等长大后,变为成年人。 他还在遭受更大的痛苦。 尹棘很多时候,都磨人而不自知,就像只小女妖,譬如现在,她趴在他的身上,一点儿都没有自觉性,来来回回地乱蹭,柔软的脚心随着动作,也刮蹭过了他的踝骨。 原丛荆眼底转黯,喉结微微滚动。 他抬起手,很想朝她形状好看的桃尻处,重重打一下,却还是忍住了。 容易惊到她,还会牵扯到骨伤。 上次带伤做,就很危险,尽管他很克制地掌控着局面,但理智还是差点儿就失控。 他偏过头,又去亲她的耳尖,不无威胁意味地低声说:“尹丸丸,你现在可以尽情地磨我。 “怎么磨都行,我都让着你。 耳蜗如被灌进磁沉的热息,又痒又湿的。尹棘慌乱地睁开双眼,听见男人不怀好意地说:“我等你将伤养好的。" 尹棘的耳廓顷刻变红。 也觉察出男人在清晨的变化,不禁让人联想起能扎进土壤最深处的树藤,盘结虬曲,粗壮到仿佛带着生命力。 原丛荆抬手,去摸她的脑袋,懒声嗤笑:“终于肯起了?" “嗯。”尹棘闷闷地应。 他又说:“这才像话。” “谁家影后都要领奖了,还在赖床。” 等完全清醒过来。 赶上日出,舷窗外的天色也变亮许多。 原丛荆按照这几天的习惯,又要亲自帮尹棘刷牙洗脸。尹棘还是觉得这样太羞耻了。仅用一只手洗脸,冲洗掉洁面乳的泡沫,或者是刷牙,又不是不可以,总不能因为背伤,就被他当成完全不能自理的废物。“你帮我把头发扎起来就好了。”尹棘坚持道,“别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的,只不过可能要慢一些。"他长睫微垂,盯着她的脸,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半响,才淡地说:“行。" 男人答应得倒还算痛快。 但尹棘的心底却无端发怵,尤其是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他要等她将伤养好。 总感觉,原从荆的心底憋着股坏劲儿。 另一边的客舱。 厨师已经做好了早餐。 尹棘洗漱完,来到主舱公共区,发现原从荆坐在靠近舷窗的餐椅,正帮她将舒关蕾和熏制的香肠,切成方便单独用又子放进嘴里的小块。 男人的嘴角垂着,伤痕还未褪掉,在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跟人打了两架,颧骨处的擦伤也没好全,脸色稍微有些冷,脖子上戴的银制狗牌被拽到了黑色T恤前,气场痞坏又不羁. “切成这样行么?”他轻掀眼皮,削瘦分明的双手,仍然握着刀又。 尹棘坐在他对面:“嗯,谢谢你。 “那我去补觉了。”原从荆嗓音温淡地说完,从桌前起身,离开用餐区前,还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还有不到八少时,就要参加格林电影节的团幕式,尹孩的情也越来越紧张,不管这次能不能拿下最生女演员的奖项,她者通过这场电影节,获得了大量的曝光,假如或功拿下了金能奖,也意味着,她往后的作品,要面临更严苛的审视尤其是接下来要出演的电视剧。电影和电视剧的演法不同,许多摘下过三金奖杯或者国际奖项的影帝影后去演电视剧,也容易水土不服,备受差评。尹棘面色苍白,松松地捏着刀叉,吃起水果沙拉,忽然觉得食不下咽,心口突然开始发堵,胃部也像被用力绞紧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么严重的焦虑感了。 首映礼那天,她在放映厅里观看自己的表演时,就出现过类似的症状。比起互联网上,关于她的那些讨论,最给她压力的,是来自观者的更直接的凝视但台下观众的眼睛,在看向她时,仅相当于远景镜头,他们通常会跟她保持安全的距离在演一场舞剧的时候,即使是做主舞,台上也很少只有她一个人,她不是那个被单独凝视的对象。而在影院里,她会有很多特写的镜头,互联网上,也有很多关于她面部的照片。一想起,自己或许在被数不清的陌生人凝视,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场首映礼过后。 关于《春之祭》的影评也出来了。 其中,固然不乏一些关于她的夸奖,譬如情感爆发力强,突破了方法派限制,情绪能量带有能深入神经级别的煽动感但人总会注意到那些消极的,且带着批判意味的评价。 尹棘在负面的评价里看见,有人她演观时用力过猛,也有人说她演得仅是中规中矩,并未觉得她的演技很突出,只不过原生家庭就带有鲜明的东亚印记,脸也自带脆弱感,所以是本色流露,那不能算作包造型的演技 睡醒后,各种烦恼都涌上来。 尹棘有些无助地埋下头,没再碰任何食物,离开了用餐区。 距离飞机落地。 还剩不到半个小时。 原从荆睡醒后,脸色倦淡地从主卧走出,打算将尹棘吃剩的食物解决掉, 小青梅是个贪吃鬼。 什么都想尝几口,食物的种类和做法,最好多一点,但她的食量又没那么大,每次都弄成法餐那样一口的量,挺费事的,偶尔也会让厨师正常出餐 尹棘又不想浪费食物。 最后,通常都由他来打发掉她剩下的那些菜,真就像她养的狗一样,专吃主人不要的食物。 等走到用餐区。 原丛荆却发现,尹棘根本就没怎么吃。 他眼神转冷,转头问道:“尹丸丸,你是不是又在胡乱节食了?"“没有啊。”尹棘的脸色恹恹的,随口应付他,回道,“突然有些没胃口。”原丛荆耷拉着眉眼,轻嗤道:“再没胃口,也没有吃这么少的。" “过来。”他眼梢轻扬,催促道,“再陪我吃点儿。” 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骄狂又霸道。 那副拽里拽气的模样看得尹棘很恼火。 她感起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没有胃口,不饿,不想吃。 说完这句话。 原丛荆那边儿没动静了。 虽然氛围变得有些不愉快,但尹棘以为吃饭这事儿能就地翻篇,她仍然沉浸在那些纷乱的思绪里,没成想刚回过神,就看见原丛荆迈着长腿,端起两个盘子,往她这边走。 菜都让厨师热了遍,隐隐冒着白气儿。 “再吃点儿。”他撩开眼皮,将盘子放在她面前,还算耐心地说,“吃三分之一就行。尹棘这下真的被他弄恼了,瞪向他:“都说了不吃,你别逼我。“这就叫逼你了?”他被气笑了。尹棘不想在这里再继续跟他对峙,刚要起身离开,男人懒懒垂着眼皮,唇角抿起了弧度,显然有些不耐烦,他突然伸腿,将意式沙发处的茶几踢开一段距离, 正费解原丛荆要做什么。他已经坐在她面前的桌沿旁,那双漆黑硬朗的中筒靴,将她穿拖鞋的双脚别住,不许她挣动半分,另只手拿起餐盘,又起一块火腿,眼底透着淡淡的侵略感,说道:“尹丸丸,把嘴张开。“这才叫逼你吃。”他冷嗤一声,摆足了要跟她耗下去的架势,又说,“要是再不吃,我就拿嘴喂你吃。"(本章请开下作话) 122、共鸣 结婚快两年。 原丛荆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很纵着她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无底线的溺爱,也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会暴露本性。 她会有一些孩童的顽劣。 她还会有一些少女的娇纵。 还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阴暗面。 被浸在温度适宜的蜜水里煮久了。他也将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留给了她,以至于,尹棘偶尔会忘记男人的本性有多么乖戾和恶劣,也忘记他上来混劲儿时,有多么想让人煸他两个巴掌。男人眼眸漆黑,沉默又安静地注视着她,在她想挣动时,将双膝并拢,夹住她纤细的腿,右手仍然举着叉子,还算耐心地催促道:“我数十个数,再不吃,就真拿嘴喂了。“1 尹棘攥紧拳头,用余光看见,不远处的空乘人员,呆站在地毯处,应该是想来提醒他们,待会儿可能要撞上气流,最好先把安全带系上。 但原从荆和她的对峙,让她犹豫了。 "4 在他即将数到9时。 尹棘眼皮轻颤,略微低头,听话地咬住那片生火腿,没再去看男人阴沉的脸色,缓慢地咀嚼起来,她真的没什么胃口,就连品质最好的火腿,也提不起任何兴趣,甚至觉得是在吃生肉。 等咽下后,眼角也沁出了泪花。 她抬起手,想将男人握住的又子夺回来。 “不好吃么?”原从荆刻意放轻声音,问道.尹棘摇头,眼圈也红了。原丛荆微微弓背,凑近她,收敛起刚才那副乖戾的恶大模样,哄着她说:“是我欺负丸丸了,我认错。"“但丸丸先把早餐吃了,好吗?”男人用微粝的拇指,将她服角的泪水擦去,“等吃完后,你想怎样都行。他将态度放软后。尹棘的情绪却越来越失控,她无措地低下脑袋,双肩也微微地抖起来,像是积压了很久的心事,虽然倔强地极力克制,并不想在他面前哭泣,但眼泪还是如断线的雨珠般向外涌。 小青梅确实很会哭。 怪不得有人说,她在哭戏上很有感染力,离得这么近,看着她哭,他也觉得心脏有些发胀。 丸丸不至于就这么被他欺负哭。 依照她平时的性子,如果不爽他,早就动手打他了。 原丛荆继续哄她吃饭。 很快就问出了尹棘情绪失控的缘由。 他将手肘搭在膝头,懒懒地支起下巴,盯着已经停止哭泣的小青梅,无奈地叹气:“说实话,我也忍不了你的照片被别人看。 “这也让我难以忍受。”他顿了顿,接着说,“可能跟你的难受,不是一种感觉,但应该有类似的地方。 尹棘噙着泪,看向他。 男人低眸,浓长的睫毛在眼脸拓下了淡淡的积影,嘴角和颧骨上的伤,让他那张略带混血感的脸蛋,透着蛊惑般的俊美 “要不然别做影视演员了。”他思忖了半晌,又说,“可以演演话剧,没有那么多的关注度,压力也不那么大。" 尹棘抿起唇角,将又子撂在膝盖上的盘子,哽着声音,坚决地说:“可是我不想放弃。" 虽然最近的她,有些不适应互联网上的关注度,也有些惧怕来自不同视角下的凝视,但演戏确实是她热爱的事。话蘞钤廓剧Ц摩她覘?润早晚都会尝试 进入娱乐圈,已经大半年了。 她马上就要脱离掉新人演员的身份,也越来越深入这个名利场。 都说娱乐圈是个大染缸。 她并不莲花,不可能不受它的浸染,就算花瓣依然光鲜,但根茎却不得不扎进污浊的淤泥里。 尹棘不算特别在意外界的评价。 但也并非是全然不在意。 她教锐地发觉,自己的初心在动摇,不再那么纯粹了,在美国学表演时,梁燕回就说过,如果心里有过多的贪、填、痴,会限制创作角色时的灵感,而她确实在来自不同人群的审视下,越来越将自己置于客体的位置上。 从一开始的,只要有戏可拍,就心满意足,到现在的,需要获得来自外界的认可。 她已经变得有所图求了。 这或许是某种必经之路。 可演员本来就是需要被凝视的客体,她势必要去克服这种在凝视下,而感到不适的心理。 或许,她的内核还是没那么强大。 以至于轻易就会受到外界的影响。 原丛荆平视着尹棘,眼角漾出浅淡的笑痕,又问:“丸丸还是不想放弃,对么?"“嗯。”尹棘确信地点头。他抬起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嗓音温沉地说:“这才是我家影后。 “结果还没颁布呢。”尹棘赧然。 原丛荆摸完她的脑袋,又撂下手,重新置在膝头,他摊了摊肩,不以为意地说:“丸丸那么会哭鼻子,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影后。 尹棘:“ 见他们和好,没吵架。 空乘人员才敢再次走过来,提醒他们,最好坐在胶囊舱里,再将安全带系好。 “你知道那些玩家,都是怎么骂我的吗?"原丛荆坐在她身边的胶囊舱,脑袋仰在真皮靠垫,姿态颓颓懒懒地问道。 尹棘探寻似地问:“鸽子精?"还没等他回话。她又补充道:“还有小霸王,意在嘲讽你,砸了大钱硬要去开发的那款游戏机, 原丛荆:尽管她没提那款游戏机销量不佳的事,还是挨了对方一记冷冷的眼刀。“这只是冰山一角。”他轻嗤道,“自我开始做3A游戏以来,挨的那些骂,并不比你们这些做明星的少。尹棘偏过脸,在有些颠簸的气流中,看向男人淡倦俊美的侧颜,安静地听着他讲,玩家在游戏论坛对他的各种谩骂。尽管原丛荆和她从事的,完全不是一种职业,她却头一回和他有了强烈的共鸣。影视作品和3A游戏,有相似的地方,都需要强叙事性,也都要花费很多的心血,时间,人力。 剧扑了,或者电影票房遇冷,通常不会怪到导演身上,反而是主演来承担骂声,而3A游戏的骂声和玩家想要发泄的炮火,也都集结在主要制作人的身上。 在飞机即将落地前。尹棘警眼又问:“那你就一点儿都不在乎那些骂声吗?“好累。”他拽拽地掀了掀眼皮,“懒得在乎。" 尹棘:“"… 晚七点,柏林电影节闭幕式。某著名法国影星作为受邀嘉宾,宣布中国女演员尹棘,凭借电影《春之祭》,获得本次柏林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奖 尹棘身着一袭平肩的黑丝绒礼服,款式复古优雅,长发低绾,妆容精致,气场清冷又温媚,仪态动人地坐在台下。 听到这一消息后。 她竟然微笑着鼓起掌,完全没意识到,获得影后奖项的女星,竟然就是她本人,还是坐在旁边的华裔导演Selena同她耳语,小声地提醒她后,才惊讶地反应过来。 这几个画面被网友截成了GIF动图,发在微博上后,很快就达成了十万转发量一 【啊啊啊尊嘟好可爱!谁懂那种清冷美人的反差感,本来没太get到她的颜,但这个动图我立马懂了,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 【笑吐了,姐是压根没料到,自己会拿这个奖吗,已经提前排演好临场的反应了哈哈哈哈哈!】 【好美好白,黑丝绒真的好配她!!红毯那套改良的黑天鹅舞衣也请就此当成经典皮肤,就焊在身上吧!!!】 【感觉前几天的摔伤很严重,姐姐站在台上,努力捧起银熊奖杯的模样真的好让人心疼】 【刚才翻出视频看了看,她除了感谢了《春之祭》的导演和演员,还特地感谢了一个人,说是朋友,朋友这两个字,你们就品吧!】 紧接着。条网友的评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一【你们猜我在观众席里看见谁的镜头了?】 123、初春 那条评论指路了某个链接。 点进去后,发现博文的内容,也是一张GIF动图。柏林电影节闭幕式的镜头,恰好给到尹棘斜后方的位置,那里坐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穿着颇为正式的沉黑色Tuxedo,双腿交罍,身体略微后仰,坐姿稍显散漫.他生了张典型的浓颜脸,有些混血感,嘴角和颧骨都带着伤,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随意的一个瞥视,都透着股桀骜不驯的味道,帅到仿佛跟旁边的观众隔着次元壁评论区很快又炸了锅1L:【给我10s,我要这个男人全部信息!】2L:【天呐,这张脸蛋真的神了,这不就是小说里才会有的那种邪狂狷的男主脸吗,骨相也太牛了吧,简直就像建模师精雕细琢,一点点仔细捏出来的!】3L:【哈哈哈这大帅比的脸怎么还伤了?好有战损美人的,感觉,是刚跟谁打完架吗?好像欧美电影里黑老大家的继承人!!!】4L:【这不是KPLER的总裁吗,去年跟燕双双和假名媛方璃都传过绯闻的那个。】5L:【真的是他诶!!!!】6L:【他怎么亲自飞到柏林了?是要跟什么大导演谈《幻术师》的电影改编权吗?不是已经定下要跟Netfix合作了吗?】7L:【这张GIF图里,他好像朝尹棘的方向看了一眼诶!】8L:【确实朝那边看了一眼,竟然还笑了!很浅的一个笑,但是好苏啊!】9L:【盲生发现华点了姐妹们,他们两个该不会是在谈吧?!!!】 10L:【不管是不是在谈,这俩是真的好磕,有点近安坏的感觉,好有性张力!!!】 11L:【对对对!就是那种美人和恶犬的感觉,男方看着强势,估计在影后的面前,也会像条乖狗狗一样,反而是被拿捏的一方~】12L:【啊啊啊那我真的要磕死了,不管了,从今天开始,影后和KPLER的总裁就是我要磕的CP了!!!】 很快。 这条微博的评论区画风就发生了改变 13L:【KPLER总裁不是已婚吗?年初跟那个假名嫒方璃撇清关系的时候,就通过公司的官微,正式对外界宣布已婚了。】 14L:【别瞎磕啊,让姐姐独美不好吗,好不容易才拿下这个奖,别再跟别的男人捆绑了啊啊啊啊!!!】 15L:【我有个更大胆的想法!】16L:【如果这两个人真是一对的话,Y很有可能跟K家的总裁隐婚了。】17L:【不要啊!!!你们也太会脑补了吧!!!】18L:[影后还设到24岁呢,要是直限那个很加总装结道了,当不是20岁出头就结酒了???别说要做读员的了,素人女生都设那么早就结酒的,她的当景好像有人扒出来了,并不是顾家的不生女,也不是什么富家千金,只能算江游户地区的书香世家,不至于搞联姻那一套吧!!!】 19L:【万一是什么青梅竹马娃娃亲呢?二十岁出头就结婚怎么了?法律上又不是不允许!!!】 转瞬便到了烟花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万物复苏,小区里的国槐树,渐渐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尹棘的背伤也在惊蛰的那天,彻底恢复如初。等拆下绷带,她自如地活动了几下手臂和颈椎,心情也格外爽利。《玉棠宴春》已经正式立案。尹棘在次日,便飞往上海,在正式参加剧本围读前,先按照演郑闯的要求,和一位专业的戏曲老师,认真地学习了昆剧的唱腔,训练了体态,也练习了身段。在上海这几天。她又将原著读了一遍,尝试通过文字的细枝未节,去体会角色的感觉,她要扮演的丁玉茗,从小就被卖到青楼,行为和举止,总是浸着股媚态,但并不是刻意逢迎的谄媚,也不是风尘气,而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感。 本人的性格也和这个角色相差极大想到即将就能饰演丁玉茗这样鲜活的女性角色,而尹棘平时的气质更偏清冷持重心脏的深外就涌起了强烈的表演欲基鍰立很兴有《春之祭》还没有正式在国内排片。仅有少部分的片段被截取,发布在了互联网上,柏林影后的风头太大,有人觉得她的演技感染力强,也有人觉得她能拿下这个奖,是幸运的成分居多。毕竞舞者Rita那种略带着神经质的感觉,和她本人的气质极为相贴,并不需要她发挥太多的演技,她只要演她自己就可以。那天在飞机上和原从荆聊完。尹棘就决定,要正视关于她演技的负面评价,而丁玉茗这个角色,说不定就是她的突破口,她要在电视剧拍摄时,改变一下表演的固定派式。民国时期的女性,大多要留短发。时髦摩登的影星或交际花,会留手推波浪式的短发,妩媚又动人。而年轻的女学生,则留齐耳短发,娇俏又先锋。丁玉茗小时候的戏份,要由五六岁的小演员来演,而按照导演郑闯的安排,她在十七岁之后的戏份,都要由尹棘来演在剧本围读前,尹棘就想把头发剪短,现在的这一头及腰长发,她留了很久,虽然染过须过,但从来没大肆地剪过,虽然多少有些舍不得自己身体的这一部分,但她绝对不会戴假发套去糊弄观众。尊重观众,也尊重角色。这些小牺牲,不算什么. 美发沙龙的Tony小哥感慨道:“这么长的头发剪掉了,真的好可惜。 尹棘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温声问:“下半年应该可以养回来吧?"Tony小哥摇头:“不是那么好养的。"“那也剪掉吧。”尹棘叹了口气,“其实我只有小时候留过荷叶短发,已经好几年都没换过别的发型了。Tony小哥从腰包里,拿出一把精致的剪刀,犹豫了半响,还是舍不得下手去剪。尹棘笑了笑,又说:“没事,剪吧。”"那我帮你把长发择好,再收起来,"Tony小哥拿着剪刀,在她的长发上比量起来,提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你的发质真的很好,像你这种真发,如果放到市面上卖,都要五六千,甚至能卖到上万块。“如果下个月,你需要做长发造型,还可以用自己的头发接发。" 等从理发店出来。 尹棘站在道沿茂密的梧桐树下,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自拍照,她低着长睫,仔细挑选一番后,才发给了原丛荆。 YJ:【新造型(耶)】 Y:【觉得怎么样?】 Y:【好久都没留过短发了,好不适应。】 那头虽然很快就给出了回复。却仅发给她极为简短的两个字 阿荆:【炸了= =】 Y:【?】 她脸色懵然,站在原地,刚要敲字,问他炸了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且低沉的嗓音,淡淡地说:“你头发炸了。"话音刚落,发顶就拂过一道清冽的气息,弄得发丝都跟着痒,男人削瘦分明的手,顺势罩住她的两只耳朵,将她因静电而轻微翘起的短发,从下至上地慢慢抚平。蒙特卡洛的酒店项目刚刚竣工,他和表哥安德烈都参加了剪彩,应当是想给她个惊喜,才不声不响地从摩纳哥飞到了上海。 “所以你觉得这个发型怎么样?“尹棘垂了垂眼睫,没有动,任由男人捂着她的耳朵, 原丛荆将她散乱的短发拨到耳廓后,气息有些深沉,莫名透着股隐忍又压抑的感觉,沉默了半响,方才问道:“丸丸被剪掉的头发呢?"“在包里呢。”尹棘刚要转头看他,却又被男人捂住了耳朵,她只好继续解释,“理发师说让我把断发留着,过段时间还可以用来接他叹息般地说:“丸丸把剪下来的头发交给我保管,好吗?尹棘眼皮轻掀,心脏涌起不受控制的塌陷感,她最受不了他这样的背后抱,周身被他身上熟悉且好间的薄荷烟草气息渐渐缠裹,小腹也像在被虫子密密麻麻地蛰咬。长大后,原丛制本就对她有着如星体般强烈的性吸引1力,她养者伤的这两个月,他们彼此时了很久,眼下的时节又是在万物复苏的春季,两个人之间,仿佛牵连着一根天形的引线,稻靠近彼此一些,都要被点燃 她调整着愈发失控的呼吸和心跳,小声问道:“你要我的头发做什么?"“不喜欢丸丸留短发的样子。”他闷闷地说,“但你要拍戏,剪就剪了吧。尹棘安慰他:“还会再长回来的。原丛荆埋下脑袋,像只受伤的小大似的,用鼻梁来来回回地蹭着她,留恋又不舍,近乎固执地说:“就是想要丸丸的头发。"这边的物道是然没什么行人,但经过的车辆不少,维续运留下去,难务会被准也司服片,原丛制并没自己开车,叫了司机,等他们进了相深宾利后,他急不口所地伸手,按住菜个纱的键,流里的浩领伴殖着经微的面盛南,慢终了下来、等车在语用大道上开起来后,他们难舍难分地亲了起来。原丛荆半阇双眼,单手捧起她的脸,拇指抚弄着她颧骨处的皮肤,有些发狠地碾咬着她的唇瓣,在尹棘觉得肺叶缺氧,就快要无法呼吸时,才松开她一些。他的嗓音又低又哑,询问道:“直接带丸丸回公馆,好吗?" “嗯。”尹棘眼神迷离,点了点头。 到了下午,沪市的天色突然转阴。眼见着就要下雨。空气里很快浸满了一股独特的湿翻气息,雨南浙流丽沥,朝石板路上落,将玉兰树上清冷洁白的花朵浇到快要烂掉,它的叶雅本就不堪摧折,撤花的人也格外贪婪最庆,甚至粗鲁地极奶起它的热露,还要将它们嚼咬成率靡的汁液傍晚。这场突如起来的暴雨才将将停歇. 原丛荆单手撑着床面,支起上半身,伏在女人娇弱的身体上方,腰腹的线条漂亮又分明,不过分贲张的薄肌感,充斥着男性的蛮荒之美。在最后一刻,他和她交颈相贴,薄而好看的唇对着她泛红的耳廓发出满足又畅快的长叹,他的气息低沉又磁哑,像往她脆弱的鼓膜里,灌了揪乱的磁波,刚想按照往常的习惯,去亲亲小青梅的脸,给足她需要的aftercare,却发现,她竟然哭了。男人捧起她的脸,刚要低头去吻,就被她偏脸躲开,泪水还在大滴大滴往眼眶外淌,他心脏顷刻弥漫起慌乱的感受不用猜,都弄清了她哭泣的缘由。是他的错。他不该那么贪婪地去吃小青梅。“丸丸。”他长睫轻颤,轻声哄她,“以后不这样了,行么?"男人撑着身体,端详她看,嗓音虽然存着刻意的温和,却还是像头气息危险又充满野性的黑豹,回忆起刚才的那些影影绰绰,尹棘的心底还是有些发怵。更让她觉得苦恼的是。这或许才是原丛荆的真实食量,之前的那几次,仅是小打小闹,完全配合着她的心意来,他从来没有真正吃饱过。 尹棘咬着唇,不想理他。 原丛荆干脆也从旁边躺下来,修长有力的胳膊绕过她的肩背,将她小心地圈护在怀里,沉默地低头,吻掉她服角的泪水。 “陪丸丸睡一会儿好不好?”他怜惜地揉着她的耳朵,问道。 尹棘没有回答,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颦着眉目,闭上了双眼. 虽然难以消受男人的兽性和暴戾,但在入睡前,尹棘还是很需要他的陪伴,没几天就要进组拍戏了,虽然《长安英侠志》的开发进度不算赶,但她也不想让原丛荆去剧组探班她还没做好公布关系的准备,互联网上的网友却敏锐地发觉,她可能和原从荆隐婚了。次日醒来,原本要去静安区的某间写字楼参加剧本围读,《玉棠宴春》的选角制片却给她发来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唉,怎么办啊?今天就要剧本围读了,咱们的男主角却被爆出-娟了,都上热搜了。】 124、20cm 片方定下的男一号是知名视帝江云深,四十八岁,同剧本里的男主角鹿兆春年龄相仿,和他的形象也很贴合。 江云深戏路很宽,出演过多部大爆剧,有历史气息厚重的古装大男主;有现代悬疑剧里服神沧桑经理复杂的刑警;还有医疗剧中离群索居的扫地僧主治医生,。 他的演技很精湛,在塑造角色时,也从不会流于固定的套式。 无论是拿下的实绩,还是观众缘,在电视剧这个赛道里,江云深都是当之无愧的戏王。 为了能够让江云深顺利出演鹿兆春这个角色,尹棘和选角制片没少向他的团队争取过,其实在项目立案之初,江云深并不想出演鹿兆春这个角色。 燕兆春的个性生办正办现,虽然在别中是当之无电的男一号,但人物的内核带有某种反派的性远不太好去冲奖:江云深在近几年没拿下过太好的实绩,上部同插出后反响平平,道地整着设动儿 想打个翻身仗,换回下口碑,所以在挑本子的时候,也是慎之! 慎. 直到月初,江云深那头,才给出了同意出演的答复,团队提出的片酬,也可谓天价,要占电视剧总投资的五分之一但身为制片人的尹棘也接受了。他确实是最能抗周的男演员之一,不仅演技项失,外貌和身材也保养得很好,可以说是叔图天菜,《王棠要春》的招色团以都说,只要定下了江云深当男主演,就能在流媒平台引来许多广告商,光靠广告的收益,这部同家能回本近三分之二了江云深被爆出婚内嫖-媢后,很快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没过多久,微博热搜词条的尾缀就多了个爆字,警方也正式通报了艺人江x因多次嫖媢,被刑事拘留的案件。《玉棠宴春》要临时换角的这件事,也板上钉钉,再无挽回的余地 如果尹棘仅是这部剧的一个演员,在得知江云深要退出剧组,还要被软封杀之后,震动归震动,却不会有多么大的心理负担。 可现在的她,是总制片人。 无论出现什么状况,她都要让这个影视项目正常进行下去,江云深团队索要的天价片酬,他们会原封不动地退回,按照合同上的条款,他们还要赔偿剧方一笔不小的违约金。 但是在短期内,尹棘和选角制片找不到能代替江云深出演鹿兆春的男演员。 他要有咖位,能抗剧,还要符合角色的形象,在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也保养得宜,外貌符合东方审美,俊朗且有风骨。 最重要的是,他要有档期,肯来临时救场。 江云深事件的热度一直降不下来。原定在上午十点举行的剧本围读,也只能临时取消,尹棘同选角制片和导演郑闯在原地点开了个会,每个人都急得焦头烂额 三个人中,郑闯是人脉最广的。 但他认识的男演员,多是电影演员,他打电话询问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演员当时就拒绝了,说自己没怎么演过电视剧,怕演得不好,再把招牌砸了。 另一个说,还要再考虑考虑。 但尹棘瞧着郑闯打电话时的神色,感觉对方能出演的概率很小 微博上,关于江云深事件的讨论度,仍然居高不下,有网友甚至开始唱衰《玉棠宴春》,说它自立项以来,就风波不新,这次再没了江云深做男丰角,必然要在各大流媒平台扑街,甚至扑到加本无归 【水后的第一部电视剧就要这么凉了吗?她还是这部剧的制片人,应该比谁都心急如焚吧,嘻嘻,上次在柏林摔伤就是报应~】 【不是???现在柏林影后都是水后了??】 【银熊奖又不是不能运作,假如Y真的跟K家的总裁在谈的话,说不定在电影送展前,就跟主办方打好招呼了。】 【K家总裁的外公是俄罗斯的前寡头,让情妇将财产转移到英国去了,他们的后代还改了个欧美贵族的姓,养了两个球队,能耐大得很。】 【主角是亚商美籍华人,还是LGBT群体,再来个香蕉人女导演,借上女性主义的东风和政治正确,《春之祭》这部电影的buM1基本上都罍满了,它肯定要拿个奖,不在柏林影展,也会在别的影展拿奖。】 【[说实话感觉尹棘比不上蒋冰婚,蒋冰婚真的好可惜,我之所以期待《玉棠宴春》这部电视剧,就是因为营销号放出蒋冰婚要演民国美女,谁懂半道换成尹棘这个资源加时,我有多难受啊(痛苦面具)】 [尹棘在电视剧文个赛道上完全比不过蒋冰焉,感觉她心肠好狠的样子,估计也是听多了代餐和小蒋冰嫣的称呼后觉得不爽,竟然还使手段,把蒋冰婚送进监狱里了。】 【???蒋冰嫣进监狱不是因为偷窃罪吗?不仅是尹棘一个人告的她,还有那个丢了潘多拉手链的化妆师。】 【《春之祭》前段时间在院线少量排片了,虽然是删减版的,但也不影响观看的完整度,我感觉影后的演技还是在线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应电视剧这个新水士。】 【不好评判她的演技吧。】 【本来就是舞者出身、威带地在(春之经》里,就是本色出演,文艺片都央成这些电影加的健差布了,普通现众看不道,就认为酒格出较高,可能会对地们多一层湖,真要演,别说比不上蒋水焉,甚至都可能比不上那些二三线的电视剧小花。】 【哈哈哈笑shi,有没有可能,水后精心策划的这个影视项目,在受到江云深的牵连后,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呢。】 由于和蒋冰嫣的:冲突,尹棘突然有了很多职黑,自从她拿下银能奖后,就有很多蒋冰焉的死忠粉自发伪装成路人,在有关她的评论区里,说她是水后,还说她是心机深沉,靠给大佬当金丝雀上位。 也就是在这些批皮的水军在评论区乱舞时,一条惹人瞩目的热搜词条,再次冲上了前排 #华裔演员梁燕回或将出演《玉崇宴春》网友也是三分钟热度,这条热搜在公众视野释出后,没多久就将江云深的事件抛在脑后,纷纷讨论起梁燕回要出演《玉棠宴春》的事【我的天呐,不会是假消息吧??那可是梁燕回啊(哭)(哭)】 【我也以为他再也不会回内地演戏了。】【他不是早就隐浪了吗,专心在国外做表演教学,怎么可能出演《玉棠》这种电视剧?难不成是因为《玉棠》的投资方有辰熙娱乐,所以他和顾意浓又旧情复燃了??!】 【假的吧,营销号的说法也很模棱两可,真的想不到梁燕回这种级别的影帝能下凡演电视剧啊啊!】【啊啊啊啊如果是真的,那这部电视剧我必然要追!!!】【好像是真的,我刚才看他在INS上发了张照片,将iPad放大后,能看见那是个电子剧本,就是《玉棠宴春》的电子剧本。】 梁燕回或将出演《玉棠宴春》的消息,其实是尹棘属意营销号放出来的,热搜的词条,也是她买的,当然它能中上前排,压过江云深事件的热度,全凭梁燕回本人强大的影响力在做这件事前,尹棘取得了梁燕回的同意,毕竟江云深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她要将那些还在观望的广告商和赞助商稳住,免得在签合同前,临时变卦,给剧方造成更大的损失 尹棘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眼见着郑闯和选角助理都一筹莫展,她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个法子。 不如问问还在南法度假的梁燕回,碰础运气,上次在柏林的餐厅吃饭,他隐约透露了想复出演戏的想法,当然,在给他打电话前,尹棘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对方既是她颇为敬畏的老师,又是在国际影坛都颇有影响力的知名演员,若按从前的个性,尹棘是不敢叨扰梁燕回的。 但自从在两年前,险些被草序断掉出道的路后,尹棘就抛弃了耻感,为了获得能够绝处逢生的机会,任何一点儿微末的希望,她都不会放过。 她敢找梁燕回。 还有另一层原因。 在首映礼那天,她从原丛荆发给她的消息里得知,梁燕回和她前老板兼长嫂顾意浓有过一段情史,据说当年,两个人是被泊分开,虽然顾意浓后来跟原丛荆的副哥结了婚,但也并未全然和前男友断掉了往来。 梁燕回表演培训班的名额,还是顾意浓给尹棘的,尹棘总感觉,她的这位老师,或许会因着这层关系考虑出山,参演这个电视剧。 到了下午。尹棘通过WhatsApp社交软件,又给梁燕回发了条感谢的消息Eason:【你发的电子剧本,我看了一部分,是个不错的故事。】 YJ:【老师喜欢就好。】Y:【原来您真的有在考虑出演鹿兆春这个角色。】 Eason:【不过目前,我还决定不了。】Eason:【也有可能不会出演。】Y:【嗯嗯,已经很感谢您了,谢谢您允许我先在媒体上放出假消息。】Y:【也提前预祝您在百老汇出演的《歌剧魅影》大获成功!】Eason:【不用客气,你是我带出来的学生,还是第一个拿下柏林影后的学生,身为你的老师,我也希望能帮到你。】 傍院回到公馆,沪城又下了场春雨,庭院里的灌本和保植被浇得湿候的,王兰树上的白花也变成了春泥、四处你漫着淡而好间的造香,但尹效的心情却格外物课,一是因为手头上界而未决的事情太多,二是因为昨天的那几场情 事江她摄技酸软,小腹也有些发涨。她伸手,摸了摸肚子。就连在C家酒店的那几夜,都没有触及到过那么深层次的地方。想到待会儿原丛荆就要从KPLER在上海的分部回来,心脏就涌起慌乱的感受,她在肚脐眼的附近比量了一番,还是有些后怕,从来没用尺子量过,但感觉至少也要有20cm。 原丛荆太坏心眼了。 平时那么纵惯地,在那方面却一点儿都不让着地,有的时候,尹辣基至觉得,自己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快要被地究坏了,她真的接受不了他的反差,那个时候的原丛荆,简直就是个充满着支形器的暴君,如果这才是他的真实胃口,她器怕谐受不起。 ,只有那辆略显浮夸的白色库里南,还是犹豫住,她不太想开着它出去但想想那个姿态,都觉得羞耻,只好来到公馆的车库,打算出去兜兜风,但看见车库里,这时,身后响起自动卷帘门拉起的来察声响,伴随着引|学沉重的轰鸡,那漆黑的阿斯顿马丁开进了车库,轮胎的人字花相纹碾过地面,透着股强到的压泊感,尹林盛觉头皮有些发麻,却只好站在原地,来不及往回走车门打开,一只款式凌厉的绑带中简靴先落了地,男人快步向她走来,急不可耐地伸出胳膊,将她抱进怀里,像要将她部住,他的夹克外套沾染着雨水的气息,温潮又清新,噪音低低地说:“九丸快一天没跟我说活了。男人低头,将额头抵在她的肩窝,蹭了蹭那里,又闷声央求道:“理理我吧,老婆。 125、两次 自从进入春天,全力准备丁玉茗这个角色开始,尹棘就变瘦了许多,隔着身上穿得那身风衣和毛衣,被他手臂环住的腰肢依然纤细得过分。原丛荆都不敢怎么用力抱她。短发的造型本就难打理。尹棘白天出去得又急,索性将它低低地扎了起来,更能凸显出耳廓的好看形状,也衬得脸蛋愈发小巧精致。原丛荆睁开双眼,看向尹棘发梢的裁面,就像把小刷子,也像个小特角,等她垂着脑袋,埋在他怀里后,那锹头发又很像山雀的小尾巴,是略氙朝上翅起些角度的,他忍不性合手,将那载发持入了掌中,心脏也泛起一股软涨感。忽然觉得,尹棘留短发,也没那么难接受,虽然少了些女人的风情和柔媚,但却多了些可爱和灵动,甚至有些减龄让他不禁想起幼年时期,那个叽叽喳喳,还留着荷叶头的小青梅。虽然尹棘不肯承认,但原丛荆却敏锐地察觉,自从拿下银能奖杯后,她就有了厌食的烦句,为丸以小就是个贪吃的女孩,现在却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趣,他特意将《长安英侠志》的制作团以转到上海,就是为了看着她好好吃饭 《玉棠宴春》的风波他也知道了。 尹棘身为制片人,在这部电视剧上花费了很多的心血,也一定承受着许多压力,他能感觉,她今晚又不想吃饭. 他要想办法,哄着她吃下去。 两个人在车库里相拥了许久。 尹棘任由他抱着,但没说话,在他偏过头,想去亲她时,忽然觉得心气儿又不顺,她咬住唇,将白皙的右手朝他的衣襟探去,隔着薄薄的衣料,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男人眼睫稍垂,锋利的喉结轻微滚动,溢出一声难耐的低嗯,任由她掐,边被她欺负着,边将她的发圈拽了下来,套在了腕骨上。 有件事,他一直都不敢跟尹棘说。 其实就连她如此娇蛮地掐他,欺负他,他都会有反应。 他就是无法抗拒她的靠近。 任何方式的靠近和肢体接触都无法抗拒。 从进入青春期后,就是如此。 无论是嗅到她发丝问熟悉的铃兰香气,还是当她柔嫩的指尖无意地刮蹭过他的手背,甚至是在她用那双温美明净的眼睛望向他时,他都会涌起一股强烈又难以压抑的反应。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莽撞的少年,完全不懂该如何克制它,只能采取粗暴的手段对待尹棘,逼迫她不许靠近他。 可能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 丸丸便开始惧怕他了。 结婚后,他终于将小青梅重新养熟,她也像从前那样,总喜欢去摸他后脑勺处的头发,就像主人去Rua小狗的脑袋一样。 但尹棘并不知道的是。 每次她去摸他的后脑勺,他都差点儿就要变身为最恣睢的恶犬,很想不管不顾地将她扑食入腹。 他也想将那种兽性,从身体里驱走。 有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它很可怕。 他想更纯粹地爱着尹棘。 也知道自己在sex上的口味并不健康,是暴虐的,也是疯狂的,他迷恋她略带畸变的脚,甚至喜欢她的伤痕. 有的时候,甚至想咬破她的血管,连带着将她扑扑跳动的心脏都一起吃掉,和她一起毁灭一起去死。 这些想法,如果被丸丸知道,她一定会被吓到,或许他又要去见在美国的那位故人,看看是否能在几个周期的治疗后,将那些丑陋的恶欲,从心灵的深处驱逐出去。 车库的卷帘门还开着。外边的天色也越来越黯淡,由静谧的湖蓝转为浓稠如墨的漆黑,眼见着傍晚又要下雨,空气里返潮的湿气也越来越重原丛荆用右手扣着她的小脑袋,嗓音温淡地问:“丸丸想去哪儿?"尹棘没吭声。他耐心地接着说:“丸丸应该开不了车,我送丸丸去好不好。“哪里都不想去了。”尹棘终于肯开口讲话,嗓音闷闷地说,“自从来上海工作,就总被狗仔尾随,还是待在家里吧,免得又被拍到照片,闹到热搜上。”“嗯。”原丛荆将她轻轻推开,抬起手,将宽大的掌心覆在了她肚脐下方的位置。尹棘的双颊顷刻变得又烧又热,刚想往后躲,却被他及时住了手腕。男人的目光透着光切的意味,有些懊丧地说:“以后还是不能让丸丸吃得太多。 尹赫 “晝栈σ 1 1 虽然这话说得,没有任何的调笑意味,男人的表情也再正经不过, 但她还是想让原从荆将那张嘴给闭上, 如果不是身体确实不舒服, 她甚至都想伸腿,踹他几脚, “先帮丸丸上些药好不好?”他温声又问,说着,手也,顺势从她的肚子上移下。 尹棘的耳廓越来越红,点了点头。 等回到主卧, 尹棘换上丝质的睡衣,原从荆将她横抱起来,走进卫生间,他事先在洗手台处铺了条干净的毛巾,将她放在上面 他低着眼睫,异常安静,仔细地清洗双手,等他去戴塑料无菌手套时,尹棘红着脸,配合着他,将药膏开。 膏体的药脂慢慢融化后,就有轻微的盐痛感扩散开来,其实是可以忍受的,尹棘却咬住唇瓣,还是掉了眼泪,因为觉得像小孩子一样被他同候,过于羞耻了。 原丛荆还以为她是被疼哭的,立即停下了上药的动作,俯身后偏头,怜惜地将她眼角的泪水吻掉,哄着她说:“丸丸不哭。" 在她又羞又气地张嘴,要去咬他的肩膀时,他又附在她的耳廓,安感她道:“很快就不会痛了。 整理完衣物。 尹棘的短发翘了起来,她恼火地瞪向旁边洗手的男人,攥紧双拳,不忿道:“原丛荆,你为什么就不能矮一点?或者短一点。" 原丛荆:"" “尹丸丸。”原丛荆被她气笑了,手上的水痕都来不及擦,就瞥过眼睛,看向她,“你可真厉害,有谁会咒自己的老公短一点儿的? 尹棘:"" 他眼神寡淡地抽出一张纸巾,擦拭起双手,抿起角后,略带无奈地说:“说到底,我们还是应该定下次数的事。 尹棘神色娇愠,脖子后的短发也显得更翘了,脸蛋白皙如瓷,整个人却像炸毛了一样,她将脸转了过去,不想和他对视. 原丛荆扯了扯唇,笑意浅淡却纵溺。 他将尹棘从洗手台处抱起,等将她放在卧室处的沙发,才说道:“结婚快两年了,我们做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平摊下来,大概三四个月一次吧。尹棘的心气还没顺,恼火地瞪向他:“我去留学的那一年,不能算在里面!"“嗯。”他甘愿惯着她的娇纵,也爱极了她那副劲劲儿的小模样,等坐在尹棘旁边,伸手扣住她削瘦的肩膀,将她往怀里拥带。他表情虔诚地吻了吻她的额角,又说,“就算是那样,频率也太少了。"尹棘低着头,没说话。也觉得,既然是夫妻,还是将这种事固定下来比较好,倘若不是因为她受伤太久,或许昨晚就不会跟原丛荆闹情绪。她有了经验,知道跟原丛荆玩谈判的那一套没用,最后,还是直载了当地提出了一个中肯的数字,许是知道她今晚的心情很差,原从荆也没有使坏,或是故童逗她,跟她讨价还价。结婚第二年,她和原丛荆终于在次数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暂时定为一周两次。 到了凌晨两点尹棘依然无法入睡,越是到深夜,那些积压的情绪就越发酵,像不断膨胀的气球般,搞得心口又闷又堵,就快要濒临崩溃的边缘。 耳边响起男人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他正从身后抱着她,贴合住她纤瘦背誉的胸肌厚实又有力,许是因为这两天的)冲突,原从荆几乎是用路膊禁锢着她,她想翻身都动不了。 也是怕扰醒他。 尹棘很快就放弃了挣扎。 她的鼻腔突然发酸,抬起手,有些无助地覆住脸蛋,安静地哭了起来。 她很怕这个影视项目会被迫中止。 处理意外事件的时候,也一直在强撑,看着镇定自若,其实是有表演成分在的。 这么大的班底,这么大的投资,必然要请一位镇得住场的男演员,如果短期内请不来,她并不确定,别的演员会不会也失掉耐心,趁此辞演,让这个项目彻底沦为一盘散沙。她品尝到了拥有权利的美妙。正在脑中想着别的办法。忽觉手背被人覆住,原丛荆不知何时转醒,他的掌心宽大,温热又粗粝,将她已经沾满泪水的手,从脸颊拽开。知道她又在哭鼻子,他也没有询问缘由,只是扳着她的肩膀,让她正对着他,另只手也抬起来,扣住她的后脑勺,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抱进了怀里。“老婆。”他的嗓音低低的,不停地认错,“别哭了,以后都不会那么深了。见尹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半响都不肯吭声,他有些无措,又给出提议:“不然我去问问医生,看看能不能做个缩短的手术。" 尹棘:"!!!" 男人的语气虽然无奈,但并不像在逗她的样子,而是很认真地在考虑,又说:“变矮应该是不可能了,我知道,自从我长得比你高了后,你就一直都不服气。"“但以目前的医疗水平,应该做不到让我变矮。"原丛荆低眼,显得睫毛又浓又长,像小大一样注视着她,闷闷地说,“那个手术应该比较成熟,假如你真的受不了,我会尽快去做。尹棘炸了,脸颊还沾染着泪痕,却吼着对他说:“你别想像上次那样,背着我做任何手术!"她真的搞不懂原从荆的脑回路。就算他们目前的夫妻生活还不算和谐,但他怎么能联想到去做手术?