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40-250

作者:狂傲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41章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


    孟冬十月初五,神武军于西市劫法场,并趁夜斩杀朝廷数十名男官,将其头颅置于宫门前挑衅男帝。


    翌日,男帝震怒,急宣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觐见。未料宫人禀奏,李将军尸身竟也横陈于皇宫门外。


    男帝闻言勃然变色,即刻提拔官员填补空缺。命新晋男官统领金吾、羽林二军,于京畿之地大肆搜捕。


    诏令严申:“宁可错杀百人,不可纵反贼一人。”


    一夜之间,肱股男臣尽失,满朝文武之位十有七空。


    只可惜,最值得交付信任、血脉相连的宗室亲族皆因帝位之争,尽遭男帝屠戮,或赐鸩酒,或遭族诛。朝堂男重臣,亦因政见不合,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全家抄斩。


    至此,男帝身边再无可用之人。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文武百官各司其职,若不及时补上这些空缺,朝廷必将陷入混乱,甚至引发新的宫变。


    尤其是武将之职,关乎社稷安危,神武军一日不除,这朝堂将永无安宁之日。


    无奈之下,数十位低品级的男官连跳数级,不得已接受捉拿神武军和逃犯的重任。


    退朝之后,男帝屏退左右,独坐空殿,思绪万千。


    遍览前朝史册,从未见此等僭越之举。古来义军,或举义旗以收民心,或行仁政以揽贤才,何曾有过如此暴虐无道之辈?


    不论男官善恶,尽皆屠戮,此等暴行,必遭天下人唾弃。不得民心,神武军何以图谋天下?


    此事在史书上也将是极其遭人厌恶的一笔,她们会遗臭万年。她们当真毫无顾忌,一点规矩礼数都不讲吗?


    简直就是胡来!


    男帝心头怒火不但未消,反而更盛,他似是入了魔一般在殿内发狂,不断地咒骂神武军。


    为什麽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他登基后出现?他才刚解决完老男帝死后京城里发生的内乱,还未来得及整肃朝堂,自己的势力也尚未稳固。


    神武军此举,完全是趁火打劫!


    更可恨的是,扰得朝廷不得安宁的五百神武军是一群女人。


    女人?


    男帝动作一滞,放下手里价值千金的玉杯。


    没错,神武军是一群女人,她们根本不懂什麽是战争,也不明白该如何夺权。


    她们只是莽撞的、愚蠢的,滥用一腔孤勇杀害朝中男臣的疯子而已。


    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劫法场、杀男官,仅有五百士兵的神武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皇城内外驻守着近十万男兵,严查之下,迟早能将她们一网打尽。


    这群渺小的蝼蚁,实在不值得他如此紧张恐惧。皇城并未被攻破,皇宫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依然是立于万人之上的男帝。


    初六


    为抓捕反贼和逃犯,男帝下令关闭所有坊门、城门,禁止百姓无故上街。金吾卫绕街振鼓警示百姓,羽林军分屯诸坊,挨家挨户进行搜查。


    京城戒严,身穿甲胄的男兵如潮水漫过大街小巷。听着门外巡哨的梆子声,百姓们熟练地紧闭门户,躲在家里不敢外出。


    自从“老男帝死于初雪”的预言出现后,这样的情况每隔个三五天就会出现一次。


    老男帝草木皆兵,彻查皇室宗亲和朝廷男臣之后还不安心,恨不得将全城百姓都彻查一遍,生怕他的“死劫”就藏在百姓之中。


    数月来,老男帝的“死劫”尚未出现,皇城的百姓却是渡了一次又一次死劫。


    百姓们并不畏惧朝廷口中罪大恶极的反贼和逃犯,正相反,在她们看来,披着官服的男兵才是真正的披着人皮的恶鬼。


    在搜查神武军之前,皇城里的男兵便打着为老男帝抓捕“疑犯”的旗号,认为“疑犯”就藏在百姓之中。“疑犯”具体藏在哪里,不需要追查线索,只看下令的那位男官想贪哪个坊市的钱财。


    负责巡逻、搜查“疑犯”的男兵强闯民宅,带锁的箱笼被长刀劈开,有钱拿钱,没钱夺粮,屋子里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但凡有反抗之意的,都会被男兵们诬作同党,拖至街头打得血肉模糊。


    一个预言,让皇城里的数十男官寻得贪污敛财的 “良机”,百姓们苦不堪言,却求告无门。历经数十次大大小小搜查 “疑犯” 的折腾,百姓们早已经不起再一次的搜查。


    这次朝廷男官打着抓捕反贼和逃犯的旗号,不知道上面的男官要贪多少才能满足。百姓们已不再奢求能保住自己的钱袋,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


    城西因为西市的繁盛贸易,吸引了天南海北来的商人在西市附近的里坊居住,此处是著名的富人居所。


    之前数十次搜查中,男兵们都是抢着来此处巡查。富有的商人花钱买平安,便能顺利躲过一劫,但多数在西市做着小本买卖的商贩就遭了殃,辛辛苦苦大半年的积蓄都被掠夺一空。


    西市里坊,商贩们心惊胆战地躲在家里,不知道今日哪家会第一个遭殃?


    伴随着铁器碰撞的脚步声从门前路过,众人趴在门口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令人心颤的尖叫响彻天际,随之传来数十人无助的哭嚎和哀求声,住在附近的邻里街坊瞬间认出这是从捣衣巷传来的声音。


    捣衣巷里住着的可都是一群老实本分的浣衣女,她们可从不与人为难,是顶好的一群人。


    这些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的畜生,为何要将她们这些人逼至绝境?


    或许是街市太过安静,躲在家里、店铺里的人们清晰地听见捣衣巷里传来的声音。


    “官爷,我们浣衣为生,绝不可能窝藏贼人,你们也看见了这院子除了我们根本没有别人。为什麽,为什麽还要打人!”


    大家辨认出这是胡娘的声音,捣衣巷里属她最热心肠,街坊邻居或多或少都受过她的恩惠。


    “我们只有这点钱了,这些钱就当是请各位爷喝点好酒。冬天生意不好,大家每日拿冰水洗衣,手上生满冻疮也就挣了这点银子,我们没说谎,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了。”


    这是三娘在说话,她似乎哭了。


    “院子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你们,你们到底还想怎麽样!少拿抓捕反贼的借口诓骗我们,之前抓什麽萧牧舟的时候,你们便来过一次,在屋里翻箱倒柜,好像人能藏在那麽小的箱子里似的。我们一群无辜百姓还被你们害得进了京兆府,差点死在里头!后来又要抓什麽天劫里的疑犯,将我们院子搜查了数十遍,洗好的衣服也被你们糟蹋得要重新洗上数百遍才能干净,屋里一个子儿都不剩了,全部进了你们的兜里!”


    嚯,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定是那外乡人高秀。她脾气直爽,待人温和,但碰上那种心眼脏的,她可就没那麽好说话了。


    高秀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什麽神武军、疑犯、萧牧舟都是他们鱼肉百姓的借口。若是男兵们都规规矩矩地搜查完就走,她们哪会如此害怕,定然打开门努力配合男兵。


    但朝廷视百姓为草芥,她们对朝廷的信任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恶意搜查中消磨殆尽。


    浣衣女们被抓进京兆府的事情,大家也都还记得。那日男兵们闯入捣衣巷,将一群人全部押入京兆府,那阵仗可把大家吓坏了。


    后来从胡娘她们口中才知道,要不是反贼逃出京城的消息传回来得及时,她们都要挨板子,官老爷还要拿刑具夹断她们赖以生存的双手。


    何其残忍。她们同情浣衣女的遭遇,更害怕自己有一日会被诬陷为反贼同党,然后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关入大牢择日问斩。


    “滚开!你们休想在我的捣衣巷里撒野。我活了九十多年,亲眼见证这皇宫里换了六个男帝,可没有一个男帝是为国为民的明君。老男帝死得好,那群刺客就是英雌,杀了荒淫无度的狗男帝!本以为新男帝会是个好的,结果和他爹一样,歹竹出不了好笋,你们这些官啊兵啊,就是想将我们这些老百姓往死路上逼。别说神武军要起义造反,我们也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这道苍老的声音是捣衣巷最年长的方太婆,西市里不少商贩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只听得方太婆一声怒吼,捣衣巷里传来好几声惊慌的大喊,紧接着是武器碰撞的声音。


    她们听到胡娘哭喊着说要和男兵拼了的话,听到男兵被打倒时发出的哀嚎,听到一声声无助的“救命”,以及高秀愤怒的吼叫。


    毋庸置疑,捣衣巷的浣衣女和男兵打起来了。


    手无寸铁的她们如何与那群手持利刃的男兵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街坊邻居之间数十年的交情,让她们无法坐视不理。数十人毫无胜算,但若是数百人呢?


    她们又不是泥人,可以毫无脾气地任人揉搓。与其待在房子里坐以待毙,重演捣衣巷的悲剧,不如拼死反抗!


    第一个打开店铺房门的是义妁堂的魏老板,她拿着生锈的切药刀义无反顾地冲向捣衣巷,隔壁卜肆里算命的刘老板紧随其后。


    一个两个三个,渐渐地,她们身后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朝着捣衣巷奔去。


    伪装成浣衣女的神武士兵轻而易举地卸掉男兵们手中的武器,让他们失去反抗的能力。然后悄然退至人群之外,让浣衣女和西市的商贩亲手收割他们的性命。


    时隔七月,捣衣巷的院内再次被朝廷男兵的鲜血染红,这次望着满地的尸体,她们不再恐慌,内心涌动着复仇的快感。


    前来相助的街坊邻居们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内心痛快,可还是忍不住迷茫,她们杀了男兵,之后要怎麽办?


    现在轮到神武军出场了。


    应无双站在客满楼的屋顶上俯瞰全城,她望着捣衣巷的方向。


    燕淼和冯争已经带人及时出现在捣衣巷,她们会以神武军的名义安抚百姓,将杀害男兵的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并承诺自己会保护百姓,绝不让百姓因她们受累。


    事已至此,百姓与神武军同仇敌忾,共指萧氏皇权与腐朽朝堂。再加上有胡娘和魏珂等人为神武军说话,收拢民心易如反掌。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有时候,战场上决定成败的未必是士兵和刀枪。皇城里民心已散,十万大军镇守的城门无需从外面攻破,住在城内的百姓便会为神武军开门,主动将她们迎进去。


    为了今日,神武军可是提前数月就利用戏文话本开始布局。现在才将神武军放在眼里的男帝,早已失了先机。


    应无双转身看向皇宫,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第242章 这就是你的遗言?真无趣。


    元兴七年,十月初九


    连跳数级、被赶鸭子上架担任金吾卫和羽林军首领的两位男官,在短短三日里愁白了头发。


    奉男帝谕令,他们率数千男兵入城搜捕反贼与八名逃犯,却在这场行动中屡屡碰壁,非但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还被神武军戏弄得团团转。


    每当他们循着线索追至神武军出没的街巷,还未展开细致搜查,周遭居民便如铜墙铁壁般阻拦在前。无论男兵如何恐吓威胁,这些百姓皆坚称未见神武军踪影。


    他们奉命捉拿反贼,手握男帝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的旨意,大可无视百姓的阻拦,直接闯入民宅。但此次百姓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和不满,哪怕利刃出鞘、寒光抵喉,她们仍寸步不让。


    原以为能以杀一儆百震慑众人,没想到躲藏起来的神武军不惜暴露自己,也要保护百姓。她们从天而降,将前来搜查的男兵杀了个干净。


    待收到消息的援军抵达现场,只见满地尸首,而神武军早已遁入暗处。附近百姓对男兵的问询三缄其口,以前屡试不爽的威逼利诱之法失效了。


    神武军仿佛无处不在的“神”,只要男兵对百姓稍有冒犯,她们便会从意想不到之处现身,手起刀落救下百姓,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捣衣巷的浣衣女开始,这三日里发生了数十起类似的事件。随着一桩桩事件传开,百姓对男兵的抵触情绪愈发浓烈,民心也在悄然间倒向神武军。


    两位男官看着毫无进展的搜捕记录,眼看期限将至。明日早朝述职,等待他们的定是男帝的雷霆之怒。


    面对神出鬼没的神武军,他们既抓不到真凶,也无法随便抓来几个百姓滥竽充数,以此应付男帝交给他们的差事。


    京城里“废旧制、换新天”的喊声越发响亮,萧氏皇族的统治摇摇欲坠,说不定男帝也当不了几天帝王了。


    与其留在这岌岌可危的皇城里,不如趁夜逃走另谋生路。


    不同于世家出身的男旧臣,这两位临危受命的男官并无庞大宗族庇护。他们家里人口不多,亲族之间的联系也远不如豪门望族,纵使男帝盛怒之下要诛灭九族,他们也能割舍那些远房宗亲。


    只要能带着直系亲族逃出生天,至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根本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思量再三,两男果断联合金吾卫、羽林军数码男将领,趁夜打开城门,率领数百效忠于他们的兵马,带着家人和钱财仓皇出逃。


    元兴七年,十月初十


    男帝无需细数,一眼扫过去就发现朝堂上又少了数码官员。得知金吾卫与羽林军的两位男官夥同数人携款叛逃,他勃然大怒,即刻下令追捕,并降旨诛灭叛臣九族。


    冷静下来后,男帝挥了挥手,身边的太监立即尖着嗓子说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有男官上前一步,向男帝如实禀明京城这三日发生的情况,并提出怀疑:“陛下,臣以为藏于京城的神武军应该不止五百之数,她们神出鬼没,斩杀我朝数百男兵,且在短短三天内便收拢民心。如今百姓处处护着神武军,再加上我军在明、敌军在暗,倘若强行进行抓捕,定会引发动乱。依臣愚见,不如暂且放下京城缉凶之事。”


    “暂且放下?你可有良策?” 男帝虽面露不满,却也耐着性子追问。


    毕竟朝堂上可用的男臣寥寥无几,眼下这个至少还为抓捕神武军肯费心思。


    男官回道:“藏于京城的神武军虽不止五百之数,但据臣估算,也绝不会超过千人。依臣之见,与其在京城与反贼僵持对峙,不如即刻遣精锐之师突袭晋州与北疆要地。此二处乃反贼根基所在,一旦遭袭,城中神武军必将军心浮动、自乱阵脚,届时不战而溃矣。”


    此言一出,便有男武将反驳:“今岁寒冬凛冽,北疆大雪连绵不绝,只怕朝廷大军尚未抵达北疆,便要冻死在途中的雪山上。”


    “北疆难攻,晋州却有机可乘。只要京城神武军得知晋州告急,定会回援,如此京城之危自解。”男官淡定地解释道。


    朝堂之上,男官们各执一词,争论声在大殿中回荡。


    男帝倏然起身,语气狠厉:“传朕旨意,命驻守在齐州、全州、庆州以及江陵的军队即刻挥师晋州!务必收服反贼、平定叛乱,让那些逆党知道,忤逆皇威者,唯有死路一条!”


