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旦拔刀,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月朗星稀,城门外的空地上安静无风。
手持鸿鸣刀的燕淼先下手为强,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淩厉的弧线劈向梁丘天谕,梁丘天谕不慌不忙,微微侧身避开这一刀。
同时,她拿起刀鞘挡住燕淼紧接着而来的第二刀和第三刀。
燕淼的刀法极乱,没有一套成体系的刀法。
梁丘天谕以前的对手是七杀刀传人石力、齐山剑派首徒骆兰英等人,故而燕淼的这些招数在梁丘天谕看来处处都是破绽。
和那些师出名门的同辈相比,燕淼的刀法相当差劲。
梁丘天谕利用刀鞘与燕淼过了几招,方才从城墙上跌落下来的惊慌已经褪去,她盯着燕淼手中的刀,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燕淼也意识到自己出招越多,露出的破绽也会越多,她手下的刀快得只剩下残影。燕淼刀法混乱,但梁丘天谕也不擅刀法,她抓住燕淼一个破绽挡住对方长刀,从而靠近燕淼使出一招断魂掌。
燕淼提剑去挡,然而对方的掌心已经拍在她的左肩,她只好撤刀匆忙后退。肩膀传来酥酥麻麻的痛感,连带着她的整条左臂都变得绵软无力。
“若非我学艺不精,这记断魂掌便会麻痹你的整具躯体,而不止是一条左臂。”梁丘天谕身上的蛇虫都缩回了她腰间的竹篓里,看来她不打算用螙物对付燕淼。
亦或者说,梁丘天谕觉得燕淼不足以让她动用螙物。
燕淼至今没学过任何武林秘籍,她唯一学的便只有明前辈所赠的八极经。一道内心功法能帮她应对梁丘天谕的断魂掌吗?她该如何攻破梁丘天谕的断魂掌,破解对方的追月步?
燕淼忍不住怨恨,恨自己学的都是三脚猫的花拳绣腿,在名门功法面前不堪一击。
体内的真气还在经脉里四处乱撞,这道真气属于武林盟主明笑天,若能将这道真气化为己用,何愁打不过一个十四岁的蛊师。
梁丘天谕朝她攻来,掌风如汹涌的波涛滚滚而来。挨过一记断魂掌后,燕淼不敢再让梁丘天谕靠近自己,蛊师的掌法都带着螙,所以她的左臂才会被螙素麻痹。
燕淼只守不攻,不断躲避着梁丘天谕的攻击,她执拗地想要找到梁丘天谕的破绽。
周围的空气都被这一道接一道的掌风搅动,脚下花草舞动,风声呜咽令人胆寒。
“燕淼为何只守不攻?”燕焱自认在武学上没什麽天赋,她所学的武功就是杀,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停地杀下去,直到目标死亡。然而燕淼现在只守不攻,完全不符合杀手的行为准则。
应无双说出自己的猜测:“燕淼在找对方的破绽。”
若说燕焱是一知半解的半吊子,应无双就是一窍不通的外行人,然而应无双却从两人的比试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一开始的两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但很快燕淼就落了下风。因为梁丘天谕发现了燕淼刀法中的破绽,梁丘天谕接连使出数招断魂掌,配合她的追月步,这些掌法简直令人眼花缭乱。燕淼暂时没有应对之策,只能保守地连连后退。
闻言冯争认可地点点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上次她与梁丘天谕过招时,梁丘天谕并未使出断魂掌,看来当时的梁丘天谕的确是和她们闹着玩的,并未真的想同她们动手。
“气沉丹田……流转什麽,汇聚在……”
燕淼实在记不起来八极经心法的口诀,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法动弹的左臂让她越发烦躁。
背不出口诀,她便无法操控体内的真气,可谓是茶壶里煮饺子 —— 有货倒不出。
铁器相撞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燕淼右手虎口开裂,鲜血顺着手掌流到银色的刀柄上。刺目的血色一度让燕淼起了杀心,嗜杀的欲望将她吞噬。
她仍然握着鸿鸣,身上散发的气度却悄然改变。
去他爹的!八极经的口诀爱是什麽是什麽,心法该怎麽运转都见鬼去吧!她就是要果断地、直接地杀下去!
破茶壶破摔,反正她一无所有,毫无章法、乱七八糟的破招式又如何,能让她杀了对方便够了!
忘却所谓心法口诀和招式的燕淼不再畏首畏尾,鸿鸣于她手中震颤,银龙翻浪,刀刀刺向梁丘天谕的要害。
她走到如今靠的便是豁得出去,以破釜沉舟的决心闯出了一条活路。
不受口诀束缚的燕淼只管挥动手中利刃,体内的真气随心而动,与手上杀招相和。
“气沉丹田意守中,灵息流转自顺通。意动则引力先行,真气可聚劲于胸。”
八极经的口诀浮上脑海,体内乱走的真气顺应燕淼的心念而动,强横的真气冲破左臂经脉,将断魂掌的螙素排出体外。左手恢复正常,燕淼继续出招,她如有神助,渐渐的鸿鸣与她融为一体。
她的眼中不再是梁丘天谕快得近乎无影的断魂掌和疾如闪电的追月步,她只看得见自己手中的刀,眼中只有鸿鸣的刀尖,刀尖在哪,她的眼睛、手臂和意识就在哪。
一来二去,燕淼的刀慢慢自成体系,极快的刀法让梁丘天谕来不及查找破绽,刀势犹如狂风暴雨席卷了她。
叮——
刀鞘被鸿鸣击飞,梁丘天谕弯下腰连翻了两个跟斗才躲开燕淼密集的攻击。
看着自己孙儿受挫的金蝎勾起嘴角,夸道:“后生可畏。”
节节败退的燕淼似乎在一瞬间悟出了自己的刀意,她不再拘泥于所谓的招式套路,杀人从不需要招式,只需要快和狠,甚至是“脏”。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只是武林人士大多不屑于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名门正派这四个字框住了无数高手。
金蝎看向阎婆:“她是你的徒儿?”