“丸丸是真的接受不了吗?”原从荆无奈地又问说,“我以为丸丸偶尔也喜欢的。 尹棘:“. 她是不排斥,但昨晚的他过太坏心了,逮住那里不放。 “"好多钱,真的花了好多钱。”尹棘垂了垂眼,叹了口气,终于把近来的痛苦和盘托出,“可能我的能力还是不够,毕竟心态也算能力的一部分。 “每次签金额审批单时,我都感觉心脏在突突地跳,一部戏在没开拍之前,那么多的钱就已经扔进去了,等正式拍摄后,还要再继续搭钱。" “郑闯说,他认识的每一个制片人都是暴脾气,因为导演想呈现的效果,往往要超出预算很多很多,甚至是几倍。" "我虽然没变成暴脾气,但一想到那么多人的心血和付出都压在这上面,如果我没有将这部电视剧制作好,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原从荆问道:“你为什么要担心钱?" “不仅是钱的事。”尹棘低眼说,“可能我还没强大到,仅凭一己之身,就能托举起几百号人的生计。" “每次想到这一点,我都觉得特别慌,也很想退缩,甚至想当逃兵,干脆放弃,但责任心还在,做不到不管不顾,只能硬着头皮强撑。 尹棘眨了眨眼,又问:“所以你是怎么调解的?" 原丛荆安静地听着她的苦恼,正用手揉着她的耳廓,闻言,他有些诧异:“我吗?”“嗯。”尹棘点了点头,“你们做3A游戏的,在前期不也是在烧钱吗?而且一个游戏的制作周期,比影视剧要长得多,投入的成本也更多。“你是总制作人,就没有过类似的心理吗?"“没有。”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能我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想法,或者说有些钝感。每款游戏的开发都要花上几个亿,更不必去提繁琐的制作周期,但他只是想做出好玩的游戏,并不会去预先设想玩家对他的看法。研发游:效nTipe时,许多人并不看好,最后它的市场表现也不如预期,但他即性被写,也觉得设什么,如果项目毁在他手里,他也并不会有什么负担,他的本性向来恶出,甚至会享受别人的痛苦,如果那些南苦是他造成的,他会觉得很有趣。他天生就很难体会到正常人的情绪。可看着尹棘如此难过和痛苦,他却体会到了那种如重物压在心头般的感觉小青梅从来都是他的情绪外置器。他也通过小青梅,体会到了太多太多,他理解不了的复杂情感。 126、咬他 瞧着原丛荆云淡风轻地说,在做游戏制作人的这些年,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压力,尹棘多少有些恼义,她又找到一条男人如此事业有成的原因——他的心理素质是直的强,或者说根本就不装事。 初中的时候,原丛荆就是这样。 她仅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 少年从京市转来上海念书后,虽然没跟她分到一个班,但和她分到过同一个考场。 他仅在考语文这科时,正常交卷。 其余几科的试卷,他基本都能提前一小时写完,在考场没事干了,就趴在书桌上睡觉,有的监考老师看不过眼,低声说,再检查检查。 少年听完,懒懒洋洋地坐起身,单手支着下巴,耷拉着眼皮,边转着笔,边应付性质地扫了扫卷子,没过多久,脑袋又垂了下去。 监考老师怕他会影响到其余同学的情绪,只好让他提前交卷。 尹棘就是被影响到的学生之一印象里,那科是数学,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分钟,她却还有三道大题没写完,前面有几道选择题不会做,还空了几道看着原丛荆那副无所事事的闲散模样,她简直要被气死。 那个时候,尹棘就发现,她跟原从荆的性格完全是相反的,她是有些保守主义的,不怎么爱冒风险,如果某件事的困难度较高,她大概率不会提起勇气去挑战。 原丛荆却专爱找有风险的,困难度高的事情做,他早期制作的魂类游戏就难度奇高,玩法也很独特,受到了极客玩家的强烈追捧,但这种难度的游戏,势必会劝退很多普通玩家。 KPLER现在的游戏难度,还是被言斐逼了好几次,才慢慢往下降的,不过如《幻术师》这种3A游戏为了照顾到更多玩家,可以设置为大师模式,比普通模式难上好几倍。 他做任何事的心态都很轻松。 能力又强,还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天赋。 从小就是如此。而尹棘认为自己,仅是个有些小天赋的普通人,无论做什么,都要付出汗水和努力,还要看运气给不给力。到现在,她还是和原丛荆差了一大段距离她尝试去做制片人,想在娱乐圈里拥有更大的话事权,就是为了弥补这段距离。但感觉,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要追着他走,光源都打在他的身上她却要踩着他的影子,继续摸索。 即使结了婚,原丛荆也永远都是她最大的朋辈压力,她确实有些酸,即使是最亲密的伴侣,在事业上,也有较量的心理这甚至是一些大妻感情生变的原因。 最让尹棘觉得可恨的是。 原丛荆似乎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 他处在大气层上,压根就不屑于去跟她比较。 想到这里,不免心口闷堵,趁着原丛荆毫无防备,她忍不住伸腿,踹了他一脚。 男人也没躲,气息浅淡地笑了声。 他说过,无论是打他,踢他,或者是掐他,都是在奖励他尹棘的心底更觉窝火。 她抿起唇角,拾起右手,攀住男人的肩膀,在他埋着头,想要换个姿势抱她时,她却偏过脸,快准狠地张开嘴,咬向他侧颈的位置。 原丛荆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欺负他,扣住她脑袋的大手忽然擦紧,手背都最起青筋,但仅是隐忍地闭上双眼,没有躲,任由尹棘将牙齿嵌进了他脖子的皮肤里,她的唇腔温热又温腻,毫无章法地吮吸起来。 两鞥霽暖櫸霭枯糈豭椅人贴得特别近。几乎是负距离。仿佛都能听到,他重而有力的心跳,间或夹杂着喉咙溢出的难耐低嗯,色气又勾人,强势地灌进了她薄薄的鼓膜,弄得她痒极了,头皮也跟着发麻.他发出的那种略带着痛苦的声音,过于动性,也取悦到了她,那双经细户酒的路礼有收批,像海水里雪出来的基子,维案他这个身强体社的水手,这个时候,尹较甚至希望自己重新网有长发,海的头发会像水草一样,湖县又始鼓地部性他每根手尹棘也体会到了《聊斋志异》里,那些精魅的心态,碰见皮相俊美的可口书生,恨不能化身为白魄,钻进他的脑袋里,将他敲骨吸髓视野被大片的漆黑侵占,她看不见原丛荆的脸,只能想象男人微微启唇,将手搭在额头,下巴也扬起来的隐忍模样,脖子上戴着她栓的狗链,心脏那里,贴合着刻有她名字的狗牌, 么 真的好解压,也好上瘾。 怪不得原丛荆那么爱给她留吻痕。 尹棘也get到了其中的妙处。 原从荆比解压玩具史莱姆好玩多了。 、十阴曆菫癒珙湘他甚至还会叫,发出美妙的动静。欺负原从荆的滋味,可比玩史莱姆,有成就感多了。等她终于将双唇,从他的侧颈移下后,发顶又泛起阵阵的酥麻,像蹿过了细密的电流,觉出男人透着侵略感的目光,已经掠了过来,就像头危险又隐忍的黑豹,于暗处窥伺着她。“尹丸丸。”他的气息不算均匀,嗤笑着问,“你又爽到了,是么?" 等将灯打开,原从荆也坐起来,修长分明的右手垂在膝头,低服看着女人略带好奇地查看起他颈边的印记,他的皮肤也白,尹苏的得又狠,那首刺目的红在下格外着眼,细的指尖刚能及在表面,他就隐忍地阖上长肆 尹棘抬起头,跪坐在床面,于黑暗里静静地注视着他,表情透着做完坏事后的赧然他也撑起身体,懒懒散散又问:“要验证一下胜利的印记么?"“嗯。”尹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看够了吗?”他淡声问。没等尹棘回话,原从荆无奈失笑,又轻轻叹了口气,趁她不察,伸出胳膊,将人搂进怀里,薄而好看的唇贴向她的耳廓,嗓音低磁地说:“丸丸真的好色。尹棘被他的气息弄得太痒,刚要躲,他又从侧边扣紧她的腰肢,刻意对着她的耳朵,用气音说:“就像只小蚊子。“贪吃还色色的小蚊子。"尹棘:"……"没等她为自己辩驳,男人温热的唇辦就印在了她额角的位置,他浅浅淡淡地亲了下那里,一触即离,很快,密密师匝的吻,就如春雨滴般落了下来。他捧起她半张脸,略微低头,姿态缱绻地衔含住她的唇,力度明显透着克制,不敢吻得太深,但在她想给出回应时,喉结微微滚动,明显发狠地咬了她一口,在尹棘想往他的怀里扑时。原丛荆及时停下,但削瘦分明的手,仍然置于她的颊边,他的瞳孔漆黑又深邃,比曙星还要漂亮,都说爱人的眼神是第八大洋,每每跟他对视,她确实都快要溺进去。 但尹棘却猜不透他的表情。她是演员,单从微表情去看,她觉得原丛荆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画面。主卧的灯被熄灭。原丛荆搂着她的肩膀,再次躺下后,尹棘不解地问:“你刚才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看我?"“什么样的表情?“他捏起她的耳朵。尹棘垂眼:“很严隶的表情。“因为我在想丸丸小时候的样子。”他低声说完,吻了吻她的耳。 尹棘眼皮轻掀,瞪向他。 原丛荆要是再敢提尿床的事,就死定了! 许是清楚今晚她心情差劲,他没有提,尹棘清楚他是在用这招克制欲-念,除了昨晚的那几次,自从结婚后,他的忍功就很厉害,反观她才是不能忍的那一个。 她也想试试这招,到底好不好用。 尹棘闭上双眼。 努力地回想起原丛荆小时候的模样。 男孩拆她的机器狗。 男孩服神阴郁地拔掉她芭比娃娃的头 男孩用指甲扣掉了她发夹上的珍珠。 嗯,果然有效。 仅是联想到这几幅画面,她就瞬间萎靡了。 正当尹棘觉得这招很好用时。原丛荆抬起手,扣起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她的脸颊项刻贴上他厚实又有力的胸肌,那副健美匀实的男性躯体充斥着原始野性的魅力,散发着熨贴的热意,让人无法抗拒。尹棘的心跳漏了几拍,呼吸也有些紊乱。再次尝试去想他小时候的模样。却失去了效力。“所以丸丸难过的缘由,并不是都因为我,对么?"尹棘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原丛荆安慰人的方式一如既往,不会说没用的费话,而是会给出她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A:如果心力不足,就辞掉制片人的工作,专心演戏B:别在乎外部评价,也别在乎最终的结果是赔是赚,继续做下去 等他对着她的耳朵,用低沉又用磁性的噪音说话时,尹棘意识到,这招对她而言,是彻底没用了,因为长大后的原丛荆,带给她的感官,中击太过强烈,足可以吞嵘掉一切的回忆, “有我给丸丸兜底。”他平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就算丸丸每年拍三四部电视剧,每一部都赔本,我们的钱,还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尹棘:"…自从原丛荆继承完寡头外公的遗产后,她就越来越对他拥有的财富没有概念,没想到在买完南半球的那个岛后,他还是会说这种话。那天在柏林,原之洲的话没说完,就被闯进来的原从荆打断。 但尹棘能猜出,他到底要说什么。原丛荆应该想将她关在那个岛上。有了这个确信的猜想后,她甚至不觉得自己的枕边人病态,或者可怕她或许也快要疯了吧。她不知道原丛荆有没有打消这个念头,但在她受伤后的第三天,他就拿出了这些年的诊疗记录,原来他从一直都在看心理医生,也结束了几个周期的治疗。阿斯伯格症是种谱系疾病,并不能完全治愈,只是能在治疗后,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原丛荆眼中的世界,还是和普通人不同。尹棘和他一起长大,对于少年偶尔展露出的攻击性,或是自毁和厌世的倾向,她只当那是他个性的一部分,从没有觉得他奇怪。在那沓被档案袋封印住的诊疗报告里,有原丛荆在医生建议下,写的心理日记,他宛如亲自将伤疤血淋淋地揭开一样,仅是为了让她放心,就将它们赤忱地递到她的服前,要给她看。尹棘早就知道,他在酒店套房里有个暗室,她从来没有擅自间入过,至于他的私人日记,她也没做好心理准备去看,但将它放在了京市的主卧里,在办公桌的那个柜子里,上了锁。或许也是她没有勇气,全然接受恋人的阴暗面,就像她从来都没有勇气,在父母都去世后,去沪市郊外的墓园探望他们一样。 127、不良依恋 前段时间,墨丘请尹棘和原丛荆吃了顿饭,因为当年方璃的事,他很过意不去,他说是他轻信于人,给了方璃在礼物上动手脚的机会。 墨丘反反复复说了好几句抱歉,还说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虽然那个时候他才上高中,但也处过好几个女朋友了,竟然也成了方大名嫒养的一条鱼。 也就是在那次聚餐。 尹棘透过墨丘那张叭叭不停的嘴才知道,原之洲一直在世界各地搜寻沈黛西的遗作。 她很厌恶他唤原从荆为小怪物。 半截身子入士的人了,竟还要跟自己的儿子过不去,是还在恼当年仅有三四岁的原丛荆没能救下沈黛西吗? 沈黛西是生下了原丛荆,却没尽到母亲的责任,反而各种虐待他,仅对他学画这件事格外上心,其余的琐事,都交给保姆来处理。 就算幼年时的原丛荆没患谱系疾病,也不一定会对生母产生什么情感。 但原丛荆确实和普通小孩不一样。 他天生就不惧怕血腥暴力的事物,所以在亲眼目睹沈黛西从洋房窗台跌落,后脑勺着地出血,当场摔死后,他非但不觉得伤心,连惊恐的情绪都没有。 尹棘不懂原之洲为什么还在怪原丛荆。是因为放不下沈黛西吗?可这种意义上的深情,太过虚伪。如果真的爱她,他会有勇气选择再次踏入婚姻的殿堂,而不是保持开放关系,让沈黛西一直做他的情妇。沈黛西死后,原之洲的身侧也不乏美丽高挑的年轻伴侣,月初,那位拉丁裔的模特,还给马上就要步入花甲之龄的他生了个混血女儿。就算原丛荆是个小怪物,也是她爱的小怪物,她从小就了解他所有的缺点,从来只当那是他个性的一部分,也从来不认为那是缺陷就算那是他的缺陷,她也能包容和接纳,她愿意用自己的情感,去弥补他缺失的那部分。 她受伤时,原从荆会哭。 她不理他时,原从荆也会像小狗一样难过。 他们从小就看的动画片《星际宝贝》里,主角莉萝养的史迪仔,也是天生邪恶的怪物,但它也能体会到人类的感情,还能和主人建立羁绊。 心脏泛起不容忽视的抽痛感。 尹棘想起在柏林的日料店时,原之洲满脸狰狞地说,原丛荆的病,一辈子都治不好,她头一次在男人的脸上,看见了恐惧和自卑,那么骄傲的阿荆,竟然也会自卑。 她垂头,将脸更深地埋在他的怀中。 原丛荆的右手摸着她柔软的短发,以为她还在因为电视剧的事忧虑,嗓音低沉地说道:“可是丸丸真的好棒。 尹棘的睫毛颤了颤。听见他接着说:“我给你星耀的股份,让你参与公司的管理和决策,是真的想让你当过家家玩玩的。“我没想到,丸丸会做的这么好。“丸丸已经做得很完满了,是那个作风有问题的男演员,险些毁掉了这部剧。“可丸丸不觉得,这件事提前爆出来,是件幸运的事吗?" 尹棘覯骯帽糯狲阵起头,看向他。 她倒是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 原丛荆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江云深的事早爆出来,是幸运的,如果戏拍到一半,或者拍完了才爆出来,对剧组造成的损失更大。男人的拇指指腹略带着粗粝的薄茧,缓而慢地刮蹭过软软的耳廓,无比认真地说:“丸丸在电影里,也好棒。"尹棘感觉心脏明显漏了几拍,又像被小大绒软的毛发轻柔地蹭过,变得涨涨的。 没有人会不爱听夸奖。 更何况,这夸奖是从原丛荆的嘴里说出来的,从小到大,他都只会说她笨,有的时候,甚至很过分地说她蠢. 她从没在他那里听过这么直白的夸赞,仿佛掉入了最甜蜜的陷阱,却甘之如饸的沉醉其中。 “你看得懂吗?”她被夸得难为情,唇角都忍不住翘起了弧度,却故意煞风景地小声吐槽。男人捏了下她的耳朵,毫不矫饰地说:“我确实不喜欢《春之祭》那种类型的电影,但也被你的表演吸引进去了。"“在涟城看你拍戏时,触动还没那么大。“他淡淡垂眸,看向她的发顶,又说,“可能我的注意力,都被分到那个姓傅的男演员身上了。" “但是在柏林电影节的首映礼上,我好像终于弄懂了,丸丸为什么那么想去做演员。 原丛荆的态度无比认真。 尹棘也变得专注,没再将接下来的对话,当成枕边的闲聊。 他款款而谈:“在看你的表演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侵入了你的灵魂,你不再是你,但你又是你,很奇妙的感觉,我甚至有些恍惚了。 尹棘将额头贴向他硬朗分明的下巴,像小猫一样蹭了蹭那里,嗓音讷讷地说:“这就是演戏有意思的地方啊,有句戏谚就在讲你说的这种感觉。 “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亦非我。 原丛荆轻嗤道:“别讲文言文,我听不懂。 尹棘:“ 忘记他国文水平低下这件事了。男人嘴上说着看她演戏很奇妙,尹棘却也觉得,跟他的交谈也很奇妙,她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能和原丛荆在表演上,有这么深入的交流尽管他说的话,没什么术语,也不算专业,但却精准地get到了她在演戏时,体会到的奥妙。“"跟你在舞台上跳芭蕾舞时完全不一样。”他接着说,“丸丸在舞台上,也很耀眼,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看被困在八音盒里的假人,是被禁锢住的,没什么生命力。而水平高超的导演,会让镜头变得像最精准的探测器般,帮助他去了解尹棘更隐秘的人格暗面。 尹棘尝试去回忆从前在舞台上的感觉。 那时的她确实像上了发条的机械舞女,也像被迫穿上魔性红鞋的卡伦,不是自发地在跳舞,而是在被某种人为的动力推着旋转。 演《春之祭》时,她的心态很放松,第一次拍电影,感觉什么事情都很新鲜,不用刻意为自己打气,就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干劲。 而现在的她,已经回不到那时的心态了。 她很怀念那时的自己. “丸丸好像有了很多在意的东西。"原丛荆也指出这点,“就连看剧本时,都没有以前放松了。"“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八音盒里的小舞女,很漂亮,也很吸引我,但丸丸真正有魅力的地方,被那些在意的东西禁锢住了。" 尹棘于黑暗中凝视着他,没说话。原丛荆是她最亲密的人,也能一针见血地看出她在表演上的问题,而且这种话只有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她才能有更深切地体会她垂了垂睫,有些难为情地说:“原来我跳舞的时候,你都有认真在看。原丛荆没立即回她。他懒懒垂着眼皮,有些欲言又止,半响,还是如实地说:“嗯,丸丸上大学后,做主舞的那几场舞剧,我也偷偷地看过。 尹棘:"!!!" 她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难以置信地扬起脸,纤美白皙的手指,也揪紧了他的衣领子,有些急切地问:“几年前,你竟然回国看过我的舞剧吗?" “你既然都回国了。”她的语气透着哽咽,“为什么不来找我?" 虽然现在的原丛荆安分地待在她身边,还被她用狗链子拴住了,但直到现在,尹棘都不敢去回想分别的那五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没有他的日子,想想都觉得可怕。 男人压低声音:“怕你不想见我。 “你就这么没种吗?”尹棘眼眶发酸,狠话只说了一半,气息就慢慢弱下来,颤声说,“连追都没追过,就告白.…! 直到现在,她都不太理解原丛荆的脑回路,男人确实没怎么追过她,说喜欢她之前的那段时间,对她的态度还又凶又硬的,他跟墨丘的关系那么好,却连追女孩的一些常见手段都不会用。 是因为跟她太熟了吗? 所以就连突破关系,他都要莽着来。 眼见着尹棘又要炸毛,原从荆及时伸手,将掌心覆在她的短发上,带着安抚意味地往下捋顺,完完整整地罩住她纤细白皙的后颈,尹棘果然像小猫一样被伺候得很舒服,不再动了。 “因为那个时候。”男人的语气有些沉重,解释道,“心理医生不建议我进入亲密关系中。 不然,他怎么可能放过尹棘? 心理医生还特意强调。 不仅是亲密关系,就连短暂的性-关系,都不要有,这点并不需要他来强调,他本来就对除尹棘之外的女人都不感兴趣。 治疗的那几年,不仅在心灵上被禁止入侵,他连为尹棘提供低级快乐的机会都没有,否则就凭丸丸那么色,还那么贪求他的身体,他大可以靠着这种方式,先将她俘获。 但那个心理医生的担忧没错。在他被允许进入到和尹棘的亲密关系中后,他每天都能从她的身上得到滋养和疗愈,但在夫妻生活上,他确实有些成瘾和施-虐的倾向,险些就给伴佀造成了伤害。他也如那个心理医生所说,对丸丸这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女孩,有偏执目病态的不良依恋情结,如果这种不良的依恋,朝着畸形的方向发展下去,是会对丸丸造成伤害的,。 128、窝里横 到了四月末。 电视剧《玉棠宴春》的官方微博正式宣布,由华裔男演员梁燕回来担任该剧的一番男主,饰演来自宁波渔村的甬商——鹿兆春。 鹿兆春自幼父母双亡,独自拉址幼弟长大,为了改变贫苦的命运,只身带着一筐泥螺、勇闯十里洋场上海滩,载浮载沉数十年,从街边粮铺的小跑腿,做到英资银行的大班,再到成为富甲一方的买办大亨,经历可谓传奇。 尽管他靠着不算光鲜的手段,收敛了巨额的财富,但骨子里并没有丢掉民族气节,仍然是个爱国的商人,是一个拥有多面性的影视人物形象,除了江云深,剧细暂时也找不到合话的男演员,能掌得起这种复杂的角色。 在开机前,尹棘和另两名制片人跑了几趟车墩的影视城,多次下实地,考察了影棚的布局。 她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在工作上的能力,尚不及另两位有着多年从业经验的制片人。 但她也有自己的优势在,譬如她会很留意旁人察觉不到的细节,凭借这个优势,在某次考察中,她及时纠正了某个影棚在安全上的隐患。 剧组斥重金搭建了男主角鹿兆春的私宅——兆公馆。这里也是主角出现最多的场景,有好几幕浓墨重彩的高潮戏,都要在此拍摄。尹棘和执行制片本打算和区政府沟通,使用旧租借区的某历史保护遗迹,做为外景拍摄地,上边虽然通过了审批,但却列出了诸多的限制条款,不利于电视剧的正常拍摄。好在尹棘和原丛荆在沪的住所,就是民国时期某个洋买办在上海滩的私宅,室外轩豁的大理石廊柱和庭园的区域,都可以借给片方拍摄。尹棘最后一次去影棚考察时,三折复试楼梯和壁龛上的油漆还没干,但已经能窥见故事里,兆公馆在鼎盛时期的纸醉金迷。美术总监对色彩的把控让人惊艳,尹棘因而询问对方,在设计道具和让工作人员布景前,是否有什么实景,做为参考。美术总监笑着说,这都是从张爱玲的小说里找的灵感,这位女作家特别管长描写生动的色彩,警如红色,会说成商着烛泪的红;青绿色,则会被她形容成生了绿翳的孔雀蓝,还有冷香炉灰的骨白、旧账薄的霉绿,等等等等每个色彩都通感强烈,独有股那个年代的底蕴和厚重感,如果民国有滤镜的话,那它的色调和对比度,就该朝她笔下的颜色看齐。电视剧的筹拍事项,在顺利进行。请梁燕回救场前,尹棘询问过老板顾意浓的意见,她欣然应允,还提醒她,要做好两手准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再去找找别的合适的男演员。顾意浓对尹棘说:“你的老师可没外表上那么沉稳,在表演之前,也没那么游刃有余。 “梁燕回很脆弱的,电视剧又是个观众基本盘大的影视项目,他会更紧张。""当年他在二十几岁,就拿下了夏纳影帝,但后来,哪怕是在拍小成本电影之前,他还是会紧张到躲到房间里哭。"顾意浓说到这儿,明艳地笑了笑:“我和他合作电影时,都不敢在片场对他太凶。她叹了口气:“如果换个男演员,敢在我面前这么哭,早就让他滚蛋了。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承压能力那么差,也是够让人看不起的。尹棘:"… “但你老师不一样。”顾意浓像在回味着什么,拄着下巴说,“你老师哭起来,会让我产生怜爱的心理。 “我对梁燕回,真的很宽容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是梦中的顾意浓跟她说了这些话。她完全想象不到,梁燕回那种级别的男演员,也会因为压力大,独自躲在房间里哭。更没想到,哥嫂那边,竟然因为梁燕回的复出,闹了矛盾。他们结婚十几年了。顾意浓今年三十几岁,原丛荆的哥哥也快四十岁了,怎么还会因为曾经的旧情敌,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月初,原弈迟带着大女儿顾昭宁去美国参加由MWA推理作家协会创办的爱伦:坡奖颁奖礼,他们的长女年仅十三岁,独立创作的全英推理小说,就入围了这个美国推理界的最高奖项。但在奖项颁布后,原奕迟还是没有回国,他平时多少带点儿工作狂的属性,对于集团的事务,向来事无巨细,从不假手于人,眼下却都推给了高管处理,不间不问。他则独自在美国德州住木屋,身旁仅跟了只圣伯纳德大和苏格兰牧羊大杂交出的混血猎犬,终日在那里避世打麋鹿和阿拉斯加棕熊。原弈迟有联邦渔猎证。每年也会定期抽时间,飞到美国德州的猎屋,亲自保养所有的枪械.尽管顾意浓那边的态度云淡风轻,还在社交媒体更新了好几张和儿女春游的合照,尹棘还是有些懊悔,苦恼于自己是不是不该请梁燕回出山,来国内救这个场。某天和原丛荆去看望老爷子时,她坐在副驾驶位,提起了这件事。“那倒不至于。”原丛荆单手搭在方向盘,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我哥也好几年没休息了,就当让他放个长假吧。尹棘: 她无奈地说:“我以为夫妻到了中年后,感情状态就会稳定下来,他们的一双儿女都那么大了,不至于再因为旧情敌的出现,闹出这么大动静的." “那个老男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情敌。 原丛荆嗤笑道:“梁燕回看上去没那么强势,却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东西。" 尹棘抿起唇角,忽然明白过来什么,看向他:“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的老师有那么大的敌意了。" “你还是向着你哥哥的。”尹棘弯起眉眼,笑着说,“毕竟你算是他亲手养大的,长兄如父嘛。 由于兄弟之间的年龄差了十几岁,尹棘在小时候,就听到过一些离谱的传闻,说原丛荆是原弈迟不愿意公之于众的私生子。 男人略掀眼眸,看向道路的尽头,脸色又冷又拽地说:“就算没有我哥的那层关系,我也很讨厌那个姓梁的老男人。" 尹棘:""原丛荆清楚,尹棘被他弄得无话可说了,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离谱,但就是控制不住对一切和尹棘关系亲近的男人产生敌意。他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雄竞脑吧。 转瞬便到了开机仪式的前夜。 原丛荆眼神寡淡,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开着那辆如巨兽般的重型越野车,从KPLER的分部,回到准海路的公馆。 下车后,天光渐渐变暗。 庭园里的玉兰花也开谢了,枝头冒出几株浅绿的新芽,一只圆头圆脑的灰雀站在上边跳望着远方,被中筒靴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惊扰,扑扑地煸动了几下翃膀,飞向老虎窗的尖顶。 原丛荆走进主卧。 看见尹棘正在收拾行李。 女人将短发低扎起来,发尾绑了个镂空蕾丝的发圈,春末的气候温暖又舒适,她穿得也清凉些,一袭绑带的米色法式睡裙,可以露出肩背线条的设计,裙摆随着她走动的步伐微微地荡着。 从他这个角度看,几枚小巧别致的蝴蝶结,正压覆在她脆弱的肩胛骨处,满身的肌肤雪润又细腻,在吊灯下白得晃眼,整个人很娇美。 但让他有些生气的是。 尹棘没有穿拖鞋,还光着脚,地毯没有铺满整个主卧,她还在生理期,来来回回地走,晚上肯定会腹痛. 已经觉察他回来了,她也没说话,因为已经被他养熟,骨子里难免会娇纵些。 原丛荆静静地看着她。 心脏忽然泛起一股软涨感,这几天的工作很累,底下的员工也频繁犯章,他在游戏的这个设计节点上,要处理很多烂摊子,但在回到家,看见尹棘后,一切的疲惫都仿佛得到了疗愈。 从外人的视角看,尹棘是清冷自持,风光无两的新晋柏林影后,但在闺房里的温软模样,只有他才能看见,也只能被他独占着。 尹棘低着眼眉。正将压瘪了的热水袋,塞进行李箱里。忽觉头顶有些发麻,男人清冽好闻的气息已经压覆下来,修长的手臂也从身前环过她的锁骨,扣住肩膀,从身后抱住了她.他的另只手,也没闲着,慢慢地绕过腰际,覆在她的小腹处,传递着熨贴的热意。“肚子还痛吗?”他问。尹棘摇了摇头,拾起手,想将他罩在她肚子上的手推开,其实那里还是泛着轻微的胀痛的,男人的大手总是干燥又温暖,帮她焐一焐很舒服.但在这几天,她比平时,还要更难抵御他的接近,还是不要发生太多的肢体接触,以免擦枪走火为好。如水葱般纤美白皙的手指,刚要掰开男人的瘦长分明的指节,就被他偏过头,咬住了耳垂,突如其来的痛痒激得她浑身一抖,刚要躲,又湿又热的气息已经灌进鼓膜。他的嗓音低低的,透着些许威胁的意味,说道:“丸丸又光脚乱跑了。"尹棘闭起一只眼。听见他嗓音沉沉地说:“是不是又想被我打脚心了?"他的手从肩侧,移向女人的下巴,将它捍梏起来,又向上拾起些距离,迫着她扬着雪颈,和他接吻,但却亲得没那么密实,偏薄的唇轻柔地碾转着,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尹棘的动作是抗拒的。实际却有些意犹未尽,刚想给出些回应,男人已经松开了她。她调整着失控的呼吸。男人的体温还残存在薄软的衣料间,卧室开着28摄氏度的空调,很温暖,但不再被他抱着的她却觉得冷得难耐尹棘咬住唇瓣。尝试将心底生出的那些绮念抛在脑后,光着的双脚踩在地板上,佯装继续收拾行李。却用余光警见,男人随手将西装外套脱下,背影落拓又高挑,似乎在将有绸质内衬的那面摊开,铺在了不远处的白色沙发。正猜测着原丛荆到底要做什么。身体已经悬了空,趁她失神的时当,男人走了过来,将她拦腰抱起,往那边的沙发处走。等将她放在上面。尹棘眼睫轻甑,双手撑往沙发的表面,看见他单膝给地,顺势模起了她的胞腕,许是知道她生理期没走,不敢太过挣动,男人肆无品样地低头,发出一声色气的闷哼,在她课骨旁的肌肤外,烙下了鲜红的吻痕尹棘微微仰头,险些发出呜咽。心里多少有些恼火,想伸腿踹他一脚,但又怕动作太大,将他的西装染脏,还是忍住了。男人松开她的脚腕,趁着女人表情微愠想躲开时,担起她的服弯,像抓小娃娃似的,又伸手摆正了她的服姿,让她双膝并拢,更方便他去搂抱她,尹棘索性放弃挣扎。她抬起手,攀住他的肩膀,任由男人低头,姿态缱绻地去亲她的脸颊,还像哄小孩般,轻笑着,来来回回地摇了摇。生理期还没走,尹棘今天是有些烦躁的,情绪不太稳定,进组拍戏前,压力也很大。但被原丛荆这种热乎乎的人形大摇篮抱着,来回地晃了晃,心情不仅飞速转好,甚至感觉,大脑都在分泌着甜美的多巴胺,让她忍不住想要轻扯嘴角。 她的额头贴住了男人领带的温莎结。等抬起脸,便帮他仔细地松解起来,他配合着扬了扬颈,方便她去弄。他低着长睫,望向她的眼底,漾出了放松又自然的笑意。“明天就要进组了。”他轻笑着问道,“丸丸是不是舍不得我了?"尹棘抿起唇角,没说话,将那枚沉黑色的领带从衬衫的领口下方拽了出来,又团握进了掌心中,不愿意松开。男人抬手,捧起她的后脑勺,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哄着她又问:“丸丸想要我像在涟城一样,跑到影视城,每晚都陪你睡觉吗?"心脏涌起带着酸胀的拉扯感,尹棘抗拒着原丛荆提出的诱惑,在沉默了几秒后,还是摇了摇头,艰涩地说:“这次不需要。"车墩景视城在上海市郊,如果晚上回公馆住,也不是不可以,但为了拍戏方便,她还是会住酒店,不愿意在通勒上花费过多的时间,如果能得闲,一周可以抽时间,跟原从荆个几次。尹棘清楚地意识到。她又出现了分离焦虑的症状。但也不能每次拍戏,都让原丛荆来陪,趁着这次机会,正好戒断戒断对他的依赖感。“丸丸真的不需要吗?”他平视着她,再次同她确认。尹棘眼圈泛红,坚决地点头:“嗯。"“好吧。”出乎她意料的是,男人没再摆出劝说的态度,而是无可奈何地叹气道,“那丸丸在这段时间,就自己忍一忍吧。尹棘眼神轻怔:“?"他揉着她的耳廓,低头,去亲她耳背凸起的那块软骨,淡淡地说:“丸丸去影视城后,要一个人睡觉了。“如果晚上觉得脚冷,就拿热水袋焐吧。" “但丸丸那么迷糊,要小心一点儿,别烫到自己。 尹棘皱起眉,侧着脸,表情娇愠,将身体蜷进他宽阔温暖的怀中,听见他没什么情绪地继续说:“丸丸的生理期还要三天才能走,如果肚子痛,也没有人给你焐了。 “早上起来,丸丸就要被冰冷的闹钟声叫醒了。" “上海在春天的天气还很阴冷,丸丸钻出被子时,会被冻到不想起床的。 “那个时候不会有人把你抱起来,用身体给你当电热毯,还哄着你刷牙。 尹棘恼火地爬起来,瞪向他。 “每天都要在外人面前装腔。"他浅笑着,注视她看,“装得温柔又大方,情绪也很稳定,其实心里却想发癫,还想找人发泄。“但是丸丸也只能自己忍了。”他懒懒地垂着眼皮,又说,“因为丸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窝里横。" “从小到大,都只敢欺负我。" 尹棘:"."她气到攥起拳头,朝他的肩头砸了一下。 “嗯。”他阖上双眼,气息浅浅地笑了声,“像这样似的,把我当沙袋暴打的机会,也没有了。"“丸丸不需要我陪的话,就自己忍一忍吧。尹棘简直要被他那副懒懒颓颓的可恶模样气炸,他到底是从哪里学到的这种手段?这是不是也算作PUA的一种?不,这不叫PUA。原丛荆没有贬低她,只是抓住了她的弱处,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在言语上的调-教。尽管她确实需要他提供的那些好处。但也不想让他那么拿捍她!男人略微坐直些身体,将她重新抱正,低头去亲她的额心,语调诱着患感的意味,又说:“只要丸丸说出,需要阿荆陪我这六个字,丸丸需要的一切,我都会全部满足的。“所以。”他咬住她的耳廓,从侧边扣住她的腰肢,低声又问,“丸丸肯说么?" 129、卷毛狗 鰠撈拙閉河 澳州制痃ㄣ匦喉隆覯棟嬌碎匐郑?筻碰,蓍睃枧捭妒嚨绋釭惱 越是陷入甜蜜的关系中,她就越怕失去,还处于这种热烈的状态中,就开始幻想,如果没有他,自己会多难捱。 高公A品的品品用品,注设营服食、留不限发息,用品也品用网小T生(合营天,技产类理电,体会限发进的承务材8,西有文月T业:管A后一次及物的机 尹棘攥紧拳头,蜷起纤瘦的身体,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就开始尝试戒断,尽量不要靠近他,她要试着不依赖他的温度,也可以不需要被他手臂禁锢住肩膀的力量感 30尹棘咬看唇,掩饰着语气的失落,还是坚持道:“不反悔了。 资三安法源层术家资人两次期入怀中,才湖渐活起了安沉的题意,次日七点钟,没等闲体叫起,尹妹就能过来,从工校下来后,王澳已经准备好了中式早餐,行李错也被原从用事先数了下来,但他的人却不见踪 景发批工器器天,但修地不数理有能文代自己的去角。 尹棘拾起筷子,夹起白瓷碟中的扬州千层油糕,低着眼睫,咬了口,味道甜甜糯糯的,但心头的酸涩却丝毫没受味觉影响,仍然挥之不去艺完早饭,前往车物影视基地的保网车已经停在了公馆外,陈为在十分钟前,给尹制发来了消息,说以往负责开车的司机测权,家里临时有事,公司派了个测准用的男大学生来顶营,对方本来是要分给是余艺人做助理的,除了开车,也可以帮忙做些器 司以的中0:00 00026男人的头发偏长,有些打卷,出度很自然,在用光下泛营线设类的金标色,勤果框服镜,鸭古帽压得很低,挡住了半张验,预骨的线条却利落分明,外套是那种码农际者的红色格子衫,再平凡不过的装束,却也盖不生目强;滴度舒限的需架,穿上鞋的身店 上高层酒这整件事大奇惺了。 怎么今天早上,才通知要来新助理,刘叔再有急事,也不会临时变卦,还有,这个新助理是什么时候做为助理预备役的是星耀娱乐雇佣的?还是展熙娱乐雇佣的?但应该不是星耀雇佣的,如果有人员变动,她会第一时间知情的。 车有 儿看了一说男大学生在专心开车,黑框眼镜后的颧骨硬朗分明,但却遍及着密密麻麻的雀斑 C, T 公工营,有项品品服局一有人有他”有发经展,有发山典品我用营着名子是生这个字 尹棘:"!! 她再次定睛,看向那个男助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边的陈芮却盯上了他那件格了衫,略带探寻地问:“你家境是不是挺好的啊?这个潮牌很贵的,好多衣服都要小一万块钱呢。 品出市限发学司业品公品批售营、也一合不品限头品一料,预品目有限在,回络物两的回题用,经营术经C规像经了用皮,后向了和力形出、 咨器品营,共有品务一个油理,公司令不工调来个领人,凭准务有工品布理,看着原业用品身品典的限机,设类理来件份生展的小少节,但原业期供现身衣投是网的6,陈设胞成的了的品的6围,但王是家不佳部司BM的的! “看你的年纪不大,刚入这行吧?业 6的城 尹棘: n下 售品品DT品售售,品WW,SH了个安营、经照公用设不系,让地研的来 8。 营大经部务在“时酒部,两个人站在哪视服的古标造策下,旁边有限进几个场务,行色努匆,没功大去在他这进发 F品 人 程 0%生/品G 预高酒澳不起他这种大少爷。原丛荆低头,注视着她,隔着平光镜片,那双深棕色的瞳孔漂亮又深邃,近乎哄诱地说:“你就当我是条哈巴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成么?“我看你像条卷毛狗。”尹棘说着埋怨的话,唇角却忍不住轻轻勾了起来,她抬起手,要去摸他已经摘掉鸭舌帽的脑男人俯身后,痞里痞气地笑了声,任由她胡乱地去Rua,又说:“您摸也摸了,我也该认主了吧。 130、需要 祭完神,上完香。 电视剧的开机仪式于上午十点结束。拍摄的时间有限,导演组也不敢耽搁,影视的几个区域今天下午恰好空着,没有别的剧组占用,尹林扮演的女二号丁玉艺有几场重头戏拾好在监狱场景,拍完大合服后,便和有对手戏的女演员,马不停跻地往化物问赶。原丛荆脸色淡倦,躲在保姆车里,捧着台笔记本电脑,耷拉着眼皮,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修改着游戏程序上的bug。陈芮瞧着男人那副专注的模样,对他的态度也不再设防,当他是需要同时打两份工才能养活自己的贫苦斜杠青年,白天开车,干体力活,得闲了,还要闷头狂写代码,。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刚入行的小助理,每个月的实习工资也就四五千元,在京沪这样的超一线城市,连个像样的房子都租不起尹棘和陈芮来到化妆间。想到原丛荆像头听话的卷毛狗般,安静地待在车里,等着她,便觉得胸口那里软软涨涨的,很安心,也很踏实,今晨那些不良的情绪,也全都扫荡一空。化完妆,午餐吃了份简单的烤南瓜沙拉,便换上了戏中的囚服。尹棘侧过脸,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颧骨和下巴那里,都被化妆师蹭了些黑灰,眼底也画了乌青,更符合被关进监狱里多日的状态,她的眼神也由温柔淡静,转变为独属于角色的桀骜和倔强。她突然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心脏也涌起了轻微的颤栗感。就像那天跟原丛荆说的,我看我,我亦非我的奇妙感觉尹棘之前参演的两部电影都是现代戏,无论是Rita的穿着,还是许晴海的穿着,都和她本人平时的穿衣风格差别不大。而换上年代感强烈的囚服后,再搭配上如燕巢般蓬乱的短发,她同时又体会到了布莱希特说的间离效应,但对于演员来说,体会到角色的间离感,并不是件好事,这说明她还在以观者的角度凝视自己,并没有进入戏中。虽然是在出演电视剧,尹棘还是希望自己能深入到角色的灵魂中。 她拿起剧本,准备再过一遍台词。 这时,外边来了个场务,她敲了敲门,说道:“三号影棚布置好了,可以过去拍戏了。 尹棘道了声好。起身后,离开了化妆台。化妆刷筒旁,躺着《玉棠宴春》的剧本,里面夹着一页A4纸,上面写满了文字。是她透过原著的一些片段,整理出的关于丁玉茗的身世信息,梁燕回曾对学生说过,要想把握一个角色,首先就要研究她的命运脉络,并搞清楚影响她命运的关键节点。尹棘的记录如下一丁玉茗,民国二年(1913年)生人姑苏本籍,出生于丁家巷。幼年未缠足,生母精明强干,但早丧。生父原为当地小有名气的乾旦。丁玉茗的童年还算幸福。但毕竟身处乱世,个人的经历,难免会受到国运的影响,她的安稳生活,也因清朝太后的去世,被彻底打破.那是1908年,清政府的实际统治者慈去世,举国禁戏,戏班在母亲去世后,也早就经营失当,入不敷出。举家迁到了松江(今上海)后。丁父的继室和他感情生变,在半年内,就悄悄转移掉了全家仅剩不多的财产,和香港来的商人私奔了。丁玉茗的父亲因此意志消沉,终日郁郁寡欢,还染上了烟霞癖,每天都泡在大烟馆里,抽坏了肺,没过多久,也离开了人世。 熟读持书,也颇有写戏文的才华,但性拾温糯,嗓子在例合期间变得细重,唱功就此作废,再也粉不了台上的日角,便在工玉落母亲的帮助下,经营了一家戏班,每年都会在江南各地燃演,再加上定期收些学对的牛员,收入颇丰 还在童年时期,丁玉茗就要上街卖报,以此维持生计,因着报童工作的机动性,还经常帮一些大人传递小纸片。 那时候,玉茗还不懂,这其实叫做传递情报,那些或是衣冠楚楚,或是穿着平凡的大人也都不算是普通人,而是一些地下党派的成员 她只是想多挣些钱,好能买煤炭过冬。 转瞬便到了豆蔻之龄。 在十二岁那年,玉茗被某个堂子的刘妈妈诱骗进了法租界,对方说着要收她做养女,还要请先生教她读书,继续培养她的戏曲天赋,实际却想将她培养成取悦男人的“书寓先生”-直以来,她最为信任敬重的养母,竟然是个做皮肉生意的老鸨,她早就误入了妈门。 身为乱世孤女,又长了张美丽的脸蛋,难免不会被歹人盯上。 过了几年,当刘妈妈开始待价而沽,准备以天价售出她的“破瓜权”后,玉茗才悲愤地惊觉,一 玉茗得知真相后。 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默默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她凭借在风月场上的优势,结实了许多在上海滩颇有权势的恩客。 十七岁那年,她在一名青年律师的帮助下,正式和刘妈妈对簿公堂。 但刘妈妈有帮派背景,闹上法庭后,也只是被罚了些款。 玉茗未得自由,也拿不出天价的赎金。 彻底和刘妈妈撕破了脸。 刘妈妈培养了那么多的少女,就出了玉茗这一个摇钱树,当然不肯将她轻易放过。 眼见着玉茗又搭上了个国外的洋大班,更是气得咬牙切齿,生怕哪位贵客某天大手一挥,帮她赎了身,再将她娶回去做姨太太,彻底从野鸡变为了凤凰. 