    退朝后,为男帝传递旨意的宦官便乘坐马车离开了京城,还未走出京城地界,就被埋伏在外的神武军活捉。


    为了活命,宦官毫不犹豫地将男帝的旨意告知神武军众人。因为他的配合,神武军赐了他一个痛快,被刺穿心脏丢进土坑里的时候,还剩下一口气的他在坑底看见了携款逃走的两位男官。


    摔下来的那一刻宦官并未感觉到痛苦,反而觉得身下的土地异常柔软。临死前,他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原来这土坑里堆积着无数朝廷男兵的尸体,轮到他的时候都快填满了。层层叠叠的尸骸倒成了他最后的 “软垫”,难怪一点都不疼。


    与此同时,北疆神武嫖姚卫、长风卫两千精锐已全部抵达京城,在京城五十里外的空地安营扎寨。


    人数清点完毕,骆兰英潜入京城将消息传递给应无双和冯争,等待她们给出下一步的指令。


    “照计划行事,城门打开后,骆都尉即刻带兵前往来庭坊,让众人披甲待命。见旗花焰火升空,便直捣皇宫!”


    客满楼中,众人围着厉胜绘制的皇宫地图商议今夜的攻城计划。冯争将计划最后重复一遍,骆兰英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


    冯争说完感叹道:“还好姚清的商队够大,三千士兵要穿戴的甲胄都能陆续通过商人的车队悄悄运进城里。”


    “今夜之后,我们做任何事都不必偷偷摸摸的了。”应无双收起皇宫的地图,对众人说道,“成败在此一举,诸位务必小心行事。”


    众人齐声答应,根据计划安排纷纷离开客满楼前往不同的地方。


    黑暗一点点吞噬天光,城门上亮起火把,却未看见城门外在黑暗里涌动的人流。


    待到这两千余人靠近城下,负责放哨的男兵正要敲锣提醒众人警戒,寒光已划破咽喉,他无声地倒在地上。


    燕淼面无表情地引火点燃尸体,并将其踹下角楼。


    火团坠落的轰鸣声中,守城的男兵发现异常上前查看,藏于暗处的五百神武军骤然杀出。她们动作行云流水,夺刀、捂嘴、割喉一气呵成,守城男兵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便瘫倒在血泊之中。


    入城以来的这数日里,神武军士兵早已摸清了京城内外城墙的守卫分布,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男兵放哨站岗的位置。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城墙上的男兵就已尽数解决。燕淼带人打开城门,迅速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迎接城外的数千神武将士入城。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一个时辰,燕淼下令:“百人为一旅,穿戴好甲胄后暂且待在原地按兵不动,以旗花为号,闻声立刻攻入皇宫。”


    数十位将领听从命令各自带队离去,三千将士鱼贯而入,如墨色洪流渗入京城街巷。


    皇宫


    有厉胜的地图指引,应无双和冯争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宫墙楼宇间,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男帝休憩的寝宫。


    两人站在屋顶上,冯争掀开琉璃瓦,朝里看了一眼:“是他,直接动手吗?”


    “嗯。”应无双抬脚轻点,连续掀开数块瓦片,两人一跃而下落入宫殿内。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应无双拔出腰间软剑放在男帝颈边,冷声问道:“可有遗言?”


    “大胆刺客,竟敢擅闯皇宫行刺朕!”男帝浑身紧绷,不敢有任何动作,他看不见位于自己身后的应无双,却认出了面前手持神凤枪的冯争。


    在永宁侯爷病逝之前,尚是七皇男的男帝还想求老男帝下旨,将叶静兰赐给他做侧妃,以此拉拢侯府势力。虽然他瞧不上嚣张跋扈的叶静兰,但为了得到侯府支持登上帝位,一个侧妃之位还是给得起的。


    他分明记得永宁侯爷死后,叶家女眷都迁回北疆祖宅了,叶静兰怎麽会和刺客一起出现在皇宫?


    “叶静兰,你就是神武军的将军冯争!”男帝将北疆叶家、叶静兰以及神武军联系起来,恍然大悟。


    “这就是你的遗言?真无趣。”


    冯争提着枪环顾四周,殿内的宫人太监投鼠忌器,虽面露惊恐却不敢声张。


    角落里有两个太监偷偷往门边挪动,试图溜出去通风报信。


    她侧身甩手,神凤枪化作利箭刺穿太监的身体将其钉在门板上,另一个试图逃跑的太监登时吓得捂住嘴,颤抖着身子匍匐在地。


    男帝不动声色地转头想要一睹刺客的真容,可他不敢大幅度地抬头,拼尽全力也只看见握剑的那只手。


    他抱有一丝侥幸地想:或许身后的刺客未必强于他,只要找准时机就能成功逃脱对方的控制。


    “啊!”


    男帝蠢蠢欲动,想要偷袭身后的刺客,还未动手就被对方看穿了意图,软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心脏。


    应无双抽出软剑,走到男帝正前方。望着那张脸,二月二的噩梦重新浮现在眼前,七皇男是第一折戏中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可当真正手刃仇人的这一刻,她却出奇地平静。比起个人恩怨,更让她热血沸腾的,是亲手杀死了萧氏皇族最后一个男帝,她结束了一个王朝。


    男帝不解地看着应无双,嘴角溢出鲜血,仍强撑着威胁道:“你,你们怎麽敢?我可是男帝,皇宫里有数万守卫,你们逃不出去的,宫墙上的弓箭手会射穿你们的身躯,让你们体会何为真正的万箭穿心……”


    “死到临头还嘴硬。”冯争拔下神凤枪,来到应无双身边,一脚踹在男帝的脸上,将他的脑袋踩在脚下。


    应无双神色淡然,环视殿内众人:“你们可以为男帝报丧了。”


    得到准许,宫人太监一窝蜂地冲出大殿,惨厉的呼救声响彻皇宫:“来人啊,有刺客!”


    “陛下驾崩了!”


    “抓刺客!”


    “快来人啊!”


    混乱中,冯争砍下男帝的脑袋,跟着应无双翻上屋顶。


    两人从容不迫地站在屋顶上,望着方方正正的皇宫里亮起无数火把,一簇簇火光如同游走的长虫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们困于其中。


    第243章 居然让一个小辈抢了先


    一束金色的焰火在皇宫的上空炸开,潜伏在京城中的神武军闻声而动,如黑色潮水般向皇宫席卷而去。


    被焰火惊动的还有值守在皇宫内的朝廷军队,穿着红色甲胄的男兵在将领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宫道,浩浩荡荡地朝着男帝休息的寝宫赶去。


    队伍行至开阔处,一颗头颅骤然自空中落下,咕噜噜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滚过来。


    男兵队伍与那颗头颅之间仍有些距离,他们难以辨别那东西究竟是不是人头,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闯入皇宫的刺客在使诈。一时之间全部停了下来,站在原地观望。


    为首的男兵示意众人待在原地别动,他拔出长刀指向地上的头颅,缓步上前查看。火把照亮头颅的瞬间,男兵惊讶之余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是一颗男人的头颅而已。


    他抬起长刀,用刀尖戳了戳人头,想要辨认这颗头颅的身份。刀尖推动头颅,露出七窍流血的五官,一条银环蛇猛地从头颅血红的眼眶里窜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为首男兵的脖子。


    眨眼间,螙液遍及男兵全身,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停地挥动手臂,试图将银环蛇从自己的脖子上扯下来。


    但被螙素麻痹的手脚不听使唤,只能对着身后的队伍怒道:“快来!快帮我把蛇打死,把它打死!”


    “救命,救命!”


    为首男兵疯狂地挣扎,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拍打着地面,大呼救命,希望有人能救救他。


    银环蛇身上非同寻常的花纹让队伍里的男兵意识到,这是一条带着剧螙的蛇。贸然上前捉蛇,一旦被咬,很可能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便丢了小命。


    可被咬的男兵是他们这一队人的首领,男首领要是死了,谁来指挥他们?


    正当一群男人犹豫不决的时候,银环蛇松开了拼死挣扎的男兵,它慢慢爬到男兵的头上,竖起身子盯着眼前整齐的队伍。


    “死……死了。”男人惊呼道。


    方才还在挣扎的男兵已安静死去,从被咬到螙发,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剧螙发作之快令人胆寒。本就畏缩的男兵们更不敢动弹,生怕这条蛇突然攻击自己。


    “一条蛇而已,我们手里有刀,只要砍下螙蛇的头就没事了。男帝遇刺,我们必须赶过去救驾,否则也是死路一条!”


    队伍里有男兵走出来,嘲笑其他人胆小如鼠。区区一条蛇而已,他以前在山里还抓蛇做蛇羹吃呢。


    自以为抓蛇经验十足的男兵,举刀上前与银环蛇对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银环蛇扭动的身躯,鼓起勇气朝着银环蛇的身子劈下来。


    只要砍掉蛇头,就不会被咬中。


    男兵如此想着,眼看银环蛇就要斩于他的刀下,长刀落下,本该一刀两断的银环蛇却消失在眼前。


    “蛇呢?”男兵惊慌地四处查看。


    身后的同伴提醒他:“在你背上。”


    男兵顿时呆住,一动也不敢动,“嘶嘶”的声音越来越近。螙蛇柔软的信子似乎就在耳边,他吓得双腿发抖,肠子都悔青了,他为什麽要逞强出头?


    他心一横,嘱咐身后的同伴:“我不想死,你们对准蛇头砍死它,哪怕砍伤我也无所谓。”


    短时间内,数百人的男兵队伍已经认识到这条银环蛇的厉害之处,不仅剧螙致命,反应更是敏捷异常。


    相比他们以前见过的螙蛇,这条蛇过于活跃,仿佛会思考一般,肆意地挑逗他们。


    众人不敢靠近,唯恐螙蛇窜到自己身上。既然前路被堵,不如后退,反正前往男帝寝宫的路并非只有这一条。


    “听说只要不惹怒螙蛇,螙蛇就不会攻击人,你小心点别乱动,我们先走了。”


    一群男兵默契地转身逃跑。


    留下绝望的男兵崩溃大喊:“你们这群懦夫,回来救我啊!”


    梁丘天谕坐在数百尺高的宫墙上,闲望着这一幕。


    一条银环蛇竟吓得数百男兵队伍落荒而逃,这也太轻松了。她才出一招就击溃了对方,真没意思。


    梁丘天谕吹了声口哨,银环蛇不再恐吓男兵,准确咬中他的脖颈,男人尚未螙发,银环蛇已经转过身追上了逃跑的数百男兵。


    整齐的队伍在银环蛇闯入后变得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胡乱挥舞手中的长刀,试图砍死可能靠近自己的螙蛇。


    高高的宫墙上,梁丘天谕把玩着缠在手上的银环蛇,夸赞道:“做得好。”


    银环蛇得意地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用头轻蹭梁丘天谕的手指。


    螙蛇早已远离男兵队伍,然而对于男兵们来说,他们找不到螙蛇的具体位置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螙蛇无处不在。


    他们成了惊弓之鸟,总觉得螙蛇就在自己身边,一刀又一刀全部砍在了自己人身上。


    不费一兵一卒,一条螙蛇就能让数百男兵的队伍当场溃散。梁丘天谕取出旗花,向空中放出金色焰火,告知众人她第一个取得了胜利。


    同在皇宫南侧的狂鹤和九死生看到空中的信号,九死生攀到最高的屋顶上,远远望见位于明德门的梁丘天谕。


    瞧见那边惨烈的情况,她叹了口气:“居然让一个小辈抢了先。”


    “梁丘天谕拿了第一已成事实,趁现在咱俩拿下第二,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狂鹤指着逐渐靠近的男兵,冲九死生说道。


    九死生信手一翻,一把双头匕首出现在掌心,她朝狂鹤昂了昂下巴:“你数十个数。”


    “行啊。”狂鹤开始倒数,“十,九……”


    九死生一跃而下,化作一道残影冲入男兵队伍之中,身为盗圣,什麽东西她都偷得来。


    因为偷东西的诀窍 在于快,这世上没人能比她九死生的手更快。


    男兵们还在拔刀,冰凉的刀刃就已划过他们的咽喉,电光石火间,尸体一排排地倒下。


    “三——二——一。”


    狂鹤念出最后一个数,九死生收势站定,双头匕首在她修长的五指之间来回翻飞,最后一具尸体倒在她的脚边。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仅在十个数内就杀了这麽多人,想来天下第一的位置应该轮到我来坐了。”


    “想得美,离了皇宫,外面哪还有上百个傻瓜排着如此整齐的队伍让你杀?”狂鹤点燃旗花,向众人传递信号,“去东边的通训门,该我出手了。”


