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那场戏拍得很酣畅。尽管是情绪烈度很大的冲突戏码,尹棘和梁燕回也难得地一条就过。等从影棚里搭的监牢场景出来。导演郑陶唤住她,感慨道:“说实话,真怕你接不住梁燕回的戏我都做好将这场拍到晚上七八点钟的准备了。”“真要那样,我就得督促督促您的进度了。“尹棘同他开玩笑“毕竟我是剧组的总制片,多花几小时,也就意味着多花+几万。”郑闯操着那口京片子,摆了摆手:“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性格柔弱,也好说话。”唉,开机前,我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这次的拍摄预算不会再那么紧张—”话说到一半。郑闯看见梁燕回也往这边走,干脆对着他说:“梁老师,您这学生真不简单。”“怎么说?”梁燕回唇边的笑意很温文。郑闯接着调侃:“她管起帐来,可一点儿都不含糊,每个场景的花销都精打细算的。”“你这意思,是我教得好了?”梁燕回的手里还拿着道具,是那根做工精细的沉香木拐杖,说这话时,自然地将它背到了身后。郑闯佯装附掌:“那当然你教出来的学生演技好,管帐管得也好。”“还有写剧本的天赋。”他强调道。
“哦?”梁燕回挑眉,颇为自己的学生自豪,倒也不谦虚,“这我不奇怪,她拿奖的那部电影《春之祭》,也参与了剧本的创作。”
尹棘笑着解释道:“没有没有,Selena只是问了我一些关于芭蕾舞者的细节,免得犯常识性的错误,剧本的大头都是她写的,我的那些小意见,很微不足道的。”
“别谦虚啊。”郑闯说道,“当年拍电影,向京舞借你的时候,你们团长就说了,你不仅是能当首席的潜力股,还很擅长编舞,那段时间,你们团想弄个以敦煌为主题的舞剧,你还给编舞老师出了不少好主意呢。”
随后,郑闯便跟梁燕回讲起了前几天的一场戏—玉茗从圣约翰大学退学,暂时歌在家里,堕落到,和社会上认识的那几个幼绔子弟在舞厅里烂醉场,还着上了某个军阀的小儿子。
在这之前,玉茗是先到场的。她点了杯咸土忌,一盘兰花豆,意兴阑珊地饮了半杯,那几个骀荡的青年也没来,便打算先离开,余光瞥见,有个衣冠楚楚的上班族,一直在色眯眯地打量她。
玉茗勾唇一笑,媚态横生地看向他。打算通过和他调情,让那冤大头出血,帮她把酒资给付了。
郑闯觉得那场戏的的走位很重要。玉茗打扮得也花枝招展,穿了袭绿底白花的旗袍,开衩收腰的设计,衬得身段玲珑窈窕,他打算拿摇杆,从她的扣带鞋,沿着大腿向上拍到手里握着的皮包。尹棘却说,她感觉玉茗决定卖弄风情之前的过渡,还是不太自然。
郑闯当时有些不解:“怎么说?”
