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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三人

作者:大海不见大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但凡进过薜荔殿、能接触到薜荔殿中一切事物的人都被控制了起来,赵王、吴王、秦王、晋王、兖国公主,御医、亲军卫、婢女、内监,明明真相已渐水落石出,但他们都不想面对这面容逐渐清楚的执剑之人,仿佛迷藏游戏结束时,死于人心诡剑之下的人将是自己而不是陈尸眼前的魏王。


    郇寰只觉得心内压抑,一口气也喘不过来。


    魏王再也无法东山再起,废尽心力为难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庶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目前看来,非但有人为难他,还不是一个人,大家都要他死,虽然魏王本就该死,但不该以这种方式去死。


    他应该再冷静些,这样他能尽快地理清形势,做出应对,以防事情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脱缰飞驰。但郇寰第一次意识到,他好像做不到,任他着急愤怒,他的心神都萦绕在内间中昏迷不醒的沈明枳身上。


    赵王与他对坐,但不能出声,连长时间的对视目遇都会包藏祸心。但郇寰仅仅是看过赵王几个躲闪的神态,他的心就凉了。


    果然,似是要印证他的猜测,锦麟卫来报说,这个王御医曾是寇妃专侍的方太医的徒弟,旋即吴王很不客气地就此攻讦起来。如若让圣上也知道赵王旗下的药材行还进过斗岭花那些西南少有的药材,不必多议,动机什么也不再重要,这桩投毒案已经可以钉死在赵王身上。


    但现在,哪怕是常年盯死赵王的吴王,谁也不知道假药案下的蹊跷,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甚至是反扑的机会。毕竟,要获取这些药材,谁也不能易于反掌过有西南氏族鼎力支持的吴王。


    但两种毒两个幕后黑手,都用了西南的药材!


    郇寰疑心此次恐怕会各打五十大板。因为下毒者的目标都是魏王,不可能一个人下两种功效截然相反的毒自毁长城,假定吴王下了其中一种毒,他有西南氏族的支持得到那些稀奇古怪的草药和偏方轻而易举,那么剩下一种毒必然是另外一个能得到西南珍稀药草的未知者下的,这样一来,“草药的得到”这样最易威胁吴王的证据就不能成为攻伐吴王的跳板,且两桩案子都不能推到吴王一人身上,必须有另外一个人出来认栽。


    果然,赵王最后看了郇寰一眼,就此反咬起吴王,两人吵得难舍难分。


    而就在这样的针锋相对中,郇寰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吴王或赵王,甚至是只有赵王,他们手上会有此毒的解药;但同时为了咬死对方争取自己利益最大化,谁也不会拿出这一纸可救人一命的药方来。


    他唯一的希望只在目前束手无策的孙先生身上!


    思及此,同时一个恐怖而真实的念头逐渐冒了出来,使郇寰裹在宽袍大袖下紧绷的躯体开始发颤。


    他糊涂了!若不能一击即中,奈何冒险出手!这恐怕根本不会有什么解药,这就是求神拜佛也无济于事、沾之即死的毒药。


    向来帷幄筹策而如鱼得水的郇寰,一霎那,彻底头脑空白,只有一个问得愈发惊惧且难以置信的声音一阵阵地回响在耳畔,殿中的争端与人心擂鼓全都喑如虫语:沈明枳会死么?


    沈明枳会死么?


    赵王磕了一个响头,直起腰板朝着圣上哭诉:“父皇!饭菜是儿臣特意准备的,人尽皆知!儿臣再恨他,何至于如此明目张胆!一旦出了事情,第一个就会查到儿臣头上!害人者,何至于如此愚蠢!”


    吴王也叩首辩驳:“是!正是如此!人人都觉得害人者不至于如此愚蠢,便有居心叵测之人钻这个空子!好一出绝处逢生、兵行险招的大戏!”