    手持素木枪的青年迅速消失在宫墙上,九死生连忙跟上,前往通训门的路上她听见一阵刺耳的琴音。


    她表情痛苦地揉了揉耳朵,抱怨道:“参商就不能认真教教那孩子音律吗?真要命。”


    所幸这琴音持续的时间不长,夺命琴音停下后不久,一道金色焰火从琴声传来的方向升上天空。


    是位于东侧嘉贤门的参商、百花谢师徒俩发出了第三道信号。


    紧接着,站在通训门下的狂鹤丢掉手里染血的素木枪,放出第四道金色焰火。


    皇宫共有六道宫门,除去作为礼仪正门的承天门,剩下五道宫门是男兵入宫的主要信道。


    随着一束束金色焰火在不同的方向盛开,位于皇宫内外的男兵难以领会这些信号的意思,依然按照命令行队进宫救驾。


    位于宣武门的明笑天放出第五道金色焰火,同处一片夜空下的众人纷纷望向明笑天所在的方向。


    “不愧是明盟主,竟然和其余四道宫门的速度不相上下。”冯争惊叹不已。


    宣武门是皇宫中最重要的军事信道,朝廷的军队精锐都会通过宣武门进入皇宫救驾。明笑天独守宣武门,却不比另外四道宫门慢,几乎是在第四道焰火升空的同时放出了第五道信号。


    应无双和冯争仍在屋顶上,五道焰火之后,皇宫景象剧变。


    朝着两人袭来的火光长虫被斩首,负责指挥下令的男将领追随驾崩的男帝而去,入宫救驾的男兵队伍已经截断。


    剩下数万男兵在失去男将领指挥的情况下就是一盘散沙,很快就会被杀入皇宫的神武军攻陷。


    收到信号的燕淼等人带着三千神武军冲入皇宫,这三千人皆是神武军的精锐。在将领的带领下,她们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杀得朝廷男兵丢盔弃甲,当场投降。


    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的厮杀,皇宫内外男兵非死即降,男帝被神武军将军斩首的消息也终于顺利地传遍整座皇宫。


    三千神武军在各营将领的调度下迅速控制皇宫要道,喧嚣渐息,皇宫重新归于平静。


    此时天还未亮,宫中太监在神武士兵的监督下,弓着背清理满地男兵尸体。


    雪花忽从夜空坠落,太监们顿时加快动作。若是等到大雪掩埋尸体,他们须先扫干净积雪,才能继续处理尸体,这冰天冻地的,谁愿意在外面受冻?


    皇宫里有近两千太监,他们手脚利落,处理起尸体来十分娴熟。嫖姚卫中的秦河、温执等人负责监督宣武门外的太监。


    望着太监们忙碌的身影,秦河凑到温执耳边笑道:“阉了的男人就是老实,跟军营里的公马一个理儿,骟干净了才温顺听话,才能成为战马上战场作战。”


    “你这又是跟谁打听的?”温执边笑边问。


    “铁骑卫的大海都尉说的!她不仅是个驯马的好手,还对马匹的脾性非常了解。大海都尉来的头一天,我就和她说上话了。”秦河神采飞扬地说起自己与大海都尉的相识过程。


    温执忆起自己印象里的大海都尉,疑惑道:“虽然我和大海都尉只有几面之缘,但不难看出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人家真的乐意和你说这麽多话?”


    秦河搂住温执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向她传授自己的处世之道:“像大海都尉这种你说十句,她只回一句的人,只要耐着性子,你说上一百句,她不就能回你十句了!”


    “那是大海都尉脾气好,换成……换成燕将军你试试?”温执思索片刻,唯有最近才接触的燕将军最符合“寡言” 二字,且周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秦河拍着胸脯,一脸自信:“试就试,等我见到燕将军,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的本事。”


    “你要见我?”


    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左侧传来,秦河表情一僵,用眼神询问温执: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吧?


    温执朝她肯定地点头,没错,是你要见的燕将军。


    秦河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却发现不止有她要见的燕将军,冯将军、应将军、骆都尉等众位将领都在。


    第244章 景阳郡主可有实权?


    秦河善于与人交际,但要在这麽多人面前展现自己高超的交际能力,终究还是有点难为情。


    除了埋头清理尸体的太监无暇关注她这边发生的事情,周围站岗的姐妹们都毫不掩饰地盯着她。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战友,怎麽会露出这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尤其是温执,脸上的笑容能不能稍微收收啊!


    “燕将军,我是神武军嫖姚卫的秦河。之前在北疆的时候,就听说神武军还有一位燕将军驻守晋州。昨日入城时和你匆匆见了一面,没机会说话,所以想找机会和你再见面。万一聊得投机,还能交个朋友。”


    秦河很快便克服了被当场抓包的尴尬情绪,神情自若地与燕淼搭话。


    毕竟这些将领大多是北疆的熟人,就算燕将军真的不爱搭理人,北疆的众位将领肯定会为她解围的。


    更何况,这位燕将军瞧着多面善啊,虽然在战场上神情严肃、态度冷漠,但私下里说不定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燕淼等人刚才在远处,就听到秦河语气自信地让温执见识她的本事,冯争当场提议,让燕淼过来吓唬吓唬秦河,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见秦河如此诚恳,燕淼也真诚地回应道:“原来是这样。神武军刚攻占京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处理,最近几日抽不开身。这样吧,过几日会举办一场庆功宴,到时候我去找你。”


    “好嘞!”秦河笑着目送众位将领离开,洋洋得意地冲着温执挑眉。


    温执朝她抱拳:“不愧是秦姐,我甘拜下风。”


    孟冬月十一日,神武军攻破京城,男帝被斩首示众。然而,神武军的三位将军并未登基称帝。


    在外人看来,神武军没有称帝是因为她们目前只坐拥北疆、边南和晋州三地,虽入主京城灭了萧氏王朝,却尚未占尽天下。


    若贸然称帝,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成为各方势力竞相攻讦的靶心。


    彼时,数十支高举反抗暴政大旗的起义军大多难成气候,不足为患。真正令人担忧的是萧氏王朝仍有数码皇室宗亲拥兵数万,掌控着郑州、益州、信州以及西域等地。


    神武军令萧氏江山易主,虽不知日后江山会冠上三位将军中哪一人的姓氏,但经此京城一役,神武军终于从话本和戏文中跳出来,彻底名扬天下,但也毫无意外地成了其他势力的眼中钉。


    所幸,神武军选择在冬季攻入京城。冬日里道路或是结冰或是泥泞不堪,难以运输粮食。若是为了攻打神武军而强行征调百姓运粮,反而会引发兵变。


    除此之外,冬季天气严寒,兵器变脆容易碎裂,军队的战斗力大大降低。京城易守难攻,一通消耗下来,损失的只有攻城一方。


    如此天时,神武军便能在这个冬天高枕无忧,于京中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正如燕淼所说,神武军攻破皇宫后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


    好在三位将军早有治世之策,依照她们在晋州、北疆等地的理政之道,有条不紊地更替京城的官僚体系,徐徐推行新律新政即可。


    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还以为神武军会同历朝历代的男帝一般,拉拢当地的豪强士族以巩固自己的权势地位。直至神武军以抄家的名义闯入府邸,他们才惊觉神武军所说的废除旧制也包括了自己。


    一时间,贪官污吏、世家巨擘纷纷伏法,国库得以充盈。京城百姓也因此度过了一个富足丰年,神武军的仁政之举,顺利赢得满城赞誉。


    待京城局势彻底安定,已是十一月下旬,应无双、冯争和燕淼三人终于将迟了一个多月的庆功宴定了下来。


    宣政殿内,一幅硕大舆图铺展于众人眼前,夏池国疆域尽收眼底。在此之前,她们看到的舆图只有巴掌大小,聚焦北疆、边南两地的周边版图。


    现在她们终于放眼整个国家,准备占尽天下。


    舆图上神武军的辖地皆以朱笔标红。外人只道神武军于北疆、晋州举义,以为她们至今仅据了北疆诸县、晋州及边南三城,实则神武军的势力范围早已远超于此。


    早在四月的时候,应无双便与全州知府禹仲光达成了共识。在神武军以“废旧制、换新天”的口号起义后,身为全州知府的禹仲光就给应无双传来了密信,整整三个月,她已成功掌控全州的军政大权。


    故而,与晋州接壤的全州早在数月前就已收入神武军囊中,全州也是最早开始施行柳青云撰写的新律的地方。


    这半年来,禹仲光承其师廖去非之志,在掌控全州以后广设书院,招收女子入院读书。京城新任官员中,半数出自全州书院,余者则由应无双自北疆调派而来。


    北疆毗邻北延国,是神武军最安全稳固的阵地,任何势力想要攻打北疆,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那个实力,能够承受神武军与北延军的两面夹攻。


    所以应无双毫无顾忌地抽走北疆的人手用来填补京城,北疆书院众多,又有廖山长在,很快便能将应无双造成的空缺补上。


    位于边南三城北方的信州亦属于神武军治下,早于神武军起义前,信州男官便已名存实亡,全境为黑山堡掌控。


    七月中旬,黑山堡的二当家带着山寨里的大半青壮年投效神武军,剩下大当家、三当家则留在信州暂隐锋芒。


    “江陵东连信州,西接全州、晋州,南抵边南望和城,北通京城。此地已被我军四面合围,收服江陵如同探囊取物。”燕淼用朱笔将江陵圈了起来。


    轮到冯争讲述北边的战况,她首先指向妫州:“妫州嵌入幽州的两县已被神武军顺利攻下,幽州北边五县也落入掌中。”


    “幽州西北部皆是地势高峻的山地,你们打算怎麽打下来?”燕淼问道。


    “用西定国的天马越过太行山率先攻入藏剑山庄,然后逐步收服南边。”应无双的手指从幽州划到肃州。


    “七皇男继位之前在西定国购置了一千匹天马,准备通过北延的武安府运往肃州以图篡位。不曾想老男帝遇刺,七皇男得登大位,但是他根基未稳,仍需足够的兵力震慑宗亲,这一千匹马还是在十月初的时候运到了武安府。”


    “我们与北延结盟,北延太子允许神武军的铁骑卫从北延南部借道前往武安府,劫走五百匹天马。利用这五百匹天马,我军便能顺利翻过太行山,攻取幽州。”


    冯争语气里满是遗憾:“七皇男死了,那剩下的五百匹天马还会送到肃州吗?早知道老男帝会遇刺,七皇男直接死在我们手上的话,就直接把这一千匹天马全部劫走了。”


    “会。”应无双颔首,“驻守在肃州的定西军云家是七皇男的母族,云家男家主是他舅父。若是老男帝没有遇刺,七皇男便会夥同自己的舅父,带领肃州的数万大军攻入京城篡位。如今老男帝和七皇男都死了,不出意外,这五百匹天马依然会送到云家手中。等到来年开春,肃州云家就是第一个举起勤王大旗攻打我们的人。”


    骆兰英很快理清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而且云家还会和西定国结盟,少了五百匹天马虽然会让云家对西定国心生芥蒂,但现在云家失去了七皇男,只能忍气吞声,继续和西定国合作。”


    众人看向舆图,肃州就在京城西侧,距离虽近,却并不危险。京城的地势是“四塞为固,山河拱卫”,绝对的易守难攻,只要粮食充足,能活活将敌军耗死。


    “肃州位于京城西边,暂且不提它,你们看这。”


    舆图上以京城为中心,以西是肃州、益州和西域,以东则是妫州、郑州和信州等地,神武军目前的地盘都在东边,冯争将众人的视线重新引回北疆。


    “攻下幽州、妫州两地后,中间的郑州、蓟州、庆州和齐州只是时间问题,燕淼率兵自晋州、全州北进,我带人自幽州、妫州南下,届时夏池国半壁江山皆入神武军之手!”


    冯争伸手一巴掌盖在舆图上,神武军的地盘看似松散,实则正好将东西两地截断,防止这两地的势力结盟。


    “我记得西域井招郡是一位郡主的封地,她身为萧氏皇族,很可能会借兵给肃州云家。一旦西域、肃州和益州联合起来,京城尚有群山环卫,但与益州接壤的信州就遭殃了,倘若信州被攻破,江陵、边南三城都会陷入险境。”


    应无双算了算如今神武军的兵力,大部分兵力都用来攻打东部的幽州、郑州和齐州等地,剩下部分兵力负责守住已有疆域,实在没有余力和西边的势力对抗。


    燕淼听见郡主二字,想起了一位还在黑山堡当土匪的落难王妃。


    “或许,我们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井招郡。当初陈玄还在信州假扮翊王,翊王妃盛才捷被我送到黑山堡里当土匪了,井招郡的郡主就是这位翊王妃的女儿景阳。”


    “你是说利用她们母子俩的感情,让盛才捷说服景阳郡主主动投降。”应无双低头思考这个计策是否有可行性。


    “在信州时我就调查过盛才捷和她的女儿,母子俩感情甚笃,来往书信频繁。只要能说服盛才捷为我们所用,她的女儿景阳不成问题。”燕淼回答道。


    应无双一针见血地问道:“景阳郡主可握有实权?”