“不是。”阎婆为燕淼的转变感到欣慰和欢喜,听到金蝎的疑问,她竟觉得有一丝遗憾,因为燕淼并不是她的徒儿。
“这孩子有师傅吗?”金蝎挺喜欢燕淼的,就像当初所有人都要杀了屠灭藏剑山庄的大魔头阎婆,唯独她欣赏着堕入邪魔歪道的任不凡。
阎婆摇头,金蝎将手放在阎婆肩上:“她无师,你无徒,岂不正好可以收她为徒?那件事过去了这麽多年,唯一的漏网之鱼蔡固也死在你手上,说句你听腻了的话,是时候放下了。”
“那孩子杀心太重,若不加以引导恐会走上你的老路。你是最清楚那条路有多难走的人,世上没有第四颗九转回春丹,你和她也没有第二条命。别做阎婆了,做回任不凡,带着你的徒儿把任氏铸剑技艺传下去。”
金蝎说了太多阎婆听不得的话,她的手一直压在阎婆身上,用自身强大的内力压制着阎婆,以防阎婆走火入魔。
出乎金蝎意料的是阎婆体内的真气并未暴走,一层水雾蒙住阎婆浑浊的眼珠,她抬手握住金蝎的手僵硬地点了点头。
战况愈发激烈,燕淼已将梁丘天谕当做死敌,致命的杀招接连不断。梁丘天谕招架不住她的杀招,长刀劈下,她来不及躲避导致肩膀被划伤。
衣衫破裂,鲜血渗出。
围观的燕焱、冯争和应无双三人见状心道不好,事态好像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燕淼,这是比试,点到即止你难道不懂吗!”梁丘天谕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倒在伤口处,愤怒地瞪着燕淼。
燕淼握着刀不打算停手:“我不懂,没人教过我江湖规矩,我只知道一旦拔刀,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梁丘天谕丢掉药瓶,打开腰间的竹篓,幽幽道:“说得好,谁要遵守那些狗屁规矩。”
既然燕淼不打算守规矩,梁丘天谕也无需再遵守那些刻意针对蛊师的破规矩,她要让燕淼见识见识她的真本事。
随着竹篓打开,一群色彩斑斓的蛊虫一涌而出飞向燕淼,银环蛇攀上梁丘天谕的手臂,无数蜘蛛从梁丘天谕脚边跑出来。
顷刻间,燕淼和梁丘天谕都被蛇虫包围,密密麻麻的蛊虫飞在空中将两人遮挡,让外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三个少年齐刷刷看向阎婆和金蝎,三双眼睛仿佛都在问:“前辈还不出手在等什麽呢?”
初出茅庐的小辈们无法探知蛊虫圈里的战况,金蝎却能听出里面的情况,她对梁丘天谕的蛊虫了如指掌,蛊虫为她传达出了很多信息。
银光闪过,鸿鸣从蛊虫圈里飞出来,插在外面的空地上。燕焱站不住了,她看向阎婆:“阎婆前辈!”
阎婆望着地上孤零零的鸿鸣,她有一丝担心,然而金蝎未动,她也只能等着。
只闻“咚”的一声,蛊虫圈里传来痛苦的闷哼声,金蝎终于动了,她打了个响指,那些剧螙的蛊虫就乖乖地飞回梁丘天谕的竹篓里。
蛇虫散开,众人得以看清两人的情况。只见两人失去意识倒在一起,梁丘天谕腹部中了一刀,燕淼的脖子上多了两个血洞,银环蛇慢悠悠地从燕淼身上离开,回到了梁丘天谕怀中。
金蝎同时握住梁丘天谕和燕淼的手,两只通体雪白、形似飞蛾的蛊虫从她袖中钻出,然后飞进了两人的嘴里。
“我就是死,也不愿意吃虫子。”冯争用手捂着嘴在应无双耳边小声说道。
应无双挑眉:“真的?”
“假的。”冯争当然是在说玩笑话,假如她命悬一线,只需要吃虫子就能活下去,就算让她吃一斤虫子她都不带犹豫的。
片刻后,燕淼紫色的嘴唇逐渐恢复血色,梁丘天谕腹部的伤口也不再流血。阎婆将燕淼背起来,金蝎抱起梁丘天谕,两人准备带着伤者返回河西客栈。
应无双站出来说道:“两位前辈,我和燕焱骑马来的,两匹马就在城门后面。”
阎婆和金蝎立即带着人骑马离开,燕焱正欲追过去,冯争叫住她:“两败俱伤,赌局算谁赢?”
“算我赢可以吗?我需要银子为燕淼买些补药。”燕焱很需要钱,所以她停了下来。
冯争和应无双对视,应无双颔首:“算我们俩赢,银子让庄家出。”
冯争一愣,从没听说过赌局里庄家输钱的,她想要反驳,应无双一句话堵死她:“你开的赌局。”
“……”冯争辩不过应无双,取出一百两银票递给燕焱,“给梁丘天谕也买点。”
燕焱接过银票,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应无双捡起地上的鸿鸣和刀鞘,冯争一脚将挡在路中间的蔡固尸体踹到道路左侧。
“在桐昌坨的时候,我请紫衣前辈看过我的根骨。”应无双带着刀边走边说。
冯争道:“前辈怎麽说?”
“先天不足、后天体弱,不适合习武。”应无双语气低落。
在山上与丐帮一战后,她不免对刀光剑影的江湖生出几分向往,武林高手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除去障碍。
江湖弱肉强食,没有道理和正义,只有拳头和刀剑,强者可以改变规矩。
明笑天靠所向披靡的破星剑改变了整个武林的格局,无数武林强者为她让步,将武林一分为二。
她身在江湖,既渴望拥有明笑天那样的力量,也恐惧明笑天那样的力量。如果她不能习武,拥有同样强大的力量,那她就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医术和智谋兴许能护住她一时,但要是遇见阎婆一类的高手,只要对方起了杀心,她没有下螙的机会,而且就算说破了嘴皮对方也不会听她的话。
她需要更直接的力量。
“不适合习武,又不是不能习武。武林中不乏大器晚成的高手,你娘可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虎……虎母无犬子,你也不会差到哪去的。”冯争安慰应无双。
她继续说:“我花重金买的消息你不都记在脑子里了,你对江湖了如指掌,各大门派的武功也都有所了解。到时候在武林大会上我们可以亲眼看见她们各派的武功,你只管挑个适合你的门派去求学,看在本枪仙的面子上,她们会收下你的。”
“你何时成了枪仙了?”应无双展颜一笑。
冯争答道:“等我打败枪仙就是咯。”
“那我可有的等了。”
应无双成功激怒冯争,冯争摩拳擦掌:“本枪仙给你点颜色瞧瞧。”
冯争映射无双动手,应无双依葫芦画瓢地舞起手中长刀,两人小孩子打闹一般过了几招。鸿鸣不是重刀,但也不轻,没一会儿应无双的手便酸了。
冯争稍一用力就将鸿鸣击落,应无双丢了刀,忽然语气沉重地说道:“冯争,我找到我娘的消息了。”
“大将军果然还活着,她在何处?你从哪知道的?”冯争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事啊。
应无双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哪,完颜习只给了我一条线索,她让我去东饶关。”
“东饶关,那是什麽地方?”冯争没听过这个地名。
“东饶关是平北将军班师回京前的驻地,那是她打最后一场仗的地方。”
慕容老爷霸占了平北将军的功绩,他并未抹去平北将军打过的仗,而是将这些战役写在书中,并把应玉树的名字换成了他自己的。
应无双那时还当慕容老爷是自己的父亲,她几乎将那些书籍翻烂了,平北将军所经历的每一场战役她都背得滚瓜烂熟。
冯争拉着应无双停下来,她问她:“你想何时动身出发?”
