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洄懵了。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跟自己肌肤相亲了数日的枕边人用一种天崩地裂的语气质问自己‘为何这样对他'',都会陷入迷惘。
………怎样对他了?
难道是绳子勒太紧,如今还难受?
随后那几句直白的喊话,更是让聂无洄心中微窘,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见男人不吭声,屠天霸本就凉了半截的心更凉了,眼眶也愈发红润,如今两人衣衫不整,他又一副遭遇了负心汉的模样………
看得聂无洄疑惑交加。
他动作缓慢地坐起身,身体与神魂深处仍残留着浓重的酥麻感,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
聂无洄无暇顾及,凑近问话,“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净说胡话?”
屠天霸听他这么说,倒抽一口凉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面前的人,仿佛聂无洄是个道貌岸然的坏东西。
他刚想跟男人好好掰扯掰扯,只是转念一想——万一自己将书册之事吐露出来,刺激得男人提前恢复记忆,又变成初见时的那个正道修士怎么办?
岂不是被割了,还丢了道侣?
最重要的是,屠天霸想要的是眼前这个温柔漂亮,又贤惠体贴的阿洄,不想要那个狗屁仙君。
况且,事情尚未发生……
屠天霸在心中对自己百般开解,却仍旧气得撇过头去,不愿意看面前的男人。
绝不是因为他眼泪汪汪!
不行。
可恶,真是气死本尊了!
聂无洄:“?”到底怎么了?
他知晓少年性格直白又别扭,与其长篇大论,还不如做出实际行动来表示心意。
于是,聂无洄抬手捧过少年的脸,先是往他唇上啄了一口,然后轻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就算你要怪罪我,也得让我明白自己犯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恼吧?”屠天霸有点不好意思说。
可捧着他脸蛋的那双手太过温暖,男人似乎分了神,指头不自觉地揉捏他面颊上的软肉,还一个劲儿地冲他微笑。聂无洄见他不情不愿地瞥眼看过来,整张脸被自己托在掌中,显得白嫩可爱,一边憋笑,一边说着,“嗯?别生我的气了。”屠天霸哪里遭得住这个。他有些懊恼地坦白道:“………其实我也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毕竟他先前信誓旦旦地表示过,就算男人提剑砍他,他也绝对不会生气。可当屠天霸看完书册里的新篇章,才发现自己竟说了大话。他哪里是不生气。
他气得快要爆炸!
当时,屠天霸心里就一个念头:无论全天下谁要砍他,就是自己身边这个男人……
就他不可以。
屠天霸看了看书,又看了看熟睡中的男人,把自己气得够呛,所以才难以自抑地发了怒,质问像连珠炮一般落到男人脸上。此时此刻,屠天霸稍稍冷静下来。
迎着男人不解的目光,他遮掩了心魔与书册之事,只道自己做了噩梦,并明里暗里地试探:“要是你恢复了记忆,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我糟蹋了,要剁掉我的大兄弟?”聂无洄下意识地视线下移。
屠天霸说着说着,语气逐渐悲伤起来,“你现在就对它不好了,非要拿绳子捆它,往后的事都说不准,或许你哪天就看它不顺眼,就……”聂无洄差不多听明白了。
或许是少年在睡梦中受到了魔鼎怨气的影响,做了这么个不着调,却让他耿耿于怀的噩梦。
……看上去怪伤心的。
聂无洄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捧起少年垂下来的脑袋,凑过去与他脸贴着脸,轻声道:“我哪里对它…咳,对你不好了?若是对你不好,我为何让你那样胡乱地来?”
