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照面,一千三百余年的漫长记忆翻涌而上,淹没了短短四五天的记忆,阿洄骤然想起来原来自己不叫阿洄少年也不是什么屠医修。他们之间,并非少年胡诌的善良医修与贫穷剑修的故事,而是仙魔之别,眼下的场景更是归清门仙君与戮天宗魔尊的初见。戮天宗听着可怖,仿佛蕴藏着充满刀光剑影的血腥气,但聂无洄的脑中却不期然响起了少年的一句怒骂,“这贼老天真是该死啊!”
……原来是这么个“戮天宗 呀。
聂无洄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但很快收敛起来,他凝视着因另一个自己的几句问话而陷入癫狂状态的少年,轻声喃道:
“…你说得不错,你确实很有男子气概,很有担当,哪怕被唤起了最不愿想起的记忆,却不忘压制鼎中的魔物怨气,不让自己沦为丧失神志的魔。”“换做是我,也要自叹弗如。”
聂无洄的记忆已经回了笼,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抬起头,望着那片黑压压的天穹,雷蛇在乌云间游动,隐隐露出一截亮白色的尾巴。
聂无洄闭了闭眼,叹道:
“是我对不住你,害你神智紊乱。”
三百年前,占星派大长老与他会面,说此世界即将迎来灭世危机,只有聂无洄能够化解灾难。那枚预言玉简恰好显示着一个人名,以及一串地名。占星派大长老为了卜算灭世危机,已经耗尽了灵气与寿数,殒命前,他又算出那人未来会成为一个当世无敌的魔头,拜请聂无洄捍卫正道。聂无洄没有受他的礼,只应了一句,
“——无洄在所不辞。”
他出生于乱世,自幼失去双亲,连性命都难以保全,幸好被归清门的初代掌门捡了回去,教导他仁义礼信,叮嘱他隐藏好自己的特殊体质……对于聂无洄来说,老掌门亦师亦父。
他将归清门看作自己的家,又因天生体质,在修行一事上得天独厚,自当回报宗门养育之恩,回报天地,视除魔卫道为己任。所以,聂无洄闭关三百年,以应对灭世危机,直至预言玉简启动,将他传送到一处陌生地方。
应劫之日,来了。
这天,他亲眼见到了预言中的魔头,心中却生出几分犹疑,不等他从少年的癫狂中回神,天上迅速凝聚起雷云,来势汹汹。
“轰隆!”
第一道雷落下。
霎时间,被聂无洄握在手心的预言玉简猛地飞向半空,替少年挡下了这道雷,自身化为面粉!
聂无洄恍然明悟。
原来预言玉简不想让少年死去。
雷云之下。
少年魔气缠身,双目血红地怒吼着‘吵死了,闭嘴,都闭嘴!'',很快,他抽巴掌的手停下来,握成拳后毫不留情地砸向自己的脑袋!当时的聂无洄还不理解预言的真意。
但他也做出了如玉简一般的决定——提剑上前,替少年护法,抵挡剩下的天雷劫。
乌云浓稠如墨,蓝紫色的雷电瞬息贯穿云海,以天崩地裂之时劈下来。
雷光未至,方圆十数里的松林已化作焦炭,山石迸裂!
聂无洄手持仙剑不驯,迎头而上。
雷劫声势浩大,一道更比一道凌冽,聂无洄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强劲的雷劫,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忽而听到咔的一声,本命仙剑应声而断!
不驯剑折。
聂无洄也受了伤。
可天雷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
聂无洄以幻影之身,从旁观者的视角重新审视了一遍过往。
他看着自己被天雷笼罩的身影,以及神志混乱,仍在坚守的少年,终于明白了预言玉简想要表达的真实意图。
占星大长老和他都错怪了少年。
预言并非要聂无洄灭了魔头,而是让他帮助少年战胜魔鼎,不叫上古魔物的怨气重回天地,掀起另一场仙魔大战。
人间已经不起这般蹉跎。
至于如何帮助?
聂无洄忽然想起了自己隐藏得极好的特殊体质,并非炉鼎却胜似炉鼎,与人双修便能净化对方的灵根,或杂息……
想来,魔物怨气也是能化解的。
只要他与少年双修…
紧接着,聂无洄又想起少年日日挂在嘴边的双修,难不成是对方本能地感知到自己能协助他化解危机,才时时纠缠?
