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雨中郇寰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不由得将心中气叹了出来。
他和他家的公主真是坎坷,坎坷到他这种每天要和辛母虎吵一百零八次的人都要叹服。
沈明枳回来的时候,瘸了腿。郇寰当然不会以为她是为了掩盖自己约见医生而刻意摔了腿,甚至说摔了腿是见医生的主因,其余的都是附带。但只要一想起沈明枳会为了子嗣发愁,郇寰就觉得扎在心里的那根刺又在作祟。
他当然没有坦白今日所见。他携风带雨地回来时沈明枳已然安睡,他失了一吐而快的机会便再而衰、三而竭,彻底问不出口。
一大早天天刚刚亮,荣妃病逝的消息就随着一扇扇大开的宫门传了出来。沈明枳伤了腿,于是所有应酬吊唁的重担全都落在了他肩上,他带着七郎、八娘多方奔波,吃完这家的酒又要去赴那家的宴,等他一壁忙完刑部的诸多事宜、一壁处理完各种人情往来彻底闲下来后,已经冬深雪落。
这时候倒已经没人再提联姻之事,郇寰也逐渐觉出来其中滋味。
他本就在孝中,业已娶妻,何家唱这么一出想必早就知道前路艰辛,但还是一意孤行,全然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弄臭他们的名声、甚至离心离德。这倒也验证了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即便一开始他就了解背后用意,这件事又岂会因为他而半途而废。
但其实他可以做些什么,总不至于让人心寒。可总像是有无数巧合,能面对面细说的机会屈指可数,他们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直至后来,他感觉沈明枳在避开他。等她的腿大好过后,申二夫人在庄子上生了大病,她竟然直接搬了过去,留下他料理阖府上下,还要为她遮掩。
郇寰靠在车厢壁上叹息。
他一年忙到头才能休息这么不到十天,大半还在走亲访友中浪费,唯一空闲的日子里,沈明枳竟然和辛莘住到了一起,留他独守空房。他方才送七郎、八娘到柳府继续过年,落魄了的河东柳氏也很乐意照顾他们,现在他要去萧府走上一遭,然后再去申国公府等等。他唯一能想到的能安全度过这整个冷清的年的办法就是,出公差。
这个案子本来是落在严中立头上的,预计是年前就要结案交到严中立手中审核盖棺定论,但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湖广道迟迟不能结案,且前几日听说事情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更不凑巧的是这几日严中立得了个外孙,欢欢喜喜地在后院冰天雪地里滑了一跤,而陶识礼的幼弟打算新春二月娶媳妇,将二老都从老家接来颐养天年,陶侍郎这时还在衣不解带地侍奉双亲。
这担子不由他这个孤家寡人来扛还有谁来扛?
郇寰这辈子的气都要叹完了。
不过也好,这也免去了开春一连串的人情琐事。
但申不极设酒饯别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海山,我真的是太对不住你了。”喝上头了的申不极正扯着他的袖子,第一百零八次地抒发他的惭愧自责,一把鼻涕一把汗地眼看就要抹在郇寰的袖子上,被郇寰眼疾手快地掀起他自己的衣摆糊了上去。
申不极晕晕乎乎地根本没分清这溅着泥点子的布料是谁衣服上的,痛快地擤完鼻子后,眼泪又要决堤似的涌出来:“我实在是没想到,公主不想见你……你说,你说你们两个,多久都没见面了,你这一去,又要好几个月……我实在是,实在是千古罪人!”