    “暂且不知。”燕淼如实回答。


    第245章 神武启新编,椒花献春句


    *


    曈曈曙光浮,霭霭祥云聚。神武启新编,椒花献春句。


    萧氏王朝在元兴七年十月十一日终结,神武军虽未称帝,但百姓们都明白,从此京城就是神武军做主,并自发地将现在称为新朝。


    元朔日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日子,从今年起京城的百姓就不用前朝的年号记日了。如今神武军尚未一统天下,没有定下确切的新年号,就暂且以新历作为纪年名称。


    新朝新历元朔日,整个京城在神武军的整治下焕然一新。天刚亮,爆竹声噼里啪啦地炸响银装素裹的京城。


    “真奇怪,今天开年头一日,城里的寺庙怎麽都不开门?”妇人手上提着盛满香烛的竹篮,疑惑地站在庙门前。


    往年里各大宫观寺院都会在今日放百姓入内烧香,祈祷新年万事顺利。尤其是城内的大相国寺和城外的永济寺,还会在寺庙里搭设乐棚,佛殿里陈列着各式光彩夺目的灯烛,吸引人们去赏玩。


    妇人一大早就提着香烛打算寻一家寺庙上香拜佛,结果接连去了四五家寺庙道观,家家都大门紧闭。她站在门外闻不到香火味,也不曾听到僧人诵经念佛的声音。


    “城外的永济寺也不允许百姓入内,亏我还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寺庙里抢头香。刚走到城门口,守城士兵看到我提着的香火就告诉我不必去了,说是永济寺今日不迎客,省得白跑一趟了。”


    去不成永济寺的老者叹了口气,准备在城内找家寺庙拜拜也成,结果找到现在也没看见一家开门迎香客的寺庙。


    永济寺是佛门第一古刹,数百年里往来香客络绎不绝,这麽好的日子怎麽闭门不开?


    妇人走到老者身边,打听道:“老人家,你就没问问守城的士兵,永济寺为什麽不迎客?”


    老者眯起眼睛走向紧闭的寺庙大门,指着门上张贴的告示答道:“她让我看城门口的告示,告示旁围着的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远远望着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和这张告示瞅着差不多。你知道这上面写得啥吗?”


    妇人疑惑地走上前,刚才她只顾着找寺庙上香,都没注意到这些寺庙大门上张贴的告示。她让老者稍等片刻,自己快步跑到巷口,冲着隔壁街巷大喊:“慧之!慧之!”


    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蓝印花布夹袄,戴着虎头帽的小女孩出现在巷口,她大着嗓门回道:“干嘛?”


    “来帮娘看看那告示上写的啥?”妇人拉着小女孩来到告示前,告示贴得高,小女孩的下巴都抬到天上了,才勉强看见告示最下面两行的字。


    妇人见状放下篮子,将女孩抱在怀里,她的语气里隐隐带着点炫耀:“我家慧之读过书会认字,老人家,我让我家慧之把告示念给我们听。”


    “送娃娃读书要花不少银子吧?”老者原本想说送女孩读书浪费钱,可又想起神武军的将士皆是女子,便将这话咽回去了。


    “不要钱,京城里的男贪官和黑店都让神武军抄了,神武军说这些钱原本都是咱们的,当然要还给咱们,就开设了数十家书院,女孩子不用交束修就能进去读书。我家慧之在书院里经常被教书老师夸呢!”


    老者望着妇人,觉得她前面解释那麽多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她点点头:“读书好,以后能当官儿。”


    有北疆、晋州和边南的前车之鉴,神武军在京城推行新律新政的时候展现了非同寻常的雷霆手段。所有可能会引起男人、腐儒不满的政策,都会在推行之前将这些男人解决干净。


    她们不再浪费时间与这些男人辩论,而是选择以牙还牙:不解决男人的问题,直接解决提出问题的男人,这是她们从历朝历代的男人身上学会的手段。


    问题被事先解决,新政推行得极为顺利。百姓很快接受了神武军只招募女兵女官,设立的书院也只招收女子的事实。


    毕竟在前朝,她们作为普通老百姓,本来就没机会读书入仕,征兵在她们看来也是迫于无奈才回去讨口饭吃的选择。


    能依靠读书、参军升官发财的向来只有世家男子,即便是世家里最低级的寒门庶族,也是她们这些平民可望而不可即的。


    因此不论是豪门望族被连根拔起,还是寒门庶族被清算,她们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她们甚至盼着神武军多抄几家,抄得越多,神武军免去的税就越多,她们的日子也更好过。


    “你家娃娃看明白告示了吗,怎麽还不说话?”老者对神武军大刀阔斧的改革毫无意见,因为那些事情对她这个老人家而言都很遥远,但眼下进寺庙里烧香拜佛是她年年都要做的事情。


    妇人望着自家女儿紧皱的眉头,心里咯噔一下,悄声问女儿:“这些字是不是太难了?”


    告示上密密麻麻上百字,自家女儿才去书院两月,能认识几十个字都不错了。都怪她,想要女儿出来给她长长脸,这下认不出来就丢人了。


    慧之一字一句地默读告示,每当遇见不认识的字就跳过,一番通读下来虽然磕磕绊绊,但根据自己认出的那部分也能猜出这告示表达的意思。


    “告示上说神武军查出这些寺庙道观贪……贪污受贿,庙里的和尚都被抓进大牢里问罪了。所以这些寺庙道观已经被查封,不会开门了。”


    话还没说完,老者不高兴地说道:“和尚有罪抓和尚就是了,佛祖大慈大悲,为什麽不让我们进去朝拜?”


    慧之接着说道:“这上面还说,查出来的赃钱全部换成粮食,大家可以去衙门前领粮,每人只能拿一次。”


    老者转身就走,飞快朝着衙门的方向赶去。


    “娘,那个婆婆不拜佛了?”慧之不解地问道。


    “拜佛就是为了吃好喝好,衙门在发粮食,去衙门领就是了,还拜什麽佛。万一因为拜佛去迟了,没有粮可领了,她还要骂佛祖耽误事儿呢。”妇人放下女孩,拉着她也往衙门走。


    三人刚走,一名年轻人匆匆跑过来站在告示旁边,看寺庙门口没人,不禁松了口气。


    她收了工钱,负责在这座寺庙门前为不识字的百姓念告示。


    出门时想着天刚亮,慢慢走过去应该来得及,谁知道上香拜佛的人都想抢头香,一个比一个起得早。


    拿钱办事,事没办好肯定要被扣钱,她这才连走带跑地赶过来。


    站在庙门前为来往百姓念告示的时候,薛楚心里涌出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不再是平康坊里一颦一笑都要讨好达官贵人的名伎,有满腹才华却只能在宴会上替那些满肚子草包的男官作诗。


    两月前,神武军抄了平康坊,坊中所有女子都被抹去贱籍,成了自由身。


    有和她一样凭着认字的本事,在衙门找了份简单的差事谋生的。也有些像郑姐姐那般,满腹诗书、博古通今的才子,直接进了官府担任文官。还有许多无才无艺的女子转头去西市开铺子做生意,成了一店掌柜。


    薛楚一边念着告示,一边盘算着再过两个时辰就有人来换班,她到时候去哪个坊市里看戏呢?


    听说西市的影戏棚子今日演的是廖去非山长在蓟州开设燃犀书院的故事,其它坊市里有演神武军起义的,也有演八英雌斩男帝的……


    神武军起义的皮影戏、话本、戏剧她都看过听过了,还是去看点新鲜有趣的好。


    京城里万街千巷无不繁华热闹,厉胜正带着自己的姐妹们在西市闲逛。


    当初和她一起刺杀老男帝的八个少年,其中五人归家,还有三个干脆跟着她了,说要跟着她学武功,未来行走江湖惩恶扬善。


    年龄最小的关翠芝和小十六一进西市,就被官府设立的小影戏棚子吸引了目光。


    关翠芝冲到前排抢了个好位置,招手让小十六过去:“石榴,快过来!”


    “好!”石榴大声回应,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卖吃食的小摊,对着热乎乎的煎夹子直咽口水。


    “香喷喷的煎夹子,素馅十文钱,肉馅二十文钱嘞!小妹妹,你要什麽馅的?”老板停下吆喝,问道。


    “要两个!一个素馅,一个肉馅,都切成两半。”石榴爽快掏钱,她和关翠芝一人一半,这样既能尝到素馅,也能尝到肉馅。


    老板收了钱,将切好的煎夹子用油纸包好交给石榴。


    街上人来人往,石榴灵活地穿过人群,将烫手的煎夹子塞到关翠芝手里,两人扯起衣角垫在手上才能勉强拿住。


    煎夹子烫嘴,两人只能耐心地等待它变凉,棚子里的皮影戏已经开唱,石榴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将视线挪到皮影戏上。


    一只捧着糖炒栗子的大手从后排伸过来,石榴条件反射般扭过头,准备攻击那只突然出现的大手。


    身后那人似乎料到了她的举动,抬手接招并将剥好的糖炒栗子放在她掌心。


    “二姐姐!这是给我的吗?”认出燕淼的瞬间,石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的二姐姐除了六姐姐,看谁都慊多余。


    怎麽会突然给她糖炒栗子吃?


    燕淼嗯了一声,柔声道:“这个甜,也不烫,刚好入口。”


    “这家糖炒栗子可好吃了,我们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你快尝尝。”坐在燕淼身旁的燕焱向她展示自己手里的空袋子,“我的都吃光了,燕淼还剩了点,看见你和翠芝后就想着剥给你们尝尝。”


    石榴看着手里的栗子,心想以前在玄门里大家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二姐姐待人冷漠也不奇怪,如今脱离玄门,大家都变得更好了。


    她向两人道谢,把栗子分给关翠芝。


    皮影戏开唱,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上的小人。


    燕焱小声地和燕淼说话:“小十六受宠若惊呢。话说你以前那麽冷血,却只待我如亲生姐妹,也和你说过的那场噩梦有关吗?”


    燕淼握住燕焱的手,示意她看台上的皮影戏,低声解释道:“以前的我就像幕布上被人操控的皮影,操控皮影的人让我冷血,我便不懂感情,她让我善良,我就失去了血性,一切由幕后之人说了算。只有幕后之人松开手,我才获得自由,可以支配自己的情绪。”


    在长鱼村为母亲报仇之后,燕淼才终于觉得自己是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以前的她被剥夺了许多感情,只有一个挚友燕焱。


    可幕后之人为了接下来的戏能够唱下去,设计了一场刺杀,将她唯一的朋友也夺走。随后又毫不留情地将她冷血的前半生抹去,让她成为善良、真诚且孤立无援的救赎者。


    “但和你成为朋友,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逃出长鱼村是母亲的遗愿,流落玄门是命运的操控,结识燕焱是她给自己找了个活下去的理由。


    燕焱低下头和燕淼额头相碰,“还好有你,不然我早就饿死在玄门里了。”


    皮影戏演到廖山长带领门下学生前往北疆的桥段,燕焱忽然问道:“应无双和冯争去哪了?”


    “她们啊,还愿去了。”燕淼想起冯争、应无双两人在梦里的故事,寺庙里的高僧总能影响她们的命运,这次却是她们改变了寺庙的命运。


    “她们还信这个?”燕焱难以置信,神武军不都把京城内外的寺庙道观抄了个干净,她们怎麽可能是去还愿的。


    燕淼耸肩:“说不定她们口中的还愿是讨债呢。”


    永济寺


    应无双和冯争走在空荡荡的寺庙里,两人找到双方初见时的佛堂。


    “当时我在佛前许了三个愿望,结果一睁眼没看见大佛,却看见了你。你说佛祖不灵验,我许的愿望多半不会成真。”


    眼前的佛堂已被查封干净,原本摆在供桌上的木塑佛像也被劈开,送进城里当柴火用了。


    冯争笑着问她:“所以成了吗?”


    应无双缓缓摇头,将自己许的三个愿望逐一道出:“我一愿天下太平,后来遇见你和燕淼,带领神武军在北疆和边南起义,战火至今还未停歇。二愿父亲身体康健,结果这老屪贼死于我手。三愿噩梦退散,远离永宁侯府叶静兰,最后却与你闯荡江湖、共谋天下。”


    “你说得对,佛祖一点也不灵。”


    “无双将军现在可有新的愿望?佛祖不灵,我说不定能帮你实现愿望呢?”


    冯争跳上供桌,语气一如既往的放荡不羁,眼里却没有当初目空一切的高傲。


    她朝着应无双伸手,用力一拉,两人站在供桌上并肩而立。


    “原来站在高处的佛祖是这样看信徒的。”应无双仿佛看见了去年跪在地上祈求佛祖的自己,她和冯争对视,“我会自己实现自己的愿望。”


    第246章 现在处于险境的是我女儿


    信州


    城内张灯结彩,爆竹声自城东蜿蜒至城西,数十座戏台拔地而起,杂技班子的精彩表演引得百姓驻足围观。


    翊王府内也挂满了绛红灯笼,府里的人们欢庆元日的到来。


    自从被抓入黑山堡后,盛才捷以为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到王府了。没想到数月过去,她又回到这座雕梁画栋的府邸,却并不是以翊王妃的身份。


    她站在王府的大门前,看着连烁和秋峻将翊王府的牌匾拆下来,换上刻有“神武”二字的崭新牌匾,并挂上喜庆的红色绸缎和灯笼。


    “盛大姐,你看我们挂的正不正,歪了没?”秋峻唤醒发呆的盛才捷,示意她帮忙检查两个灯笼是否对齐。


    盛才捷回过神来,后退几步端详门上的灯笼:“连烁那边的矮了点。”


    “现在怎麽样?”连烁闻言稍微调整了绳子的长短。


    “我正在看。”盛才捷又指挥两人调整了几个地方,直至牌匾、灯笼和绸布都达到完全对称的状态。


    眼看两人要爬下梯子,盛才捷主动上前接过两人手中的杂物,扶着连烁那边的梯子,让她小心点。


    秋峻是黑山堡里摔打出来的英豪,武艺了得,轻松一跃便落地,无需人扶梯子。


    她捡起刚才丢下来的旧牌匾,往府里走:“我去把这牌匾劈开当柴火烧,你们把梯子放回后院就歇着吧。”


    连烁应了一声,爬下来后扛起梯子。无需她提醒,盛才捷已主动扛起梯子朝后院走去。


    “你都快五十的人了,怎麽越老越有劲?我记得你以前连柴都劈不动,现在都能扛着梯子健步如飞了。”连烁急忙追上盛才捷,调侃道。


    盛才捷和连烁以前都生活在这座王府里,作为翊王府的王妃和侍妾,她们很少做体力活,尤其是盛才捷,根本没有做过任何粗活。


    以前逢年过节,盛才捷只需吩咐下去,府中仆役自会布置妥当。哪像如今,既要检查灯笼挂得是否周正,还要收拾杂物、搬运梯子。


    重回故地,连烁忍不住将以前的翊王妃和现在的盛才捷作对比。她这番调侃也是想看看盛才捷会不会抱怨现在的辛苦,怀念以前有虏隶使唤的日子?