也就是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玉茗在和洋大班私下接触时,对方因为过度饮酒,突发心脏病,当场猝死 故事也来到今天要拍的这场戏的时间节点,1931年,玉茗被刘妈妈污杀害了洋大班,被押入了租界的江苏2号监狱- 民国初年的一场大火,烧坏了老城区弄堂里的许多堂子,就连四马路和宝善街那里的高档妓坊,都受了影响,再后来,公共租界开始禁姐,玉茗和刘妈妈也搬到了法租界。 为了格她培养成让男人趋之若警的小先生,玉落每每出门时,刘妈妈都要花钱雇轿,还要清堂子里的哪口鱼奴来给她垫营,为的就是不让用汉情致的系鞋沾上灰,身上穿的旗袍,也要红帮栽维来制,搞得玉茗像什么大户出身的娇少姐 虽然做着皮肉生意,刘妈妈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多次告诫玉茗,不要同南京路那一带的野鸡同流合污。 将来她可是要让她接待贵客的。 玉茗每每听着她的告诫,只冷阴阴地勾起唇角,从不说话,她觉得刘妈妈当真是可笑,连做妓女,都要分成三六九等。 入夜后的江苏2号监狱,静谧得有些诡异,隔壁女犯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有老鼠在草褥下嘶嘶地穿梭,又钻进某个墙洞,不见了。 玉茗坐在窄小的床边,拾起头,望向灰泥墙顶端的那扇栅窗,却窥不见半阙的月光,犯人是不配点灯的,囚空里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她感觉身体的每外关节都很痒,却又捉不到痛点。 回南天的上海,哪里都泛着股湿霉的味道,惹人心头发闷,被褥都是破旧的,想必每一处的布料纤维,都遍及着螨虫。 她和同室的小梅,被监狱里的毒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刚开始瞧着还好,只是有些泛红,没过多久,那几个包就肿得老高,宛若膨胀起来的红色定胜糕。 玉茗被刘妈妈豢养的那身娇嫩皮肤也变得干索无光,不仅被蚊子折磨,还在被跳蚤骚扰,忍不住了,去挠一挠,皮屑就像芝麻粒般簌簌地掉。 到了夜半,小梅和玉茗一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那边哀哀地唤道:“好姐姐,你帮我挠挠腿吧,我怕我下手没轻重,再挠破了。" “不能再挠了。"玉茗叹了口气,看向小梅的床,说道,“你忍忍,一旦开了这个头,就总想去搔痒。 “这样下去,身上就没一块好皮了,我身上还藏着枚珍珠耳环,明天问问狱卒,看看能不能让他搞来些止痒的药水。 小梅点了点头,将那双因为缠足,而变得畸形的脚,缩进了被子里,又讷讷地问:“玉姐姐,我的书也没背下来,明天监狱又要考校了,该怎么办啊?" "唉,我从小就不识字,不像玉姐姐你,读过那么多的书,怎么现在讲监狱还要跟上私塾一样,不仅要学写汉字,还要学洋文和算数,我这么笨,真的不想学那么多东西啊,。 “明天我早点儿叫你醒。”玉茗宽慰她道,“先把简单的背下来,免得被管教又罚粗活。" 小梅点了点头,笑意吟吟地说:“玉姐姐你真好,我姐姐还在世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对我。 小梅比玉茗小三岁,脸形偏圆钝,模样很显幼态,虽然其貌不扬,但笑起来很甜美,和她分到一个牢房后,也让玉茗想起当年被刘妈妈调养过的那几个妹妹。 但那些妹妹的下场,比她和小梅还要惨。 小梅跟着寡母,在大户人家做工,人有些糊涂,没看好小少爷,那家的小少爷在逗狗时被咬伤,没过多久就发了狂犬症,暴亡了 这年头也不兴发卖,那家人恨透了小梅,本想悄无声息地将她勒死,还是小梅的母亲哀声央求,最终才将她打发到了女子监狱里。 玉茗守在小梅床边,给她哼了几首安眠曲,有李叔同的《送别》和《春游》,还有《毛毛雨》和《妹妹我爱你》,前两首是学堂的歌,后两首是舞厅里流行的。 她轻轻地拍着小梅纤瘦的背。 暗暗地想,虽然在监狱里的生活条件,是差了些,但也总比在堂子里过的那种生活强,她并不喜欢地头露面,每次对一些又开又老的男人曲意译迎7时,都恶心得想吐,更不命恋那些看起来纸醉金迷的排场。 还不如进牢房,不仅管饭,新政府还颁布了让女因改教的条令,她还可以在监狱里学些洋文。 但,她恐怕在这里,也待不长了。 玉茗刚有些朦胧的睡意, 就被小梅的嚷嚷声吵醒,少女大呼大叫地喊着疼,她即刻起身,连鞋都来不及趿,就走到小梅的床边. 她伸手,摸了摸小梅的额头,温度比烤红薯还烫,像要将她灼伤。 透过牢房外壁灯的微弱光源,玉茗发现,小梅忍不住痒,将手臂的蚊子包挠破了,身上的别处皮肤摸起来,也是滚烫的,这不仅是普通的发烧,而是会致命的登革热。 玉茗用手掩唇,险些惊呼出声,她怕小梅会死,连忙走到铁栅栏边,企图唤醒昏昏欲睡的狱卒:“"来人啊!有人发高热了,能不能先送些冷水和降温的药来,不然会死人的! 狱卒还没被唤醒。 隔壁的牢房就传来了动静,某个尖刻的女声不悦地斥骂道:“还让不让人睡了?真不愧是做过窑姐儿的,就属你会嚷嚷!" “劝你死了这条心吧,狱卒巴不得你那小姐妹死呢,都被送进这种地方来了,呵呵,你还当她的性命很宝贵吗? 玉茗咬着牙,用力地抓住铁栅栏,透着锈腥味的寒意沿着皮肤,渐渐沁进了骨头缝里,她不肯放弃去救小梅,又喊了几声,但除了周遭女犯的怒骂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拖了几日后。 监狱的管事终于唤来了医生,但小梅还是死了,玉茗麻木地注视着她的尸体被拖走,她的脸被草席盖着,那双略带畸变的脚,还露在外边。 那双过分小巧的脚,是小梅最引以为傲的部位,跟玉茗熟了后,小梅还炫耀般地说,在清王朝之前,只有贵族少女才有资格缠足。 小梅的死讯传开后。 为了安抚监狱里的其他女囚,狱卒给每一间牢房,都发了盘鸦青色的香,点燃后,气味呛鼻又熏人,那弯弯绕绕的香线不禁让玉茗想起了鸨母刘妈妈纹过的两条眉毛。 每当她疾言厉色地讲话时,脸上的横肉也会堆起来,衬得那对眉毛,就像两条张牙舞爪的虫。 玉茗住的这间牢房,暂时还没有新的女犯被送来,她一个人住着,总觉得,小梅的魂还没有散,午夜梦回之际,也总会听见她幽幽怨怨地唤她玉姐姐。 虽然知道,小梅即使化为了女鬼或怨魂,也不会对她怀有什么恶意。 但玉茗还是怕到无法入睡。 每次睡不下时,她都会仰着头,努力着泪水,唱起父亲在世时,教过她的戏曲选段, 今晚唱的,是京剧《玉堂春》里的选段——《苏三起解》 明天就要上庭了。 玉茗摊上的这桩案子很棘手,那个洋大班的妻子要请国际律师,为她死去的丈夫主持公道,国人在法租界,是没有治外法权的。 说不定过几天,她就要上绞刑架,去见小梅了。 玉茗仰着脸,幽幽地想。 她是没有玉堂春那般的好命了。 在三堂会审的时候,苏三竟然还能遇上老情人,虽然历经了种种波折和磨难,但在最后,还是和王金龙迎来了欢喜幸福的破镜重圆结局 进组后的策场成,就柏国陵凌晨两点,尹效虽然很快就适应了电视县的油服节奏,但也有先见之明地预见到,她的每一场成,都要耗费大量的情感能量,更向况,关于这个角色的所有故事,基调都过于压物沉里,难免会分不清到底是角色的情绪,还是她身 为观者共情的情绪。 丛影棚出来,坐上保姆车。 尹棘向后仰头,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眸,感觉满身的精力,都在被角色汲空。 回到酒店的房间后。 发现原丛荆也没有休息。 男人姿态懒散,坐在办公桌后,在专注地修改代码,卷毛的假发套和黑框眼镜都摘掉了,露出一头凌厉的短发,手边不远的桌面处,还有枚拆开的KitKat5克力包装纸. 但颧骨处的雀斑,却还没擦拭掉。 为过于硬朗的五官添了些活泼的鬼马感,看习惯后,尹棘觉得这样的原丛荆,还挺顺眼的,他的外貌本就有些混血感,这样也多了些异域情调。 看见原丛荆后,尹棘忽然觉得,因在心头的疲惫感,都被自动驱散,那些失掉的精力,也在慢慢回笼。 因为他的存在。 她感觉自己又有了信心,可以干劲十足地面对明天繁重的拍摄内容。 “你怎么还不洗脸啊?”尹棘问道。 原丛荆撩开眼皮,在看见她脸蛋上蹭的灰后,鼻音很轻地笑了声:“你的脸不是一样花? “我的脸好洗啊。”她讷讷地说,”你是不是尝试用清水洗了,但没洗掉啊?" 尹棘:”’ 原丛荆将身体往后仰了仰,没再继续盯着电脑看,抱起双臂,说道:“雀斑都是用你的眉笔画的,应该要用什么卸妆水,才能擦掉。 尹棘故意嘲讽他:“那叫眼线膏笔。” 原丛荆:"." 尹棘憋着笑,静静地端详了原丛荆几秒,忽然觉得男人有些可怜,生了张堪称建模师捏的脸,骨相和皮相都是最顶级的,却被那支眼线育笔,祸害成了这副模样。 他可能也被她盯得难为情,不悦地眯起眼眸,又问:“反正是能被卸妆水弄掉的吧?" “嗯。”尹棘没再继续逗他,将男人拽到洗手间后,从化妆包里翻出卸妆膏,用专用的小勺子,挖出一块,放在指尖,缓而慢地打转,化开后,往他的颧骨处涂抹起来。 他淡淡垂眸,注视着她的举动, 由于身高上的巨大差距,尹棘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帮他将那些雀斑擦掉,他因而也配合地弯了弯腰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力气有些重,没过多久,男人的额骨处,就浮泛起一抹异样的红。 “差不多了吧?”他催促道。 尹棘点头,还以为是自己弄痛他了。 刚要凑近他的面庞,仔细查看查看,原丛荆却向后退步,突然开始躲她,还将脸别过了一侧,他额前的碎发有些散乱,略微遮垂住眼眉,透出了熟悉的少年气。 尹棘眼神轻怔。 原丛荆这是,又害羞了么?? 结婚都快两年了,比这亲密得多的举动,她又不是没对他做过。 床都上过多少次了? 她只是帮他擦了擦脸,他怎么又害羞了? 原从荆走到洗手台前,低头,为自己冲洗掉脸上的泡沫,站起身体后,接过尹棘递来的洗脸中,擦拭了一番。 轮到尹棘为自己擦掉脸上的黑灰。 男人瞥过眼,视线再次落在她的发顶,表情有些犹豫,像是要开口跟她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很难为情的样子. “你还想做什么?" 尹棘偏过头,也瞅向他。 原从荆将目光移向了她化妆包里的面膜,随即无奈地抿起唇角,说道:“给我一片。 尹棘:"?" “你平时不是不用这些的吗?”尹棘难以置信地问道。 原从荆的底子好到让人眼红,其实他没怎么刻意保养过皮肤,反正跟她睡在一个房间里后,一直都在用她代言的A家的洗护产品,就是标准的三件套,洁面乳,爽肤水,还有面霜 须后水是某个法国牌子。 如果用完了,王姨会给他补。 她不清楚结婚前,他到底在用什么洗护产品,但感觉原从荆应该没用过面膜之类的那 没等尹棘同意。 男人直接伸手,拿起一片面膜,唇角微微垂着,态度桀骜地说:“平时可以不用,但你的眼线青太伤脸了,这样下去,我在剧组给你当助理的这两个月,会变丑的。 尹棘:" “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容貌了?”她的表情难掩惊讶。 原丛荆淡淡地警着她:“尹丸丸,敷面膜的事,暂且不提。 “你觉得我现在的身材怎么样?”他问。 尹棘眨了眨眼:“挺好的.” 她搞不懂为什么连原丛荆这样的人都开始容貌焦虑了,但男人确实很在乎这件事,于是安慰他道:“非常好!" “嗯。”他收回视线, “但这样的身材,是我每天早上举铁举出来的。 “脸也一样。” “不保养,就会变丑。 尹棘:“……" 虽然觉得原丛荆的观点是对的,但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容貌焦虑。 “你总说希望我变胖一点。”她安稳他道,“所以如果你变胖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假如你觉得每天健身都很累的话,可以歇个几天,不用那么辛苦的。 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说:“不行。 “那样的话,丸丸就没那么色了。 尹棘:"?" 男人伸手,扣起她的后脑勺,让她的侧脸,贴向他心口的位置,也是那枚狗牌所在的位置,嗓音低低的,又说: “我喜欢丸丸一靠近我,就心跳加快,还色色的样子。 “所以就算到了四五十岁,我也要争取保持现在这样的身材,好能让丸丸一直对我的身体感兴趣。" 尹棘:“ 尹棘没想到,原丛荆为了能长而持久地保持对她的性吸引力,竟然在背地付出了这么多,如果不是今晚偶然透露,她根本就不会知情。 被心理医生禁止进入亲密关系的那几年,他应该也在做着不为人知的努力,虽然没有翻看他写下的那些私密的日记,但尹棘隐约,感觉,里面的内容,应该都与她有关 他努力配合医生,进行心理治疗。 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再次回到她身边的念头。 他对她的感情,或许是掺杂着那所谓的不良依恋,极端又沉重,甚至带着些许疯狂。 但对于失去父母,没有安全感的她而言,恰好需要那种炽烈到近乎要烧坏心脏的爱意的。 也只有他,才能承载她如无底洞般的需索。 入睡前,尹棘阖着眼眸,被原丛荆抱进怀里,和他交颈相贴,感受着他熟悉的体温,嗅间着他衣料和皮肤间清冽好间的气味,小声说道:“谢谢你,阿荆。 “谢什么?”他低头,轻笑着,亲了亲她软软的耳廓. 尹棘的眼眶有些发酸,又说:“谢谢你来陪我。” “因为我需要阿荆来陪我。 说完这话。 男人显然怔了几秒,很快,就用右手掌起她的脑袋,俯身给了她一个有些发狠的吻,温热的唇近乎暴戾地碾转着,不时发出低沉难耐地嗯声,霸道又热烈,像要将她吞噬. 等松开她,原从荆嗓音沙哑,无奈道:“丸丸真是个小笨蛋。 她咬住唇瓣,伸手去掐他。 男人将那只手攥进掌心,移到唇边,又低眼吻了吻,语气温淡地说:“就算丸丸不说那句话,我也会过来陪丸丸睡的。 尹棘长睫轻颤,又被男人的手臂搂护得更紧了些,他薄而好看的唇贴向她的耳廊,清晰而有力地说:“我永远都会无条件满足丸丸想要的一切。 “我知道丸丸在害怕什么。 “我每天都在好好锻炼身体,也没再去碰任何冒险的事。" “不会飙车,不会蹦极,也不会再开丸丸不喜欢的直升飞机。" “虽然我只是个平凡的人类,但为了丸丸,我会拼尽全力,去抵抗无常的力量。 “我会努力比丸丸活得更久。”如果丸丸有一天,先我离开了,我会比丸丸多活两天。” “第一天,我会亲手帮丸丸化妆,帮丸丸穿上漂亮的衣服,让丸丸的尸体也很美。 “第二天,我会抱着丸丸,和你一起躺进焚化炉里。 “就算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变成鬼后,我也会在黄泉路上纠缠丸丸。 “这样的话,丸丸还会没有安全感吗?“ 他听着怀中女人砰砰跳动的心脏,轻声又问:“所以,丸丸可以再信任我一些吗? 131、浴缸… 电视剧正式开拍的第五天。 京市那边传来了噩耗,KPLER大中华区副总裁言斐的父亲突发急症病逝,享年74岁,原丛荆不得不赶去参加薛礼,在言父的头七没结束前,要代他坐镇总部,管理公司的日常事务。 原丛荆平时的工作风格较为散漫,只出席公司的重要会议,不到游戏制作的关键节点,开发组的制作成员基本见不到他本人。但每天都会收到要求修改玩法的邮件,原丛荆可能身在世界各地,但同成员一对一的视频约谈,却随时随地都能进行。玩家嘲讽原丛荆是小霸王,员工则暗暗称他为小暴君。 眼见着CEO因意外更改了工作模式。 每天也都能在总部瞧见他的身影《长安英侠志》开发组的制作成员全都提心吊胆,倍感压力山大。 去年,KPLER推出的竞技类手游,在各大软件商的游戏下载量排行榜中拔得了头筹,原丛荆和言斐也一早就盯上了该游戏后续的电子竞技赛事开发。 许多游戏厂商,都曾借着电竞直播的东风,延长了游戏本身的生命周期,也都希望拥有主导权,由公司来组织第一方赛事。 但并不是所有游戏的电竞设置,都拥有能够稳定吸引高质量玩家的良好生态,或是联赛赛制。 为了吸引流量,言斐一早就提议,可以让最近在互联网颇有热度的CEO原丛荆做为首场电竞直播的团队一员,来为手游持续造势。别的游戏公司,也向来有让总制作人出席直面会,为新游戏做宣传的传统。 原从荆一贯厌恶出镜。 想都没想,就提出了拒绝。 后来,为了能陪尹棘在上海拍戏,不得不缺席了两场重要的会议,言斐便以此为谈判筹码,还做通了尹棘那边的工作,最终,还是让原丛荆答应了露脸。 即使不靠着和新晋柏林影后尹棘的绯闻,原从荆凭借那张建模脸,和从业以来在玩家那里积累的口碑,在互联网上也颇有热度。 首场电竞直播的预约数就破了五百万。 在他出镜的那三天,KPLER推出的这款手游的日均流水,也都破了五千万,峰值接近亿元。 有趣的是,CEO在参加竞赛时,明显摆出了消极怠工的架势,一看就是在被迫营业。 大多数的直播画面里。 他的脸色都拽到发冷,眼皮懒懒地垂着,都没怎么掀过,穿着件灰色的队服,塌着那副宽肩,坐姿格外颓散,像没骨头似的。 但在比赛中的实力却很强劲,和队友的配合也很默契,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反而更吸引了广大玩家和网友的关注。 最后一天的直播结束后。 有网友注意到了原丛荆佩戴的饰品,是条重工的银质颈链,坠挂着一枚长方状的金属薄片,本以为是随便戴着玩的,却有网友猜测,那应该是刻了字的信物 【竟然是狗链和狗牌吗?】 【不能吧,K家建模脸总裁的气质看起来又狂又拽的,怎么可能戴这种东西,这不都是那种有受虐倾向的M男才戴的吗?!】 【就是狗牌啊!!我给我家宝贝栓得也是类似的,只不过是做成项圈了,上面写着它的名字,还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它走丢了,好心人就可以通过狗牌找到我了。】 【啊啊啊谁家小情侣谈恋爱,给另一半戴狗牌啊?占有欲和控制欲有点儿太强了吧?有些细思极恐了………】【不是都传他和尹棘在谈吗?】 【尹棘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怎能可能给他戴那种东西,应该就是件普通饰品,没必要这么过度揣测吧?】 【尹棘温柔是假象!我刚看了最近才在内地上映的《春之祭》,虽然是删减版的,但她在里面的疯癫和病态根本不像演的!肯定融合了她自己的 部分真实性格。】【没错没错,这姐绝对有点儿小病娇,再说有地雷女潜质的女孩本来就善于伪装,多数人都会被她们的假象蒙蔽。】 女明星和总裁被传绯闻的现象不少,但像尹棘和原丛荆这样外貌登对的却不多,虽然从没有过实锤,但他们一直是近期讨论度最大的CP。 没成想,在《玉棠宴春》开机后的第十天,一组尹棘和卷毛男助理的合照,又在微博上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度,还让CP粉度破防 【VJ这半个月的营业照该不会都是这个男助理拍的吧,我说怎么质感上升了一个层次,很有生活气息,也发掘出了她私下的魅力。】【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男友视角吗?!】 【影后从助理手中接过矿泉水时的眼神真的好温柔,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猫腻。】【肢体语言骗不了人的,休息时的那几张照片,两个人的膝盖都快捱在一起了,哪有上下级之间贴那么近的啊?!】 【该不会是姐弟恋吧?】 【YJ这么想不开吗?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就偏得跟这么个其貌不扬的穷男生谈恋爱???】【姐狗有什么不好的吗???没必要因为男方在关系中处于经济下位,就断定这段感情一定不好吧?】 【对啊网啊,姐高兴就好,都是成年男女,肯定有需求啊,虽然这助理弟弟看着不大有钱,还是个近视眼,但身材真的很不错的,人又高,腿又长,姐在关系中肯定是学握主导权的,这种恋爱谈起来也轻松,会很游刀有余~1尹棘疑似跟助理谈恋爱的绯闻,并没有在互联网上掀起什么风浪,而她本人在知情后,也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自从拿下柏林影后的奖杯后,营销导就没少全她的八封吸3时流量,年初和章序上的综艺,以及和蒋冰婚的冲突,便让她有了巨大的话题度,有关她的任向风吹草动,都被无限放大给不知真相,且有应私的的网友看。拥有解释权,有的时候比拥有话语权更重要,某些营销号或是臆想,或是单纯怡烂钱,吃人血馒头,经常会杜撰 些她根本就没做过的事,也编造 些她根本就没说过的话。 既然处在这个位置,这些事是无法避免的,只要他们不太过火,没影响到她的口碑和名誉,尹棘基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电视剧还在拍摄中。尹棘也无暇顾及外界对她恋情和私人生活的种种揣测。 《玉棠宴春》偏群像戏,导演也分了多个影棚,拍摄不同角色的戏份。 前几天,尹棘还去看了扮演丁玉茗幼年时期的小演员的戏,小演员叫李玲玲,是个很有观众绿的童星,今年刚满十岁,三岁时就进娱乐圈拍戏了,若真算起来,李玲玲还是她的小前辈。 石见 在筑义下的表现,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小就有天的演风,小玉老在奋边相的几个头,石得地和另位场务验业浴日,女孩Q风学了几堂表病课,全先气和自身腿悟,就出色地字小老身上的圆还不的 野花觉海年得淋满极致 李玲玲的妈妈也在场。 女儿拍的每场戏,她都跟着,表面上是在无微不至地照料李玲玲的起居,但尹棘总有种不适的感觉,这何尝不是一种过度的管控?甚至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郑闯喊Cut后。 李玲玲的母亲走到尹棘身边,当着导演和摄影师的面,提议道:“这大小玉茗恰好都在,不如给她们合个影吧?” 尹棘笑着说道:“好啊。” “玲玲。”李母朝自己的女儿招了招手,语气略微变得严厉了些,“快点儿过来,别让你尹姐姐等急了。”李玲玲的表情透着抗拒,但不敢违背母亲的心意,连手中的道具报纸都没来得及放下,就低着脑袋,朝她们这边走来。李母低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语气很温柔,但表情却有些笑意不达眼底,说道:“待会儿拍照时,可别垮着个脸,你尹姐姐今年刚拿下柏林影后,还是这部电视剧的制片人。” —“你什么时候能给妈妈拿回一座影后的奖杯啊?” 李玲玲的表情有些局促,欲言又止地抬起头,看了看尹棘,又收回视线,眼睫轻颤着,看向自己的妈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尹棘弯腰,主动将手搭在小演员的肩膀,对摄影师说道:“可以拍了。” “那个,李玲玲的妈妈也要入境吗?”摄影师扬声问道。 李母摆了摆手,推拒道:“哎呀,我就不入镜了吧,你将镜头往边偏偏,我家玲玲那边的侧脸更好看 些,和尹老师的这张照片,我要发到社交媒体上去的啊,你多拍几张,我要仔细地挑一挑。” 尹棘抿起唇角,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于李母的曲意逢迎和近乎谄媚的讨好,是有些不适的,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悲哀,虽然她很同情李玲玲的遭遇,但她并无资格,去干预她的人生,她的年龄还这么小,还做不到和那如咖锁缎的沉重母爱解绑。 只能趁李母离开时,对女孩温声说道:“玲玲演得很棒,我在你这个年纪,肯定演不到这种程度。” “真的吗?”李玲玲抬起小脑袋,望向她。 尹棘回道:“嗯,真的很棒。“ “那等我像你一样大的时候。”李玲玲的眼神透着期待,“能拿下影后的奖杯吗?”尹棘摸了摸她的头:“一定会的。” 等再次看向镜头,她鼓励女孩道:“玲玲会成为比我还厉害的女演员的。” 转眼进组已有半月。 有关丁玉茗在二十集前的剧情,基本都拍摄完毕,郑闯给尹棘放了一天的整假,让她调整调整状态,好继续进行后半程的拍摄。原丛荆也发了消息,说会尽快从京市赶回来,言家那边的丧事都料理得差不多了,言斐也该重回公司,继续管理琐务,这次飞上海,他短期内不会再去别的地方。 回到市区的公馆后。 尹棘感觉浑身上下的每根骨头都有些发酸,整个人异常疲惫,她太久都没有好好放松过了,打算挑个喜欢的浴盐,泡个澡,再喝些酒。 王姨这天放假,她自己洗了些晴王葡萄,又切了几块奶酪,便走向浴室,将身体都浸在热水里,也尝试将思绪都放空。事先准备的起泡酒,味道很甜美,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脑子也变得昏沉起来,有些晕晕乎乎的,宛若掉进了制作棉花糖的机器中。 她似乎是睡着了。 脑海里仿佛在拉洋片,闪过了一幕又一幕的画面,而她在透过一个窄窄的孔眼,重新以上帝视角,窥视着近来发生的种种。 有戏里的,也有戏外的。 从鹿兆春在会审公廨将玉茗救下,帮她在刘妈妈那儿赎了身。 又到十七岁的玉茗,在沪上春夜的微风中,和鹿兆春共乘一辆黄包车,四周飘着苏州河淡淡的潮气,她的心脏也有了从未有过的悸动。 那个年长她多岁的男人风度款款,脱下了从南京路高级成衣店买来的定制西装,垫在了她长满了冻疮的脚下。 再到李玲玲演的小玉茗,在弄堂里帮助还是爱国青年的鹿北春脱难,戏中应该是在五州运动时期,鹿兆春虽然是从宁波来的贫苦渔童,但也从未放弃过求学的机会,以旁听生的身份,通过入学测试,考上了大同大学。 尹棘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也辨不出戏剧和真实的边界,只知道魂识终于回归到了自己的躯体中,不知道拉到了哪一张洋片,也终于不再是管中窥伺的视角。 地有机带皮旺,或端滴色的胸电,从意化的国灰院出来,外边人联动,有光病的大宇阔少,也有平身长满G25在倍旁,还有男人不不好高的光门过来,想心在错则,她底足不是野9,有轨电年的大子用在他面,发生暗里响的油声响 她抬起手,刚要招一辆黄包车,折返回兆公馆,去见鹿先生,忽觉有人拽了拽她的狐裘披肩,等转过身,便看见了扮作报童的李玲玲。 女孩眼巴巴地说:“姐姐,买份报纸吧。” 她倒不觉得和小玉茗共处于同一个戏剧场景诡异,人已经入戏,只是觉得烦闷,等翻开皮质的坤包,她拿出一块大洋,递给那个女报童,淡淡地说:“不用找了。” “姐姐!”女报童突然尖声唤住她,“你的报纸还没拿。”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小孩没看出来,她压根就没想买报纸么?给她那块大洋,也是看她可怜,施舍她罢了。 那女报童走过来,表情透着幽怨,等仰起脸后,她痴痴地又问:“姐姐,等我长大后,能成为你吗?” 尹棘的理智再次回笼,意识到,这不是戏中的小玉茗,而是童星李玲玲。刚想开口,宽慰和她经历相仿的她。却感觉呼吸格外困难,肺叶像被某只手狠狠地攥住,像在被绞紧,一种近乎溺水般的陷落感让她觉得很痛苦,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受。 直到肩膀多了一道清晰又锐利的痛觉,好像有人在狠狠地咬她,她这才张口,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眼神还有些迷离,但已经恢复了意识。尹棘浑身都湿透了,连头发都在往下滴水,像刚被水手打捞上的海妖。 原从荆的衬衫也被她弄湿。 他埋着脑袋,像要用手臂将她绑住般,用力地抱着她,削瘦分明的手指掐着她的腰肢。隔着宽阔温热的胸膛,仿佛都能听见他剧烈又失控的心跳声,显然慌乱至极,就像快要疯了般,呼吸都在跟着发颤。 尹棘好不容易才舒服些,就被他以这种禁锢的姿态抱着,很难受,想将他推开,反而被他更严丝密合地抱紧。 “尹棘。”男人的语气隐隐夹杂着暴怒,很罕见地直呼了她的大名,嗓音又沉又哑地问,“你都二十四岁了,怎么还能迷糊成这样?”“一个人在家,怎么可以边喝酒边泡澡。“ 他近乎吼着对她说:“如果不是我及时回来,你就要淹死在浴缸里了!” 132、小骗子… 尹棘刚清醒过来,有些发懵。 直到耳边划过原丛荆透着盛怒的声音,她才意识到,在之前的那几分钟,自己竟然差点就要在睡梦中去世了。 她被男人紧紧地抱住,和他身贴着身,几乎是负距离,感受着他胸腔的震颤自己的心脏也跳动得格外用力,后知后觉的恐慌蔓延开来,侵蚀着她每一根神经。 她竟然真的就要被水淹死了。 这几天,许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小演员李玲玲的境遇,尹棘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和母亲陈芷的种种过往。 她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她给她戴上的枷锁,也脱离了替她背负的命运轨迹,但就差那么一点儿,她也要重蹈妈妈的覆辙。 尹棘的鼻腔残存着浴缸里的水,弄得那里又酸又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原丛荆抬起手,覆在她被短发盖住的棘突处,他衬衫的衣袖也被水浸透,湿凉的面料划过她光白皙细腻的背脊时,有种黏腻的触感。 尹棘这才惊觉,她竟然什么都没穿。 就像个初生的婴儿般,被男人直接从浴缸里打捞了上来,她坐在他的腿上,那条昂贵且考究的西裤也湿透了。 他的掌心依旧粗粝又发烫,正从另一侧,扣紧她并拢的腿,指缝间还沾着浴盐融化后形成的紫色泡泡,来不及冲洗掉。 “阿荆。”尹棘唤住他,央求道,“先帮我穿件衣服吧。” 原丛荆没说话,仍然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心脏仍处于某种恐慌又惊惧的状态。 甚至希望尹棘能狠狠地咬他一口。 让痛觉来替他确认,她没有出事,她还活着,她不是他幻想出来的丸丸。 但大脑就像被下咒般,循环播放着他发现尹棘沉睡在浴缸底部的画面,他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额角也暴起了青筋,更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女人。 是他教她学会的游泳。 也是他让她不再惧怕下水这件事。 若放在两年前,尹棘绝不敢在浴缸泡澡,身体稍稍感受到浮力,都会有应激的反应。 他将她的胆子纵得越来越大。 却也让她对一些危险的事物失去了警觉。 丸丸昏睡过去后,在那些水里泡了多久? 两分钟?还是三分钟。 是不是只要再多出一分钟,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无论是在少年时期,还是在几年前,他都仅是因为她的抗拒,才会产生不安感,才会觉得心灵饱受折磨。 但在他们相恋得更深后,也并不意味着没有别的考验,他答应过她,会努力抵抗无常的力量,但她却那么迷糊,那么没有自觉性。 今年才过去了几个月,他就被她惊吓了好几次,从年初以为她精神失常而走丢,再到她以身犯险,替她捱了原之洲那一闷棍,骨头都差点儿被打断,再到这一次,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三次了。 不管是乌龙也好,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件也罢,每一次,他都切身感受到了将要失去她的痛苦,每一次,他都感觉心头肉在被刀血淋淋地剜。 他不清楚搬弄机缘巧合的造物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这么多的事件,叠加在一起,足可以将一个正常的男人逼疯。 更何况是本就不正常的他。 他因为尹棘而磨练出的强大意志,就快要濒临瓦解,想要将她禁锢起来的念头,也比从前的任何时刻,都要强烈百倍,千倍。 他势必要更偏执疯狂地去爱她。 恨到又想用牙去咬噬她,但看到那身沾满了水痕的白皙肌肤,心脏却有些发胀,还是舍不得继续欺负她,只好低头,吻了吻女人肩膀上的那道靡红的印记。 “要衣服。”尹棘眼眶泛湿,催促道。 原丛荆被她气笑了,冷嗤道:“人都差点儿就被淹死了,你竟然还在乎自己穿没穿衣服?” 尹棘恢复了些气力,抬起眼,看向男人无比阴沉的脸,觉得有些陌生,好像很久都没从他的轮廓中,窥见过那副凌厉又凶妄的恶犬模样。 不免生出些许恼意。 但无论是手臂,还是腿部都被禁锢着,她干脆张开嘴,狠狠地咬向了他的肩膀,恰好就是刚才他咬她的地方。 她红着眼,不忿地说:“我都快被淹死了,你还对我这么凶。” 话音刚落,便觉出男人的呼吸明显停滞住,他发出了低低的嗯声,似乎倒抽了一口气,原本将她松开了些,却突然又将她抱紧,力度大到,像要将怀中的女人揉进骨血里。 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保护好丸丸。 自责和懊悔的同时,更他想找出一副永远都解不开的镣铐,将她随时随地都绑在身边。 但是小青梅明显也被吓坏了。 他现在应该好好哄她。 男人抬起手,扣住她湿湿的短发,偏过头,去吻她的额角,低声说:“对不起。” ——“但是今晚,我没办法对丸丸温柔。” 原从荆轻抚她湿发的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语气却无比严肃,又说:“而且从现在开始,我要禁止丸丸泡澡。” 尹棘也很后怕。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敢再下水了。 但嘴上却不肯饶过原丛荆,她侧过脸,换了个姿势靠着他的肩,嘀咕道:“你又没执法权,干嘛说禁止啊?” 他捏了捏她的耳廓,无奈道:“嗯,那我以丈夫的名义,禁止糊涂的妻子泡澡。” “还有酒。”原丛荆眼神透着沉郁,又同她强调道,“丸丸把酒也戒了吧,自从拿下银熊奖后,你真的有些酗酒倾向了。” 尹棘不情不愿地说:“我把烟都戒掉了,你还要管我喝酒的事。” “真的戒掉了么?”他眼梢轻挑。 尹棘心虚地点头:“嗯。” 原丛荆捏起她的耳朵,突然低头,咬了那里一口,无奈又纵容地说:“小骗子。” 尹棘身上的多处肌肤都沾着粉紫色的泡沫,黏黏腻腻的,很不爽利,原从荆刚想抱起她,去洗手间冲洗,但清楚她还是害羞。 他抿起唇角,拾起床面的西装。 内衬底下还覆着她泡澡前,脱下来的两件薄薄的蕾丝小衣,西装也是湿的,可见刚才他将她从浴缸里捞出来时的状态有多急乱。 等被抱进浴室,又放在地上。 尹棘仍觉心有余悸,瓷砖和淋浴房玻璃表面的热雾还未散去,四处弥浸着薰衣草的梦幻又清新的气味,她看着浴缸外撒出来的水渍,还是有些恍惚和无措。 原丛荆捏起塑料拖鞋,放在她脚边。 尹棘这时已用浴巾将身体包裹住,她低头,去看他的发顶,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又在悄悄抽烟了?” 原丛荆攥起她的脚腕,往拖鞋里放。 男人没说话,等站直身体后,他淡淡垂眸,看向她,那双漆黑的眼眸格外深邃,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在无声地说,我还不了解你吗? 尹棘仰起脸,和他对视。 指甲不易察觉地嵌进了掌心,还是觉得这件事很诡异。 原丛荆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是试探出来的,还是猜出来的? 不会是在她身上安了摄像头吧?! 前段时间,他们分别在京沪两地工作后,她在拍戏,他在开发手游的电竞项目,原丛荆却能每次都及时察觉出她在熬夜,电话打来得也及时,催她上床睡觉。 一次两次还好。 但这种事情,至少要有四五回,尹棘忽然觉得后脊梁骨有些发寒,真的有种无时不刻都在被他从暗中监视的感觉。 “小丸丸。”男人抬起手,又去摸她变得半湿的小脑袋,以为尹棘还在因为差点溺水的事而觉后怕,他刻意放轻声音,哄着她说,“别胡思乱想了。”男人原本有些冷淡的表情,划过一抹怜惜,像是不知道究竞该拿她怎么办,再次饰身去抱她,修长的手皆统过她向瘦的肩膀,带着安思意味地抚看她的背,噪音低沉地又说:“内丸别吉怕,以后我会将丸丸看紧的。“ ——“再也不会让丸丸做出迷糊的蠢事了。” 尹棘抿起双唇,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猜疑和盘托出。 原丛荆低眸,捏起她细嫩的后颈,将她推开些距离,沉默地看了她半晌,方才淡声说道:“没有摄像头,只是在那枚小树枝的耳钉里植入了窃听器。” 尹棘:“!!!”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步。 男人则在逼近往前走,高瘦颀长的身体在瓷砖落下浓廓的积影,几乎将瘦弱怜小的她完整地笼罩,他鸦睫微垂,注视着她,低声问道:“丸丸会觉得我很可怕么?” 虽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但尹棘不算特别排斥,因为她往原丛荆的脖子上栓狗链的这件事,也够病态可怕了,如果他能事先跟她商量商量,就更好了。 与其说害怕。 她更觉得很羞耻。 分开的这段时间,尹棘经常会在大半夜哼歌,偶尔还会唱些昆曲。譬如《游园惊梦》之类的选段。她没系统化的学过戏腔,电视剧在后期制作时,也肯定会将玉茗唱戏的那几个镜头,配上画外音。 大多时候,她都是在瞎哼,保不齐会跑调。 原丛荆应该没听到吧…… 如果听到了,她简直要丢死人了。 “嗯。”男人的眼底漾出温和又自然的笑意,似乎看穿了她的那些小心思,淡淡地说,“丸丸哼的那些歌,我也听到了。”“嗯。”男人的眼底漾出温和又自然的笑意,似乎看穿了她的那些小心思,淡淡地说,“丸丸哼的那些歌,我也听到了。” 尹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感谢小天使们的21瓶营养液~ 三十个小红包[黄心] 番外也是想有点故事性的,主角在不同的人生阶段,肯定会有新的内心冲突,也会面临新的考验。 故事本来就是人生的模拟器,会有情节折线,折线是波折的,人生会有的意外啊冲突啊,故事里也会有,不过感觉大家还是想在番外里多吃点糖的,我尽量写成日常多,感情戏多的那种比心合+ 133、夫妻义务… 尹棘的双颊变得又烧又热。 她正对着镜子的方向,也看见了自己红到过分的脸,从刚才像婴儿般,被男人从浴缸里打捞上来,再到得知他又在偷偷听她哼歌心脏就涨张的,被灌满了强烈的羞耻感。 原丛荆低着头,安静地注视着她。 那身昂贵的白色衬衫被打湿后,反而更凸显出身前劲瘦分明的腹肌线条,领口最上的衣扣早就被松解开,随之露出了锋利的喉结,和隐匿在锁骨下方的的那条银色狗链。 许是因为左手的指缝沾满了水,导致勒在无名指处的婚戒有些打滑,他鼻音很轻地笑了声,低着眼睫,将它扶正。 男人眼底的情绪透着罕见的温柔,望进它的深处时,会让人产生快要溺进去的错觉,再多看几秒,就像是要被他攫获住。 尹棘却被他看得莫名心慌。 总感觉,他的目光掩藏着某种复杂的意图。 她咬住唇瓣,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原丛荆应该只是在看她的笑话。 他的姿态过于好整以暇了。 她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的火。 原从荆从前就是这样。 看着冷淡懒散,什么都不在意,但在学校时,却总能第一时间就获知她的全部动向。 无论是值日的时间。 还是在哪个楼道里做值周生。 他从来都能弄得一清二楚。 她独自坐在舞室的地胶,低眉敛目地换舞鞋时,哼的那些烂大街的流行歌曲,原丛荆也躲在外边,悄悄地听过。 在还没成年时,他就喜欢窃听她了。 见尹棘一直不吭声。 原丛荆抬起手,将她耳垂上的小树枝耳钉扶正,低声问道:“丸丸害怕了吗?” 尹棘扭过脸,气到不想理他。 男人骨节分明的右手,移向她纤巧的下巴,有意控制着力道,将它扶正,又向上抬起些角度,迫着她看向他。 他的嗓音低低淡淡,话意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说道:“就算害怕,丸丸也跑不掉了。” 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在浴室这种密闭的空间内,甚至形成了轻微的回响,尹棘的心脏感受到这种震荡,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她努力调整着呼吸,也没有让它在短时间内,回归到正常的律动节奏。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惧怕原丛荆。 他们又像小学生一样斗了几句嘴,貌似都恢复了平时轻松的姿态,男人依时步不离,有力的身躯却没有了以为她险些就要溺亡的紧绷感。 可当浴室再次安静下来后。尹棘还是透过他的眼神和呼吸,觉察出被他极力隐范起来的压抑感,她和他的羁绊缔结得太深,就连手心都仿佛和男人连接着 根无形的血管,自然也对那种痛苦的情绪感同身受。 太过沉重了。 让她的心脏都像被钝物碾过。 原丛荆看似随口说着调笑的话,视线却一寸不离地黏着在她的身上,宛若透明藤蔓织结成的密不透风的网,要将她牢牢兜紧。 尹棘的胸口又酸又胀。 忽然不敢再和他继续对视。 阿荆也被吓坏了吧。 原丛荆走进干湿分离的淋浴房,拧开可以移动的花洒的花洒,帮她试探起水温,又推开玻璃门,唤道:“丸丸,进来。”尹棘正有些犹豫,要不要将环在身上的浴巾脱下,原丛荆虽然没明说,但瞧着那副架势,是一定要帮她冲洗了。 心跳的速率又是一阵加快。 她咬住唇,扯掉浴巾,也走进了淋浴房。 男人攥起她的手腕,先将花洒对准了那里,让她适应起水温,询问道:“烫吗?"”尹棘半阖着双眼,都不怎么敢看他,讷讷地说:"你为什么不开大花洒啊?"“水流太大了。”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像在压抑着什么,“不想让丸丸站在下面。” 尹棘觉察出,男人将花洒移向了她的肩膀,她的身体被热水浇淋后,也很快温暖起来。 “好吧。”她专心享受起他的服务,又问,“你的衬衣和裤子都湿透了,不脱下来吗?”耳边划过男人很轻的笑声,他问道:“丸丸希望我脱下来么?” 尹棘咬住唇瓣,有些犹豫。 等要领开眼,要去石原从和时,他已经将花对值了地的发页,温H的k年件地住下尚,她两次闭上网眼,虽然看不见他此时 的表情,但总觉得,男人平身上下都适看股平箭的向感,完全不在平辩了多少水,也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同限见 她抬起手,为自己揉起头发。 忽觉左边的肩膀被 只手不经不重地扳住,原丛邦调整了她的站安,让她肯对看他,喷出温热水流的花洒,再次对准了她向内凹陷的腰窝,激得尹棘忍不住发起斗,虽然脚心踩住了防滑垫,还是差点儿摔倒。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及时捞起她的腰身,略带薄茧的微粝掌心也扣在了肚脐处。 尹棘感觉整个后背,都被男人温透的衬衫贴住了,脊梁骨又痒又麻,像辟过一阵磨人的电流,他薄而好看的唇,也移向了她的耳边,嗓音略透着哑,说道:“还是不脱了。” “不然的话。”他偏过头,突然咬住她的耳垂,隐忍又压抑地说,“会忍不住对丸丸做坏事的。” 等冲洗掉身体残存的粉紫色泡沫,又被男人拢起变长一些的短发,耐心又仔细地吹干爽后。 尹棘换了身淡粉色的蕾丝睡衣,光着双脚,低着脑袋,独自坐在主卧的床边,安静地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流声,感觉浑身上下的每根骨头,都在被异样的潮热感侵袭。