“武林大会结束以后。”在完颜习告诉应无双这个消息的时候,应无双就想好了。
“你不必迁就我,武林大会每隔几年或者几十年就会举办一次。你娘的线索却来之不易,万一我们去晚了,那些线索消失了怎麽办?”冯争劝说应无双,“我们先去东饶关找大将军。”
应无双笃定道:“线索会等我的,不急。”
“啊?”冯争听不懂应无双在说什麽,“线索为什麽会等你?”
“十多年过去,线索都还留在东饶关,不差这一年半载。”应无双眸光幽深,并未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冯争。
“你心中有数就好。”冯争见应无双坚持就没有继续劝说。
两人继续往前走,冯争忍不住开口说道:“真想早日找到大将军,到时候你们母子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应无双笑而不语,她也很想和母亲重逢,但如果是在北延国重逢,她们之间可就没什麽好说的了。
两人还没回到客栈,燕焱骑着马出现在两人面前,她朝两人倒苦水:“我要回一趟京城,你们有什麽信件或者口信需要我捎过去吗?”
“你回去做什麽?”冯争好奇道。
燕焱唉声叹气:“全州府衙的事情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我和燕淼欠明前辈许多,明前辈托我前去拦截信件,并假扮信使给朝廷送上一份假消息。”
应无双关心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长乐坊的陆坊主派她手下陆真与我同行,我正要去长乐坊和她会合。”燕焱回答。
“原是如此,还请你帮我带个口信回去。”应无双朝燕焱招手,燕焱俯下身倾听。
燕焱记下应无双的口信,然后问冯争:“冯少侠要我帮忙带话吗?”
冯争有所防备:“你要多少银子?”
“不要银子,欠我一个人情即可。”燕焱还没彻底钻进钱眼里。
“那好,等你到了京城去客满楼找掌柜的,告诉她我在外面钱不够花,让她多赚点。”
冯争思来想去决定给听晚捎个口信,妹妹多挣点钱,姐姐出门在外才有底气啊。
燕焱点头答应,随即策马离去。
冯争和应无双回到客栈,客栈门前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破碗,冯争挨个数了数一共十个。
“鹤掌柜,门前哪来这麽多破碗,难不成有人上门乞讨被你打跑了?”
狂鹤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一脚踹飞门前的破碗,骂道:“丐帮的龟孙来过了,摆碗阵是想警告我们。”
“碗里有东西。”应无双发现被踢飞的那只碗里掉出一颗佛珠。
再看其它九只碗里,分别放有拂尘的白毛、暗器、剑穗等物,狂鹤扫了一眼冷笑道:“一堆垃圾。”
这些是丐帮送来的碗,碗里放着的分别是南武林各大门派的东西,看来是想代表南武林所有门派向北武林宣战。
狂鹤走下台阶,用脚点了点最旁边的破碗,她猛地抬脚一踢,从右到左的九只破碗依次碎成渣滓。
“明笑天把释行和尚的尸体送给丐帮,丐帮这群怂货也就敢送个碗来虚张声势了。”狂鹤招呼应无双和冯争进客栈,顺道叮嘱两人,“今后在全州城中小心些,不要独自出门。”
现在的全州不属于北武林,也不属于南武林,甚至不属于朝廷官府,这里已经沦为三不管的混乱之地。
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一定会让全州成为夏池国最热闹的地方,热闹之下是无法言喻的混乱。南武林也许还没放弃那个歹螙的计划,想要抓住某个小辈来逼迫她们退让。
狂鹤和明笑天等人分身乏术,明笑天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她也管不了所有人。只能让小辈外出时结伴同行,尤其是不会武功的应无双。
“长乐坊、河西客栈、宝货街的武器铺……这些地方都是自己人,你们若是遇见危险,往最近的地方跑。”狂鹤把全州城内属于自己人的地方全部告诉两人。
“此次武林大会南武林的门派也会来参加?”应无双问道。
狂鹤点头,应无双接着说:“整个武林大大小小有数百个门派,难不成这些门派都能参加大会进行比武?”
“收到英雌贴的门派才可以参加武林大会,剩下的顶多来看个热闹。”狂鹤手里也有一份英雌贴,她已经送去了京城。
也不知那孩子是怎麽想的,她到底会不会来?为什麽到现在也没给个回信?
“明前辈为武林大会设立了什麽彩头?”应无双若有所思。
最初设立在桐昌坨的武林盛会是北武林小辈之间的切磋,北武林各大门派自然会配合参加。可全州城的武林大会是邀请所有武林门派来参加,若是不拿出好东西,南武林的门派未必会来。
狂鹤将两人送到二楼:“赢得武林大会魁首的人可以得到盟主令号令天下群英。”
冯争和应无双异口同声道:“我也要参加。”
“行行行,这都什麽时辰了,快回去睡觉!”狂鹤催促两人赶紧回去睡觉,她吩咐店小二关店门并把大堂里的灯都灭了。
应无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鹤掌柜,我们没有英雌贴。”
狂鹤回过头:“明天再说。”
第92章 我算是看清了你们丑恶的嘴脸
卯时,天刚蒙蒙亮。
武林大会在即,天南海北的武林人士都涌向了全州,城中各大客栈都早早开门营业,迎接来往的客商和江湖人士。
河西客栈里的跑堂们早已起身,她们清扫大堂、整理客舍。后厨炊烟袅袅,为店内的客人们准备热气腾腾的早饭。
大堂里,冯争和应无双坐在一起喝粥,燕淼从房中出来径直走到两人身边,她看了眼冯争和应无双,最后在应无双身边坐下。
“客官吃点什麽?”店小二走过来问道。
燕淼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白纱,她不习惯地摸了摸脖子,说道:“蒸饼和粟米粥。”
店小二正要离开,梁丘天谕从她身边走过:“我和她一样。”
“好嘞。”店小二诧异地扫了眼梁丘天谕,今日的梁丘天谕不但没有拿鼻孔看人,还虚弱地弓着腰。
四方桌子只剩下燕淼和冯争中间有位置,她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
冯争拿起一个馒头,放进嘴里的同时还不忘挤兑梁丘天谕:“昨夜还不到半炷香,梁丘少侠就被燕少侠从城墙上打下来了。也不知谁才是那个庸人?”