    盛才捷可是年近半百的人精,岂能听不出连烁话里的试探。


    她白了连烁一眼,哼道:“信不信我还有力气给你两脚?”


    连烁就喜欢和盛才捷拌嘴,她摇头晃脑地模仿以前的盛才捷:“满嘴粗鄙之言,真是有辱斯文。”


    盛才捷脚步一顿,转身正视连烁。


    二人肩上皆扛着梯子,她这一转身,梯子随之转动,连烁忙 后退,险些被梯角扫到。


    “我戳你个爷头,老娘就满嘴粗鄙怎麽了***骟*爹*屌*****”


    盛才捷在黑山堡里教导上了年纪的姨婆们读书认字,那些姨婆们颇有阅历,个个都是骂人的好手。


    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姨婆们跟着盛才捷学会了认字,盛才捷也从姨婆们身上学会了骂人的一百零八式。


    不愧是簪缨世家出身的才子,盛才捷不仅能记下姨婆们骂人的原话,更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短短数月就骂遍黑山堡无敌手,就连和她同住一屋的洁癖刘阿婆有时都要避其锋芒。


    连烁回怼了两句,被骂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好认输:“停停停,我错了,不和你绕弯子了。”


    盛才捷骂完后顿觉身心畅快,连烁祖宗十八代那点男亲戚都不够她发挥的,她笑着说:“早这样多好,有话直说。”


    “就是你女儿的事。”连烁走到盛才捷身边,边走边说,“上个月,京城神武军的三位将军来信,想让你说服景阳郡主投效神武军,到时候里应外合收服井招郡。这事儿你咋想的?”


    提及女儿景阳,盛才捷敛了笑意。这数月来,黑山堡并未限制她和女儿的书信往来,她也很识趣地从不在信中提及自己被迫落草为寇的事情。


    对女儿,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女儿亦是如此给她回信的。直到老男帝和新男帝先后死于刺杀,神武军占据京城,她们俩才捅开那层窗户纸。


    江山易主,京中的萧氏宗亲几被屠尽,年关一过,天下便要乱了。


    盛才捷担心远在西域的女儿会被周边的势力围攻,景阳郡主同样担心处于信州的母亲,信州被边南的神武军和北边的益州夹在中间,很可能会沦为两方交战的战场。


    年前的最后一次通信,盛才捷向景阳说明了自己如今的现状,她在黑山堡里过得虽不如王府里那般滋润,却格外自在。在大当家蟠龙和三当家成鸾的准许下,她将信州已被神武军掌控的事实告诉了女儿。


    总之,她一切都好,无需女儿担心。但女儿的回信,却让她不得安心。


    “怎麽不说话,你该不会还想着和女儿联手夺回萧氏江山,又做回高高在上的王妃吧?”连烁看盛才捷不说话,心中着急,忍不住猜疑盛才捷怀有异心。


    毕竟盛才捷虽然死了个身为翊王爷的丈夫,却还有个贵为郡主的女儿,以及在西域井招郡担任校尉、掌握军权的郡马。


    若是景阳郡主及其郡马与肃州、益州残存的皇族势力联手,共同出兵攻打神武军,一旦成事,盛才捷还能跟着女儿继续享福。


    连烁放下梯子,将盛才捷肩上的梯子也拿了下来,随后紧紧握住盛才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知道让你放弃贵族身份,和我们一起做土匪听起来很可笑。但你的心也是肉做的,寨子里的人对你多好,你心里有数。”


    “穆飞和秋峻经常带着大黄去山里打猎,猎回来的兔肉、野猪肉次次都分给你吃,大黄还老对着你摇尾巴。姨婆们为了感谢你教她们识字,还给你做了好几身衣裳和鞋子,她们知道你以前是王妃,怕自己绣出来的花样不好看,还专门找我来设计花样。寨子里的小孩也都很喜欢你,尤其是岚光,她说你写的字最漂亮,练字都照着你的摹……”


    连烁恨不得将山寨里的每一个人的好都说一遍,她望着盛才捷的眼睛:“寨子里大半人都去边南投效神武军了,她们会上战场打仗,敌军越多,她们就越有可能受伤,甚至死在战场上。盛才捷,只要你说服你的女儿,神武军就能少一些伤亡,她们说不定都能活着回来。”


    景阳郡主的回信目前只有盛才捷和寨子里的两位当家看过,其她人并不知道景阳郡主在井招郡的处境。


    众人只盼着盛才捷能成功说服景阳郡主,神武军能顺利收服西边的疆土,她们的朋友亲人能够平安返回黑山堡。


    因此,盛才捷是否肯在景阳郡主面前为神武军说话是关键一环。大家有些担心盛才捷的立场,可这些话说出来便显得她们不信任盛才捷,所以至今只有连烁一人在挨了骂后,才开门见山问出了口。


    连烁的话让盛才捷想起了十六年前李二姐对她的声声质问,从那时起,她就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什麽贵族,看似尊贵的王妃,不过是王爷的附属。


    她和李二姐一样,都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李二姐的女儿活活饿死,而她无法左右女儿的昏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去了西域。西域处于夏池国边境,人烟稀少、物产匮乏,她骄生惯养的女儿今后只能住在那种不毛之地,和发配边疆的囚犯有什麽区别!


    可她什麽都改变不了,男帝和王爷都能越过她这位母亲决定她女儿的昏事。


    然而,待在黑山堡的这半年里,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全是女子的黑山堡如同世外桃源,她在此过得自在随心。若能将女儿接来,她相信女儿也会爱上这里。


    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朝廷迟早会发现这群藏在深山里的匪徒,这样的世外桃源终会被破坏。山寨里的所有女子也都要回到山外,再过那女卑男尊、受人辖制的日子。


    后来,神武军出现了,那时的她已经取得三当家的信任,她能跟着三当家乘船去江陵、晋州和边南等地做买卖。


    尚未被攻下、仍是前朝男官的江陵,与神武军治下的晋州、边南两地简直是云泥之别。


    神武军在晋州、边南募女兵,开女户,设女官,将深陷泥沼的女人们拉了出来。在晋州城做买卖的时候,她由衷地希望神武军能一统天下。


    那时她与女儿纵失了高贵身份又如何?以她们母子俩的才能,进可为官做宰,退可经商致富。最差也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她如今有力气,种地打猎根本不在话下。


    在收到女儿的回信之前,她和连烁等人想的一样,她也希望神武军可以兵不血刃地收服井招郡,将她的女儿、孙儿毫发无损地送回自己身边。


    可现实是身处西域井招郡的女儿别无选择——被西定国、肃州、益州三方势力环伺的西域,是前有狼、后有虎。


    七皇男生前为了得到西定国的天马,曾承诺得马千匹后,先割井招郡给西定国,即位后再割其余六州。


    若不是老男帝在那一千匹马送到之前就死于刺杀,只怕井招郡已经落到了西定国手中。好在七皇男登基不久便被神武军诛杀,与西定国的交易中断,井招郡才得暂时平安。


    但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肃州云家想要打着勤王的旗号将神武军赶出京城,势必要与西定国联盟借兵。为顺利结盟,他极可能将井招郡献与对方。


    肃州想结盟,西定国却未必会答应。井招郡是紧要关隘,连接西域与中原,一旦突破,西定国便能顺势东进,直入夏池国腹地。是以,西定国大可以趁火打劫,直接出兵攻占井招郡。


    盛才捷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破局之法。在她看来,身处井招郡的女儿为了自保,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那里,带着兵马投靠同为萧氏皇族宗亲的肃州云家。


    如此一来,不论井招郡最终会落在谁手中,至少女儿没有性命之忧。


    “我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回来,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神武军与西域之间隔着肃州和益州,连烁,你能明白吗?现在处于险境的是我女儿,不是神武军。”


    盛才捷推开连烁,抹去脸上的泪水,扛起梯子快步离开。


    连烁愣在原地,难怪这大过年的,盛才捷却总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扛起梯子,一言不发地跟在盛才捷身后,决定过会儿去找大当家一趟。


    第247章 景阳是天底下最聪慧勇敢的孩子


    连烁第一次见到夏池国的舆图,是在大当家的书房里。


    展开的羊皮舆图平铺在书案上,她惊觉自己所在的信州位于南部,于整张舆图而言不过巴掌大小的墨迹。


    此刻她终于明白盛才捷为何那麽担心女儿的安危。在舆图的西侧,小小的西域被西定国、肃州、益州三面合围。


    神武军主力尽在东线,鞭长莫及,根本无法越过隔在中间的肃州和益州。


    连烁不曾研读过兵书、也不通战事,但眼下的局势十分明了。如果她是敌军的话,定会选择与其他几方势力联合,先共同歼灭占据东边大半疆土的劲敌神武军。


    肃州、益州与西定国结盟之后,夹在中间的西域要麽主动归附其中一方,要麽被三方攻占。这般处境,作为母亲的盛才捷,自然只希望女儿平安无虞。


    “你们也看到当前的形势了,断不能让位于西边的三方势力联合,他们一旦联手,京城与信州便会危在旦夕。”


    三当家成鸾将舆图上京城以西的局域圈起来,画了两道箭头直指京城与信州,“神武军势力分散,年后将集结南北兵力攻打京城以东的郑州、庆州等地,倘若背后遇袭,恐难以招架。”


    “盛大姐,井招郡对中原腹地的重要性你必然清楚,无需我赘述。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井招郡落入敌方手里,至少不能在今年开春之前就归附敌军。我们希望景阳郡主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尽可能守住井招郡,抵御西定国,同时在肃州和益州之间斡旋,为神武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成鸾向盛才捷和连烁两人剖析当前局势,她确信自己提出的决策便是当下最佳的选择。


    景阳郡主给盛才捷的回信已经着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应无双、燕淼与冯争看见了信中内容,必然也会作出相同的决断。


    盛才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死死盯着舆图上井招郡的位置,咬着牙说道:“井招郡就是块吊在饿狼嘴边的肥肉,莫说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就算能守住,我女儿只是一个郡主!手握兵权的是郡马,是她的丈夫,而非她。我的女儿会被我说服,可她未必能劝服郡马为神武军效力。说到底,此事我与女儿都力有未逮。”


    郡马身为郡主招赘的婿郎,名分上虽以郡主为尊,然而战乱之秋,握有兵权的人才居于上位。


    神武军也好,大当家与三当家的谋略也罢,皆创建在景阳郡主掌有实权的假设之上。倘若郡主在郡马面前言轻语微,井招郡的兵马归属便全凭郡马一人决断。


    郡主、郡马。


    妻子、丈夫。


    身份、兵权。


    二者之间孰轻孰重?


    盛才捷此话不无道理,她们仍不清楚景阳郡主在井招郡的声望如何,也不知道她在自己招来的赘婿面前能有几分话语分量。


    室内陷入沉滞的静默。三当家与大当家站在神武军的角度,从大局出发,自然期望郡主能肩扛重压、死守井招郡以争取战机。


    可盛才捷作为母亲,首要考量的是女儿的安危。纵然郡主身份高贵,可在这乱世之中,终究要仰仗掌兵的郡马才能保全性命。


    只是人心难测,郡马是会为了保住中原腹地,不让井招郡落入西定国之手选择死战到底?还是为了夺回萧氏江山选择和肃州、益州合作?亦或是贪生怕死,直接弃城、率部投敌?


    无人能预知答案。若逢后两种境地,信州必首当其冲沦陷,继而京城危殆,届时尚未攻下郑州的神武军也将陷入腹背受敌、溃不成军的险境。


    “成鸾,再想想办法,当真没有转圜余地了吗?”大当家蟠龙望着盛才捷泛红的眼眶发出一声叹息,恳请成鸾另寻良策。


    作为黑山堡的智囊,成鸾曾以奇谋架空信州男官、夺取城池掌控权。现如今面临的是困局却不是死局,或许还有别的破局之法。


    一时间,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成鸾身上。


    成鸾沉吟良久,忽而抬眼望向盛才捷,她点了点头:“有。”


    盛才捷黯淡的双眼燃起亮光,却又听成鸾补充道:“此计仍然需要景阳郡主相助,西域是她的封地,井招郡内的百姓都是她的子民,她的话在民间自有千钧之重。”


    “具体是何计策,可否保我女儿平安?”盛才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只恨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能。”成鸾转向蟠龙,“目前山寨剩下的人中谁的武功最拔尖?”


    蟠龙不明白成鸾为何会有此一问,她正想回答,成鸾又打断她:“对了,流筝前辈今晚要和我们一起吃岁朝饭是吗?”


    “没错。”蟠龙回道。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从信州前往井招郡,昼夜兼程需一月有余,冬日路险也许会迟滞数日。若明日启程,应当可以赶在二月开春前抵达。”成鸾对着舆图自言自语。


    房间内的其余三人听得一头雾水,皆面露困惑。成鸾口中的流筝前辈是去年八月才到信州城里做生意的商贾,她接手自己女儿的生意,来往于信州和江陵之间。


    因为神武军的关系,她与黑山堡也多有来往。今天是元朔日,她的家人不在身边,便应邀与堡中姐妹共贺新岁。


    众人实在想不透她与井招郡的危局有何关联。


    蟠龙拉着成鸾问道:“有话直说,听得人着急。”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想守住井招郡,只能靠井招郡的百姓。”


    成鸾理清思绪,神情都从容了几分,她向盛才捷郑重承诺,“盛大姐,你放心,我一定让景阳郡主毫发无损地回来与你相见。”


    盛才捷怔怔望着眼前的三当家,喉头哽咽难语。


    蟠龙急得抓耳挠腮:“到底什麽计谋,快说与我们听!”


