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枳就坐在靠近二楼阑干的小包厢里,听着楼下大堂里食客谈天说地,话题一会儿从楼复参军转变到了乔门逆子,再从乔致用为情背离转变到军中那些不可说的三两事。郇寰与同僚偶遇客套过后躲了回来,进门就见沈明枳捧着下巴听得出神,月珰正不慌不忙地为她布菜,但她一筷子也未动。
郇寰让月珰退到隔壁也用饭休息,自己盥手后端起桌上茶壶给自己空空的杯中蓄满琥珀色的茶水,忽然想起多年前沈明枳琥珀色的衣角,云中点鹤般飞掠过眼前,让人无视千红万紫,就此移不开眼。
那是一年上元,他被申不极哭着求着赶上了朱雀大街的灯市,据说那时的鳌山极大极美,但他是个心不在焉的,平白糟践了良辰辜负了美景,心心念念都是案子,目光所及都是嫌疑,被申家那些未出阁的姐姐妹妹看猴似的看了一通,忍无可忍揪着申不极的领子就逃之夭夭。
他昨夜熬了通宵,前夜也熬了通宵,今天又忙了一个白昼,若不是他累极了没工夫收拾申不极,当他听见申不极大过年地和家里兄弟姐妹打牌吃酒时“输”了,被威逼利诱要求将郇家那位年轻的侯爷约出来见上一见的盘算时,申不极已经是具尸体了。
郇寰甩了甩拽申不极的手,一眨眼发现他已经逃得无影,咬牙抬脚往喧嚣之外的一家胡姬酒肆走去打算歇息歇息,没走几步就和对面的人潮之中的一人撞了满怀,一低头发现是陌生面孔,那女子一张脸都像被煮熟似的,根本不敢看来人,只匆匆忙忙道了歉一扭身又无影无踪。
郇寰被这女子的脂粉香呛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随后就感觉自己的脑中有数不尽的蜜蜂翁翁乱撞,他只能驻足缓神,等他逐渐恢复清明时,眼前豁然见一张半是陌生半熟悉的脸。对方似是在找着什么,目光一扫而过并未看见自己,旋即扭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只有一片被烟火染得极尽明艳的衣角拂过虚空。
郇寰知道她,是排行第十的长平公主。
他不知是何缘故,几乎是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但越追越偏,直到灯光火色都在道两侧的巍峨楼影中若隐若现,他听见静夜中有女子交谈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鬼魅暗夜中传来,一滴冷汗瞬时滑落让他背脊一寒,环顾四周,立刻在来人发现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前闪身躲进了漆黑墙凹之中。
“咦?怎么不见人呢?我方才分明看见陆微往这边来的。”
“算了算了,快走吧,这里怪吓人的。”
“又要半途而废了,好不容易逮到他们外出偷情——咦,你在看什么?”
第三种声音低低传来:“这儿有一个香囊。”
“是啊!这上面绣的什么?”
“咱们还是感觉到亮的地方去吧,这香囊一定是他们跑的时候留下的,走吧走吧。”
郇寰还来不及整理听到了这些能够轰动化隆的字句,就听杂乱的跑步由远及近地传来,他微微一偏头,借着细微的光想看清她们的面孔,但两条黑影箭似地飞过叫他空手而归,等他专心要注意最后一个落在后面慢慢悠悠走着的人时,突然一片黑影向自己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戛然而止的轻呼和一阵似有若无的暗香。
他正搞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被地上的障碍绊倒摔进了自己呆的这个墙凹,他的双手已经迅捷地要将来人撑在自己胸前的一只左手控制,等她撑在墙上的另一只手也被郇寰顺势箍住,他即刻抬手将她的下半张脸都覆压入掌心。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郇寰在她耳畔说出这样安慰的字眼时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这架势着实不像个好人,但他的确又没有歹意。等他开始懊恼事情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时,危急关头离家出走的敏感这时候找上门来,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掌心温热的呼吸和那钻入他肺腑的暗香正在拨弄他紧张的神经,他手中与这人肌肤相接的地方火辣辣地热,热到这把火很快就要席卷全身。
他心下一惊,立即撒手往后退了半步,但背后就是墙壁,后脑勺撞墙的滋味直让他想大骂,就在这一瞬间,她立刻蹿了出去没了影,巷子口很快传来她同伴的担心和担心过后的释然:“鹇儿你怎么才来,我们担心死了!”