梁丘天谕受了燕淼一刀,伤口在蛊虫的作用下恢复极快,但气血有亏还需慢慢调养。她懒得和冯争吵架,抢过冯争盘子里的馒头放进嘴里。
“燕少侠昨夜可威风了,重伤秘罗古寨的少寨主,只可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叫银环蛇咬中了脖子,差点就去见阎王了。”冯争说完梁丘天谕,还不忘讥讽燕淼一句。
银环蛇听见有人提起自己,立马从竹篓里钻出来,得意地冲桌上三人吐信子。
燕淼闻言没有反驳,她心虚地低下头。梁丘天谕吃完一个馒头后恢复了一些力气,她笑道:“你们不是朋友吗?这是内讧了?”
“我当人是朋友,人慊我多管闲事。”冯争喝完粥将碗摔在桌上,随即拂袖离去。
梁丘天谕扭头看了眼燕淼的脖子,心想银环蛇的螙性还是不够强,发作的时间也不够快,竟然能让姥姥把燕淼救回来,等她回了秘罗古寨要再炼些螙蛊喂给银环蛇。
“我姥姥用化弭蛊解开了你朋友体内的螙,你答应给我的鸿鸣刀呢?”
店小二端着托盘打断两人交谈,把她们的早饭放在桌上,燕淼咬着蒸饼说道:“金蝎前辈解的螙和你有什麽关系?”
昨夜燕焱离开前给燕淼留了一封信,信中说燕焱身上的螙已被金蝎前辈解开,金蝎前辈还将“要你命”的解药配方交给了燕焱。燕焱此番回京正好能将药方交给玄一,玄门的姐妹们再也不用被螙药牵制了。以上这些都是金蝎前辈看在阎婆前辈的面子上做的,与梁丘天谕无关。
除此之外,燕焱还提到冯争出钱给她买了补药。
“你要反悔?”梁丘天谕道。
燕淼三下五除二解决完早饭,理直气壮地点头:“是。”
说罢她也准备离开,梁丘天谕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以牙还牙的燕淼,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我讨厌螙蛇。”燕淼拒绝梁丘天谕,冷着脸走出客栈大堂,长刀鸿鸣就挂在她的腰间泛着寒光。
梁丘天谕并未将燕淼的话放在心上,她拿着勺子慢悠悠地喝了口粥,然后假惺惺地向应无双哭诉:“无双姐姐,冯少侠和燕少侠好像都很讨厌我。”
应无双问她:“你不也讨厌她们。”
“那倒是。”梁丘天谕被应无双戳穿也不恼怒,桌上位置空出两个,她挤到应无双身边坐下。
有句话是人看对眼,货看顺眼。她觉得应无双很合她的眼缘,就喜欢和应无双亲近。
但她与冯争互相看不顺眼,因此两人成不了交心的好友。至于燕淼燕焱,被她戏弄了一番不说,燕淼还差点被她螙死,她也被燕淼戳了个洞,短时间内她们是无法化干戈为玉帛了。
急匆匆吃完饭的燕淼在桥边找到了冯争,从客栈门口走到桥边的这段路上燕淼想了很多,她记得自己与冯争是在采菊苑成为朋友的。
冯争一句“刀下留人”救下了她和燕焱,为了离开采菊苑她们答应与冯争成为坦诚相待的朋友。那夜之后她们交集不多,再相遇便是在全州府衙,冯争又一次救了她。
昨夜梁丘天谕出言威胁她们,冯争还为她们说话。追赶梁丘天谕的时候,冯争好心帮她出主意,她却迁怒冯争,并大声呵斥对方,在此之后冯争仍不计前慊地为她买补药。
燕淼在心中预备了无数种道歉的措辞,站在冯争身旁时,她张了张口挤出两个字:“抱歉。”
冯争倚在桥栏上,将燕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空手来的?好歹拿出负荆请罪的诚意啊,昨夜你那一声‘不必’好似一把利剑戳穿了我的心脏,这滋味很不好受。”
燕淼愣了愣,目光落在桥边的杨柳树上,她飞快跑到杨柳树旁折下一条柳枝,将柳枝送到冯争手上。
“负柳请罪可否?”
柳枝上还沾着露水,冯争的手都被柳枝打湿,冷得她一激灵。她装模作样地挥了两下柳枝,寒冷的露水纷纷洒在燕淼身上,燕淼下意识闭上眼睛以防露水飞进她眼里。
冯争把柳枝扔进河里,朗声说道:“不必。”
两人相视一笑,冯争的一声“不必”像一阵微风,吹散了燕淼心尖萦绕不去的愧疚,她现在好受多了。
燕淼望着冯争,过了许久才说:“可以叫我水燕吗?”
“好水燕,你昨天被蛇咬了,今早怎麽不多睡一会儿?”冯争没想到燕淼对称呼还挺敏感,别说,水燕是比燕少侠听起来亲切多了。
“脖子疼,睡不着。”金蝎前辈的蛊只能解螙不能止痛,燕淼稍微扭一下脖子都会疼得冒汗。
冯争顺手搭在燕淼肩上,和她一起返回客栈。燕淼身子一僵,有那麽一瞬间都不会走路了,好在她很快适应了这种感觉,顺利地走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的时候,要不是认出了客栈门前丑陋的招幌,燕淼和冯争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客栈。
大堂里人满为患,店内跑堂忙得脚不沾地,鹤掌柜游走在人群中和熟人打招呼。
方才她们吃饭的桌子也多出两人,应无双和梁丘天谕挤在一张椅子上,许久未见的陈玄、石力各自坐在一边。
“真是苍天有眼,总算有人收拾你了。”见梁丘天谕负伤,石力心中爽快极了。
上次在桐昌坨外的村镇里石力和陈玄听梁丘天谕的话轮流捉弄人,石力和陈玄分别被峨眉派和齐山剑派的师姐们抓住并狠狠教训了一顿。只有梁丘天谕负责打劫冯争和应无双,结果她只受了芝麻点大的轻伤,还有应无双为她上药。
梁丘天谕看她们捉弄师姐,又被师姐教训,自己倒是玩得尽兴了。石力和陈玄可还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呢。
陈玄掩饰不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问道:“哪位大侠干的好事?”