    成鸾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将心中的计策娓娓道来。


    暮色中,信州城内的灯笼逐次亮起,暖黄的光一团团铺开,城中满是欢声笑语。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空气里飘荡着米酒的香甜气息。


    盛才捷看着姐妹们有说有笑往大堂里走,却没心思凑过去,她仍是一脸忧色,因为不想影响大家的好心情,便独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有三当家和流筝前辈亲自出马,她们肯定能成功守住井招郡,将景阳郡主平安带回你身边的。”连烁走到盛才捷身边,挨着她在墙根坐下。


    盛才捷紧皱眉头:“若是她们失败了呢?”


    成鸾的计划是由她和流筝亲自前往井招郡,联合景阳郡主夺取郡马的兵权,并在井招郡发动起义,带领全城百姓守住井招郡。


    她们既不会让西定国的铁蹄踏入西域,也不会投靠肃州或是益州。正相反,她们抵达西域后,还会想办法游走在益州、肃州之间,阻止两州势力的联盟。


    这计划与原先的计划没什麽区别,不过是冒险的人从景阳郡主一人,变成了景阳、成鸾和流筝三人。


    若是起义不成功,西定国攻破井招郡,她们三人性命堪忧,全城的百姓也会遭受敌军铁骑的践踏。


    “你怎麽说话净长敌军志气?咱们黑山堡三当家足智多谋,再加上武功高强的流筝前辈,她们有勇有谋,定能成事。而且三当家不还说了,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起义失败守不住井招郡,但她和流筝前辈定能将你女儿、孙儿平安护送回信州。”


    听了连烁的安慰,盛才捷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她哽咽道:“都怪我没用,才害得三当家和流筝前辈要前往井招郡冒险。”


    盛才捷是景阳郡主的母亲,也是黑山堡、神武军的一份子,连烁明白她此刻的痛苦和纠结。身为局外人,她也能比盛才捷看得更明白。


    她反驳道:“不是这样的,多亏了你和景阳郡主,神武军还有机会借着景阳郡主的身份守住井招郡,从而阻止西定国和肃州结盟。倘若没有你们,西边就全是敌军的势力了,那才叫后果不堪设想。”


    盛才捷闻言,眉头逐渐松开,她抬眼望向连烁,目光里带着几分谢意。


    “神武军能打下北疆、边南、晋州甚至是京城,将来也能打下肃州和益州。我们要相信三当家,她一定能和你女儿成功守住井招郡,为神武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连烁握住盛才捷的手,看着她哭得脏兮兮的脸,问道,“你女儿是个什麽样的人?是和以前的你一样知书达礼、德才兼备,还是随了你的本性,不修边幅、满口粗话?最重要的是,你这个女儿会不会乖乖听你的话啊?”


    连烁被迫入王府的时候,景阳郡主已经成昏好几年了,双方并未见过面。除了盛才捷,没人了解这位久居西域的郡主。


    三当家的计策要想顺利实施,需要景阳郡主的配合。虽然盛才捷和景阳郡主来往信件频繁,但这只能证明她们母子俩感情好,未必能保证景阳郡主会为了母亲背叛萧氏皇族。


    万一景阳郡主根本不听母亲的话,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转头就将井招郡献给了肃州可如何是好?


    盛才捷听出了连烁话里的深意,她啐了连烁一口,骂道:“我呸,就你聪明,想得到这一点!你以为三当家是傻子啊!”


    光骂还不解气,盛才捷抡起拳头砸在连烁身上,连烁抱头鼠窜,连忙解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大过年的。也不是我多心,你和景阳郡主的来往信件只有大当家和三当家看过,而且你也没和我说过有关景阳郡主的事情,那我不了解她的为人,当然会忍不住猜疑了。”


    连烁抱着头,她闭上眼,等着近在咫尺的拳头落下,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这一拳落在身上,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盛才捷正拿着帕子擦掉脸上即将冻住的涕泪,注意到连烁的目光,她冷哼一声:“我可没有不修边幅,要不然刘阿婆早就把我赶出去了,怎麽会和我一起住了大半年?”


    连烁看她乱擦一通越擦越脏,便走上前夺过帕子,仔细地替她擦脸。


    这时,秋峻站在大堂门口,朝两人招手:“就等你俩了,快进屋坐下吃岁朝饭喽!”


    “这就来!”


    “来了来了。”盛才捷和连烁同时应声。


    连烁放下帕子:“擦干净了,进屋吧。”


    “谢了。”盛才捷跟着连烁往大堂里走。


    两人掀开棉门帘的刹那,一股裹挟着蒸腾热气与欢腾声浪的暖流扑面而来。两人刚落座就露出笑容,和桌上的姐妹们互道新年祝福。


    人都齐了,大当家也不废话,直接招呼大家开始吃饭,席间立刻响起碗筷碰撞的轻响。桌上摆的尽是各位的拿手好菜,更有大当家特意为小孩子们打的年糕,寓意“年年高升” 。流筝带来可口的果酒,此酒好喝且不易醉,即便是老人与孩童,也能在今夜品一品美酒的滋味。


    大黄摇着尾巴,在一张张桌子底下兴奋地穿梭跑动,而三当家养的猫儿却十分淡定,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自会有人端着碗来投喂它们。


    酒足饭饱之后,盛才捷拉着连烁走出了热闹喧腾的大堂。两人往门口一站,凛冽的寒风便卷着雪花,将她们身上的酒气渐渐吹散。


    院子里,一群饭没吃两口就从大堂里溜出来的孩子们正聚在一起,她们把爆竹堆放在院子中央,嚷嚷着:“谁去点火?”


    “你去点。”


    “我不去,万一把我炸了怎麽办?有本事你去。”


    这时候,谁敢上去点火,谁就能收获大家的崇拜。


    岚光是这群孩子里胆子最大的,每次都是她带头跑上去点火,身后跟着一大串既害怕又跃跃欲试的小屁孩。


    她点完火,一群人乌泱泱地捂住耳朵四散逃开,有些脚滑的还没跑远就摔在雪地里了,孩子们的尖叫欢笑声比爆竹声还要响亮。


    瞧见站在门口的两人,孩子们热情邀请她们一起下来玩。


    连烁朝她们摆手:“你们玩吧,我和你们盛大娘的胆子小,不敢碰这震天响的玩意儿!。”


    孩子们也是礼貌地客套两句,她们才不想带大人一起玩呢。见连烁和盛才捷没兴趣,扭头就跑了。


    “我小时候胆子可大了,景阳和年轻时的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在不断响起的爆竹声中,盛才捷和连烁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景阳。


    “景阳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是天底下最聪慧勇敢的孩子。”


    第248章 井招郡,安矣


    岁首二日,三当家成鸾和流筝即刻启程奔赴井招郡,同时遣人快马加鞭送信至京城,将计划详细告知神武军的三位将军。


    【西域井招郡就全权托付给她们,神武军大可放心东进,全力将东边的广袤疆域一举拿下。】


    在策马疾驰赶往井招郡的路上,流筝和成鸾片刻不敢停歇。长达两月的行程,西定国、井招郡、肃州和益州这四方势力随时都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故。


    她们无从知晓景阳郡主那边的具体情形,景阳郡主也不知她们正火速赶往井招郡,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愿这个凛冽的寒冬能够延续得更久一些。


    如此一来,各方势力即便心怀吞并井招郡的野心,也难以顶着严寒贸然出兵。最多派人前往井招郡巧言令色,一番软硬兼施,企图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井招郡收入囊中。


    只愿景阳郡主能顶住眼前的重重压力,耐心等待,等到她们抵达井招郡即可。


    等,她只需要等。


    “所有人都在等!等到开春暖和起来就侵吞我西域。”


    位于西北方的井招郡又连下了几场大雪,屋外呼啸的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刃,刮得人骨头生疼。


    景阳郡主一踏入屋内,便匆匆脱下身上厚重的皮毛斗篷,双颊通红,也不知是因愤怒而致,还是被严寒冻成这般模样。


    算算时间,母亲应该已经收到了她的回信,她也能预想得到神武军会作何反应。


    刚攻下京城的神武,其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东边,开春之后想必也会率先全力攻破东边腹地。然而聚集在西边的前朝皇族势力,便会成为她们无法应对的隐患。


    神武军当然渴望和井招郡交好,以免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神武军无法越过肃州和益州来解井招郡的燃眉之急,她井招郡又岂会有那个心思替神武军周旋于三方势力之间。


    西定国虎视眈眈,想攻破井招郡,进而长驱直入中原腹地;肃州的云家想献祭井招郡,从西定国借兵攻打神武军;益州的老东西还在观望,想要坐收渔利。


    景阳不能等,她这麽等下去,只会等到开春被三方势力瓜分殆尽。


    郡马亦步亦趋地跟在景阳身后,从仆人手中接过热水和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帕子覆在景阳脸上。


    他低声劝慰道:“还请郡主宽心,如今虽说有三方势力都紧盯着我们井招郡,可我们手中也握有不少兵马,他们断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屋内烧着地龙,逐渐回升的温度让景阳愤怒的情绪稍有缓和,她望着郡马白皙的脸庞,缓缓勾起唇角。


    “你说的这些兵马是听谁的号令?”


    郡马听闻此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回道:“自然是听从郡主的号令。”


    自成为郡马的那日起,他就知道郡主在众多王孙贵族之中唯独选中他的原因。他家世普通,不过是信州军中的一名小小士卒,凭着低贱的身份和俊美的容貌入了郡主的眼。


    郡主需要的不是一位和她门当户对的丈夫,而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虏隶。如此才能保证郡主在西域的地位,绝不允许任何人在她的封地之上淩驾于她。


    守卫西域边境的数万兵马看似由他这位男校尉调遣,实际上兵权早已被郡主牢牢掌控,那数万兵马只听从虎符和郡主本人的调令。


    “依你之见,如今的困境可有解法?”


    景阳长居西域,受大漠风沙与酷寒烈日雕琢,染就一身古铜肤色,琥珀色瞳孔如雌鹰俯瞰猎物般锐利,令被其凝视者无处遁形。


    郡马总觉得景阳的话中含有深意,可他看不透郡主的心思,只能强装淡定地分析起当前的局势。


    “无论如何,井招郡都不能被西定国攻破。那西定国乃塞外豺狼,若让其踏入西域,子民必遭劫掠,财物必被洗劫。肃州云家与益州恭老王爷皆属皇亲国戚,郡主身为萧氏皇族血脉,三家本是同根所生。我朝两任男帝皆丧生于神武军之手,京城陷落、江山易主,光复萧氏基业才是当务之急。”


    “倘若我们三家内讧不断,神武军便能趁虚而入逐个击破,萧氏王朝将再无复兴之日。届时,郡主……不,到那时我等都成了亡国虏,下场可谓凄惨。”


    景阳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身为郡主的权力,郡马甚至不敢在郡主面前作出她会成为亡国郡主的假设。失去权力是郡主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哪怕是言语上的冒犯也足以招致灾祸。


    “这麽说,我应该联合肃州、益州共击神武军?但如此一来,肃州、益州势必向我借兵。兵马若调离西域,谁来镇守边境?西定国若趁机挥师南下,又当如何?


    景阳一句句诱导郡马,每一问都恰到好处,郡马终于图穷匕见,抛出真实意图:“郡主,西域贫瘠苦寒,中原腹地任意一州皆比此地繁华百倍。您若率兵协助肃州夺回萧氏江山,事成之后,京城以外的膏腴之地尽可任选,又何必固守这荒僻的弹丸之地?”


    西域荒芜贫瘠,还要遭受外敌侵扰,比不得中原安宁繁华。景阳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不相信男人,更不会相信云家的男人会夺回萧氏皇族的江山。勤王的旗号谁都能借用,攻入京城坐上皇位的不论是哪个姓的男人,都不会是她景阳。


    幻想这群男人会知恩图报、信守承诺,风险太大了。更何况,肃州云家已经在郡主和郡马之间选择了郡马。


    肃州与西域相邻,这麽近的距离,他们多花几日功夫在井招郡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此地究竟是谁做主。可他们不相信掌权的是位女子,哪怕这个女子是身份高贵的郡主。他们宁愿拉拢郡马这个有名无实的男校尉,也不肯和这位赘婿的主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景阳年幼时就从历代王朝的斗争史中悟出了一个道理:男人只会与男人分食权力,女人永远是被利用后抛弃的工具,从无例外。


    因此,景阳只相信自己。她为了拥有实实在在的权力甘愿前往西域,离开母亲,离开人稠物穰的中原,只要边境防线不破,她就是西域的王。


    谁也不能摧毁她皇帝般的人生!


