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燕台没想过得到回答。
毕竟在成为岭南王之后,他直接放飞自我,油性大发,已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关于自己在裴湛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这点,他还是有数的。
两人的开头太下作。
说强取豪夺,就是真的强取豪夺。
嵇燕台变态得明明白白,不加掩饰,反正要到了裴湛的身体,此人日后也注定伴在自己身侧,管他心在何处呢?
那些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只认结果。
后来裴湛有意复仇,嵇燕台也自有算盘,便主动让了权,给他架梯子,那一日日的教导更是苦心孤诣,相信裴湛亦有所感。
嵇燕台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偶尔的失神。
只不过,他将其归结于裴湛的高道德感。
唯独那个恋爱脑系统时不时冒出来,仿佛故事里的旁白音,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一
宿主,他心里有你。
宿主,你是不是觉得主角也挺得劲的.
……
嵇燕台也想说,宿你个头,你这玩意儿到底是渣男前夫哥扮演系统,还是红娘系统?
那些废话,他一刻都没有当真过。
直到此次跳崖后,系统旧话重提,嵇燕台本该嗤之以鼻,只是他一想起裴湛在跳崖时吐出的那句轻语,便不自觉地走神。
就像是他抓住了裴湛的软肋…
那一刻,嵇燕台觉得裴湛似乎也攥住了他的软肋,在他的心脏外敲出一道沉闷的回响。
他开始怀疑,开始好奇,想要去探究。
嵇燕台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因此,两人崖底相见时,他分明身处劣势,却仍旧言语压迫和挑衅。
如果裴湛真对他有一分爱意,那么在他对自己释放了杀心之后,在他发现岭南王竟然救了他的性命之后……
那一分爱意会让他倍感痛苦。
果不其然。
嵇燕台成功验证了自己的怀疑。
尽管确认了某些事,但嵇燕台不认为裴湛会坦诚接受这一份不合时宜的情感,说不定还会对此感到厌恶,抗拒,所以他玩笑着问出口,没指望裴湛会做出应答。
哪怕他僵硬的躯体已经有所表露。
裴湛已经默认了。
但嵇燕台是真的没想到,他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后,那双深邃沉静的眸子掠过自己,望着顶空,很平静地说了句,
“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
“裴湛无话可说。”
其实是有的。
裴湛确实不知道那些不合时宜的情愫是何时滋生的了,但他记得,自己究竟是哪一刻,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的。
那是他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岭南王府。
时间过去了两三个月。
期间,裴湛隐于暗处谋划部署,事了后,他通过书房密道返回王府。
已至深秋。
裴允书正在小书房里上课。
裴湛在窗外看了一会儿,便默默离开了。
在回后院的路上,他远远望见岭南王独自坐在池边凉亭中,怀里抱着白云似的松狮犬,一下下地喂着池中锦鲤,看起来有些倦怠困顿。
大福嗅着他的手,想偷吃鱼食。
比起春夏,秋日花园的色调更稳重些。
裴湛不自觉停下步子,不欲上前。
奈何大福发现了他半隐在廊下的身影,冲这个方向汪呜叫唤起来,连带着岭南王也看过来了。
裴湛只好往前走了一步。
岭南王看到他,眉眼弯了一下,随即放下了无聊支着下巴的手,施施然地站起身,像是要迎一迎他。
下一瞬。
人立在他怀里的松狮犬吐着舌头,尾巴甩得飞快,不曾想男人撒开了托着它的那只手,它一个猝不及防,两条岔成八字的后腿 翻,眼看着整条狗就要滚到池塘里.
……卧槽!”
电光火石之间,裴湛听到男人一声低呼,下意识地伸手去捞。
没捞着。
裴湛只听到噗通一声,大福坠入池中。
松狮犬的腿不算长,飞速地刨动,一路被肥硕的锦鲤撵到了岸边,发出一连串委屈的汪呜声。
岭南王连忙把它拉上来。
谁知大福抖动着身子,飞出无数水珠,首当其冲的便是一旁的岭南王。裴湛只好唤来婢女将湿透的大福带下去,自己上前为其打理。
“回来了?”
岭南王任他举着帕子擦拭下颌处的水珠,与他四目相对许久,久到裴湛想要低头避开。
就在这时。
岭南王冷不丁抬起那只捞过大福的手,指尖往他面上一弹,甩过来几粒水珠。
裴湛躲避不及,下意识撇过脸。
随即男人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脸贴着脸,把没擦干净的水珠一股脑蹭了过来,“目睹本王的装逼失败现场,是要付出代价的。”
胸腔震动,笑声低沉。
裴湛靠在他怀里,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仿佛积攒了两个多月的疲惫一拥而上,迫使他眯起眼,不受控地打了个哈欠。
他抬手遮掩,却摸到嘴角微弯的弧度。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瞬间。
然而,就是这个瞬间,让裴湛意识到……他似乎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抗拒,或是那样强烈地想要远离岭南王。
为此,他感到羞愧。
他情愿是自己会错意了。
不说也罢
….
