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泓衣道:“那就闭上你的耳朵。”
燕烬亭不解道:“都这么骄纵么,你们蛇……”
他立刻把妖字咽了下去,谢泓衣的目光已冷冷地扫视过来了。
“看不惯,又不想死,”谢泓衣把散落的黑发慢慢拢在手里,冷笑一声,“你就忍着吧。”
他再看不惯燕烬亭,这会儿也只能驻守此地。
单烽那头离太阳真火太近了,他清楚自己的弱点,贸然插手,只会成为累赘。
这座色藏庙,既有火狱紫薇的保护,又有雨雪菩萨的遗蜕,能够最大程度抵御高温,是地下最适合成为避难所的地方。
因此,在出路断绝,单烽一头跳进生灵腐土后,他毫不犹豫地折返了色藏庙。
刚刚的联系,他和单烽虽没能说上话,但也足够对方确认色藏庙在地底的方位了。
薄秋雨说的话,让他心中阴霾不散。
当下,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强顶着高温,强行炼化色藏庙。
一旦单烽冲入庙中,他就要在瞬息之间,将几人扯回地面。
这也是他能为单烽做的,唯一的事情。
可实在是太烫了,用影子包裹住色藏庙的时候,他浑身一颤。
仿佛将最敏感的神魂,浸入到沸水中。要是他心神稍不坚定,血肉泡影就会爆发。
火狱紫薇碍眼的剪影,又无风自动,一次又一次扫过他的影子,仿佛点着了的引线,呲呲作响。
燕烬亭毫无身处险境的自觉,还敢出言挑衅他!
谢泓衣双目微眯,道:“放松对火狱紫薇的控制,太烫了。我要炼化色藏庙,和最外一圈的紫薇枝。”
燕烬亭抬了一下眉毛:“这是我的本命法器。”
谢泓衣道:“命都快没了。松开。”
燕烬亭被他训得沉默下来。火狱紫薇还是牢牢拥在二人身周,枝干如铁,寸步不让,开满的紫薇花却微微摇晃起来。
“紫薇花可以归你。”
谢泓衣也没客气,影子化作细线,在温热的花瓣间穿梭,慢慢织成网,果然比直接触碰紫薇枝好受多了。
隔了一会儿,色藏庙一震,撞在了什么坚硬的岩层上,停住不动了。
外界的烧灼感有所减退。
到什么地方了?
燕烬亭的脊背一低,伸手按在庙壁上,隔了片刻,紫薇枝透过骨墙伸了出去,发出镣铐般的响声。
哐当,哐当。
谢泓衣抓着指骨莲座的手骤然收紧,手背上浮起淡淡的青筋。
这样的声音,很难不让他想起黑暗中纵横的镣铐,和那只穿过它们的……滚烫的手。
“我们已深入地下十余丈,周围都是石头。能隔绝真火,火油也少了很多。”燕烬亭道,“暂时安全了。”
隔了一会儿,谢泓衣方才道:“刚刚没说完的话,现在能说了吗?”
燕烬亭怔了一下:“背着他说?”
“什么?”谢泓衣道,“地底的东西。别告诉我,你离魂一趟,什么消息都没探出来。”
人都带到浴日池边了,再坚称这是羲和舫内部的事,已经没意义了。
燕烬亭并不迟疑,道:“两条信息,或许对你有用。
“第一,地底下的太阳真火,和射日之战有关。
“有人推测它来自日母最小的孩子。
“射日之战时,祂正在浴日池边玩耍,却被白虹射杀,羲和日母悲痛欲绝,抱着日骸一同坠入凡间。
“太阳真火在地表燃烧,更是一场浩劫。
“当时的大能想尽方法,用九天息壤镇压,这才让这对母子深埋在地底。
“这么多年了,日骸就像一个腐烂的巨人,内里的太阳真火所剩无多,但从它身上流出来的尸液,依旧带着恐怖的高温。也就是——火油。”
这一番话中的很多信息,都是之前谈过的,并没有超出谢泓衣的预料。
“但有一句话,我说错了,”燕烬亭缓缓道,“我一直以为,日母怀抱日骸,是答应了镇压祂,不让太阳真火四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所阅的禁书中,有一张薄秋雨的推演手稿,墨字飘逸,却如铁律一般。
“在日骸彻底殒灭前,日母心软了。
“我不知道,当初羲和日母和各位尊者有了什么样的密约,才会亲自将幼子困在地底。但多年间,祂眼看着日骸在怀中腐烂,有了另一种心思。
“祂想将极度衰弱的日骸,送出地底。
“但是,并没有成功。
“尊者们既将日母视为牢狱,也归为囚徒。九天息壤困住的是母子二人。
“日母被欺骗了。
“日母受困,羲和舫的力量也不断衰弱。舫中多年没有出现强劲的真火。但九境各地,却都有火油爆发,只是雪练下手太快,才没有显露在人前。
“这些火油,都是日母突破息壤的尝试。雪练的母食子之法,适得其反。非但没有镇压住日母,反而进一步刺激了祂!