她从前在某平台,关注过专从youtube搬运科普视频的账号,了解到人类的XP向来千奇百怪,有些人在看完鬼片后会格外兴奋,有些人在看见火焰燃烧后性欲会变得高涨她的情况可能要更奇怪一些。或许这就是哲学中说的,爱欲和死欲是相连的,因为今天险些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她反而比以往都渴望原丛荆的靠近。 尹棘闭紧眼睛,飞快地摇起头。 希望将那些绮念都甩掉,但却忍不住回想起,刚才在浴室里和男人相处的那些影影绰绰,他指尖粗粝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间。她无助地抬起手,搭在另侧的胳膊上。 在听见推门声的那一刹那。 尹棘飞快翻身,钻进了被子里。 原丛荆已经将短发吹干,换上了深灰色的家居服,单膝刚跪在床边,就用修长有力的手臂捞起了背对他的女人的腰身。 他埋下脑袋,吻向她白皙的侧颈。 尹棘忍不住发起抖,耳根的颜色也顷刻变红,像熟透的虾子般将身体蜷缩起来。 原从荆低声失笑。 他捏起她的左手,将婚戒由上至下,套在了她纤细的无名指上。 从今年开始,尹棘和原丛荆之间,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或者说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当她侧身躺着,把玩起他的指头时,便说明,她需要他去践行夫妻间的义务了。 但过了几分钟后。 原丛荆虽然依旧抱着她,却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尹棘气鼓鼓的,用柔嫩的掌心,包裹住他左手最粗的拇指。 男人的呼吸不易察觉地粗沉了些,揪起她泛红的耳廓,无奈地问:“小丸丸,你想做什么?” “明知故问。”尹棘小声嘀咕。 原丛荆失笑,无奈道:“差点儿就被淹死了,丸丸却还是这么好色。”“哼。”尹棘将他的拇指攥得更紧,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你应尽的义务。” 话落,觉出男人撑起身体。 也将佩戴着婚戒的左手,从她的不安分的小手抽出来,等坐在床面后,他将两只手,绕到颈后,摘掉贴合住心口处的狗牌,又将它放在床头柜处,趁机提起女人细瘦的手腕 尹棘感觉身体上方忽然被浓廓的阴影笼罩,手腕也被男人捏着,翻了个面。他低头吻住内侧的皮肤,又突然发狠地咬住那里,留下了一道透着惩戒意味的吻痕,在尹棘仰起小脸,发出难耐的嗯声后,他附耳同她说道:“可以践行夫妻义务。” “但丸丸要想好一件事。” “我还是刚才的那句话。”男人隐忍又喑哑地说,“今晚真的没办法对丸丸很温柔。” 134、小宝宝… 尽管说着今晚无法温柔。 但当男人扣住她一侧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又捧起她的半张脸,低头亲吻她时,还是极尽呵护与纵溺。 尹棘喜欢面对面,被抱紧的感觉。 因为这样能清晰地听到他重而有力的心跳声。 原丛荆说过,他很喜欢当他靠近她时,她心跳加快的样子。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陪她一起长大的小竹马,早就成为了行业里最有权势的人,但每每看见她穿漂亮裙子时,还是会脸红。 尹棘抬起手,攀住他厚实有力的肩膀,任由他在她唇间辗转,这个吻郁热又绵长,她大脑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肺叶也开始缺氧。同样的生理体验,不免让她想起险些在浴缸溺亡时的遭遇,心底弥漫起的恐惧和后怕,反而更催生了对他的某种渴望。 和原丛荆变得更亲密后,尹棘总会想起从前跳双人舞的经历,芭蕾的一些动作,不仅难度系数大,还带着一定的危险度。到后来,她越来越能理解,原丛荆为什么会那么嫉妒李瑞。因为双人舞的完成,要仰赖男女舞者间的默契度,更需要女方对男方的极致信赖。 支撑和托举,仅是最简单的的动作。 还有更高难度的抛接和单臂托举。 很多的时候。 她的舞蹈生命,全都掌握在对方的手里,稍一不慎,就可能扭到筋骨,或者摔伤致残。 快两年没练过芭蕾舞了,那些难度系数大的舞蹈动作,尹棘早已不会跳,而忍受强烈眩晕感的耐力,是经由常年艰苦的作训磨练出来的,眼下却都蜕化掉。 但她肢体的柔韧度,还是比普通人要好几倍,以至于等男人停止亲吻时,尹棘竟然都没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被他按在了肩膀的位置,纤细的腰肢也悬了起来。 那道浓廓颀长的阴影再次将她笼罩。 尹棘紧张地闭起双眼。 不清楚原丛荆是否还在嫉妒她从前的舞伴,但感觉他真的没必要吃味,她和他的接触,明显要比跳芭蕾时深入得多。 起先,原丛荆给了她错觉。 尹棘以为他今晚能一直保持温柔,但很快,那颗怦怦跳动的心脏,就像芭蕾舞中的Tour Jete,不仅被抛在空中,还打了个转。 她觉察出了他身上愈发浓烈的危险气息,顷刻生出了逃离的念头,白皙细瘦的手腕却被他及时捉住,并被强硬地按在了枕旁,在她想要挣动时,和她十指相扣。 男人的眼眸漆黑又深邃。自上而下,凝视着她,就像头野性残忍的猎豹,透着灼人的压迫感。 今晚的他确实没办法做到温柔。 或许刚才的一切也都是伪装,他的支配欲都暴露出来,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本性,是冷漠又强势的master。 “尹棘。” 男人嗓音低沉,命令道:“把眼睛睁开。” 尹棘的心脏突然开始狂跳。 那样的节奏,就快要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负荷。 原从荆总是唤她的小名丸丸。就算生她的气,也仅会在小名前添个姓,以做警告。 她习惯了他如温水煮青梅般的溺养。 冷不丁被他淡漠又冰冷地唤大名,她的后脊梁骨都跟着发麻发颤,也让她回忆起,幼年在舞室里,被那根戒棍训诫的经历。 比起会让人觉得羞耻的dirty talk,她明显对严厉的harsh talk更受用。 尹棘长睫轻颤,听话地睁开眼睛。 还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表情。 一根修瘦分明的食指,就探进她的口腔,略带着薄茧的指肚微微凸起,顺势落在了她微粉色的舌尖,在她适应了片刻后,又往内里,伸了伸。 男人的手指很干净,沾染着洗手液的柚子气气息,清新又酸甜,还有些许皂英的味道,尹棘感觉他向下压了压她的舌头,从额角处淌落的汗水,一滴又-滴地落在了她的锁骨处。“尹棘。”男人再次唤起她的大名,从喉咙溢出的声音格外紧绷,语调偏沉地说,“今天最后原谅你一次。”“往后如果再做出什么蠢事。”他的气息也变得不甚均匀,克制着低喘,哑声又说,“或者还敢这么迷糊。”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最后句极具咸惕力的话,是贴若她毒薄的鼓原说出的,尹刺闭起双眼,感觉鼓响保被灌进了大股大股的钢乱磁波,大脑也快要烧坏,完全无法思考,嘴里还塞着他的食指,她忍不住用牙咬了咬,无比可怜地哭出了声。 男人低俯身体,吻掉了她眼角的泪水,表情还是露出了疼惜。 他永远都无法真正变成不良关系里的那个master,抛开尹棘脆弱的承受能力不提,他本身就太容易对她心软,也太容易放低对她的要求。 “丸丸。”原丛荆刻意放轻声音,将她抱进怀里,扳起她的脑袋,让她靠在他的肩头,语气没那么严厉,但说出的话,还是沉黯到让她心脏发颤,“我真的不能再承受今天这种事了。” “如果你再出什么事。“ “就算只是弄伤了自己。” 话没说完,他突然低头,近乎恶狠地攫取住她的唇,一般在这种时刻,男人都会展露出无比温柔的一面,亲她也亲得很克制,但今晚的吻却霸道深刻到要将她的灵魂吞噬掉。他扣紧她的后脑勺,手背都暴起了充斥着力量感的青筋,尽量用不去吓到她的语气,嗓音低哑地说:“我或许会真的把丸丸关起来的。” 等清醒过来。 尹棘艰涩地爬起来,原丛荆却不在身旁,她感觉小腹有些发涨,余光瞥见了地毯上被随手抛掷的那几个纸巾团,双颊又泛起一股臊热感。 即使结了婚,她知道的一些生理常识还是少,直到今年,才弄懂原丛荆做的那个手术的原理。 在恢复好后,男人又瞒着她,去了趟医院,手术即使做完了,也并不能保证具有活性的小蝌蚪被完全阻绝掉,还要到医院去复检,才能确认手术是否成功。想起原从荆没跟她商量,就擅自把结扎手术给做了,尹棘还是觉得格外恼火,毕竟复通手术的成功率,从40%到90%不等,男人仍有 定的概率,恢复不了正常的生育功能。 她低着脑袋,有些出神。 耳边忽然响起“啪嗒”一声,装满牛奶的玻璃杯,被撂在床头柜处,视线内的地毯上也落下了男人浓廓的积影。 想起他刚才严厉又强势的模样。 尹棘的心底还是有些发怵,撑住床面的双手,下意识往后边挪了挪。 原丛荆担起她的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等尹棘在男人结实有力的双腿坐稳后,他伸手,拿起那杯低脂牛奶,递到她的嘴边,淡淡地说:“喝完再睡。” 他穿着拖鞋,踩住了纸巾团。 削瘦分明的手指握住杯壁,略微将玻璃杯倾斜了角度,乳白色的液体滑到上端,又遗留下了浅淡的痕迹。 热牛奶的雾气沁进鼻息后。 尹棘的耳根又泛起红意,她摇了摇头,别过脸,不肯喝。 男人柔软又有弹性的胸肌,贴合住她纤瘦的背脊,她的大脑又涌起轰麻感,听见那道磁沉的嗓音从发顶上方传来:“丸丸又害怕我了么?” “不想喝。”她小声说。 他偏过头,吻了吻她温腻的额角,又问:“是肚子还在痛么?”“你别问了。”尹棘咬住唇瓣,忍不住伸手,去掐他劲瘦分明的腰腹。 原丛荆任由她欺负,佩戴着婚戒的左手,宽大而分明,顺势搭在了她肚脐上方的位置,完完整整地罩住那里,传递着熨贴的热意。 尹棘低眼,尝试去掰他的手指。 却徒劳无功,沿着指缝去撬,都撬不开。 “如果丸丸对我不满,要说出来。”他再次将牛奶,递到她的唇边,“不可以藏在心里。” 尹棘还是仰起脸,喝了口牛奶。 等从他手里,夺过玻璃杯后,她无奈地叹气道:“万一复通手术不成功怎么办?” “我又没打算做那个。”他眼梢微挑,轻嗤道,“想那么多做什么?” 尹棘小声问:“你就真的不想要小宝宝吗?” “小宝宝?”他被气笑了,捏起她细瘦的手腕,示意她自己看,“先暂且不提你的演员事业了,就说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至少要胖二十斤,才能考虑那个问题。” 尹棘抿起唇角,没说话。 也是,她刚过完二十四周岁的生日,那件事还太遥远,但就是禁不住去幻想些有的没的。 “这可不是在玩过家家。”原丛荆埋头,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纤瘦的肩膀,“丸丸小时候就喜欢把玩具当成自己的孩子。” “还逼我扮过你的孩子,但隔个几天,孩子又变成了学生,公主的仆人,还有绑架公主的反派。” 尹棘:“.….” “要是真能这么容易,就好了。”他捏玩起她的耳垂,温声又问,“丸丸就那么想做妈妈么?” 尹棘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好。” “也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小孩。”她说,“但是我不想将那种可能性灭杀掉。”他笑了笑:“就算复通手术失败了,也还能再做第二次,你担心什么?” 哪有那么容易! 这么大的事,他每次都说的那么轻淡。 尹棘气到攥起拳头,砸向他的肩膀。 原丛荆用右手制止住女人。 又捧起她的脑袋,刻意倾俯身体,额头抵着额头,轻轻地蹭着,哄着她说:“要是我能变成海马就好了。” 尹棘气鼓鼓地问:“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人午N~uu四依,志陕w rr,吹人 吹人,tt地 口,曰心. ~C×wy—yuxJ。 尹棘气鼓鼓地问:“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因为海马这种生物,是雄性来负责生育。”他无比认真地说,“孕育的苦不用丸丸来吃,丸丸就可以很轻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小宝宝了。” 135、答案… 等喂尹棘喝完半杯牛奶后。 原丛荆调整了下抱姿,从身后圈护住了女人纤细的腰肢,用绒软目泛看潮淡水汽的短发,不断地蹭看她的颌角,就像头黏人的温驯大犬。 尹棘微微仰颈,阖上双眼。 男人薄而好看的唇角也在这时凑近她的耳廓,他的嗓音低沉又动听,轻笑着说:“如果真能变成海马,可以给丸丸多生几个孩子,玩过家家时,人多才有趣。” 尹棘抿起唇角,也不推拒。 还真问了他具体的娃数:“那你要给我生几个孩子啊?” 原丛荆咬了咬她的耳朵,说道:“那就生七八个吧,丸丸从小就喜欢在娃娃屋前,给玩具安排角色,编排剧情,一幕剧的演员不能太少,但也不能太多,再多就管不过来了。” —“如果真的有七八个孩子,我们还要换一套房子。 他们在京市住的大平层,面积虽然有九百多平米,但有许多区域,都华而不实,无法被改造成小孩的卧室。 准海路的这个公馆,虽然是原丛荆名下的资产,但有许多房问,都被他哥哥堆满了古董和藏品,不如在京郊再买栋三层的别驱让每个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问,不要像他们小时候那样,为了争抢地盘,频繁打架 原丛荆的眸底漾出温和的笑意,伸手又将尹棘散乱的短发撩到耳后,低声说:“每间卧室的风格都由丸丸来设计,每个孩子的住所也都由丸丸来安排。” 聊着聊着,尹棘的眼皮开始变钝,困意也渐渐上涌,等同男人和衣躺在床上后,她侧身躺着,背对着他,任由他削瘦分明的长指去抚顺她柔软的短发。 他低头,亲了亲她后颈的皮肤,又用右手扳起她瘦弱的肩膀,修长的手臂随之绕过她的小腹,扣住那里,满蕴保护意味地将她圈进怀中。随着动作,男人的手臂贲出了几根淡青色的静脉,在壁灯投下的黯弱光源下,充斥着力量感。 那只佩戴婚戒的左手,沿着尹棘细瘦的腕骨,慢慢下移,又覆住了她的手背。他拇指的指腹略带着粗粝的薄茧,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起她虎口处的细嫩肌肤。 原丛荆难能和她提起小孩的事。 尹棘忽然感觉,心脏的最深处也变得软软涨涨的,忍不住幻想起他们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模样。 或许会更像他一些,或许会更像她一些。 反正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 “七八个也太多了。”尹棘小声嘀咕道,“一两个就好了。” 不然,她会很难把精力平摊到每个孩子的身上,至于那些假想的孩子们住在哪里,或是想要什么风格的房间,就由她们自己决定好了。尹棘不想将自己的偏好,强加在孩子的身上,有意在教育过程中引导他们的兴趣,也有些狡猾,她想让自己的孩子快乐地长大。 哥嫂对两个孩子的教育方式就很好。 长女顾昭宁随母姓,自幼就展现出了过人的智力水平,上小学时,还曾连跳过两级。其实凭顾昭宁的智力水准,直接读六年级也没问题,但考虑到跟同班小朋友的年龄差距过大,顾意浓还是没让她直接去读高年级。 说起来,上次在四合院过年,尹棘见原丛荆阴脸离开,许久都没回来,不免有些担心,只好去书房,让顾昭宁帮忙看下她弟弟。小昭宁在尹棘离开后,敏锐地将这件事告诉了她爸爸,也多亏她敏锐,才没让原丛荆酿成大祸。 原从荆是出国后,才学的拳击。 后来尹棘才得知,通过搏斗运动来发泄不良情绪,也是心理治疗的一部分,原丛荆在体能巅峰时期,甚至有资格去参加WBA联赛。如果顾昭宁没叫原奕迟过来拉架,原丛荆上来疯劲儿后,保不齐会把章序打死。 尹棘感觉,小昭宁吸收了父母各自的优点,既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又有执棋人的运筹惟咖和长远布局的谋略,小小年纪,就颇有世家长女的风范,举手投足间,甚至用有同龄少女身上罕见的成势。 但原奕迟并没有刻意将她培养成继承人,顾意浓也没说,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名导演,小昭宁自幼就能按照自己的兴趣发展,在12岁那年,就写出了震惊推理小说界的中篇悬疑小说 至于原昭临。 虽然原丛荆总说他这个小侄子笨笨的,头脑也不灵光,但依尹棘之见,小昭临只是大智若愚,就算他真的没那么聪明,也并不是件坏事。起码他是个乐天派,活得很开心,一看便是那种出生即是来世间享清福的富贵闲人。 尹棘眯缝着双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原丛荆的手指,又和他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转瞬便到了凌晨两点。虽然很晚了,但其实和她在剧组入睡的时间差不多,有段时间,她要连续拍夜戏,每天大概只有4h的睡眠时间。 而她在《玉棠宴春》里的戏份在全部演员中还不算最重。 这次集结过来的演员,业务水平都很优秀,就算仅是二三番的青年演员,也都卵足了劲儿地表现,再加上有梁前口这尊大佛镇场,在片场更不敢解怠,按京市的方言说,进了这种剧组,谁都不想跌份儿。 剧本中,故事的尾声,是在1937年的 会战,那个战纷6的年代,人命向来如草芥,虽然尹棘粉满的角色,和男主鹿兆有有段得来的感情,但始终无法将民国这个特殊的年代,当成让男女主来风花雪月的背景板 尹棘在剧本之外,还看了很多资料,包括当年法新社记者写下的一些纪实文学。 为了在表演时,更能贴合人物当时的心境,她每天都会在空暇时间去调动想象力,以此来创作某种主观气氛。 演员可以通过外在的肢体动作,和内心的视象去激发情感能量,除了这两种方式,能使表演的效果得到加强,便是她一直都在创造的,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主观气氛。 戏才拍了一半。 玉茗这个角色,仍没有从尹棘的身体抽离走,自从拿到了剧本后,她就总会在入睡前,尝试去触及她灵魂的核心。 迷迷糊糊间,她进入了梦乡,也再一次回到了公共租界的江苏2号女子监狱,在那个密不透风的阴暗牢房里,小梅还没有因登革热去世。最近阅览过的黑白照片;读过的那些客观冷静却又处处透着残忍的文字;在车墩影视基地的拍摄日常…… 都成为了某种养料,以供潜意识加工成梦境。 还在剧本围读时。 梁燕回就问过尹棘一个问题:“你觉得丁玉茗这个角色,在故事后期的人物核心是什么?” 尹棘当时懵住了。 没想到,即使在表演班结业,还是会被老师突然提问,脑海里闪过很多词语和短句— 有求而不得的禁忌之恋。 也有即使从良,也无法摆脱的身份枷锁。 还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民族气节。 还有印哂术论灰目的芪族气节。 尹棘却无法确定,梁燕回所说的人物核心,到底是什么。但在这场梦境里,她找到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话说到这儿。 感谢小天使们的1个霸王票、19瓶营养液~ 30个红包 下章会有个比较刺激的梗,竹比较疯,我想用梦中梦的方法(盗梦空间那种感觉)将它折叠进故事里,明天尽量多更比心 136、枯木逢春 鹿兆春帮玉茗从刘妈妈的堂子里睡了身后,便派人将她接进了兆公馆,那个夜晚,于玉茗而言,格外难忘,倒不是因为那号称远东第一豪宅的房子有多气派,而是因为,那天不仅是她的阴历生展,在菜种意义上,也是她新生的日子。放玉茗离开之前。刘妈妈边舔着食指,边数着万历钱庄的庄票,语气悻悻地问:“你在什么时候认识的鹿先生?我怎么不知道。“这您不用打听。”尽管还未换下囚服,那双长满了冻疮的脚也赤着,玉茗却觉得,自己从未在鸨母面前,如此腰杆挺直过,“您只要知道,从今日开始,我丁玉茗与你再无瓜葛就好。刘妈妈冷笑:“玉茗,我待你也算不薄。 "在你没跟我翻脸打官司前。"“我既没打过你,也没责骂过你,给你的吃穿用度,不亚于土绅家族的那些娇小姐们,我把你当清信儿来养,都没逼你接过客!你大可不必跟我摆出这么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子。 不薄么? 丁玉茗的唇角也挤出了冷笑。 可她宁愿日子苦一点,也不想来这种地方。 她在街头卖报卖得好好的,在四马路那种地盘混得都很开,甚至跟地头蛇都有交情,因着这层关系,那些无赖不会克扣她挣的几个铜板大洋。幕着报童的营生,玉茗至少吃得起烧饼和油条,如果挣得多点儿,每月也可以食上一碗爆面,父亲去世后没有欠债,还给她留下了一笔小钱,玉若本还想着,有朝一日,扩展扩展商业饭图,等过了十四岁,便可以提个皮箱,在电车旁卖卷烟。当年的玉茗,天真地认为,刘妈妈是好意收她做养女,哪知那副慈爱的外表下,却是烂透了的心肠,无不透着卑劣的算计!从得知自己误入娟门后。玉茗每晚睡前,都要靠幻想和刘妈妈断绝关系的场面,才有继续抗争下去的动力,想着到那时,一定要趾高气扬地痛骂刘妈妈一顿,才够解气畅快,最好能气得她两眼翻白,捧着心口吱哇地叫唤可眼下,玉茗木然地瞧着一身锦衣华服都掩不住老态的刘妈妈,忽然生出了某种类似于怜悯的情感,那并不是同情,而是对待卑劣者的不屑和鄙夷。玉茗幽幽地说:“你养了我四年,但也换来一万大洋,有什么好亏的?"刘妈妈撂下庄票,哼笑着问:“你以为,从这儿走出去后,就能彻底洗脱过往,跟那些良家女子完全一样吗?“那兆公馆是什么地方?”刘妈妈从衣襟抽出手绢,站起身,打量着玉艺瘦削的身板,“就算鹿先生真娶你做了第三房姨太太,你一介孤女,在上海没有任何根基。“从前在风月场里,攒下的那些银钱,都在跟我打官司时用掉了,打点不了下人,就没有威势,很难站稳脚跟,你当真就觉得,能在那种地方活得很好吗?"听到姨太太这三个字时。玉茗的呼吸竟有些不稳,那不是紧张或惊惧,那种感觉,同那晚和鹿先生坐黄包车时差不多,宛如石头子敲进了心湖,一圈又一圈地晕开涟漪,要良久良久才能平息。她只知道鹿兆春要将她接进公馆,但不知道他会怎样安排她的去向,想到或许会成为那第三房姨太太,玉茗觉得很羞怯,甚至夹杂着一丝她不愿承认的期待。救下鹿兆春时,她还是个七八岁报童,那个时候,父亲虽然被鸦片损毁了身体,但还没去世,她在这个世间不算无所依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鹿兆春刚过二十岁,一介贫苦的外乡学生而已,可时移世易,十年过去,他竟然成为了十里洋场最有权势的大亨。玉茗和刘妈妈不欢而散。等从堂子出来,鹿兆春和黄包车已消失不见,一辆别克的210C老爷车,停在狭窄的弄堂里,据说这仅是康兆春的座驾之一,兆公馆的正门口,还停着五辆娇车,有福特典的,还有罕见的间迪拉克,每辆车的价钱,都能为她陵五次身。因为好奇鹿兆春的那两房妻妾。玉茗便想先向鹿家的司机打听打听情况。玉茗性情敏慧,虽然没刻意学过小先生那些零沽色笑的本领,但在刘妈妈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从男人的嘴里撬话。做这行的,都要先摸清客人的家底,才好决定,要不要在他身上继续下功夫。没有钱的,也没必要搭什么心思。玉茗坐在福特车的后座,暗暗发誓,为了日后的生存,最后一次用这种伎俩,往后就是装,也要装得清正端庄些,以免泄露了曾在堂子里待过的经历。但那司机古板得很。许是鹿兆春在雇他之前,就有过要求,不准他向外人透露公馆里的事,玉茗只从他嘴里,套出了她已经知道的消息康光者的大房夫人姓起,是上海通菜位实业家的长文,在比王客还小的岁数,就家的康(春为妻,新第年,她为地生下了个够明的用的女儿,但地们的以大女儿因防房早天,失去孩子对于一个母菜而言打击过大,超夫人自丧女后,便终日造出,足不出户,身体收乎也不算太子鹿兆春甚至在公馆的后身建了栋小楼,以供喜欢安静的赵夫人独自居住,以免被外人打扰。玉茗猜测,赵夫人应该还是对丈夫有些怨怼心思的,按西方的观念来看,这便叫做分居,公馆的一些琐务,赵夫人也懒得打理。在下人的眼中,反而是二姨太杜氏更像鹿家的主母,鹿兆春出席交际场所时,也通常会带着能言善辩的杜氏去。 福特车离公馆越来越近了。 鹿家的司机难得主动说了话,告诫玉茗,等到了公馆,要称二姨太为如夫人。 不用司机再往下深说,玉茗已经摸清了这公馆里的形势——鹿先生不常在家,如夫人说的最算。 当晚在公馆安定下来,已近子时,玉茗被手脚麻利的丫鬟同候着梳洗,等进入泡浴的空间,才发现鹿家竟然安了西式的花酒,她在新鲜和好奇中,搓洗掉了满身的泥垢。 但睡得却不怎么踏实,想着次日,应该能见到鹿兆春,也终于能得知他到底会怎样安排的去向。 未曾想天刚蒙蒙亮时,佣人就过来传话,说如夫人在客厅候着,要跟她一起吃早餐。玉茗的心脏蓦地一紧。昨晚听负责伺候她的小竹又讲了些这位如夫人的事。见面前,杜氏差下人送来一套做工很考究的洋装玫瑰暗纹的绸缎梦幻又硕大的雪纺蝴蝶结玉茗只在南京路的玻璃展柜外,,看见过这种奇异的服饰,想来加上那双漆黑光亮的皮鞋,至少要80大洋这种服饰,一般都是思维先进,且有过留洋背景的富家小姐才会穿的。玉茗摸不透那位如夫人让她穿这种衣服的原因,也不清楚,如夫人有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但她看过《金瓶梅》和《海上花列传》这之类的世情小说。按那些话本的套路。如夫人在初见面时,应该是要给她下马威,再拿些乔的。那么,鹿兆春到底对她存了些什么心思呢?都让她穿洋装了,总不会是让她进公馆,做伺候姨太太的丫鬟。莫非,真是想让她做第三房姨太太么?还是,仅是单纯起了想玩一玩的心思,让她做类似于古代通房之类的玩物。玉茗有些懊悔。在刘妈妈那儿吃过那么大的一次亏,竟还这么信任如鹿兆春那般深不可测的男人,以他如今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仅是图她的色还好,如果存了别的算计,譬如要把她当礼物,送给他要巴结的什么权贵,她岂不是误入了新的贼窝?但玉茗没有拒绝的余地。鹿兆春是典型的商人,并不是什么大善人,虽然和他其乘黄包车时,他说要报她当年的解救之思,但为了赕她,他可是花了一万大洋,玉艺想,商人都重利,鹿兆春救她,一定是因为她有用处换完洋装,来到公馆的客厅。那位如夫人的态度,倒出乎意料的亲切热情,杜氏的年纪,不过比玉茗大了六七岁,但却颇有长辈风范,温柔地询问她,吃不吃得惯西式早餐,如若吃不惯,就让下人煮些芥菜馄饨杜氏穿了件马路领的丝质袄裙,剪裁保留了些许的中式风格,七分袖的,露出了纤细凝白的手酶和小巧5别致的西洋腕表,梳着清爽的侧分短发,瞧上去图不像是大享的姨太太,反而像个满身清正之气的女学者鹿兆春的这位如夫人话术很高超,在吃早餐时,有意避免谈及玉茗的出身,但又总能抛出合适的话题,和她聊叙下去自从在刘妈妈那儿吃过大亏后。玉茗发自内心地抵触所有对她过分热情的人,她故意表现得不善言辞,生怕如夫人别有居心,在打什么恶毒的算盘。她味同嚼蜡地咬了口西式吐司,终于在如夫人喝热牛奶的间隙,插话问道:“鹿先生怎么没在,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吗?"“老爷啊。”如夫人回道,“他昨晚坐火车去宁波了。如夫人似乎对丈夫的缺席习以为常,她笑了笑,又说:“老爷今年刚在宁波开了家轮船航运公司,但码头的事没谈拢,下边儿的人又蠢钝,办事不怎么得力,只能亲自出马了。玉若和处妈妈搬进法租界三年,早就对患火春的设势有所耳间,但直到股他从监状里救下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南水春的手,竟然都能至服用的会审公牌,就连负责审讯她的中方制员,都可以被他摆弄,鹿兆春在公共相界里,甚至有支小型的军队。心底掩藏的不安感在急速加剧。玉茗撂下银制的餐刀,尽量平静地询问道:“您和鹿先生救了我,又在公馆给我安排了住所,我很感激。 "但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和鹿先生,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话落,如夫人面上的笑意变僵,但转瞬恢复如常,依然是和颜悦色的模样,说道:“不急,等用完早餐后,我带你去小青楼,见见大夫人。"等吃完饭,玉茗的脑海里,仍如波云密布股,霎家菜的,她坏着无数个疑问,和如夫人穿过花树鼓楚的庭院,来到公馆后身的小青楼,楼体是典型的西洋风格,但又在门窗添了些镇石的砖雕装饰,有种东风西渐的复合美感。玉茗跟在如夫人身后,和她攀上狭窄的楼梯,在丫的指引下,往大夫人的主卧处走,还未走到,隔了几米的距离,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玉茗的眼皮重重一跳。这惹人生厌,甚至让她直犯恶心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了,她又听见砰砰的敲击声,是烟杆在敲击痰盂,几乎能够断定,鹿兆春的正房太太,竟是和她爹爹一样的烟鬼。他们这些瘾君子,一旦离了那黑坨坨的鸦片,就会变成疯癫的魔鬼!但她爹的情况,和鹿家的正房大夫人,又不太一样,丁父从苏州来上海避难后,虽然有些积蓄,但不足以支撑他日日都泡烟馆鹿兆春的财富却足够雄厚,她妻子就算将鸦片当成米饭吃,产生的那些花销于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大夫人再这样下去,就算终日养尊处优,身体的精气也早晚会被耗光。 “谁来了?"屋里传来一道懒恹恹的声音。如夫人站在玉茗身边,说道:“太太,老爷给您找的姑娘来了。"玉茗眼皮轻颤,攥紧手指,心中积攒了无数个恐怖的猜想,她透过珠帘,看见那位赵夫人蜷缩在中式的贵妃褟上,连连地咳嗽着,却仍在吞云吐雾,年纪瞧着不过三十几岁,脸上却已显露出油尽灯枯之相。她被这个场面骇得想逃。单来给这位大夫人做丫鬟,伺候她的起居已是万幸,玉茗只怕某个庸医,建议她用少女的活血来做药引,或是要挖掉她某个器官赵夫人不耐烦地道:“不需要他给我找什么姑娘,真是多次一举。“来都来了。”如夫人依旧好脾气,劝道,“您不妨看看再说。玉若僵站在如夫人的身旁,感觉自己的肠子和胃囊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模紧,许是因为鸦片的气味,又许是因为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即将被这个病恹的赵夫人接管,紧张过了头,她甚至有些想吐。赵夫人撂下烟管,在丫鬟的掺扶下,从贵妃榻处起身,等不端不正地坐稳,才撩开眼皮,看向了玉茗。玉茗低着脑袋,有意避开她的目光,但还是觉察出,赵夫人的眼底划过了一抹惊异,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喜不自胜,连锈鞋都来不及趿,就要下地,往她这儿走。丫鬟搀住赵夫人,小声提醒道:“太太,穿鞋。”玉茗觉察出这个女人不同寻常的喜悦,或者说是癫狂,被骇到往后退步。“你终于肯回来找娘了吗?"玉茗不解地看向如夫人。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是跟大小姐长得很像。”如夫人将玉茗往拽了拽,“但比大小姐年长了几岁。" "大小姐如果还活着,到了这丫头的岁数,一定就长这个模样。"直到这一刻,玉茗才终于弄懂,为什么惠兆春会大费同章地将她从监狱重救出来,原来她的样貌,和他死去的长女有七八分像,为了给他那沉迷于鸡片,终日疯疯度衡的发妻留个念想,让她的心灵有个毒托,他想起了她,也找至了她也就是从那天开始。玉茗成为了鹿兆春和赵夫人的养女。自从玉茗正式住进兆公馆后,赵夫人也下定决心,要将鸦片戒掉,戒毒瘾的过程宛若剔骨抽筋,比炼狱还要痛苦玉茗后来也搬进了小青楼,陪赵夫人住,每晚都会听见她近乎嘶呖的哀嗉声,每逢这时,仆妇就会将她叫进去,让她不断地喊赵夫人娘,以此缓解她承受的折磨。转瞬便到了来年开春。赵夫人瘦了近二十斤,脸都快要脱相,但大夫看完她的身体后,说她恢复得不错,也总算摆脱了对那些毒物的依赖。玉茗也渐渐对这位比她年长十几岁的可怜妇人生出了感情,并和她产生了很深的羁绊,赵夫人在戒毒后,偶尔会发些臆症,讲话经常颠三倒四,没有逻辑可言。但无论是清醒时,还是魔怔时,赵夫人都视玉茗为己出,在正常状态,她唤她的本名玉茗,而在她神志不清时,玉茗就成了她故去的女儿,鹿家淑。住进兆公馆已有半年每每见到鹿兆春时,玉茗的心底仍会泛起如湖水涟漪般的悸动感,这个男人的气质亦正亦邪,眉眼间透着淡淡的阴枭之气,不过年长她十余岁,却是她名义上的养父他对她的态度也像父亲对待女儿般,偶尔严厉,偶尔慈爱。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了,玉茗极力抑制着那种禁忌又背德的感情,每当它们出现了萌芽的迹象,她都会及时用意志,将它们灭杀掉。但却忘记了一个成语的含义。枯木逢春,亦能再次生芽。 137、三层梦, 转眼来鹿家已近一年。 玉茗的年纪也添了一岁,变为了十八岁,按照西人的算法,十八周岁的生辰,也是一个人步入成年的象征。 外界对鹿兆春突然收了个来历不明的少女做养女的事揣测颇多,且大都不怀好意。有说是他口味病态浮邪,单纳个新姨太太,还不够过瘾,竟要给新宠安个女儿的名头,才能满足他古怪的癖好。但兆公馆的人都知道,玉茗和鹿兆春之间再清白不过,也从未做出过任何逾知和不端的行为,再者玉艺也很少和鹿兆春见面,多数时间,都和大夫人待在小青楼里。而在赵夫人戒掉鸦片后,鹿兆春也有意想和她修复修复夫妻感情,但赵夫人总是表现或是敷行,或是推拒的态度。鹿兆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发妻冷脸相迎,也就不再过来吃闭门羹了。赵夫人呢,虽然对丈夫心灰意冷,但将满门心思都扑在了玉茗这个养女的身上,给玉茗办了场成人寿宴后,她倒也不像传统大户主母一样,着急替她寻人家,将她嫁出去。对她的管束也不严格。每月给玉茗二百大洋的零用钱,要是她根买什么大件,还可以另算,白天也肯让玉茗带丫出外逛逛,但对她的身体状况看得很紧,花粉季来时,玉咳噉几声,赵夫人都战战兢兢的 玉茗的生母去得很早。 在同赵夫人相处时,才体会到了那种被精心养护的母爱,每每对鹿兆春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都会暗自在心底千般百般地咒骂自己。 那个男人她不该喜欢。 哪怕动了一丁点心思,都是罪孽,都该千刀万剐。 赵夫人和二姨太杜氏都受过西式的教育,也都认为,玉茗在这个年岁,应该去大学读书。 鹿兆春去年曾以商会会长的身份向圣约翰大学捐过一笔钱财,早年又在外资洋行做过买办,很擅长跟西人打交道 有钱本就能使鬼推磨,而鹿兆春不仅家资雄厚,还在十里洋场颇有权势。 就这样,玉茗连入学考试都不用参加,便在成人那年的秋季,成为了圣约翰大学的一名新生。 刚入学时,看见那些不谙世事的,青春又有活力的少男少女们的面孔,玉茗经常会产生恍惚之感,也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原来她的年纪也不大,才十八岁,还不到二十岁。 如果人的一生只有一天,那她现在才刚到点卯的时辰,但前半程的那些人生片段,就像是一场怎样都醒不来的梦魇,漫长到让她心慌心悸。 玉茗很珍惜重获新生的机会。 也认为,自己终于全然走出了在堂子里生活过的阴影。 ,但足以糊弄外行 玉茗的洋文和国文水平都很好,生父又是苏州有名的坤旦,连《牡丹亭》和《南柯记》的戏文都能背得滚瓜烂熟,还能有模有样地唱上几段,虽然够不上撑场当角。 毕竟刘妈妈一直想让她做高等的学妓,没少下功夫培养过她这方面的才能,那些大人物很挑剔,没那么好取说,所以被称为“书寓先生”的雅妓,无不是能言善辨,颇撞诗文的。 玉茗想,即使鹿兆春没有买通校董,如果她认真准备一段时间,应该也能考进这间大学。 她在圣约翰大学读中文系。 主修文学专业,在学校刚满两个月,就频繁收到一些男同学的求爱信,走在路上,都有人来搭话,询问她,晚上要不要去新开的大光明影院,看最新的好菜坞大片。 刘妈妈一直期冀她能像古时青楼的花魁般,被前来寻欢的嫖客簇拥,玉茗没想到,在大学的校园里,她也如块融化的蜜糖般,吸引着心猿意马的蜂蝶。 同玉苕交好的某位女同学,因此开始疏远她,还有女生悄悄告诉玉茗,那位女同学竟然在背地骂她狐媚,缘由则是她暗恋的神学院学长,也对玉茗开展了追求的攻势。 玉茗只是嫌烦。她想好好读书,不想辜负了赵夫人和鹿兆春的期冀和栽培。她从未在那些男生的面前,用过堂子里手段,况且,有的男生虽然还在念书,父母却早就给他们定好了亲事。这是个新旧交替的时代。男人们的长辫了都被剪掉了,但有些糟粕就如掉落的头皮屑般,仍然沉积在装满了新酒的坛子里。玉者设有过分在意校园里的那些风言网语,还参加了学校的持壮,倒也很快我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那是文学系的学长,姓杜,在如网川服务波德菜尔的十四行诗时,他已是沪上小有名气的作家,写的是鸳毒糊蝶派的世情小说,篇幅不长,大多发表在损孙杜学长说,他在文法上的造诣不算高,就是有很多的故事灵感,那年有位叫胡适的学者,将灵感的英文(inspination),译为了烟土披里纯,还被一位叫鲁迅的小说家发表文章,讽刺了一番。玉茗笑说:“能有很多的烟士披里纯,也是才华的一种啊。" “如果你也想写小说。”杜学长腼腆地说,“我可以帮你看看,提供一些浅薄的修改意见,再帮你联系报社或杂志社,看看能不能发表。 当晚,玉茗接受了杜学长的邀约,在大光明影院看了场西洋片 是查理·卓别林的《城市之光》 玉苕当然瞧出,杜学长对她存有的那些暖味心思,她们都是正值青春的大学生,校恋爱也不被禁止,玉若说不上对这位杜学长很心动,但也能算有些好感,并不排斥能跟他有别的发展。 等回到兆公馆。 玉茗灵光乍现,熬了整个通宵,写了篇五千字的短篇小说,讲诉了一对在亭子间合租的外乡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 次日午休时分,玉茗来到和杜学长的约定地点,学校花园的亭廊下,等待他来提出小说的修改意见。 但杜学长却迟到了十余分钟。 玉茗不时低头,去看腕表,不清楚杜学长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她并不想在这里继续枯坐。 刚要起身,离开这里。 却被一群围簇上来的女学生堵住了。 为首的女生,拿着沓纸页旧黄的《晶报》 指着版面上的一张黑白照片,尖声问道:"鹿玉茗,这是你吗? “原来你被鹿会长收养前,姓丁啊。 玉茗的心脏重重一跳。《晶报》俗称为蚊虫报,也不知道眼前的女生从哪里掏弄过来的,这种类型的花边小报,专讲那些阔佬,如何在欢场寻访艳迹。还会雇写手杜撰一些青楼韵事,勾勒出妓女们明争暗斗的场面,还会连载名妓与上海滩那些头面人物的故事,市井小民通常把它们当打发时间的读物而玉茗的版面,是刘妈妈特意买的。 为的就是给她造势,将她捧成有头有脸的书寓先生。那女学生又抖搂出另一张报纸。《晶报》的一个板块,追踪过玉茗和刘妈妈闹翻后的一些八卦,她语调又变尖了几分,问道:“你原来,竟然做过妓女的吗?"女学生分明比玉茗矮半头。 却梗着脖子,以一种凝视的姿态看着玉茗。 而玉茗却不敢直视这个比她矮小的同龄少女,她好想逃离这里,但围簇她看的女生们发出的齐刷刷的目光,就像一把把带着锈腥味的铁锤般,将她凿在了地面。 “好脏啊,我还坐过她坐过的椅子,不会染上什么花柳病吧?" “怪不得招那么多男生喜欢,原来是个窑姐儿啊。"“连校服都遮不住那身的狐臊味,这种下贱的女人,怎么好意思进教会大学读书的啊?"“跟她分到一个班级,可真晦气。 玉茗的喉咙变得很痛,她感觉有股腥甜的味道就快要涌到了她的嗓子眼,腻乎乎地堵在那里,咽不下,也呕不出。她低着头,在一众女生的指点声中,艰难地离开了亭廊,而杜学长就站在不远外。男人的表情透着错愕,甚至夹杂着淡淡的嫌恶,在玉茗朝他这边走来时,他竟然往后退了几步,想要和她刻意保持距离。“我的小说写完了。”玉茗在距离他三步之遥时,停止了脚步。她的双眼泛起酸热的刺痛感,但却没有落泪,只是平静地问道:“你要看看吗?"杜学长轻怔。显然没料到,都到了这种时候,玉茗还是要问她小说的事,他唇瓣发颤地问:“她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做过妓….杜学长似乎觉得将那两个字完整的说出来,都会脏了自己的嘴,再次噤住了声。玉茗表情未变,那张明艳娇媚的脸蛋,划过一抹夹杂着凄凉的狠绝,厉声又问:“我再问你一遍,我写的小说,你还要看吗?杜学长别过脸,仿佛玉茗是什么孩人的妖物般,避之不及地说:“不看了…"他的话音刚掷地,便听见嚓嚓几下的撕纸声,玉茗竟当他的面,将小说的那几页稿纸尽数斯了个粉碎,她的指甲留蓄得很长,形状圆润又漂亮,因着扯纸的力度过大,将掌心都划出了血痕。 E 这是谁的声音? 是导演的吗? 怎么连着喊了三次Cut? 听见这个字眼后。尹棘方才意识到,周围的环境有些诡异,刚才国族着她的那些女同学,不知何时,竟都变成了《玉棠宴春》剧组工作人员的面孔,只是他们五官都模模糊物的,看不清且体的长相直到看见扮作小玉茗的李玲玲,突兀地出现在圣约翰大学的校园里,尹棘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在做梦,许是因为入戏太深,这些如拉洋片的梦境,也都跟《玉棠宴春》的剧情有关人在做梦时,从来都意识不到所处事件中的开端和结尾。而梦里的场务和工作人员,依旧来去匆匆,无暇顾及卖报的李玲玲,女孩的面容显露了几分沮丧,及至越过人群,留意到了尹棘,她的眼神有了光彩,并小跑着,要往她的方向来。“姐姐,买份报纸吧。"尹棘上次就是在梦见李玲玲时,险些被淹死,所以对她的出现有些抵触。 已经意识到是在做梦。便想赶紧醒来,但仅凭意念,难以逃不出这个空间。而且尹棘越是想在梦境里操控周围的环境,或是尝试将李玲玲赶跑,就越觉得四肢沉钝。甚至连走动都困难,心脏也因此急速加快,胸口像被搁了块巨石,那样的压迫感就快要超出她的负荷情急之下,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则科普——假如被困在梦境里醒不来,不妨尝试向后仰倒。尹棘心下一横,在李玲玲接近她时,边抑制着卖生的恐惧,边阖上了双眼,毫不犹豫地将身体向后仰,宛若坠进了无尽的漩涡,后脑勺并没有传来在现实会发生的疼痛感能看见穿着一袭黛蓝色祆裙的自己,正朝着陌生的空间不断下坠,两只麻花辫也随着坠落的风力扬到了颊边,但因为失重和眩晕感过于强烈,她再度闭上了双眼。 她的视角仿佛脱离了肉身的限制。 不再是玉茗被拆穿娟门过往的圣约翰大学,而是一间泛着股霉味的牢房,虽然四处被铁栅栏围着但环境却明显比江苏2号女子监狱好得可这个场景,前几天刚在现实世界里搭完,还没有拍摄过,玉茗被同学揭露出做过妓女的事后,圣约翰大学校方怕风评会受到影响,便想让她退学,尽管凭借鹿兆春的权势,使些于段,便可以让她继续在这里读书但为了玉艺着想,他和赵夫人商议,不如送她去南京读书,他在那边也有私宅,再安排仆妇和司机照拂,周末还可以坐火车回上海。但玉茗却因那件事意志消沉,终日和相熟的纨绔子弟泡舞厅。那几个男人,还因她得罪了某位军阀的小儿子,跟对方打了场群架后,砸坏了里面的很多桌椅,玉茗也因此被警员抓走,第二次进了监狱栅栏外,突然传出一道由远及近的笃声响,每一下,都宛若敲在了她的心脏上。