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大不了同归于尽
提前动手的计划被打乱,妙莲只好暂时收起杀意,跟着身边的宫人退至角落。
端着点心的宫人握住妙莲的手,偷偷将一块点心塞进妙莲手中。对方眨了眨杏眼,示意她可以躲在这里偷吃。
此刻殿内的丝竹之声逐渐变得柔和缓慢,老男帝已然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周围的宫人太监皆屏息凝神,以免吵醒好不容易入睡的老男帝。
这般安静的环境里,妙莲只能疑惑地望着身边略有些眼熟的宫人,不敢开口与她说话。
妙莲不语,拿着点心的宫人却挡在她面前,将手比在嘴边朝她做了个“吃”的动作,提醒她尽快吃掉点心。
永寿殿规矩森严,离殿的宫人也要搜身,这些点心只能偷偷躲在宫殿里吃掉,是无法拿出去的。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妙莲心生怀疑,虽说这殿里的食物不可能被下药,但这个与她并不熟识的宫人为何突然好心地带着她偷吃?
更何况,此人恰好在她准备动手杀死老男帝的时候将她拉开,对方极有可能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妙莲不肯吃点心,身旁的宫人也不再多说什麽,她快速地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没有茶水相配,干吃一块点心十分困难,只见她腮帮子鼓了鼓,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再张开嘴,里面空空如也。
这娴熟的动作,看来是偷吃的惯犯了。妙莲望着对方澄澈的目光,觉得自己应该是多心了,对方可能只是想教她怎麽偷吃而已。
妙莲以前在玄门也经常饿肚子,皇宫这种程度的苛待对她来说倒不算什麽。尤其是点心这种吃起来容易噎着的食物,她没有杏眼宫人那麽熟练的偷吃技能,万一闹出什麽动静便麻烦了,她把点心放回盘子里。
杏眼宫人皱起眉头,面露焦急,似有话要说,却因耽搁太久,不得不端着点心离开。
尽管这盘点心被老男帝看过一眼就挥挥手让她拿走,但她也要将点心原路送回到掌事太监那边去。掌事太监有记录每道食物的单子,少一样都会找到映射的宫人追责。
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妙莲,眼神中全是警告。
杏眼宫人端着点心离开,一步三回头,确认妙莲是否待在原位。
妙莲的杀心被这无声的警告按了下来,她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再次动手,还没碰到老男帝就会被那位杏眼宫人揭发,落得个被乱刀捅死的下场。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永寿殿中风平浪静。
返回掖幽宫的途中,一向独来独往的妙莲身边多了一位杏眼宫人。
直到回到掖幽宫中,脱离了沿途禁军守卫的监视后,妙莲才甩开身边的杏眼宫人,疑惑道:“你想做什麽?”
“回房说,这里不方便。”杏眼宫人环顾四周,拉着妙莲进入十人一间的寝室。
两人前脚进入房中,又有六人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那人将房门关上。
昏暗的烛光下,七个身着同样宫装的少年并排而立。妙莲从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扫过,她们都是这一月里和她同吃同住,一同前往永寿殿值守的宫人。
妙莲带着刺杀老男帝的任务而来,不想牵连宫中的其她人,便没有主动和这些暂时性的同僚交流,甚至会故意摆冷脸让大家离她远点。
“现在可以说了?”妙莲问道。
七个宫人,年龄最大的杏眼宫人徐金花十五岁,最小的关翠芝才十岁。这群十来岁的少年都不约而同看向她们的主心骨徐金花。
徐金花冲着小少年们挥手,六人瞬间散开,两人站在门口望风,剩下四个拿着扫帚、茶壶等物站在徐金花身后,摆出攻击和防守的姿态。
徐金花警惕地盯着妙莲:“你老实交代,今夜你鬼鬼祟祟走到老男帝身后,是不是想刺杀他?”
“不是。”妙莲懒得和这群小孩费心思周旋。
“你说谎,你当时那个眼神吓人得很,分明是要做坏事!”
徐金花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小少年们,鼓起勇气追问,“如果你是因为太饿了,想要杀老男帝解恨的话,我可以掩护你在永寿殿里偷吃,让你填饱肚子。如果你是别人派来的刺客,那,那我……”
妙莲觉得这些小少年有点好笑,问道:“你要怎样?”
“我们会向掌事公公揭发你!你会被砍头的!”徐金花嘴唇发颤。
“你们要是揭发我,我就说你们是我的同夥,到时候咱们一起被砍头。”
妙莲一眼看穿她们的顾虑。一旦她行刺,这些同住同值的少年必然会被牵连,在这皇宫之中,根本没人会听她们辩解,等待她们的只有残酷的刑罚,甚至可能连累九族。
可她费尽心思改头换面,从玄一到厉胜,再到冷宫里的宫人妙莲,就是为了刺杀老男帝。
无论刺杀是否成功,她连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更无余力考虑这群小少年了。
徐金花被妙莲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脸颊通红,怒道:“你怎麽这麽坏!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还会连累我们的九族!”
“真正的坏人是老男帝,要不是他,你们怎麽会小小年纪便入宫做了宫人?我们成日挨饿,他却大鱼大肉,浪费那麽多粮食。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是被谁派来的刺客,我也不是饿得想杀人,我入宫就是为了杀男帝!”
厉胜凭借自己有限的能力,选中了妙莲这个身份。妙莲十岁入宫,运气不好跟了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主子,没过几年就跟着主子进了冷宫,直至十九岁仍在冷宫里照顾失宠嫔妃的起居。
这个身份低调且安全,厉胜取代妙莲后只要想办法花钱贿赂宫中掌事的太监,便能逐步换到靠近老男帝的宫殿里伺候。
许是上天眷顾,老男帝因一个噩梦彻查皇宫内的所有宫人。三天过去,皇宫各个宫殿空下来数百个职位,身份清白的“妙莲”便顺利地调入永寿殿里伺候。
只是厉胜没想到和自己共事的宫人竟然是一群刚被招进宫的小少年,不过年纪小也有小的好处,她无需花心思和这群小少年相处,大家各司其职互不干扰最好。
若不是今夜被徐金花拦下,厉胜都不知道这群小少年看着胆小怕事,竟然如此敏锐。
厉胜杀人无数,发起怒来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这群少年自小就离开家,被送入这座会吃人的皇宫里,整日吃不饱穿不暖,被厉胜这副杀气森然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后,徐金花怯怯地问道:“你怎麽敢杀男帝,你不怕死吗?”
“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与萧氏皇族有血海深仇。若是杀了狗男帝后我还活着的话,我还要去杀他兄弟,杀他男儿,杀效忠于他的男官!”
厉胜冷冷瞥了众人一眼,躺上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我要睡了,都老实点。记着,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揭发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话音刚落,厉胜从枕头下摸出一支木簪,用力一掷,屋内的蜡烛应声熄灭。
黑漆漆的屋内,七双充满震惊和崇拜的眼睛齐齐望向厉胜,可惜厉胜并未看见,她只是想用这一招震慑小少年们。
七人不敢打搅厉胜睡觉,一群人挤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低声商量对策。
“怎麽办啊,徐姐姐?我们不论怎麽选都是死,她就不能不杀老男帝吗?”药香压抑着哭腔,不停地擦眼泪。
不止药香,还有两个年龄小的宫人低声啜泣,三人搂在一起互相安慰,抹去对方的泪水。
徐金花靠在墙上,作为老大的她主动揽起责任,向众人保证:“你们别怕,她还没有动手,我们还有机会。我会努力劝说她,让她放弃的。”
听到徐金花的话,大家重新燃起希望,纷纷决定明日起要轮流盯着厉胜,不让她有动手的机会。
“我也想杀狗男帝。”年纪最小的关翠芝语出惊人,徐金花赶忙捂住她的嘴,警告她不能乱说话。
关翠芝掰开徐金花的手,一脸认真地说:“老男帝可以打死桃花姐姐,杀死秀兰姐姐,为什麽我连想杀他的话都不能说!”
提到桃花和秀兰的死,屋内陷入沉默。原本在这间房里是有十个人的,除去冷宫调来的十九岁妙莲,剩下九人都是一同入宫的夥伴。
御前失仪的桃花被杖毙而死,秀兰则因出生的时辰吉利,被男道士选中为老男帝祭天。入宫后相依为命的九姐妹在连续失去两位姐妹后,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刚开始她们还敢凑在一起偷偷咒骂老男帝,以及虐待她们的老太监。渐渐地,愤怒和恨意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磨平,她们也许是被宫规折磨得麻木了,也有可能是饿得没力气恨了。
“要我说,也许我们根本等不到被妙莲姐姐连累,就会被老男帝以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赐死。不被砍头也有可能会活活饿死,这几天里饭越来越少,白粥都快变成白水了。”
关翠芝抱怨道。
“翠芝,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药香惊讶地看着平时最乖巧懂事的关翠芝,无法理解她怎麽会说出这些话。
关翠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思熟虑后缓缓开口:“你们难道不想为桃花姐姐和秀兰姐姐报仇吗?”
她瞪大眼睛,说出了符合自己年龄的天真话语:“那个人能用木簪准确地击灭蜡烛,她不是普通的宫人,她是江湖大侠,是武林高手!”
最后一句话打破了众人之间严肃的氛围,谁小时候还没听过几个江湖大侠的故事。
徐金花摸着关翠芝的头,哄着她说道:“就算她是江湖大侠也敌不过皇宫里这麽多带刀的禁军,她只有一个人,皇宫里有成千上万个男兵。”
“加上我们不就有八个人了。”关翠芝掰着手指算数。
“别傻了,八百个人都不够好吗?八个人更是找死。”药香抱紧膝盖,低声道,“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活到二十五岁,然后出宫回家。”
关翠芝不说话了,有人重新提起最初的问题:“我们到底该拿妙莲怎麽办?阻止不了她行刺,大家都得陪葬。”
她们都只是想活着而已。
想要加入妙莲,一起刺杀老男帝为桃花和秀兰报仇的关翠芝,想要安安稳稳活下去的药香,还有犹豫不决的几人,她们都无声地看着徐金花。
作为七人中的老大,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徐金花身上,等待她做出决定。
第232章 大不了同归于尽!
翌日
住在同一间房里的八人一如往常地起床洗漱,打扫房间,然后跟着掌事太监前往永寿殿里值守当差。
仿佛什麽都没发生,昨晚的对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就都不复存在了。
厉胜不知道这群少年打的是什麽主意,既然她们没有主动提起昨日的事情,她也可以装作什麽都没发生。
进入永寿殿后,她敏锐地察觉到少年们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跟随着自己,那眼神里除了监视,竟还夹杂着几分崇拜与向往。
厉胜自嘲地摇了摇头,认定是自己看花了眼。这些少年明明生怕被她连累,又怎会崇拜她?
然而,其中那个年龄最小的少年关翠芝看向她的目光格外炽热,让厉胜有些不自在。
碍于这些少年的监视,厉胜没有贸然动手,她决定再等两日。
老男帝迁往边南的事情绝非两三天内就能筹备妥当的,她可以利用这几日时间,重新制定一个相对周全的刺杀计划。
昨天夜里,厉胜并未睡去,她听到了少年们的谈话。求生是人的本能,更何况这些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如此年轻就跟着她一起死了的话确实可惜。
接下来的两日里,厉胜对永寿殿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观察,她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中复刻出永寿殿的全貌,包括殿内的陈设,每个禁卫军男兵值守的位置,掌事公公的行动路线等等。
与此同时,徐金花等人也时刻盯着厉胜。她们都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出现。
这天夜里,众人从永寿殿中回到掖幽宫,厉胜坐在桌前,用茶水在桌面上作图。她凭借记忆准确无误地画出永寿殿的布局,以及通往周边各个宫殿的宫道。
被少年们监视的这两天,她表面上按兵不动,实则在脑海中反复推演了上百种刺杀方案和逃跑路线。但光靠想象难免会遗漏关键细节,还是画出图来仔细确认一遍为好。
厉胜专注地坐在桌边画图,同住在一屋的其她几人不敢靠近她,都待在自己的床位上好奇又警惕地盯着她。
“你打算何时动手?”徐金花看厉胜的手不停地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又瞧见被水渍勾勒出的深色痕迹方方正正的如同宫殿布局,便猜到厉胜是在准备刺杀计划。
她走到厉胜身边发出疑问,厉胜装聋作哑不搭理她,她接着说道:“预言说老男帝会死于今年初雪,上天会惩罚这个昏君。我记得去年是十一月初下的初雪,今年比去年冷得多,或许今年的初雪会提前。”
厉胜端起水壶,将桌面上的痕迹尽数冲散,随后抬眼冷声道:“所以呢?”
“所以你不必冒险去刺杀老男帝,他自会遭受天罚,你无需赔上自己的性命。”徐金花取出帕子帮厉胜擦拭桌面。
“天罚,呵。”厉胜面露嘲讽,讥笑道,“天上只有轮换白天黑夜的日月星辰,没有神仙,老天也没长出人的眼睛耳朵,所以天根本看不见我们,听不到我们,天都知道个屁!”