    赵王冲吴王冷笑:“绝处逢生?怕是未及生已经死!”赵王转过脸朝向圣上:“父皇,容儿臣大胆胡言,若儿臣真要他死,出了宫城处处都是大好的机会,儿臣何至于以身犯险糊涂至此!儿臣虽仍念丧子之痛,但他的悔意真心天地可鉴,儿臣与王妃已然不愿纠缠,冤冤相报,只愿将来各自安生度日,望父皇明鉴。”


    宫装大气的窦晴柔已经在赵王自表真情时随之跪了下来,话落,夫妇两一并叩首,久不起身。


    至此,吴王已经不能开口为自己辩解了。赵王将动机全都归于丧子之痛上,是共了圣上的情,还顺理成章地解释了起先他那么坚持反对赦免逆王的原因,最重要的是,赵王一番话是为了大义放下小情小恨,是有迹可循,只衬托得他这个针锋相对者,一切种种谋划都只是为了皇权利益!


    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料现在却被迫分出了高低善恶。


    触及圣上冷得结冰的目光,吴王哑口难辩。更让他几欲喷火的是,很快又有锦麟卫带来了坏消息:在王御医的遗物中找到了他的遗书,信上明明白白写了他是受吴王胁迫,一家老小都握在吴王手中,才不得不犯下这样夷族抄家的大罪,但又念及方太医和他的师徒提携情谊,念及方太医退休前对他要忠心侍奉寇妃等等的谆谆嘱托,他便在此交代个明白,万望能自赎罪过,能祸不及家人。


    这下不仅吴王糊涂了,在场所有人都糊涂了。


    溺死的王御医受了吴王指使谋害魏王?方才吴王还和赵王互相攀咬,照刚刚的情状看,众人心底都觉得是吴王下毒嫁祸赵王,导致兖国公主误伤中了发散之毒生死未卜,怎么现在又有人指证吴王成功用淤积之毒谋杀了逆王?


    作案手法还是如此离奇,就如大理寺的仵作所说,用术草、斗岭花、还阳结、尸蟞壳、岁枯柏研磨成粉,按一定比例混合,事先滴入几滴清酒留存,因着王御医替逆王检查身子,便将此毒投入逆王用于擦拭脖颈的温水之中……


    圣上砸了几案上的点心花果,在一片碎裂声中责令仵作去实验,用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随便一个还活在天底下的死囚去验,验不出结果他们也不必活。


    一众兵荒马乱,孙先生辞了圣怒往偏殿去照看沈明枳,郇寰将自己从方才的痛苦中拉回,深深地望了赵王匐下去的背影一眼。


    王御医的供词中的“几滴清酒”,是彻底把本来也有嫌疑的秦王和晋王也摘干净了,如果不是一个人犯浑,那么赵王不认先前的发散之毒,就要认现下的淤积之毒。


    吴王大声叫嚷有人谋害于他,他是清白无辜的,要验字迹,要去查王御医一家老小最近的来往动向,要去查化隆上下这些西南药草的流通情况,圣上赤红着眼睛一一应了,如他所愿,看向仍俯身跪着的赵王更觉讽刺。


    什么恩怨尽释,到头来不过是利用了人心,钻了空子,想设计吴王,结果不走运,弄巧成拙。


    这一番话,不必说,在座的还算清醒的人都心领神会。他们都默认吴王、赵王分别下了淤积和散发之毒,但郇寰观察吴王神色不似作假,他竟然怀疑如此明了的双人局杀中还存在隐于幕后的第三人,而这第三人才是杀了魏王的淤积之毒的下毒者。


    而这第三人,极可能在于吴王、赵王之外的诸人之间,在这大殿之上。


    他究竟在胡乱想什么?


    场面乱了起来,郇寰的心也更嘈杂起来,最终有一个声音盖过了所有零碎的响动,他循着这样的指示走到了偏殿。


    门就在眼前,他们只一门之隔,但他却不敢推门而入。


    郇寰觉得自己又对不起她。


    分明从头至尾,他什么也没有做。又正因为他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做,无论如何也都是无能为力的那一个,他更加愧对沈明枳。


    除了夫妻,他们还是君臣,但这段君臣关系从缔结根源上来说是畸形的,因为身为君主的沈明枳却要求得身为臣子的郇寰的庇护。妻弱于夫,君有求于臣,机缘巧合下几近平衡的关系陡然如东南天之将颓,天之骄女被迫折节,于是就有了起先,沈明枳扮演人妻时的温婉贤淑。