尹棘的呼吸都停滞住,那应该是鹿兆春的拐杖敲在地面上的声音,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却隐隐蛰伏着怒火。 鹿兆春亲自捞人,来接玉茗回家。还要在监狱里责问她,为什么要自日堕落,跟几个登徒了没日没夜地泡舞厅尹棘这时惊觉,她还是没有醒。可能是近期的压力太大,她竟然做了梦中梦,按照科学术语的解释,她的大脑在REM的睡眠中,进入了微觉醒的状态,但并没有完全脱离梦境,甚至让潜意识制造出了嵌套的梦境。 尝试仰倒后。 她竟然进入了第二层梦境。 此时此刻的她,应该躺在淮海路公馆主卧里的那张床上,身后是搂着她的原从荆,而不是要跟她的老师梁燕回飙戏。 况且接下来要拍的那几场戏,情绪烈度都太强,尹棘是个喜欢规避冲突的人,从郑闯放她回家休假开始,她的心理压力就很大。 她怕自己会做不到跟老师吵架。 而且,玉茗是跟鹿兆春有亲密戏份的。 尹棘没让原丛荆看本子。 也一直都在瞒着他,她和梁燕回,是有一场隐晦的床戏的。 电视剧的审核严,不会有尺度过大的镜头。 但会有接吻的戏份。 虽然每次想到要跟老师梁燕回真亲,尹棘的头皮就跟着发麻,但她并不想用借位敷行观众。 “丁玉茗。 牢房的铁栅外,传来鹿兆春冷沉又严厉的声音:“你就这么喜欢进监狱吗?" 尹棘清楚这时的玉茗有多绝望和痛苦。 她害怕看见鹿兆春愤怒失望的脸,也对堕落的自己感到厌弃。 更对命运的摆弄有怨尤。 作为扮演她的人。尹棘同样没做好面对这场冲突的准备。她阖上眼睛,不敢直视栅栏外的鹿兆春,选择再次仰倒,希望这次能从梦中醒来恢复些许意识后,她感觉身下的床垫很柔软,略微松了口气,觉得这次的自己应该醒了,等缓缓睁开双眼,却仍有黑漆漆的铁栅栏侵入了视野中。尹棘的心跳蓦然一顿。以为自己仍然没有摆脱第二层梦境,等惊惧地爬起来,竟发现,自己虽然在熟悉的卧室里,外边的天色也亮了,左手的手腕却泛起被禁锢的沉钝感。尹棘尝试动了动,却听见了金属相撞的泠泠声响,等睁开眼,她脸色骤变,看见上边竟被戴了个接着锁链的镣铐,自己则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兽笼里 “丸丸昨晚睡得好么?"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正从笼了的上方压覆下来。尹棘感受到手腕突然有了牵拽感,她迷惘地从床垫爬起后,原丛荆已经蹲在了笼边,他的眼眸漆黑又深邃,注视着笼子里的她。男人削瘦分明的左手,捏着粉红色的牙缸,撂地上放稳,腕骨同样套上了镣铐,但行动并未受限,和她牵连在一起的铁链很长很长。他垂眸,为她挤着草莓味的牙膏,嗓音低低淡淡地又说:“丸丸,将脸靠近栅栏一点儿。 “我要帮你刷牙了。” 138、为梦道歉.. 上海在入春后,天气总是阴雨绵绵,今日却是个罕见的艳阳天,主卧的窗帘是拉开的,明亮的光线洒进室内,也照亮了巨型兽笼的隅角落。尹棘醒来后,就用余光警见了斜对角堆的那些物品 有曾陪件她多年的小能玩偶,还有原丛荆关她的那个粉红色的Tmpe游戏机,甚全有几本五颜六色的童书绘本,好像是她小时候看过的。 心底弥漫起强烈的吊诡感。 原丛荆放那些东西在那里,是要给她解闷吗?但她都二十四岁了,他怎么还让她看那种学龄前儿童才喜欢的绘本? 还有那只玩偶熊。原丛荆有的时候就像条狗 样,嫉妒心很强,连玩具的醋都吃,从来都不肯让她将它抱到床上,去年他就把她的小熊没收了,尹棘不知道它被他藏到了哪里,怎么现在却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丸丸,张嘴。”男人再次唤住她,他抬起持着牙刷的右手,身上穿着那件熟悉的深灰色家居服,漆黑的短发在这段时间变长了些,略微遮垂住眉眼。他的睫毛稠密又浓长,几乎和发丝缠结在一起,T区的骨相很漂亮,有淡淡的混血感,面部的轮廓俊美又阴郁。 男人依旧注视着她,眼底透着宠溺和温柔,只有在望向她时,他才会流露出这种神情,但漆黑的眼珠却连眨都未眨,还显出几分空洞。 原丛荆安静地等待着她的靠近。尹棘的心率却在急速加快,就快要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负荷。 眼前的场面既荒诞不经,又充斥着惹人颤栗的恐怖感,她所处的兽笼尽管空间庞大,但高度不及天花板到地板的一半距离,稍微挣动几下,就会撞到头。 原丛荆怎么可以把她关进笼子里?!她怀疑自己还没有醒,但周遭的卧室场景太过真实,昨晚和男人欢好时,他在释放前的最后一刻,也曾贴耳威胁过她,喘着说或许会把她关起来。 尹棘长睫轻颤,猛地坐起身,她用力抓紧铁栅栏,手腕戴的镣铐宽度大概有4cm,奇怪的是,虽然被禁锢着,却不觉得它很沉钝。她无暇顾及这种微小的异常,压抑着心底的惊恐感,尽量平静地问道:“你在我昨晚喝的牛奶里…下药了吗?” 男人本想将牙刷,伸进笼子的缝隙里,但瞧见尹棘一脸质问的模样,又收回了手。 “丸丸最近太累了。”他的口吻稀松平常,依旧注视着她,毫不躲闪地说,“牛奶里只泡了两片安眠药,丸丸就睡得很酣沉。” —“我把你抱起笼子里的时候,你也睡得很沉,什么反应都没有。” 尹棘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说道:“今天不是愚人节,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快点儿放我出去!”她的嗓音不由自主高了好几度。 他忽而勾起唇角,笑得格外颓丧,说道:“没在跟丸丸开玩笑啊。” 尹棘咬着牙,央求道:“阿荆,你放我出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辨不清情绪,削瘦分明的右手径直探进铁栅栏的缝隙,抬起女人精致小巧的下巴,边帮她刷牙,边气息低郁地问:“丸丸为什么要出去呢?” 尹棘觉察出,男人身上的气息越来越阴郁颓败,他的理智全然崩坏了,和她对视时的眼神,也复杂到让她心慌。心脏泛起一阵不容忽视的刺痛感。上次以为她走丢,在机场接她时,原丛荆就用同样的眼神看过她。 尹棘的眼皮抖了抖,害怕他会戳痛她的牙龈,也无比畏惧他此时此刻的疯狂,只好任由男人沉默地帮她刷牙,粉红睹喱状的牙育,很快在舌齿间融化,爆开草莓浓烈的水果香气。 “放你出去?”他仍在继续帮她刷牙,尹棘意识到,原丛荆并不想让她回嘴说话。他冷笑道:“我没办法做到。” “丸丸,当初我就不该放你跑掉。” “就算不被允许进入到亲密关系中,我也应该将你禁锢在身边的。”他的表情冷漠且强势,凝睇着泫然欲泣的女人,捏梏她下巴的力度蓦然变重几分:“我留你一个人在国内,你就被章序那种恶心的男人骗。” “结婚后留你一个人在上海工作,你又差点儿在浴缸里被淹死。” “尹棘。”他的嗓音格外紧绷,望向她的眼神饱富着怒意,近乎低吼道,“你那么蠢,蠢到泡个澡都能害死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隐忍又压抑地说:“我怎么可能让你再从这里逃出去?” 尹棘的心脏重重一跳,又像被某只无形的手攫取住,想要逃脱,但却变得越来越钝重,奇怪的是,原丛荆虽然未递她漱口的杯子,她的嘴里也没有被牙育糊满的粘腻感。 在她尝试摇动铁栅栏,再次质问原丛荆时,笼子竟被某种末知的力量掀翻起来。尹棘惊呼出声,身体也随之掉转,在陷入头晕目眩的状态后,有人吻住了她的额头,宽而大的手,也带着安慰意味地摸她的脑袋。 “丸丸是做噩梦了么?”男人的嗓音低沉且有磁性,带着湿热的气息,厮磨着她的耳膜,弄得那里很痒。 是原丛荆在说话。尹棘豁地睁开双眼,回忆起男人在笼子外偏执又疯狂的模样,心底怒极,还没看清他的脸,视野也是模糊的,便抬起手,“啪”的一声,朝他左脸狠狠地甩了个巴掌。原丛荆侧过脸,眼神轻怔。显然没料到,小青梅刚醒来,就如此恼怒,像只炸毛的猫,吡牙咧嘴的。 “尹丸丸。”他气急反笑,“你可真能耐。” 尹棘的表情发惜。男人顺势捏起她白皙的小手,无奈道:“刚醒就家暴自己老公。” 尹棘:“…. 心脏还在突突直跳,室外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渗进了室内,她平复着紊乱的呼吸,所有的触觉和感官都很真实,包括搂护住她的男人的体温,和映入眼帘的那张俊美面孔。 总算是醒过来了。但即使发觉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她还是好生原丛荆的气,打他一巴掌,也不够过瘾,趁着他想揉弄她的耳廓时,尹棘蹙起眉,表情娇愠地转过身体,不想再看他。 “丸丸是身体不舒服么?”他低声又问。心底涌起夹杂着慌乱的无措感,昨晚的夫妻生活有些粗暴,小青梅的情绪经常后反劲,当时好哄,醒来后,又开始闹脾气,想跟他秋后算账。 “你骂我蠢。“她咬唇,想起梦里的那些事,仍然心有余悸,语气也透出些哭腔,“还把我关在笼子里面,不肯放我出去。” 原丛荆从身后抱住温热馨香的女人,迟疑着问:“是在梦里对你做的吗?” “嗯。”尹棘这时全然清醒过来。不免有些懊悔,自己竟然娇纵到,因为一个噩梦,就打了原丛荆一个巴掌。 原丛邦的手瞥修长目充斥着力量感,绕过女人纤度的锁骨,从侧边,扣家她左侧的肩膀,往怀里拥带,他偏过头,带着安慰意味地亲了亲她的额角,无比耐心地哄道:“虽然不知道丸丸到底梦见了什么。” “但我还是替梦里的自己,给丸丸道个歉。” 139、满园春色 等道完歉后,尹棘依然没吭声。原丛荆单手撑着床面,坐起身后,低头观察着因梦魇而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小青梅。 最近忙于拍戏,尹棘又瘦了很多。她单薄瘦弱的身体稍显无助,几乎陷进了床垫内,有几缕短发湿减地贴在额角,形妆好看的耳廓也泛着薄红,眼睫毛则恹恹地垂着,坠挂着几颗品莹的泪珠,显然还未从那个可怕的梦境爱过神来。 他无可奈何地轻扯唇角。心头泛起一股软涨感,想去拨弄她的耳珠,又怕她再次炸毛。 闹脾气的丸丸,不免让他想起小时候跟他吵架吵输的小青梅,娇气到快要滴出水了。 但这样的丸丸,也会让他的心底液生出许多恶劣的想法—丸越落泪,哭得越可怜,他就越想欺负她,为了避免那种事的发生,还是快些把她典好为妙。 原从荆再次将女人抱进怀里。 尹棘刚要为自己擦拭眼泪,身体的行动却因男人臂膀的禁锢再次受限 她心底又生出一股无名火,咬着牙,向后伸出胳膊肘,想狠狠地怼他。 原丛荆及时躲开。他抬起手,扳过女人削瘦的肩头,让她正对着他,帮她擦拭起颊边的眼泪。 尹棘阖上双眼,渐渐安分下来 不同于男人怀里受站又烫热的体温她感觉他的指尖沾染着凉意,甚至很冰,纯棉材质的家居服散发看常用沐浴乳的苦橙和薄荷的冷冽气息 “我在梦里就那么可怕吗?”他格外耐心,也刻意放轻声音,询问道。 听见原丛荆又提起那个梦。 尹棘皱眉,点了点头,随即便在男人的低哄中,将能回忆起的梦境片段同他复述了一遍。 她无奈地说:“可能是我大入戏,都有些魔怔了,最近总是梦见电视剧的内容。” 嗯“原丛荆淡淡垂眸,边揉着她软软的耳廓,边说道,“丸丸难得放假,要好好休息,别再因为梦里的我生气了。” 尹棘:“” 也不仅只因为那个梦境,才对原丛用发脚气,梦境目实足被商识加工或异化出来的记确片,她之所以梦见那个无子,怕也是跟品近总在监牢里白风就不开关系,而至于为什么会梦见那润应在的原丛用,也是因内地的的对地说了很多成假性十足的活,他确实骂了她蠢也确实近乎低吼地说,要将她关起来。 想到这里。尹棘的心底就积了股火,气到又想伸手掐他,但刚才已经打了他一个巴掌,不好再欺负他,便据住了他贴在她心口处的银质狗牌 尹棘捏住它,抬起眼,郑重地问:“阿荆,如果我将来还会犯迷糊,你真的会把我关起来吗?” 原丛荆没说话,和她对视的那双漆黑的眼睛深邃又深沉,不免让她想起了梦里的他。又过了几秒,他还是没有回答,仅用右手捧起她的脑袋,俯身吻住她的额头,偏薄的唇瓣慢慢下移,无比温柔地又去亲她的眼皮。 尹棘隐隐知道了他的想法。心脏开始发胀,连带着眼眶也有些酸热,如果她主动询问,原丛用从来都不会在她面前散荒,他的沉默,就代表了那个答案—阿荆还是无法将禁酒地的念想,从脑闽里祛际掉。 其实尹棘很清楚,拥有这种想法的原丛荆,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和煎熬。她也能体会到,他很想将对她的感情变得简单一些,不要掺杂那些沉重又偏执的元素,但那只恣睢的野曾却永无止境地被困在他的心灵深处,他只能压制它,但无法赶跑它。 "我要将丸丸保护好。" 他终于开口,无比郑重地说:“只要将丸丸保护好,我们就不会变成梦里的模样。” 尹棘低着眼睫,故意将话题岔开,讷讷地说:“你刚才的手好凉。”“嗯。”原丛荆的眼角漾开了笑痕,他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精致挺翘的鼻尖,解释道,“因为我早上冲了冷水澡。”尹棘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问:“你洗冷水澡做什么?” 刚松开已经被她焰热的狗牌。男人绕过她肩背的手臂陡然收拢,将她更有力地抱紧,像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他的喉间溢出难耐的嗯声,听上去磁沉又色气他突然低头,捧起她的脸,指尖不再冰凉,指腹粗粝的拇指抵在额骨处,格外热切地衔含住她的唇瓣,似吻似咬地碾转起来。 尹棘仰起头,被迫承受着这个吻。搞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就快要被亲到缺氧时,她不安地在原丛荆的怀里扭动起来,他也终于将她松开,削瘦分明的手指,转而捏住她的后颈,找准她侧颈最薄弱的要害,又俯身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尹棘被激到浑身发抖,眼神也变得涣散,她用余光瞥见主卧的飘窗外,掠过了一道娇小的倩影,不清楚是哪种鸟类飞过。它的翅膀在煽动时,发出了很细微声响,从耳膜穿透大脑,弄得她痒极了,忍不住张开了双唇,头皮都泛起一阵酥麻。 鸟儿应该没有飞远,还在发出悦耳的叫声,这段时间尹棘仍在跟昆曲老师学《牡丹亭》的选段,忽然想起了那句“呀呀莺声溜的圆”只有春天的鸟类,才会发出这种叫声。 万物复苏,枝条抽芽,满园春色关不住,她也感受到粗壮的树藤深深扎进土壤时,那无比茁壮的生命力,双颊顷刻变得又烧又热。 男人的薄唇附在她的耳廓,沙哑的嗓音饱富着欲感,又说:“我们没再分房睡后,我每天早上都要冲冷水澡。” “丸丸喜欢醒来时有人抱着。”他的气息变得有些紊乱,抓住她想逃脱的的小手,五根修长的指头,慢慢嵌入细赋的指缝,喘着声说,“但这对我来说.嗯就是种变相的折磨。” 原丛荆颈脖上坠挂的狗牌,在窗外阳光的反射下,变得银晃晃的,随着他如黑豹扑食般矫健的动作,不断地撞在她锁骨的位置。 男人怕弄伤她,及时抬手将它摘下,等放在枕旁,又抬起胳膊,利落地脱下了短袖的深灰色家居服,他对待自己的衣物,显然没那般珍视,甚至有些粗暴,随手扔到了地毯上- “我每天都会比丸丸早起一小时。” “嗯洗漱过后,先去健身室,举四十分钟的铁。” 即使晃眼的狗牌被摘掉。尹棘还是阖上了双眼,忽然不敢再去看他。 那国呕体的度有力,肌线分明,钢的商明应,充斤着男性的荒之美,但地平列看,基本都足在 光下,而限下,牛兄在阳X的局,不免得差棍 原丛荆鼻音很轻地笑了声。 他伸手将她的下巴扳正,低头吻了吻那里,倒没有让她静开双眼,还将节卖放慢,但却比刚的切都更要磨人心肠。 她听见他继续说:“然后就去冲冷水澡。” “再等体温渐渐恢复正常。”他叹息般又喃喃地说,“才敢重新回到卧室,嗯再将丸丸抱紧怀里,等着丸丸起床。” 他两次加家地的手,不无猫道地将它按在斑畔,尹城的心底也通起了夹条看酸2的座感,历从用是个R的人,也很,为她,却日愿过看这和如苦行倍的生活。 这时,她效统地所见卧室外的响响声响,件随看道很轻微的购步声,心跳都快要停滞住,几秒后,她反应过来,是王姨过来了,她先在厨房的冰箱,放好提前备下的餐食,再给扫地机器人下了指,将公7的走廊清扫干净 尹棘还处于走神的状态。 都不清楚原丛荆是何时躺在了她的身后,还用左手抬起了她的腿弯,另只手,则穿过肩窝和枕头的缝隙,等绕到身前,他捂住了她的嘴。 公馆的隔音很差。”他偏过头,吻住她的额角,嗓音沙亚又隐忍地说,“丸丸还是不要发出声音比较好。” 王姨离开淮海路的公馆后。尹棘被原丛荆胞在怀里,和他起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因为刚才的体能消耗过大,她是钱醒的,原丛荆也很饿,趁洗激时,男人直接从冰箱里宗出一盒冷牛奶,泡了当5克力风味的麦片,当成早午餐飞快地吃起来。 等尹棘出来,他已经吃完了。她向来不理解原丛荆的饮食偏好,总感觉,他的口味还停留在小学阶段,也是在婚后,才跟着她吃一些正常人类该吃的食物,尹棘都不知道在美国那几年,他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理石的岛台上,放了个编织的面包篮,里面摆着新鲜出炉的法棍和贝果。但尹棘还是想吃些中式的食物,便翻起冰箱的冷冻室,打算煮些馄饨吃。 馄饨有芥菜馅的,还有虾仁鲜肉馅的。个头都很大,是王姨亲手包的。 明天就要去影视城拍戏。尹棘怕上镜脸会肿,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吃碳水。 “冰箱里的馄饨是坏了么?”原丛荆撂下麦片碗,走到她身边后,也蹲下来,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拽过她手里冰冷的保鲜盒。 尹棘垂了垂眼:"没有。 “我帮你煮。”他简短地撂下这句话后,便起身,往灶台处走。 尹棘跟了过去,说道:“"帮我煮四个就好,每个口味各两个。” 她比了个数字后,眼带垂涎地看着原丛荆还算熟稔地将锅烧开。 男人的眼梢微微吊起,削瘦分明的手指揭开盒盖,同她确认:“四个?” 他摆下布满了冷雾的盒盖,轻嗤道:“尹丸丸,你是不是还不够累?” “什么意思啊?”她迷惘地问。原丛荆没再说话,只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趁水烧开,将一整盒馄饨都下了进去。在尹棘的惊呼声中,他说道:“一共才十二个,你让我煮四个。” 原丛判被笑了,抱起双臂,问道:“就你这样,还说要小宝宝?”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又问:“那你到底要吃几个?” “六个吧。”尹棘被他说得有些心虚。 “你成胁我?”她横过眼睛,边睨向他,边用铁制的竹篱翻搅起馄饨。 少一个的话。”他扯了扯唇角,笑得坏极了,低低淡淡地又说,“你就这辈子都别想要小宝宝了。” 尹棘:“!!” 140、砝码... 十二个馄饨很快煮好。 王姨在离开前,还贴心地将调味粉、蛋丝、海米,紫菜分别放进了不同的食品级塑封袋里 知道原从荆是小学生味蕾,不爱吃芥菜,尹棘用策篱分了他四个虾仁鲜肉馅的 初中时来找原丛荆玩元,尹棘也只是进到过公馆的门厅,等住进这里,活动地点通常是在主卧,次日清晨,不是和其余的制片去现场勘景,就是跑到文外影视城拍戏。 难能有了假明,才发现,这里的厨房设计得很考究,甚至有一张可以放置六把座椅的料理台,尹棘听原丛用讲,这料理台还是十几年前买的,但它表面的银色不锈钢保养得依然新簇在吊灯下光可鉴人。 "你哥哥是不是特别讲究吃食啊?"尹棘咬了口馄饨,问道。 原从荆眼神懒散,抱起双臂,坐在岛台的另一端,安静地观察起她小猫般温吞的吃相。 在尹棘才开始吃第二个馄饨时,他已经吃掉了她分给他的那四个 他没什么表情地问:“突然提他做什么?” “这里有好多厨具啊。”尹棘扫向他身后的厨房,感慨道“而目这些厨具看上去都很贵,你当年跟他起住的时候,他是不是经常会雇米其林餐厅的主厨团队,来这里做饭啊?” 原丛荆淡淡地说:“没雇主厨来过这里,因为他就是主厨。” 尹棘:“?” 原丛荆偏了下头,轻嗤道:“他考下了美国CMC的主厨资格证书,还是难度最高的那种,有段时间就跟魔怔似的,很喜欢烹饪。” “我哥到现在,每年都花着几千万,养了几名法厨,一旦起了兴致,就会叫那几个人过来,随时给他打下手。” 尹棘震惊地问:“几千万?” “我知道法厨的月薪高,但养几个厨子的话,也用不了几千万吧?” 原丛荆掀了掀眼皮,意兴闲珊地解释道:“我哥不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又不能闲着不做事,那几千万,是给他们开餐厅的钱,大多开在京沪两地,而且都摘了米其林的星级。” 尹棘若有所思地说:“看来烹饪是你哥哥的爱好了。”“不能算爱好。”原丛荆单手支起下巴,歪过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但能满足他某种病态的癖好。” 尹棘:“?” 原丛荆耷拉着眼皮,脸色显得有些没精打采,托着腮又道:“做Chief的,都有些强迫症,支配欲还强,对细节的要求很苛刻,反正当主厨确实挺适合他的。” 尹棘:“.…. 她实在无法烟象,原丛的哥哥,竟也有家庭肃夫的面,在尹认识的其余男性中,仅有老师梁燕回会做饭,而且他的丽艺很高超,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他还给几个学生做过饭,吃了他的菜后,每个人都对他的手艺数叹不已。按照原丛荆所说的时间来推算,原奕迟考CMC时,应该是在刚跟嫂嫂结婚的那阵儿,尹棘总觉得,他卷厨艺这件事,是在跟梁燕回这个情敌竞争,多少存了些暗截戳较劲的意味 想到老师梁燕回。尹棘抬起眼,有些心虚地问:“你明天,还要跟我一起进组吗?”“不想让我陪你么?”他望向她的眼神,透出几分探寻的意味。 尹棘摇头:“没有….” 剧组每天的进度都很赶,一分钟当一个小时来花,剧本的节奏也紧凑,编剧删删减减,将无效的情节都剔除掉了。尹棘粉滴的玉茗足又份面面的女二号,属于地的戏份,有条完的脉络在,还在看刚本时,她就预料到,接下来这几集的戏,会有争议,她满的这个角色,或许会驾,但人设维度多的角色,向来是复杂的,也是有两面性的.在出演前,她就做好了准备。 马上就要迎来她这条情节线里,烈度最强的戏剧中突,紧接着,就是和梁燕回的那场亲密戏份。 正式拍摄前,郑闯会清场。但身为她的助理,原丛荆还是可以在摄影机的后方观望。 男人一共跟她在剧组待了七天。 她出镜的每场戏,他都要跟着看,就像曾经看她演舞剧M的,虽然原丛荆对芭蕾完全不感兴趣,她也不是主舞,但他的眼神却格外机警,就像只搜救犬,不肯错过她在舞台上的任何动作。 原丛荆那么容易吃醋,她跟傅衫寒拍戏时,只是被他碰到了手,他都要发疯。尹棘简直不敢想象,他亲眼目睹她跟梁燕回拍吻戏的那个场面。 以尹棘目前在互联网上的热度,在休假时,再不能去人多的地方逛街,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下午无所事事,便和原丛荆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打豪华版的《星之卡比》看将红色的解团子跳上跳下,尹赫却有些心不在话,所丛期时这种简单的游双向来没什么兴烟,但在渐而的过程中,也比她专注得多,他选的角色形象依然是外形冷磁的魅塔士,在她无脑园审时,他已经拿到了那收通关的钥匙 “尹丸丸。”男人突然唤住她,淡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的话音既低又沉,虽然没刻意对着她耳朵说,但尹棘依然感受到了成年男性特有的胸腔共震,磁性的声息掠过耳尖后,激得她突然发抖,粉红色的手柄都没握稳。 原丛荆及时伸手,将手柄夺过。等将它撂在地面,干脆担起尹棘的腿弯,将瘦小怜弱的女人抱在了腿上。 “小丸丸。”他轻微扯唇,笑得格外的坏,突然呼的一声,刻意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弄得鼓膜那里痒极了。 尹棘闭起一只眼睛,伸手去推他,刚要躲开,却被男人从侧面扣紧了腰肢。他的语气平淡却又不失威慑力:“不可以撒谎,有事也不可以瞒着我。 尹棘瞪向他,埋怨道:“那你也不要跟我使那些手段。“ “我使什么手段了?”男人的语调有些含混不清,再次找准她的要害之处,咬住她泛红的耳垂,这时的他简直坏到没边,刻意磨着她又问,“丸丸不是很喜欢么?” 尹棘回答不出话来。他用唇齿的吻咬也愈发肆无忌惮,边发出低低的嗯声,边含住了她整个耳廓,又湿又热的舌尖突然划过她耳背的软骨。尹棘忍不住张开了嘴,眼神也变得涣散,大脑仿佛飞进了一只狡浍的蝴蝶,翅膀不停地扑腾着,她就快要被它的煽动弄坏了。 怕又将小青梅欺负哭。原丛荆终于放她一马,边用带着粗粝薄茧的拇指指腹帮她拭泪,边哄诱般地问:“丸丸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尹棘还未从那种耳孕的感觉缓过神来。原丛荆对付她的花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令她难以招架 不免又想起上次他近似于调-教的话术,还有对她敏感之处的精准拿捏。心底渐渐冉起一股恼意。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再纠结,直接跟他讲出了实话:“过几天,我跟梁燕回会有一场吻戏。” 话落,尹棘明显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深沉了许多,原丛荆没说话,调整起抱她的姿势后,便低下眼睫,陷入了沉默中。从她的这个角度看,他侧脸的轮廓阴郁又俊美,颌角的线条崩得很紧,甚至显出几分冷厉 心脏蓦然泛起抽痛的感觉。她也低下脑袋,没再吭声。 换位思考,如果原丛荆告诉她,他要去跟另一个女人接吻,即使知道那是在拍戏,尹棘也会觉得难以接受,且接下来的日日夜夜,都会被名之为嫉妒的黑雾折磨。 更何况是原丛荆呢?他本来就容易在关系中感到不安。 手心的两端,像牵连着一根无形的血管,她总能敏锐地感受到他受伤又消颓的情绪,他也在用理智克制着妒火。 她不想让阿荆那么痛苦。忍不住抬起头,凑近他的面庞,温柔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柔软的唇瓣刚触及他的皮肤。便感觉,男人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在她慢慢向上挪动身体,又要主动去亲他的唇角时,他的呼吸都变乱了。 原丛荆抬手,捧起她的后脑勺,手背都暴起了力量感十足的青筋,他将她的短发都揉乱,先发制人地俯身,吻住她的唇。 “拍完后,会好好弥补阿荆的。”尹棘眼眶发酸地说,“你不要难受好不好。”他克制地啄了下她的唇角:“不好。” “想到丸丸要跟那个老男人拍吻戏。“他低眸看着女人无措的脸,有些颓败地笑了笑,“我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春之祭》就有那种镜头。国外影院的播映比较宽松,尹棘的表现虽然不算大尺度,但也足够大胆,放到国内,那种片段必然是要被删减的。首映时,尹棘就坐在他的身后。他也能感知到,小青梅在观影时的状态,可谓提心吊胆,但当时他被她的表演吸引,还是那幕隐晦的画面结束后,才发觉她拍了些什么。 那么多的电影人士在场。 他当然不能失态,在电影的后半程,已经在盘算着该怎样教训她了,但当天她却出了事,还为了保护他,受了重伤。 尹棘捧起他的脸,温言软语地说:“只有那一场戏有,剩下的戏份,我甚至都不会跟他有肢体接触。” “不信的话。"她说道,“我给你看看剩下几集的剧本。 他低下头,不断地用额前的碎发蹭着她,莫名像头失落的大狼狗尹棘的心底涌起了柔软的塌陷感。但男人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幽邃又漆黑,看着平静无波,却夹杂着一丝极端的狂色 “如果丸丸硬要拍。”他的语气有些偏执,像是处于某种痛乱的边缘,低低淡淡地说,“我会毁掉那场戏的。” "或许也会毁掉跟你拍戏的那个人 尹棘的心脏重重一跳。也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她不想将自己的发展框定在某个限制的范围内,也从不认为自己是电影咖,所以才尝试了电视剧,这一年,她慢慢摆脱了新人的身份,也在这个行业里,有了一席之地。 在原丛荆给了她星耀的股份后,她也在娱乐圈里有了话语权,不必像没资源的小演员那样,连选剧本都做不了主,也不用受制于导演,连拒绝拍摄一些暴露镜头的权力都没有。而这份底气,是原丛荆给她的 他给了她更多的选择空间。也一直都在为她的梦想保驾护航。 抛开那些小波折不提。她的演艺事业在他的支持下,早就处于无可阻挡,顺风顺水的状态 她也相给出同等的支持和回报,让原从荆心安,更何况,那只是几秒钟的吻戏 “那就用借位吧。”尹棘终于开口,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我明天会跟导演和梁燕口说明情况,这场戏就用借位。” “在没跟你结婚前,我一直觉得,身为演员,为了拍戏的效果,就算真在镜头前卖个皮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丛荆的心脏微微一动。看见尹棘垂了垂眼,接着说道:“其实在进圈后,我越来越能理解章序当时的心态了。”“突然提那只虫子做什么?”他的眼梢微微吊起,脸色又拽又冷 尹棘侧着脸,贴向男人宽阔的胸膛在她靠近他时,他的心跳明显有些失控 “不过,我才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呢。"她笑着说,“事业和爱情确实很难平衡好。 "所我要适当拿掉一些砝码- “应该放弃的东西,就要舍得放弃- “如果什么都抓着不放,早晚会失去一端,天平也会随之坍塌 “为了让我老公的心情好受一些。"尹棘攀住他的肩膀,眼神温美又明净.“接下来的那场吻戏.就用借位好了 141、偷咬 尹棘刚要再次去亲他的唇角。 男人硬朗的颧骨处,却泛起了薄淡的绯红,窗外的阳光映亮了他的侧脸,衬得那对睫毛愈发浓长。 在她表情惊讶,观察起他的神情时。 原丛荆还刻意错开了眼睛,有些不敢看她,显然是害羞了。 心脏忽然泛起一股松软感,宛若踩在了棉花堆上,不受控地向下塌陷,恍惚间,又让她想起了幼年时,那个外表精致漂亮的小竹马。 尹棘顿时生出了恶劣的心思。 她的瞳孔迎着午后的阳光,质地很澄透,泛出琥珀般的浅棕色,显得人也狡黠了些。 不怪她总想欺负原丛荆。谁让他总是给她正向的反馈。 她只要稍稍靠近他一些,他的心跳就会失控,呼吸也会变得紊乱,如果再刻意使出些撩拨的手段,男人还会发出难耐又低沉的喘声,格外的色气动听。 现在他的心脏,应该就在沉而有力地跳。她好想贴近他左侧的胸膛,去听一听。 但比起那个,尹棘更想报刚才的仇。她想偷袭原丛荆的耳朵。 尹棘回顾了对他做过的亲密举动。她亲过他的脸颊和下巴,也亲过他的鼻背,还咬过他的脖子。但好像从来都没亲过他的耳朵。从前倒是没少欺负过他的耳朵。不爽了,就伸手,狠狠地拧他,将他的耳廓都拧到变形。原丛荆没察觉出她不怀好意的想法。他拾起手柄,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问:“还打不打游戏了?” “那你先把我放下来。”尹棘说。男人再次担起她的腿弯,将她安放在旁边的地毯。 尹棘坐回原处后。用余光瞥见,原丛荆的耳根也有些泛红。 心底的那些恶劣念头更甚。 这时她已经默默下定了决心,将偷亲他的耳朵,改成偷咬他的耳朵。 “换个游戏吧。”他提议道,“总玩《星之卡比》,你不腻吗?”尹棘抿起唇角,掩饰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那你自己挑卡带。”“行。”他淡声应了个字。 刚要倾身,用长指去拽卡带盒。忽觉一道柔软馨香的气息顷刻将他笼罩。 原丛荆的背脊蓦然变僵。 尹棘宛若一只娇劣难缠的小考拉,在将他当树架攀爬,两条细瘦的胳膊,顺势环住了他的颈脖,肌肤白皙得近乎晃眼。 在他眼神轻怔,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偏过头,嗷呜一声,咬住了他的耳朵,唇瓣温腻又湿热,还不怀好意地吮了吮。 原丛荆的喉结微微滚动。 他捏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后背拽下来,清楚尹棘在做完坏事后,就要逃跑,及时转过身,像抓小娃娃般,将她抱在了沙发上。 “偷袭我?”他按住在怀里挣动的女人,愤恨地低头,也作势要咬她的耳朵。 尹棘闭起眼,刚要躲。未料男人做出假招式,格外恶劣地往她的耳膜里又吹了口气。 原丛荆眸色晦暗,注视着小青梅发抖的可怜模样,因为耐不住耳膜的痒意,她温美明净的眼底,盈出了一层水雾,看得他喉咙都跟着发紧,只好隐忍地阖上双眼。 眼下的时节,是万物复苏的盛春。两个人又都赶上了贪春的年龄,一旦闲下来,总是忍不住贴近彼此。 但昨晚加今早,他已经吃了两次小青梅,两次都将它娇弱的核芯浇灌得满满当当,舍不得再欺负她,也庆幸自己早就做了节育手术,不然再这样下去,丸丸早晚会怀孕。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调整着失控的心跳和呼吸。 原丛荆俯身,贴向女人的额头动作,轻柔地蹭了蹭,嗓音透着无奈和纵容的意味:“丸丸好爱做坏事。” “哼。”尹棘任由他像大狼狗般,用额前的碎发撩拨着她,不忿地说,“凭什么只许你咬我?我咬你,就要被说成是做坏事。”原丛荆轻笑着问:“那我今天就让丸丸随便欺负好了。” “真的吗?”尹棘抬眼,难以置信地问。 原丛荆轻扯唇角:“嗯。”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总感觉原丛荆没那么好松口,像是在憋坏水。 即使结了婚,也相处得久了,男人的脾气秉性依然是桀骜不驯的,性格也依然别扭,直到现在,他后脑勺的头发,还是不肯让她轻易去摸。偶尔她想将手,偷偷探进他的衣间,摸一摸那些硬朗分明的肌肉块,也被及时制止,还会得到一个充满惩戒意味的吻。怎么今天,原丛荆就这么好性,肯让她随便欺负他?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他的嗓音低低淡淡,又说。 尹棘不情不愿地问:“什么条件啊?” 她就知道! 原丛荆一定在打别的算盘! 男人注视着她,眼神锋利又直白,毫不避讳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让外人都知道,我是丸丸的丈夫。” — “也是丸丸光明正大的伴侣。” 心底突然涌起一股紧张的情绪。尹棘长睫轻颤,伸手推了推抱着她的男人,示意他将她放在旁边。 等在沙发处坐稳,她将双手搭在膝头,垂着眼睫,侧颜恬静又温美,问道:“你说这话,是想公开的意思吗?”“丸丸还有什么顾虑吗?”原丛荆也低头,观察起她的表情。尹棘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什么顾虑。” 也谈不上害怕在公布婚讯之后,就会失掉一些演戏的机会,毕竟她在娱乐圈里,就是手握影视资源的资本,不怕拿不到好的角色或剧本。而且,原丛荆是在她拿下银熊奖之后,才有了向外公布婚讯的想法,在外人的视角来看,他们的身份是对等的,她并不会被解读成是依傍金主的小演员。 尹棘从小到大,一共就谈过两次恋爱。 每次都躲躲藏藏,像见不得光似的。 跟章序的那段,自不必提。而和原丛荆结婚后,则是他为她做出的牺牲更多,很多时候,他像默默陪伴在她左右的影子。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为了陪她,帮她缓解拍戏时的焦虑,甚至易容扮成助理,被她呼来喝去地使唤。 既然原丛荆主动提了。 她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 她也想向世人宣告,原丛荆就是她爱的人,是她光明正大的伴侣。 “尹丸丸。”他无奈低睫,并拢拇指和食指,将左手无名指处的婚戒转动了下,以为她的沉默是仍在纠结,淡声又说,“你的桃花真的很多,挡都挡不过来,无论是烂的,还是好的,我都很苦恼。”—“公开后,至少能让一些恶心的虫子自动跟你保持距离,不再觊觎你。” 尹棘:"……" 她小声嘟囔道:“谁的桃花多了?” “那根本就不算桃花。”尹棘无奈叹气,“而且我比你还苦恼那种事。” “这几年,我逐渐找回了自信,也在这个圈子里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席之地。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才觉得自己的气质才有了些距离感,跟别人相处时,也有了些威严。” “自从长大后,尤其是过了十五岁,身体开始发育,想接近我的人确实挺多的。” “还不是因为觉得我好下手。”她抿起唇角,不无恼怒地说,“把我当成唾手可得的猎物一样,这又不代表我真的有什么魅力。” 原丛荆眸色温和,抬起手,摸了摸她柔软的短发,嗓音低沉地说:“丸丸之前,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些话。” 尹棘无措地低下脑袋。那个时候的她,已经跟原丛荆有了矛盾,不像从前父母还在世时,像只鸡崽般,叽叽喳喳地,可以畅所欲言,什么话都跟他讲。再说,就算遇见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有原丛荆在她身边,他总会及时帮她解决掉缠着她的那些苍蝇。 尹棘突然意识到。 她好像一直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原丛荆对她的保护。 原丛荆耐心地注视着尹棘 看着小青梅用双手撑住沙发,短发被蕾丝发圈低扎起来,轮廓娇美又动人,来来回回地踢着脚,跟小时候那个顽皮的女孩没两样,而他对丸丸,从来都有最纯粹的喜爱。她脚上的花边白袜,还是刚才将她逮住,他帮她穿上的。 “但是现在,想追求丸丸的人,都不会是从前那样的垃圾了。”原丛荆刻意放轻声音,“再有人想接近丸丸,不是因为丸丸好下手,而是因为丸丸很耀眼,也很迷人。” 尹棘的心脏微微一动。 双颊也有些发热,忽然不敢再继续跟他对视。 完全想象不到,这样令人心底酥软的赞扬,竟然是从原丛荆的嘴里说出来的。 她发现,婚后第二年的他,越来越会给她提供情绪价值了。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拿捏她的手段?但尹棘还是甘之如饴地扬起了唇角。 “你的桃花也不少。”她故意吐槽,掩饰着羞赧和难为情,“所以你的这个提议,我同意了。” “还是找个机会,公开为好。” 听完这话,男人不悦地眯起眼角,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语气略沉了几分:“我什么时候有桃花了?” 尹棘将他的手拨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原丛荆确实拥有拽得二五八万的冷酷气场,性格也傲慢到不近人情,这确实能劝退想追他的女孩,偏偏那张脸蛋,确实长得无可挑剔,免不了被人暗地觊觎。 她对原丛荆的占有欲也很强。也想将婚讯昭告天下,宣布对他的主权。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等时机成熟,就公开关系。 但尹棘想等《玉棠宴春》杀青后,再慢慢对外放出一些关于恋情的线索,这时挑个合适的时间,正式将和原丛荆结婚的消息公布出去,这样便不会造成太大的轰动。“你还是给我个具体的期限吧。”原丛荆抱起双臂,懒着眉眼说道,“没有名分的日子,我觉得很憋屈。” “啧,那些跟明星隐婚的私人,都怎么忍下来的?好凄惨。” 尹棘:“…”她无奈地说:“电视剧全都杀青,还要两三周的时间。”“等拍完最后一集,就快要到六月份了。”她接着说,“《晴海焰火》已经过审,片方打算定在暑期档上映,至少得等我跑完宣传后,才能考虑公开的事。”原丛荆撩开眼皮,不咸不淡地说:“那就定在八月份,那个时候电影都上映完了。” “到时如果你还不官宣,我就亲自在互联网下场,向大名鼎鼎的柏林影后索要名分。” 尹棘:……"即使,她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将公布婚讯的事,往后推迟几个月,但刚才的那一番对话,她的表现确实很像个不愿负责,总是找借口拖延的渣女。为了先将原丛荆安抚下来。尹棘提议,不如先在微信换上情侣头像。 “一个头像就想把我打发掉。”他虽然嗤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但却飞快地拿起手机,指尖也点进了微信的界面,懒声又问,“换什么样的?” 尹棘:“…….” 换头像的事,虽然是她主动提的,但具体换成什么样的,一时还真拿不准主意,刚想上软件搜搜图片,忽然用余光瞥见了《星之卡比》的游戏卡盒。 “就用星之卡比和魅塔骑士吧!”尹棘指着卡带盒子,兴奋地提议。 原丛荆瞥过眼睛:“不觉得幼稚么?”“反正我就要用这个。”她瞪向他。他又是一声轻嗤:“行。” 刚将头像换上没多久。 尹棘的大脑如被突然敲了一记爆栗,她猛地反应过来—陈芮也有原丛荆的微信,明天他还要继续扮作她的助理,在剧组陪她。 网上已经有营销号在疯传,她在跟自己的助理谈恋爱,那些无良的媒体,为了博人眼球,还将原丛荆的身份杜撰成了吃软饭的年下男,尹棘听陈芮说,她的一些粉丝甚至觉得她太恋爱脑了,挑男人的品味也差劲。 尹棘不想因这件事,影响到拍戏的状态,便打算在正式公布婚讯前,再对陈芮说明真相。 “你先把头像换回原来的。”她作势就要抢他的手机,语气也有些焦急。原丛荆将手机举起来,不让她抢。 他不解道:“为什么要换?” “因为陈芮有你的微信啊!”尹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尖了几分。 原丛荆不以为意,懒懒地掀了掀眼皮:“那怎么了。” “要换你换。”他的语调骄肆又轻狂,“反正往后,我都用这个头像了。” 尹棘:“…….” 她可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只好阴着脸,先将她自己的头像,换为原来的模糊侧影。 但尹棘和原丛荆却不知道。那边的陈芮,已经发现了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陈芮刚才还收到上边的消息,得知请假多日的卷毛助理,终于要回归剧组,帮尹棘做事。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陈芮其实挺不爽的,她觉得这卷毛男办事太不靠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而且在跟他相处时。陈芮觉得,这个年轻男人的性格也很古怪,在片场休息时,他总会被飞过的鸽子吸引住视线,脾气还不太好,拽里拽气的,像谁欠他钱似的。 但毕竟和他是同事关系。平时帮尹棘干活,他也算手脚麻利,便打算发条消息问问他,明天是不是由他来开保姆车。 刚点开微信,就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和尹棘同时换了画风一致的头像,陈芮虽然没玩过《星之卡比》这款游戏,也能看出,这两个卡通形象,明显是对CP。