莫名的,聂无洄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但波澜很快就平息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婴儿的啼哭。
聂无洄抬眼,发觉周遭的景色已然变换了。他站在一片黑暗中,面前是一团血肉胎膜。
胎膜中,蜷缩着一个婴孩,泛着金光的灵气从它的双眼、鼻喉、耳中逸散而出,融合在这片黑暗中。
它朝聂无洄抓了抓手掌,似在求救。
聂无洄找回了过往记忆,也没有失去近几日的记忆,更是通过少年的视角,补全了自己昏迷期间所发生的事情。
他自然知道这婴孩非同寻常。
少年的灵药、自己的体质、以及天雷劫在自己身上残留的一缕先天灵气,三个因素缺一不可,这才促成了如今的境况。聂无洄走上前去。
他牵住丹胎的小手,神情悲悯,却不带一丝丝犹豫,轻声道: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死,万万不能让你降生。”
“念在你与我们二人沾染了因果,要是你愿意放弃这具带有先天灵气的躯壳,我可以保留你的灵识,以后遇到合适的机遇,再助你降生,可好?”不多时。
丹胎委委屈屈地哭了几声,终是放弃了肉身,浑身灵气被炼化了个彻底,只剩下一粒小小的灵识光点,被男人握在掌心里。
黑暗中。
聂无洄闭上了双眼。
老话说的好,人真的不能太冲动。
屠天霸当真后悔自己前些日子的冲动之举,他一边炼化着丹胎体内的浩瀚灵气,一边暗暗自省:
都怪他。
都怪他断袖得太迟了!
真是拎起锄头砸了自己的脚!
只是这道念头刚一闪过,屠天霸就感到掌下的丹胎放弃了抵抗,磅礴的灵气倾涌而出,被他尽数炼化。
不消半刻。
男人腰腹间的微小鼓起不见了。
那截腰身的线条好看,反倒衬得他胸脯愈发馋人。
屠天霸收回血雾,骨手刚恢复成血肉之躯的模样,就忍不住瞪着男人的胸脯,思考自己是不是能趁机偷啃两口?
不是他下流。
毕竟吃嘴都这么舒服了,屠天霸简直不敢想象这有多舒服。
他没什么坏心眼的,就是好奇!
然而,当屠天霸弓着背,刚把脑袋凑过去的时候,仿佛陷入沉睡的男人正好一言不发地坐起身来,屠天霸只感觉有什么很有嚼劲的东西擦过了自己的唇……不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脑袋已经撞进了男人的胸脯里。
屠天霸心虚地跳了起来,后退两步,对着男人刚摘下发带的双眼,先声夺人地告恶状:“你的胸脯真是凶得很,怎么还会扇人巴掌?!可不是我不守约定啊!”“我没想偷吃,没想啊!”
急赤白脸地乱喊了一通,屠天霸才发现男人望着自己愣愣出神许久,看上去像是傻掉了一样,眸中闪烁着他看不分明的光。
屠天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心魔说过,打胎不是小事,可能会影响到孕夫的状态,该不会影响到两人后续的双修吧?于是,屠天霸安静下来,仔细打量着男人,很是生疏地安慰了一句,
“啊,你不要伤心。”“其实那不是我们的孩子,就是个借住的,我已经把它赶走了,你要是真的想生孩子,我以后再让你怀,多少个都可以!”他挠了挠脸,兀自笑了两声,
“哈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山洞中,一片寂静。只有屠天霸的爽朗笑声在回荡。屠天霸笑着,继续打量男人。
就见男人坐在白玉床上,上身赤着,手上还攥着那条发带,神情与以往相比,似乎产生了些许变化。
看上去更加沉静了。
嗯…好像让人更有食欲了….…
只是那双沉静的眼始终凝望着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让屠天霸的笑声渐低,最后咳嗽了两声,彻底安静下来。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
可恶,本尊果然是被抓了现行!
屠天霸先是很不自在地踢开地上的小石粒,然后假装很忙地左看右看,被男人盯得实在受不了,刚想吼他两句,又想起这人是个刚落了胎的可怜孕夫……
屠天霸:“.…
有点心虚。
好在屠天霸心思敏捷,立马想到了应对之法。
哐的一声!
他背过身,先是往地上砸了一堆灵木柴火,然后掏出一个拳头般大的白蛋,全程回避着男人的视线,语速飞快地道:
"哎呀哎呀,你现在一定很虚弱,我给你做个红糖灵兽蛋汤补补身体。"
这可是他辛苦摸的蛋,十分难得。
话罢,屠天霸很倔强地补充了一句,
“我已经不计较你用胸脯扇我巴掌的事情了,道侣之间哪有隔夜仇,我很通情达理的。你也不要介怀了…!”
寂静。还是寂静。
屠天霸忍不住了,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脱下来的衣服仍旧叠得整齐,他就这么望着屠天霸,在屠天霸回看之际,颔了颔首,还抬手将落在脸侧的发捋到耳后。
这番动作,看得屠天霸莫名感到一阵心潮澎湃,半晌移不开视线。
数息之后,男人轻轻道了声,
“……你,”
“.……现在还想双修吗?”
这话宛如石破天惊,掷地有声。
男人的话音刚落,屠天霸就听到啪嚓一声,一粒火星子爆裂开来,跳到他脚边,滚了好几圈才安分下来。
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啊?"