郇寰本想着出发前再去见见沈明枳的,结果给拒之门外很下不来台,搞得申家庄子上的人都知道襄阳侯和兖国公主夫妻不睦。
郇寰不着痕迹地坐得离他更远了些,仔细地检查过自己被他拽过的衣料上有没有沾上脏东西,随后挽起袖子,在桌上林立的酒壶扫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壶还未开封的武陵春,拔开塞子就喝了起来,那边申不极还在哭天抢地:“啊呀,苍天啊,大地啊,连人家哑巴太医都回家团圆了,回春圣手都回老家了,我这可怜的二郎啊……”
郇寰拭去唇边的酒渍,蹙起眉毛:“什么叫哑巴太医?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申不极一副被训过后可怜巴巴的小媳妇模样,撅起嘴俨然郇寰就是举世头一号恶毒恐怖的阎王,而他则是无辜被扯入地府翻开命簿发现抓错人的平民百姓,现在正要无声控诉这阎罗殿上的无法无天,结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罗金仙都顾不上他了。
郇寰满头官司地别过脸不去看他,枯坐了一会儿觉得心口闷闷的,最后决定在烂醉的申不极的哭爹喊娘之中甩手走人,等申不极第二日在申景忧心忡忡的照看下猛然惊醒,郇寰已经在扶风郡外不知多少里的官驿中歇息了。
郇寰出远门,沈明枳也出远门。
月珰很担心沈明枳的身子,腿伤刚好又在途中伤寒,她几次提出歇息的建议都被沈明枳一个冷冽的眼神驳回。她知道这件事在沈明枳心中远重要于自己的安危,但若自己的身子又垮了,纵然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法亲自应对。但月珰没有再劝,她太了解沈明枳了。
越往南走,雪越少越薄,但空气中的那股子令人厌烦的湿冷却越来越粘重,等到了地方,马车在荒山之中一处败落得不成样子的废宅前停住,她的心情已经低霾到极点。
暗卫早已铺好了路,将直通地库的小道照得亮如白昼,但这里逼仄、阴寒,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到刀刃破肤的刺痛,等路逐渐在脚下消失,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恶臭随着一道铁门的推开扑面而来,充斥整个鼻腔的气味几乎要让人窒息。这里还是暗卫提前处理清洁过的,但这股子几乎要浸入墙壁、地面、桌椅的恶臭无处不在,让每个试图该换天地的初生牛犊都甘拜下风。
等沈明枳摘下裹了一圈的黑色幂篱,在崭新的一把藤椅上端坐下后,她们都闻到了淡淡的药味隐匿其中,让整个人几乎要抽搐的呼吸都平缓了几分。
孙先生没有摘下蒙脸的面巾,只是放下了手中提着的大木箱,四下打量起这间密室囚牢。
“你先去收拾吧。”沈明枳低声对月珰道,等闲杂人等都退出之后,铁门紧闭,暗卫这才拉下遮蔽天窗的灰布,让惨白的日光顺着石头缝隙漏下来,流淌到墙前挂在木桩上的一副干枯□□之上。
这个人,与柳曦既那张画像上的人半分不错,只是比画像上的模样更苍老颓败了几分。
“听说你想见我,巽山道人。”
巽山道人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你是那位兖国主吧。”
“您是有什么话是非要见了我才能说的?”
巽山道人默默地扯出了一个可止婴孩夜啼的笑,但其实他年轻时的相貌应该是极其风流的,只是经过了多年的风霜摧残和这些天的折腾逼问,俊秀一如郇海山也熬不住这样的折磨。但其实他比刚刚被抓的时候更加丰腴健硕,也不枉暗卫喂了他这么多天的滋补药材和调理食材。
若非他的身体状况堪忧,生怕严刑逼供时一个不留神就折了命,古往今来谁坐牢能坐得这般滋润。
“国主想知道什么?老夫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明枳嘿然不语。
巽山道人对自己的处境一清二楚。他怀揣着一角能验明暗卫身份的碎布出逃,又千方百计向那些供养他的西南氏族求救,结果半路上追兵没甩掉还遇上了要取他性命的杀手,一时间他都分不清他的救兵是谁、要他性命的又是谁。走投无路只能找上杭州的从一,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从一对他的恨有增无减,如一桶醋越酿越浓,他不仅失了那方碎布还差点丢了性命,随身携带的那些要紧东西也全都被从一搜罗走,这下他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他一个人又躲了很久,再次遇上了不知何方势力派出的杀手,设了一个局假死脱身,结果没逃几日又撞见了四处搜捕他的兵马。