    “肃州云家许了你什麽好处?”景阳轻拍手掌,清脆声响未落,她的亲信已步入房中,弯下腰将手中的托盘放到郡马面前。


    看到盘中那颗血肉模糊、面容扭曲的头颅,郡马瞳孔骤缩,心跳都停了一拍。昨日还与他密谈借兵之事的云家男探子,今日就身首异处,被人当做一盘菜似的端了上来。


    原来郡主问他的第一句话就在试探他,他浑身战栗着瘫倒在地,痛哭流涕,对着郡主不停磕头:“我不敢背叛郡主——”


    “回答我的问题!”景阳厉声打断。


    郡马被吓得咬到舌头,鲜血混着泪水滴落,他不敢再为自己辩解。郡主既然都杀了云家男探,必然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不如老实交代以求活命。


    “肃州云家想借西域兵马攻打京城,并将西域献给西定国换取西定国的援兵。只要我答应借兵,待夺回京城后便封我为王,将南方的富庶之地赐予我做封地,并允准我……”


    “允许你取妻纳妾,传宗接代,摆脱赘婿之身。”接下来的话郡马不敢说,景阳冷笑一声,替他说完最后一句话。


    “郡主饶命,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佑之,佑之她不能没有父亲啊!”郡马磕破额头,鲜血染红地面上昂贵的瑞鹤银线地毡,搬出根本没和他见过几面的女儿做挡箭牌。


    “呵,佑之出生那年你就该死了。我留你至今,只是想让你死得有价值点,怎麽说你是我的郡马,你的死可重可轻。”


    景阳从亲信手中接过西域特制的弯刀,她浪费那麽多时间和郡马废话,不为别的,只是想在他临死前再折磨他一通罢了。


    这是背叛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景阳的手极稳,先准确割下那惯会说谎的舌头,继而刀锋翻飞,逐一卸去郡马的十指。


    “郡主,少将军回来了。”侍卫叩响房门,隔着门板朗声禀告。


    景阳这才停手,将染血弯刀递给亲信,在一声声哀嚎中吩咐道:“剐了郡马,连同肃州男细作的尸首一并悬于城门。”


    “是。”亲信应道。


    景阳洗净双手,出门迎接自己的女儿归家。


    刚出门没几步,身披银鳞甲胄的十五岁少年迎面扑来,怕身上的甲胄硌到母亲,又迅速推开对方。


    “娘,你交代给我的事情都办妥了,长乐公主决定在上元节的宫宴上发动政变。”少年得意地向母亲邀功。


    景阳望着自己的女儿,眼底漾起柔光。


    她的女儿名吉,字佑之,取自“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她的女儿生来就是天之娇子,合该顺遂一生。


    景阳自幼被母亲盛才捷宠着长大,没吃过一点苦。正因如此,她才明白王妃不如郡主,郡主不如王爷,王爷不如男帝。


    她是郡主,她生下的女儿会成为县主,可县主拥有的权力更小。景阳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过得还不如自己,她的女儿必须拥有更高贵的身份,掌控更大的权力。


    在这乱世 里,还有什麽权力比兵权更重要呢?


    故而,在佑之出生以后,景阳并未向男帝请封,让男帝封佑之为县主。而是将佑之送入军营,成为人人尊敬的少将军。


    西境数万兵马,只听从她们母子的号令。


    神武军的出现倒是提醒了景阳一件事,她应该招募女兵,让女儿拥有一支永远不会背叛她的军队。


    至于现有的男兵,她自有办法让他们在战场上发挥最后的价值。


    “佑之,郡马死了。”景阳直言不讳。


    盛吉早就知道景阳的计划,自始至终只有郡马被瞒在鼓里。


    她从容点头,转而关心起远在信州的盛才捷:“井招郡之危已解,我们何时写信给姥姥?省得她担心我们。”


    “我们现在就去书房,给姥姥写信保平安。”


    景阳讨厌等待,也不喜欢陷入被动的境地,她不可能看着井招郡陷入危机却什麽都不做。


    与其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神武军,她选择主动出击。


    十余年前初入西域时,她就试图在西定国找到可靠的盟友。


    这份主动,原本是想维持两国之间的和平,保证西域的安宁。


    而今,北延国有三代帝王,神武军的三位将军也攻破京城,覆灭萧氏皇族,她看到了女人掌权的另一条路。


    在男人称帝的朝堂上,能感受到丁点权力的女人便只有皇后和公主。一旦体会过掌权的滋味,谁不想再往上一步呢?


    只可惜,西定国和夏池国一样,公主被排挤在外,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兄弟陷入激烈的夺嫡之争。


    经过十数年的观察,景阳和西定国野心勃勃的大公主长乐结盟。她将借兵给长乐,支持长乐发动政变夺取帝位。除此之外,她和长乐分别派遣使者前往北延和京城,向北延皇室和神武军求援。


    神武军和北延没理由拒绝——若是西定国也由女人称帝,三方都少了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敌军,而多了一位盟友。


    被围困的井招郡未曾困守待毙,亦未屈膝投敌。景阳化被动为主动,借兵给长乐,让西定国陷入内乱,他们自顾不暇,不得不放弃井招郡这块嘴边的肥肉。


    至于肃州和益州,他们若是想趁火打劫,在他们出兵的那一刻,神武军的铁骑便会趁机直捣其后方。


    井招郡,安矣。


    盛吉挽着景阳的胳膊前往书房:“娘,这十年来我们各种旁敲侧击,劝长乐公主效仿北延的完颜和姃称帝,她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害怕自己失败。过了这麽多年,她在朝堂的势力虽然有所增长,却仍不足以和那些皇男相争,我们能借给她的兵力也有限,这次她敢发动政变,是因为听说了神武军的事迹吗?”


    “有这一层原因,但最主要的是现在时机合适。这些年里北延已肃清朝堂内乱,唯余外患;神武军搅乱夏池,北延便少了南边的外患。长乐此时发动政变,北延便可借此机会,彻底拔除西定国这个隐患。三方互利,缺一不可。”


    进了书房,景阳为女儿磨墨,让她在信中将她们母子俩在井招郡真实的情况告诉姥姥。


    这些年来,景阳只在信中写些家长里短的话,远在信州的盛才捷并不知道景阳是手握兵权的西域王,也不知道她的孙儿是战场上的少将军。


    是时候让她知道真相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瞒着姥姥了。姥姥知道我是征战沙场的少将军后,定会为我骄傲的。”


    盛吉眼睛发亮,顿时有说不完的话要写进信里,她要让姥姥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景阳将手搭在女儿的肩上,轻轻颔首:“她会的。”


    送信的使者策马掠过城门,掀起一阵风,郡马的尸首与肃州男细作的残骸相撞,发出空壳般的闷响。


    城内的百姓瞧着那两具被千刀万剐的尸体,直呼痛快。


    她们认得其中那具穿锦袍的尸体,是景阳郡主的赘婿。正是因为他郡马的身份,才更可恨。


    身为郡马,居然勾结肃州云家,想要蛊惑景阳郡主将井招郡献给敌国,任由敌国铁骑踏入西域,让城中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幸而郡主爱民如子,誓死不降。谁料云家男细作竟当着郡主的面残忍折磨郡马,企图逼迫郡主就范。要不是郡主急中生智,反手诛杀云家男细作,只怕如今井招郡已经落入敌国手中。


    “猪狗不如的东西,肃州云家迟早和这两个男人一样,死无全尸、曝尸荒野!”


    直至傍晚,城墙下骂声渐歇,百姓各自归家,只留那两具残骸在风里继续摇晃。


    第249章 举城归附


    新历元年,仲春卯月之初。


    惊蛰,春雷响,万物生。


    冬季过去,天气逐渐回暖,地处南方的神武三营已从五千人的规模扩充至三万大军。其中战兵一万两千人,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的辅兵则有近两万。


    兵,贵精不贵多。为了保证当地的民生和春耕,神武军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招兵,并未出现为了迅速扩充兵力而透支民力的情况。


    二月初一,石力便率五千精兵屯驻望和城外,整肃军容以待,预备攻取江陵。


    江陵地理位置特殊,已被神武军四面围合,此战只需陈兵示威,等着对方投降即可。


    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消息,称沿途并无伏兵,石力当即亲率神武军第一营向江陵进发。兵临城下之际,远远望去,城墙上竟无一个男兵守卫。


    莫非对方已弃城请降,无意抵抗?


    石力挥手示意身后大军停下,正要出声叫阵,却见城墙上竖起了赤色的神武旗帜。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城门缓缓打开,一群手持官府所制长刀的女子从内走出。石力紧张地握紧手中重刀,担心这些女子是敌军抛出来的诱饵。


    “前朝官府横征暴敛,我等苦不堪言,久闻神武军‘废旧制、换新天’的仁义之名,今举城归附,愿神武军入城后重整纲纪、保境安民。”


    从城中走出来的数百女子皆身着青衣,立于队伍两侧的高个女子举着赤色的神武军旗。为首的女子行至石力前方十步的地方停下,向她抱拳行礼。


    闻言,石力回望神武军士卒身上的青色戎装,以及空中猎猎翻卷的赤色旌旗,忽然会心一笑。


    这群江陵百姓从衣饰到仪制皆效仿神武军,还在城墙上竖起神武军的旗帜,想必她们就是自发加入神武军的编外民军。


    望着她们亮如繁星的眼眸,石力回头吩咐众人:“随我入城!”


    没想到年后的第一场仗还未开始,就以如此平和的方式结束。


    石力率兵跟随她们入城,城内百姓夹道欢迎,争持牛、羊、酒食献享神武军士。


    “齐姑娘,你们仅有这数百人,还是在反抗官府的过程中有所折损?”石力在入城后就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在齐年身边。


    齐年就是方才带领数百江陵百姓走出城门、主动献城的首领。她回答石力:“半月前我们发动起义,全城百姓共同抵抗官府,仅有八人受伤。”


    石力有些诧异,完全没料到会是这麽小的一个数字。


    齐年看着她愕然的表情,解释道:“江陵地势得天独厚,西邻信州,东倚全州,北接京城,南望边南。往来诸地的商贾消息最为灵通,城中百姓为谋生计免不了要与商人交道,自然就从商人的口中得知神武军治下是何等安定富庶。单是一条轻徭薄税,就足以让城中百姓心向神武军,更何况,神武军所行之事还远不止如此。”


    “去年十月,神武军攻破京城,覆灭萧氏王朝的消息传入江陵后,城中的商人与百姓响应神武军‘废旧制,换新天’的号召,数万人联合起来反抗官府,期间发生了一点冲突,导致八人受伤。所幸都是些皮肉伤,细心将养便可痊愈。”


    “以仁义聚民心,以新政换天下。石都尉,神武军是民心所向,我们等了半月就盼着你们来江陵呢。”


    石力颔首,问道:“城中最大的商号是谁家?”


    齐年答道:“是我的东家,万盛。”


    石力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我也是个生意人,在顺祥号江陵分店担任掌柜。顺祥号的东家本名听晚,行商时化名万盛,神武军三将之一的冯将军是我顺祥号大东家的姐姐。去年八月,东家跟随姚清前辈出海行商,便将江陵的生意全权交由我负责。”


    今日江陵百姓主动开门献城之举,是早在去年八月,万盛出海之前,她便与自己母亲流筝、亲信齐年以及城中其她各大商号的东家们共同商定的计策。


    她们一直在城中宣扬神武军的仁义,只待时机成熟,便号召百姓举义响应神武军。


    倘若流筝没有跟着黑山堡三当家前往西域井招郡,今日率领众人打开城门欢迎神武军入城的便是流筝了。


    流筝离开前将此事交给齐年,齐年也不负所托,带领百姓成功反抗官府,将城中男官斩杀,剩下毫无抵抗之意的男兵则暂时收押大牢,等到神武军入城后再行处置。


    齐年简明扼要,将城中的大致情形告知石力。


    原来是自家人,石力在心中暗自感慨,做生意的商人才是真正的手眼通天。这世上有任何风吹草动,最快收到消息的只怕就是这群闻风而动的商人了。


    此城是江陵的内核所在,城中百姓主动献城,只要将这消息传至周边城县,无需强攻,那些城县也会望风归附。


    石力招来亲信,吩咐手下亲信将神武军顺利收服江陵的消息传回晋州,并将此捷报快马送往京城。


    “石都尉,你无需再派人前往京城送信。”齐年轻声打断石力,“半月前我等成功斩杀男官后,就已遣人将男官的头颅连同我等准备献城的喜讯送往京城。京城就在江陵北边,来往便捷迅速,此时三位将军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


    二月初,春寒料峭。正因如此,江陵男官的头颅送到京城的时候尚未腐烂,勉强还能辨认出此男的身份。


    应无双、燕淼、冯争以及军中各级将领皆端坐于议事厅内,装着江陵男官头颅的木盒子置于厅内的桌案上,齐年亲手写的捷报在众人手中传阅。


    “今天一共收到两个好消息,顺利拿下江陵只是其中之一,你们猜猜第二个是什麽?”


    捷报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她们面上刚扬起笑意,冯争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宣布第二个好消息。


    议事厅内只有冯争、应无双和燕淼三人看过从西域使者送来的密信,其她人一听还有好消息纷纷猜测起来。


    “莫非是北疆也传来了捷报?”骆兰英话音刚落,便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猜测。二月的北疆气候依然十分寒冷,纵然有桑进、杨尽欢等悍将,也不能让大家强行克服严寒,攻打幽州、蓟州等地。


    紫衣客开口道:“过了这麽久,北延应当已经解决了武安府拥兵自重的男侯。可是北延传来的好消息?她们能够出兵援助我们攻打肃州了?”


    提起北延和武安府,应无双不自觉地抬手挡住下半张脸,借此掩饰自己的情绪。


    当初她与完颜习做交易,利用那五百匹天马达成一箭三雕之计,北延可以趁机除去武安男侯。


    谁料老男帝死于刺杀,七皇男又被她们所杀,计划被彻底打乱。肃州云家发现少了五百匹马,既不敢质问西定国,也没有底气去找武安府的麻烦。


    如今的西定国也陷入内乱,根本无暇顾及之前买卖马匹的生意,自然也不会为难武安府。


    这是应无双第一次失算,得知老男帝遇刺之后,她就传信给完颜习。去年十月送出的消息,今年一月她才收到完颜习的回信。


    信里的内容让她松了口气,她和完颜习制定的计策的确失败了,但武安府收受贿赂、替两个敌国买卖马匹之举已经坐实通敌叛国之罪,证据确凿。


    北延皇室师出有名,赶在去年年底派兵缉拿叛贼,将武安府彻底铲除。


    因武安府替两国买卖马匹的消息是应无双提供的,完颜习和其她北延皇室还是在信中向应无双表达了谢意。


    “北延的冬日漫长,草原上的积雪尚未融化。至少要等到三月中旬,她们才能出兵援助我们攻打肃州。”应无双否定了紫衣客的猜测。


    狂鹤好奇道:“那还能是什麽好消息?这才二月,流筝和成鸾就算日夜兼程,也还差半月才能抵达井招郡。”


    冯争取出西域使者送来的密信,得意地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又重新塞进怀里,想继续吊众人的胃口。


    “诶!盗圣前辈,还给我!”