“你袖子怎么这么脏?”
他靠着冰冷的墙面立在原地,指尖还萦绕着浮动的暗香,慢慢等自己平复下去。他以为自己彻底平静了,还煞有介事地去查陆微私事一无所获,但后来从赵王处得知华嵘的妹妹和宁大郎珠胎暗结,事情就是散步的陆微撞破的,赵王还暗示他可以去勾搭长平公主。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平静,可能将来也难获平静。
当然后来郇寰就明白了,陆微撞破不假,但宣扬得满城风雨根本就不会是他的作风,再联想起那夜临川郡主的、辛莘的一番话,还有沈明枳发现的香囊,谁是幕后主使谁是替罪羔羊一目了然。更让郇寰越琢磨越惊诧的是,沈明枳会允许临川将宁大郎和华家的事情抖露出来,兴许证明她根本不想嫁宁晨铎但碍于没有一个好借口。
郇寰为她续上一杯茶。
沈明枳回过神,抿了一口茶,动筷子开始夹菜。
他们静静吃着饭,耳边灌满了楼下人的高谈阔论,最后轮遍了时下京城的风云人物,又首尾呼应,说起楼复曾经的二三事。
其中间或谈起今早申不极在极乐坊动手打人见血,但衙门公差到了发现一无苦主二无人证,各方都上赶着息事宁人,付完了官老爷们的辛苦费后,该喝喝该乐乐。若有人问起他申不极为何打,那便会有一个声音问他:“兄弟,你是新来的吧?”如果回应是“是啊,怎么了?”,那么接下来申不极从十岁到二十岁再到而今干过的缺德事便会如滔滔不绝的江水,将整片喧闹的茶客荡涤一遍。若还有其他五花八门的回答,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申二郎从前打人不用理由,申二爷现在打人也毫无理由。
申不极的名声可真是……
郇寰决定下回对申不极温柔点,好歹也为自己背过不少锅。
等吃得差不多了,沈明枳问道:“三娘的婚事你有什么打算?”
那天,他让人把楼复绑送回了楼家,将三娘重新锁了起来,想再打算打算,晚上和沈明枳谈着谈着谈崩了,千钧一发时有人来报,说三娘上吊被救了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郇三娘的计划,一怒之下打算成全她,却让沈明枳拦了下来,还让人即刻捆了她送到庄子上。
后来不知怎么,郇三娘以为自己的事情让他和沈明枳吵了一架,心有愧疚,沈明枳让她吃饭就吃饭、让她睡觉就睡觉,没了楼复的纠缠现在在城外庄子上日子过得不错,也再没有自杀什么的倾向。
沈明枳这是听见了楼复参军才又想起了郇三娘,她的想法郇寰如何猜不出,只得不咸不淡地说了“算了吧”三个字,心中只念叨着全看他们的造化。
楼复是想效法乔致用,以此对抗楼氏这个庞然大物,但时移事易,现在四境太平,楼复想混到乔致用这个层次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再说,楼复有没有乔致用千军万马之中直取敌方上将首级这样的本事,郇寰不予置评。楼复耗得起,但郇三娘等不起;楼家的脸早就丢尽了,但郇家丢不起这个人。
其实沈明枳还有另一方考量。楼家现在当家的是菁明书院的大儒楼宥维,他弟弟楼宥谦则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都是极受器重之人,离圣心圣意最近的人,向来秉持中立的人。所以在时局明了之前楼家死活不答应楼复与郇三娘的婚事,情有可原;但事到如今,赵王一派风光无量,除了缺一纸立储的诏书几乎就是实权的太子,如若赵王派襄阳侯此时再提婚事,楼家仍然不识好歹,那便无理可恕。但楼家人都是人精,如何会不识好歹,顶着得罪未来太子、未来新君的臂膀的风险仍然不肯退让,这说明什么?