“最差的一种情况。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有日骸,还有充满怨恨的日母羲和。”
哪怕早已知道地底的凶险,谢泓衣的心跳还是骤停了一拍,心神难以自控地落到了单烽身上。
不对。
如果说,日骸处在九天息壤的封印下,单烽怎么会这么快就靠近了太阳真火?
简直是冥冥中的一股吸摄力!
单烽体内……太阳真火的气息……
谢泓衣抬眼道:“第二条信息,是单烽的身世。”
燕烬亭顿了一下,无奈道:“不错。”
他在羲和舫多耽搁了一段时间,还是心念一动,在单烽少时所居的佛堂找到了线索。
单烽幼时,慈土悲玄境的大师亲临羲和,在众多火山炎池里修建了一座佛堂,教化单烽,给这小孩儿念经,也曾是羲和的一大奇观。
后来慈土悲玄境出了大事,高僧们自然无法再前来。
单烽在慈土境与和尚们并肩作战,超度尸魔,心性也磨砺得大为不同了,羲和佛堂随之废弃。
但单烽离舫的这十年间,还嘱托过他打理佛堂。此番回去,羲和舫罕见的清澄湖水上,卧了几朵红莲。
燕烬亭经薄秋雨准许,拖着对方虚弱的身体,紧赶慢赶,终于找到了。
佛堂里,有老舫主薄开阳和慈土悲玄境不空大师的往来信件。
目睹过单烽降世时那一场惨祸的,正有这二人。
燕烬亭道:“看来,他和你说过,在他出生时,一场怪火烧死了他的生母,焦土千里,周围数个村庄,全部化为乌有。只有他,在火海中啼哭。”
谢泓衣默然片刻:“羲和舫这么快赶去,当真是想救下他?”
“不,”燕烬亭道,“当时,老舫主他们,是想剿灭他。”
“无知幼儿,却有了毁灭性的力量,变数太多,他们等不到他长大。所以呢?”
燕烬亭面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差点……全军覆没。”
这一回,谢泓衣终于动容了。
他原以为,当时单烽的红莲业火再强,也只是对凡人而言。同样拥有红莲业火的薄开阳,怎么会……
“难道——”谢泓衣脱口道,“那把怪火,是太阳真火?!”
燕烬亭吐出两个字:“不错。”
二人目中皆有骇然之色,只是燕烬亭藏得更深些。
谢泓衣很快压制住杂乱的闪念,追问道:“太阳真火,不是永不熄灭么?薄开阳他们,又是如何封住它的?”
想起单烽体内的太阳真火气息,他下意识用了封住二字。
燕烬亭摇了摇头:“没有封住。太阳真火是莫名消失的。慈土悲玄境的大师当时已赶到,被阻拦在烟尘外,却听到了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地方的声音。
“女子的哭声。
“千里焦土,没有活物,是谁在哭?
“单烽灰飞烟灭的生母吗?是她的残魂在饮泣?