那个满脸雀斑,还近视眼的卷毛男,真的和她的老板有情况吗? 陈芮刚要再仔细看看这两个人的头像,却发现,尹棘的星之卡比,已经变回来原来的头像。 而卷毛助理的,仍然是那个骑士模样的卡通形象。 陈芮摇了摇头,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猫腻。 可是她的影后老板好糊涂啊! 其实陈芮一直都在悄悄地磕尹棘和K家那位混血总裁的CP,在柏林电影节时,她还亲眼目睹了两个人在首映礼的同框,当时就感觉,他们之间有种暖昧的流动氛围。而且,她老板和K家总裁的外貌也登对,站在一起,特别养眼。 虽然全球的审美都在降级。但她老板挑男人的眼光也不能那么差劲啊! 虽然那个卷毛男助理的身材确实不错,如果好好打扮打扮,不戴黑框眼镜,不穿码农标配的格子衫,再做些医美,将布满颧骨和双颊的雀斑给点掉,也能算个帅哥。但他也配不上尹棘啊! 老板的背景至今成谜,但她确实是有颜又有钱的大明星,不仅拿下了影后奖杯,还是手握资本的娱乐公司副总裁。 如果老板真的和卷毛助理在谈,陈芮也希望,她只是把他当成短期的消遣。不然,她实在是太替老板惋惜了! 隔日来到车墩影视城,陈芮打算暗暗观察观察尹棘和那个性格古怪的卷毛助理。上午的戏份结束后,她来到取餐处,拿好尹棘要吃的沙拉,等回到保姆车后,便看见其中的一侧车门开着,那个卷毛助理则懒赖散散地站在那里,在跟老板说话。 陈芮处于他们视野的盲区。听见了如下的谈话—— 尹棘撂下简短的话:“不可能。”“凭什么?”卷毛助理的语气挺拽的,“就买辆车而已,你干嘛那么计较。”尹棘的态度很坚持:“你要买的车至少上千万,不能总这么乱花钱。”“上海一年都开不了几次车展。”他轻嗤道,“我提辆新车都不行?” 尹棘无奈地说:“年初刚买了辆库里南,京市的车库里,还停着七八辆车,太浪费了,你不能总像买玩具一样买车。”“喊。”卷毛助理的语气显然不悦,又提出新的要求,“那你下个月给我涨点儿零花钱吧。” 话说到这儿。卷毛助理像发觉了什么,突然转过头,看向陈芮的方向。 陈芮的心跳一顿。 但很快就发挥出最高水准的演技,佯装刚刚来到这里,她端着餐盒,往他们的方向走去,笑意吟吟地说:“沙拉取回来了,牛肉藜麦的,料汁也是低脂的。” 卷毛助理没搭理她。 他转过眼眸,又上下扫了扫尹棘,才表情悻悻地离开了保姆车。 “谢谢。”尹棘温声说完,接过沙拉盒,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陈芮一脸错愕,看向卷毛助理走远的挺拓的背影,心底难能体会到那种万只羊驼疯狂奔腾的感觉,她简直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这个满脸雀斑的卷毛男,竟然还吃软饭! 她就感觉,他之前穿的那件潮牌不像赝品。这个男人竟然如此虚荣和物质!他简直就是个捞男! 而且她的老板已经给他买了七八辆车了,年初还送了他一了辆七位数的库里南,这个软饭男竟然还嫌不够,还要逛车展,提辆新车!有够厚颜无耻的。 陈芮本来就对这个卷毛助理有些反感,眼下更是有些看不起他,刚才他跟老板提涨零花钱时的态度,特别地蛮横。简直就是个软饭硬吃的! 她甚至都有些嫉妒这个卷毛男了。真的搞不懂尹棘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他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嘴也没说多甜。 怎么就这么好命?! 边被老板这个美女姐姐养着,还如此骄横乖戾,一点儿都不用低三下气。 等拍下午的戏份时。 陈芮打算试探试探卷毛助理的态度。 身为助理,偶尔可以跟导演组站在幕后,现场观看演员飙戏。 陈芮觉得,尹棘身为近年最炙手可热的女性之一,越来越有风华绝代的大花气场,尤其是在这部剧里,她穿旗袍的扮相真的绝美,无论是那张脸,还是身材,都无可挑别!她暗暗地想,等《玉棠宴春》播出后,尹棘的扮相一定会堵住那些黑子的嘴,到那时,保证不会有人再说她长得素。 卷毛助理也格外认真地注视着戏里的尹棘,不同于陈芮的单纯欣赏,她甚至发觉,他看向她的眼神,暗蕴着某种极端的痴狂。 陈芮的心底生出忧虑。 在导演喊Cut,走上前,跟尹棘和另位女性演员讲戏时,她佯装自说自话,其实是说给旁边的卷毛助理听的:“我们老板确实是这一代的女星里,最有大花气场的了。” “性格也温柔,像咱们这种普通的素人,跟她这种女明星接触时,也很容易产生迷恋的心理。” 原丛荆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陈芮也看向他:“但明星和素人之间,是不可能的。” “不要因为她的修养和品格,误认为她对自己不同,产生什么错觉。” 原丛荆还是没说话。半晌,才冷嗤着问道:“你说完了没有?” 陈芮:“?”“分寸呢,我有。”原丛荆淡声说道。陈芮松了口气:“那就好。” “但是,你无法阻止我暗恋她。”“…” 142、雄竞脑 下午的那场戏拍得很酣畅。尽管是情绪烈度很大的冲突戏码,尹棘和梁燕回也难得地一条就过。等从影棚里搭的监牢场景出来。导演郑陶唤住她,感慨道:“说实话,真怕你接不住梁燕回的戏我都做好将这场拍到晚上七八点钟的准备了。”“真要那样,我就得督促督促您的进度了。“尹棘同他开玩笑“毕竟我是剧组的总制片,多花几小时,也就意味着多花+几万。”郑闯操着那口京片子,摆了摆手:“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性格柔弱,也好说话。”唉,开机前,我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这次的拍摄预算不会再那么紧张—”话说到一半。郑闯看见梁燕回也往这边走,干脆对着他说:“梁老师,您这学生真不简单。”“怎么说?”梁燕回唇边的笑意很温文。郑闯接着调侃:“她管起帐来,可一点儿都不含糊,每个场景的花销都精打细算的。”“你这意思,是我教得好了?”梁燕回的手里还拿着道具,是那根做工精细的沉香木拐杖,说这话时,自然地将它背到了身后。郑闯佯装附掌:“那当然你教出来的学生演技好,管帐管得也好。”“还有写剧本的天赋。”他强调道。 “哦?”梁燕回挑眉,颇为自己的学生自豪,倒也不谦虚,“这我不奇怪,她拿奖的那部电影《春之祭》,也参与了剧本的创作。” 尹棘笑着解释道:“没有没有,Selena只是问了我一些关于芭蕾舞者的细节,免得犯常识性的错误,剧本的大头都是她写的,我的那些小意见,很微不足道的。” “别谦虚啊。”郑闯说道,“当年拍电影,向京舞借你的时候,你们团长就说了,你不仅是能当首席的潜力股,还很擅长编舞,那段时间,你们团想弄个以敦煌为主题的舞剧,你还给编舞老师出了不少好主意呢。” 随后,郑闯便跟梁燕回讲起了前几天的一场戏—玉茗从圣约翰大学退学,暂时歌在家里,堕落到,和社会上认识的那几个幼绔子弟在舞厅里烂醉场,还着上了某个军阀的小儿子。 在这之前,玉茗是先到场的。她点了杯咸土忌,一盘兰花豆,意兴阑珊地饮了半杯,那几个骀荡的青年也没来,便打算先离开,余光瞥见,有个衣冠楚楚的上班族,一直在色眯眯地打量她。 玉茗勾唇一笑,媚态横生地看向他。打算通过和他调情,让那冤大头出血,帮她把酒资给付了。 郑闯觉得那场戏的的走位很重要。玉茗打扮得也花枝招展,穿了袭绿底白花的旗袍,开衩收腰的设计,衬得身段玲珑窈窕,他打算拿摇杆,从她的扣带鞋,沿着大腿向上拍到手里握着的皮包。尹棘却说,她感觉玉茗决定卖弄风情之前的过渡,还是不太自然。 郑闯当时有些不解:“怎么说?” “我觉得应该通过一个短镜头,展现玉茗做出这个决定前的动机。”尹棘解释道,“这个动机让剧情更自然,也更能显示出丁玉茗的内心挣扎。” 郑闯觉得挺有趣,便把编剧叫了过来,想花个十几分钟,一起商量商量。他向来很尊重演员的思考。也认为,无论是戏剧表演,还是影视表演,都是基于台本的二度创作。 在实际拍摄的过程中,才能碰撞出更多的火花,临时调整剧情,或是台词,更是经常的事。毕竟,灵感来源于人的直觉,但直觉并不总是很可靠,要与现实情况结合起来,看看其交互的效果,再做调整。 编剧问:“你说花个几秒钟的镜头,就能将动机解释出来,怎么弄呢?”“对,几秒的镜头就够用了。”尹棘解释道,“酒保来到吧台,像玉茗索要酒资,不用给临时演员镜头,台词切入即可。” “玉茗发现自己没带钱,只有护身符躺在包地,护身符里夹着钱,五元大洋的面额,是她写小说寄去报刊后获得的稿费,也是她从良后赚的第一笔钱。” 说着。 她将自己从路边老阿婆那儿买的香包护身符拿了出来,做工不算精致,但确实很有年代感 “护身符?”郑闯笑了,“你倒是肯花心思,连道具都自己准备。” 尹棘说道:“这是我为玉茗增加的人物细节,剧本也写了,这笔钱对她很重要,我相信她会好好保管起来的。” 五元大洋,足够付酒资。玉茗打算将它递给酒保时,却犹豫住了,她那时还存着那么一零星的自尊心,没把那钱给出去,但那自尊也是风里的纸老虎,立不住的。 等郑闯跟梁燕口说完尹棘提出改戏的这件事后,梁燕回也表示了赞许,觉得增加这么一个细节确实比较好。 其实尹棘早就没了刚入行的青涩。被人夸赞的时候,也会自信大方地接受,但郑闯虽然年轻,却也是个对演员要求苛刻的导演。哪怕她是新晋的柏林影后,哪怕梁燕回是夏纳影帝,前不久还刚拿下终身成就奖,他也不会显露出任何的谄媚的姿态,把他们当成腕儿来捧,在剧组上至一番主演,下至替身演员,全部一视同仁 如果梁燕回演的不对郑闯的心意,他也会直截了当地提出来。梁燕回从不自傲,也会虚心地听取他的意见,但当演法的意见相左的时候,他虽然表示理解,却仍然会坚持自己的想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郑闯也不例外。 再说,他本来就不是个不知世故的人。这么夸赞她,一点是存有别的想法。 至于缘由?好猜。 她是总制片,他是对镜头效果要求完美的导演,他想让她给他的预算,再充裕些。 “郑导,您既然都这么夸我了。“尹棘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也打算给他个台阶下,大方地说道,“我真得给您加点儿预算了。” “接下来的几场戏,都跟淞沪会战有关,我也已经跟影视城的负责人沟通好了。” “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可以让您适当实拍几组镜头。” 郑闯乐了,毫不掩饰心底的喜悦:“那我可太谢谢你了。” 滴的事情也掏定了。“尹略沉吟,浅笑看说,“我们还是以安全为先,几百号人挤在同条街港里,万-有的人迷期些,后边的人两性子急些,保不齐会发生什么踩踏事件,到时候,还品应该多派几个安保,来维户下现场的秩序。”郑闯点了点头:“没错,还是你心思细腻。” “我这也是第一次拍年代剧,从前掌镜的,都是些小成本的片子,没经手过太大的场面,没成想倒是在电视剧里锻炼了一把。” 等和郑闯聊完,折返回休息地点。尹棘接过原丛荆递来的矿泉水,仰起头,喝了一口,听见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尹丸丸,你那个小助理,好像发现我们之间有情况了。” “陈芮发现了?”尹棘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原丛荆坐姿懒散,蓬松绒软的卷毛短发上,戴了顶卡其色的鸭舌帽,他抱起双臂,低着眼睫,淡淡地说:“你助理经常在暗处悄悄观察我们,你就一点儿都没发现?” “我忙着拍戏啊。”她无奈道,“哪儿有空看你们。” 尹棘将矿泉水瓶的盖子拧紧,叹了口气:“总瞒着陈芮,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不然还是找个时间,将实话告诉她吧。” 不怪陈芮多想。《玉棠宴春》的男三是个正从流量,努力转型为专业演员的当红小生,粉丝的基本盘很大,车墩视基地平时也是对游客开放的,剧组也不会占用全部的拍摄场地,那小生的粉丝,时常出入这里探班,尹棘和她那“卷毛助理”的同框合照,就是这么被泄露出去的,连外人都清测,她和这位年轻男助理间的氛围暖昧不明,更何况是跟他们朝夕相处的陈芮呢? “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他失笑,说话的语调透着坏,“不觉得她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的模样,很有趣吗?” 尹棘瞪他:“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将别人当成小丑耍,从别人的糗态里找乐子。” “反正在《晴海焰火》没上映前。”男人举起双手,略偏过头,做求饶状,“我都按兵不动,绝对守口如瓶,不让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 尹棘瞅着他憋笑的恶劣模样,不无恼火地说:“随便吧。” “其实让陈芮知道也没什么。”她小声嘀咕道,“我很信任她的,她也有分寸,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往外说的。 影视基地里人多眼杂,周旁不断经过来去匆匆的场务,偶尔还有刚下戏的演员路过,因着尹棘的身份是总制片,演员们基本都会停下来,跟她打个招呼。 她因此将座椅,往旁边挪了挪。想稍微同原丛荆保持些距离,刚坐稳,就听见旁边发出一声冷淡的嗤笑。 尹棘刚要同他解释。便瞧见不远处的梁燕回,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厨组的服化道很考究,由于戏里的鹿兆春在青年时期做过外资商行的买力,所以平时的穿着以西装为主,左手的烟指套了个式的青玉振指,代表着和上海道的帮派有些关系刚才在监牢外,跟玉茗对特时,他还戴了顶Fedora软呢帽,既暗缠着身份和地位的显贵,还透出股江湖气,很符合鹿兆春亦正亦邪的个性。 在戏里,她扮他的养女。只要导演贼了Action,场记再中晾地那么一打板,尹棘两跟架燕口站在起,便觉得这个年长她多岁的男人的气势格外凛人,心脏都不易京觉地缩来,这种感觉正应了P棘在分析角色时的法—玉茗对鹿先生,是畏大于敬的。 但只要出了戏。哪怕梁燕口依然穿着那身端正古板的黑大衣和西装,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也和角色完全不同,同她说话时,他又恢复了平日的亲切随和:“郑导打算下午就拍那肠父女决裂的戏。” 或许是顾及着原丛荆在场,他说的很隐晦,那确实是父女决裂的戏份,也是鹿兆春和丁玉茗再做不成父女的戏份 “老师想提前对对戏吗?”尹棘边问,边使了个眼色,示意原丛荆把旁边的位置让出来,给梁燕回坐。 男人的眼梢微微挑起,抬手,摘掉了鸭舌帽,但佯装没看见她的眼神,她只好继续跟梁燕回说话,帮他打掩护。 他弓着背脊,双手交画,肘部朝外搭在腿上,周身的气场格外凌厉,梁燕回一靠近,就恢复了从前的乖戾模样,脸色也阴沉得骇人。 尹棘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丛荆的这副端脸,可恶到让她想起了那些跟主人犯的恶犬,无论怎么责骂,它们都偏着脑装,死死地用牙咬着主人让它松开的东西,浑身的毛都悚起来,却仍不肯撒嘴。 她甚至感觉他有点雄竞脑。从小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靠近她的男性都列为假想敌。 原丛荆现在的身份是她的助理。尹棘是有理由训斥他几句的,但转念一想,他反感梁燕回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还有他哥哥的那层关系在。 为免他当场发疯,还是忍住了。 又过了半分钟。 他撩开眼皮,表情难掩厌恶,瞥了梁燕回一眼,才从座椅起身,离开了这里。 梁葡回自然看出原丛荆对他怀有深切的敌意,但却保特看修养和风度,装作没看见,等坐在尹棘身边后,才开口说道:“吻戏定了用借位,但鹿兆春被愤怒冲香头脑,失手打你的那戏,你做子心理准备了吗?“待会儿的对手戏。”尹棘提议道,“老师你可以真动手,打我脸的。” 梁燕回无奈道:“敬业不是这么敬的。” “没有将你当花瓶看的意思,但女演员的脸最重要,也最娇贵了。” “还是建议这场戏也用借位,我下手没个轻重,真把你的脸打伤了,你怎么往下拍戏?” 尹棘惊讶地问:“您的手劲儿这么大么?” “我现在还在练柔道,第二级的绿带。”梁燕回叹气,“真入了戏,很有可能会控制不好力度。” 143、炸街 傍晚的那场外景戏,要借淮海路的公馆来当拍摄场地,导演组调试设备时,尹棘特意对陈芮叮嘱,一定要帮她将助理索恩支开,千万别让他出现在现场,看她演戏。索恩是原丛荆临时起的化名。也是《幻术师》里的主人公,玩家需要通过扮演他,才能探索游戏里的世界,海外版本则译为Thorn,也是荆棘的意思,很符合他擅长黑魔法的设定。 按玩家的说法,这名字听上去就魂味十足。 尹棘当时还觉得他这名字起的太潦草,一听就假,原从荆却不以为意地说,百家姓里,还真有索这个姓,反正叫起来也不算拗口,尹棘便没让他改。 陈芮听完尹棘的叮嘱后。 表情有些怔忡,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老板这是默认了和这卷毛助理的关系,但也没说要给他正式名分。 陈芮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比较准的,这卷毛助理虽然没什么本事,在经济上也处于下位,但依然爱吃醋,对老板的占有欲还挺强的。 也是,他都软饭硬吃了。难免不会保留着男人的那些劣根性。陈芮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打算替尹棘料理好戏外的事,替她将那个卷毛助理给盯牢,没成想,等工作人员将推轨车从公馆的庭园里搭好后,他却失踪了。尹棘当时正和化妆师站在庭园里西府海棠树旁补妆,得知这个消息后,她下意识抬头,看向阁楼处的老虎窗。隐约瞥见一道轮廓冷冽的身影。也感受到那道自上而下,窥伺着她的偏执目光,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都仿佛能将她获住,后脊梁骨顷刻发麻,心跳也漏了几拍。 她颦了下眉,及时将视线收回。 没再看向那里,往搭好的外景处走去。 镜头彡菝漑腕覯癩兄崇雾郑輇獗远蠻?键颂碳廾谶盋柢类?辆漆里的温结牌老爷车,于以成的日色下,停在了水公馆的南外、穿长衫的营家恭的地从右侧物开车门,唐氺春的焊杖先社在了地面,脸色猎昆明沉,从车里出来后,冷冷地对着身后的必龄女子说:“赶条滚出来。玉茗刚从监狱里被接出来,又和鹿兆春并肩坐了一路的轿车,心底的那点儿胆怯和畏惧,不知在哪一刻伊始,蝶变成了不甘和叛逆她迟迟没有动,还是在鹿兆春烦闷地用拐杖敲了敲车门后,才弯着腰身,从车里走了下来。 赵夫人和如夫人听见动静后,也都从公馆主厅里走出,来到了室外。如夫人观察着鹿兆春的表情,先开了口:“老爷累了吧,我先伺候您洗漱,您看二小姐也满身风尘,蛮狼狈的,不妨鹿兆春将二姨太的话当成耳旁风,目光冷沉地逼视着玉茗,问道:“都到现在了,你连句解释的话都不跟我讲吗?"“没什么好讲的。”玉茗梗着脖子,也刻意忽视着二姨太抛来的让她服软的眼色,但她不敢迎上赵夫人关切的目光。鹿兆春冷笑一声,眼角微微眯起,握住沉香木拐杖的力度也重了几分,催促道:“最后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我说过了。”玉茗直视着他,坚持道,“没有什么好跟你解释的。"话音风落,鹿兆春怒火攻心,脸色也变得青红,扬起那很易贵的拐杖,就要朝玉茗细得直直的腰背打去,幸而吴管事及时拦住了他,赵夫人吓得几乎晕厥,等被丫震唤醒,已然神智不清,嘴里韩地唤着故去长女家湖的名字。 如夫人也罕见地慌了神。玉茗毕竟是个身体娇弱的小姑娘,老爷气归气,怎么能下这么大地手打她?她最近的表现是逆反了些,脾气也执拗地很,无论怎么劝,还是要往下堕落,如夫人也怒其不争,却也同情她的遭遇。玉茗在学校里遭女同学的嫉妒,被抖搂出了过往的经历,在得知她做过小先生后,玉茗新经营的交际圈,也就断了,这对于任何年轻女孩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后。如夫人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在一夜之间,就看透了世态炎凉,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指摘玉茗。眼见着吴管事就要拦不住鹿兆春,如夫人急声道:“老爷,您是要将二小姐打死吗?"鹿兆春顿住了脚步。如夫人赶忙走过去,拾起胳膊,想将他手里的拐杖夺走,又劝道:“现在环境这么紧张,您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群狼环同的,您如果将二小姐打死了,或者打残了,必然会有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您万不可因小失大。" 鹿兆春撂下拐杖,蔑笑道:“呵,确实,为了她这么个不要脸面的东西,不值当。”玉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站起身,就被鹿兆春钳住下巴,迫着那张质声又问:“你还不认错吗?" “我认什么错?”玉茗同他对视的眼神里,忽地多了抹恨意。 鹿兆春眸光逼人:“我供你读书,吃穿住行都给你用最顶尖的,你自甘堕落,去舞厅跟男人调情,还差点被警察抓起来。 “我认什么错?”玉茗的眼眶盈出了泪意,唇瓣有些哆嗦,却仍然是那句话。 鹿兆春蓦地捏紧她的下巴,像要将那里的骨头捏碎 "你竟然还敢跟我顶嘴,你觉得你很有理吗?" 玉茗忍强着下巴的剧痛,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如果认错,也不该是我认错,而是把我逼上这条绝路上的人的错。" 是认为被迫走上这条绝路的女人,都天生下贱的那些人的错,我究竟又错在哪里?" "你…" “要错,也是错在你这样的男人身上!" “把自己伪装的光明伟岸,专做些自以为是的,劝妓从良的,所谓的好事! “是谁把我逼上的这条绝路?玉茗的语气越来越高亢,字字句句都咄咄逼人。 她眼眶泛红,盯着鹿兆春那张冷沉的脸,又问:我又该怪谁?我又该让谁认错! 鹿兆春因而狠狠地打了玉茗一个巴掌,郑闯也在这时喊了Cut,他不愿让镜头过多地展现出玉茗被养父施予暴力的场面,只要观众理解能发生了什么即可,不需要很详细地拍出来。 可这场戏虽然结束了。 尹姨却久久都未出戏,她感觉胸腔有股难以消受的敝感,等远离被工作人员围族的外景,她拾起手,无助地梅住妆容精致的脸,泪腺也格外酸胀,努力抑制着眼泪,还是没有从那种压抑的情绪里缓解过来 反观梁燕回呢,他在戏里的盛怒让她心生畏惧,在外翻云覆雨,手腕狠辣,在兆公馆这个后宅里,更是能轻易决定她的生死去留 但只要导演喊了Cut,那些凛冽的气场顷刻烟消云散,可就算他刚才的愤怒,全是靠技巧演出来的,也不可能一点肝火都没动吧? 到底是功力深厚的顶尖演员,从业也近三十年了,入戏快,出戏也快 她什么时候才能练就这种功夫呢? 到现在,算上电影,她也演过三部戏了,每部作品结束后,她都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角色慢慢地从身体内流走。 尹棘并不能仅是将身体当做盛放不同灵魂的容器,她演戏时,通常要将一部分的自我毁消掉,甚至将大脑当成一块海绵,完完全全地浸泡到角色的灵魂中。 她低着眉眼,独自坐在庭院的石椅上。 这处的地界较为偏僻,被刚修剪过的西府海棠花树围族着,不熟悉公馆布局的人,不会找到她的踪迹,春夜里的空气沁着微微的凉意,她想起了后续的剧情 在鹿兆春的视角里,玉茗是忘恩负义的人,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最恨辜负他的人,出了那桩事后,他耐着性子,等她调整好状态,还打算送她去南京读书。 她却不知好歹,自甘堕落,如果不是二姨太杜氏的阻拦,他保不齐真会把玉茗打残。 在赵夫人歌斯底里的尖叫声和如夫人惊愕地注视下,鹿兆春将玉若强硬地拖进了自己的房间,愤怒也好,争执也罢,都足以插破隔在两个人面前的那层纱,那层名之为欲念的纱,那层纱笼着禁忌,也笼着背德。 鹿兆春的房间里,有一方观赏性的中式鱼缸,等镜头切到里面划水的游鱼,便暗示着他和玉茗发生了关系。 他是玉茗自愿与之发生关系的第一个人。 曾经,她也卑劣地嫉妒过二姨太杜氏,但正妻的地位她是不敢肖想的。 她不想做他的养女,她想做他的女人。 鹿兆春亲吻玉茗的唇,和她脸上红肿的伤,刚才的他是那样暴烈的,现在的他又是那样温柔的,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确实视她如己出,将全部的耐性都留给了她。 按他这样人的想法,到底是她没按照他安排的路子走,也是她辜负了他。 事后,玉茗像几年前,他救她的那次一样,为他的烟斗,装上烟丝。 鹿兆春任由她的伺候,在黯淡的灯影下,异常沉默。 玉茗的心底有些动摇。 鹿先生,是要留她吗。 她还能留下吗?脑海里的那些妄想卑劣又不堪,不受控制地进发而出。鹿兆春接下来的话,却几乎粉碎了她的尊严,他的语气冰冷又无情,玉茗感觉心脏像结了层冰,快要寒透了-“霞飞路的那套公寓,给你了。"男人的唇角吐出了薄寡的烟露,毫不留恋地说,“明天吴管事会在花旗银行给你开个账户,我会汇给你一万银元,你明天就离开兆公馆吧- 万银元。玉茗苦笑着,跌坐在圈椅旁的华贵地毯,鹿兆春从刘妈妈那里赎她的时候,也花了一万银元。这一万银元,则代表着他给她的资。或许是那句劝妓从良惹怒了鹿兆春,他用行动做出,如果她不珍惜他给她的机会,他也可以再次逼良为梁燕回和他在国内的助理发现尹棘在这里,他走过来,说道:“待会儿就要回影视城了,郑导的意思是,趁热打铁,将后续的那场戏拍了。“我看你的状态不太好,不如好好休息休息,明晚再拍吧,别的演员都在,今晚空出来的时间,可以拍些别的场景。尹棘摇了摇头:“没关系,可以拍的。 那场父女决裂的戏码拍完,时间便过了零点,也已经是第二天,郑闯向几个主演提议,不如一起吃顿夜宵,再谈谈后续的拍摄事项。影视城的附近有家宁波人开的私房菜馆,经营到凌晨三点,专做夜宵,海货很新鲜。尹棘和扮演如夫人的女演员白晚棠心绪都有些乱,回去后,也不能立即睡下,也跟着来了,她们倒不惦记着吃食,只想喝些酒解压等到了餐馆。一行人按照老板的推荐,点了田螺塞肉、煎笋脯、苔条黄鱼、葱油海瓜子等宁波的家常菜肴。 “红膏呛蟹还有吗?”郑闯举着菜牌,问道。老板说:“九点钟就卖没了。"情。”郑闯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戏里的鹿兆春应该喜欢吃这个扮演如夫人的白晚棠在现实生活里,也是个情商高且口齿伶俐的美人,她算是二十岁的女性演员里,转型很成功的,虽然难以回归到事业巅峰,但在新赛道也算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白晚棠笑盈盈地说:“是啊,鹿老爷每早都要吃泡饭,固定的小菜有用梭了蟹捣碎的蟹酱,还有一小碟用香油拌过的黄泥螺。’“我是北方人,都没听过这些东西。”郑闯说道,“前不久好奇,倒是买了罐尝尝,反正我是吃不惯。白晚棠见梁燕回在私下没什么架子,又殷切地问道:“梁老师,我听说你祖籍也是宁波的?" “嗯。" “你小时候,是随家人移民了吗?" 梁燕回浅笑,平静地说:“没有,我是孤儿,三岁那年被一对美国的夫妇收养了。” 这话一落,在座的几位演员脸色都变了变,白晚棠更是面露尴尬。 刚要对梁燕回说声抱歉。 却听他嗓音温淡地说:“不必觉得抱歉,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早就不在意那些事了。” 她们这边聊着话。尹棘已经默默地喝了半小壶店家白酿的米酒。米酒好入口,味道也甜腻,但度数不算低,她很快就有了醉意,大脑也晕晕乎乎的,不受控地想起拍戏时的一些零星的片段,吻戏是用的借位。但她脸上的伤,梁燕回是真的亲了。这倒没什么,尤其是对于他。毕竟是在美国长大,相当于一个贴面礼。尹棘也觉得没什么。况且梁燕回出戏得太快,看向她的眼神,依然是师长对学生的慈爱,清清白白,不掺任何杂质,也再纯粹不过。可能是还没出戏,也可能是共情于玉茗的命运,尹棘在戏外看见梁燕回时,心脏都涌起一般酸胀感,她好想发泄,甚至想用指甲将它扣出个洞,将那些复杂的感觉全都尽数倾倒。从前她是有虐恋的美学偏好。但好日子过久了,她的口味也被养娇了。对于演戏来说,她和玉茗情绪其振,是件好事,但对于她自己来说,却是件很痛苦的事,如果她是承载玉艺灵魂的容器,那么这个容器马上就要碎掉了。现在的她,好需要一个人的陪伴,也需要他,来填补内心的缺漏。可却醉到,忘记了那个人是谁。 白晚棠想再倒些米酒时,却发现尹棘将一瓶酒都喝掉了,人也醉得厉害,喃喃自语地说要找她的小狗。 只好和在场的其余演员告了辞,等司机到了,白晚棠和梁燕回一起将尹棘扶到了外边。 春夜里的车墩透着股湿凉的寒意, 尹棘仍穿着那件绿底白花的海派旗袍,开衩收腰的设计,露出了那双如玉砌般修长的腿,在暖黄的路灯下,肌肤莹润又凝白。 她脚步虚浮,有些站不稳。 白晚棠毕竟是严格管理身材的女明星,体重不过九十斤左右,自然承受不了倾倒过来的重量,险些没扶好她,梁燕回伸出援手,及时握住了尹棘细瘦的腕骨。 两个人正商议着,该如何将尹棘塞进车里,这时,不远处的马路突然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压迫感浓烈,像将夜色都割裂。 足可见车主的需张气焰。 前灯忽闪忽灭,如龙目般凌厉,车头的设计也是罕见的椭圆形,整体的设计将暴力美学凸显到了极致,停下来后,车门打开,一只漆黑的中筒靴踩在了地面。 白晚棠扶着尹棘,感慨道:“那辆车,不是布加迪赤龙吗?" “前几天刚看过新闻,有个富二代,花几千万将它在车展拿下,这大半夜的,谁开它在上海郊外炸街啊?" 144、春风沉醉... 刚才在宁波餐馆,白晚棠饮了三杯米酒,等来到室外,人也有些薄醉。深夜的春风吹得她头脑昏昏涨张甚至觉得,眼前的街景有些不太真实。 她跟尹棘一样,没有完全出戏。 那几场戏拍完,心脏总蕴着股挥之不去的隐痛,甚至对戏外的梁燕回都产生了一些说不清,亦道不明的情愫。 他绅士地握住尹棘的腕骨,并没有拉她往保姆车那边走的意思,白晚棠则抬起眼,瞥向了男人俊朗的侧脸。 她和戏里的玉茗,是典型的红白玫瑰之争,但剧本里并没有那种老套的宅斗雌竞桥段。如夫人和玉茗之间,虽然有过粗龋,但更多的还是乱世女子的惺惺相惜。 白晚棠继续打量着梁燕回 到底过了四十岁,他的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皱痕,却并不显老气,反而很有成熟男子的韵味。面部骨相的走势也精致极了,就是传说中的电影脸,刚柔并济,惹人探究,什么样的光影打在上面都好看,很有辨识度。 当梁燕回说自己是孤儿时,白晚棠真的吓了一跳,因为这个男人的个性简直太完美了。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是很有城府的样子,可在和他近距离接触后,便能知道,他是个很真诚,也很纯粹的人。 完全没有巨星的架子还很会照顾人,是真正的绅士 而且他这人一看就感性白晚棠甚至能在他的眉眼间,品出些许微妙的脆弱感 等将视线收回。她昏涨的头脑很快清醒过来,不免失笑 在很长一段时间,白晚棠都觉得,自己各方面的感官,都在蜕化,变钝,在演戏时,她总觉得心中麻木,也总在按套板的路数去演。很多人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眼神也越来越疲惫,失掉了往昔的灵气。 已经好久,都没能有过这种出不了戏的感受,虽然心里有股难言的隐痛。但于她而言,这是件好事 她又有了最初接触表演时的奇妙感就像幼蛹的触角,顶撞到了束缚着它的厚茧,即将化茧成蝶 走神的这几秒。布加迪赤龙的车主,已经从车的另一边,绕到了这边,他的靴底踩在沥青地面,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白晚棠这才发觉,这人是冲着她们来的。 车主是个年轻男人外貌很惹眼,身材也顶尖,穿了件凌厉的飞行夹克,领口微微立起,骨架高瘦目舒展,隐匿于夜色的轮廓稍显冷淡。 他离她们越来越近。白晚棠也看清了车主的长相。 夜风将男人额前碎发吹开,露出了立体精致的T区,他长着亚洲人罕见的眉压眼,神态怠懒时,眼窝更显深邃,有种野性的美感。 男人站住后,撩开眼皮,目光锋利又直白,看向梁燕回握住尹棘的手,还算淡定地开口:“把她交给我吧。” “好。”梁燕回将尹棘松开。 白晚棠的表情透着错愕,眼见着,这俊美的陌生男子,拽住尹棘的手腕,将穿着旗袍的她,颇具占有意味地往怀里拥带。他指骨分明的右手,顺势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又低下头,当着她和梁燕回的面,安抚般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在不清楚对方身份时,白晚棠并不能放心地将尹棘交给他。虽然尹棘的肢体语言,并不排斥他的侵近,还主动地在和他贴近。但她毕竟喝醉了。 梁燕回却说:“没事,你可以放心让尹棘跟他回去。” “怎么说?”白晚棠疑惑。 梁燕回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浅笑道:“我学生和他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话抛出来后。白晚棠依然觉得困惑,在摒弃了他们是兄妹,或者是姐弟的猜想后,她猛然惊觉—尹棘这个新晋的柏林影后,该不会是跟这个男人隐婚了吧?! 等回到酒店的套房。原丛荆仍然懊悔于没叫个司机来开车。 虽然他为尹棘绑好了安全带,但在回去的路上,她还是很不安分,不是在副驾驶座位上扭动,就是要往正扶着方向盘开车的他的身上扑。一会儿喊着会让他心生烦闷的鹿先生,一会儿又委屈兮兮地唤他阿荆。 演戏演到快要疯魔。甚至将戏里那个民国女人的做派,带到了现实里。 刚下车,尹就站E脚,用自纤细的临鹏,勾住了他的到醉,等她场起/K巴掌妆大小的验蛋,望向他看时,还柔地说了沪语,听得他腰眼-紧,母头都要轴所了一 “阿荆,老欢喜侬啊。” 他网到TH2mm,t到Tt4收种,等反应u来,地的间用,好的家时,心是题DT下,若应06m8,ot.te坏。 丸丸对他使的,通常是女孩的那些招数,是对待玩伴的狡黠和捉弄。要是往后都变成戏里女人的模样,经常对他使这种手段,他恐怕会难以消受。 也真的不想将她欺负坏。 回酒店后,尹棘直接进了洗手间,在里面待了大概二十分钟,到现在都没出来。原丛荆觉察出异样,从扶手椅处起身,等走过去,他敲了敲门,低声唤道:“丸丸?” 尹棘没有回答。 他的眼神骤然一变,也听见了水流的潺潺声响不免想起上次尹棘在浴缸里睡着,还险些溺亡的事,顾不得多想,就用力地踹开了门。 冲进洗手间后。 看见尹棘果然坐在浴缸里,里面还在放水,已经溢出了一些,她低着脑袋,抱住了双膝,表情透着无助。 等将女人横抱着,从浴缸里捞出来,又扶她站稳后,原丛荆的嗓音透着怒意,脸色阴沉地问道:“尹丸丸,你是想把我逼疯么?” 尹棘则一脸无辜。 又用刚才的眼神,娇柔地看向他。 女人鸿的雪肌,在浴在的光源下,白调近乎兄眼,宛若冷五高透,不免若得他心底又生出了安的欧坏欲,很思起成限地在地的0下道刺目的略日,但如的地取在的情根低落,还足含不相顺负 她。 他抿起角,无奈地将尹棘拽到洗手台边,想先帮她将那身湿透的旗袍脱掉,但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而锁骨下方的那几枚盘扣,只是装饰,他解开后,才发现做了无用功。 尹棘忽地笑出了声:“你好笨啊。” “闭嘴。”他眼梢微挑,表情冷淡又拽。 尹棘没再嘲笑他。将柔嫩的掌心,覆住了他的手背。 原从荆长睫轻额,背脊也顷刻变僵 任由她牵引着他的手,并将它搁在了腰侧的位置,还将双唇贴向了他的耳廓,呵气如兰,柔腔软调地说:“拉链辣海呀。” 刚告诉他拉链的位置。 尹棘就感觉身体悬了空,男人突然用双手托起她的腰肢,将她抱在了洗手台上。 她低呼出声,醉意也褪了些,刚要挣脱他霸道的桎梏,下巴已经被他用拇指按住,并向上抬了起来。 她皱起眉,刚要别过脸。 一道压迫感极强的冷冽气息顷刻将她笼罩,还未擦去口脂的唇也被男人封吻住,他的拇指抵在她耳背后的软骨,来来回回地抚弄。 原从荆又想起了下午的那场戏 丸丸竟然被梁燕回亲了右脸,他心底不受控地涌起了疯狂的念头,捧着她脸蛋的动作也粗暴了些。 尹棘就快要被他亲到缺氧。 洗手间狭小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衣料被撕裂的声音,她柔唇微张,无措地看向他。 男人微粝的拇指指腹,按在她眼角的边缘,将沁出的泪珠擦拭掉他的嗓音低低淡淡,却暗蕴着掌控欲,命令般地说:“丸丸,别把戏里的那一套,带到现实里来,也别再这样钓我。” “如果你再这样钓我。”他偏过头,有些发狠地吻住她的右脸,不无威胁意味地又道,“我真的会让你三天都下不了床的。” 145、溺吻... 《玉棠宴春》的服化道很精致。 剧里女性角色穿的戏服也大多是量体裁衣的海派旗袍,讲求镶、嵌、滚、宕、盘、绣、绘、钉、贴共九项工艺。* 它改掉了满清遗留下来的直筒剪裁,遵循起西方的审美,整体的设计更能凸显出女子窈窕的曲线,造型师还参考了民国时期鸿翔和云裳这两家服饰公司的古董。 戏服上的花销被制作成了Excel表格。尹棘还粗略地看过它们,更对自己那十几身戏服的价格了如指掌。譬如这件绿底白花的旗袍,是从瀚艺HANART这个品牌定制的,花了接近六万人民币。 原丛荆却这么粗暴,竟然将它沿着前襟撕坏了,有够暴殄天物的。尹棘恼火地看向他,被蕾丝小衣兜住的那两团雪脯也因为愤怒而起起伏伏,倒是平添了几分风情,也显得整个人很鲜活。 她的嗓音也再不像戏中人那般嗲糯,近乎吼着对他说:“这件戏服要六万块呢!” “我还想在杀青后,将所有戏服都收集起来,等电视剧播出后,就办个展览,或者办个拍卖会,将获得的收入做些慈善。” “你就这么把它给撕坏了!” “醉成这样,还有心思算账。”他无奈失笑,双手仍然撑着洗手台的边缘,懒懒散散地掀起眼皮,注视着她看。 尹棘脸色娇愠,没好气地说:“我被你气到醒酒了。” 说完,还不够泄愤。 她伸出白皙的手,作势要去撕扯原丛荆的衣服,但到底不及他有气力,忙活了好一会儿功夫,却只将衣角那里揉得皱皱巴巴的。 原丛荆低头,安静地看着她弄。他笑出了浅浅的气声,大有股纵容的意味。 眼见着小青梅快被气哭了,他连忙伸出胳膊,揽住了她削瘦的背脊,用保护欲十足的姿态,将她抱进了怀里。等女人终于安分下来,才将硬朗分明的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处。 尹棘没完全醒酒,额头仍有些发胀。而男人的右手不知何时,探进了旗袍被撕坏处的豁口,他的掌心散发着熨贴的热意,先是覆在了她后腰的位置。又沿着她的背脊,缓慢地向上移,肌肤被粗粝的薄茧刮蹭过后,蹿起酥麻的电流,像在被美人蛛攀爬,也激得她身体猛地发抖。 最后,他将手心,覆在了她左侧的肩胛骨处,也是她曾经受过重伤的位置。尹棘仍然清晰地记得,裂开的骨缝在愈合时,那种酸痒又难耐的滋味。原丛荆刻意去摸她的肩胛骨,真的好狡猾。 有的时候用完厚乳,尹棘会闹脾气,男人总会带着安慰意味亲吻那里,充满了怜惜和溺爱,这是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专属方式。那里没有烙下纹身,却也成为了她阿克琉斯之踵般的存在,是最脆弱的位置,也是她的要害。 等被他的拥抱安抚下来后。原丛荆也终于将她松开了些,他刻意倾俯身体,贴近她的脸颊,额前的碎发如犬毛般绒软,蹭在她的鼻尖上,弄得那里痒极了。 尹棘抬起脸,很想向他索要一个吻。但原丛荆却没有亲她,只是将拇指按在了她唇角的位置,来来回回地抚了抚。 “丸丸是要跟我算账吗?”他低声问。 尹棘点头:“嗯。” “那我也想跟丸丸算个账。”男人浓长的睫毛微垂,在眼睑处拓下了淡淡的翳影。她不忿地问:"你要跟我算什么账?"女人的唇脂早已被吻花,在镜面边缘灯光的映射下,衬得颜色愈发靡红。 “丸丸亲过很多人。”他的口吻稀松平常,却透着压抑和隐忍的意味,“在《春之祭》里,甚至连国外的女人都亲过。” 尹棘的心跳蓦然加快。虽然原丛荆没有主动提起梁燕回,但他平时在剧组里神出鬼没的,又突然提了这么一档子事。肯定是知道了梁燕回在镜头前亲了她脸颊的事,今晚,他不可能放过她了! 尹棘的眼神躲闪,没吭声。见她迟迟没有回答,原丛荆嗓音偏淡,又问道:“跟丸丸接过吻的人有好几个,你觉得谁的吻技最好?” 尹棘:“!!!”“你确定要问么?”她惊讶道。她感觉这问题是个陷阱。无论怎么回答,她都会被原丛荆绕进去,他也会吃醋,甚至发疯。 “那丸丸的意思是。”他偏过头,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下她的嘴角,低声又问,“你自己的吻技最好,是么?” 尹棘:“.……”原丛荆坏起来,简直没有边。他明明知道,她很想跟他接个密密实实的吻,他却刻意磨着她,还起了恶劣的玩心,不肯给她个痛快,就像个吊人胃口的祸害一样。 “丸丸想让我亲你么?”他刻意放轻语气,嗓音既低又沉,厮磨着她的耳膜。 尹棘咬唇,将脸别过一侧,她真的不想让他太得意了。 男人捏了捏她的耳垂,又问:“丸丸想不想,嗯?” “不想。”尹棘违心地说。他托起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放在浴室的瓷砖上:“好吧。” 尹棘感觉肌肤间残留的那些温暖的触觉,正渐渐离她远去,心脏也涌起了难耐的寂寞感,却听见,他没什么情绪地又说:“那丸丸自己去洗澡吧。” “好。”她掩饰着眼底的不舍,在他背过身体之后,将湿透的旗袍脱下,又解开了两件贴身的小衣,光着脚,走进了干湿分离的玻璃房浴室。自从上次险些溺水后。 尹棘每次洗澡,原丛荆都会不放心地待在卫生间,就像头机警的猎犬般,驻守在她的身边,还严格地要求她,将洗漱时间控制在十分钟内。 一开始,尹棘还很无措。 等习惯后,倒也可以自在地在里面洗澡,毕竟原丛荆在她进入玻璃房后,通常是背对着她。隔个几十秒,才会回身,不厌其烦地观察起她的状况。 她拧开控制花洒的开关,温度适宜的热水很快浇淋在疲惫的身体上,浴房的玻璃壁面也顷刻弥漫起一层模糊的雾气。 冲澡时,尹棘的醉意已经消解了大半,但心底那难以言说的寂寞感,还是没有被水流冲走,原丛荆留给她洗澡的时间有限,她也不敢耽搁。等闭着双眼,将右手伸向壁架,指尖却没触及到酒店提供的洗发露,反而摸到了一块硬邦邦且带着烫意的肌肉。 她心底一惊,猛地缩回手。 不知道原丛荆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她被淋湿的脑袋已经探出了水帘,尽管闭着双眼,也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却能清晰听见“磁”的一声。他按住泵头,挤出了覆盆子味道的洗发露,这甜靡的气息不免让她想起去年京市暴雪的那夜,他塞进她手心里的那瓶clitoral arousal,双颊顷刻变得烧热起来,小腹也泛起异样的感觉,就像在被虫子密密麻麻的蛰咬。 “丸丸,转过身去。”男人冷冽的气息从她发顶上方压覆下来,低沉的嗓音在密闭的空间内显得有些空荡。 尹棘依言,转过身。 