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阿洄还是获得了一件新衣裳。
红色的。屋中沉寂。
代价是,少年的腰间挂满了由红绳编成的平安结,不仅如此,他的发带也换成了红色绳结,两只腕子更是分别叠戴了好几条手串。
阿洄的手指都快打结了。时间过去了许久。屋子里的日光变得温黄暗淡。待男人编完最后一条手串,屠天霸终于心满意足地将它戴起来,唇角翘得老高。他欣赏了好一会儿,才从袖中掏出一小片轻纱,递到男人面前,边转着眼珠子,边道:“突然想起来,这个你应该能穿。”
然而,阿洄只是敛着眸,凝视着他掌中那块几乎遮不住脸的薄纱,恍然陷入沉默。
屠天霸眨了眨眼,看出男人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以为对方误会自己吝啬,只用一小块普通的纱布换他这么多绳结,当即鼓着脸补充道:
“这可是我从某个大能秘境里找到的高阶法宝,是由天织蚕丝制成的,穿在身上水火不侵,刀剑不入,还能根据主人的所思所想变换形态,虽然我用不上,但曾经有很多修士为了它打破头哦!”
意思很明显的潜台词:这是很好的东西。你不亏。
阿洄这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不料,下一瞬。
屠天霸捏着那块轻纱,在男人眼前晃了两下,一双眼紧盯着他,连声催促道:“你不是很想要新衣服吗?赶紧换上吧,旧衣服我还要缝呢,快点。”
阿洄:…….
这回应该没想岔…吧?
然而,阿洄的心绪很快转到另一处。
他看着少年手中那块天织云纱,忍不住低声道:“那些只是普通的红绳,还是你的所有物,我只不过是费了些时间将它编织成形,你不必….”屠天霸习惯性地抬手抠了抠脸侧,突然想起了什么,指下的力道放缓了,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不开心,反而抿着唇,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样。
他只是很随意地应了声,
“有什么差别吗?”
“我也不过是费了些功夫把它从秘境里拿出来啊?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说完,屠天霸撸着袖子看向自己戴满绳串的小臂,满意道:“你不是说报答要发自内心地对一个人好吗?我喜欢你对我好,所以我也……屠天霸话音一顿,意识到了不对。
男人最初给自己编了个平安结,自己也亲手炼制了一对耳坠法器回报,可对方后来又给自己编了如此之多,他却拿自己用不上的物件来回报……
显得他好敷衍!好差劲!
可恶,真是百密一疏!
屠天霸当即攥住那片天织云纱,想要发功将它彻底毁掉,以此为自己正名,嘴里还喊着,
“你等着,我先把这个垃圾处理掉,再亲手给你炼制一身,一定让你穿得比那个花孔雀还要好!!”
闻言,阿洄的表情顿时凝固。
好在虽然他的脑子失去了记忆,身体却保留着灵敏迅捷,连忙一把拉住少年高举的手,阻拦道:
“不必毁掉!”
待少年看过来,他才坦诚解释道:“是我觉得这法器太过贵重……”说完,男人不自觉地抿住了薄唇。颜色淡极了。看上去没什么血色。
屠天霸的视线无意识地在那儿逗留了片刻,然后很疑惑地道了声,
“你在想什么啊?“
随后,他摸了摸腰间那一堆平安结,由于数量过多,甚至显得有几分滑稽,让屠天霸看上去像是个卖红绳的小货郎。他说,“不管怎么看,还是这些—比较宝贵吧?虽然它们确实很没用,手艺肯定是比不上我,很粗糙,还很容易损坏……”屠天霸数了一大堆缺点,浅浅拉踩。
可他又说,“但是这些平安结,顾名思义,是用来保佑我平平安安的吧?自从嗯之后,你还是第一个这么祝福我的人,所以就算它们很没用,我也觉得很宝贵,你能听懂吗?”屠天霸觉得这个漂亮男人的脑子不是很好使,几乎是拿出了超出常理的耐心,掰碎了跟他解释着,语气也是难得的清和。看着男人呆愣的表情,屠天霸暗暗吸了一口气,忍住不耐烦,两只手在身边比划比划,重复道:
“哎呀,你要是没听懂,我这次尽量说得更详细一点……”
阿洄听懂了。可他还是听少年重复了一遍,然后在对方用询问的眼神瞥向自己的时候,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屠天霸仿佛如释重负,感慨道:“还好你也不是太笨。”只是天织云纱的品阶太高,且已是屠天霸的所有物,让男人滴血认主的普通法子行不通。
屠天霸想了想,说:
“这样吧,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我来构造,之后我再琢磨怎么把它移交给你,反正你就乖乖跟在我身边,肯定不会被杀人夺宝的啦……”
少刻。
阿洄自然毫无异议。
他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幻化出来的衣服跟他身上这套差不多就行了。
素净即可。
男人看着少年用两只手高高提起的华丽衣袍——温黄的光线中,外袍呈现出七重渐变白,领口是初凝新雪的冷冽,衣襟过渡为昙花将绽的莹润,广袖末端则似浸透月华的雾凇……
整件衣袍仿佛流动的云霭,飘飘欲仙。
甚至还配有同色发带,鹤翎的绣纹无比精致,每一片羽毛都栩栩如生。
屠天霸得意地问:“如何?是不是仿得有八九分相像?”
阿洄:……."