    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冯争伸出手只触到一阵转瞬即逝的风,她懊悔不已。在盗圣面前,东西藏在怀里还不如拿在手上稳妥。


    九死生取出信件,跳上桌子一脚踩在头颅上,她清了清嗓子,正要抑扬顿挫地诵读出信件内容。


    冯争便高声宣布:“西定国长乐公主发动政变,井招郡之危已解,肃州、益州无法向西定国寻求支持,京城暂时安全了。”


    众人惊喜不已,西定国怎麽会突然发动政变了?是否和井招郡有关?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消息?


    她们看向九死生,要她将密信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念出来,她们要知道其中的细节。


    九死生被众人簇拥着,她得意地向冯争挑了挑眉,朗声念道:“吾乃西域之主盛景阳,今西域遭逢危机,为解此困局,吾与西定国大公主长乐结为同盟。吾借予她两万精兵,助其发动政变,以图夺取帝位……”


    盛景阳派出的使者从井招郡出发,乔装打扮穿过肃州,以最短的距离直抵京城,不过一月时间就将消息送到了神武军手中。


    “愿神武军定鼎天下之后,能遣师襄助长乐,助其登临帝位。”九死生念完最后一句,赞道,“西域之主盛景阳,她可真是一代英雌。”


    “她娘盛才捷也是位能言善辩的奇人。”燕焱当初在黑山堡亲眼见证了盛才捷的变化,也是亲耳体会过她的厉害。


    两个好消息已经说完了,燕淼走到桌边将舆图展开,众人知道她要说正事,迅速安静下来回到原位。


    “明日起,嫖姚卫、长风卫以及晋州第三营,共计三千精兵,今后便随冯争留在京城,负责抵御西边的肃州和益州。紫衣前辈、梁丘天谕则随我返回晋州,率兵北伐攻取齐州、庆州。无双返回北疆,率兵南下。”


    梁丘天谕不解地来到应无双身边,问道:“怎麽是冯争留在京城,无双姐姐返回北疆带兵南下?”


    众人也都记得上个月冯争亲口说过,她要返回北疆亲自带兵攻打蓟州和郑州,怎麽这会儿她又要留在京城抵御肃州和益州了?


    “应玉树在北疆,我要去见她。”应无双直言不讳。


    事实上,应玉树并不在北疆,去年年末应无双收到吴婆婆的来信。信中称,应玉树得知她不在北疆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北疆,临走前并未说明自己去向。


    时至今日,应无双仍未和应玉树相见。


    从去年十月至今年二月,整整四月的时间,足够应玉树来一趟京城了,可她没来。


    应无双隐隐猜到了应玉树的去向,她要去见她。


    第250章 霹雳火雷


    *


    翌日,城外落霞亭


    神武军众位将领聚集在城门前,准备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北疆,一路前往晋州。留在京城的冯争、骆兰英及葛曦来为两方人马送行。


    “这是我答应送给桑进的宝刀,长四尺三寸,重二斤九两,以百炼法打造出来的绝世好刀。你告诉她,这把宝刀绝不比藏剑山庄的差,我可没食言。”


    冯争将自己特意从皇宫宝库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宝刀交给应无双。


    桑进如期在半月内攻下了幽州北部五县,她也当履行承诺赠桑进一把宝刀。


    应无双将宝刀挂在马鞍旁,点头应下此事。


    冯争注视着应无双,欲言又止。年前,她与无双在来京城的路上便敞开心扉,该如何面映射玉树,无双自己心中自有分寸,无需她再多言。


    “神武军主力尽在东线,肃州和益州随时有可能向京城发动进攻。冯争,你只需固守城池,切勿出城应战。”


    应无双相信冯争的本事,却也担心她张扬恣意的性子会中了对方的激将法。


    “放心,你不在,还有骆大师姐盯着我呢。”冯争扭头指了指骆兰英,整个神武军中就属沐川和骆兰英最稳重。


    应无双扬唇浅笑,的确,有骆大师姐在,任何急躁冒进的战术都会被她及时拦下。


    “无双、水燕!我在京城等你们的捷报!”冯争冲两人挥手。


    得到两人肯定的回应后,她待在原地目送她们策马远去。


    直到两方人马的身影都消失在天边,冯争抚摸身下的雷驹,调头返回京城。


    回程的路上,冯争询问身侧的骆兰英和葛曦:“募兵之事进展如何?”


    “城中百姓响应踊跃,一月内可募得新兵万余。加紧操练,三月底便能列阵沙场。”骆兰英回道。


    葛曦轻轻拽动缰绳,与二人并辔而行:“前往肃州和益州的暗探也已安排妥当,她们午后便会启程。”


    三人离开后,落霞亭复归寂静。满地马蹄印自一方汇聚,又向三方散去。


    季春时节,幽州山峦才染新翠,桃花灼灼漫野。


    应无双从京城一路而来,到达双台县外的军堡时忍不住感叹,北边的春天来得到底晚些。京城的桃花早在二月便开尽了,幽州山间的桃花方才绽放。


    桑进从应无双手中接过冯争许诺给她的宝刀,此刀鹿皮缠柄,刀身刃薄锋利,乌木刀鞘上刻有兽纹。


    “果然是把好刀,等上了战场,砍敌军的头就跟切菜似的。”


    她爱不释手地握着宝刀,对着空气劈砍,破风之声清越入耳。


    “此刀是冯争在皇宫宝库中取出来的……”应无双将冯争的话转述给桑进,并向她说明藏剑山庄的百宝阁早已被完颜习搬空的情况。


    桑进对手里的宝刀很是满意,对她而言,此刀不论是藏剑山庄的还是皇宫宝库里的,只要砍人利索就是好刀。


    她收刀入鞘,道:“应将军,我说你们可真不够意思,率领三千奇兵攻占京城这种大事竟然瞒着我们。要不是年后收到你们杀了男帝并攻下皇城的捷报,我还以为军营里的两千嫖姚卫和长风卫凭空消失了呢!”


    去年十月桑进便率兵攻下了幽州北部五县,在返回双台县监督俘虏修建军堡之前,她回了东饶关一趟。结果发现军营里少了两千人,还是最精锐的两支部队。


    任她怎麽追问,武瑾、武瑜都不肯开口。


    一番打听下来,只有杨尽欢猜测嫖姚卫和长风卫可能去了京城,桑进也想起冯争临走前特意点了点舆图上的京城。


    仅凭这点儿信息,两人实在猜不透这两千人去京城到底能做什麽。直到捷报传来,桑进和杨尽欢才明白冯争所说的“神武军的成名之战在京城”究竟是什麽意思。


    三千人奇袭京城,劫法场、杀男帝、夜袭皇宫!当真是空前绝后的壮举,此后不会有任何一场仗能比京城一战更精彩了。


    桑进语气里满是遗憾,如此激战,她竟然只能听传信的使者转述,而不能亲身经历,实在可惜。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抓着冯争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死皮赖脸地跟过去不可。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何况变量丛生,我等险些功亏一篑。”


    厉胜等人成功刺杀老男帝便是应无双意料之外的事情,从老男帝身死那一刻起,一环接一环,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


    “话是如此,那为什麽不带我去?”桑进小声抱怨,她难道不比骆兰英和葛曦那两个小年轻厉害多了。


    “桑都尉若是跟着我们去了京城,幽州北部五县可就没人打了。换了别人倒也可以,但肯定没有桑都尉这般神速。”


    应无双和桑进站在双台县外修建的军堡城墙上眺望远方,北边的五县皆被桑进率领的霆霓卫攻占。这五县的官员任职由廖去非做主,已经妥帖地安排下去,无需她再操心。


    桑进听后,心里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她咧开嘴大笑,毫不谦虚地说:“这倒也是,军中没人比得过我桑进。让换了别人去打,至少要打一两月。”


    她嘚瑟了一会儿,望着南方的重峦叠嶂,摩拳擦掌地问道:“将军,咱们什麽时候攻打幽州南部?”


    好不容易捱过这个无聊的冬天,桑进早已按捺不住战意,现在的气候不凉不燥,最适合行军作战、攻城略地。


    应无双负手而立,沉声道:“你留在双台县整肃霆霓卫,我即刻返回北疆调遣五百精骑翻越太行山,首取藏剑山庄。此山庄地势险要,可作前沿营垒。待后续大军集结完毕,稍作休整,便一路挥师南下。”


    两人返回营内,应无双一边陈述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一边在桑进的军事沙盘上插上神武军的旗帜。


    看着东边的大半疆土都被神武军攻下,桑进好奇地问道:“你说咱们和晋州的神武军比起来,谁会破城更快?”


    “她们更快。”应无双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桑进追问:“为什麽这麽肯定?”


    “晋州神武军所备攻城器械的威力更胜一筹,初时或与我军的推进速度相当。但当她们把那些武器调试稳定后,破阵拔城之势必倍道而进。无论是野战歼敌,抑或是攻坚拔寨,都易如反掌。届时,攻城战将不再是耗时靡力的下策,反而可借器械之利,将瓮中之鼈一网打尽。”


    在京城的那段时间里,燕淼将边南冶铸坊铸兵的进程告诉了众人。


    冶铸坊打造出的刀剑甲胄,刃口锋利度与甲片坚硬度皆远超前朝官府制式装备。与此同时,陈玄率五螙门众徒依照燕淼所绘的器械图纸,潜心钻研新型攻城器械。


    经反复推演改良,投石机和床弩的投射距离与命中精度显著提升。除此之外,她们还制作出了威力远强于火硝、震天雷的烈性炸药。


    据燕淼所说,一旦适配炸药的投射器具成功打造出来,再固若金汤的城防工事,都将在新式火器的攻势下土崩瓦解。


    “真有这麽厉害的东西?”桑进对这等闻所未闻的东西感到惊奇。


    应无双也不清楚,她只知道燕淼和冯争说起那些东西时有理有据的,夹杂着太多她听不懂的生僻术语,似乎未来真有那麽一种神器,可以轻松地摧城破垒。


    齐州,行邑城外箭如雨下,守城男将立于城头,疑惑地望着千步外的神武军。


    太奇怪了,神武军怎麽只派了这麽点人来攻城?还只带了投石机来,云梯、攻城槌这两样最重要的攻城器械却都没带。


    而且将士们都站在极远的地方,他估摸着应该有千步距离,远超他城中弓箭和床弩的射程。她们究竟意欲何为?


    正当男将疑惑时,城外的神武军操控投石机,百斤重的石头逆着箭雨砸向城墙。


    早在去年,男将便有所耳闻:神武军的投石机、床弩等器械威力超凡,射程与精度皆非寻常可比。


    不过石头终究是石头,威力再大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摧毁坚固的城墙。他示意守城的男兵注意躲避巨石。


    与第二波巨石一同袭来的还有三四个亮着火星的球形铁疙瘩。


    “五,四,三,二,一!”


    城下,燕淼和陈玄紧紧盯着飞向城墙的炸药。她们提前计算过了,从这个距离投出炸药,炸药上的引线正好能在落到城墙上的时候燃尽。


    比空中赤阳更加耀眼的火光在城墙上亮起,如雷般的轰鸣声掩盖了其它巨石攻城的巨响。烟尘迅速被风吹散,神武军将士全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城墙上被炸开的缺口。


    城头男将被气浪掀翻在地,耳鸣如鼓,鲜血如雾散开,中招的男兵碎成无数尸块。


    炸药爆破的铁片高速刺向城墙上的其他男兵,崩裂的墙垣碎石四溅。刹那间,城头哀嚎遍野,尸横满地。


    守城的男将、男兵何曾见过威力如此可怕的炸药,哪还有人敢待在原地,生怕待会儿又有类似的炸药攻向城墙,个个吓得肝胆俱裂,争相往城下奔逃。


    然而,城外的神武军在燕淼的指挥下退兵了。


    “威力虽未及预期,却也差强人意。”燕淼叹了口气,这些炸药的威力果然还是无法和现代炸弹相媲美。


    目前的铸铁技术仅能打造出盛装炸药的外壳,爆炸后碎裂的铁片高速刺向敌军,威力近似现代的手榴弹。


    陈玄将一沓图纸递给燕淼:“你之前绘制的武器图纸设想虽好,但以冶铸坊现在的铸冶技术,根本无法将图上的精妙构造化为实物。全宗门连日来昼夜不休,反复推敲改良,如今的霹雳火雷已是极限。”


    这炸药是五螙门众人在震天雷的基础上,根据燕淼给出的新火药配方改良而成,门主颜尔为其命名 “霹雳火雷”。


    燕淼颔首表示理解,想要研制枪支炮弹,必须同步精进火药制备、冶炼、炼钢等技艺,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让工匠通晓原理,从根基开始改进。


    无数化学方程式浮上脑海,燕淼揉了下眉心,另一个“她”拥有的记忆虽然大部分都不可细究,但作为一个高三理科考生,数理化倒是学得还不错。


    趁着现在她还没忘记这些知识,回营后便默写下来编造成册,先给冯争送去一份,查漏补缺后再将这些书册交给工匠。


    “霹雳火雷的效果很稳定,下次来便直接攻城吧。”陈玄发现燕淼神游天外,将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燕淼,想什麽呢?”


    燕淼回过神来,歉意一笑:“没什麽,你说得对,下次便带足火雷炸开城门。”


    脑海中先进的知识技术固然诱人,但当务之急是荡平夏池国。待战事终了,才有闲暇钻研这些学问。【你现在阅读的是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