应声时,他手上还举着好大一个蛋。
或是心里还念着红糖灵兽蛋汤的事,屠天霸举着灵兽蛋,无意识地在空气中磕了两三下,奈何指头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磕出来的缝,怎么剥都剥不开。
见状,男人偏过脸,形状姣好的唇抿出一丝很不明显的弧度,却被屠天霸敏锐地捕捉到。
他很是机警地质问道:
“你是不是在笑话我?笑什么?”
聂无洄沉默片刻,掀起眼皮,露出底下那双清正温和的眼眸,看得屠天霸气都撒不出来,说话时,语调更是舒缓,
“……尽管你有时举动异于常人,但我知道,这只是因为你的性情纯真正直,将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更需要你的地方,才显得跳脱。”“所以,我怎么会笑话你?”
屠天霸听得通体舒畅,顿时卸下防备。
聂无洄微微一笑,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然吐露,“我只会钦佩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勇敢坚毅,我自愧不如。”
他顿了顿,下定决心——
为了化解灭世危机,帮助这位独自抵御魔鼎长达三百年的少年度过此劫,他这一介肉身又算得了什么?聂无洄压制住面上的燥热,又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再度邀约道: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吃我的……”聂无洄话没说完,顿住。他忘了自己此时仍是凡人之身,灵气修补经脉的速度没那么快,也没有多余的灵气以供他浪费。
聂无洄顶着火辣辣的脸,终于难以抑制地微微移开视线,不敢去看少年的神色,只低低地补全了下半句话,
“…胸脯。”
听到这两个字,屠天霸的手一抖,灵兽蛋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好在灵兽蛋不是寻常的蛋,没有摔破。
但屠天霸已经没空去留意一个不重要的灵兽蛋了,他蹲在火堆前,小脸被火光映成了橘黄色,嘴巴大张。
片刻后。
屠天霸又想起了那枚灵兽蛋,一把将它从地上薅起来,然后慢踱步走到男人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枚灵兽蛋放在男人的腰腹间,强忍着啃胸脯的急切,满脸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理解,老年丧子是很难受。"
嘿嘿,肩膀好滑。
屠天霸又拍了两下,只是他的手掌贴着男人的肌肤,看上去更像是摸。
他继续说,语气悲痛,
“虽然那也不是我的孩子—啊,我不是说你红杏出墙了,但这个也不是你的孩子呀,你将就着用吧,早日节哀。”
"一刻钟够吗?"
“我顶多只能忍一刻钟,就忍不住想要开吃了,到时候你不会觉得我是个急色的道侣,很没男子气概吧?”
“不然,两刻钟?”
“…可恶,真的忍不了更久了!谁让它就在我面前晃悠,好似迫不及待地想扇我巴掌,堵我的嘴,我怎么忍得住?!”聂无洄听着这番天马行空的劝慰,萦绕在心间的沉重仿佛被一阵清风吹散,让他忍不住会心一笑。只是脸还是有些热。聂无洄轻轻将那枚灵兽蛋放在自己叠好未穿的衣袍上,不受控制地凑近少年,偏着脑袋在他唇间落下一道轻吻。屠天霸戛然安静,双眼圆睁。
与此同时,他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吃嘴好,吃嘴妙。
他很擅长吃嘴,也省得露了怯,被男人发现自己从未双修过,是个青涩的毛蛋子!
他暗暗做好了打算。
待入了夜,男人陷入沉睡之时,他可得好好研读几遍书册,将双修一事研究得更加透彻,最好达到双修宗师的高深境界。
他聪慧得很,定然难不倒他。
明天就能顺利双修了!
屠天霸眼珠子一转,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忍不住嘿嘿一笑,猛地将男人扑倒在白玉床上,俨然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从容。
他压着男人,熟练地吃起了嘴。
然而,下一瞬。
屠天霸发现男人在吃嘴期间骤然分开了紧闭的双唇,致使自己冷不丁嗫上一截温热的舌尖,霎时间,一股从未有过的酥麻之感从他的脚底板窜到天灵盖。
屠天霸:“!”
屠天霸:“你你你,你干什么?!”
迎着少年惊诧错愕的视线,聂无洄莫名有种做了错事的局促。
明明对方年纪不算小,平日更是将亲昵言语挂在嘴边,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
但聂无洄毕竟年长他许多,又是主动邀请者,所以面对少年这般反应,他还是按耐不住心中异样,热度已经从脸上蔓延到了耳根。
他低声解释道:“这是亲吻,关系亲近的道侣都会这么做。”
是啊。
关系亲近的道侣会这么做。
可聂无洄跟少年到底不是一对货真价实的道侣。
尽管他暗下决心,愿意舍了元阳与少年双修,以渡灭世危机,但这是舍身取义的无奈之举。
双修是双修,不一定要亲吻。
聂无洄闭了闭眼,心起涟漪。
是他私欲使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