男人宽大的掌心顺势扣在她的发顶,将紫红色的睹喱,揉成了膨胀的泡沫,他的指尖有力地抓弄着她的头皮,就像在给她按摩似的。 尹棘被他伺候得很舒服。 下意识往原丛荆的方向靠了靠,纤薄的脊梁骨,刚贴向垂在他心口的狗牌,就被男人暴起青筋的右手扣住了肩膀,他的呼吸变得深沉了些,叹声制止道:“别动。” 头发上的泡沫还没有被冲掉。 尹棘仍然睁不开双眼,却生出了恶劣的心思,想捉弄捉弄原丛荆。 趁男人拿起可移动的花洒,喷在手臂上,试探起水温时,她将被热水浸泡过变成淡粉色的脚跟,向后挪动了一厘米。想趁他不察,狠狠地踩他。 柔软的脚心,刚踩在男人的脚背。 可移动花洒的热水,也浇在了脑袋顶上,她期许着原丛荆吃瘪的模样,但他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的听觉被潺潺的水声剥夺,探知不到他的气息,心底也有些发怵。 男人削瘦分明的手指,仍在她的发丝间穿走,态度无比耐心,帮她将泡沫都冲洗殆尽。 尹棘的心情却有些低落。 原丛荆的表现也太平淡了,她还想看看他被气到的恼怒嘴脸呢。 淋浴得差不多了,她睁开眼睛,刚要离开浴房,忽觉一道充斥着压迫感的有力躯体突然向她侵进,尹棘低呼出声,后背也抵在了遍及着雾气的玻璃壁上,很怕会滑倒,但男人已用自己的重量托起了她。 他顺势扣住她的手腕,抬到发顶之上,近乎恶狠地低头,缄吻住她嫣红的唇瓣,喉间溢出低低的嗯声,金属的花洒“砰”地摔在地面发出钝重的声响,也迸溅起激越的水花,玻璃房内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浓重,两道高大和娇小的身影也如无比契合的榫卯般,交叠在了一起。 尹棘从来没在浴室和原丛荆做过,本以为刚才就要解锁新地点,心情紧张又期待,但到了最后的关卡,还是被他抱回了酒店套房的主卧,等一切都结束后,又被男人伺候着拿起风筒,吹干了头发。 眼下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幸而明天上午,没有她的戏份。 最近入戏太深,情绪也随着角色走,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都快要疯魔,也难以从那种压抑的感受中解脱,濒临崩溃的边缘。但回到现实后。 无论是心灵的层面,还是身体的层面,她都通过原丛荆得到了疏解和疗愈。 酒醒后,尹棘还是睡不着。卧室开了盏微弱的夜灯,她在昏暗的光线后,观察起原丛荆精致好看的脸,忍不住伸出手,用纤白的指尖,描摹起他冷淡的轮廓。 他睡得浅,不悦地说:“别闹。” 尹棘无奈地抿起唇角,也眨了眨眼睫,不敢再继续打扰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偷亲他一口,男人突然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用梦寐的语调,附在她耳旁,唤道:“丸丸。” 他的嗓音懒懒的,低沉又磁性,在深夜里去听,还很性感,尹棘的心脏砰砰直跳,听见他又说:“我好爱你。” 146、公开... 五月初。 电视剧《玉棠宴春》正式杀青,并预计在今年九月,于流媒平台和沪市电视台同步上映。 《玉棠宴春》的官微也在杀青后,发布了剧中女性角色的九美图,每张照片的底图风格都不尽相同,也暗蕴了人物的命运。 尹棘的照片占据最上排的C位。 穿姜黄色的旗袍,丝质衣料的纹样是娇艳的迎春花,微微敛目,似有心事,侧颜的轮廓精致绝美,她的妆容并不浓重,但就是给人一种媚骨天成的风情感。和之前给大众留下的印象完全不同,她的眼神透着凌厉和锋芒,一看就是个倔强不屈,泼辣鲜活的女性形象。 网友也很快冲进了这组照片的评论区— 【光看人物定妆照就知道这剧的质量能打,这审美也太好了吧!】 【好养眼啊,全是大美人,尹棘做制片人还是有一套的,没说让别的女性角色让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美,我就想看这种全员都是美女的电视剧!!!】 【有这种阵容,这剧不爆都不可能….…】 【梁燕回出演一番男主,那我高低得看看,这剧我追定了!】 还有网友感慨起尹棘的事业运— 【姐今年真是大丰收啊。】 【六月末《晴海焰火》就要在院线排片了,紧接着就是九月份的《玉棠宴春》,只要《晴海焰火》的票房达标,《玉棠宴春》再成为爆款剧,她的一线女星地位就稳了!】【有可靠消息说,YJ又拿下了蓝血高奢F家的全线产品代言人,等《玉棠》播出后,凭她在圈里的资源,一定能参与最佳女配角的评奖。】 【说不定还没到25岁,就能拿下影后和视后的双料奖杯,太人生赢家了!】 虽然绝大多数的评论都是在感慨尹棘优异的业务能力和爆发的事业能力。但还是有少量的网友对那段莫须有的恋情表达了惋惜,有一些事业粉甚至觉得,她看男人的眼光太差劲,还有些恋爱脑— 1L:【跟那个卷毛助理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2L:【默认了吧,《玉棠宴春》拍摄期间,这两个人的暖昧合照没少被扒,热搜都登几次了,虽然没在前排,但热度也不低了。】 3L:【从来也没见这姐出面辟过谣,大概率就是默认了,反正对方就是个小助理,也不用大张旗鼓地官宣喽~】 4L:【不会吧??!】 5L:【啊啊啊啊真的不想让美女影后跟个又穷又怪的男人谈恋爱啊啊啊啊啊!】 6L:【四月中旬不是有照片曝出她上了辆布加迪赤龙吗?一个穷助理,能买的起千万级别的豪车???】 7L:【可能是影后给软饭助理买的,就跟大佬给金丝雀买爱马仕的房子包一样。】 8L:【赤龙的买主不是K家的总裁吗?KPLER上海分公司的员工还拍过那辆豪车进地下车库时的短视频,获得了十几万点赞辆呢?】 9L:【而且那个型号的赤龙全球仅有一台,就是今年四月初在车展成交的那台。】 10L:【啊?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关尹棘恋情的探讨和猜测从未停歇。 她本人没有对这些消息正面回应过,反而专心致志地和燕双双在全国各地为《晴海焰火》跑宣传,大有将其置之不理的架势。 七月初,电影正式定档。 在该电影刚发布官宣海报时,媒体普遍不看好它的市场表现,虽然有金马影帝和柏林影后坐镇,还有燕双双这样的流量花吸引固定的青春群体,但这种类型的电影毕竟盘子小,而且校园题材的故事情节都大差不差,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套路,打不过同期的商业大片。 未曾想上映首日,票房就突破了千万大关。 有相关媒体仍在继续唱衰。 觉得这样的市场表现只是昙花一现,等燕双双的粉丝经济效应不起作用后,《晴海焰火》的票房还会一路走低。 结果《晴海焰火》的票房仅在第三天才微有下滑,第四天就固定在了每天两千多万。 甚至直逼三千万。 在第九天时,还拿下了日票房冠军,在上映后的第十三天,总计拿下3.9亿的票房,这种市场表情对于青春校园类别的电影来说实属难得,而该电影算上演员的片酬总投资才五千万,已经实现了翻倍的盈利。 无论是申敏在拍摄时,对于细节之处如手术刀精准的把控;还是影帝傅杉寒和影后尹棘精湛细腻的演技;还有燕双双不乏亮点的灵动表现,和她本人参与创作的原创歌曲《海潮》的在上映之前的广泛宣传,都让电影的口碑持续走高,豆瓣评分一度高达9.0分,最后锁分在8.7分。 互联网上的各类消息日新月异。 而关于尹棘恋情的讨论热度,也早就在微博上,沉寂了一段时间,近期参加活动,狗仔都没有拍到那个桀骜难驯的卷毛助理。 仍在关注这件事的粉丝也都认为,尹棘和对方早就分了,不是磕起了她和金马影帝的CP,就是觉得她和燕双双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姬情。 直到八月末的某一天。也是晴海焰火在院线上映的最后一天。 尹棘突然在微博上晒出了一张照片,并配上一个爱心的表情——阳光明媚的海边,天空湛蓝如洗,她及腰的金发被海风吹起,穿了件古希腊风格的亚麻长裙,垂坠感的剪裁贴合住姣好的身体曲线,肌肤瓷白如玉,宛若月神阿尔忒弥斯。 而她的旁边,则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他背对着镜头,身形高瘦修挺,和尹棘有明显的身高差,两个人牵着手,十指也紧紧地交扣在了一起。 评论区很快就炸开了锅—— 【我的天呐!是官宣了吗?】 【男方的身材好顶啊!比秀场男模的比例还要好,那腰!那腿!真的绝了啊啊啊啊!】 【就我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了吗?他已婚吗???还是跟尹棘结婚了?】 【姐好刚!这个年纪的女演员敢直接官宣恋情的太少见了,这就是自己是圈里资本的底气吗?完全没有任何畏惧。】 【单看背影,感觉就像之前那个卷毛助理诶,影后不会还是选了他吧。】 【如果是跟他结婚我真的接受不了啊啊!谈恋爱玩玩还可以,姐怎么就跟他结婚了??签好婚前协议了吗?不会糊涂到直接就闪婚了吧?】 尹棘官宣恋情的热搜词条一直在前排稳居不下,就在网友热火朝天地猜测,照片里男人的身份到底是谁时,KPLER的官方账号转发了一条ID为魅塔骑士的微博— 该微博晒出了两张结婚证的照片。 并附文:【@演员尹棘:是从小就想娶回家的太太。】 刚转发还不到半小时。热搜第一的词条就又爆了—— #尹棘,KPLER总裁原丛荆官宣婚讯# 【啊啊啊从小就想娶回家!竟然还是青梅竹马吗?!我又磕到了!!!】 【所以那个卷毛助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当时被爆出照片就感觉那个助理长得不差的,就是有点儿雀斑,脸也被黑色粗框眼镜遮挡了。】 【该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吧??!】 【就是同一个人啊,从那辆布加迪赤龙就能看出来了。】 【我的天呐!总裁好恋爱脑啊!!哈哈哈哈哈为了能多和影后贴贴,竟然不惜变装易容成狼狗小助理!】 转瞬便到了这年的初冬。 《玉棠宴春》在某流媒平台正式播出后,首日播放量就破了9000万,大结局的播放量更是破了一个亿,在站内热度榜单持续霸榜首位长达三个月,成为了这年当之无愧的爆款孤品剧,还产生了一系列的破圈效应。尹棘这样的青年女演员,通过该剧提升的影响力和商业价值自不必提,出演《玉棠宴春》还有多名曾经大红大火,但到了三十代却面临转型和职业发展受阻的女性演员。 她们也凭该剧再次翻红。 并获得了许多新的机遇,譬如白晚棠,就在电视剧播出后,接到了某大热综艺的邀请,并凭借真实有趣的性情,再次在公众提升了好感度,还拿下了多个商务代言,甚至获得了某大导的电影资源。 尹棘也难得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过于频繁地进组,难免会消耗灵气,也会在演戏时,让感官变得迟钝,甚至麻木。 但在她休假时,原丛荆却在国外参加某个游戏论坛,前阵子她忙,这阵子又赶上他忙,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面了,虽然每天都有通视频电话,她每天也会给他发很多消息和照片,他也都是秒回。但只是通过电子设备,去跟他聊天,已经无法满足心底如酵母般膨胀的思念。 天气越来越冷,她也越来越想他。结婚就快满三年了,竟然还会像热恋时那般难舍难分,也越来越能理解,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愿成为一名职业的演员后。她一直都在扮演别人,能毫无拘束地做她自己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也只有在原丛荆的面前,她才能展现出最真实的本我。 那天尹棘宅在京市的平层,盘腿坐在沙发地毯上,头顶是采光的天井,她看了一下午的剧本,指尖将纸张翻到最后一页时,她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看见玻璃外的雪势越来越大。拉伸完身体的关节后。 她掩饰着眼底的落寞,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处,发现楼下的国槐树挂满了晶莹的雾凇,在稍显黯淡的天光下,美得依旧宛若仙境。 尹棘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又点开原丛荆的微信,给他发了过去—— YJ:【图片jpg】 那边很快就给了回复:【知道了。】 YJ:【?】YJ:【你知道什么了?】 那头没有立即回她。又过了几秒钟,还是没有消息。 尹棘以为他在忙,无奈地叹气,眼神寥落地观赏着傍晚的雪景,这时,手机突然在掌心轻震,她没看是谁,直接按下接听键。 “我知道。”男人嗓音低沉又动听,鼻音很轻地笑了声,“丸丸正在想我。” 尹棘:“….…”他拽里拽气地又说:"下回再想我,可以直接敲我、想、你、了这四个字。"——“不用发什么风景图暗示。” 尹棘:“………” 虽然听到了男人的声音,但她见不到他,也摸不到他,沉积在心底的寂寞情绪,就像窗外的落雪般,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她好像真变成了游戏里贪婪的星之卡比,无论怎样吞噬他予她的爱意,都觉不够。“丸丸。”他再次出声,嗓音低低的,唤住她,“你怎么了?” 尹棘的眼眶有些发酸,她垂着眼睫,强忍着泪意,电话的那边,还在安静地等,半晌后,她才艰涩地说:“阿荆,我好想你。” 那边似乎倒抽了口气。 尹棘抬起眼,虽然觉得难为情,还是将那句话,又跟他说了一遍:“阿荆,我真的好想你。” 话音刚落,便听见“嘟”的一声。原丛荆竟然将电话撂断了!尹棘正觉得费解。手机又响了起来,她疑惑地按下绿色的接听键。 “唉。”原丛荆无奈叹气,嗓音透着苦恼的意味,“你在说什么啊?”尹棘眼眶的酸热感在加剧。虽然他的态度不算凶,但撂她电话又算怎么回事?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对他说了那种话,他竟然这么回答她。她咬住唇瓣,想寻个借口结束谈话。原丛荆将语气放轻了许多,像在哄着她说话:“你这么说完,我真的好想抛下一切,立即飞到你身边。”尹棘的心率突然加快。听见他嗓音温沉地又说:“但我不能那样做,也不能不负责任。” “嗯。”尹棘的情绪缓和了些,说道,“你要对手下的团队负责任,我也不该在你没完成工作前,就跟你说出那样的话。”她叹息般地说:“是我太耐不住寂寞了。”“笨蛋。”男人突然唤道。尹棘不忿地说:“好端端的,你又骂我笨。”“丸丸本来就是个小笨蛋啊。”原丛荆无奈失笑。 尹棘:………. “你再骂我笨。”尹棘气鼓鼓地说,“我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男人的语调忽然变得恶劣,懒懒散散地又问:“生什么气啊?小笨蛋。” “我挂了。”尹棘表情娇愠,指尖悬停在红色的按键上,刚要去按。却听他说:“老婆,我也好想你。” 心跳忽然漏了几拍,身后是装着仿真火的壁炉,不时发出木头爆开的噼啪声响。 尹棘将手机举回耳廓旁,听见他无奈地又说:“不是只有丸丸会感到寂寞,好久都没和丸丸见面了,我也觉得好寂寞,真的好寂寞。” “可我感觉你最近过得好充实。”尹棘伸出指尖,在落地窗的雾气上,写下了阿荆两个字,有些失落地说,"这个假我放得不怎么开心,因为太想你,我甚至想让自己再忙起来。"“我可能真的变得不正常了。” 电话的那端,又倒抽了口气。她仿佛都能看见,男人颧骨泛红,表情懊丧地抬起手,抓着头发的害羞模样。 “尹丸丸。”他再次开口,说道,“接下来的话,我只跟你说一遍,你要好好地听。”- “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无时不刻都想亲你,抱你,其实我真的很想像狗一样,每天都黏着你,甚至想在你下班回家后,像迎接主人一样,跑到门口,哈巴哈巴地仰起头,注视着你。”- “但因为丸丸说过,喜欢认真工作的男人,不喜欢我那么懒散,更讨厌我总是无故翘班。”- “我好怕如果我再犯懒,丸丸会看轻我,或许某一天会厌倦我。” 尹棘打断他的话:“我不会厌倦你的。” “嗯。”原丛荆温声说道,“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 ——“为了丸丸而努力。” 心跳又是一阵急速地加快。尹棘听见,原丛荆又认真地说:“所以老婆,你要好好在家等我。” 她小声应:“嗯。”“还有。”他不放心地又叮嘱道,“不要因为寂寞,就将别的男人的示好放在眼里。” 尹棘:“?”“你从哪里来的这种妄想?”她问。 原丛荆冷嗤道:“就剧场的那个编剧,你跟他好有共同语言的样子。” 尹棘:“.……” “你不会又拿那根小树苗窃听我了吧? 她无奈地又问。 那头又是一阵嗤笑,语气隐隐夹杂着妒火:“前段时间,你忙话剧演出时,总是跟我提起这个人。” "虽然那男的长得一般,但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很容易因为一个男人身上的才华,就对他产生好感。" 尹棘:“……”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他的说法,但原丛荆确实好了解她。 “我对那个编剧的想法,只是跟性缘无关的欣赏。”尹棘正了正神色,突然跟他打了记直球,“可是只有阿荆你,既让我欣赏,又能让我心跳加速。”原丛荆那头应该在喝水。听完这话后,男人连连咳嗽了数声,似乎被呛到了。 “嗯,知道了。”他的嗓音透着哑意,掩饰着异样,故作镇静地又说,“挂了。”尹棘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就那么一本正经,将那些话对他说出了口。 但原丛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看着桀骜不驯,痞坏又拽,实际特别不禁撩,她小小抛记直球,他都害羞到不能自已。 京市的暴雪停歇后。尹棘来到市区的实验剧场,和原丛荆有些吃味的那个编剧看了看场地,还跟对方详细地谈了谈他构想很久的沉浸式戏剧。 这编剧的副业,是名网文写手。专门在男频写各种龙傲天爽文,什么战神女儿住狗窝,什么龙王的七个蛋宝宝。各种各样的下沉题材,他都写过。 虽然写着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太入流的题材,却仍然对戏剧怀揣着梦想,譬如这处的场地,就是靠着他和合伙人的网文收入供养起来的。尹棘提起格洛托夫斯基这个冷门的表演家时,那编剧也很了解,但他不认可格氏的一些观点,仍然认为剧场的布景很重要。 尹棘正好想投几个项目。 也对能让观众沉浸其中,并参与表演的戏剧颇感兴趣,这编剧还特意给她安排了一场比较短的小秀,起先她还不知情,等几个工作人员穿着的人走过来,跟她说话时,才发觉过来。 等这场小秀结束后。那名编剧说道:“不过这里的场地,已经被某个投资商买下来了,说是要送给他的太太,作为结婚周年的礼物。” “被谁买了?”尹棘不免有些沮丧。 反正今年赚了不少钱。无论是电影票房的分账,还是水涨船高的代言费和片酬,都足够让她加价,从那个人的手里,将剧场重新买回来。 “你能搞到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吗?”尹棘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编剧。却意外发现,他竟然不见了。 紧接着,剧场的灯光也一盏又一盏地渐次熄灭,偌大的场地很快就陷入大片的黑暗中,她心跳陡然加快,后脊梁骨也有些发寒,唤了几遍那编剧的名字,却没有人应她。因为这里没有窗户,是完全封闭的,一旦失去了光源,就黑沉到近乎可怕,就在她强撑着冷静,想要摸索着,寻找出口时,忽然听见了钨丝颤动的细微声响。她循声转头,紧接着,就看见巨幅的帷幕从两侧缓缓拉开,舞台上的光芒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男人单手抄兜,身姿落拓地站在舞台上,落在地面的阴影浓廓而漆黑,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柔,望向她的方向。 尹棘轻怔,难以置信地朝他走去。 他却像魔法师般,突然变出个三角锥形的礼花,随即“砰”的一声,将它拉动,那些五彩缤纷的彩带像无尽的藤蔓般,顷刻朝她的方向延伸过来。 "The show must go on."他扯了扯唇角,嗓音依旧磁沉而动听,用标准的美音说道。 尹棘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接住了几根纤细的彩带,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一方面是被他魔术般的手法震慑,另一方面则是,她压根就没料到,原丛荆竟然这么快就赶回京市了。“不够入戏啊。”男人低眼,轻笑着注视着她,并向她伸出了佩戴着婚戒的左手,“该接您演下一场戏了,我的影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感谢小天使们的265瓶营养液~ 完结啦,还有福利番外,这章发66个小红包[黄心] The show must go on(演出必须继续),这句话也有坚持到底的意思,也意味着故事虽然结束了,但主角们的生活仍在继续~ 顺便求个五星好评[合十],点进文章界面右下角即可参与评分,如果想打五星,但因晋江的评分限制规则打不了的话,宝子们最好就不打了[合十],会拉低总评分[可怜] (A)【福利番外3.21,3.28更新】 共两篇,婚礼和三周年纪念日,订阅率满90%即可解锁~ (B)下本开《春意迟迟》,专栏预收求收藏~ 身为沪圈的顶豪千金。 顾意浓生了张国色天香的绝美脸蛋,还是影视业手握资本的大导演。 有网友扒出她的个人资产—— 在京她住带停机坪的顶楼大平层;在沪她有多套租界区公馆的产权;通勤出差时,劳斯莱斯幻影和湾流飞机只是基本标配。 集团千金的衣食住行,样样拔尖。陪睡的朋友,自然也最顶级。 三十万一晚的宝格丽酒店套房内。顾意浓如约和对方共度良宵。 “下次约哪儿?”男人的嗓音低沉好听,微微敛目,削瘦分明的手指,挑起她的发丝,慢条斯理地用风筒吹干。 身为原氏集团的掌权人。 也是京圈身份最显赫的大佬,原奕迟和她保持了三年的快乐关系。 顾意浓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服务,却打算趁此和他了断:“这么多年,我们还挺愉快的。”原奕迟帮她吹发的动作顿住。 身前的女人明艳,不带留恋地说:“不过呢,我现在有真心喜欢的男人了。” ——“所以就到这里吧,不要再见面了。”- 两个月后。顾意浓的小腹微微隆起,特地换上平底的雪地靴,和热恋中的影帝男友去北海道看雪。男友温柔体贴,去市集采买食材,打算为她洗手作羹汤。 顾意浓则独自回到温泉酒店的客房。进了门,她险些惊呼出声。 “好久不见。”原弈迟的眼神没有波澜,端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修挺的身形隐匿于晦暗的阴影里,他摘下皮质手套,嗓音淡淡地问,“昨天是约好的日子,你为什么不来?” 顾意浓炸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时,身后传来房卡划过门禁的声响。买完菜的男友即将进室。 “还怀着我的孩子。”原奕迟不为所动,他撩起眼皮,冷冷睨向她的小腹,漫不经心地诘问道,“就敢跟别的男人私奔?”他站起身,又看向她身后愕然的男友,不咸不淡地嗤笑道:“那个蠢货竟然还让你住这么破的酒店。” 顾意浓:“……” #甩掉PY大佬后,他黑化了# #她也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 #大佬质量高,她决定干脆借种当妈# #大佬不同意只做孩子生物意义上的父亲,只能横刀夺爱了。# #因为大佬黑化后太可怕了。# #所以她只好跟他先婚后爱了# 一句话简介:和邪贵腹黑大佬的先婚(孕)后爱 看文指南—— (1):男主和影帝都是年上型处男,都守男德,都配得上女主角 (2):一贯风格,带有墙纸风味的甜文,男主黑化后是平静型疯批,但婚后就是典型的大房型男主 PS—— 大房型男主特指,为了妻子的荣耀,示外的仪容仪表,必须高贵优雅。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比英国管家还会打理家业,还要帮扶妻子的事业。妻子心情不好时,会做耐心倾听的解语花,学识渊博,擅长排忧解难,妻子在跟他交流后,会有茅塞顿开之感。因为妻子过于耀眼,大房时常会有身为正宫丈夫的危机感,表面依旧端庄得体,实际心里阴暗爬行,经常会认真思考,怎样才能让她更爱他一点~ 195、第195章...198、第198章 第195章 直播间的全息迷跟神树玩家被迫看了一场黑暗缉鬼,技能特效在黑暗中一闪而过,走廊墙壁上的壁画被带了多种特效,主脑连接的直播酷炫追踪型摄像头被迫降了一个画质,变成夜间追踪板,但这完全解决不了问题。 游戏内各位大佬的探索进度严重滞后,半天都没移动位置,再好的摄像头跟直播视角都抵不住观众们只能跟着大佬面壁思过,再加上共同富裕那不按常理触发的技能特效,为达目的不罢休的作战方式让人叹为观止。 【主脑就不能恢复供电吗?这做法卡bug了吧!】 【兄弟刚来的吧,没看到里面留了个拉电闸的吗?】 主脑试图挽回整个游戏的照明系统,地图再次刷新的时候把灯刷亮了。 可共同富裕派人留守在了供电层,主脑恢复一次供电,三千客就听从周而复始的指令断一次电。 【共同富裕没有在意的剧情吗?】 【他们在意啊!没看到派出了两个人了吗?】 酱醋茶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结果,兄弟葱姜蒜的明火符点亮,两人鬼鬼祟祟点着符咒,动辄打人半血的明火符变成临时蜡烛,支撑着共同富裕唯二的两个剧情党在黑暗中负重前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顺利了,他们看个线索都得偷着来。尤里克斯当场就不动了,被桃之天夭拖着走。更别提边找线索边骂爹的江山如画跟么么哒队长。 在黑暗中摸黑前行简直要瞎了,而且酒店里还有一些装饰物明显带着点荧光特效,黑暗里晃悠一下就像是鬼影往前冲来,过于真实的酒店环境给人的代入感十足,捉鬼游戏不仅变成了摸黑游戏,还变成了大型恐怖游戏现场。 风云催在黑暗中跑着,就听到远处有人撒腿就跑:“不是啊兄弟,我技能都没碰到你啊!” 脚步声追逐声,什么午夜惊魂,什么停在一半的电梯…还有像是照青阳氪佬这种时装都带特效的,在黑暗中就是移动的鬼影。 “周哥,你杀了几个了。”青蛙道。 非酋周神的运气在黑暗中一如既往,不知道主脑故意的还是怎么。 每次楼层刷新的人,都不在他所在的楼层。 游戏时间4个小时到的时候,共同富裕早早地完成任务,捉鬼的数目早早就超过了一半,完美地完成了任务。而剩下被捉的玩家,只剩下战飞云布偶猫桃之夭夭等几个艺高人胆大的大佬,其他人要么是站在载入器前神情恍惚,要么看东西出现重影,还有人一路跌倒磕碰,回到现实有种跑了十公里的精疲力尽。 [恭喜共同富裕成功完成任务,全员获得特殊大礼包!] [恭喜幸存玩家,为自家小队获取挑战者特殊礼盒!] [本次隐藏任务版本线索最高获得者为共同富裕,掌握线索15条,获得特殊指引道具x1!] 主脑播报的声音冷漠无情,神树官方的工作人员无语至极,他们一共在整个酒店安排了200条剧情爆料线索,结果共同富裕凭借两个人抹黑看线索,15条居然还能拿到第-名!第二名是负重前行的飞霄凌云,凭借队长战飞云惊人的毅力看了12条线索,第三名是布偶猫,全靠宴会厅里黑熊的指引盲人摸路摸了10条……剩下的都不用说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顺着去看共同富裕,队长摆烂哥已经开始说获奖感言了,其他人有各自的站相。打嗨的问还有没有第二轮,找线索的正在捂着眼睛似乎有点虚脱……最后观众们把重点放在了站在一起的两个人。 比起其他的大佬,这两位淡定到就像是散个步回来。 一度阴阳跟周而复始的载入器位置相邻,此时载入器平台已经自然而然地撤去,两人相距的距离不到一个拳头,周而复始正在整理口罩,他似乎感觉到有点闷正在透气,度阴阳则是微微侧着身跟他说话,从直播摄像头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亲近到快要贴到脸上。 【亲了吗?】 【……狗粮。】 【服了,直播摄像头比我还会磕。】 游戏结束,各个大佬们自然也就下台来。 【不行了,怎么尤神走路都不太稳。】 【桃天大佬穿着高跟鞋都能走这么快。】 【飞霄凌云两个大佬还在讨论剧情。】 宴会厅更是一团乱,天下无双那几个小队的位置摆的全是横幅跟虚拟屏,正在跟旁边的黄昏之眼抢镜头,灼华全员戴面具不知道在cos什么,有种说不出的中二感,连着b格最稳的飞霄凌云都能看到餐桌上一瓶没来得及撤去的发胶以及往餐桌底下藏的琴。 一群大佬不忍直视地看向宴会厅,最后各自飞快避着走,似乎要离那群丢脸玩意更远点。 最后下来的人是共同富裕,他们美美地拿了两份奖励,走路都带风,摄像头都快跟不上他们。 季栖元走在周随的后面,见着对方几个小时玩下来精力尚可才放下心来。走在后面,他能看到周随后脑勺那个随意扎起的发揪已经微微散开了,周随经常宅家也不爱出门,这一个多月来头发长得很快,住院期间也没修剪,过来见面会的时候头发已经有点长了。 晚宴本来就是见面会最最重要的一环前瞻爆料,弄成这样,神树的工作人员只能变成临时的抽奖游戏,抽都是游戏限定周边奖品,直播间跟现场的玩家都能参与。 摄像头到处乱转,蹲守在直播间里的玩家们早就心猿意马,一直透过摄像头的边缘在看下方宴会餐桌边的境况,在一扫而过的镜头里,他们看到了布偶猫面前排队站着几个人似乎是在挨训,也看到了尤里克斯拿着不知哪来的面具在手抖……只有飞霄凌云稳如泰山一直保留着第一小队的b格。 不得不说神树玩家们对大佬的关注度出奇得高,平时在游戏里都未必见过几次的人,此时全都在直播间里,这么多大佬齐聚的场面,也是开服来头一遭了。 周随下来的时候,已经顺着小点心开吃了。 旁边的热闹与他无关,不如餐桌上新上的点心更吸引人。 吃一半的时候,周随感觉到了季栖元的手。 “低点头,头发散了。”季栖元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周随哦了一声,就感觉到对方手指微微穿过头发,触碰时带来别样的感觉,尤其是季栖元手指撩过后颈的时候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好了吗?” 季栖元盯着周随因低头而凸起颈后小骨头,忍不住用指节刮了下,“好了。” 旁边刷刷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正在奋笔疾书跟瓜友们报备的摆烂哥惊了,吃瓜的猹们视线整齐划一,刚刚跟盟友换了靠前位置的look还没正式跟周而复始打招呼,就猝不及防看到了这一幕,往前走的脚步僵住了。 远处的镜头一转,离主台很近的某一角落就落入了观众的眼中。 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依稀能看到一度阴阳的小动作,观众们看到一度阴阳似乎碰了周而复始的后颈,两人说着什么话,周神口罩半拉下来,先前看不到的正脸现在能隐约看到侧脸,头发似乎被稍微打理了下,顺着耳骨捋到耳后。 察觉到摄像头的突然靠近,他微微抬眼看了下。 侧脸微长的眼角之下是一双瞳色稍浅的眼睛,锋芒初绽,似乎确定那是直播间的摄像头,他又收回了目光,重现看向桌面上的食物,不再在意。 只是他不在意,观众们疯了。 【他刚刚是不是眼神杀我了!!!】 【我更想知道周神正脸长什么样了!】 【这他妈是重点吗!神树的摄像头敢不敢过去直拍!】 【……我刚刚好像从其他视角看到兔神给周神扎头发了,妈妈啊,我吃到好的了。】 一场晚宴弄得兵荒马乱,神树官方搞的爆料压根白搭,谁也没想到最后是这个效果。 爆料不知道爆料了什么,娱乐性是拉满了。 由于出格的事情太多,各大盟会没到场的管理跟玩家不得不上论坛给自家盟会稳住形象,其中出动玩家最多的就是天下无双,他们知道已经压不住自家丢脸的热度,转而冲去点赞转发评论其他盟会,费了劲要拉所有盟会共沉沦。 季栖元和周随已经回了房间,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周随已经在靠窗的床位睡着了。 双人间两张床离得有点远,被子上微微隆起的一团像是猫,季栖元走过去帮他把窗帘拉了。 有的人睡着了,他却有点兴意未散。 通讯器里全都来打听的消息,季栖元看着睡得没有防备的某人,悄悄地拍了张照片,设置成自己的通讯器屏保。 酒店的直播倒是结束了,但是星网上的热闹根本停不下来。 见面会预热的效果搞了个0效果,星网上见面会热点不是[神树版本xx爆料]而是变成[酒店午夜惊魂]、[宴会自拍],玩家们的搞出来的效果比主脑的炫技更出圈,预计120名大佬的揭秘爆料的盛大对抗场面没有,最后的效果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论坛深处,一座座CP楼拔地而起。 磕CP的逐帧分析后,一帧帧画面成为镇楼神作。 一度阴阳跟周而复始的关系进展成了一众八卦党好奇的目标,据核心大佬群可靠消息以及知名八卦第一线桃天大佬失口透露的信息,这两个人的进展已经成功奔现,大概可能应该进入热恋期了。 【有种男神有主的感觉。】 【我的心态在看到周神后已经蜕变成妈粉了。】 【隔壁岐灵乡论坛那群练药师的还好吗?】 星网上热闹非凡,第二天真正的见面会如约而至。 这次的见面会就正式得多了,没有所谓的炫技,规矩得跟其他游戏见面会相似。参加的大佬们被安排在见面会的前排,后排是一些特邀的玩家观众,数万人的见面会现场人 声鼎沸。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众大佬们全都不笑了。 天下无双盟会区域里,以动物园隐仙共同富裕为首的三支小队所有人都戴着矜持的面孔,其中好几个人衣领都扣到了最上面的纽扣,正经板正到不像是参加游戏见面会,更像是参加星盟公民会议,要不是时不时动个几下,观众们差点以为那是一群假人。 【不是,咋回事啊?】 【天下无双换人了?】 昨天晚上的男人至死是少年的盟会拉踩大战最后变成了黑历史大战,天下无双惨遭失败,癫公们反思了自己昨天的举动,他们还想现场申请马赛克,被尚存理智的布偶猫拦住了。 这还申请马赛克,一申请那还得了。 现场难得安静跟正式,神树官方原本打算以昨天晚上游戏透露出的新地图线索信息,今天来个统一的循迹总结爆料,谁知道一场游戏下来就出了不到50条的爆料信息,神树官方原先预定的爆料流程全都作废,连夜出了第二版爆料。 什么炫技,什么隐藏探索,全都是虚的。 今天官方只能老老实实按照常规流程走,只能选择自己爆料,现场爆料了一个大资料片。资料片是以流派之秘主线后续,天赋者觉醒分成两个阵营以各自的立场守护神树大陆的故事,现场爆料出来的有几个boss剪影跟地图梗概,很多都是玩家们没见过的新地图跟副本挑战。 并爆料会在新资料片中引入九星级难度,同时会出现九星级难度boss,具体触发条件与玩家日常累积的神明、混沌察觉力有所关系,大资料片信息会在见面会后一周以更新模式载入神树大陆。 【九星级???】 【我可以预想到下周游戏有多热闹了!】 【九星级智能玩法,那是现在全息游戏的最高玩法了吧!】 阵营+传统pvp+pve+剧情……光是爆料出来的信息点就能看出完全是流派之秘主线的进阶版。 神树是最新的全息游戏,游戏星级难度全都是新的等级量级,以目前爆料的地图信息量来看,这次爆料的九星级玩法应该是游戏史上难度最高的全息团战玩法。关注游戏的 玩家们终于吃到干货了,八星级玩法的时候就引来了不少挑战玩家涌入神树,九星级可谓是把期待值拉满了。 般若玩家奋笔疾书,摆烂哥等人在上网冲浪传播第一线消息。 周随把关键点听完,就有点犯困了,他把外套往下拉盖住了现场的灯光,想着中午回酒店睡觉。 爆料结束后,见面会开始抽玩家上台对战表演的流程。 主脑的随机挑选这次极少地扫到天下无双的盟会所在的区域,它像是没看到人头狗风云催挥舞的手,冷酷地从共同富裕身边扫过。 【我觉得主脑记仇了。】【昨天酒店让它耿耿于怀了吗?】【笑死了,都不敢暗箱操作让共同富裕幸运!】【谁能帮我把周神的帽子掀了,我好久没看周神1v1!!】 不过现场天下无双的玩家确实有点虚,这群能在网上叱咤风云一周的人,经过一晚上的蹉跎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疲惫,布偶猫都拒绝了上台对抗,说是盾师打架没什么好看 等到见面会结束的时候,这群憋了一整场的玩家们终于活了过来。 一出见面会的现场,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决定去首都星本地知名景点玩耍。 晚上是天下无双的组织的线下盟会聚会,没有直播跟摄像头,一群人都自在了不少,定的地方就在酒店里,哈巴犬跟布偶猫直接包了一个大厅,一群人总算能放肆玩了。见面会让大家天南地北聚一场,虽然天天在网上在,但现实面基总带着点不一样的感觉。 “周哥本地人?”摆烂哥道。 周随回道:“嗯。” 黑熊:“我也首都星的啊,主城区,开的健身房!” 说完还给现场的人发了通讯名片。 周随看到健身房就在首都大学不远,器材十分齐全,比他既往去过的训练室都好很多。黑熊拍了拍他肩膀,“来我这玩啊,免费,不过下次能不能让一度阴阳少要点材料。” 周随看向季栖元。 季栖元跟布偶猫碰了杯:“可以考虑。” 天下无双的管理里隔着桌子,为黑熊竖起了拇指。 周围有不少玩家是首都星本地人,纷纷过来说有空线下可以约饭!共同富裕外星人比较多,陌上桑跟照青阳是本地的,不过离主城区远,另外富哥在首都星有私人住宅经常也待在首都星这边。其他人离得远,航班过来首都星也只要两个小时,有了第一次聚会,众人就在商讨着下一次的事。 一说到离这么近,都说着下次没事可以出来玩。 “我蓝星的。”摆烂哥道:“我们那风景巨好看,周哥兔子哥旅游可以到我们那去,我给你们当导游。” 哈巴犬:“那我下次去。” 周随第一次跟朋友这样线下聚会,他没怎么说话,在场的人都很会玩,各自说着自己来自哪里,有的人还约好回去的时候一趟航班,明明是有点陌生的面孔,聊起天来却没有一点拘束感,就好像认识了好几年。 在跟猫聊天的时候,周随还特意从群里找了两张照片发给了猫,一张是共同富裕的合照,一张是天下无双大合影。 猫在吴医生那吃饱喝足,聊天的时候还要夸赞周随有好多朋友! 一人一猫的对话没隔着旁边的季栖元,季栖元看着通讯器里简单又朴实的对话,想到周随既往的生活,忽然想到这可能是周随从小到大,第一次交到这么多朋友,还跟朋友见了面。 今晚上聚会的盟会特别多,酒店里还有其他人过来窜门,推开门就是盟会间的寒暄打闹。 战飞云水寒霜桃之天天等人都过来了,基本都是相熟的人,一群人进来第一眼的动作就看向席间的周而复始,这会真的真正看清了脸,又拿了酒杯过来碰杯打招呼。 “年轻啊。”战飞云感慨道。 周随:"?" 水寒霜:“他有点喝多了。” look也来了,碰完杯后他的酒还撒了点,故作镇定地喝完,离开包厢的时候还往狮鹫的方向走了一圈,像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周而复始打过招呼了。 季栖元想着周随喝两杯不碍事,没想到的是他被水寒霜拉走的十分钟里,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放在周随最近的那瓶酒彻底空了,他也不知道周随喝了多少,有点紧张地拿起酒瓶看了度数跟含量。 最近吃的药不会受酒精影响,但还是令人担心。 “怎么?”周随问。 季栖元松了口气,把配料含量都记下来:“没有不舒服吧?” 周随说没事,他状态甚至比白天还清醒。 周随的体质非常好,代谢也很快,喝完酒没什么醉酒的迹象。 季栖元考虑到他还是病人,接下来就都给他挡酒,只是挡酒这件事百密一疏,季栖元经常被人找,稍有不慎就见到周随抿了口酒。 对于一个从小到大把营养剂当饭吃的人,酒这种东西,周随几乎没怎么喝过。 包厢里的酒都是哈巴犬跟布偶猫的珍藏,周随喝了一口就有点回味,他的桌前是布偶猫拿过来的度数较低的酒,考虑到他是病人,烈酒是没敢往他桌前端。 周随最近要注意休息,两人没陪着那群不知日夜的人嗨。 十一点的时候,季栖元就带着周随先回去了。 路上周随表现得很正常,就是有点犯困地打哈欠。 到了房间后,周随拿着衣服去洗漱,季栖元把今天的报告整理发给了吴医生。 只是等到他报告发完,才意识到周随进了浴室二十多分钟了,还没出来。 这段时间他快被周随搞出应激反应,注意到时间的刹那立刻走向了浴室敲门。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季栖元的脸色微变,按了浴室的按钮门随即开了条缝,周随没锁门。 他刚推开门走进去,迎面就走来了一个人影。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撞得往后退了一步,砰地把身后的门撞关上。 季栖元下意识扶住了人, 湿漉的头发贴在他的颈侧,洗完澡的人身上带着特有沐浴露清香,周随只穿了一条短款的睡裤,衣服只穿了一半。 “周随。” 他这一伸手,摸到的就是周随光/裸的背。 见过无数次的薄肌透过指腹的触感,彻底荡漾而开。 196、第196章 第196章 浴室里雾气萦绕,不远处的镜子澄澈明亮,清晰地照映着两人的状态。 周随的上衣掉在了地上,裸露的后背上有几道陈年的伤痕,在浴室特别的光影下带着几分暧昧的气息。他身上的水都没擦干,湿漉头发尾端的水珠往下滴,染在季栖元的衣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周随的体质很好,代谢能力快,可这前提是建立在他完全健康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半个月还被感冒发烧头疼时常造访的病患,再优秀的体质也撑不住十几年没大量饮酒的人喝那么多。 季栖元喉结动了下,蹭在他颈侧的头颅动了动。 向来克制的人在此刻感觉心脏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呼吸不由自主地被另一个人带动。 沐浴露的清香中还带着几分未散的酒气,在呼吸间交错着,季栖元的手无处安放,似乎在那酒气的勾动中体温逐渐上升,他哑声问道:“周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周随似乎没听到话中另外的意思,他感觉自己还是清醒的,身体本能的反应让他保持着站直的状态,他从季栖元的肩上离开,一双眼睛在浴室灯光下又亮又锋利,直至判断出眼前是什么人时,他那种紧绷感才忽然松了下:"……兔子?" 季栖元看着他,见到周随的眼中倒映着他的脸。只是呼吸短促之间,两人短暂地停了下来。季栖元的眼神下移,周随的目光也跟着他。 一秒,两秒,可能不到三秒。 周随突然靠近,稍一仰头直接啃在了季栖元的下唇。 这一动静打破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突然撞上来的唇齿,两人亲过很多次,但第一次这么鲁莽。 