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正以匀速朝高处移动的双人轿厢冷不丁地停住了,惯性使厢内两人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时蔺川连忙反手将谢景和往自己怀里楼,同时拾头看了一眼头顶,脸色格外凝重幸而轿厢是全透明的,视线畅通无阻。因此,时蔺川清晰地看见-悬在轿厢上空的两根缆绳本该处于绷直状态,如今左边那根缆绳却异常地松弛下来,从而导致轿厢的重心产生了偏移。左半边微微下坠。
正好是谢景和所在的那一侧。轿厢在半空中左右晃动着,两人飞速对视一眼,神情皆是沉凝。时蔺川前后扫视了两个来回,将观测到的现象说出来,“整条索道都卡停了,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手动暂停的,但如果是意外的话,说不定用不了几分钟,这条缆绳会彻底断裂“到时候肯定会更危险。”言下之意:轿厢可能会从高空坠落。由于森林雪山特殊的地形地貌,轿厢悬得很高,距离地面大概有二十米,将其换算成楼层高度约莫有六到八层楼那么高。
时蔺川敛眸下瞥。
雪地一片白皑皑。
零星几处,露出了冰冷的山石颜色,
当意外发生时,原本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的大自然风光摇身一变,变成了教人心惊胆颤的致命危险。
谢景和已经顾不得拍照这回事了,他一手反抱着男人,另一只手飞快地确认着两人腰间的安全卡扣,随后紧紧抓住旁边的把手,也说出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我们的跟拍pd就在后面,我看到他们举着手机,应该已经报警叫救援了,就是不知道出警速度够不够快,现在.…
话没说完,两人忽然听到前头爆发出一道充满惊恐的凄厉尖叫,下意识地循声睨过去,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在他们之前乘坐上轿厢的一对父子。
发出喊叫的正是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少年的情绪很激动,指着松垮的缆绳一个劲儿地高嚷,身旁的父亲将一手举到耳边,看样子应该也在打电话求救。
说话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唯独时蔺川和谢景和两个人通讯设备全无,只好沉默地被困在透明轿厢里,警惕地观察着前后情况,以及一动不动地等待救援。
半山腰滑雪场里的游客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玩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抬头朝上空看,肢体动作很夸张。
空气里充斥着嘈杂的声音。
惊慌在蔓延。
偏偏在这紧张时刻,天空居然悠然地下起了小雪。
每一粒雪花都轻盈极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托举着它们,使它们安闲地沉浮飞荡,仿若风中的精灵,围绕着两人旋转降落。
时蔺川莫名感到讽刺。
谢景和跟他紧挨,微翘的发丝搔动着他的下巴。时蔺川忽然扯了扯嘴角,一声轻笑被他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谢景和,你好像快要被我害死了……"
沉默几秒。
那人闷声应道:
“不要乌鸦嘴,我们很快就能下去了。
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乌鸦嘴,就在谢景和说完那句话的下一瞬,远处滑雪场的人群中突然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叫,其间夹杂了几个带有浓重当地口音的单词。
但时蔺川已经无暇关注了。
“哧呀!"
伴随着少年惊惧的叫喊,左侧缆绳终于彻底断丌,仅剩的右侧缆绳不堪负重,被整条索道上的轿厢与乘客拉得稍稍下落,宛如一条挂满了琥功坠了的项链
坠子里头封存着无法逃脱的活物,每一张脸都写满了诧然和恐惧。
时蔺川以为自己会是例外。
然而,刹那之间。
前面那对父子乘坐的轿厢毫无预兆地失了控,仿佛被命运之手轻轻一推,猛地往下滑落,以惊人的速度和质量飞速撞上他跟谢景和的缆车轿厢!
“砰——!"
惊叫从每一个方向传来,此起彼伏。
可时蔺川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听到了一阵尖锐的耳鸣自身体深处冒出来,眼前的景象仿佛被施加了延时魔法,每一秒都被切割成漫长的不等分画面,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
他看到雪花遭到冲击,齐刷刷地掉头逃离。
他看到透明的防护罩碎裂了一角,门框被撞得变了形,整块玻璃门从半空中掉落,而谢景和腰间的绳扣被用断,他空白的表情在时蔺川眼前飞速闪过,整个人便猝不及防地往下坠.
重力拉着他的脚,用力拽!
时蔺川什么都没有做。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直至瞬息片刻。
一阵来白臂膀的剧痛将他唤醒。
"抓紧我。"
时蔺川的思绪空白了一秒,由于浑身用力过度,青筋爬满他的额角与颈侧,以至于说话都变得困难,需要咬紧牙关,再从唇缝间奋力地退出来.
“别放手!"