嵇燕台深切地感受到,藏在裴湛两句话里的无可奈何。他没良心,没道德,嘴角忍不住撇出一抹笑,还靠在人家肩头打了个哈欠。
“哦,没话说那就睡吧。”
嵇燕台懒得动那条断腿,就这么搂着裴湛躺在地上,“山里寒气重,我这样子……说不定半夜就发起热了,正好给你暖暖。”
说完,他就闭眼假寐。
裴湛静躺了一会儿,转过身侧睡。
霎时间,屋里安静下来。
困意来袭,屋外的虫鸣鸟叫渐渐远去了,嵇燕台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怎料再一睁眼,天光已是大亮。
裴湛已经不在身侧了。
他睡得腰背酸痛,缓慢起身时,眼前晃过一道白影
是一块湿布。
形状不规则,边缘有撕扯过后的开线痕迹,被人叠成了一块方巾的形状,覆盖整个额头。
嵇燕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
真发热了。
不慌。
他屏蔽了痛觉,且有系统随时锁血。
死不了就是没事。
嵇燕台环视一圈,发现屋子里不止少了一个裴湛,连挂在墙上的那张破弓也不见了。
他拄着木棍,往门外走去。
就见裴湛站在屋外的空地上,背对着他,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那张破旧的弓就放在一旁。
嵇燕台又上前两步,发现他手里握着一块生锈的铁片,正仔细地削着一根细长的木枝,动作认真且专注。
片刻后。
裴湛身边积攒了几根削出简单形状的木箭。
他拿起弓,搭好箭,瞄准不远处树枝上的一只雀鸟,似是想试一试弓与箭的可用性。
姿势倒是摆得像模像样,就是准头实在堪忧。
倒也正常。
毕竟裴湛本就是一介书生,此前练习弓箭,用的都是上好的弓箭,如今这把粗糙的木弓实在上不得台面,将射中的几率打了半折。
第一箭歪歪斜斜地飞出去,连树枝都没碰到就栽进了草从里。
第二箭好多了,碰到了枝杈。
那只麻雀被惊得扑棱着翅膀,跳到了更高处。
裴湛抿着唇,又搭上第三箭,手指关节处的结痂伤口又崩裂开来,渗出一丝湿润的红。
嵇燕台挥动手中的木棍,发出声响。
声音惊动了前头那人。
裴湛回过头,听到男人刚睡醒的沙哑嗓音,带着笑,“那麻雀叽叽喳喳的,是不是在笑你?”
裴湛:“.…
嵇燕台坐到那块倒木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冲裴湛伸出手,“给我,让你开开眼。”
裴湛顿了顿,果真将弓箭都交了出去。
嵇燕台接过后,掂量几下,嘴里还在说,“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有一个舍友,他一心想考警察学校,当刑警,不过家里不同意,逼着他报了金融科……”
“他可喜欢玩枪和弓箭了。”
“我跟他去过几次射击俱乐部,教练说我挺有天赋的。”
说完,嵇燕台抬起眼,目光落到那只重新落回来的麻雀上,搭箭,开——
动作流畅得仿佛联系过千百遍。
嗖的一声轻响。
这支粗糙的木箭飞了出去,在麻雀起跳之前打中它的翅膀,将其射落。威力虽不强,却也勉强够用了。
嵇燕台体会完手感,确定它用不了几次,便将木弓放到了一旁,待裴湛将摔断了脖子的麻雀捡回来之后,语气严肃地问了句,
“湛湛。”
“我刚才帅吗?”
裴湛没吭声,仿佛在思考该怎么处理这只瘦巴巴的小麻雀,嵇燕台抻着伤腿注视他,忽道:“怎么,今天也无话可说么?”
寂静片刻。
裴湛问道:“那个大同世界是什么样的?”
不等嵇燕台开口,他抬眼看过来,很快又收回视线,晨光落在他低垂的脖颈上,勾勒出一段安静而坚韧的弧度。
周遭是一片广袤而危机四伏的深山老林。
他和裴湛呆在这里,没有旁人。
嵇燕台默了默,忽然咳嗽了两声,喉咙因高热而干渴,嗓音更显沙哑,嘴角却勾起一丝很浅的弧度,“你是在转移话题吗?”
裴湛:“.…
见状,嵇燕台轻笑两声。
霁朝与晟朝的岁月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早就成了一笔烂账,他已经记不清具体年岁了。
嵇燕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腿,似乎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天像今天这样……
这样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