除了都是白色,看不出哪里像。
阿洄:……嗯。”
起码能将人包裹得严实,并且看起来不容易被人撕裂。
美中不足的是,男人接过衣袍,沉默半晌,绕过了屠天霸的视线,用被子盖住了自己,还叮嘱了一句,
“…不要偷看。”
闻言,屠天霸震怒!
可是他此刻的心情着实不错,满腔气性像是被人用水浇灭了,只小声唧哼了两句,
“我想看,还用偷?”
被子鼓起来,悉悉索索地动着。
说着,屠天霸已经站起来了,正准备上前掀被子,就听里头传出一道微微发闷的嗓音,是男人在说,
“我知道你不会的,因为你是一个本性善良的人,不仅待道侣百般好,还极为尊重我,爱护我。”
屠天霸:“.…那是自然。”
于是,屠天霸恨恨地收回罪恶的小手。
不消一刻钟。
男人自行从被子里钻出来,天织云纱幻化的法袍穿在他的身上,果真好看。
屠天霸愣愣地看着他用手指捋顺那头长发,很利落地用发带将其束起,动作间,左手的几根指头扣在掌心,不太自然。
束完发,男人才摊开手掌。
是那对珍珠耳坠,也是男人所需的通讯法器,样式精致极了。
经过炼制的东珠形似泪滴,表面浮着朦胧的虹彩,仿佛凝着一汪月华的莹白,又恰似一粒自天河坠落的星屑。
本该是耳钩的部位被对方改成了流云形状的链骨,以便固定在耳廓上。
链骨泛着金属冷光,却与珠贝的温润彼此咬合,恰如其分地中和了珍珠的柔腻,又让这抹垂坠的优雅中暗藏锋刃般的凛冽。
在屠天霸眼中,
男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而在阿洄的眼中……
这对耳饰似乎过分华丽了。
他觉得自己在失忆前应该从未佩戴过耳饰,并不擅长处理这类物品。
好在阿洄也没想着自己动手。
按照少年的说法,他要将自己的血液滴在法器上进行认主,于是阿洄蜷起手指,指腹对准链骨终端的部位,用力按下。
一滴血珠冒了出来,被他蹭到莹白光润的珍珠耳坠上,转瞬间被吸收了个干净。
然后,他抬眸瞥向少年,正巧与对方那双乌黑的眼瞳对上,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将笑意收敛起来,佯装犯了难的模样,叹道:“可惜了你这么好的手艺,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戴。”
话音刚落。
屠天霸挎着张小脸蹭了过来,唇角微微扬起,嘴里却是抱怨的话,
“还好我聪慧过人,要不然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你都不会使…!咳,所以你不要老是让我把你留在这里,要知道外头的坏人可多了,万一闯进来把你抓走,然后用小皮鞭抽你、大刀砍你、长剑刺你怎么办?到时候没我在身边,你还不得痛死?”“所以说,还是把你缩小后随身携带更方便啦!”
屠天霸说着说着,又开始夹带私货。
他可不是无的放矢。但绝对不是零!!……"好半晌,他才回了神。果然。
要知道妙仙宗跟各大门派交好,人脉众多,眼下又是仙门大比期间,附近聚集的正道修士多不胜数。
道侣被拐走的概率或许很低,
思及此处,屠天霸的表情变得严肃又阴沉,与之相反的是——他轻而又轻地捏着链骨,固定在对方的耳廓上,欣赏了片刻,才满意点了点头。
“不愧是我,真好看。”
阿洄倒没说自己喜欢素净之物,不习惯佩戴这般繁琐精致的东西,只是冲少年笑了笑,又道了声谢。
屠天霸弯着腰,两人的距离不算远。
只是男人说了什么,他充耳未闻。
屠天霸盯着那两只白皙莹润的耳垂,以及轻轻摇晃的珍粒与链骨,又愣了一下。
屠天霸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对男人再三耳提面命某件事,当即直起上身,两手叉着腰,语气严肃地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可不要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想着跟别人红杏出墙,知道吗?”
阿洄的微笑底下,藏着小小的迷惑。
按道理来说,他们两个都是入了道的修真者,又同为男子,岂有娶嫁之说?
红杏出墙等说辞,更是无稽之谈。
少年的言辞还是一如既往的……
阿洄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在对方专注且严肃的神情前败下阵来,只好轻声应了句:
“…嗯。”屠天霸不满意:“嗯什么嗯,你得认认真真地保证呀!不能敷衍我!”阿洄思考了很久,委婉地保证道:
“—我不会轻易离开你。”
刹那间。
屠天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胸口像是被男人一拳砸碎了似的,久违地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可这疼痛中,又迸发出莫名的滋味。
屠天霸说不清,只觉得自己难受得想要掉眼泪。
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掉过眼泪了,怕不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
恍惚间。
他听见自己一直忽略的众多心魔音发出尖利的笑声,嘲讽道:“你以为他真的不会离开你吗?或许只有你把他杀了,将他的尸身留在鼎中……”"
“正道修士的话你也信?”
“现在就杀了他,否则将来他定会背叛你!反过来杀你!”
很快,屠天霸收敛起心神,将这些聒噪的心魔音压下去,任它们无时不刻地哭喊咒骂,却不去理会。
他盯着男人,忍不住皱眉捂住心口,先是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不起作用。
紧接着,屠天霸正要猛捶两拳,偏又顾及着什么没下手,只好捏住男人的腕子,让他的掌心落到自己的胸口,还抱怨了一声,
“……我的胸脯好疼。”
“像是有虫子要从里面钻出来了。”
“你帮我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