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然后呢?”薄秋雨道。
一拳过后,谢泓衣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倒让薄秋雨顿了一顿。
他很享受这猜疑的过程。人的心思,有时候比星象命理复杂上一点儿。
眼前的人,就像一只困在灯盏里……焦残的飞蛾。
——让我看看,你知道了多少?
谁也没有动作。
四目相对,无数思量如电光般闪动,谢泓衣先一步移开了眼睛。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谢泓衣碾碎地上代表祭坛的石子,冷淡道,“从他身上下来。”
“哦?”
“单烽口中的师兄,不会在这时候引爆火油,”谢泓衣缓缓道,目光寒亮如秋水,随着对方的投影而转换波光,“除非,你存心想让他陷入险境。白塔湖一战过后,你聊胜于无的真火也不在了,沦为废人,是该记恨他。”
这个节点,他无法对此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这是个聪明人,这种聪明却是雷霆雨露,凌驾于一切之上,毫无道理可言。
谢泓衣没空和他玩猜心的把戏。
单烽还没恢复正常,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印证一些事情。
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个薄舫主,充满了恶感。
薄秋雨的真火,他在白塔湖前见过,微弱得像萤火,在众多火灵根熏天的气焰间,毫不起眼,却又无处不在。
事后回想起来,这种烬火,他从没在天火长春宫中容纳过。众多施暴者中,没有薄秋雨。
至少,薄秋雨对他并没有欲望。
可哪怕没有任何证据,有一些问题是避免不了的。
在天火长春宫中,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人来取他腹中的火珠。
大多数是失败品,离体后,真火四散。但极少数的……
哪怕他在剧痛中神智昏沉,也知道它们的威力。
谁会有这样的能力,控制整座天火长春宫,把他囚作养珠的蚌母?
又是谁,最需要这样的火珠?
明明是羲和舫主,却只有最低级的烬火,薄秋雨当真无憾?
薄秋雨笑了。
“能者多劳,做个废人不好么?”
“那你又为何到处求医问药?”谢泓衣目中冷意一闪,“又为什么舍弃了万里鬼丹?”
“舍弃?谈不上,道不同,药不对症而已。”
谢泓衣道:“那些费心寻来的药呢?”
“用不上的药,拿来浇花很好。有时候,花下的虫蚁以为甘霖天降,会很热闹。”
谢泓衣怒意横生。这虫蚁似乎意有所指。
羲和弟子,包括单烽这样的首座在内,在薄秋雨眼里到底是什么?
谢泓衣断然道:“你找到对症的药了。”
薄秋雨微微一笑,忽而向他俯身,道:“小友,我可以走了吗?”
“自便。”
下一瞬间,薄秋雨双手抓住襟口,竟将黑色衣袍一把脱到了腰间!
燕烬亭的身形,本因常年练剑,在挺拔坚实之余,多了一丝内敛。
但此时,却有一幅黑红色的烛龙纹身盘踞在肩背之间,随着肌肉的走势,微微浮凸出来,悍然起伏。
乍一看去,如战旗裹于猎猎劲风中,忽然,烛龙碧青色的巨目从中睁开,化作火海中深不见底的漩涡。
“你!”
对上碧色烛龙目的瞬间,谢泓衣心中一凛!
薄秋雨这脱衣之举轻慢无比,纯粹以他的惊怒为乐。
但拜其所赐,谢泓衣还当真想到了一些事情,指尖掐入掌心。
“不摸摸它么?”薄秋雨道。
纹身。
天火长春宫中,他曾经从不止一个人身上,摸到过这种近似于纹身的触感。
胸膛、背上、甚至腰胯间……荆棘那样刺痛着他。那些纹身就像活物,缓缓竖起鳞片,和他的蛇尾厮磨。
他原以为,这是羲和弟子的象征。
可燕烬亭以狴犴为法相,怎么会让自己的身上出现烛龙纹身?纹身浮现的同时,薄秋雨也占据了燕烬亭的意识。
现在看来,这烛龙纹身,竟是附体的术法。
也就是说,每当他摸到烛龙纹身时,黑暗中就有一双碧绿的眼睛紧贴着他。
薄秋雨不必出入天火长春宫,因为他无处不在!
这一刻的恶心,简直难以形容。
谢泓衣胃中更是一阵翻涌,无尽粘稠的恶意冲入脑中,更多的线索,随之浮现。
“灵宫地下,那几个不入流的火灵根身上,也有这样的烛龙纹身,”谢泓衣道,“紧接着,他们就求我采补,还敢用脏手碰我——那邱煜便是你操控的吧。堂堂羲和舫主,只会用离间手段,果真卑贱下流!”
他刻意加重了“卑贱”二字,薄秋雨却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谢泓衣森然道:“你敢让我认出纹身,就不怕单烽得知此事?”
薄秋雨道:“闲棋冷子也能见效。他真如你想象中的那般,信任你吗?”
“一戳即破的谎言,和信任有什么关系?”