“后来,不空大师尝试超度此地众人,却很突兀地停止了。书信中,他还提到,那女子的哭声当时冲击了他的悲悯心,令他也落泪不止,还突破了境界。
“太阳真火消散后,焦土中就只剩了单烽。没有任何太阳真火的残留,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婴孩,却有极强的火灵根天赋。
“在不空圣僧的力劝下,或许还出于对太阳真火的敬畏,老舫主最终留下了单烽。但在整个年少时期,都由高僧来渡化,洗去杀孽。
“那之后,就是你所见、所铸就的他了。”
最后一句话,燕烬亭说得意味不明。
谢泓衣长长地沉默着,方才道:“原来如此。如果,他曾经容纳过太阳真火,那么,到了这个地方,他会是某些人眼里,最趁手的一根柴火。”
燕烬亭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方才,你说过,目睹单烽降世的——他们。”谢泓衣毫不迟疑道,“其中还有少年时的薄秋雨。”
燕烬亭没有否认,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有验证的办法。”
隔了一会儿,他还没有等到谢泓衣的答复,不由定睛去看。
只见谢泓衣一动不动地侧卧着,一手支着侧颊,任由无数只骨手掬捧着黑发,眼睛半闭,颈项莹白,宛然是冰雕玉塑的一尾白蛇。
腰身陷没在莲座最深处,云山横断,不知为什么,竟给人以凶险之意。
太安静了。
威胁感从何而来?
他的目光立时锁定在谢泓衣胸前。
连起伏都没有。对方在压制鼻息!
但杀意却依旧从睫毛底下渗了出来,若有若无地笼罩在他身上。
方才不是还心平气和地说话么,一会儿工夫,又变了?
哪里又冒犯到他了?
总不会是猜忌舫主,恨屋及乌吧?
燕烬亭有些无奈,没有立时开口,只是反手虚握住火狱紫薇。
谢泓衣既然不曾动手,他便相信对方有自控的能力。
一片寂静中,影子不断晃动。
如巨蟒蜕皮一般,沉甸甸地收缩蠕动着,不时俯冲到燕烬亭身侧,带来让人脊背发麻的挤压感。
又像是……某种抚摸。
白蛇在他周身盘旋。
燕烬亭皱了一下眉,有汗沿着喉结滑落,又被他无声摁熄了。
在同一瞬间,谢泓衣轻轻歪了一下头,将侧颊伏回到莲座中,虽然没有睁眼,但身上的气息,却明显静顺下去了。
“你刚刚说什么?”隔了片刻,谢泓衣闭着眼睛道。
“我需要印证一些事情。”燕烬亭道,握住了袖中的诛魔录。
诛魔录的留影能力,足够记录下,薄秋雨附身以后的所有事情了。
有些真相,必须剖白。
谢泓衣轻轻地冷笑了一声,道:“印证?你别被鬼上身就不错了,小心他遮住你的眼睛。”
燕烬亭解释道:“我若不愿意,他无法借目。”
这一句话却不知触及了哪根弦,谢泓衣双目忽地睁开,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诚然是一双极为秀美的眼睛,却是寒露倒悬牡丹底,阴冷得令人生畏。
谢泓衣慢慢道:“嗯,你自愿的,你有意识?”
燕烬亭道:“刚刚没有。”
谢泓衣道:“但是大多数时候,你是清醒的,你能决定,是么?”
燕烬亭道:“是。”
谢泓衣用力伸开五指,笼在面上,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是无法控制的,他腹中一阵翻涌,突然一侧身,剧烈干呕起来。
亏他还以为,当年之事,燕烬亭同样受了薄秋雨操控!说来也是,他当真被猪油蒙了心,燕烬亭一口一个蛇妖的,何曾否认过暴行?
他的几次三番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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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笑话。
火灵根这种东西,根本是劣性难改,一个比一个恶心!
燕烬亭道:“你怎么了?”
谢泓衣吐得实在厉害,脊背起伏的幅度,让人怀疑会生生折断,一手虽紧按在丹田处,但那力度却更像是某种失控的自虐。
燕烬亭怔了一下,心中腾起一股燥怒,下意识去抓他肩侧:“是单烽做的?”
还没碰到谢泓衣,他的五指就被一股劲风抽开了。
那黑影锋利无比,差点斩断他手腕,饶是如此,骨墙上仍迸出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砰!
燕烬亭衣袖摆动,有东西从袖中坠出,骨碌碌滚了几圈。
“滚!别让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燕烬亭面露疑惑之色,却是身形一低,将那样东西拾在手中。
两人的目光,便在他掌心相遇了。
掉出来的不是诛魔录,而是一颗炼魂珠。
这雪练用来拷问人的法器,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他袖中。
炼魂珠的珠芯中一汪血红,如淬饱了怨毒的瞳仁,死死盯着外界的一切。
面对它时,只要心生愧疚,就会被吸走魂魄,受尽酷刑。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从哪儿来的?
方才拷问薛云时,对方的确把玩着炼魂珠,但薛云怎么会把珠子塞到他袖中?