“只有人能惩罚人,我不信虚无缥缈的天罚,我只相信我自己。我要老男帝死,他就必须死!”
自年幼时被家人卖入玄门,厉胜就知道这世上没有神仙,没有佛祖,就连男人们创建出的官府也是骗人的。她服下螙药生不如死的时候,将这世间所有真实的、虚幻的人或神都求了一遍,无人回应她。
玄门里有数百个和她一样的女孩,痛到最后,她们谁都不求了,握住彼此的手硬生生地熬过去,熬不过去的便当场死去。
玄门害死了不知多少个无辜女孩,可创立玄门的男人依然逍遥法外,没有任何报应和天罚降临在他身上。
是玄二、玄六与人做交易换来的解药,是她亲手剥下了阉党的脸皮,是玄门的姐妹们一起摧毁了剩下的三个玄门,是她们自己救下自己,自己为自己报仇。
老男帝自诩真龙天子,是淩驾于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那她偏要看看这位“真龙天子”是不是真龙?
看看他被扭断脖子后,是会和普通人一样死去,还是化作真龙死里逃生?
徐金花面色发白:“你就不怕连累自己的家人吗?”
“你怎麽不去问问老男帝,他随意杀人的时候就不怕引起众怒吗?”厉胜反问。
“他有男兵保护。”徐金花答。
“那要是他没有男兵保护,你就敢冲他发泄自己的怒气了吗?”
答案是肯定的,“敢”字卡在徐金花的喉咙里,她有些丧气地摇头:“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
徐金花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厉胜便又会说出同归于尽的话。她回到自己的妹妹们身边,显而易见,她劝说失败了。
少年们对此并不意外,她们握住徐金花的手,一群人挤在一起互相安慰。
“药香呢,她还没回来?”徐金花挨个数数,苏春莲、邓锦娘、杨淑翠、姚春景,关翠芝,唯独少了药香。
前夜里和药香抱在一起哭的姚春景回道:“药香被许姑姑叫去帮忙了。”
许姑姑是负责管理掖幽宫中宫人的掌事宫人,虽然她的权力不如掌事公公那麽大,但也可以小范围地调动掖幽宫中的宫人。
药香这两日里只要一有空就会去讨好许姑姑,为许姑姑端茶倒水、按摩捶背,就盼着许姑姑能将她换去另一班值守,免得被刺杀老男帝的厉胜连累。
这事大家都知道 ,只是今日她离开得太久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徐金花才会有此一问。
“我去许姑姑那找她。”徐金花担心药香出意外,她让大家留在屋里,自己出去找人。
许姑姑住在掖幽宫的东院,一个人单住一间房,药香正在屋子里帮许姑姑整理物品。
“姑姑,南迁不是还早着吗,您怎麽现在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药香在柜子前将许姑姑的四季衣服整齐地叠好装进包袱里,另一头的许姑姑翻出一把锁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锁在一个小箱子里,剩下一些铜钱、碎银都贴身收好。
许姑姑本不想搭理药香,可念在这孩子连日来的殷勤,决定透露些消息:“此次南迁,七殿下本想低调行事,只带上千名宫人太监即可。但陛下不同意,决定直接迁都。”
“迁都!”药香捂住嘴,忙追问道,“姑姑,迁都是怎麽个迁法?”
许姑姑拉着药香在床边坐下,凑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事姑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往外说,否则咱俩性命难保。”
药香连连点头:“姑姑放心,我肯定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得了药香的保证,许姑姑才告诉她:“陛下想要将整个皇城都迁去边南,包括城中近百万的百姓。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估计是仿前朝旧例,前朝有位男帝迁都时,是把百姓夹在军队中间,催着她们赶路,走不动的就用鞭子抽,这一路上光是打死饿死的就有数万人。”
“寻常百姓尚且如此,咱们这些命贱的下人不仅要靠自己的双腿走路,还要伺候同行的贵人。要想活着到边南,要麽现在就使点银子疏通关系,让军爷路上多照顾着点,要麽听天由命吧。”
如今在皇宫里她们都吃不饱饭,迁都赶往边南的路上,吃住皆不方便,只怕更难吃上饭了。
药香心不在焉地为许姑姑收拾好衣服,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麽离开东院的。
直到在路上撞到来寻她的徐金花,跟着对方一路返回自己房中,她才崩溃地哭出来。
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的厉胜听到哭声,以为这群少年又是因为她在流泪,但她眼下确实没有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的计策,只能故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让她们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日,厉胜发现少年们不再监视她了。她们忙着讨好宫中的年长姑姑,回到房间里便聚在一起,将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翻来覆去地数上十来遍,可惜再怎麽数银子也不会凭空变多。
宫墙虽高,却困不住万千口舌。老男帝决定迁都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皇宫。厉胜这才明白少年们为何如此急切地讨好掌事姑姑。
可在老男帝眼中,人命如草芥。莫说是小小掖幽宫的掌事姑姑,某些有位分的妃嫔都未必能在迁都的途中得到善待。
大部分人自顾不暇,有权势的人又见钱眼开,这群一无所有的少年寻不到任何庇护。若真的要迁都,死在路上是早晚的事。
傍晚时分,众人从永寿殿中回来,厉胜喝完碗里的稀粥,刚抬起头,七只碗同时递到自己面前。
她愣住,问道:“干嘛?”
徐金花替众人回答:“给你吃。”
天底下哪有白吃的饭,厉胜可不敢接这些碗,开玩笑道:“你们这是给饭里下药了,想螙死我?”
“如果我们有螙药,第一个螙死老男帝,才不会浪费在你身上。”
说这话的居然是素日里最怕死的药香,她将自己碗里的稀粥倒进厉胜的碗里,眼中满是恨意。
她望着厉胜,怒气冲冲地说:“我把自己的饭给你吃,你要吃饱,才有足够的力气杀死老男帝。”
“你们……不怕被我连累了?”
厉胜面露疑惑,迁都的途中固然凶险,但仍有一线生机,她们怎麽这就放弃了?
“只要能为桃花姐姐和秀兰姐姐报仇,我不怕死。”关翠芝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碗推到厉胜面前。
“横竖都是死,要是能拉着老男帝一起死,说不定还会在史书上留名呢!就算在黄泉路上,和老男帝的鬼魂相见,也不是我跪他,而是他害怕得躲着我了。”姚春景越说话底气越足,神情也逐渐张扬起来。
邓锦娘也把碗放到厉胜面前:“就是,这世上敢骂男帝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杀了他。你是第一人,我邓锦娘就要做继你妙莲之后的第二人。”
“老,额,老男帝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也要他死。”苏春莲还是不太敢直呼老男帝三个字。
又一个碗放在面前,杨淑翠眼含期盼:“你能告诉我你打算何时动手吗?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你杀死老男帝后按你的计划跑就是,我想趁乱打两下老男帝的尸体泄愤。放在以前,我连看都不敢看老男帝,要是能揍他一顿,死也值了。”
只差最后一个人没开口,七人中的主心骨徐金花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将厉胜之前对她们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大不了同归于尽!”
徐金花、药香、姚春景、苏春莲、邓锦娘、杨淑翠、关翠芝,以及早已逝去的桃花和秀兰,这九个面容模糊的陌生少年在厉胜眼中逐渐变得清晰。
第233章 她们都是刺客
*
七皇男哄骗老男帝迁往边南,不过是想将其取而代之。
自迁都之议定下,他表面恭顺,每两日便前往永寿殿奏报迁都进度。可老男帝深居宫中,从不亲自查探,城中景象全凭七皇男一张巧嘴编造。
至于那所谓的随迁百姓,不过随便抓些人佯装充数罢了。但皇宫内务瞒不过老男帝,七皇男只得尽职尽责地安排各殿准备迁都事宜。
今夜是厉胜等人在永寿殿中当差值守的最后一晚,明日起,伺候老男帝的宫人便会按照迁都的新制进行调换。
掖幽宫的宫人地位低微,无固定主子,只能跟随军队前行。
而此次随行军队皆为男兵,迁都途中纪律涣散,欺压百姓、强夺其粮食、财物之事屡见不鲜,毫无权势的宫人更是他们欺淩的对象。
面对手持利刃的男兵,徐金花等人很难有反抗之力,但面对一个只知吃喝享乐的老男人,她们八人合力,胜算极大。
“距离老男帝最近的一个男兵只有十步之遥,我会夺走他手里的刀,刺入老男帝的心脏。这一击虽致命,却不会让他即刻断气。届时我拖住殿中男兵,你们只管捡起手边可用的重物尽情殴打老男帝,为桃花和秀兰报仇,为自己出口恶气,决不能让老男帝死得太轻松。”
厉胜的话犹在耳边,八人经过搜身查验后,以厉胜为首挨个进入永寿殿中。
她们眼神坚毅,带着让老男帝必死的决心,按照出发前商议好的计划各自做起准备。
永寿殿内外的禁卫军男兵将整座宫殿护得密不透风,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厉胜都没想过她能全身而退。
这一次刺杀任务或将成为厉胜作为杀手以来最失败的一次,但她早已不是杀手玄一。此刻的她是宫人妙莲,若是能与徐金花她们一起击杀老男帝,这必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出名的刺杀。
以世人眼中最卑贱的身份,杀死最高贵的男帝!
厉胜并未吃掉其余七人的饭菜,仅有一碗白粥虽不顶饱,但她毫无饥饿感,甚至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过往十来年的数百次刺杀任务,都不及此刻这般精神振奋。
她不动声色地端着盛满水果的玉盘走到老男帝附近,在老男帝挥手示意,命她退下之后,厉胜低眉顺眼地朝后退去,悄悄给殿内的其余七人递了个眼神。
腰佩长刀的男兵眼神涣散,他在永寿殿里值守将近一月,从未发生过意外。能进入此殿的不论是宫人太监,还是嫔妃皇男,都会经过严格搜身才允许入内,不可能有伤害老男帝的机会。
他早已放松警惕,看似站得笔直,实际上早已魂游天外,根本没注意到有个宫人离他越来越近。
“呛啷” 一声,长刀出鞘,寒光一闪而过。男兵猛然惊醒,却只看到一片刺目的鲜红。
温热的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他无力地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名不起眼的宫人握着他的刀,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老男帝。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时刻关注着老男帝一举一动的掌事太监,厉胜举着刀刺向老男帝心脏的瞬间,掌事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大殿。
“有刺客!”
“快来人救驾!”
刹那间,殿内乱作一团。
手无寸铁的宫人、乐者四散而逃,老男帝遇刺,该上前救驾的自然是穿甲胄、持兵刃的男兵,而不是她们这些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下人。
老男帝还沉浸在迁都避劫的美梦中,一把利刃从天而降刺穿他的心脏,望着刺客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下意识地揣测此人是谁派来的刺客?
是他的男儿,还是他的兄弟?
刺杀他的宫人没有拔出长刀,而是任由这柄刀插在他心脏里,让他不至于失血过多而迅速死去。
耳边充斥着太监惊慌的尖叫、男兵们先后拔刀的清脆声响,老男帝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五官因剧痛扭曲变形。
这一刻变得相当漫长,模糊的视线里,握着长刀的宫人眼含恨意,还有一闪而过的痛快。
“我叫厉胜,今日特来取你性命!”
说罢,厉胜踩在老男帝的身上,脚尖用力一点,借力后空翻落地,顺势夺过另一名男兵的长刀。刀锋划过男兵脖颈,鲜血飞溅,又一具尸体倒下。
她手持长刀,以老男帝为中心,与围上来的男兵激烈缠斗。男兵们身着甲胄,唯有暴露在外的脖颈是致命弱点,厉胜刀光霍霍,眨眼间便又放倒近十人。
殿内血流成河,堆积在老男帝周围的尸体越来越多。后面赶来的男兵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厉胜不是寻常宫人,她武艺高强,手段狠辣,不可贸然上前找死。
数百男兵将厉胜包围起来,包围圈中还有奄奄一息的老男帝,以及七个不知姓名的普通宫人。
当关翠芝举起桌面上的鎏金香炉狠狠砸破老男帝的脑袋时,剩下六人也拿起手中的重物攻击老男帝。
打碎的瓷瓶碎片划破老男帝的脸颊,长满厚茧的手指戳瞎老男帝的眼睛,用于夹菜的银筷重重地刺穿老男帝的腹部,地上掉落的长刀被捡起,砍断了老男帝的手指,一只脚快准狠地踩在老男帝的两腿之间。
与老男帝惨痛的尖叫声同时响起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皇宫里见谁都要下跪的宫人狠狠赏了老男帝一巴掌。
她们七个并非来不及逃跑、恰好被困在其中的普通宫人,她们也是刺客!