“我觉得应该通过一个短镜头,展现玉茗做出这个决定前的动机。”尹棘解释道,“这个动机让剧情更自然,也更能显示出丁玉茗的内心挣扎。”
郑闯觉得挺有趣,便把编剧叫了过来,想花个十几分钟,一起商量商量。他向来很尊重演员的思考。也认为,无论是戏剧表演,还是影视表演,都是基于台本的二度创作。
在实际拍摄的过程中,才能碰撞出更多的火花,临时调整剧情,或是台词,更是经常的事。毕竟,灵感来源于人的直觉,但直觉并不总是很可靠,要与现实情况结合起来,看看其交互的效果,再做调整。
编剧问:“你说花个几秒钟的镜头,就能将动机解释出来,怎么弄呢?”“对,几秒的镜头就够用了。”尹棘解释道,“酒保来到吧台,像玉茗索要酒资,不用给临时演员镜头,台词切入即可。”
“玉茗发现自己没带钱,只有护身符躺在包地,护身符里夹着钱,五元大洋的面额,是她写小说寄去报刊后获得的稿费,也是她从良后赚的第一笔钱。”
说着。
她将自己从路边老阿婆那儿买的香包护身符拿了出来,做工不算精致,但确实很有年代感
“护身符?”郑闯笑了,“你倒是肯花心思,连道具都自己准备。”
尹棘说道:“这是我为玉茗增加的人物细节,剧本也写了,这笔钱对她很重要,我相信她会好好保管起来的。”
五元大洋,足够付酒资。玉茗打算将它递给酒保时,却犹豫住了,她那时还存着那么一零星的自尊心,没把那钱给出去,但那自尊也是风里的纸老虎,立不住的。
等郑闯跟梁燕口说完尹棘提出改戏的这件事后,梁燕回也表示了赞许,觉得增加这么一个细节确实比较好。
其实尹棘早就没了刚入行的青涩。被人夸赞的时候,也会自信大方地接受,但郑闯虽然年轻,却也是个对演员要求苛刻的导演。哪怕她是新晋的柏林影后,哪怕梁燕回是夏纳影帝,前不久还刚拿下终身成就奖,他也不会显露出任何的谄媚的姿态,把他们当成腕儿来捧,在剧组上至一番主演,下至替身演员,全部一视同仁
如果梁燕回演的不对郑闯的心意,他也会直截了当地提出来。梁燕回从不自傲,也会虚心地听取他的意见,但当演法的意见相左的时候,他虽然表示理解,却仍然会坚持自己的想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郑闯也不例外。
再说,他本来就不是个不知世故的人。这么夸赞她,一点是存有别的想法。
至于缘由?好猜。
她是总制片,他是对镜头效果要求完美的导演,他想让她给他的预算,再充裕些。
“郑导,您既然都这么夸我了。“尹棘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也打算给他个台阶下,大方地说道,“我真得给您加点儿预算了。”
“接下来的几场戏,都跟淞沪会战有关,我也已经跟影视城的负责人沟通好了。”
“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可以让您适当实拍几组镜头。”
郑闯乐了,毫不掩饰心底的喜悦:“那我可太谢谢你了。”
滴的事情也掏定了。“尹略沉吟,浅笑看说,“我们还是以安全为先,几百号人挤在同条街港里,万-有的人迷期些,后边的人两性子急些,保不齐会发生什么踩踏事件,到时候,还品应该多派几个安保,来维户下现场的秩序。”郑闯点了点头:“没错,还是你心思细腻。”
“我这也是第一次拍年代剧,从前掌镜的,都是些小成本的片子,没经手过太大的场面,没成想倒是在电视剧里锻炼了一把。”
等和郑闯聊完,折返回休息地点。尹棘接过原丛荆递来的矿泉水,仰起头,喝了一口,听见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尹丸丸,你那个小助理,好像发现我们之间有情况了。”
“陈芮发现了?”尹棘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原丛荆坐姿懒散,蓬松绒软的卷毛短发上,戴了顶卡其色的鸭舌帽,他抱起双臂,低着眼睫,淡淡地说:“你助理经常在暗处悄悄观察我们,你就一点儿都没发现?”
“我忙着拍戏啊。”她无奈道,“哪儿有空看你们。”
尹棘将矿泉水瓶的盖子拧紧,叹了口气:“总瞒着陈芮,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不然还是找个时间,将实话告诉她吧。”
不怪陈芮多想。《玉棠宴春》的男三是个正从流量,努力转型为专业演员的当红小生,粉丝的基本盘很大,车墩视基地平时也是对游客开放的,剧组也不会占用全部的拍摄场地,那小生的粉丝,时常出入这里探班,尹棘和她那“卷毛助理”的同框合照,就是这么被泄露出去的,连外人都清测,她和这位年轻男助理间的氛围暖昧不明,更何况是跟他们朝夕相处的陈芮呢?
“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他失笑,说话的语调透着坏,“不觉得她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的模样,很有趣吗?”