说明圣上可能根本不属意赵王!若让赵王派参透这一层意思,那秦王老九和戒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明枳又觉得头疼。
更让她头疼的是,她撒出去的暗卫在回化隆途中遭遇伏击,暗卫查到的所有与神女庙有关的新消息全都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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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枳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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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穿戴完毕,与郇寰打过招呼上车出芳林门与临川赏花,沿途听了一耳朵赵王府的鸡飞狗跳。
事情的起因还是辛莘的事情,被何家捅到了赵王面前。但平心而论,赵王背后的老油条们根本不在乎什么申国公府,关键的是临川郡主的生辰宴兖国公主和长英公主都出席了,申二夫人闹出了这样的丑闻,传出去谁知道还会传出兖国、长英二位公主殿下什么荒唐的流言蜚语。有了宣国公主养面首养出事故的前车之鉴,再加上长英公主未婚,于是本就头大的郇寰和赵王派的老油条们全被拿捏了,不得不对西南氏族更客气了几分。
但好戏才刚上演。西南氏族趁机提出了三年孝期后联姻的要求,打算走一走圣上当年拉拢人心的老路,清一色年轻美貌聪慧的西南氏族之女供赵王挑选。
这一下赵王妃窦晴柔和窦家不干了,这不是要让他们重蹈乔皇后和乔家的死路么。更何况,窦晴柔于内宅嫡庶方面绝对称不上大度,这么多年来赵王府中的良娣侍妾不少,但硬是一个蛋都没有留下,旁人又抓不到把柄,可见手段厉害。
临川笑成了一朵花儿,愈发娇嫩,“这些天赵王府有得闹呢。”
沈明枳心情郁郁,还想着如何处理神女庙的事情,根本对赵王派的事情上不了心,但临川自顾自说得高兴,也根本不需要沈明枳捧眼应和,只在临川说到辛莘的近况时略微留意。对外只说申二夫人染病不宜见客,到庄子上修养去了,实际上是被申不极关到庄子上闭门思过了,只要事情一日不平息,她就一日不能见天日。
沈明枳道:“这也是为她好。”
临川眨眼。
若西南氏族女入府,窦晴柔不痛快,指不定要找辛莘的麻烦;若西南氏族女未入府,西南氏族不痛快,指不定一抹脸将事情抖露出来大家谁也别想好过。辛莘又是个冲脾气,一怒之下真会做出一些失智的事情,申不极早早将她看管起来送出化隆,实在是没法子的办法。
沈明枳看着路线越来越偏,见临川又朝她眨眨眼,顿时明白她是诓了自己大热天出来去看望庄子上的辛莘。
申不极对她还怪好的,还准许别人探视。
沈明枳无奈地笑了。
但当回城时被临川拉着去曲江边上走了一圈,在夕阳画舫间看见了宣国,整个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她怎么跑出来了!”愤怒的临川被沈明枳按住,随后就听沈明枳冰冷刺骨的声音消融去盛夏傍晚的闷热:“趁着赵王府自顾不暇出来透透气。”
“她不是有病吗!”
可谈笑晏晏、甚至有功夫与长华发生口角然后一巴掌扇在如花似玉的少女脸上的宣国公主,根本就不像身有隐疾、奄奄一息的样子。
沈明枳松开还在原地爆炸的临川,自己打帘下车,径直走向了码头。
长华不过比长英年长一岁,但两个人过的日子可谓云泥之别。好在长荣出降成为梁国后时常回宫探望荣妃,站住脚跟后时不时帮衬这个比自己还要落魄的妹妹一把,让无人可倚的长华感受到了些许温暖。但也就是长荣走开的这一会儿功夫,长华就在宣国公主的一巴掌下变回原形。
“宣国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长荣看着长华脸上那个刺眼的红手印,什么韬光养晦、温柔有礼都被抛在脑后,扑了上去将长华护到了身后与一脸无所谓的宣国理论。
“我做了什么?长华妹妹,你不妨和你梁国姐姐说说我做了什么?”
长华只是躲在长荣的怀里哭,听了宣国这话更连哭都不敢了,只抽噎着头低得更深。
长荣咬碎了一口牙:“宣国姐姐,当妹妹的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姐姐,还望姐姐大人大量不要与妹妹计较,即便不能大人大量,妹妹在此向姐姐谢罪,又何必出手伤人!”
宣国柳眉一扬、杏眼一瞪:“你说我没有度量?”
话落,私下窃窃声霎时湮灭,只有遥远的画舫上笙歌妙舞,隔着血似的晚天残霞,幽幽地飘荡而来。临湖而建的歌楼上也陆续止了声响,纷纷探出头来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