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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第九十章 地狱变

作者:大海不见大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女子哎呦一声惊叫,俶尔抬起脸又惊又怒地望向郇寰,见得此人相貌堂堂,以为是哪家的公子王孙,一张瓷白小脸登时染上了衣裳上的绯红色彩,怯生害羞地后蹿了一步,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致歉。


    郇寰也被吓了一大跳,在一帮丫鬟婆子上前围住那女子时,匆匆道了歉,抬脚夺路而走。


    那女子猛地抬头几步要追上去,却被丫鬟婆子挡了道,气鼓鼓失落落地摔了袖子,忽而感觉左手手腕空空如也,一看发现本应戴在雪藕似的腕子上的一串连理伏羲木珠不翼而飞!


    “我的珠子呢!”


    一众丫鬟婆子立即弯下身四处寻找。她们自然不会怀疑方才那个英姿勃发、撩拨春心的男子会是个小偷。


    但事实上,郇寰是某个意义上的小偷。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那画不好看吗?”沈明枳刚打发完路过的窦晴柔、长英公主,心中还叹着长英与宣国的儿子齐骞真是金童玉女,好不容易能一个人清净地呆会儿,就见郇寰挑起帘子也走了进来,坐在她一旁,端起小桌上的唯一的半盏茶就灌了下去。


    郇寰抬眼对上沈明枳欲言又止的目光,放下茶盏笑道:“好看,但一个人看没意思。”


    沈明枳不答,唤来月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斋饭什么时候能吃,惹来郇寰一阵笑:“也罢也罢,呆在这儿也没意思,用完饭就回去。”


    正当他起身要随沈明枳一道移步别处用饭时,被沈明枳拦了拦,随她的目光一同落在挂在他腰带蹀躞上的黑中泛红的小珠串。


    沈明枳挑眉。


    出来的时候不见他挂过这样的小玩意。


    郇寰一愣,用手勾下那珠串,有些茫然地拎着看了又看,顶着沈明枳探究的目光,无言以对。他忽然想起和他撞了的那个女子,东西莫约是她的,但他连那女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叫他如何去还。


    “这东西,应该是刚才与别人撞了,不小心勾来的。”


    沈明枳轻轻笑了,“交给寺院吧,防止主人家着急找不到——”


    郇寰刚要说“好”,就听沈明枳忽然没了声音,又从他手上捻起那珠串凑近了细看,一张脸微微失了血色,强勾起的笑多出几分勉强,声音也有些变了调:“这花纹——倒新奇。”


    郇寰也凑上来看,果然那一颗颗比正常佛珠还小的珠子上一丝一丝血般的红色缠绕在纯粹的黑中,正中央还用刀细细刻出莲花的纹样,但这莲花纹和常见的样式不同,少了旃檀无尘的出世感,多了异域别样风情味。


    沈明枳整理神色,“先去用饭吧。”


    郇寰收了珠串,率先为她打了帘子出去,没走几步,就听见不远处扎堆的喧哗声,悄悄握上沈明枳的手腕将人拉得近些,然后再小心地往寮房走。


    慈悲寺虽比不上化隆城外的双塔寺,但有前朝的皇室背景和优越的地理位置,香火也甚是鼎盛,今日吴大家的《地狱变》揭幕,赚足了眼球,名流各界都来捧场。人多是非也多,郇寰和沈明枳都不是好凑这种热闹的人,远远地避了。


    但一顿饭还没吃完,冬至便从门外入禀道:“主子,殿下,何家公子在外求见。”


    郇寰和沈明枳对视一眼,都放下筷子,郇寰出声:“请。”


    何施臣和两个一样高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屋内的光亮瞬时被挡去一半,“见过郇世叔、公主婶婶。”


    沈明枳一窒,郇寰倒从容:“不须多礼。”


    何施臣笑着介绍他的弟弟们,何施德与何施南。因为上回郇寰登门拜访时就已经见过,故而这次何施臣完完全全正对着沈明枳笑、说,郇寰都未曾觉出他目光里的不妥,只想着如何快快把他们打发走,免得浪费他苦心争来的好时候。


    沈明枳也不欲与之多言,只是听见何施臣提到一句:“方才在院子里看见柳总宪……”