他已经心灰意冷:那些曾经香火供奉神女庙的贵人们大多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他竟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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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他们能救自己一命,真是可笑愚蠢。经过这接近一年的逃亡,他看得出,最先来神女庙打探消息的这波人并非想要自己性命,于是他自投罗网。
他赌对了,沈明枳并不想要他性命,但他能活多久,全赖于他能说出多少有用的话。他虽然身在西南,但对朝中的风起云涌就如他对神女庙前的石阶一样的了解,甚至很多时候,起决定性的人还是他这个以贩卖毒药为生的巫医,譬如很多查无可查的暴毙身亡,都是他这个不起眼的老头的手笔。当然,他只是负责制毒的,金主大多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些毒药的用处,金主也不会暴露身份,但只要他有心去查,用他这么多年积攒在民间三教九流的势力去查,总能管中窥一豹。
“这几年老夫记性不大好,但总有些国主想知道的老夫记得住,若要更多更细的,国主不妨去问问杭州金山寺的法师从一。”
沈明枳眸色一敛,偏过头望向直立一旁的孙先生,孙先生立即会意从箱子中小心捧出一只八角的紫檀木盒递到巽山道人眼前,“你仔细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东西。”话落,孙先生将盖子打开,让那沉睡已久的一串佛珠重见天日。
巽山道人浑浊的眼睛随着凝视的时间拉长逐渐睁大,孙先生也在闻到那串佛珠散发出来的微弱清香后心下一颤,待他再一凝神细看,那三颗相隔着的佛珠上雕刻的莲花似是活了一般,妖冶地盛开眼前。
巽山道人猛然抬头望向端坐一边神色肃穆的沈明枳,沈明枳立刻出声让孙先生将东西收起来。
“国主怎么会有……”
“您认得吗?”
巽山道人一咬牙:“认得,此物正是我神女庙所出,上等龙血脑所制。”
沈明枳稳住心神:“接着说。”
巽山道人知道沈明枳是在问这东西是谁订的,但当他梳理完思绪即将开口时又觉得荒谬。他以为这位兖国主是要询问他怎样的剧毒、怎样的命案,谁料竟然是为了这样几颗破烂珠子,早知如此,他何用吃这么多苦头、走到如今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东西稀奇凶险,若老夫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十万大山中的百越族长余家在很多年前向神女庙求的。”
“这莲花纹是何用意?”
“夫妻并蒂。”
沈明枳闭上眼,“您还记得什么吗?”
巽山道人仔细回忆:“一定是十八颗,十八颗方为一串,寓意吉祥平安!”
沈明枳睁眼。但这手串上只有三颗,那么还有十五颗下落不明。
“还有什么吗?”
“还有这龙血脑,多思者多梦,遇下则助下,遇上则助上,又与梅花蕊相冲,易犯喘症气疾……”巽山道人越说越觉出了不对,忙加上一句:“这些老夫一定是叮嘱过的。”
沈明枳吐出一口气,向暗卫摆摆手,自己则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费力地一步步走了出去,留下巽山道人惊恐万状。孙先生早得了指示,此时从木箱中抽出一叠纸,身边的暗卫又将那箱盖卸了下来当作桌面,挪来地库中原本的石桌盖在上面,摆上一盏油灯,并将箱中备好的笔墨取出来慢慢研磨出墨。
孙先生不能说话,但他提起笔坐在桌前俨然问讯的酷吏,巽山道人立即识相地将记得清楚或模糊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口干舌燥还有暗卫伺候茶汤,除了让他舒舒服服地坐下来、躺下来,这待遇已经上天了。
等沈明枳一觉初醒,接过月珰递过来巽山道人的口供,满满的三大张纸,据说还有几张巽山道人还在苦思冥想还交不过来。
沈明枳哑然失笑。
早知道他的骨头这么软,白费了她这么多药材食材将他养得白白胖胖,还专门向凌云重请教诏狱里面刑讯逼供的法子。而巽山道人,是永远也不会交代完的。
突然,沈明枳指节一白。月珰觉得这样松快的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往那纸上扫了一眼,随后她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