“我算是看清了你们丑恶的嘴脸,麻烦收收笑容。呐,捅了我一刀的人回来了。”梁丘天谕看见冯争和燕淼,指着燕淼说道。
陈玄和石力齐刷刷回头看向燕淼,燕淼与她们对视只想马上离开这里,但冯争已经拉着她在桌边坐下了。
“在下五螙门陈玄。”
“石力。”
燕淼朝两人抱拳:“燕淼。”
“燕少侠替天行道大快人心。”陈玄恭维道。
这是朋友能说出来的话吗?燕淼心中疑惑。
她不由得说出不久前梁丘天谕对她说的话:“你们不是朋友吗?”
“是啊,益友也。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如果她们都对我阿谀奉承,说我爱听的话,那就是损友了。但她们都诚实地说我不爱听的话,可不就是益友。”梁丘天谕答道。
应无双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解释益者三友和损者三友,她莫名地觉得有几分道理。
陈玄、石力与冯争和应无双早就相识,她们有许多话能说,正好冯争问起武林大会的事情,她们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
燕淼可算找 到机会悄悄离开,她走到后院透气,阎婆也在院里休息,她已经丢了拐杖,重新拿起戟刀。
“燕淼,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阎婆冲燕淼招手。
燕淼来到阎婆身边坐下,阎婆望着天边缓缓道:“我本名任不凡,出自幽州任氏。我的母亲任不言是武林中最厉害的铸剑师,我自幼耳濡目染,也学会了铸剑。三十多年前,我精心铸就了这把刀,至此方才成功出师,母亲为它命名为鸿鸣……”
阎婆看着燕淼手中的鸿鸣,眼神渐渐地变得柔软起来。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想起了已经去世十六年的母亲。时至今日,藏剑山庄的人都已死绝,她没理由再继续逃避下去。金蝎前辈说得对,母亲的手艺不能失传,她是时候放下阎婆的身份,做回任不凡了。
“十六年前,幽州任氏与藏剑山庄结怨,我母亲因此而死。当时的我武功平平,因为复仇心切误入歧途,开始修炼邪功转日吟,蛰伏三年,待到羽翼丰满才终于屠灭藏剑山庄为母报仇。”
“修炼邪功的代价苦不堪言,我变得易爆易怒,任何人在我面前提起往事都会引得我走火入魔,令我变成一个没有人性只知道杀戮的怪物。为免有人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往事诱我走火入魔,我只好立下规矩,杀了主动与我交谈的人。昨夜我杀了最后一个仇人……”
话说一半阎婆忽然停下来,她改口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第93章 好多个天下第一
拜师?
燕淼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喜与不安。她渴望力量,从见到阎婆的第一面起就想成为和阎婆一样的高手。可她还有仇未报,她不想将阎婆前辈扯进她的仇恨里来。
“你若拜我为师,我会传授你习武、铸剑之艺。你应明了习武与铸剑皆需勤学苦练,且铸剑一事尤为枯燥,过程艰辛异常。铸剑之途,千锤百炼、十磨九难;铸剑之地,炉火熊熊、灼人肌肤。唯有心志坚毅,方能忍受此等磨砺,成就铸剑圣……铸剑圣手。”
阎婆忽然磕巴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习武可强身健体,御敌防身,铸剑则可打造神兵利器,令你如虎添翼。二者皆需你付出不懈努力、吃尽苦头,你可愿乎?”
阎婆见燕淼缄默不语,她意识到自己告诉燕淼的东西太少了,这才导致燕淼有所顾虑。她尽可能详尽地告诉燕淼,若是拜她为师,燕淼以后会面临什麽。
铸剑是苦功,大多人不愿学,她不能骗着燕淼入她门下。
“前辈,您说的这些晚辈明白。晚辈的顾虑在玄门,而非您。”燕淼并未被铸剑之苦吓到,她明白这世间诸多之事皆需付出代价。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想成为一览众山小的武林高手,便要先历经翻山越岭的磨难。
她认真地看着阎婆的眼睛,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芒,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呢喃:“晚辈还未曾和您说过我的过往,我曾是玄门杀手,为萧氏王朝效力……”
燕淼缓缓将自己的过往之事一一告诉阎婆,层层血肉里包裹着的那颗心脏愈发滚烫,疯狂地跳动着。
“我和玄门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与您无关。”
“傻孩子,我们早就在一条船上了。”阎婆破天荒地露出笑容。
从她决定救下燕淼的那一刻起,她们的命运就已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休戚与共、患难相随。
燕淼的债亦是她的债,而她的重担也会传递到燕淼身上。
燕淼也想起了自己与阎婆共同欠下的债务,顾虑瞬间消散。
她起身站在阎婆面前,目光中透露出决然之色,恭恭敬敬地向阎婆行了一个拜师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阎婆扶起燕淼,带着她来到自己房间,她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护身甲送给燕淼。
“这是护身软甲‘玉鲛绡’,出自……罢了,不提她。这玉鲛绡轻如薄纱却坚固无比,可挡利刃之劈砍,箭羽之攒射。此物护了我几十年,今日传给你,你穿上吧。”
燕淼摸着柔软的玉鲛绡,薄如蝉翼手感柔软,心道这件软甲真是名副其实,传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鲛人织出来的鲛绡也就是如此模样了。
她将玉鲛绡放在身上比了比,大小刚合适。
等她穿好软甲,阎婆对她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前往幽州,待你拜过祖师姥就算正式入我幽州任氏门下,我亲自传你铸剑之艺。脚程快点的话,我们还能回来参加武林大会。”
“是,师傅。”燕淼念着师傅二字,觉得这个称呼很是神奇,将她和阎婆牢牢地连接在了一起。
两人推开房门,门外鹤掌柜迅速翻到楼下和客人们说话,好像她根本没有在门外偷听过。陈玄侧身移步躲在走廊拐角,冯争、石力、梁丘天谕以及应无双动作慢了一拍,被阎婆和燕淼抓个正着。
冯争转身靠在栏杆上俯视大堂,自言自语:“二楼的风景真不错。”
石力尴尬得不知所措,拧过头和冯争一起看风景。梁丘天谕捂着腰沉默转身。
应无双则主动上前,嘱咐阎婆:“前辈要与燕淼出远门,途中切记不可动怒。还有您与燕淼内伤未愈,要按时服药。”
阎婆走火入魔时幸得应无双施针相救,她映射无双笑了笑:“多谢应少侠提醒,我记下了。”
阎婆盯着应无双看了看,默默记下应无双的身形尺寸,心想待她回了幽州就织两件金丝软甲出来,一件给金蝎的孙儿梁丘天谕,一件给她的恩人应无双。
至于偷听的另外几人,阎婆没有和她们计较,她让燕淼回房收拾行李,自己下楼去和鹤掌柜、金蝎告别。
“不凡雷厉风行,昨夜说收徒,今日就准备带着徒儿回幽州了。”金蝎喊的是阎婆的本名,鹤掌柜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差点以为金蝎在说别人。
阎婆同样不习惯这个名字,她喃喃自语道:“任不凡,不凡……我怕是辜负母亲对我的期望了。”
鹤掌柜看阎婆念起往事,故意岔开话题:“收徒可是喜事,今夜我让厨房摆几桌子好酒好菜,大家也借此热闹一番,你们明日再走如何?”