    沈明枳警觉地看了过来,郇寰已经开口确认事情的真假。


    “这还会有假,那神仙般的人,怎么会看错。”何施臣笑道。本来他还想加一句“化隆都找不出第二个的仙人”,想着当面这么露骨地挑衅郇海山怕是不妥。


    沈明枳没有心思与他们客套,饭也不必吃了,委婉地送客后装作被坏了兴致要打道回府,冷冷扫了郇寰一眼。郇寰也吃不下饭,心里惦记着柳曦既这个点来慈悲寺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出了寮房。


    大楚官员中午离开衙司用饭很正常,但放在柳曦既身上就很不正常。郇寰和沈明枳从未听过柳曦既信佛或者喜画之类的癖好,慈悲寺的素斋也平平无奇,能劳动他左都御史亲自跑一趟,必然是出了事。


    平日里他郇海山要见柳曦既何其容易,敞开了刑部的大门朝对面都察院喊上一声就成了,这回,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艰辛,一种化隆女子思慕情郎、苦苦思恋相见不得的艰辛。


    要混在这一群花花绿绿的女人之间,郇寰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沈明枳气极反笑,拉了他绕到边上,指使郇杭护着月珰去探探消息。正巧有一个年轻的僧人引了住持走来,那住持一眼就认出了郇寰,腿肚子一颤,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又瞧见郇寰身边站着一位女子,很亲近的样子,猜测应该就是他那位公主媳妇,于是颤巍巍上前施礼。


    见了熟人郇寰笑着回礼,顺便将那珠串托付了出去,又打探起了前方发生何事。


    住持抖着手迟疑地接过珠串,粗粗说了事情的始末,又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大通劝诫的废话,然后在郇寰笑眯眯地逐他走前,自己遁逃了。


    “原来是柳大人的父亲瞒着儿子上京来了。”郇寰现在才明白从那老头身上觉出的熟悉来自哪里了,原来竟是柳曦既的父亲柳济道。


    柳济道在沈明枳这可谓如雷贯耳。还记得柳曦既刚当上左都御史的那一年,柳济道也曾瞒着儿子悄悄上京前来探望。那时柳曦既正连轴通宵在都察院里忙,被家里仆人通知后,就请了半天假回家侍奉父亲,结果被罚跪了两个时辰,闻者震惊。


    沈明枳问:“你与住持相熟?”


    郇寰朗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年少无知时在这佛家清净地犯过荒唐事,故而和这里的老和尚们都混了个脸熟。”


    恐怕不只是脸熟这么简单,那住持分明是又惊又恐。


    沈明枳顺势问道:“什么荒唐事?”


    郇寰就等着她问:“我和申不极没混熟前在这里打过一架。”


    沈明枳挑眉。


    瞧他装出的这自豪的模样,仿佛除了在这里偷人私通之外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无比光荣。


    “也难怪你少来慈悲寺。”


    郇寰笑笑:“这倒不是全部原因。”


    沈明枳看过来。


    他敛了眉宇,“母亲生前常来这里。”


    氛围忽然间沉重起来,那中天的日头被半边闲散的云遮去了一半光辉,半阴半晴,半凉半温。沈明枳收了笑,静静看着他,脑中划过“哀而不伤”四个字,但仅仅就是一个“哀”,就足以让这剩下的光亮蒙灰。


    “今天是她的忌日。”郇寰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那眼神中分明有笑,但却不觉欢乐。


    郇寰很少主动向她提起萧夫人,即使是新婚燕尔,他们曾特意去过一趟萧氏在兰陵的老宅,他也未曾多说过萧夫人生前的任何事。


    “不提了。”郇寰笑着摆摆手,拢袖歪首望向虚空某处,似得见少小时欢乐事。


    沈明枳痉挛似地张了张手,攥了空气在掌心又颤着缩成拳。“迎春楼来了个新厨子,会做些南诏番邦的菜式,不妨去尝尝吧。”


    郇寰笑着歪向她,背着外人本想偷偷刮刮她鼻子,被她一个警告的眼色逼得半途易辙,改为替她别了碎发:“你什么时候也爱贪嘴?这才刚吃过午饭,就想着晚饭吃什么了?”