    郇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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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关系中的当权者,享尽了上位者的浮华虚荣,却在更“强”者面前“屈服退却”,作壁上观沈明枳被伤害,而选择无能为力。他不是贪得无厌之徒,也不是可以任意揉搓之鼠,如若执剑者是吴王魏王,他决计会让他们血债血偿,但向沈明枳挥剑的是赵王的亲眷,动了她们就等于和赵王——他早早认定了的君主——翻脸。


    这无疑是在考验他对赵王的忠诚和对沈明枳的忠贞孰为强者。


    而他一次次的选择都是回避,也都伤透了沈明枳的心。


    郇寰发现他自己很有沉溺柔情而不自已的天赋,如果没有这么多的阻碍,他和沈明枳兴许在成婚多年后,会生出些诸如热恋的情愫。他很乐意投入这样一段稳赚不赔的感情,但沈明枳应当已经害怕了,心累了,甚至如现在这样,渐渐心冷了。


    月珰推门,门板正撞上了郇寰的额角,这样转瞬即逝的疼痛让郇寰骤然惊醒,随即就迎上了月珰惑而不解的眼神,“您……不进去吗?”


    郇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无奈地扯了下唇角,侧身给月珰让了条道,目光已经往室内探去。


    月珰心下一叹,又叫了郇寰一声:“公主醒了。”


    郇寰状似深沉的眼眸一凝,来不及将月珰的形容举止和她通传消息的目的联系到一块儿,他整个人已经冲了进去,收不住力气磕在榻旁阑干上也觉不出痛来,只见得沈明枳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蝶翼似的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着。


    孙先生正收拾着银针,见郇寰一双手局促地压在被沿,便加紧了手中的动作,抽了一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殿下要休息。”


    这是让他不要打扰,郇寰明白,可他怎么看着沈明枳都不是已经清醒过来后又累得要睡去的模样。但孙先生觉得他没什么解释的必要,毕竟他一会儿就要到圣上面前去解释,中了这样霸道的毒还能捡回一条命,不是老天眷顾,而是以毒攻毒因祸得福。


    不错,正是南巡一路上中的稀奇古怪的毒救了沈明枳一命。所幸两次拔毒都没有将毒拔干净,两次拔毒也没法将毒都拔干净,也不知是哪种毒,在这样危及的关头与这样发散的毒相互抗衡而不显弱势,僵持许久,最终熬到了两败俱伤、能让他将它们一并剔除的时候。


    孙先生最后又看了熟睡的沈明枳一眼,起身朝郇寰一礼,背着自己的药箱,又端起搁在架上的一盆血水,艰难地出了里间。他很从容,就连沈明枳病危时他依旧很从容,和当年救治皇后时截然不同,但这样从容的孙先生一出门,就听见大殿上圣上的暴跳如雷,不由得一惊,差点一盆血水都泼在了自己身上。


    沈明枳救了过来是好事,但圣上怎么反而更加生气?


    “无辜!一个个都是无辜的!给朕去查!不论什么三司会审,什么天家颜面!朕就要一个结果!”


    孙先生将血水交给锦麟卫,在丹墀投下来的阴影中立了片刻,静静地不知想到了什么,得了庞大总管的催促方才从容地走到中央。


    三司会审?这绝对超出了公主的预料,也让他暗暗吃惊。


    “三司会审?”


    柳曦既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不阿不免更心焦了几分。他难以想象大人在听到兖国公主中毒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但他还要如实禀告:“公主也……中毒了,但救回来了,已经没什么大碍。”


    果然,已经收好了案牍走了几步将出值房的柳曦既整个人陡然冷了下来,片刻,他道:“你仔细讲来。”


    不阿挠挠头:“就是……公主中毒,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漏出来。”他只是得了内监的传唤来支会柳曦既一声,具体的细节他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晓。


    柳曦既的脚步又快了些,一言不发地行至都察院大门,就见介含清业已等在了那里,门后还负手站着下衙路过的梅如故和乔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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