“不好。”阎婆毫不留情地拒绝,她现在归心似箭,“十六年没回过家了,我一日也等不得。”
“得,我去命人给你备马车,还请稍坐片刻。”
阎婆内伤未愈,燕淼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两人这麽急匆匆上路着实令人担心。
可阎婆心意已决,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鹤掌柜只能帮她们备好马车,让她们在路上能舒服点。
“多谢。”阎婆脸上皱纹抽动,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胸前的骨头项链。摸着项链她忽然反应过来,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两大铸剑世家只剩下她一人了。
燕淼动作麻利,很快收拾好行李来到阎婆身边,两人拜别客栈里的友人,然后一起坐进鹤掌柜为她们准备的马车里。
阎婆和燕淼都不喜欢和人接触,因此鹤掌柜只备了马车,并未请车把式来为两人驾车。阎婆让燕淼在车内休息,她坐在车前驾车。
全州城内有不少南武林的走狗,众人一路将两人送到城门外。
“水燕,你以后就是铸剑世家唯一的传人了。苟富贵、勿相忘,待你出师成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记得为我打造几件神兵利器,越多越好。”冯争在马车边和燕淼告别。
冯争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她想要什麽从不让别人猜,伸手便问人家索取。愿意给她的她就拿,不愿意给的她就当做自己没说。
应无双看向冯争的眼里既是羡慕又是敬佩,从小到大她有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必须“换”,她的父亲不会任她白白索取,只能用同等的东西与他交换才行。
不止是父亲,应无双与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相处的,利益交换、各取所需。她没有那份自信和底气向人索要东西,她害怕得罪对方,更害怕被人拒绝,从而意识到自己什麽都不是。
“好。”燕淼答应冯争,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尽快成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
冯争扫了眼欲言又止的应无双,然后朝燕淼招手,和她说悄悄话:“藏剑山庄也在幽州,我听说藏剑山庄最后一任庄主施冷梅极其擅长制作护身软甲,你顺路去藏剑山庄里翻一翻,说不定能再找出两三件金鲛绡、银鲛绡来。”
“找不到的话,你就抓紧打铁,亲手做一件出来。”
冯争自视甚高,不屑于穿什麽护身软甲,真正需要护身软甲的人是应无双。燕淼不经意地看向应无双,轻轻点了点头。
冯争的悄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阎婆耳中,阎婆攥紧了缰绳,冲冯争说道:“说完了吗?”
“完了。”冯争露齿一笑,退到路边。
阎婆挥动马鞭,马车慢慢驶向远方。
梁丘天谕望着远去的马车,问道:“姥姥,我也想去幽州。”
要不是藏剑山庄被灭门的时候梁丘天谕才一岁大,还不会走路,她肯定会去趁火打劫,把藏剑山庄的库房捞个干净。
金蝎按住她的肩膀,也按住她蠢蠢欲动的心:“好好养伤。”
“这麽多年过去,藏剑山庄历代庄主铸就的名刀宝剑怕是早都被人抢光了吧?”陈玄和梁丘天谕想到一处去了。
石力答道:“藏剑山庄历代庄主铸就的神兵利器都收藏在庄内的百宝阁中,那座百宝阁是山庄初代庄主花费重金请五螙门的机关大师建造的,比帝王陵墓还要坚固。倘若没有钥匙开门,无人可以进入其中。曾经有人试图用火硝炸开百宝阁大门,最终无功而返。所以,那些神兵利器都还在百宝阁里。”
“你怎麽知道得这麽清楚?”陈玄疑惑道。
“因为炸门的是我和我师傅。”石力指着身后扛着的重刀,“七年前我和师傅炸门无果,只能在被人洗劫一空的库房里捡破烂,还好当时武林中练重刀的人少,这把重刀就叫我捡来了。”
冯争、应无双和陈玄听得目瞪口呆,难怪石力对藏剑山庄的百宝阁如此了解,敢情炸门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啊。
应无双猜测道:“百宝阁的钥匙在阎婆前辈手中?”
金蝎和鹤掌柜还有要事要忙,两人不参与小辈之间的谈话,她们准备返回客栈,听到应无双的问题,金蝎告诉应无双:“十三年前,阎婆就将百宝阁的钥匙献给了北延国皇室。”
话音一落,小辈们皆唉声叹气,石力的语气充满遗憾:“那吞八荒和定坤干肯定也落到北延国手中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我还没亲眼见过呢。”
“不,这两样神兵还在幽州,至于具体在哪,无人知晓。”金蝎肯定道。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石力只敢在心里抱怨,没敢当着金蝎老前辈的面说出来。
“有天下第一枪吗?”冯争对天下第一的刀和剑没兴趣。
此话一出,陈玄、石力、梁丘天谕和应无双齐刷刷看向她,狂鹤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和四个少年的声音重合:“妙真梨花枪就是天下第一枪。”
冯争骄傲地挺起胸膛,仰天大笑:“我听到了,没错,我学的就是天下第一枪的妙真梨花枪。等明前辈和紫衣前辈老了,我就是新的天下第一!”