    沈明枳袖手扫过游人,用饮了冰的口气随意道:“那便去曲江再逛一圈。”


    郇寰爱煞她这番模样,心里擂鼓宣天不比抽了《孝经》的郇八娘排头小,但他还得装得喜怒不形于色,同沈明枳一样端着架子礼尚往来一番,但语气里已经藏不住那种欢喜:“那敢情好,顺道去消消食,但现在可不是游曲江的好时候。”


    沈明枳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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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眼。


    就装吧。


    **


    义律王府在正阳门外,左右高墙大院环绕,往北是菁明书院和一众繁华花街酒肆,往南则是门阀大族聚居之所,向东直出靖远门、奔向上林苑,向西则直接入宫。多少年前,这里曾是兖王府邸,后来又修成了长安公主府,现在却挂上了异族牌匾。


    是时,长空如碧,云程万里,鸿雁盘桓,回翔瞻顾,上下颉颃,似见清秋寥落而倍觉秋高气爽。


    圣上站在外院,仰头听着这曲《平沙落雁》。不论何时,这都是极其风靡的一首古曲,他听过很多遍,但今日的每个音似都出人意外,可他却能莫名认可,觉得这样的意外又在情理之中。他听了许久方才发现,这早就不是那首《平沙落雁》,俨然是一首全新的曲子,山寒天迥,云浪四合,星斗下垂,错杂渔火,身处冬春之季,却如拂肃灭之风。


    心中孤戚,但他还是忍不住抚掌,顶着风,快步往茶室走去。


    柳济道按灭琴音,扶着琴台艰难地站了起来。


    茶室里空无一人,柳济道将支开的窗户关上,这才在窗前坐了下来。坐下的一瞬间,他恍惚想到,那年对坐论道,他坐在这里,他的君王坐在他的对面,两张蒲团的距离都是记忆里的十四寸,是为他的七寸,他的七寸。


    廊叶秋声,残霸宫城。他原以为平地之上、多年以前,这风就已经刺骨得可怕,今夜窗外狂风呼啸,柳济道听那风声,这才回忆起原来深墙之内的风远比其他地方更加肆虐。


    圣上已经盘坐下来,静静看着他像从前那样跽坐,然后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亲热地叙说起离别的渴念和羁旅的孤独。分明一切都是曾经的模样,他们的衣摆都是相沾相连的,可柳济道蓦然发现,很多东西都变了。


    “初服。”


    “臣在。”


    “我们几十年没见了?”


    “二十二年。”


    “唔,居然这么久了。”圣上望着大敞的门外,分明入了春,眼前还是记忆里的枯叶飞尘、飒飒零落。他又端详柳济道,老了不少,但精神头还不错,他笑:“上回你来京,我可听说了,你瞒着你儿子,害他请了半日假回去侍亲,结果被你罚跪一整个时辰。柳初服,你可知错?”


    “臣何错之有?”


    “曦既是孤的肱股之臣,你害他平白吃了一顿苦头,身子垮了,谁来替孤统领察院、监察百官?”


    柳济道硬邦邦地噎他:“他年轻,身子跪不垮,若一、两个时辰就把他跪垮了,这总宪的重任恐怕也担不了,殿下还是早些选贤举能,别耽误了家国大事。”


    圣上被气笑了:“你这人,还是老顽固一个,曦既小时候就没少吃你的苦,长大了还要折腾他,算了,不与你瞎争辩了——你这次来京,是为了他的婚事吧。”


    “是,他年纪不小了。”


    圣上扭头看他,“我曾想让他尚主,就是兖国,不对,是长平,她出生时你见过的,从小跟着明载,和明载的性子很像。”


    既然说出了兖国公主,柳济道就知道了结局,很平淡地回应:“这是他的福分。”


    圣上朗朗笑道:“曦既这孩子像你,又不像你,这就显出你们父子的不同了。他即便不喜欢,也不会拒绝,而你,一旦认定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丝毫不留情面不留后路,一个劲地莽。你比他直愣得多。”


    “他比我好。”


    圣上转了回去,也随柳济道一同看向门外,“这是自然,一代当然要胜过一代。对了,你方才弹的什么曲子?听着像《平沙落雁》又不像。”


    “瞎弹的。”


    “这是有感而发?”


    柳济道想了想,“是吧,又或许只是因为我忘记《平沙落雁》怎么弹了。”


    圣上哈哈一笑:“你怎么会忘记?你是把琴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这些曲子你怎么会忘。”


    “这倒没有,可能是这些年不常弹吧。”


    “那你弹些什么?”


    “《落英坠露》。”


    圣上脸色微沉,“柳初服,你在故意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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