男兵们看着七个宫人不断地虐打老男帝,心中惊惧不已,他们本该上前救驾,却被这一幕吓得无法动弹。
事实上,他们见过比这场面残忍数百倍的虐杀现场,但受虐的对象绝不可能是男帝。
相反,被虐杀的往往正是这些宫人。如今两者对调,他们心中唯余惊骇。
宛如杀神的刺客厉胜浑身沾满鲜血,拿着长刀守在那七名宫人身边。
男兵们虽回过神来,却仍踌躇不前。毕竟,老男帝被那些宫人如此折磨虐待,已无生还的可能。他们此时冲上去拿不到救驾之功,还可能会白白送命。
况且永寿殿已被数千男兵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刺客插翅难逃,想必过不久便会主动投降。
厉胜望着这些懦弱的男兵,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我厉胜杀了男帝!我杀了男帝!”
万众瞩目之下,厉胜回到老男帝身边,已经面目全非,不成人形的老男帝还剩下一口气。她伸手握住插在老男帝心脏上的刀柄,其余七人也依次将手叠上。
染血的长刀被她们共同拔出,溅出的鲜血落在八个人的脸上、身上。
她们齐齐转身,直面层层围困的男兵,脸上尽是大仇得报的酣畅笑意。
“父皇!”
撕心裂肺的叫喊从殿外传来,七皇男悲愤地冲入大殿,男兵们主动为他让开一条路。他飞奔而来,却在距离厉胜十步以外的地方停下。
七皇男警惕地盯着厉胜手里的刀,下一秒,那柄刀“哐当”落地。
七皇男见状大喜,立马下令:“来人,将这些刺客关入大牢,日后再处置她们,先去请御医来救治父皇。”
八名刺客被收押大牢,躲在角落里的御医这才抱着药箱,连滚带爬地跑到血肉模糊的老男帝身边。
无需诊脉,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老男帝已经气绝身亡,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他。
“殿下,陛下他……驾崩了。”抱着药箱的男人跪在地上痛哭。
“不,父皇他……”七皇男一度哽咽,“我一定会将那些刺客碎尸万段!”
他假惺惺地掉了两滴眼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天助我也。
这些天来,他为了迁都一事几乎住在皇宫里,方才听说老男帝遇刺,他可完全高兴不起来,担心是其他势力派来的刺客。
因此,他并未第一时间赶来救驾,而是命令自己的心腹返回府中调兵,确保除了他以外,不会有别的男人入宫来与他争夺帝位。
好在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父皇被刺客杀死,他是第一个赶来救驾的皇男。父皇生前又没有留下遗诏,这皇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机不可失,趁现在皇城里的其他势力还不知道皇宫里的状况,他应该立刻将手里的私兵调入皇城。
原计划埋伏在城外的男兵直接撤回,兵分两路,一路入宫确保他顺利继位,另一路男兵可趁夜攻入其他皇男、皇叔的府邸,将他的对手们一网打尽。
老男帝的尸体尚未凉透,七皇男顾不上为老男帝收敛尸身,便迫不及待地吩咐手下,为自己将来顺利继位做准备。
这一夜,皇宫中灯火通明,皇城里厮杀声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七皇男的军队不由分说地撞开一扇接一扇的王府朱门,该杀的杀,该活捉的活捉。举着火把的男兵在城中来回穿梭,被这动静吵醒的百姓心惊胆战地躲在家中,向天祈祷今夜的混乱可以尽快过去。
皇城里的厮杀持续了整整四日,这四天里百姓们不敢出门,直到第五日的卯时,百姓们听见丧钟轰鸣,震颤全城。
一声、两声、三声……
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京城有制,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百姓们明白,这麽多声丧钟,只能是老男帝死了。
可预言里不是说“初雪至,男帝崩”吗?这还没下雪啊?
千家万户推开门扉,百姓立于漆黑天幕下,直至冰凉一点触及面颊。
抬眼望去,漫天飞雪簌簌而落,人群中骤然爆出惊呼。
“下雪了!”
第234章 三日后,淩迟处死
元兴七年冬,宫禁骤变,先帝遇刺崩殂。未几,七皇男遽登大宝,敕令以孟冬月初五为期,将弑君凶徒弃市处死,以儆天下。
阴暗湿冷的地牢里,厉胜与徐金花等人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她们缩在角落里屏息凝神,如此才能听清牢门外男狱卒们的对话。
“这也太邪乎了,老男帝真在初雪当天死了,预言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这东西都是骗人的。”
“切,你都知道个啥。” 另一个声音压低,语气里带着炫耀,“我之前是在皇宫里头当差的,在外面有点人脉,我可听说老男帝早就死了,只是初雪当天才开始敲钟而已。”
“真的假的,为啥不在死后立即敲钟?”
“死的可是男帝,你以为是你爹啊。皇家哪能和寻常人家相提并论,老男帝那麽多男儿兄弟,他一死,空下来的皇位该由谁来坐?争夺帝位才是要紧事,自然要先稳住龙椅,才顾得上发丧。这不,七皇男继位以后,才下旨命令各大寺庙、道观为老男帝鸣钟。”
“啧,亲爹死了都不即刻办后事?我要是有这种不孝男儿,非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教训他不可。”
“你想得到美,你就是个狗屁,能和人家皇室比吗?你要是七……额,上面那位,你是先称帝,还是先给老爹办丧事?”
声称要教训不孝男儿的男狱卒被怼得没话说,他强行为自己找回场子,一脸不屑地说:“当男帝有啥好,还不如我呢。老男帝死于非命,我肯定能寿终正寝。而且他还是叫一群女人杀死的,真是窝囊。”
说起那群刺杀老男帝的女人,其中一个男狱卒朝着厉胜等人所在的监牢努嘴:“我在永寿殿当值的兄弟说,那群刺客可凶残了,把老男帝的命根子都踩烂了。”
他吹了声口哨,示意身边的男人们看向自己的裤|裆。
“嘶,士可杀不可辱,她们下手可真狠。”男人倒吸一口凉气。
“哼,一群不要命的蠢货,杀了男帝又能如何?不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自己的九族。新男帝已经下旨,三日后将她们押去西市淩迟,让天下人都瞧瞧,这就是刺杀男帝的下场!”
七皇男登基成为新的男帝后,决不允许老男帝遇刺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他实在难以理解,一群卑微宫人怎敢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悍然行刺先帝。
然而,经过一番严酷拷问,这些宫人既无幕后主使,身家背景也清白干净。
正因其行为无人指使,背后所隐藏的心思反而更令人不寒而栗。为避免今后有人效仿她们,新男帝下令将这八名刺客押往最繁华的西市,当众施以淩迟极刑。
他要将这些刺客千刀万剐,让天下人看清刺杀男帝的下场,既能震慑心怀不轨之人,也可借此彰显自己的皇权威严。
“三日后,押至闹市,淩迟处死。”
监牢里的八人听到自己的结局后,脑袋一阵嗡鸣,外面男狱卒们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是在梦里。
关翠芝打破死寂,声音轻快:“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机会出宫了,想不到临死前还能去皇城里最热闹的西市转转。”
剩下七人怎好意思让年龄最小的孩子安慰她们,徐金花也配合着她畅想起来:“我听说西市里有上百家铺子,吃的喝的玩的样样都有。不知道我们是几时过去,要是能赶上饭点那可太幸福了。咱们可以根据香味猜测是哪家店的美食,比比谁猜对的最多。”
“要是有糖霜饼就好了,入宫前我娘特意给我买了这个,可甜了。”药香舔了舔唇,她家里穷,母父从不舍得给她买零嘴吃,糖霜饼是她吃过最甜、最好吃的东西。
孙春莲遗憾地望向漆黑的天花板,喃喃道:“我老家是南方的,不知道京城会不会有我家乡的菜?我家的蟹黄酥可好吃了,用面团将蟹黄裹起来,再放入锅中油炸,咬下去满嘴鲜香。”
“有!西市里有许多食肆,天南海北的美食都有。”厉胜肯定地回答孙春莲。
她是八人中最晚入宫的,还记得西市是什麽模样。
见她开口,徐金花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你不是妙莲吧?久居冷宫的妙莲可学不到那麽厉害的功夫。”
“她是厉胜,我当时听见了!”邓锦娘激动地开口。
当时大家都顾着虐打老男帝,她刚巧歇了一会儿,就看见厉胜手举长刀,意气凛然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厉胜点头,她抬起手用力地在脸上揉搓,好半天才掀下一块假脸皮,露出一道骇人的伤疤。
“我扮作妙莲混入宫中,就是为了刺杀老男帝报仇雪恨。”
被关入大牢的这些天里,八人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刑罚,身上脸上无数伤疤。
厉胜此时揭开面具露出真容,也不会有男狱卒发现不对劲,他们甚至不敢细看这些女人满是伤痕的身体和面容。
但与厉胜一起的七个少年不同,她们看得出这道伤疤是陈年旧伤,从厉胜的眼角蔓延到下巴,毁了她大半张脸。
她们心疼地看着厉胜,想要关心她,又怕自己说错话刺痛厉胜。于是大家只是静默地望着厉胜的眼睛,握住她的手,向她送去无声的关怀。
很久没被这麽多人盯着自己脸上的伤疤了,厉胜不由自主地抚摸脸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
玄门的经历太过沉重,厉胜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并不愉快的回忆,她转移话题,反问徐金花等人:“你们怎麽发现我要刺杀老男帝的?我何时露出了破绽?”
“太明显了!你来的第一天我们就注意到了你的与众不同。”
关翠芝年龄小,向来喜欢观察别人。尤其是独来独往、总是摆着一副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厉胜,她自然会格外关注。
徐金花附和道:“掖幽宫中数百人,只有你的眼神是愤怒且充满恨意的。死气沉沉的皇宫里,面带愤怒的你生机勃勃,在一众死人中,你这个活人格外突出。”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为何不早点揭穿我?”厉胜好奇道。
“我们不敢啊。你看起来那麽凶,后来不得已揭穿了你,你又是威胁我们一起死,又是用簪子灭蜡烛吓唬我们。”药香带着一丝埋怨地说道。
她当时可是真的被厉胜吓得不轻,每日夜里都要躲起来偷偷抹泪。
厉胜闻言微微怔了一下,她冷血惯了,做事不会考虑其她人的感受,当时她也确实是抱着威慑她们的目的。
如今大家成了生死与共的至交,先前的事就是她做得不对了。
“是我做得不好,在这里向大家赔个不是,还请大家原谅我。”厉胜想让气氛轻松起来,便故意将赔罪的语调说得轻快些,可惜配上她凶神恶煞的脸,倒像是笑里藏刀。
药香撇了撇嘴:“听起来怎麽感觉是你原谅我们了。”
此话一出,压抑的监牢里发出阵阵轻笑,大家挤成一团低声笑起来。
“笑什麽笑!死到临头了还笑,等到了刑场剐你们皮的时候,看你们还笑不笑的出来,一群疯子。”
男狱卒走过来用刀鞘敲了敲牢门,朝着众人发出怒吼。
本以为大家会就此安静下来,谁料八人偏不如男狱卒的意,徐金花故意仰起头放声大笑,其余七人也跟着她一起扯起嗓子笑。
砰!砰!砰!
男狱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们,手里的刀鞘疯狂敲击牢门,可依旧无法制止这越来越吵的笑声。
他觉得自己丢了面子,骂骂咧咧地转身往回走,向另一个男狱卒索要打开牢门的钥匙:“我非得进去收拾她们一顿。”
拿着钥匙的男狱卒不愿将钥匙交给对方,他劝说道:“三天后她们就要死了,临死前想发疯就让她们疯去呗,你和她们计较什麽!再说了,她们这几天受了不少重刑,再折腾几下万一提前死了,三日后谁代替她们淩迟处死?到时候上头问起来,你担责啊?”
“算了,我才懒得和死人计较。”
男狱卒打消了念头,可那刺耳的笑声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他们便决定出去透透气,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地牢。
脚步声越来越远,笑声也缓缓消失,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关翠芝攥住厉胜的衣袖,双眸亮晶晶的:“厉姐姐,你是武林高手,会不会有别的江湖大侠来劫狱,将我们救出去啊?”
众人纷纷望向厉胜,眼里燃起希望。
厉胜咬住舌头,将“不会”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我是个独自行走江湖的侠客,没有几个朋友。”
众人难掩失落,只听厉胜话音一转:“但是,我们可是成功刺杀了老男帝!老男帝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在世人看来我们就是斩杀了狗男帝的英雌,这等壮举一旦传遍天下,定会有数不尽的英雌豪杰赶来京城。”
“她们会来劫狱!”关翠芝兴奋起来。
厉胜摇了摇头,做思考状:“劫狱要闯入地牢里救人,地牢如此逼仄,大侠们难以施展身手。依我看,还是劫法场胜算更大,她们如果会来,劫法场才是上策。”
“我们刺杀老男帝的事情真的能传遍天下吗?会不会只有京城里的人知道?”徐金花担忧道。
杨淑翠搂住她的肩膀,开始吹嘘:“那肯定的,咱们杀的可是男帝,哪个男帝死了不得昭告天下。我们的名字也会随着老男帝的死讯传遍大江南北,我杨淑翠可成名人了。”
“我可以见到话本子里的大侠了!厉姐姐,现在江湖上的天下第一是谁啊?她长什麽样子,用什麽武器?”