梁丘天谕呵呵一笑:“秘罗古寨的天下第一蛊能叫你变成天下第一蛊人。”
“天下第一太高调了,不好不好。”石力决定和她的师傅石金戈一样,做个低调的天下第一重刀。
陈玄也自夸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就是五螙门的门徒,有我这个天下第一机关师在,区区百宝阁大门我说开就开。”
“那我们……”冯争有个主意。
“现在就走!”梁丘天谕也有个想法。
“给我换把新刀。”石力激动不已。
应无双被她们的情绪感染,跟着说道:“这麽多天下第一,一定需要一位天下第一的医师同行吧。”
第94章 我师傅以前的确是个厨子
五人当即决定前往幽州,出发之前还需回一趟客栈收拾行装,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返回河西客栈。
石力和陈玄今日早晨方才抵达河西客栈,包袱都还没打开,背上就能出发。两人动作迅速,便由她们先去马行买马车。
应无双和冯争整顿好行囊出门时,梁丘天谕还在大堂里苦苦哀求金蝎。
“姥姥,你就放我离开吧,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肚子被人捅穿了能叫小伤?是不是断手断脚在你看来也是小小擦伤?”金蝎只轻轻按了一下梁丘天谕的伤口,梁丘天谕就疼得直不起腰,老实地缩在姥姥怀里。
梁丘天谕还想弄巧呈乖,金蝎一个眼神扫过去,她乖乖闭上嘴。
冯争连蹦带跳地下楼,路过梁丘天谕身边时忍不住多看两眼,气焰嚣张的螙蛇在此刻变成姥姥的小乖孙儿,如果忽视她鬼精鬼精的眼神,这样的梁丘天谕看起来就像个无害的小孩子。
嘹亮的口哨声响起,抬眼望去,大门前陈玄和石力坐在马车上冲她们打招呼。
应无双和冯争准备出门,狂鹤将两人送到门前,她靠在门上说道:“小枪仙不急着去掉‘小’字了?”
冯争的目光在狂鹤和马车之间游移,战书已下,只要狂鹤还在这里,她想什麽时候挑战狂鹤都可以。可探寻藏剑山庄的百宝阁属实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不去,等到下次再去,没有擅长机关术的陈玄陪同,她可能连大门都进不去。
虽然她现在也不能确定陈玄是否有本事打开百宝阁的大门,但大家一起的话总能想到办法的。
“前些日子是我等前辈,这次轮到前辈等我了。等我从幽州回来就与前辈切磋一番。”
前些天狂鹤前辈要用内力救治阎婆前辈,因此冯争决定等到阎婆前辈痊愈后再与狂鹤前辈一战。没想到如今狂鹤前辈无事了,她反倒要走了。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狂鹤笑着扔给冯争一袋银子:“路上小心。”
“前辈,我不缺钱。”冯争握着沉甸甸的钱袋,想把钱袋还给狂鹤。
狂鹤不理她,转身回到客栈里,只留下一句:“钱怎麽可能够花,拿着用吧。”
冯争心想这倒是实话,她把钱袋装进包袱里。应无双和石力已经坐进马车里,她跳上马车坐在陈玄身边。
陈玄正欲催马前行,迎面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青年走路步伐不大,但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能跨越数丈距离来到马车附近。
冯争观此青年的步法与陈玄所用的五螙门轻功抟扶摇有几分相似。青年走到马车左侧,陈玄立即跳下马车,站稳后双手抱拳,微微低头,恭敬地说:“陈玄见过掌门。”
“武林大会在即,你这是要去何处?”青年正是五螙门的掌门颜尔,她虚扶一把,询问陈玄的打算。
陈玄看了眼颜尔身后的人,皆是她的同门师姐妹,只可惜没有看见自己的师傅,也许师傅还没出关。
她答道:“幽州藏剑山庄。”
“你想去解开百宝阁的机关?”颜尔闻言不由得惊讶地哦了一声。
陈玄是她师妹解玄机的徒儿,这孩子出门前和解师妹一起闭关了两年。两年过去,陈玄率先出关赶往桐昌坨参加原定的武林盛会。
陈玄离开五螙门时,颜尔都没来得及和她说说话,没想到再见面,陈玄就要去挑战祖师姥们留下的机关了。
陈玄点头,颜尔拍着陈玄的肩膀提醒她:“百宝阁内机关重重,你且记住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心行事。”
“陈玄谨记于心。”
颜尔回头使了个眼神,一个比陈玄略微年长几岁的女子走上前来,她取出一袋银子交给陈玄:“师妹回来后一定要把百宝阁的机关画给我们看。”
“好。”陈玄装好银子,向颜尔身后的数码同门告别。
颜尔带着众多门徒进入客栈,狂鹤为难道:“颜掌门怎麽带了这麽多门徒来,我的客栈可住不下这麽多人了。”
颜尔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明盟主在信里说她都安排妥当了,难不成她是诓我的?”
陈玄、冯争、应无双和石力还停在客栈门前,她们好奇地看向客栈里,单是五螙门就来了这麽多人,明盟主打算把这些人安排在哪里住下呢?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四人一看,正是近三日未见的骆兰英,她到了客栈门前翻身下马。明笑天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客栈门口,师徒俩碰面后一起进入客栈大堂。
“我岂会诓骗颜掌门,各大门派的住所都已安排妥当。”明笑天带着骆兰英同客栈里的各位前辈问好。
骆兰英恭敬地向各位武林前辈行礼:“晚辈骆兰英见过诸位前辈,前辈们放心,武林大会将在城外的衢清山庄举办。衢清山庄占地数百亩,有房屋三千余间,楼房五十幢,晚辈已命人将山庄内的客房打扫干净,今夜诸位就能住进山庄里。”
身为齐山剑派首徒,骆兰英很早就跟在明笑天身边学习如何处理门派中的大小事务。此时面对众多武林高手,她举止大方、谈吐如流,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帖。
众人无不夸赞她办事面面俱到,唯有梁丘天谕看到骆兰英这副名门正派楷模的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门外冯争疑惑道:“骆少侠不是和盗圣前辈一起去圣医谷请医师了吗?她哪来的时间安排这些事情?”