说完,他单手托着屠天霸的脸,另一只手牵过对方的手腕,落到自己的小腹处。刹那间,屠天霸的脑中闪过一幕画面。——男人满身汗湿,腹中存不下,表情显出几分恍惚和迷离,却还是纵着自己。
屠天霸忍不住笑出声,
“嘿嘿。”紧接着,屠天霸连忙收敛笑意,落在男人小腹的那只手顺势搂过他的腰,强势地将他拥进自己怀中,低声道:“冤枉你了,是我不好,你要是心里实在难受,就靠着我的胸脯小声哭一会儿,我绝不会笑话你。”“………毕竟,是我凶了你嘛。”聂无洄靠着少年的前胸,听他生疏别扭地哄着自己,忍不住无声笑笑。至此,一场小乌龙就这么过去了。只是两人都各怀心思。聂无洄原本想要将自己恢复记忆这件事和盘托出,在听到少年的‘噩梦’后,想法发生了转变。还不如暂时维持现状。外界只知魔尊屠天霸迎击天雷劫,此后销声匿迹,不知是生是死,却不知道他也在场。另一方面,他是被预言玉简忽然传送至屠天霸面前的,想必宗门不知他出了关。聂无洄闭关已有三百年。闭关之前,他对掌门早有嘱托:除非出了足以撼动整个宗门或是正道的大事,否则自己不会提前出关。
因此,在魔道看来,自己始终坐镇于归清门,定不敢来犯。
正好。
少年体内的魔息怨气磅礴,或许双修三五载才能初见成效,这期间最好寻个安生地界认真修行……
这个河谷倒是不错。
不过,聂无洄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他的徒弟,顾宸。
在他闭关的前十年,掌门诞下独子,名为顾宸。顾宸天生心脉破损,妙仙宗宗主断定他活不过二十岁。聂无洄见掌门因幼子而神魂动荡,便将顾宸收入门下,还特别编撰了一门养身心法传给他。顾宸修炼极为刻苦,补全心脉后,展露出修炼天资,三十年便筑了基。
放眼修仙界,三十年筑基已是不易。
像屠天霸这样十年筑基的人物,整个修仙界寥寥可数,谁人不称一句天才。
奈何所有人都喊他魔头。
聂无洄微微恍神,连忙将思绪拽回。
正因如此,顾宸自幼亲近他,还在他闭关前特地讨了个许可,让自己允许他偶尔前往灵兆峰,瞧上一眼。
聂无洄算是看着顾宸长大的,自然应允了。
只是他潜心修炼,从来不回话,偶尔感应到顾宸在外等候多时,才分出一缕神,让灵兆峰的微风拂过顾宸的面,以做应答。
顾宸上一次来灵兆峰,还是他晋升金丹期的时候。
结合前阵子的记忆,聂无洄知道他定然会参加此次仙门大比。
思及此处,聂无洄问少年,
“对了,小修,你参加仙门大比之时究竟遭遇了什么?其他医修弟子呢?”屠天霸还是那个说法。
魔修闹事,荒境崩塌,所有人被弹出荒境,他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聂无洄望着他乱转的眼珠子,不细究其中真相,只道:“算算日子,所有门派的比试也开始了,不知那些魔修还会不会从中作恶….…"
屠天霸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摆了摆手,很无所谓地道了声,
“肯定不会啦,魔修也不全是蠢货,没能杀了那些医修弟子,正道宗门肯定气得要命,他们哪里会上门找死。”
“若没有好时机,或是魔修中有人带头谋划,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是顾不上跟正道厮杀了……”屠天霸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连忙啧了声,在男人的嘴巴上亲了好几口,恶声恶气地道:“问这干嘛?这些事情跟我们散修没关系啦!”聂无洄嘴巴都快被屠天霸亲歪了,他憋着笑,问:“那什么事跟我们有关系?”
屠天霸想都不想,应道:
“双修!双修才是头等大事!”