提起江湖、武林和大侠,关翠芝打开了话匣子,一连串的问题从她嘴里蹦出来。
其她七人也是不到十五岁的少年,怎能不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她们挪了挪身子,将厉胜围在中间,听她讲江湖里的故事。
“江湖上共有十大高手,其中手持破星剑的明笑天和擅用九节鞭的紫衣客并列天下第一。说到明笑天,就不得不给你们讲讲明笑天是如何从一派掌门成为当代武林盟主的故事了……”
江湖豪侠的故事让八人暂时忘却了现在的处境,但她们心里清楚,大侠劫法场不过是厉胜顺着关翠芝的话说出来安慰她们的。
而厉胜本人更是不抱任何希望,刺杀老男帝是她一个人的计划,根本无人知晓。
行刑当日,不会有人来劫法场的。
昏暗的地牢里不分日夜,厉胜没能见到今年的初雪。她还记得自己曾和应无双说过,若是能在初雪降临之前活着去往北疆,定会投效神武军。
初雪已过,她要失约了。
第235章 她们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的英雌!
行刑当日,凛冽寒风掠过西市,百姓们肃立在街道两侧,目送着道路中间被官服男兵押送的囚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重的声响。
八名刺杀老男帝的犯人要在抵达刑场前游街示众,每两人被囚于一辆木笼车中,四辆囚车排成一列,缓缓前行。
拉车的男官兵出发前还担心百姓会在愤怒之下投掷石块等物,特意戴上头盔保护自己。
可当囚车驶入西市,却是令人意外的寂静,百姓们一言不发地看着囚车里的犯人。
经过多日的折磨和拷问,八人形容枯槁,脸颊凹陷,浑身伤痕累累,但她们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与绝望。
厉胜淡定地坐在囚车里闭目养神,剩下七人依照约定,打算大展身手,比比谁能辨识出更多美食的味道。
她们东张西望,用力地嗅着空气里的味道,仿佛自己不是在前往刑场的路上,而是坐在马车上游览街景。
“怎麽没有香味?西市的食肆今日都不开门吗?”徐金花趴在木笼的栏杆上深深吸气,却只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寒意。
同处一车里的关翠芝猜测道:“或许食肆不在这条街上。厉姐姐,食肆在哪边?我们会路过那里吗?”
与关翠芝隔了两辆囚车的厉胜仍未睁眼,只是懒懒地点了下头。她不怕死,却也不想在临死前接受旁人或是嘲笑、或是指责的恶意目光。
和厉胜同处一辆囚车里的药香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振奋:“你睁开眼看看啊!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翠芝看你的眼神一样。或许你说得对,我们的英勇事迹已经传遍了天下,她们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专门来为我们这些英雌送行的。”
厉胜这才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望向周边熟悉的街道,街道两侧密密麻麻的人群随着囚车的移动缓缓挪动,如同潮水。
只看了这麽一眼,她便不舍得再将目光收回,而是贪惏地掠过每一张面孔,想将这些充满敬意的目光记在心中。
临死前能看到这麽多为她们而来的人,还真是……值了。
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厉胜猛地坐起来,紧紧盯着那人。
那人冲着她露出温暖的笑容,轻轻转头示意她看向另一个方向。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又一个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你们。”厉胜的眼睛瞬间湿润,模糊的视野中仍能看到昔日玄门里的姐妹们在朝她招手。
老三、老四、小十二、小十六……昔日追随厉胜投靠完颜习创立玉门,后来又重获自由、各奔东西的数十姐妹竟都出现在了京城。
厉胜不敢奢望在临死前还能见到这些姐妹,可她们真的来了。泪水夺眶而出,在她满是伤痕和污渍的脸上冲刷出一道略显突兀的干净痕迹。
“不是,你怎麽哭了?”药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监狱里的酷刑折磨都没能让厉胜掉一滴眼泪,她也不像是会怕死的人,怎麽这时候哭成这样?
厉胜随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朝着玄门姐妹们微微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冲动。
她们二十多人对上这些穿戴甲胄的数百位男兵,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她们八人重伤在身,毫无反抗之力,只会成为累赘。
双方实力悬殊,一时冲动劫法场非但不会成功,还有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
玄门的姐妹们历尽磨难,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绝不能因她丢了性命。
不值得,不值得!
“回去,不要贸然出手!”厉胜朝她们比了个手势。
玄门的杀手都学过一套特定的手势,方便彼此在不能开口说话时交流。
脱离玄门后,厉胜再没用过这套手势,今日再度用起这套手势,难免有些生涩。但她可以肯定,自己表达的意思没错。
然而,老三等人看见后,纷纷假装自己看不懂厉胜的手势,却又准确地向她回以“不离不弃”的手势。
“一群傻子。”厉胜红着眼,用手势“骂”她们。
“哇,不愧是大姐,在这关头还有力气骂咱们。”小十二嬉笑着说道。
老三双手环胸,做出同样的手势反击厉胜 :“咱们哪有她傻,她才是大傻子!竟然抛下我们,独自去刺杀老男帝。这下好了,连带七个小孩和她一起死。”
“谁让她是我们的大姐,自己家的大姐当然要自己来救。”老四心疼地看着满身伤痕的厉胜,“大姐从未受过这麽重的伤。”
小十六踮起脚尖才能越过重重人头看见囚车里的厉胜:“大姐也是担心我们会死在这。”
“嗐,她瞎操心。这京城有多少块地砖咱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劫法场救人简直易如反掌,不会出事的。”老三自信满满。
“三姐说得对,待会儿照计划行事。你们八个救了人就快点跑,躲到义妁堂里去。剩下的人与我断后,不必恋战,救完人后迅速撤退。”老四将计划重复一遍。
“是。”大家齐声应道。
厉胜眼睁睁地看着姐妹们在人群中悄然接头,又不着痕迹地分散开来,眨眼间消失在茫茫人海。
囚车继续前行,数千百姓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她再难找到姐妹们的身影,只能坐在囚车里干着急,心中满是不安与担忧。
人群中,戴着斗笠的冯争疑惑地戳了下身边的燕淼:“水燕,那位就是玄门的老大厉胜吧?她这是在干嘛?手都快舞出花了。”
“她们也来劫法场了,你们按计划行事,我去找她们。”燕淼没时间和冯争、应无双详细解释,她摘下斗笠,让两人小心行事。
随即冲着对面楼上一招手,潜藏在楼里的燕焱立刻翻窗而出,溜进一旁的小巷。
燕淼身形灵活,如鱼般穿梭在人海中,很快便与燕焱会合。
“看来今天不止我们要来劫法场。”冯争感叹道。
“厉胜方才打的那套手势是玄门杀手专用的密语,定是玄门曾经的杀手出现在了附近,她们是来救厉胜的。”
应无双曾和燕淼、燕焱做过交易,彼时的两人还是玄二和玄六,应无双借着交易将玄门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她看得出厉胜方才的手势是在和其她人交流,但不明白那些手势具体的意思。
“厉胜似乎并不知道她们会来劫法场。”冯争也不明白那些手势的意思,但她看得懂厉胜震惊的表情。
“因为无人知晓厉胜要刺杀老男帝的计划。”
应无双想起厉胜曾对她说过“在初雪之前活着回来就投效神武军”的话,原来早在那时,厉胜就已下定决心。
冯争摘下她和应无双的斗笠,马上到刑场,再戴着斗笠反而显眼。
瞥见应无双紧皱的眉头,她问道:“你在担心什麽?”
“玄门杀手想要救人,但碍于人手不足,定会选择擒贼先擒王,抓住监斩男官,借此威胁男兵让道放人。若是燕淼不能及时找到她们,我怕她们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此时,囚车已经行至刑场,男官兵粗暴地将八人从车里拽出来,推搡着绑上刑架。
为震慑百姓,男兵们遵照上头的指令,并未堵住八人的嘴,企图让她们受刑时的惨叫声传遍京城。
施行淩迟之刑的男刽子手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磨刀,“霍霍” 的磨刀声回荡在空旷的刑场,刀刃尚未触及犯人的身体,却似乎已经剐下了她们的皮肉,令人牙根发颤。
在闹市处死的囚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此次被处死者身份特殊,她们是杀死老男帝的 “罪人”,非同小可。
京兆尹王大人亲自监斩,上百名男兵维持秩序,将围观百姓死死拦在刑场外,不许她们有一丝越界。
如此情况,玄门杀手想要救走厉胜等人,定是一场鱼死网破的恶战。
八名执刀的男刽子手同时收势,刀背重重磕在刑架上。端坐在高台上的王大人捏着斩立决的木牌,等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距离午时三刻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冯争和应无双对视一眼,两人按计划分头行动,不动声色地隐入人群。
行刑之前,在王大人身侧的太监手捧罪状,开始宣读八人所犯的罪行,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宫人妙莲……”
刑架上戴着镣铐的女子骤然暴起,大声反驳道:“错了,老娘名叫厉胜。”
干裂泛白的嘴唇渗出点点血珠,她昂起下巴藐视台上的男官,满眼轻蔑。
太监无视厉胜,仍然按照罪状上所写的名字诵读,“妙”字刚吐出来,厉胜又一次重复自己的名字,剩下七名犯人也大声强调着“厉胜”二字。
这声浪如惊雷炸响,让围观百姓心中泛起莫名的震颤,也让监斩台上的男官们面面相觑。
这麽多人都在刑场外看着,若是他们连刺杀老男帝的宫人名字都搞不清楚,不仅皇室威严扫地,朝廷也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太监压下心底的不悦,向王大人求助,王大人烦躁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就按她们说的名字来,反正都要死了,什麽名字不都一样!快改了名字让她们安静下来。”
“是。”太监只好顺了八名犯人的意,将妙莲的名字改成厉胜,重新宣读罪状。
【宫人厉胜、徐金花、药香、姚春景、苏春莲、邓锦娘、杨淑翠、关翠芝,八人本系掖庭贱役,沐先帝隆恩,不思图报,竟包藏祸心,行弑君大逆之举。
元兴七年冬月,八人于永寿殿刺杀先帝,致使先帝龙驭上宾,宗庙震动,天下悲戚。此等行径,悖人伦而逆天道,犯十恶不赦之罪,罪不容诛!
新男皇践祚,念其罪行罄竹难书,特敕令刑部核审,依我朝律法判以淩迟之刑。今押赴西市,明正典刑,以彰国法之威严,以儆效尤之恶徒。
凡我朝臣民,当引以为戒,恪守本分,勿生异心。】
宣读声刚落,人群里传来反对的声音。
“她们何罪之有!老昏君为一己之私修建陵寝,大兴土木、横征暴敛!服不完的劳役,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老男帝分明是个昏君,他死有余辜。这些宫人无罪,她们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的英雌!”
王大人循声望去,却没找到那道声音的主人,他拍案而起:“大胆逆贼,竟敢在此造谣惑众?”
回应他的是另一处传来的冷笑:“依我看,老男帝的罪行才是罄竹难书。他荒淫无道、昏聩无能,为了一座陵寝害死多少无辜之人?若不是这些宫人挺身而出杀了狗男帝,他还想将全城百姓迁往边南,这一路上又要葬送多少可怜百姓?”
两道声音一东一西,一唱一和,丝毫不将皇室威严放在眼中,细数老男帝的每一桩罪状。
七皇男登基称帝,这场精心策划的闹市处死本就是为了立威,故而提前三日在城中广传消息。
他有意让这场刑戮人尽皆知,无论是拄杖缓行的百岁老者,还是尚在襁褓咿呀学语的稚子,只要有目能视,皆得见证新男帝的威严。
行刑当日的盛况果然不负七皇男所望。城中大半百姓蜂拥至刑场,除却身着官服的男兵,剩下密密麻麻皆是涌动的人潮。
谁也没料到事态会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再让这些逆贼继续蛊惑人心,只怕立威不成,还要激起民变,引发暴乱不可。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下要从这麽多百姓中揪出逆贼,无异于大海捞针。总不能为了抓捕寥寥几人,将上千百姓都抓入牢中挨个审问。
王大人望着骚动的人群,额角青筋暴起。他招手唤来附近一个男兵,语气狠厉:“再出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必费力抓人,随便揪个百姓出来当场斩杀,就说她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明白。”男兵领命离去。
前两道声音犹如两颗砸入湖中的石子,在人群中激起一道道涟漪。寻常百姓不敢光明正大地数落朝廷和皇室的不是,她们与亲近之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无数道悄悄附和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这些无形的话语比刑场上男刽子手们精心磨过的长刀还要锋利,就横在男官们的颈边,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砍断他们的头颅。
台上,王大人如坐针毡,恨不得直接下令将这些百姓通通处死。与他们的紧张相比,即将被判淩迟处死的八名犯人却轻松地闲聊起来。
“厉姐姐,大家的反应和你说的一样,她们真的认为我们是英雌!”关翠芝惊喜道。
厉胜也很意外,那天她说的话其实是安慰大家的,她也无法确定世人会如何看她们。
“让我找找劫法场的大侠们都在哪里?”