眼下的情况却跟他所说的话截然相反一
谢景和以一种很危险的方式悬在半空,他的表情凝滞,瞳孔急剧收缩,而时蔺川正用一只手拽着把手稳定自身,另一手则牢牢攥着他的小臂,指关节紧扣,。
点点血色飞溅而下,看不清来处。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被撞碎的玻璃碎片宛如杀伤力极大的刀片,不分敌我地往两人身上刺,好在天气寒冷,两人穿着厚实,可面部却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谢景和只看到一块刃形玻璃往男人裸|露在外的脸侧扎去,下意识地松开了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替男人挡了一下。
比疼痛更快袭来的,是坠空感。
只一秒。
…时蔺川抓住了他。
男人的眼镜在刚才的撞击中掉落,五官再无遮掩,清楚明白地落入谢景和的眼中。
大概是因为肌肉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从而导致男人现在的表情相当难看,不见一丝平日里的冷漠与淡然,甚至有些扭曲,那双狭长服瞪得很圆,眼珠子像是快要掉出来。
很快。
男人的眼白爬满血丝,似炸开的红线。
他憋着气,说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看我,别往下看。”
谢景和的视线擦过他颈侧一道细长的裂口,血珠从口子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转眼便被这冰天雪地的气候冻住,就此凝结成形,成了男人皮肤上的一道血色裂痕,上前方的父子俩儿也受了伤,正哭成一团。男人嗓音粗犷,连声骂着F开头的单词,尾音颤抖。
不幸中的万幸是
轿厢撞击并非连环事件,没有诱发更糟糕的局面。
但是,现在好像已经是最糟糕的局面了。
谢景和如此想着,目光一点点地上移,同时极其缓慢地拾高另一只手臂,想要摸到可以借力的地方,然而轿厢裂口的边缘离他太远了,指尖绷直了,还差诉一厘米才能碱到)。
碰到也没用。
边缘曲折锋利,握都握不住。
而时蔺川
大概没办法将他凌空提起来。
他太重了。
不知道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
谢景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微弱但持续的震颤顺着男人的手掌,透过布料,传递至他的小臂,最后再顺着脉搏,钻入了自己的心脏。
头顶的男人像是一张细到极致的弓,头发丝似乎都在使劲儿。他凭借单手的力量硬生生拽住了一个悬空的成年男人,可人的生理是有极眼的,因此诱支的身体正在朝主人疯狂抗议。
累了、痛了、快要拉不住了。
气温低得可怕,男人出了满头的汗。
豆大的汗珠顺着引力往下坠,无人拉扯,眨眼间便寻不见。
谢景和努力保持冷静,不想给男人添加更多的负担,余光却恍然警见对方腰间安全扣的基座在刚才的撞击中也有了一定的损伤,或许是因为负重过深,那道破损口正在一点点扩张
紧接着,他违背了男人的命令,低头往山脚下看去。
万物苍白而皎洁。
穿着亮橘色制服的救援队员终于赶到了。
十几个橘色人影正带着阻力网和未充气的救援垫飞速赶来,却跟情况最危机的两人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太远了。
谢景和仰起脸,只听到男人无比沉重的呼吸声,视线再次扫过对方腰间那条愈发变形、看起来坚持不了太久的安全绳扣.….”嗬,嗬。”
时蔺川的脸和脖子涨得通红,眼底出血。
时间失去概念。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似乎快被撕裂开了,又痛又累,每一个细胞都在大声地催促着
放手。
放手啊!
时蔺川充耳不闻,背弃了本能.
他对谢景和说,
“别放手。"
他又对自己说,
“别放手。"
倏然间。
他好像听到谢景和在说,
".没关系的,你可以放手。"这人终于学会了听话,双眼紧盯着自己,没有再四处乱瞟。他的嘴巴微张,呼出一口热,随口抱怨似的说着“我太重了。"
时蔺川瞪着人,声带似乎也紧绷。
“闭嘴!"
….谢景和算是走好运了。
谁让他现在骂人都没力气
可这个傻子还不肯消停,神情怔忪,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看,视线片刻不移,像是想要铭记什么,又像是想要告别什么,然后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也可能不是废话。
但时蔺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因为耳鸣声实在太尖锐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下方传来数道嘈杂的喊话声,英文里夹杂着零星几个别扭的中文字眼,时蔺川深陷一片空泛的恍惚中,似乎又听到谢景和旧话重提。
这一回,他的声量很大。
“_-蔺川!"
“蔺川放手啊!底下有气垫!"
时蔺川像是个被喊回了魂的野鬼,他很艰难地移动了一下眼球,发现下方的雪地支起了一张大网,网下还有一层鼓鼓囊囊的垫子,周遭围了一圈人,仰着脑袋冲他挥手。
时蔺川有点怀疑这是大脑产生的幻觉。
谢景和带着哭腔喊他,
“你放手啊,你眼睛出了好多血!"
“我不会有事的!
时蔺川觉得这个人真的好吵,终于不耐烦地松开了手——抓着把手的那只,早就处在岌岌可危边缘的安全绳扣发出嘶啦一声尖叫,松开了他的腰,任由他下坠
是幻觉的话,
也无所谓。
砰的一声。
两个人重重砸在气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