“缘分已尽,你不会再有机会了,”薄秋雨意味不明道,“临别之际,最后的机会,扇我。”
谢泓衣手腕一顿,五指成拳,再次朝他面门砸了过去——
薄秋雨侧了侧脸,避开鼻梁,从容地将整幅侧面暴露在他拳风下。
拳风挨着薄秋雨的鼻梁,稳稳地停住了,衣袖却无声一震荡。
与此同时,袖影已化作长针,贴着薄秋雨精赤肩背滑落,照着烛龙目捅了进去,扑哧一声,鲜血横流!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管他死活?”谢泓衣冷冷道。
薄秋雨一闭眼,眼睑抽动了一下,哑然失笑:“这样很冒犯。”
谢泓衣的回答是——
指骨静静闭拢着,拳峰贴着他鼻梁,突然劲力迸发,将他整张脸砸到了肩侧去,足足转了九十度,连颈骨都发出一串脆响。
薄秋雨两根手指捏着后颈椎,咔嗒一声复了位,又在鼻侧按了一下,止住了鼻血。
但还是有血从他闭合的眼睑里,淌了下来,慢慢悬在了下颌上。
这世上从没有人见过薄秋雨发怒的样子,说是扫兴更恰当。
“嗯,作为回报,”薄秋雨低头看他,道,“三滴水声后,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死。”
啪哒。
一滴血珠坠地。
燕烬亭瞳孔里的碧色消散,谢霓忽而伸手,按在那片烛龙纹身上——它同样在消退,微微粗糙的触感,被另一片狴犴纹样取代。
纹身变了。
果真是附体的术法!
沉吟的一瞬间,燕烬亭的目光一动,凝在了他的手上。那指骨微微泛了红。
“你的手怎么了?”燕烬亭下意识道,旋即感到颅中一阵晕眩,像被重物砸过,既而鼻子一酸,“……你竟然打了他?”
薄秋雨借目的时候,他回了一趟羲和舫,翻看羲和所藏禁书,查阅射日一战相关的资料。地底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更凶险。
谁知刚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与此同时,背上一痛,有辛辣的热流涌出。
谢泓衣面无表情地撇开了眼睛。
燕烬亭的神智彻底回笼了。
头痛。鼻子痛。背痛。
谢霓的手……刚刚按在他身上。还有衣裳,衣冠不整。共同为他拼凑出了难以理解的现实。
“……”
燕烬亭一把拉上了道袍,流露出明显的谴责之色,短暂的沉默过后,慢慢理好了衣襟。
“扯平了?”
谢泓衣意识到他想到哪儿去了,哂道:“神智不清,你是梦灵根吧?”
燕烬亭道:“不是。应该没有这种灵根。”
说话时,燕烬亭的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虚空中,手指一勾。
一枚小小的诛魔录,落进了他的手中。
烛龙借目术下,他选择让自己的神识避让,薄秋雨自会感知到。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求证的方法。
诛魔录无声地滑入袖中,里头已存了一段留影,但还不是翻看的时候。
还是第一次,他有了不愿意翻开的证据。若真如他所想……
燕烬亭心中微微发沉,抓住谢泓衣手腕,告诫道:“别去对上他。舫主伤重,很少和人动手,却无人敢冒犯,你以为是为什么?犯在紫薇台手里,会受重刑,但要是舫主亲自出手,他们会生不如死。你竟然和他动手?”
“少来拿羲和的规矩压我。松手!”
谢泓衣挥开他的手,余光瞥见一眼地上的血滴,顿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很不舒服。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重物压在了命弦上。
——三滴水声过后,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死。
薄秋雨临走前的话,仍在谢泓衣耳边萦绕。
所有人?
包括这些难缠的羲和?
世上有哪种力量,能让他们同归于尽,而独独留下他?
他短暂的分神,倒像是默认了什么。
“舫主一定算到了什么。”燕烬亭道,“违抗他的人,不该是你。”
谢泓衣道:“闭嘴。止血。”
他指尖一划,影子如膏药般拍了上去,燕烬亭背上的血是被强行封住了,锐痛丝毫不减。
燕烬亭心道,很反常。
谢泓衣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缓和。
“你很在意烛龙借目术?”
谢泓衣道:“请鬼上身,不知死活。”
火狱紫薇无声舒展,将谢泓衣缓缓围住:“至少,他控制不了火狱紫薇。”
谢泓衣的面色立时阴了下来,将一截紫薇枯枝踏在脚下,又厌恶其中蕴含的炎阳之气,一脚踢开了。
紫薇枝骨碌碌滚了一圈,棘枝上冒出一丛紫薇花。
二人谁也没有去看。只是庙中稍有缓和的气氛,再度僵停了一瞬。
“你找死。”谢泓衣道,“撤了。”
燕烬亭收回火狱紫薇,道:“你为什么回来?”
谢泓衣道:“你该问你招来的瘟星,为什么把雨雪菩萨放出来。雪崩了,出峡谷的路都已经被毁了,到处是火油。我和他困在一起,不知谁先发狂,他索性往生灵腐土底下钻了——单烽要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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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雪练先给你记一炷肉香。”
“一人一炷。舫主和你说了什么?”