关翠芝扭动着身子环顾四周,在她身边的男刽子手冷着脸举起刀恐吓她。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感觉到刀落在身上的痛苦。
关翠芝睁开眼,只见男刽子手身形一僵,举刀的手定格在半空,整个人一动不动。一只黄褐色的八爪虫正趴在他肩头,得意地抖了抖尾刺。
她顺势望向男刽子手身后的屋顶,瞳孔逐渐放大:“厉,厉姐姐!屋顶上有个剑客,她是不是你说的破星剑明笑天?”
厉胜还在人群中查找玄门众人,心急如焚的她立刻抬头望去,她本以为是玄门的姐妹们被关翠芝错认成了武林盟主明笑天,但望着屋顶上的高大剑客,她喉咙一紧。
所幸是在冬日,午时的阳光并不刺眼。她看得清,在那高大剑客身后还有数码江湖豪侠。
第236章 该被论罪处置的是萧氏王朝
前来宣读犯人罪状的太监惊慌地问道:“大人,现在该怎麽办?”
现在这般情况一旦传入新男帝的耳中,轻则问罪,重则乌纱帽落地,脑袋也跟着搬家。
京兆尹王大人一直是坚定不移的七皇男派,七皇男登基后,他在朝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若是他连监斩这麽一件小事都办不好,纵然有从龙之功,只怕也会被新男帝厌弃。
“无需与逆贼争辩,立刻执行淩迟之刑!”
他冷哼一声,用力地将手中“斩立决”的木牌掷出去。只要祭出几条人命,怕死的她们就会乖乖闭上嘴,再也不敢质疑皇室威严了。
木牌刚一落地,监斩官厉声道:“行刑!”
这一喝令果然奏效,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聚焦刑场。
负责行刑的八名男刽子手本该在收到命令的那一刻就举起刀行刑,将犯人的皮肉一层层剐下来。
然而,这些男刽子手仿佛中了邪一般,拿着刀站在原地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怎麽回事?”王大人疑惑不已,待在刑场附近的男兵急忙跑过去查看情况。
与此同时,厉胜终于找到了藏匿在人群中的玄门姐妹,她们也不清楚刑场上究竟发生了什麽,几番目光交错后,依旧决定照计划行事。
趁着刑场周围的男兵尚未反应过来,老四率领七人冲上刑场救人,负责牵制王大人的老三已潜至高台附近。
“等等!”
老三的胳膊被人拽住,她旋即转身,手中匕首寒光骤闪,尖锐的匕首朝着对方面门刺去。
一张半年未见的圆脸映入眼帘,老三急忙收手,惊讶道:“燕淼,怎麽是你?”
“还有我。”燕焱从燕淼身后走出来。
与故人久别重逢当然是好事,但老三现在有要事在身,她示意燕淼松手:“你先放手,待我上去抓住那老山羊救下大姐之后,再与你叙旧。”
燕淼将她拉回身边,低声道:“我们带了三千人来,定会将厉胜她们全部救走,你不必担心。”
“三千!”老三目瞪口呆。
好在老三与燕淼、燕焱相识多年,确信两人不会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候对她说谎,才放弃了自己的计划,跟着燕淼悄悄退至人群边缘。
刑场上,八个蒙面人突然闯上来,她们手法利落,围观百姓还没看清她们是如何出手的,男刽子手们就接连倒在地上,鲜血从他们的颈部汩汩涌出。
“大胆逆贼,竟敢劫法场!来人,将她们就地正法!格杀勿论!”王大人爆喝一声,周围的男兵立即拔刀准备登上刑场。
“三姐怎麽回事?”老四一边砍断厉胜手脚上的镣铐,一边不满地发出抱怨。
看到屋顶上的明笑天等人后,厉胜心中的不安已经消失,她如释重负地靠在老三背上,哑着嗓子解释道:“来劫法场的不止你们,武林盟主也带人来了,老三应该是被她们的人拦住了。不碍事的。”
八个人分工明确,每人救走一个,小十六解开关翠芝身上的镣铐,将她背在身上。
看着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十六,关翠芝不好意思地趴在对方背上,问道:“我会不会太重了?”
“不会。抱紧我,别说话。”小十六紧皱眉头一脸严肃,主动向同伴靠拢。
原计划里,她们只需等到老三抓住山羊胡子王大人,逼迫男兵让路,她们便能顺利离开。
此刻老三不知道去哪了,面对不断靠近的男兵,她们只能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路来。
等在刑场外置应的还有十来人,她们看见老四等人被围,毫不犹豫地拔刀打算冲上去救人。
铮————
一声清脆的剑鸣划破长空,稍显慌乱的人群都在此刻安静下来。众人循声望去,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身着素衣的剑客手持破星剑从天而降,剑光所到之处,不见血光,不闻哀嚎,成片的尸体便已倒地,无声无息。
守在刑场周围的第一批男兵还未能踏入刑场,直接命丧剑下。这变故不过眨眼之间,比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还要迅猛,让人来不及反应。
亲眼目睹走在自己前面的男兵倒在地上,尸体上甚至没有明显的伤口,就好像他们好端端地走着路上,忽然原地睡着了一样。
横在面前的尸体成功拦住了余下男兵的脚步,他们面面相觑,就是没有一人敢上前一步。
“逆贼,逆贼!”被男兵重重保护着的王大人梗着脖子怒吼道,他用力将身边的两个男兵拉到自己身前,以防自己遇刺。
不及王大人官大的男官们已经抱着脑袋躲在了桌子底下,至于拿着罪状的太监早在剑客出招时就溜之大吉了。
收剑入鞘,明笑天负手而立,就这麽守在刑场边缘。
如此高超的剑术,是破星剑明笑天无疑了。背着厉胜的老四心道这下稳了,大家都能全身而退。
她还有闲心打趣厉胜:“老大的面子就是大,武林盟主都来劫法场了。”
为了给自己“正名”,厉胜已经把嗓子喊哑了,此刻喉咙剧痛,便不再搭话。
趴在小十六身上的关翠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高大背影,可惜连续多日遭受折磨的她体力不支,视线越发模糊,最终倒在小十六肩上沉沉睡去。
除厉胜以外,其余六人紧绷多日的神经也在此刻彻底断裂,她们已无力气关注周围发生了什麽事,和关翠芝一样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
高台上的王大人一直在观望刑场上的情况,这群人若是为了救人而来,怎麽还不趁着现在赶紧走?
她们早点走,自己也好早点下令让男兵们追捕逃犯,现在僵持在这里倒是奇怪,难不成她们另有所图?
诡异的平静笼罩全场。劫法场的逆贼不急着逃跑,驻守在刑场外的男兵不敢上前抓人,百姓们也没有迅速离开现场,而是时刻关注着刑场上的众人,在缓慢移动的人流中有序地往边缘退去。
陆陆续续地,又有数人从天而降落在刑场中央,与明笑天并肩而立。
“还以为能打一会儿呢!一群缩头乌龟,明盟主才出了一剑就把他们吓得魂都散了。”
梁丘天谕面露慊弃,一蹦一跳地走到老四身边,手指轻轻在她肩膀上点了点。
看着一只巴掌大的八爪虫从自己身上爬出来,老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玩意儿是什麽时候钻到她身上来的!
转念一想,豢养这只螙虫的少年定是秘罗古寨门下的门徒,秘罗古寨对她们姐妹有救命之恩,这位少年也相当于是她的恩人。
既然是恩人,可不能无礼,她收起自己脸上厌恶八爪虫的表情,挤出了一个笑容。
梁丘天谕接回自己的八爪虫,抚摸着八爪虫身上坚硬的外壳,说道:“它很喜欢你,所以才在那麽多人中选择待在你身上。”
老四笑容一僵:“谢……谢谢?”
“这确实是你的荣幸。”梁丘天谕收起八爪虫,骄傲地转身走开。
狂鹤落地后伸手在怀里摸了个空,她果断揪住九死生的衣领,动作娴熟地从对方身上翻出了神武军的旗帜。
她将旗帜系在自己的素木枪上,顺势踹了九死生一脚。
九死生灵活地避开,笑道:“我好心帮你分担点重量,真是不识好人心。”
“一块旗帜能有多重?你要真好心,怎麽不帮我背枪?”
“你的枪太长了,不好藏还容易暴露。”
系好军旗,两人的神色瞬间肃穆。狂鹤高举手中的神武军旗帜,与之呼应的是人群中同时举起的数十支神武军旗。
赤色的神武旗帜在空中飘扬,王大人这才明白她们救了人为何不跑。
“和昌三年,老男帝同朝中男臣谋害平北将军应玉树,护佑北疆百姓的一国功臣就这麽冤死在尔等手中。元兴七年,预言尚未出现之前,老男帝便因一己之私压榨百姓为其修建陵寝,百姓深受其苦。三月初,邕亲王萧牧舟发动叛乱,老男帝以平定叛乱为借口再度加重赋税。七月,叛军攻打晋州,企图在破城后屠尽城中百姓,这等紧要关头,老男帝却下旨撤兵,弃晋州百姓于不顾。九月,老男帝恐惧预言天劫降临,执意迁都,全然不顾城中百姓的意愿,视人命为草芥。”
“多年来,天下百姓迫于皇室权势,敢怒不敢言。今日,我倒要替天下百姓说一句,萧氏王朝的男帝从未将这万千百姓视为他的子民,他根本不配为帝。”
手持定坤干的应无双剑指皇宫,她面向刑场外围的数千百姓,高声说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氏男帝不将百姓视为子民,百姓又何必视其为君王?”
正如应无双所说,在朝廷和皇室的层层剥削下,百姓积愤已久,只差一个引子,便能将她们心中的怒火彻底点燃。
应无双转头看向趴在玄门杀手背上的八名宫人,一直注视着应无双的百姓也跟随她的目光落在那八名身受重伤的宫人们身上。
“男帝苛待宫人,宫人自可奋起反抗。她们斩杀昏君,实乃当世英雌。我等号称神武,于边南、北疆揭竿起义,是为废旧制、换新天,又岂能袖手旁观。”
“神武军今日入京劫法场是为解救八名英雌,她们不是罪犯,我们也不是逆贼。该被论罪处置的是萧氏皇族,是压榨百姓的朝廷。”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潜伏在人群中的神武士兵纷纷振臂高呼:“废旧制、换新天!”
平北将军蒙冤而死和神武军起义的故事早已传遍京城,哪怕是街头小儿都能跟着戏文哼唱几句简单词句。戏文话本里的神武军真实地出现在眼前,鲜红似火的神武旗帜猎猎飞扬,迎风招展。
人们不由得想起神武军灭叛军、守晋州、护百姓的英勇事迹,纷纷跟着身边扮作寻常百姓的神武士兵齐声呐喊“废旧制,换新天”,声震云霄。
本以为来劫法场的逆贼不过区区数十人,刑场周围有数百名训练有素的男兵护卫,无论如何,她们也逃不出男兵的包围。
却不曾想,逆贼以“废旧制、换新天”为号,煽动百姓与其造反,数百男兵被夹在武林高手和万千百姓之间,逃不掉的似乎成了他们。
“造,造反了。”王大人见这阵势,说话都结巴起来。
看着护卫在自己身边的男兵,他逐渐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不过是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要刀锋一亮,还不立刻作鸟兽散?
他挺直脊背,趾高气扬地对着男兵下令
——“杀!”
第237章 白日焰火,无光却有声
“杀!”
这道杀气腾腾的命令,并非出自王大人口中。
一杆神凤枪骤然穿透他的喉咙,截断未竟的话语,将他整个人狠狠击飞。原本护卫在旁的男兵登时惊慌地四散而逃,任由他被这一枪钉在地上。
顶天立地的少年纵身一跃,落在众位男官监斩的高台上,她踩在朱漆桌案上俯视众男。
男兵们被其骇人的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为其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方才那声“杀”正是她的指令,监斩男官王大人的首级在她出声的同时,便被她手中的神凤枪斩落。
冯争瞧不上他们主动让开的路,足尖轻点便跃至王大人的尸体旁。
神凤枪挑起那颗双目圆睁的头颅,朝着刑场掷去,她扬起嘴角:“即刻行刑!”
长刀出鞘的“呛啷”之声汇成一片,驻守在刑场外围的男兵闻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数百名普通妇人摇身一变成了手执长刀的神武军。
这些女子持刀的姿势比起朝中的禁卫男兵还要标准,她们目光坚定,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堪比冬日寒风,虽无形,却带来了刺骨的痛意。
不知何时,朝廷男兵已经被这些伪装成普通百姓的神武军包围起来。真正前来观刑、凑热闹的百姓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被她们悄无声息地疏散到了安全地带。
男兵们早该有所察觉的!只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是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
他们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女人就爱凑热闹、说闲话,所以在被女人们团团围住的时候,他们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杀!”