尹棘瞪他:“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将别人当成小丑耍,从别人的糗态里找乐子。”
“反正在《晴海焰火》没上映前。”男人举起双手,略偏过头,做求饶状,“我都按兵不动,绝对守口如瓶,不让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
尹棘瞅着他憋笑的恶劣模样,不无恼火地说:“随便吧。”
“其实让陈芮知道也没什么。”她小声嘀咕道,“我很信任她的,她也有分寸,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往外说的。
影视基地里人多眼杂,周旁不断经过来去匆匆的场务,偶尔还有刚下戏的演员路过,因着尹棘的身份是总制片,演员们基本都会停下来,跟她打个招呼。
她因此将座椅,往旁边挪了挪。想稍微同原丛荆保持些距离,刚坐稳,就听见旁边发出一声冷淡的嗤笑。
尹棘刚要同他解释。便瞧见不远处的梁燕回,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厨组的服化道很考究,由于戏里的鹿兆春在青年时期做过外资商行的买力,所以平时的穿着以西装为主,左手的烟指套了个式的青玉振指,代表着和上海道的帮派有些关系刚才在监牢外,跟玉茗对特时,他还戴了顶Fedora软呢帽,既暗缠着身份和地位的显贵,还透出股江湖气,很符合鹿兆春亦正亦邪的个性。
在戏里,她扮他的养女。只要导演贼了Action,场记再中晾地那么一打板,尹棘两跟架燕口站在起,便觉得这个年长她多岁的男人的气势格外凛人,心脏都不易京觉地缩来,这种感觉正应了P棘在分析角色时的法—玉茗对鹿先生,是畏大于敬的。
但只要出了戏。哪怕梁燕口依然穿着那身端正古板的黑大衣和西装,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也和角色完全不同,同她说话时,他又恢复了平日的亲切随和:“郑导打算下午就拍那肠父女决裂的戏。”
或许是顾及着原丛荆在场,他说的很隐晦,那确实是父女决裂的戏份,也是鹿兆春和丁玉茗再做不成父女的戏份
“老师想提前对对戏吗?”尹棘边问,边使了个眼色,示意原丛荆把旁边的位置让出来,给梁燕回坐。
男人的眼梢微微挑起,抬手,摘掉了鸭舌帽,但佯装没看见她的眼神,她只好继续跟梁燕回说话,帮他打掩护。
他弓着背脊,双手交画,肘部朝外搭在腿上,周身的气场格外凌厉,梁燕回一靠近,就恢复了从前的乖戾模样,脸色也阴沉得骇人。
尹棘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丛荆的这副端脸,可恶到让她想起了那些跟主人犯的恶犬,无论怎么责骂,它们都偏着脑装,死死地用牙咬着主人让它松开的东西,浑身的毛都悚起来,却仍不肯撒嘴。
她甚至感觉他有点雄竞脑。从小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靠近她的男性都列为假想敌。
原丛荆现在的身份是她的助理。尹棘是有理由训斥他几句的,但转念一想,他反感梁燕回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还有他哥哥的那层关系在。
为免他当场发疯,还是忍住了。
又过了半分钟。
他撩开眼皮,表情难掩厌恶,瞥了梁燕回一眼,才从座椅起身,离开了这里。
梁葡回自然看出原丛荆对他怀有深切的敌意,但却保特看修养和风度,装作没看见,等坐在尹棘身边后,才开口说道:“吻戏定了用借位,但鹿兆春被愤怒冲香头脑,失手打你的那戏,你做子心理准备了吗?“待会儿的对手戏。”尹棘提议道,“老师你可以真动手,打我脸的。”
梁燕回无奈道:“敬业不是这么敬的。”
“没有将你当花瓶看的意思,但女演员的脸最重要,也最娇贵了。”
“还是建议这场戏也用借位,我下手没个轻重,真把你的脸打伤了,你怎么往下拍戏?”
尹棘惊讶地问:“您的手劲儿这么大么?”
“我现在还在练柔道,第二级的绿带。”梁燕回叹气,“真入了戏,很有可能会控制不好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