谢泓衣不无恶意道:“说你会死。”
燕烬亭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传讯符,写了些什么,旋即并指一划,使之化作点点紫薇残影。
谢泓衣微微侧目,不明白他使的什么把戏,难道是向薄秋雨求援?
燕烬亭道:“紫薇台需要有人接手。”
他就这么接受了?
这些羲和,明明一个个都是十头牛都拽不回来的犟脾气,却将薄秋雨的话视作铁律。
燕烬亭道:“来了!”
话音未落,庙顶剧烈震荡起来。
一只冰雪雕成的巨手凌空按下,冰穹一般厚重的寒气,与窜出地表的火油迎面相撞。
巨响过后,一股股极度强悍的冲击力轰然四散,卷起无数雪瀑与焦尸。
雨雪菩萨正在扑灭那些火油。
二人竟然同时立足不稳,地面剧烈震动。
袖影掠出,缠住房梁。
轰!
黑红色的火油贴着四壁溢出。
所经之处,整座小庙如热蜡捏成一般,地面软化凹陷,墙壁东倒西歪。
雨雪菩萨立刻捕捉到此处有火油喷发,手掌一压,寒气呼啸。
如此巨力,原本足够把这座小庙一举拍扁,但那地面实在松软,只听轰的一声,整座色藏庙,竟向地底热浪中坠去。
“小心!”燕烬亭道,将火狱紫薇一把贯在地上,站定的同时,催动枝条向谢泓衣甩去,“抓住,别被甩出去!外面都是火油。”
他的声音被热浪冲散了,断断续续的,听得人烦躁难言。
剧烈的失重感。
谢泓衣差点儿撞在庙墙上,背后一阵灼烫,但他反应不可谓不快,袖影转而缠在白骨莲座上,合身往里一扑!
莲座上还挂着雨雪菩萨像的残躯,冰霜虽也在融化,但为他提供了一阵阴凉。
谢泓衣两手抓着莲座侧旁,如蛇一般盘入其中,连衣摆都不曾垂落。
“顾好你自己吧。”他冷冷道。
天翻地覆间,庙里的骨墙收窄、再收窄,很快只剩牢笼大小,简直像什么捏蜡丸的奇异戏法。
残破的讲经台、燃烧的蒲团、焦黑的白骨……在谢泓衣眼皮底下砰砰乱撞。
他的手指不断收紧,胸膛起伏,更深地将身形贴在莲座身处,脊背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一片。
太热了。
和火灵根沾边的,果然都是见不得人的地方。
轰地一声,火狱紫薇的枝条纵横掠过他身畔。
燕烬亭的身影再度浮现,却是被驱赶到了他身边,身形一下将残存的空间占去了大半。
谢泓衣眉峰紧皱,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还是燕烬亭先开口,声音却较先前低沉了许多,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师叔很可能触及了源头,把冰髓雪钉拔出来了,所以底下的火油才会连成片。”
三言两语间,那头的凶险,可见一斑。
谢泓衣心中打了个突,薄秋雨的话,如诅咒一般在耳边响起。
似乎冥冥中有所感应,谢泓衣指上一直没松开的影线,突然被勾动了。
没有声音。
单纯是手指的拨动,带着安抚的意味。
谢泓衣指尖疾压,暗示对方不必分心。
可与此同时,却有极度恐怖的高温沿着影线疾扑过来,活像是太阳凝固成实质的金晖,要直直刺透他指尖!
这就是太阳真火的威力?
单烽那头一把拧断了影线。
即便如此,谢泓衣依旧指尖剧痛,仿佛连骨髓都在燃烧。
单烽那一头到底承受着怎样的高温?
谢泓衣收回心思,面颊上汗流如注。
“他已经到太阳真火边上了。”谢泓衣道。
“我们下沉的势头在减缓,离浴日池还有一段距离,还没到最差的地步。”燕烬亭道,“甚至,比上面来得安全。”
谢泓衣简短地应了一声,闭目凝思,压制着体内不断升腾的的燥热感。
“我会失控。”他道,“别挨近我。除非你想死。”
二人一立一卧,彼此无话。
燕烬亭闭上嘴时,便是个纯粹的闷葫芦,只是这铁铸的葫芦淬了火,散布着热气,存在感极其鲜明。
谢泓衣听到他衣袖拂动。
手掌握住火狱紫薇的枝干。紫薇花在开。又被指腹抹去。
簌簌,簌簌。
谢泓衣道:“很吵。”
燕烬亭的手掌顿了一下。但很快,换作了汗滴沿着枝干淌落的声音,火蛇一样,于千沟万壑间,向他爬来。
谢泓衣睁目,道:“你就不能擦了它?”
燕烬亭面上也笼着沉沉的烦躁之意,手掌倒是一握,截住了那滴汗,道:“这地方离浴日池很近,你再乱动,我也会失控。”
谢泓衣道:“我什么时候动了?”
“衣服。被指骨勾住了,三回。”燕烬亭用力抿了一下嘴唇,“还有头发,一直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