神武军排山倒海的回应吓得男兵魂飞魄散,她们手起刀落,斩下一颗颗男兵的头颅,这些可都是她们的军功。
从犯人游街的那一刻起,神武军就在暗中布局,此刻斩杀朝廷男兵,直如瓮中捉鼈。
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哪怕拼死反抗也无济于事,只能任由神武军宰割。
已被疏散到安全地带的寻常百姓听闻刑场内传来的阵阵哀嚎与求饶之声,鲜血浸透初雪覆盖的苍茫大地,将那一片纯白染作猩红。
她们望着这一幕,心中并无惊恐,反倒涌起难以名状的兴奋与冲动。
“三娘,神武军的两位将军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人群中,捣衣局的胡娘攥紧三娘的手,二人望着刑场中央的应无双与冯争,眼底泛起灼灼亮光。
三娘红了眼眶,边点头边说:“青云和小虎不是早就传信告诉过我们了嘛,神武军的应将军和冯将军就是当初救过我们的那两位恩人。”
胡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刑场中的两人,见她们身轻如燕,转眼便没入刀光血海,不禁发出一声喟叹。
“刚才她们怒骂老男帝的时候,我就觉着这两道声音听起来耳熟,没想到竟真的是她们!青云、小虎只说神武军在北疆和边南起事,谁能料到她们竟敢直闯京城,当众劫法场来了!”
“可算找到你俩了。”高秀从人流中挤过来,脸上的血迹格外明显。
三娘紧张地拽住高秀,查看她的身体:“你受伤了?”
高秀反应过来,抬手一摸,脸上的血迹转移到手上,她解释道:“我没事,刚才咱三走散后,我就被挤到前面去了。想着来都来了,就跑到前面去凑了下热闹,这血就是那时候沾上的。”
“我跟你们讲,神武军可真厉害,一砍一个准儿!看见她们,我就想起我家小虎,长得高力气大,在全州跟着禹大人历练了快五个月,肯定比她们还要厉害。”
高秀的神情难掩激动,提起自己的女儿,更是满眼的骄傲。
刑场内,神武军的刀光如切瓜砍菜般收割着男兵性命,胜负一目了然。
胡娘拉着两人,转头往捣衣巷的方向走:“赶紧走,这麽多人里肯定有不少缺心眼为了点赏钱跑去和官府告状,待会儿官府派兵过来就真的乱了。我们赶紧回捣衣局,别在这儿白白送了命!”
三人怕再次走散,紧紧拉着彼此的手往回走,不敢在这里逗留。
回去的路上,三娘忽然开口:“神武军有三位将军,冯将军和应将军我们都见过,可那打下晋州的燕将军……怎麽没见人影?”
“是啊,两位将军都在刑场厮杀,她能去哪儿?” 胡娘哈出一口白气,语气里满是好奇。
高秀拽着二人在巷子里拐了个弯,“回去了再琢磨。说不定神武军使的是声东击西之计,一边在这劫法场,另一边指不定打到哪去了。人家是打天下的将军,肯定考虑得十分周全。”
“还是你脑子好使,我感觉你猜的八九不离十。”胡娘眼睛一亮,觉得高秀说的极有道理。
边说边走,三人很快到了家门口。
三娘推开门走进去,望着自家还勉强算得上宽敞的院子,若有所思地说:“你们说,神武军入京,她们能住在哪?我们这捣衣巷里院子多,而且也都是女人,正好可以为神武军掩藏身份。要是能帮上她们就好了,我们还没报答冯将军和应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胡娘猛地一拍手:“我想到她们可能住在哪了!”
高秀关上院门,推着两人进屋:“走走走,进屋说。”
皇城内的布局向有 “东贵西富” 之说,城东是达官显贵的宅邸所在。皇宫里那些身居高位的宦官尤其青睐城东北处的来庭坊,都会在此坊购置宅院。
此时,一群人出现在来庭坊的街道中。
燕淼推开厚重的府邸大门,将玄门众姐妹迎进府邸。
背着八名伤者的老四等人刚踏入院子,便见院内近百人手持长刀整齐列队,顿时顿住脚步,警惕地攥紧了腰间刀柄。
“燕淼,这是你的人?”老四眯起眼,怀疑她们误闯了某位权贵私藏士兵的宅院。
“老二都是神武军的燕将军了,在京城里有座大宅院,院子里有数百精兵有什麽好奇怪的?老四,你就是少见多怪。”
老三瞥向院内迎风招展的神武军旗,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她作为首个与燕淼、燕焱碰头的人,已经了解了两人和神武军的情况。
不久前的她反应和老四差不多,下巴都惊掉了好几回。
真想不到,打败边南叛军、收服晋州的神武军燕将军竟然真的是她们曾经认识的玄二,不是某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燕淼朝列队的精兵抬手示意,众人即刻收刀入鞘,四散开来,恍若方才的肃杀之气不过是错觉。
没了刀,眼前这些身着粗布短打的女子哪像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分明就是生活在这座宅院里的普通仆役罢了。
随行的军医是圣医谷的医师,她们见燕淼身后跟来的人中有伤者,立刻迎了上来,将人带到屋内进行救治。
一切井然有序地展开,本以为要在刑场上与男兵殊死一搏的玄门众人,现在住进了城东寸土寸金的大宅院里。
除了砍断镣铐时费了点力气,之后便没有再动过刀,这般顺遂反倒让众人生出几分踩在云端的虚幻感。
在冯争下令开杀之后,燕淼就带着玄门姐妹们冲上刑场接应老四等人。
毕竟厉胜和其余七位宫人受伤严重,耽搁不得,越早救治越好。
按老三她们的计划,众人本要将伤者送往西市的义妁堂。义妁堂的旧主完颜习与她们做过交易,药铺的老板魏珂因此给她们送过解药,双方关系尚可,有些交情。
即便如今义妁堂易主,魏珂也能做主收下八个病人,并为劫法场的她们作掩护。
然而,燕淼、燕焱出现后,两人给她们提供了一个更好的去处。神武军既有精兵,又有医术精湛的军医,能够更妥善地安置伤者。
老三宕机立断改道来庭坊,只消事后知会魏珂一声便可。现在看来,这选择果然明智。
众人在大堂里稍作歇息,小十六盯着案上的瓜果点心直咽口水。
这是燕淼的院子,这些瓜果点心自然也是燕淼的,想吃主人家的东西首先要问过主人的意见。
可小十六记忆里的燕淼是玄门里冷面冷心的玄二,除了玄六,她几乎不与其她姐妹亲近。因此,小十六和燕淼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陌生。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燕焱,跑到对方身边问道:“六姐姐,桌上的东西我能吃吗?”
以前在玄门里,玄二和玄六便形影不离,不论发生任何事,两人都能替对方做主。
才过去半年,这点应该是不会变的。
小十六眼巴巴地看着燕焱,燕焱捧着小十六的脸揉了揉,笑意融融:“当然可以,这院子里的东西你们随意取用,都是皇宫里的老阉人白送给神武军的,只要你别把我们三千人的粮草吃完了就成。”
“谢谢六姐姐,还有二姐姐。”小十六欢快地跑回桌边,拿起一块点心喂进嘴里。
“三千人的粮草?我们二十多人得日夜不休地连续吃上几十年才能吃得完。”
老三回应燕焱的玩笑,随后走出大堂,打量这座位于来庭坊的宅院,和站在门口的燕淼说道,“我记得这原是礼部刘大人的私宅?”
“不错,刘大人在数月前将这座宅院贿赂给了老男帝身边的宦官郑公公。这郑公公领了圣旨前往晋州企图收服神武军,还想让我在边南给老男帝修建行宫。”
燕淼话说一半,老三便已心领神会。
“郑公公可是老男帝跟前的红人,想来他的金山银山都落到你手里了,人还活着吗?”
燕淼摇头:“老男帝死于刺杀,留着他再无用处,送他下去陪老男帝了。”
“你们当真带了三千人过来?”老三大致数了数,院子里顶多有两百人,方才在刑场上持刀的神武士兵大概三百人左右,这与 三千可差太远了。
“明面上过了朝廷文书、被迎进城的精兵有五百。剩下两千五百人,一半埋伏在城外,还有一半还在路上。”
燕淼和冯争、应无双相约在京城会合,打算赶在初雪这日杀死老男帝,既应了初雪之劫的预言,也能借此声称神武军就是第二则预言里的帝星。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料到今年的初雪来得这麽早,更没料到厉胜会潜入皇宫,扮作宫人蛰伏数月只为刺杀老男帝。
老男帝死于刺杀,七皇男仓促继位,皇城局势骤变,她们三人之前制定的计划基本作废。
入城当天恰好是七皇男继位的第一天,她们听说刺杀老男帝的八名宫人要在三日后被淩迟处死,时间仓促,来不及等后续兵力,便临时改了劫法场的计策。
老三听罢,心道果然人多势众才有底气。即便只有五百人,也远比她们二十几个人强得多。
她问道:“神武军三将,两人都在刑场上厮杀,你身为燕将军,总不会只负责安置我们吧?”
燕淼仰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东贵西富,神武军驻在来庭坊,自然是为了‘拜访’这附近的贵客。”
皇城东边聚居着宗室贵胄与朝堂男重臣,老男帝生前便严禁贵族豢养私兵,七皇男继位后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延续此令,还大幅削减各家府中的护卫数量,生怕他们兵变夺权。
五百神武军虽不足以攻入皇宫,对付这些养尊处优的权贵却绰绰有余。
“何时动手?”老三问道。
刑场方向的上空传来一声爆响,院内众人抬头望去——白日焰火,无光却有声,余下烟雾顷刻间随风而散。
燕淼按住腰间鸿鸣刀的刀柄,答道:“现在。”
第238章 平安,很简单的名字
*
朝廷官府闻讯赶至刑场时,只见尸横遍地。男兵的头颅被整齐地垒成京观,置于刑场中央。
监斩官王大人的头颅赫然在最顶端,染血的官帽仍斜挂其上。
报信男人声称的神武军不知所踪,整个现场除了朝廷男兵的尸体和散落满地的兵器,再找不到任何线索。
除了一早就被疏散离开的百姓,对方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目睹如此骇人的一幕,耳边呜咽的风声都变了味,仿佛是那堆头颅发出的哀嚎。刑场上满地猩红,却不是应该被斩杀的罪犯的血,而是朝廷男官员的血。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便将满地的鲜血遮盖,徒留一片惨白。
“快随我入宫禀告陛下,神武军假意投降,其实仍是反贼!”
皇宫
七皇男才刚登基称帝,在这座沾满了亲族鲜血的皇位上还没坐舒坦,就收到了神武军当众劫法场,并杀死包括京兆尹王大人在内的数码朝廷男官的消息。
他如遭雷击,面容呆滞。
神武军?
是他为了哄骗老男帝离京,亲自出主意让郑公公前往晋州招降的神武军?
是他得知计划实施顺利后,准许晋州燕淼率领五百神武军前往京城,一路上畅通无阻,沿途各城皆奉为上宾的神武军?
是他只顾着清洗朝堂敌对势力,却疏于防范、任其驻守京城外城的五百神武军?
“岂有此理!区区五百人,竟敢无视天威,当众劫法场,真是找死!”
七皇男怒掀桌案,奏折四散飞溅。原本想处死这群刺客立威,结果却是为她人抬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神武军有了借口造反。
跪在台阶下的男官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他紧张地擦汗,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辞:“陛下息怒。据百姓所言,出现在刑场里的神武军人数不多。她们劫法场后不可能凭空消失,微臣早已下令关闭城门,反贼逃不出去只能藏于城中,只需全城搜捕便可将她们和逃犯全部缉拿归案。”
怒火稍歇的七皇男沉声道:“就依你所言,调动军队搜捕神武军,不,搜捕反贼,格杀勿论!朕限你三日之内,将这五百逆贼和那八名刺客全部缉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陛下,三日之期太过紧迫。神武军士兵皆是女子,她们若有心隐藏身份,我们也难以辨认她们的身份。万一抓错了人,恐会引起百姓不满。”李思面露难色。
“挨家挨户地查,凭空多出来五百人还不好查吗!”七皇男拍案而起。
李思见状,忙伏身叩首请罪。
一旁的太监见状,忙上前为七皇男按揉太阳xue,让他千万保重龙体,别气坏了身子。
同时,他向李思使眼色:“大人还是尽早出宫办差,莫要耽误时间。”
李思忙不叠谢恩,尚未起身,又闻七皇男开口,只得再次跪下。
“令羽林军黄统军协同你办差。”
“多谢陛下,微臣这就去办。”
有羽林军助力,李思大喜,这次磕头谢恩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头。
退出大殿后,李思便无需顾及礼数,撒起脚在宫道上狂奔。时间紧迫,他需得尽快赶到城东的入苑坊,去黄统军的府上载递圣上旨意,命他与自己共同捉拿反贼。
出宫时,积雪已覆满地,靴底踩过发出 “咯吱” 声响。他坐上马车,命令虏隶迅速驾车赶往入苑坊。
途经来庭坊时,数十道目光自暗处窥视马车。车内的李思对此浑然不觉,他在宽敞的马车中只觉得如坐针毡。冷汗浸透层层衣衫,寒冬飘雪的时节他却觉得热得慌,不停地用手擦汗。
他的确是正三品的左金吾卫大将军不假,可这位置他也才坐上没两天,甚至还没有七皇男在皇位上坐得久。
要不是上一任的左金吾卫大将军是个蠢男人,当着七皇男的面说些不该说的话,因此丢了性命。这个正三品的官职还轮不到他李思来做。
自以为捡便宜的李思还得意了好一阵子,结果没高兴两天,刑场上出这麽大一桩祸事落在他头上。要是办不好,怕是要掉脑袋,还不如不升官呢。
刚上任就让他全城搜捕反贼,还只给三天时间,这让他上哪去抓人啊?