聂无洄无法反驳。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想的。
眼下仙魔两道暂且平静,宗门与弟子也安然无恙,当务之急自然是化解少年身上的劫……
屠天霸不知男人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他一边吃着嘴,一边跟脑中的心魔拌嘴争论。
机智的那个。
书中描写,屠医修对男人挟恩图报,自然不会尽心尽力医治他,拖拖拉拉三年,直到某夜,一个英俊青年破门而入,惊扰了他的好事,也带来了他的死期。男人见到破门而入的青年,神情骤然变得恍惚,刹那间忆起了前尘往事,也洞悉了屠医修的龌龊之举,当即夺过青年手中的剑—
一剑、剁掉了、屠医修的那活儿!
第二剑,贯穿了屠医修的心脏!
从此,恩怨两清。
丹蛊随着主人的死亡而破除,男人却也遭到反噬,回到归清门后,足足疗伤五十年才恢复了原有的修为。
书中故事在这里截止。
屠天霸上一回看得小脸微热,这一次看得下身一痛,机智心魔还在他耳边小声总结着扮演要点,
“宿主,这个任务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你和主角,以及正…咳咳,主角的徒弟同时在场,然后你假装嗝屁,嗝屁前说一句台词就好了……”
“话说修仙界的人,被捅两剑应该不致死吧?”
“而且台词超级简单的!”
“只要说一句‘你是何人?为何来打扰我的好事?′就能杀青!”
当时屠天霸满心怒火和委屈,哪里听得进这些,如今才反应过来,却又陷入了巨大的纠结。
“可是我不想让阿洄恢复记忆呀,这样岂不是无法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了?”
“哎,那个叫顾宸的家伙真是碍眼又碍事,要不我提前把他杀了吧?”
系统空间内。
白色光球不敢提醒宿主,那本具现化的书只涉及前夫哥剧情,原著后面还有大几十万字描述了主角跟他弟子的虐恋。要是让宿主看到完整版原著,正攻大概真的要凉了。
……还好他有阅读障碍!
白色光球熟练劝道:“建议宿主不要冲动行事,顾宸是主角的亲传弟子,要是杀了他,主角恢复记忆之后会有点难办哦。”
屠天霸心道:“他不恢复记忆,不就好办了?”
白色光球:“这样的话,宿主就拿不到奖励了哦?不要紧吗?”
屠天霸顿时垮下脸。
“……”
两人在山洞中一连缠绵了几日,屠天霸还好,中途出去过一回,为聂无洄摘了一束花。
聂无洄却许久没有见过天光了。
这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不知为何,少年忽然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问他也不答话,聂无洄知道他跟寻常修真者不同,喜爱凡俗日常,便拽着他出来散步。
山洞外,太阳快要落下。
河谷随之罩上一层浓烈的金色,水面波光粼粼,宛如碎星一般闪耀。
两人正漫步在河岸边。
屠天霸还是那身简洁的玄衣打扮,原本堆满腰间和手脚的红绳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条发带,看得聂无洄直想笑。
他清了清嗓子,唤道:“小修……”
屠天霸正处天人交战之中,忽而听男人唤他的名,下意识地扭头回看。
夕阳西下。
风大了。
一朵山野小花挣脱枝头,飞向天际,而后被晚风裹挟着,颤颤巍巍地落到了屠天霸的前额发梢处,要掉不掉。
他看到白衣男人站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伸出手臂,摘下了那朵落花,神情沉静清列,却让人无端感到温暖。
屠天霸有些愣。
那人理了理那朵小花的褶皱,将它又簪回了屠天霸的鬓边,“小修……”
“你到底在苦恼什么?”
风吹落了男人的衣袖,露出一截布满吻痕与咬痕的手臂,屠天霸偏了偏脑袋,将自己的面颊压在他的小臂内侧。
男人没有收回手,任由他压着。
好温暖。
屠天霸忽然大吐了一口气,随即松开了皱了许久的眉头,退后一步,跟男人并行而立,用一种类似于认命的语气说道:
“哎呀,算了算了。”
他挠挠脸,扭头去看身边的男人,
“如果跟你永远在一起的代价,是继续像这样活着,我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屠天霸笑了一下,杏眼微弯,
“——谁让我喜欢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