周随的理智在清醒与崩塌间徘徊,他非常喜欢季栖元的眼睛,在意识昏沉的界限里,季栖元近在咫尺的眼睛就像是垂落在他的面前的事物,勾得他意识断弦,像是在礁石海抱住那湿漉漉的猫,想把对方剥夺过来。 只是此刻浑身湿漉的人不是猫,而是他的自己。 两人之间只剩下季栖元身上那件薄薄的内衬,在碰触中逐渐变皱,季栖元的手从他的后背挪至后颈,顺着他的后脑往后,像是扼住他颈骨,引导着他抬起头。 “换气周随。”季栖元教着他,短促的词汇在两人的呼吸间交换,“抬起头来,换气。” 不知道是那日益相处带来的熟悉气味,还是人在意识混沌阶段的冒出来不可控的占有欲。 与既往蜻蜓点水浅尝而止的爱意不同,成年人的燥意在酒气与暧昧中点燃。季栖元的手扶着他的后背,带着人一步步往里走,停在光洁的浴室镜台前,他抱着周随往上,直至周随的背贴上镜子,猝然的凉意让他短暂地意识回笼。 季栖元眸光淬了层墨,他保持绅士地问了一句:“还亲吗?” 周随看着他,头一低额间抵在了季栖元的额间,他先是判断了这句话说了什么,再一次抵不住身体的外扩的热气,宣泄口好像就在季栖元身上。 他没感觉自己喝醉酒,他可以清晰地认出眼前人是谁,放纵与理智拉扯间,他恍若未闻那句话,低着头靠近过去。 两人在镜前亲了一会,撞进了浴室的里间。 周随的手碰到季栖元的腰时,有点难受地抵着他的的肩。 季栖元贴着他的耳侧,“我帮你。” 淋浴自动感应地落下水来,水流眯得睁不开眼……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浴室的灯通亮了不知多久,淅淅沥沥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周随摔到在床上的时候,茫然地看着床头昏暗的灯光,他看到有人站在床边上。光影下那种虚晃感变得更深,肌肤的触碰隐隐约约,他稍一伸手就拉住了对方的手。 酒店柔软的床发挥了它的重要作用。 像是猫得到了猫玩具,压在理智之下的那点困意如潮水涌来。 他心满意足地坠入梦境深渊。 这一觉睡到不知日夜,等到不知道是谁的通讯器疯狂震动。 窗边光亮招进来落在脸上的时候,周随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越过莫名隆起的另一边,看到了另一张空荡荡的床。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才意识到自己手脚并用地抱着的东西不是被子,习惯性的蜷缩睡姿让他牢牢地抱住了另一个人。 睡前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地涌过来,周随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身上穿着柔软的睡衣,不是他的睡衣,衣服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直入脑髓,他想到了昨天在浴室他缠着人发生了什么事,也想到自己躺下床上时另一个人怎么帮他穿衣服。在理智回笼的时候,他好像记清楚昨天发生什么,又好像没记全。 周随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反复在重现,他先是回忆了两人怎么躺到一张床上,后来才意识到他现在应该算是季栖元的男朋友。贫瘠的谈恋爱技巧除了亲吻,剩下的全是被猫荼毒过的星网影视剧,回忆起来最后是脑袋空空,交男朋友之后要干什么? “不松开手,我碰不到通讯器。” 耳侧传来声音,周随回过神撒开手。 季栖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在看着他。 “我睡姿不太好。”周随道。 季栖元却道:"我觉得挺好的。" 两人罕见地都没想到动弹,随着那通讯器响了一遍接一遍,周随才感觉到贴着他后背的手依依不舍地挪开,去够另一边的通讯器,两人的通讯器上都被消息挤满了,拿过通讯器后季栖元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通讯器,一闪而过的屏保让周随意识恍惚了一秒,才意识到季栖元的屏保是他。 “你怎么偷拍?”周随问。 季栖元把照片后划:“不能拍吗?” 他的语气像是在询问意见,带着一点不经意的委屈,堵得周随没话接下一句。 两人不是第一次拍照,游戏里拍的合照更多。 “下次还喝吗?头疼?”季栖元的手摸到周随的后颈,他的指节力道很好,一下接一下顺着周随后颈的脉络往上按,缓解了宿醉的头疼。 周随缓了会道:“可以拍。” “你可以不……偷着拍。” 季栖元愣了一下。 周随说完就翻开被子坐起来,“我去洗漱了。” 季栖元看着某人飞快落地走人,S级体质优越的表现宛若薛定谔,他的手里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是真实存在的感觉。他理所应当地跟着下床,走到浴室看另一个人洗漱,脑海里已经想到另一件事了。 周随不知道的是,游戏里他被偷拍的角度不止一个,被某人炫耀式地更换主页背景图,一度阴阳的背景图已经从烟花礁石海,进阶到北阳城那片废墟,主页点赞的下面还有-群北阳城被炸的倒霉蛋们发问号。 而这些周随都不知道,他没有时刻盯着一度阴阳主页的爱好,也不知道男朋友偷偷秀了多少圈。 比如半夜3点钟,季栖元还在主页好友圈里发了一个深夜动态。 [一度阴阳:睡不着。] 那深夜动态把一群人刚刚彻夜狂欢的玩家们惊醒了,天知道昨天晚上这两人是聚会里最早撤的,美名其曰是要遵循作息睡觉,在见面会上接连被打了强心剂的玩家们何尝不知道一度阴阳,这恋爱脑换主页换得勤快,动态八百年都没发过一条。 上次他说睡不着的时候,连夜上游戏给周神搭了个幸运池2.0。这一次睡不着,让无数盯着一度阴阳的眼睛都带着点探究的目光,网友们嗅着味道过来,什么意思两人不是个酒店房间吗?为什么睡不着?分手失恋了?还是怎么了? 这下网友们坐不住,半夜都在动态下问发生什么了。 而通讯器上的消息全都没有得到应答,某人发完睡不着后盯着周神的睡姿看了很久。 区别是以前是坐着悄悄看,现在是被人拉上床躺着光明正大地看。 两人到底是起晚了,门口传来门铃声的时候,周随刚洗漱出来,就走过去开门。 一开门发现了是摆烂哥他们,一连好几个人,将门口堵着水泄不通。 神树的酒店只包到今天,一群喝成烂泥的人只歇了半天就要赶航班回家了,特意过来说一声道别。 周随一开门就察觉到他们的眼神往自己身上瞄,没半会又越过他,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季栖元。 周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他只带了一套睡衣,那为什么季栖元的睡衣准备了两套? 一早上理智回笼的周随先是看到季栖元的睡衣,再低头看身上的睡衣,如出一辙同款睡衣就穿在身上。 “好巧啊哈哈。”摆烂哥尴尬地笑了笑:“两位刚醒?” 身后的富哥逍遥仙几人眼神还在往里看,还有的人已经摸起光脑,第一手线报接着凌晨季栖元的那句睡不着成为了[大佬爱情保卫群]里续谈的话题,一群宿醉人士竟然坚强地爬起来,啪啪宛若战斗机地在群里弹消息—— [吓死我了,昨天还有人说兔子哥失恋了半夜睡不着。] [我就说他们两个已经进展到线下奔现了!] [奔现奔到衣服穿同款???这进展,我服了,兔神牛。] [不是啊,什么时候奔的,桃天没句准话?] [桃天昨晚跟妹妹去喝酒了,现在还没回我消息。] [两人不都是首都星的吗!那肯定是周神生病那会啊!好家伙奔现了还用上情侣睡衣,这进度我服了。] [不愧是兔神,趁虚而入!] 周随没动,站在他身后的季栖元走了过来。 “要一起去吃早餐吗?”季栖元问道。 其他人的头摇得整齐划一。 "啊哈哈就不了,我们航班时间到了。" “吃好喝好!” “就先走了!” 走廊里其他房间住的都是玩家,有几个房间有人探头探脑地冒出来,没一会就看到天下无双的玩家轰轰烈烈地走了,走路带风,行李箱都拽得飞起。 季栖元回过头看到周随在捏睡衣,轻声道:“面料舒服吗?我多买两套?” 周随:…" 他没说话,耳红转身走了。 见面会办得热闹,外面还有没撤的主播跟游戏粉,酒店外很多人。 季栖元联系酒店又续了半天,两人等到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才从酒店离开,回到了医疗站。其实周随还有点心虚,他意识到自己昨天喝的酒可能有点多,怕回到医疗证挨吴医生一顿说,又磨蹭了一段时间。 好在回到医疗站的时候,吴医生恰好去开会,也不用周随录入数据检查。 见面会前,周随很多项数据其实已经平稳了,不过是吴医生为了拿捏住多动症问题病人以及某个时常犯规的工程师,才一直保持着严肃的态度,终于让周随按照他的计划走了几天。 周随发现自己被骗了,还是卧底的猫告诉他的。 回到医疗站后周随又住了几天,不知道是那天他说可以随便拍的事,季栖元这段时间光脑通讯器不离手,一开始拍的时候还会问一句拍吗,后面问都不问了,时常拍了很多新照片。 周随还是在群里跟人聊天的时候,才注意到季栖元星网主页更新。 现在很多人都把星网主页当成是分享的社交平台,季栖元之前不太爱发这些,上一次周随看到他主页的时候没什么东西,要么是跟随转发的天下无双的视频,要么是他投稿攻略视频时系统自动发的动态。 结果这一划进去,就看到了季栖元主页里挤在这几天发的东西。 一天得有三四条,周随很熟悉,这些东西包括了他的早午晚餐,或者是今天周随随手复健的仪表数值,还有整天在他身边撒欢的猫……一眼划下来,他没有出镜,但里面全都是他的日常生活。 周随第一次有种活在季栖元人生里的感觉。 他慢吞吞地给季栖元补了赞。 隔天,他看到了五条日常……变本加厉了。 两人的谈恋爱的事情,季栖元的同事略有耳闻,但是见季栖元在通讯器的私人朋友圈里同步发日常的时候。一群忙天昏地的同事们有种这人特么转性了吧?不止是他们,连着朋友圈的共友都要来问一句季栖元放假终于放疯了吗? 吴医生不语,只是每天都要瞪自己的师弟一眼。 这几天专家们跟吴医生用药终于把周随的身体水平拉回到了生病前的阶段,剩下的只需要稳定复健跟恢复精神力,提高身体跟精神力的契合度就可以。不过这是个长久之战,首都一研所这次拿到了充分的数据,正在研究特殊的医疗用品,如果成功的话,周随的嗜睡症才是真的没有后患。 只不过这段时间,他还是小心为上。 突发型的嗜睡症很难预防,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周随保持身心愉悦。 在一众专家的目送中,周随终于得以离开医疗站回学校了。 回校当天,还在检修复健器的宿莫听他要走还有点不舍得,难得找到一个可以精准配合他随时调整数据的人,还不用辅助机器,又听说周随住在首都大学,他又道:“那离得近,离研究所不远。” 又说了有空可以一起玩,还让周随需要复健的时候找他,他最近一直在做这个课题。 “好。”周随道:“我一般都在。” 宿莫又看了眼猫:“我给它换了外壳,可以接仿生皮了。” 说完他又分享给了周随几个仿生皮店铺,两人聊了半天才道别。 回到首都大学的时候,周随还有点不太适应。 李主任发来问候,又问问需不需要在寝室里安装应急机器人,周随跟他掰扯了半天才成功拒绝。这段时间他都没上课,学校那边帮他申请过长病假,让他身体状况缓解之后再考虑销假,又说了几句学校有好几个老师很关心他,还频频问他情况,让他一定要好好休养。 周随听了名字,模糊回想起来好像是他们专业课的体育老师,但他应该是跟对方不认识的。 寝室里季栖元已经提前安排了家政机器人处理过了,推开门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周随进门的时候有点恍惚,熟悉的环境让他完全地放松下来,在医疗站住得再习惯,他也不太喜欢消毒水覆盖的环境。他走进来的时候,有种切实回家的感觉。 不远处,猫已经冲上猫爬架开始撒欢,季栖元把两个行李箱推到旁边,目光在家里两个相隔稍远的卧室停留稍许,从自己房间门看到周随房间,最后才走进厨房了。 周随坐在沙发上,能看到季栖元正在厨房里忙活,似乎在检查冰箱里食材。 他拿着通讯器,一划就划到了一个小时前季栖元发的动态,拍的行李箱。 周随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摄像头,他没怎么主动拍照,拍摄的时候不太在行,镜头放大又缩小,拍了一张寝室里光线照进沙发的景况。 这时,不远处季栖元正半侧着身,与恰好溜达到厨房的猫说着话,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周随的镜头微微地靠过去,把那一画面记录了下来。 周而复始的主页空荡荡的,周随摸索了下找到了发送动态的页面框架,他输入文字,一键选中了照片。 照片一下被选得有点多,他只能把不小心勾到的点取消,他这边正认真地选择照片,远处忽然间传来了声音—— 季栖元:“周随,晚上跟我睡吗?” 周随被这一声音一打断,手中还没编辑好的信息失控发出去。他霍地站起来不小心碰倒了水杯,水稀里哗啦留了一地。 季栖元愣住:“怎么?” “点错了。”周随急忙看着。 星网上,无数关注着周而复始的玩家们破天荒地得到了一条原创动态推送提醒,上一秒还在游戏冲浪的玩家,下一秒就被周神发出来的那条动态的吸引了目光,动态上写着[到家,,],后面两个逗号还没删除,下方配了一张特殊的图片。 [周:到家,,[配图]] 图片中出现着一人一猫,正在厨房里,从侧脸隐约能看到站着的男人熟悉又出色的侧脸,他正挑着某块东西喂到猫的嘴里,如果放在之前网友们不会多想,偏偏这照片里的人这段时间出现在无数见面会的讨论里,无论是添砖加瓦的CP楼,还是游戏大佬的讨论帖 这个身影与周神同进同出甚久。 [look:?] ???????? 没过半秒,似乎有大量的问号喷涌而出。 周随的光脑卡顿了,他皱眉地对着通讯器。 他的光脑好像卡死机了。 第196章第196章 197、第197章 第197章 周而复始的主页里全是天下无双的KPI以及零散的点赞。 这个人没有自己的原创动态,但是他转发过点赞过的东西后方都有数不清的赞。 [???] [我反复看了才看到动态是周神发的。] [什么意思???这猫?] [我这几天追一度阴阳动态,他的动态出现过好几次这猫!] 星网信息洪流只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快速扩散,没过半会这消息就已经传到神树各盟会群里,把一群打游戏的的网瘾少年全炸出来了。周而复始的评论区被大量问号挤满了,熟人陌生人,可能连周而复始本人都不知道有这么多人给他添加了特别关注。 [重点是这猫吗!是回家啊朋友们!] [是我理解的意思吗……?同居?] 同居这个字眼彻底刺激了福尔摩斯们,连跟周神熟到不能再输的天下无双盟众也傻了,不久前刚经历过线下见面,他们自认为已经比其他网友们掌握更深的进度,可谁知道这条信息一干出来,连着他们这群所谓亲友也傻了! 元宝宅的开垦荒田的计划被迫中止,聚集而来的天下无双跟共同富裕玩家们在群里@人的消息络绎不绝,而发出动态的当事人却一条消息都没回复。 季栖元原先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当他光脑的特别关注登登闪着消息的时候,他看着不远处正在收拾泼水残局的周随,再看光脑内弹出来的动态提醒,他盯着看了许久,似乎确认了一遍ID,又确认了一遍内容。 周随的光脑通讯器还是个老式的,他以前一向没有什么社交需求,这个光脑从他集结营时期用到现在,终于在一次发社交动态过载中发出了它不堪重负的悲鸣,甚至还进水了。一人一猫看着陪伴了好几年的老伙计,茫然地互看彼此,最后看向了几乎万能的季栖元。 然而万能的季先生也宕机了,“这是发错了吗?” 周随稍顿:“我发出去什么了,我还没编辑好。” 季栖元的脑子自动对接,对周随的话进行了翻译。 没编辑好,说明已经编辑的内容就是想发的。 他头一回愣在原地呆了数秒,最后郑重地在周随的动态下点了个赞。 这个赞,让时刻盯在周而复始的网友都炸了。 一度阴阳来点赞了!!! 周而复始跟一度阴阳关系不凡,游戏互送过礼物,现实里同处一房间一个行李箱,都能在不死心且觉得荒唐的网友滤镜中变成他们只是关系很好的兄弟,或者是CP粉滤镜里变成他们网恋奔现疑似热恋期,而这些基本上都是直播间的捕风捉影,或者是其他大佬话外闲谈。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直接的证据。 而这次是周而复始自己发的,第一条动态就发了这么一张图,熟知这两人关系的亲友们一看马上头昏,完了这恋爱脑一定是发作了! [他跑去主页点赞都不管管群里吗?] [我没看到恋爱脑,我只看到满屏的炫耀。] [等等,这是我理解的官宣吗?] 一度阴阳没冒出来还好,冒出来后网友们就顺着他的ID跳进了一度阴阳的主页,见证了他自从那晚睡不着后发出来的近百条日常,分享日常在星网上是很正常的事情,可福尔摩斯网友们如今自带雷达,看什么都自带滤镜。 一度阴阳的首页被翻出来反复查阅,比如做的饭的份量是两人一猫份的,比如拍得几张日常里除了一度阴阳本人似乎还有另一个人影子,再比如那恐怖如斯的训练器上的飙红的数值……这些东西蛛丝马迹地串起来,技术党网友们甚至从某仪器的倒映中对比出了周神的影子。 网友:??? 他们之前是眼瞎了吗? “摆烂在问,我可以说我们的关系吗?”季栖元问。 周随还在抢救进水的光脑,疑惑地看向季栖元,他们不是早知道了吗? 季栖元对接到了男朋友的眼神,飞快在群里回复—— [@摆烂哥:哥他们说你们同居???@周而复始@一度阴阳] 一度阴阳回复摆烂哥:嗯,有一段时间。 共同富裕的群里跳出消息的时候,元宝宅里的农夫们一动不动,远处的风徐徐飘来,蜃兽元宝疑惑得看着叔叔阿姨们在田里假扮稻草人,嗷嗷两声后,就听到接二连三的卧槽跟靠。 “等等!周哥不是跟人合租吗!” “对啊,周哥住学校的,之前不还说过他室友吗?” 一群人茫然地互看彼此,不会吧???? 尤里克斯见着这群人:“你们相处这么久都不知道?” 摆烂哥茫然道:“我们该知道吗?” “这不简单,他的合租室友是一度阴阳,两人早在一起了,就你们不知道。”桃之天天一脸淡然:“一度阴阳都追那么久,同居就能说明拉一个行李箱的事了。” 其他人看着桃之天天,在脑海里互相着这段时间的蛛丝马迹,忽然间发现他们完全是智障。 有些事不回忆就难有蛛丝马迹,众人后知后觉好像发现这几个月来两人经常同时上下线,打游戏的时候还在问吃什么,满脑子打游戏的共同富裕只想着他们是想要打完去琉璃镇主城搓一顿,却没想到此吃饭非彼吃饭。 哈巴犬:“靠,所以前阵子一度阴阳不上线……” “陪床。”布偶猫正在翻一度阴阳的动态:“背景隐藏得很好,但是有几款仪器非市面上的训练器,是医用复健器。” 一群直男脑子遭到天打雷劈。 “我说周哥怎么前阵子给室友说话……” “靠,我还当着一度阴阳的面吐槽他自己???” “我说那段时间他怎么老多收材料费,老银币!!!” 情感生活原本不该是网友关注的目标,奈何周而复始自带的热度实在太高了,这位低调平和的大佬信息少得可怜,屈指可数的动态信息一放就是这么劲爆的,这可不是游戏里简简单单处CP,而是直接发展到现实同居。评论区接连弹信息的时候,主页的另一端周神正带着他报废的光脑,登上了隔壁栋姜疆的门。 “你这光脑有点老旧了。” 姜疆说道:“系统兼容性不强,正常使用应该没问题。” 这人是干了什么,才让一个老光脑直接崩溃,下什么特殊软件了。姜疆看向旁边季栖元的脸色,发现这人今天的心情好到简直出奇,说什么都和颜悦色,搞得姜疆有点心惊胆战:“修是能修好,数据也能保存下来,不过还是建议你换个光脑。” 周随说了谢谢,正犹豫怎么问维修费的事。 自来熟的姜疆直接道:“不用客气,回头让我上门蹭两顿饭就行了。” 季栖元欣然应允:“嗯好。” 姜疆送走了两人,一关上门直接找上了老袁。 老袁不语,在医院里经常跑前跑后的他早就洞悉了某些真相,于是给他转发了周而复始的主页,下一秒姜疆大彻大悟:“靠,早知道我就说一个月的饭了!” 老袁:"?" 省吃俭用许久的周随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付出一笔支出给自己换光脑,以前他没有社交需求,现在认识的朋友多了,光脑的功能也就越多,他回到家后特意问了宿莫什么光脑合适。 后者爽快地给他发了好几款功能齐全且便宜的光脑,砍过无数价的猫开始跟商家进行屠龙刀砍价。只可惜这砍价进行到2小时好不容易砍好的时候,脑子宕机半天的季栖元道:“我知道这个厂商,能联系拿出厂价。” 猫跟周随:"!" 星网上的腥风血雨丝毫没影响到周随,发出去的动态比预想中多了带着季栖元跟猫的配图,他本来是想发那张近景的不暴露季栖元的,但后来晚上吃饭的时候看到季栖元把那张他拍的图设置为最新屏保,周随忽然间就没有编辑动态的想法了,他觉得季栖元很高兴,这就很好。 “所以晚上一起睡吗?” 季栖元问:“可以吗?” 自从坦荡过后,季栖元的举动变得越来越直白。 偶尔还会问,但是大胆的、不问的举动变得越来越多。 周随视线瞄到季栖元的房间,去医院前两人还不是男朋友关系。 回来之后,季栖元的房门就没关过,之前没看到过的男朋友房间的全景清晰地展现在周随的面前,猫都在季栖元的允许下进门巡逻,克制不了标记领地的行为在季栖元的房间里乱逛。 “或者我去你那睡?”季栖元道。 周随想到自己乱糟糟的窝,之前酒店同床共枕的事在脑海里萦绕不去:“我想想。” 季栖元:“那过几天。” 周随:"?" 为什么想想就是过几天。 吃完饭周随抢过收拾的活,季栖元坐在沙发上,旁边是跑酷回来的猫。猫跟季栖元已经熟到不能再熟,在医院的时候被各路大人耳濡目染理解到了季先生跟周随的关系,开明的猫从一开始懵逼到理解了周随攒的老婆本要变成老公本,以及未来家里可能要多一个铲屎官的事实。 猫在猫生交战许久后痛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季先生贤惠又能干,是个合格的人。 此时周随在弄洗碗机,季栖元跟猫就在沙发上,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栖元的购物车,看到里面一套又一套的被套被单,洗漱杯牙刷碗筷,甚至连猫的猫碗都恍然一新。季栖元:“喜欢吗?” 猫眼睛都亮了:“猫很喜欢!!!” 一人一猫在星网上愉快购物,周随的光脑还没回来,没看到季栖元已经建立两人一猫的聊天群,把所有的图款信息发在了新建立的‘家庭群’内。 到了晚上,周随终于上了游戏。 刚上线,迎面而来全都是游戏的聊天邮件,上千条信息堆积在他的信箱里,滴滴的声音差点把周随整懵了,同时让他疑惑的还有家园里农田的土坑上,一排十几个人坐在一起的背影,农夫们坐在那,满是疲惫的背影里带着说不出的茫然心酸,除了共同富裕几人,还有天下无双猛虎等。 一群人的最边缘,还坐着一只元宝。 元宝有模有样地学着一群颓废男人,摆出了深沉的姿态。 “你来了。”陌上桑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周随:“先坐会,晚上不打本了。” 照青阳从自己的锻造室里出来,连看都不看那群人:“神羽石发你仓库了,记得把装备给我。” “啧,一看就是废物。”风云催不屑看那群人,脚下生风走了。 周随:“他们怎么了?” 三干客、小班、可乐蘑菇三个妹子正在跟桃之天天聊天,女生的小聚会恰巧在周随上线点附近,见到人的时候她们表现比那一群大老爷们正常多了。 “正常。”小班说道:“人受打击的时候都会消沉。” 可乐蘑菇划开了一个论坛帖子,把镇楼图划开,里面是以look、莫里斯为首的排行榜玩家,此时正坐在琉璃镇主城酒楼里喝酒,上演酒醉的男人,还点了好几瓶上干金币的酒:“有时候真的难以理解。” “路上遇见NPC的时候,他们说好几个茶楼今天都满了。” 三千客道:“论坛说今天的NPC店铺的流水好高,富哥的连锁店都满了。” 桃之天天:“男人是这样的,正常的。” 周随:“?” 元宝宅有一片地快成公共花园了,专门收留茫然心碎的玩家。周随不知道的是在他修光脑买光脑的这几个小时里,这群人精准地复盘了他跟一度阴阳相处的各种细节,为了保持着自己作为第一亲友的地位,恶补式地说服自己,甚至还要用上小号上网去看福尔摩斯网友的推理,拼凑出真相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过往是真的瞎了狗眼。 这两人也没藏着掖着,他们怎么就看不出来,于是网恋-奔现-同居的逻辑彻底崩盘了。 季栖元上线的时候,一群茫然的男人才反应过来,机械地转过头看向他走向周而复始。 就听到刚上线的兔某人用着外放的声音询问周而复始,“淬炼装备的材料,要不要去琉璃镇街上买点。” 琉璃镇街头,锻造店……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是吗! 一群人目光复杂又震惊地看向一度阴阳,似乎重新认识到兔某人的险恶面孔。 猛虎:“我以前没发现,他杀人真的诛心。” 小熊猫:“他比攻击药师还毒,入错行了。” 好在事业心爆棚的周神一堆攻略还没看,白天光脑报废,导致他只能从游戏里上星网看攻略,没答应一度阴阳上街买材料,正沉浸在恶补这短时间更新的玩法这件事上。游戏攻略、剧情进展、新更新的玩法都有很多。 周随这段时间没参加的玩法很多,但是由于共同富裕的之前的底蕴,再加上这段时间团队几个大脑的努力,共同富裕小队的整体积分没落下太多,排在了全服天赋小队排行榜第六名。 其实之前他们打完八星本的时候,共同富裕一度跳到了第二名,挤掉了奇妙动物园,但由于积分咬得太紧,他们接下来的时间参与的高阶副本不多,待了一周被卷王动物园挤下来了,由于积攒的底蕴丰富,他们现在还在高分层。 周随没注意到这些排行榜信息,但是这段时间陆续上线都能收到排行榜的奖励。 他看向葱姜蒜发的是信息,见面会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共同富裕从神树官方得到的线索是两个字‘神明''。 一眼看进去是近三万字的剧情信息,似乎是上次发简略版无人下载打击了般若兄弟,这队兄弟直接破罐子破摔,也不整理简单版本了,直接把完整版+分析一股脑全丢进群里。 周随看了一眼,选择看向了季栖元。 季栖元把早已下载的文档导入到面板:“我来整理。” 周随顿感解放:“那我去买材料。” “你缺什么材料来着?” 季栖元刚坐下来的位置还没焙热,周随已经走出好几步远了。 坐在石桌旁边吃瓜以及农田里的颓废男人听到这话时,就看到兔某人的心情好似进行了短暂的过山车,而他们耿直到直白的周哥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关键点,拿到一度阴阳慢吞吞出的材料单,离开家园上街了。 其他人:.…" 真不怪他们瞎了眼! 元宝宅出门可以直达离得最近的琉璃镇主城。 刚传送到主城的时候,他仰头看到了外面的天气,刚刚在元宝宅内还晴空万里,刚出来就察觉到了琉璃镇天空的远处,有一处暗沉沉的乌云。 今天的琉璃镇的NPC似乎出奇地多,周随直接走去了锻造铺,刚到锻造铺门口不远处,一个背着行囊的老者迎面走来,周随侧身避开,与锻造铺门口的一个摆摊的老者的四目相对,忽然间听到了一句低语呢喃:“神明降临之日要到了。” 那人声音极低,只剩下游离的气音。 周随却警惕地看过去,就看到他摊开铺就在地面上的东西是一个个木雕小像。 很便宜,也不出奇,在这区域里卖这种装饰物的NPC很多。 可莫名的,周随敏锐地注意到他,然后他就看到老者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身体边缘露出一点点内里的皮肤,那皮肤老得像是树皮,根本不像是人的皮肤。 神明降临之日,周随刚刚在葱姜蒜的文档里似乎看到过这个关键词,他打开邮件正想给季栖元发消息,输入一半之际—— 轰隆,一声惊雷从空中掠过。 街道上的玩家跟NPC们都被惊住,疑惑地看向天空。 元宝宅里郁闷的农夫们抬头,富哥踹了摆烂哥一脚:“收菜了。” “草,这破天气怎么……”摆烂哥站起来没两步,突然被风推得往前走了几步:“刚刚还放晴呢……” 季栖元面前的虚拟版被风吹得动了下,他猛然警觉回过头,指缝间风的流速不正常:“回屋里,找障碍物,快!” 话未说完,闪电划过天空,整个天色突然间飞快地卷动起来,风不知道何时加快,无数的风吹过站在神树各地的玩家,在几秒的时间内骤然加速,宛若龙卷般的乌云在空中成型,天空神树的虚影被阴云密布,黑云压城的压迫感一下袭来。 酒楼里买醉的玩家往外看,心境似乎更悲凉了。 “这都起风了,look哥。”有玩家道:“还黑了,我是不是眼花了。” look醉醺醺地瞄了一眼,刮风下雨都要给他们应景,他眯着眼,似乎还看到一个人影从窗边飞过去:“怎么主城还能飞了?” 飞了一个玩家过去,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呼救声。 look定睛一看,手里的酒杯没有了,再回过神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到了酒楼的二层,伸手正扒着窗框,那是周而复始! 一群醉酒的玩家一下惊醒,趴到窗边的时候,庞大的吸力将大量的玩家NPC往上吸,他们仰头就看到吸力的来源—— 那是坐落在整个天空的恐怖龙卷,庞大到让所有玩家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巨物恐惧症,龙卷呈现出逼人的气势,远处未能固定的人跟摆摊的小贩车全都卷上了天,恐怖的龙卷在狂风中逐渐成型,沿着天空神树的虚影,无形之中似乎有两股力量涌出,一股来自天空神树本身,一股是源自天外黑气逼人! 【欢迎各位天赋者,来到神明竞技场!】 第198章 "抓住东西!!" “别被卷上去!” 狂风还在肆虐,打得玩家猝不及防,所有人慌乱地应对着眼前的情况,在各处寻找障碍物避难。神明竞技场五个大字随着一闪而过的系统公告出现玩家们面前,空中的龙卷与天空神树互相缠绕着,两股特别的力量对峙碰撞,代表着神树大陆根基的天空神树似乎再次地遭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入侵。 "靠不是吧,策划每次都逮着神树薅啊!" "新副本吗?昨天论坛大佬不是分析九星级副本就这两天吗!" 玩家们的声音在风中逐渐失真,找到障碍物的玩家侥幸留在了地面,被卷上天的玩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群肉体凡胎的人跟NPC正面撞上了引来天地动荡的龙卷,刹那间声洪钟从天扩散,嗡声巨响后那龙卷覆盖在神树虚影的表面,呈现出了塔型的外观。 从龙卷风变成塔,那是什么玩意? 这时,元宝宅里有几人来迟一步,哈巴犬跟着般若兄弟紧急传送过来,前者开启道具在风中稳如泰山,刚进来就看到农田上十几个人围着一块石头抱成一团,连拉带扯才没有被风带上天。 “什么情况?”风云催问。 葱姜蒜直言答道:“是神明降临之日!” 他就知道这群莽夫没把那三万字啃透:“时间出现偏差,是神明降临之日提前来了!” 神明贯穿神树的主线,神树的旧神善神,以及混沌阵营的恶神,都搭得上神明两个字,而在联动神明信息后,般若兄弟这短时间跟天下无双剧情党混在一起,勉强拼凑出一点信息,就是九星级玩法中可能出现涉及到神树两大阵营的重量级神明! 剧情线索给的信息,指引的就是传说中的神明。 据说神明降临之日,会给神树大陆带来未知的境遇。而上一次神明降临之日是在千年之前,当时带来的就是无尽的混沌力量,才会让造神会发现混沌力量跟造神的秘密,他们之前经历过的流派之秘主线就是在上次神明降临之日后的历史进程。这是好几个剧情大佬夜以继日从流派之秘主线中总结出来的隐藏线索。 这线索,恰好就跟见面会时神树官方送给共同富裕的‘神明’线索有关。 “确切来说每1500年出现一次神明力量活跃期。” 季栖元在短暂的阅读中已经把三万字的精髓看完了,说道:“今年刚好就是1500年,神树历史记载的神之日就在这短时间内,只是他们还没推算出具体的日期,副本就来 那就是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这个逐渐成型的塔,就是见面会主脑提到的九星级副本! 解释的声音没过多掺杂,元宝宅一群人就看到那塔吸力竟然还在,被卷上天空的玩家在天空胡乱地飞着。这时候,各大主城内响起了天赋者的警戒钟,五大出生地的长老们出现在了特定的地点,不止如此,山野奇观外还出现了裂缝,消失许久的造神会NPC斗篷人也出现了。 神树阵营玩法两大阵营的NPC都露头了,随着这一动静发生,真正的全服公告这才到来了— 【全服公告】神明降临之日,天赋觉醒之时。神树大陆每一千五百年地底灵脉爆发,迎来了特定的灵动期,无数的奇遇将会降临神树大陆,无数天外的神明神魂从远古苏醒,全服将开启特定挑战副本[神明竞技场1,本玩法挑战难度为 m(神秘未知),采用特殊弹性智能难度,面向天空神树所有天赋者! 1.本次神明竞技场将会以善恶阵营的模式展开,守护者阵营的神明为善神,叛逃者阵营的神明为恶神,此为全服挑战共享进度,若守护者阵营获胜将会获得善神守护之力,为天空神树加固神力,若叛逃者阵营获胜将会获得恶神守护之力,恶神之力将会变成可操控的混沌力量,供造神会所驱使。 2.本次神明竞技场的挑战形式不限于传统战场竞技、副本挑战、剧情逻辑等,不限定挑战时间,直至神明竞技场关闭。 3.所有挑战模式中都将有特定的场景增益与限制。 4.请注意,本次副本中引入的将是智能体系,为阵营战。当有队伍首通副本时,将会采用弹性难度变动!所在阵营通关的小队越多,所在阵营将会获得神明祝福优势。5.最后,恭祝各位好运~ 全服系统公告着莫名其妙的话,玩家反应过来的时候,高空中神秘高塔已经彻底形成,而在神树大陆的地图天空处竟然出现了一个隐秘大地图,标记着神明之塔的特殊地图就这样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什么意思???难度未知??不是说这次是九星副本吗? 各大盟会的大佬们看到这一幕也沉默了,这是神树有史以来第一次使用未知难度视角,而且居然是面向全体成员,以通关玩家小队数目为标准,这说明他们小队赢了不算赢,得他们所在阵营的玩家赢得多,才是胜利。 “首通弹性变动?”水寒霜皱眉。 战飞云:“看来首杀非常重要。” [神明之塔已开启,请前往神明竞技场!] 玩家们见惯了被各种恶神设置的副本陷阱,看到新地图出来一个个就疑神疑鬼,而各大盟会的天赋小队已经第一时间得到了公告信息,尤其是守护者阵营跟叛逃者阵营两边的大盟会,看到公告的时候他们就彻底确定这是以阵营为核心的玩法,这不是个人战跟小队战,而是全民皆兵的阵营战! 酒楼里买醉的男人立刻联系自家队友盟友,而这时候原本借力停在窗户外的周而复始突然松手,整个人被风带着迅速地往高处飞去,look联系天亮盟会联系一半就看到周神从他面前直接飞走了! “卧槽!” look通话的手一顿,旁边的队友问道:"look哥,我们跟周神一起飞吗?" "飞!"look道。 元宝宅里乱成一团,哈巴犬的道具稳住其他人没被风带走,功德无限盟会那边尤里克斯已经第一时间递来了消息,灼华的队长桃之天天本人就在元宝宅内,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元宝宅成了叛逃者盟会临时的指挥所。 【叛逃者】hhhhh:什么情况啊! 【叛逃者】狼人的微笑:公告没写具体玩法,那个塔怎么回事? 叛逃者阵营频道里乱成一团,玩家们既激动又茫然,怕没搞清楚情况弄错玩法,越是高级的玩法坑越多,神树的玩家们都懂,尤其是其中写到智能体系,智能体系他们可见过了恐怖的八星级怪物,这个新出来的神明之塔的智能程度得多高! 临时指挥部剧情党们飞快地阅读全服公告里弹出来后续公告,而季栖元却突然皱眉:“风缓下来了,坏事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摆烂哥道。 酱醋茶道:“没有传送点!!” 一群没带脑子的人瞬间明了,这个该死的神明之塔位于天空高处,距离他们这边不知道有多高。 所有人都以为被风吹上天没好事,可现在没被风吹上天才是坏事。 没风,他们要怎么往上飞。 全靠轻功往上蹦吗!! 哈巴犬当机立断把稳定玩家的道具给撤了,风力再次席卷在玩家身上,“上去人!” 【叛逃者】布偶猫:全体小队分散玩家上天,速度,风要停了! 精明的玩家们立刻行动起来,几个小队分散出一拨人往上飞,留一部分在底下待命。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神明之塔到底要怎么去,松开手的玩家顺即被卷上天,元宝宅这边的人发现问题的时候,守护者阵营那边飞霄凌云也行动了,利用风往天上飞。 周随被风带上天的时候,感受到的就是一股莫名的引力,那不太像是风,更像是身体被那座塔吸引,带着人往塔的方向走。他只来得及给季栖元发了一句短暂的话,失去的平衡使得聊天的通讯板闪退了。 只是冲上高处的时候,他忽然间察觉到风变慢了,缠在他身上的引力似乎也消失了。 这点微弱的变化让周随立刻响起警铃,在宛若滚筒龙卷的风里,锁定了离神塔最近的距离。 这时候,周随紧急地在失衡环境中使用了位移技能。 强位移打断了风跟莫名的引力,使得他往塔的方向横向位移,这一位移他像是撞在了云里,软黏黏的东西淹没过来,缠住他的四肢,可以灵活活动的四肢受到了限制,他感觉进入了云做的果冻里,行动间像是受到了水的阻力,整个人滞停在半空中。 look几人跟着飞,却没想到飞到一半。 周神的影子消失了,紧接着风也没了。 下一刻他们风速跟引力都停了。 人类驯服飞行只有短短十几秒,几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彼此,失重的感觉迎面而来! 小班仰头一看:"下雨了?" 元宝宅指挥部乱成一锅粥的人往上看,神特么下雨,是在下人雨! 元宝宅里起飞计划赶飞上去十几人,飞到半空中的人忽然像是下饺子似的,砰砰砰地往下摔,全摔在了摆烂哥的农田里,包括摆烂哥自己 天空中,无数玩家借着风起飞,又突然间被阴晴不定的神明之塔全甩下来了。 九星级挑战伊始,全服挑战玩家就死了大半,全都摔死的。 这时候,共同富裕小队里临时弹出来一个消息。 他们临时去街上买货的周哥发来了消息:“你们人呢?没飞?” 元宝宅里鸦雀无声,指挥部一群谨慎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季栖元注意到队伍里周而复始的坐标在高处:“没,你上去了?” 周随:“在天上卡住了。” 风停了,整个天空的状况一览无遗。 风龙卷撤去,露出神明之塔周遭的景况。 其他玩家急忙用望远镜往上看,就看到神明之塔的旁边漂浮好些云彩,那些云彩没有移动,静止停留在神明之塔附近。而此时此刻周而复始的坐标就在云彩里,他们能看到周神卡在云彩里,就像是悬浮在水中,需要用力游动才能离神明之塔更近一步。 云彩里的玩家不多,除了周而复始还有其他几人。 要么是最开始被吹上天被风吹进去的,要么是中间保持平衡用技能道具进去的。 那些云彩像是悬浮在神明之塔外围的真空带,只有冲进云彩里的人才能停留在高处。 “想要进神明之塔就只能冲进那片云彩,才能抵达目的地地图。”布偶猫说道:“技能道具什么能用吗?” 周随已经回答:“可以用,我先进塔?” “进塔后可能会直接进神明竞技场。”酱醋茶急忙说道:“按照我们对这个副本的资料推测,这是阵营挑战,人数会变得非常重要,打的是团战。” “问题来了,打阵营战最需要的就是玩家,神明之塔没有传送点。” 葱姜蒜使用了道具,道具为[探查领域],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探查未知区域的情况。 就在刚刚,他对神明之塔地图进行探查,发现里面没有任何传送类的机制,没有神树大陆各个站点间常见的传送阵法。 没有传送点的地图,就很像是他们遭遇过的沦陷之地。在沦陷之地,所有玩家要前往沦陷之地,只能靠船过去!而现在没有传送点,意味着他们想要进塔就只能上天。 “只能轻功飞上去了。” 听到轻功,尤里克斯在频道不屑地哼了一声:“以周而复始的坐标来测算,这高度至少得飞7次完整大轻功,哪来的落脚点给你们恢复轻功值?能不能动动脑子?”“直接用飞行道具。” 队伍频道里,周随忽然咦了一声。 “等等,我看到东西了。” “好像是飞船……?” 空中不远处,来自风雪城的方向,一艘巨大的飞船腾空而起。 飞船上写着‘狮鹫二字,一看就知道是来自谁的手笔,只见钞能力化作天空飞行的飞艇,带着一船人悠悠地起飞了。 “尤神,你说晚了。” 青衣客道:“交易平台上所有大型飞行道具刚刚全被人秒了。” 其他玩家:“?” 艹,黄昏之眼的钞能力未免太犯规了! 飞行道具,在这个人人都能使用大轻功的时代,飞行道具一直没什么市场且造价昂贵。小型支持玩家飞行的坐骑或者道具价格已经很贵了,这种大型能飞行的道具可以说是重金打造,平台上基本上挂着六七艘在卖,没人会想着烧钱去搞这玩意。此时财力出众的狮鹫的飞船已经起飞,悠悠地飞向了高空,后面还跟着一艘飞霄凌云的飞船。 狮鹫队长一脸自信地站在船舱里:“把所有大型飞行道具都秒了,先带我们黄昏之眼盟会的人。” 旁边负责掌管财政大权的eye开口道:“队长,只秒了三艘。” “我充钱太慢了,另一部分被人截胡了。” 元宝宅里,正当众人思考怎么搞飞行道具的时候,深藏功与名的富哥跟豪哥把几艘飞行道具掏出来。琉璃镇隐藏首富富哥挥了挥手:“刚刚听到道具我们就买了,没货了,就这四艘了,够吗?" 周随没坐过空中飞的飞船,听到队友们的声音,羡慕地往下看。 一众叛逃者阵营的管理们茫然地看着他们,原来有钱就是这种感觉吗,思考都不用思考直接秒飞船! “那就好办了,你们的东西能拿出来了。”季栖元忽然开口,看向了旁边的桃之天天:“我们天下无双出上天的道具,传送点得你们掏吧?” 特殊传送点,功德无限压家底的道具,是桃之天天曾经获得过的道具。 这个道具能在神树大陆地图设定传送阵法,等同于是一个不限人数的临时传送点,设置完之后,被传送点列入名单的盟会就可以在神树大陆任一地图传送到该临时传送点,使用次数只有三次。 阵营战,靠他们上天可不行,得尽可能多地送人上去。 神明之塔里没有传送点,那就没有复活点,按照地图的设置,那灭团的玩家多半都会死回神树大陆,这样整个盟会调兵的速度太慢了,建立传送点才是关键点。 桃之天天:“可以,前提是我们能抢占传送点。” “建立传送点会互相排斥,飞霄凌云水寒霜手里也有临时传送点,他们现在已经领先我们一百米了。” 距离,神明之塔就那么点地方,离塔越近传送点越方便。 如果近距离的坐标点被抢夺,他们的传送点就只能摆在排斥范围外,速度就比人慢了,传送比人多一段路。 “那把他们打下来,10分钟够吗?”周随忽然道。 这时候,天空突然间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持着望远镜的玩家看到了周而复始身边能出现了一个人。 屋兽元宝被召唤出来,在空中变成了共同富裕玩家大叔的模样,连同他那把武器都复刻了,在距离狮鹫飞船更远的空中直接架起了炮。 蜃兽的技能,可以复刻学习玩家所有技能。 共同富裕的玩家,它再熟悉不过了。 未等指挥下命令,周而复始就已经操作着蓄力许久的炮,借着空中云彩的遮掩,猛地朝飞得最快的狮鹫飞船轰了一炮! ??? 高处的狮鹫飞船没注意到云彩里众多人影里的一个。 被空中落下的炮打得猝不及防,飞船顿时就晃了几下。 其他玩家闻言顿然一及,天下无双跟功德无限的主力精英队已经收到消息快速赶到了元宝宅门口。 这时候,共同富裕所有玩家忽然抱住了正在一处空地中的小班,季栖元回头打开了某个道具,一个巨型的空气墙腾空而起,在共同富裕的空地上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弹道。 “准备弹射起飞了,这边还能再来两个。”小班道。 叛逃者盟会管理:“等等?你们要干什么??” 季栖元:“搭狮鹫的便船,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