李思只盼着羽林军的黄统军能靠谱些,届时即便出错,也可推诿一二。
马车缓缓驶过两百神武军藏身的宅院,老三认出马车上的标记,喃喃道:“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的马车,车顶上这麽厚的积雪,看来是去过皇宫了。”
左金吾卫专司巡视京城内外,纠察不法。京城里发生任何动乱,都先交由左金吾卫手底下的武侯铺处理。
现在申时刚过,距离劫法场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这麽长的时间足够这位李将军入宫向新男帝禀明情况了。
看马车行进方向,应该是去入苑坊。老三脑海中闪过入苑坊内居住的几位男官员,推测李思此去应是要拜访羽林军的黄统军。
“新男帝派人来抓你们了。”老三跃下屋顶,向院中擦枪的冯争说道。
一刻钟前,冯争和应无双率领二十人返回来庭坊,剩下近三百人已分散藏身城中。
冯争闻言嗤笑一声:“京城这麽大,不是他们想抓就能抓得到的。更何况,朝中的什麽将军、指挥使、尚书、侍郎之类的男臣都被水燕控制住了,那个李思也活不过今夜。你说,明天一早上朝的时候,七皇男发现自己的朝臣少了一大半会是什麽表情?”
“可惜他还年轻,要是再老点,应该会直接气死过去。对了,你口中的水燕是燕淼?”老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麽称呼燕淼。
冯争点了点头,老三击掌赞叹冯争的才华,“那燕焱岂不就是火燕?”
“嗯。”冯争将枪|头擦得锃亮,又把染血的红缨取下,换上新的红缨。
她欣赏着手里焕然一新的神凤枪,好奇地问老三,“玄一改名厉胜,水燕火燕也弃了玄门里的名字,老三应该不是你正经名字吧?”
“以前在玄门里大家都以代号为名,这麽多年都喊习惯了。我们一群人也按代号大小做了姐妹,这麽喊也亲切。”老三拿着刀鞘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离开玄门后,我们都为自己起了新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
平安。
很简单的名字。
但这是曾经身为杀手的玄三不敢奢求的愿望,那时的她们过着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别说是平安活着,死后能留有全尸都算不错了。
“厉胜和其余七位姑娘都无大碍,以后就按这两道药方抓药,一道外敷一道内服,好生养着就是。”
应无双和圣医谷的医者一同从屋内走出来,她将写好的药方交给老三。
老三心道正好,可以顺路去义妁堂里给魏珂报个信:“我这就去义妁堂为她们抓药。”
“西市的义妁堂?”应无双问道。
老三应道:“正是。”
“我刚才给她们八个用了丹药,这两道药方是从明日开始服用,不急着抓药。待会儿燕淼回来后,我们三个会去一趟义妁堂,顺路过去为她们抓药,外面风雪渐大,你不必为此专门跑一趟。”
应无双说的我们三个是指她、冯争和燕淼,她们原本就有要事需要前往义妁堂,抓药这种小事顺手就做了。
老三盯着应无双,试探道:“我听魏珂说义妁堂易主,莫非应将军就是那位新主?”
得到应无双的肯定答复后,老三将她和姐妹们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告诉冯争和应无双,仍然坚持前往义妁堂的决定。
“魏老板好心答应掩护我们,虽然我们并未如约前往义妁堂,但我还是要亲自见过魏老板,向她道谢才是。这样吧,等燕淼回来后,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好。”冯争和应无双异口同声道。
入苑坊
李思的虏隶敲响黄统军府邸的大门,手还未从门上收回,便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快去禀告你家老爷,圣上有旨,命他与本官在三日内将劫法场的反贼及八名逃犯捉拿归案。”
李思见门开了,立刻跳下马车,一边和门内的虏隶说话,一边推门往里走。
不料前脚刚踏进去,尚未站稳,便被门内的虏隶直接推了出来。没等他发怒,大门砰的一声合拢,险些夹到他的鼻子。
李思对着大门怒骂:“瞎了你的狗眼,本官可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特来黄统军府上载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本官拒之门外,快些开门请本官进去,再让你家老爷速来见我。”
虏隶回头看了眼手持利刃的神武士兵,按照对方教他的话术回道:“大人请回吧,我家老爷今日一早染了风寒,这会儿卧床不起,连药都喂不进去,已经写了奏疏呈给圣上。”
怎麽会有这麽巧的事?
京城里刚生事端,他身为羽林军的统军竟然恰好感染了风寒。莫不是诈病推诿,不想接旨办差吧?
李思可不想回宫面对七皇男那和老男帝如出一辙的暴脾气,他用力敲门:“可请了太医来为黄统军看诊?”
屋内无人应答,李思气得一脚踹在门上,随后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马车。他从皇宫出来就直奔入苑坊,根本来不及带上自己的男兵,仅凭他和一个驾车的虏隶,根本无法强闯进去。
“看门狗,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他要是敢诈病,就等着被贬吧!”李思对着大门撂下狠话,不甘心地转身离开。
府内,“诈病”的黄统军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冰天雪地里,脸上的鼻泪都被寒风冻成冰碴。
燕淼立于屋檐下,清点黄统军府上的房屋地契,她语气冷冽:“黄统军,你在朝中任职二十余年,不该只有这点家产。你在京城、全州、江陵等地置办的铺子呢?”
“大人,真的没有了!我所有的家当都在您手上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黄统军不说实话,只是拼命地拖延时间。
在他看来,方才发怒离去的李思若是聪明点,很快就能察觉到异样,自己或许还有救。
第239章 天时、地利、人和
孟冬初雪之后,聚居着宗室贵胄与朝堂男重臣的东城便在七皇男的清算下血洗了一遍。
不少宅子里的血迹还未彻底洗净,而今,神武军燕淼率领两百士兵又杀入剩下数十座宅院中。
清点完最后一位男官的家产,燕淼果断地提起鸿鸣刀斩下此男的头颅,将其丢进已被鲜血染红的大麻袋里。
装下这最后一颗脑袋,士兵手脚麻利地将麻袋捆起来扛在背上。
这些头颅是神武军送给新男帝登基的贺礼,明日上朝的时候,这些男官会准时出现在皇宫的大门外,就像他们平日在文德殿上朝时那般整齐地排成两列,给新男帝一个惊喜。
不论是刚继位的七皇男,还是他身边的文武男臣,绝对都料想不到五百神武军在劫完法场后,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杀朝廷男命官,甚至利用男官的尸首恐吓朝廷。
神武军行事越张扬,七皇男及其男官便会越恐慌、越愤怒,人在情绪失控时做出的决策往往丧失理智。
这正是神武军的目的。
“撤退。”
已是傍晚时分,周边各坊居住着的男官和皇室宗亲都已处理完毕,燕淼下令命众人返回来庭坊。
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没能得到羽林军黄统军的助力,可他又不敢再次入宫去触新男帝的楣头。只好先派手下男兵巡视京城,搜索反贼与逃犯踪迹。
待到明日上朝时再向新男帝参黄统军一本,让男帝重新给他指派帮手。
夜色如墨,迅速浸透天际,大雪无声无息地覆盖整个京城。举着火把的男兵在街道里来回巡视,因劫法场地点在西市,此处巡查的士兵最为密集。
老三、燕淼、冯争以及应无双穿梭在夜色里,四人毫不费力地避开路上巡视的男兵,她们运起踏雪无痕的轻功翻过一座座屋顶,悄无声息地溜进义妁堂。
院中除了魏珂和她的学徒麦冬,还有十名神武士兵和一位江湖侠客。那位侠客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正蹲在地上与麦冬一起堆雪人。
“魏老板,紫衣前辈。”应无双、冯争和燕淼先后问候院内的两人。
麦冬将手里的雪球搓得滚圆,轻轻放在紫衣客堆好的雪人身子上,她将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嘴边哈出一口气暖了暖:“大功告成,我回屋睡了。”
不等魏珂开口,麦冬便机灵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是义妁堂治病救人的学徒,师傅说这些事不用她掺和,只要跟着师傅一起在这乱世里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好了。
至于新来的四位客人要和院子里的大侠、士兵们要商量什麽计策,她也确实不感兴趣。
一起堆雪人的玩伴回屋睡觉了,紫衣客站起身来拍掉肩膀上的落雪,走到屋檐下问燕淼:“我带来的五百人还埋伏在城外,何时让她们入城?”
“再等两天,目前嫖姚卫和长风卫的将士尚未到齐,大半还在途中。等她们全部抵达京城,我们从内打开城门迎她们进来。届时,三千人直攻皇宫斩下七皇男头颅,了结萧氏王朝最后一位男帝。”
燕淼正要回答,在她身侧的冯争抢先开口,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北境多山,不似南境水道纵横,可以乘船而行。因此骆兰英和葛曦带领的两支军队还有部分将士在翻山越岭的路上,需要再等两天才能全部到齐。
应无双和魏珂打了声招呼,随后进入前院药铺为厉胜等人抓药。老三则走到魏珂身边向她道谢,说明今日发生的情况。
“当时我也在刑场附近,听到无双她们的声音便知道神武军来了。有她们在,你们定能全身而退。后来在义妁堂中迟迟等不到你们,我就猜到你们是跟着神武军一起离开了。”
魏珂也是在刑场上见到应无双和冯争后,才知道她们竟然进了京城。她原本打算等到入夜后主动去寻应无双,没想到神武军的紫衣客带着十名士兵先找上了她。
棉絮似的雪片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狂风卷着雪花砸向屋檐下的众人,迷得人睁不开眼。
魏珂抹去脸上的雪水,招手示意众人进屋:“屋里烧了火盆,进来说话。”
冯争、燕淼等人陆续进屋,紫衣客看着她带来的十名士兵都进了隔壁的房间后,才最后一个走进屋内,合上房门将呼啸不止的风雪关在外面。
“晋州的一千神武军可以借着老男帝的旨意顺利入京,你们北疆足足两千将士,真的不会被途径州府的男官发现吗?”
老三很是好奇冯争她们有何办法,能让这两千将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京城外。
进屋后迅速暖和起来,冯争脱下厚重的白貂裘,缓声道:“我们借了很多家商号的商路。幸好这世道里仍有女人坚持行商,若是行商和读书入仕一般仅限男子,神武军非但不能伪装成商队入京,甚至不可能在半年内拥有近三万兵马。”
从北疆起义至今,冯争与应无双甚少为钱粮之事发愁。
一来,是她们攻下北疆后,北疆各城各县的钱粮辎重任由她们调用。二来,以姚清为首的众多商户主动示好,愿为她们提供钱粮支持,而她们则将境内的行商之便优先送给对方,双方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神武军起义真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萧氏皇族互相残杀自取灭亡,神武军内有江湖豪侠和各大商户相助,外有北延联盟。成功起事后,便如洪炉燎发,势不可挡。”
魏珂忆起这半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她看来,最关键的莫过于四月中旬在全州举行的武林大会。
明笑天借此大会成功率领六大门派南下,一统江湖。江湖安定,六大门派的英雌豪杰才有余力投效神武军。
天时、地利、人和。
冯争和燕淼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可不就是如此。
“我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无双是否需要帮忙抓药?”
“我也去。”
冯争披上狐裘走到门口,燕淼也跟了上来。趁着两人开门的功夫,寒风钻入屋内,又迅速被挡在外面。
两人冒着风雪走进院子,迎面撞上提着灯走向她们的应无双。
沉沉夜幕,唯有那盏悬于三人中央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烛光。灯影随风摇曳,三人面庞上的暗影忽重忽浅。
漫天乱琼碎玉之中,她们隔着雪幕相视而笑。
“药抓完了,你们知道过来帮我了?”应无双抬起左手,让两人看她手中绑成一串的四角药包。
“外面冷,进屋说。”
冯争话音一落,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应无双手中的药包和灯笼分别被两人夺走,两人一左一右夹着她返回药铺。
应无双一头雾水地被两人带了回去,看着两人点蜡烛、搬椅子忙个不停。
片刻后,三人围着灯烛坐下,应无双笑道:“这是要秉烛夜谈?”
冯争“嗯”了一声:“我们三个都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上一次还是在……”
在冯争仔细回忆的时候,燕淼冷不丁开了个玩笑:“还是在上次。”
应无双被燕淼的幽默逗笑,冯争则用胳膊轻轻怼了燕淼一下,她盯着两人:“不许笑,我记起来了,上次是在四月初三的夜晚。怎麽样,我没记错吧!”