燕烬亭想到了另一种,目光变得极为冷峻。
他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这一次,是诛魔录。
这是道不起眼的留影符,形如红色短剑,和炼魂珠一起,躺在他的掌心。
不祥的阴云,在他心中飞快弥漫。
谢泓衣沉了一下眼睛,道:“你倒是敢带着炼魂珠。”
燕烬亭道:“不是我的。谢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在恨我什么?”
谢泓衣坐起来,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那衣袖刷地滑落,红痣游出银钏。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谢泓衣道,“你操得我想吐。你到底是听不懂,还是不敢懂?”
谢泓衣的五指深深掐进他皮肉中,二话不说,又补了一拳。
“清醒了吗?”谢泓衣道。
燕烬亭咽喉剧痛,还要说话,脑中忽而泛起一阵剧烈的眩晕。
那种幻觉又来了。
白蛇盘旋而上,急切地磨蹭着他的腰背,冰冷的蛇鳞下却涌出一股股温暖而黏腻的汁液。
为什么一条蛇,却有着人的体温?
“我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谢泓衣道,瞳孔缩成冰冷的一线,堪堪浸没他的影子,“你最好真的问心无愧。”
燕烬亭沉默了,更用力地握住了留影符。
对方眼神中那些异常凄厉残忍的东西,一声声地质问着他,将他一颗心也推到了燃烧的高台上,彼此都没有半点儿让步的余地。
眼看着对方在无名恶火中辗转,证据确凿地恨他。
很不舒服。
不该这样,可他的心也在空前的寒意中战栗。
燕烬亭定定地看向谢泓衣的眼睛,道:“既然如此,我陪你赌。”
谢泓衣淡淡道:“别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我赢了。”燕烬亭道,“别再这么看我。”
“我不会为难真正的呆子。”
燕烬亭很清楚地记得那晚的一切。
那时候,火狱紫薇还只是一把枯木长剑。
有白蛇,一次又一次穿梁绕柱,拱他的脊背,抽裂他的外袍,洒落满地黑纱似的影子,蛇尾横陈其中,赤裸晶莹,明明如玉。
他催动真火,划地为界。
还是白蛇。
冰云般堆拥进他怀中,那么轻、那么软,抵着他颈侧,嘶嘶地吐信子,用细柔的凉风舔舐他的耳廓。
瘴气弥漫,牡丹滴露。
叮当……叮当……令人眩晕的铃铛声,瘴雾中催情的气息,没顶而来!
昏暗中的打斗。
他脚步踉跄,一次次扼住白蛇七寸,抱持蛇尾,向庙门掷去。
蛇妖光是肉身就足够强韧难缠。缠斗到火起时,他想将对方拦腰斩开,却被一次又一次掀翻在地,尾尖垂在脊背上,作弄似的挑拨。
终于,蛇妖猛地一沉,腹鳞翻开了,温暖滑腻。
他至今还记得心中的怒意。
——你自找的。
那一瞬间,燕烬亭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极为晦暗的一声喟叹。连日来压制到极点的情绪,像是突然有了一丝出口。
疯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败给一条蛇妖?
那之后,就是极尽疯狂。
什么冷静自持,全数抛在脑后,失控、燃烧、爆炸!
有时是他抱持蛇身,甩在供桌上,一寸寸展平,不说话,只有喘息声,和肘侧滴落的热汗。
更多时候,是白蛇死死缠着他,化出人身。
只能看到玉瓷瓶颈般的一段后腰,腰窝如盏,剧烈颤抖,起起落落,带着吃人的渴望,仿佛要融化在他身上。
淫蛇!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雪白的双臂,钏环跃动,在他忍不住抓握时,又化回蛇身。
这是他长年沉沦的梦境。
但这一次,燕烬亭却拼命去回忆破庙中的香炉,还有蛇妖身上的细节。
环着他的手腕……银钏……
银钏太过耀眼了,直到这时,他才看到那手腕上,一道深红的枷痕!
羲和的镣具,他再熟悉不过。
刹那间,燕烬亭脑中钻进一线坚硬的剧痛,喀嚓一声,将昔年的回忆,砸破了。
燕烬亭剧烈喘息着,死死盯着面前的谢泓衣,捏碎了那道诛魔录。
无法再自欺欺人,他必须要验证——
留影符碎裂,涌入他脑海的,却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