应无双对那晚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至今记得自己惨死三次的可笑命运。
“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冯争感慨不已,“没想到才过半年,我们就杀回来了。半年能做的事情也太多了,但要是按照梦里的戏文,半年时间只能参加两场宴会,打倒一个名门千金,连自家宅门都没走出去。”
“若按戏文里来,半年时间我已经将你这个穿越者打倒了。”应无双道。
“为什麽你的速度这麽快?”冯争不解。
看过穿越和重生两个版本的燕淼答道:“因为你好歹是穿越来的,觉得自己还年轻,凡事都不着急。但对慕容无双而言,十六岁已经是世人眼中的老姑娘了,她要抓紧时间找个好夫家。”
应无双面露嘲讽,冷声道:“十六岁没成亲就是老姑娘,但十六岁手握数万大军,男人们却又觉得我不老了,反而认为我太过年轻稚嫩,根本做不好一名将军。我是否年轻不重要,不过是他们想怎麽攻击我,便怎麽编排罢了。”
自三人起义称将以来,听过恭维的好话,也听过咒骂的脏话,毁誉不一。那些败于她们手下的男人,最常用的话术不过是 “女流之辈”“少不更事” “缺乏阅历”。
翻来覆去不外乎一句:“黄毛丫头能担什麽大任?迟早要栽跟头。” 字字句句酸气四溢,倒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直跳脚。
冯争询问燕淼:“那按照戏文,这时候的你在干嘛?”
“我的话,攻略进度应该达成了一小半。除了和萧牧舟拉近关系,没有别的成就了。”燕淼耸了耸肩。
三人心中闪过同一个念头:还好那都是前三折戏里的故事,如今是她们自己做主的第四折戏。
第三折戏的萧牧舟已死,第二折戏的大皇男也被老男帝赐死,只剩下第一折戏的七皇男,且让他再坐几天龙椅,到时候送他下去和自己的父亲、叔叔以及兄弟们团聚。
风雪被隔绝在外,应无双取出随身携带的舆图,和冯争、燕淼详谈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以及北疆和晋州边南两地的募兵、选官政策。
风声呼啸,门外积雪越来越厚,深夜里的踩雪声格外明显。正在商议新武器打造之法的三人同时安静下来,警惕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药铺大门。
“这麽晚了,会是谁?”应无双拔出腰间的软剑,和燕淼一同走到门边。
冯争猜测道:“会不会是盗圣前辈,她总是偷听我们说话。”
“盗圣前辈走路是不会出声的。”燕淼听着外面“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显然来人是个不通武艺的普通人。
笃——笃——笃
来人敲响房门,三人交换眼神,燕淼拿下门栓开门。
第240章 捣衣巷,浣衣女
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刺骨的寒气裹挟着细碎的雪粒灌进屋内。
门外站着的只是两名被寒风吹得难以睁眼的中年人。她们佝偻着身子,白雪覆盖全身,唯有露在外面的脸颊被风雪割得通红。
难道是来义妁堂求医的?应无双等人心中疑惑。
若非如此,如何解释这两人顶着风雪、不惧路上巡查的男兵都要在深夜敲响义妁堂的大门?
“你们是捣衣巷的浣衣女?”冯争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毕竟时光荏苒,她与捣衣巷里的那群女子只在三月里有过一面之缘,早已记不清众人的面貌,只是隐约有点印象。
立于雪中的胡娘和高秀互相搀扶着,听到冯争认出她们,高秀忙不叠点头:“将军竟还记得我们!三月初的时候,是两位将军将我们从京兆府里救出来。我们院里的两个孩子,柳青云和高山虎,你们一定还有印象。这两孩子后来跟着禹大人去了全州,她们寄回来的家书里还提到过两位将军,说是和你们在全州还见过面。”
说话间,冯争伸手握住两人冰冷的胳膊,将她们拽进屋内。燕淼则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轻轻掩上房门。
应无双此时也想起了当初救下浣衣女的事,关切地问道:“可是家里有人生病,要来义妁堂求药?”
三人都以为这两位来自捣衣巷、以浣衣为生的中年人是来药铺寻医问药的。
燕淼见她们身上落了一层薄雪,赶忙跑进后院,端来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为她们驱走身上的寒气。
“不不不。”胡娘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似乎不好意思说明自己真正的来意。
还是高秀抓住她的手,两人互相鼓励,胡娘才鼓起勇气开口:“我们不是来看病的,两位将军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想报答将军。神武军劫法场,被朝廷定为反贼,大街上到处都是抓捕你们的男兵。我们虽是一群以浣衣为生的普通人,但捣衣巷里都是自家人,信得过。巷子里院子大,房间也多,有不少可以藏身的地方。”
“若是神武军无处可去的话,尽管来我们捣衣巷。最近几个月里,我们也偶尔在茶馆街头听书看戏,知道神武军起义的故事,也知道神武士兵都是女子。正因如此我们才觉得自己帮得上忙,捣衣巷里也全都是女子,神武士兵躲进我们巷子里伪装成浣衣女,有我们作证,定能把朝廷男兵糊弄过去。”
这并非胡娘、高秀两个人的主意,而是整个捣衣巷数十位浣衣女共同商议出来的计策。
她们说完自己的计划,忐忑地看着眼前三人。
三人怎麽也没想到,深夜上门来的浣衣女是特意来为她们提供帮助的。入京之后,所有的行动部署都是她们自己事先准备,这还是第一个主动上门来的帮手。
燕淼与浣衣女们并不相识,心中不免疑惑,浣衣女想为神武军提供藏身之所,报答冯争和应无双的恩情,这的确是一片好心。
但她们怎麽能准确找到这里?是谁透露了消息?还是神武军里的行踪被人发现了?
她尽量让语气轻柔,不带质问之意:“你们怎麽知道神武军在义妁堂?”
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两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燕淼的担忧。
胡娘赶忙解释道:“我们也是猜的。半年前,两位将军就与我们院里的青云和小虎认识,冯将军给了她们信物,应将军则说过让她们有事去义妁堂里寻人。虽然后来两位将军都不在京城了,但我们想着义妁堂应该还能给应将军传消息,就打算过来碰碰运气。”
胡娘先是打量燕淼的穿着,又见燕淼与冯争、应无双年龄相仿,手上拿着一柄长刀,猜想她就是神武军未露面的燕将军。
她挤出一个笑容:“没想到神武军的三位将军都在这里,这一趟也算没白跑。”
“是啊,我们来的路上还在想,要是义妁堂里没有神武军的消息,我们就是有心也帮不上神武军什麽忙了。”高秀也附和道。
冯争和应无双看向燕淼点头,冯争说道:“确有此事。”
“你们能记着我们半年前说过的话,还在这雪夜里冒着危险跑来义妁堂,真是有心了。”应无双向两人道谢,看着两人被冻红的脸颊,心里一阵感动。
她转身走向药柜,抓了两副驱寒的药递给两人,胡娘和高秀心想着还没帮上忙呢,不愿接下药包。
奈何应无双态度强硬,直接塞到两人手里,叮嘱她们回家后立马煎药服下。
“多谢应将军,外面那麽点风雪根本不算啥,只要能帮到神武军就好。”胡娘接过药包,冻得僵硬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差点把药包摔在地上。
燕淼心里的疑虑消除,她看向冯争和应无双,无声地询问两人的意见。
京城里的五百神武军已经部署完毕,大部分士兵藏身于郑公公献上的数座私宅里,剩下的人伪装成厨子、店小二等埋伏在流筝、听晚母子俩的酒楼茶肆里。
原本应无双手下也有许多地段好的商铺茶楼可供神武军藏身,只可惜为了传唱神武军起义的故事,她的身份早已人尽皆知。
朝廷定会顺藤摸瓜地彻查慕容将军府手下的所有产业,所以那些地段的铺子都不能用了。
如今人手都已安排下去,怕是要辜负浣衣女们的一番好意了。
“捣衣巷、浣衣女。”应无双喃喃道,脑海里闪过数月前浣衣女捣杀数十个男官兵的事情。
或许,她们的计划可以通过捣衣巷的浣衣女变得更加完善。
捣衣巷位于西市旁边,巷内的浣衣女与周围百姓往来密切。为了多接些浣衣的活计,她们与京城多数人家关系和睦,是众人眼中和善老实的勤快人。
让她们与神武军打配合,激起百姓对朝廷的愤怒、为神武军拉拢民心才是上策,比神武军自导自演的效果强百倍。
在没有神武军的时候,浣衣女们就有勇气反抗假公济私、作恶多端的朝廷男兵,甚至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杀死数十位男兵并烧毁他们的尸体。
她们有勇有谋,那件事交给她们再合适不过。
“两位稍候片刻,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应无双朝冯争、燕淼招手,三人走到房间角落小声讨论。
直到身上的落雪全部融化,两人冻僵的十指逐渐恢复知觉,三人还未商讨出结果。
胡娘和高秀看三人讨论许久,以为将军们不好意思拒绝自己,正因此感到为难。
两人有些失落地看向彼此,胡娘推了高秀一把,高秀往前走了一小步,轻唤一声打断三人的交谈:“三位将军,我们没读过书,眼界也低,刚才说的那些可能根本帮不上什麽忙。我们就是喜欢瞎操心,神武军都打下那麽多地盘了,三位将军肯定有周全的计划才会来劫法场。既然帮不上忙,我们也不打扰了,趁着天没亮赶紧从小路溜回去,免得被男兵发现。”
胡娘站起来准备跟着高秀离开:“我们就是想尽点绵薄之力,这次帮不上忙,三位将军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们,我们能办得到的话肯定好好办。”
“胡娘子、高娘子留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应无双拦住两人。
望着两人惊喜的目光,她面色凝重:“此事稍微有点凶险,我们三人能否与你们一同返回捣衣巷,问过所有人的意见后再做决定?”
“当然可以。”胡娘立马点头。
高秀补充道:“我们不怕凶险,青云和小虎还在蓟州做着更凶险的事情,我们这些长辈岂能不如孩子?”
第三次听到“青云”这个名字,燕淼恍然大悟:“她们说的青云是为神武军着出‘新律’的柳青云?”
“是她,她和高山虎都 是捣衣巷的孩子。柳青云考过童子科却被国子监所拒,好在通过这场考试,遇到了禹大人这位伯乐,将她收为学生。后来全州的男官被你和你师傅杀了,禹大人补上这个空缺,就带着高山虎和柳青云一起去了全州。”
冯争摸着下巴回忆道,“我没记错的话,她们两人现在应该在蓟州的燃犀书院。”
“对,就是我们家的柳青云和高山虎。”提起两个孩子,胡娘和高秀的脊背挺得更直,一脸自豪。
“走,去捣衣巷。”应无双吹灭屋里的烛火,戴上斗笠。
燕淼推门而出,先走一步:“我去前面探路,你们跟上。”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
连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在此刻终于歇了声息,天地间唯余一片冷寂的白。一辆马车碾过路上的积雪,朝着皇宫方向缓缓而行。
车内的六品男官掀起窗帷一角,目光掠过空荡荡的长街不禁怔了怔。
他忍不住纳闷:今日路上的马车怎麽这麽少?平日里至少有四五位同品级的男官和他同行,今日除了他自己,还没碰上别的同僚,真是奇怪。
马车忽然停下,男官疑惑地询问驾车虏隶:“还没到皇宫侧门前,怎麽停下了?”
“大人,前面……前面的路走不了。”虏隶掀开车帘,表情惊恐。
男官被虏隶这表情吓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匆匆跳下马车,第一眼看见的是五个和他同样穿着官服的低级官员。
随后环顾四周,只见皇宫大门前多出两列齐整的 “雪白石墩”,从朱漆宫门延伸至百步之外。
“张大人,前面发生什麽事了?怎麽都停在这?”男官找了个眼熟的同僚问话。
被问话的男人指着地上的“雪墩子”,牙齿撞得咯咯作响,语无伦次道:“头,人头,丞相头,尚书头。”
男官听不明白这番稀里糊涂的话,只好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地上的两列圆石墩子,还是看不清楚。他走过去蹲下来,抬手戳了下石墩子,积雪簌簌落下,露出一颗表情狰狞的人头。
他意识到什麽,站起来数了数地上的白雪墩子,又挨个上前检查那些人头的身份。片刻后,他无力地瘫倒在地,望着那道高达数百尺的宫门。
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要不辞官吧?
朝中五品以上的男官员皆被斩首,按照上朝时的位置整齐地排列在宫门前。这很明显是神武军在挑衅朝廷和新男帝,也是在恐吓他们这些还活着的男官。
若是今日进宫上了朝,明天早上摆在外面的极有可能就是他的脑袋了。
此时宫门前的惨案已经传入皇宫,值守在宫门前的男兵得到男帝诏令,开始清理门前的头颅。
幸存的男官们虽心有余悸,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从侧门陆续进入皇宫。【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