陈玄和石力毫不意外地对视一眼,陈玄回答道:“骆兰英能把一天掰成两天用,这点小事对她而言易如反掌,少吃顿饭的功夫就安排好了。”
梁丘天谕无法忍受大堂内众多长辈夸赞骆兰英的氛围,她走到门外看向马车上的四人:“让我上车。”
陈玄果断挥动马鞭,马车渐渐朝前驶出,梁丘天谕咬牙切齿地说道:“等我伤好了,我要你们好看!”
马车上的四人恍若未闻,继续前进。
“有什麽好东西记得给我带一份啊!”梁丘天谕又道。
石力爬上马车顶,应道:“知道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客栈的屋顶,屋顶上有一人用斗笠盖着脸晒太阳睡大觉。
“老石头,我走啦。”石力朝那人喊道。
石金戈把盖在头上的斗笠拿下来,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飞身来到石力身边,师徒俩挤在小小的马车顶上。
车内应无双担忧地看着车顶,心想她们应该不会把车顶踩塌吧?
石金戈摸出一个油纸包放在石力手中:“别饿着肚子。”
石力正要打开,石金戈拦住她:“是昨夜做的马蹄饼,街边灰尘大,待会儿去马车里坐着吃。”
“谢谢师傅。”石力最喜欢师傅亲手做的马蹄饼,内外焦脆,香酥可口,怎麽吃都吃不腻。
这马蹄饼原是石金戈昨夜在全州城外的村子里,借了一户人家的厨房做的,打算当做师徒俩来全州路上的口粮。
没想到那村子离全州城非常近,半个时辰不到,两人就到了河西客栈。到地方后石力与陈玄一起找梁丘天谕、冯争等人说话去了,石金戈则跑到屋顶上享受清晨阳光的美好。
故而昨夜准备的马蹄饼还没进两人肚子。
师徒俩在车顶上说了会儿话,石金戈临走前对石力说:“这次为师定能要到连山步的秘籍。”
在此之前石金戈也努力了很多次,但每当她站在明笑天面前时,她就不知道怎麽开口。
“我相信师傅。”石力重重点头。
其实石力心中并不抱太大希望,心想这次师傅能大大方方地开口都算不错了。至于能不能要到连山步的秘籍,石力无所谓,她有七杀刀法足矣。
目送石金戈回到屋顶上,石力轻巧地从车窗翻进马车里,她打开油纸包,两只手从门外伸进来怼在她的面前,第三只手慢悠悠地从她旁边凑过来。
陈玄盯着石力手里的马蹄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见者有份。”
“石少侠,我能尝尝吗?”冯争在马车外边都闻到了马蹄饼的香气,饼子的香气直勾得她的馋虫在胃里肆意翻滚,不吃到马蹄饼,她的胃就不得安宁。
应无双望着石力手中色泽金黄,宛如一轮小太阳的马蹄饼悄悄咽了下口水,她说道:“江湖人皆知石少侠的师傅石金戈是大名鼎鼎的七杀刀,鲜少有人知道石前辈在练重刀前是位厨艺精湛的大厨,我还当那是别人编的传言,现在看来传言兴许是可信的。石少侠,这马蹄饼是石前辈亲手所做吗?”
“我师傅以前的确是个厨子。”石力很受用应无双的这一套,她拿出一块马蹄饼分给应无双。
“石头,分我一个吧,我驾马车可辛苦了。”陈玄驾马车的同时还不忘把手伸到石力面前晃了晃。
分给应无双一块后,石力只剩下三块马蹄饼了。若是再给冯争和陈玄一人一个,她就只剩下一个了。
石力犹豫再三,决定把一块饼分成两份,陈玄和冯争一人一半。
两只手拿到半块饼后迅速收了回去,马车内外静得只有四人咀嚼饼子的声音。
冯争吃完后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心道七杀刀石金戈前辈不仅刀法厉害,厨艺也出神入化。
她回头看了眼车内,看着应无双慢慢将一整块马蹄饼吃完,她意识到自己确实该跟着应无双好好学习待人接物之道。
话说得好听,就能多分到半个饼。
一行人在客栈门前磨叽了许久,眼下终于出了城门,冯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奔来。
第95章 丹兮谷主是个暴脾气医师
“雷驹!”
阳光倾洒,微风轻拂,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奏响在大道上。
雷驹的四蹄有力地踏在草地上,每一步都扬起些许草屑。听到主人的呼唤,雷驹的耳朵瞬间竖起,如一道闪电般朝着主人的方向疾驰而去。
冯争跳下马车,雷驹已经来到她面前,它欢快地嘶鸣着,用头轻轻蹭着主人的身体,仿佛在诉说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冯争抚过雷驹的额头,踩着马镫骑上马背,她骑着马走在马车旁边:“我就说骆少侠都回来了,盗圣前辈也应该带着我的雷驹回来了才是。”
陈玄看着冯争身下的雷驹,想要伸手摸摸雷驹顺滑发亮的毛发,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雷驹,雷驹呼出一口粗气,加快步伐远离马车。
“冯少侠的马很有个性。”陈玄讪讪地收回手。
冯争耸肩:“我养大的孩子,随我。”
陈玄深深看了眼冯争和雷驹,主人和骏马一样,眼神里都透着无拘无束和桀骜不驯。
马车帘子掀开,应无双问道:“雷驹在这,那盗圣前辈在哪?”
冯争不知,身下的雷驹却扬起前蹄发出两声嘶鸣,她连忙安抚雷驹,一俯身便看见雷驹身侧挂着一个小包袱。
她打开包袱,里面装着一枚竹片:“上面有刻字。”
“写了什麽?”应无双问。
冯争答道:“多谢。”
她拿着竹片翻来覆去地看,最终确定竹片上就只有这两个字。
“阎婆前辈和燕淼早已出城,骆少侠和盗圣前辈回城的时候应该正好与她们撞上。骆少侠有事先行一步回到客栈,盗圣前辈那麽关心阎婆前辈,我猜盗圣前辈应该是和阎婆前辈在一起,因为她不知道我们也会去幽州,就让雷驹自己回来找你。”应无双将竹片要过来看了看,说出自己的猜想。
冯争还在思考,身下的雷驹像个人似的认可地点了点头,她摸着雷驹的鬃毛说道:“无双神机妙算,怕是又猜对了。”
“啊——切!”
远在数里外的九死生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对着身旁的阎婆说道:“你要回幽州?”
阎婆点头,九死生心中百感交集,阎婆是要变回任姐姐了吗?
“滚下我的马车,我还要赶路。”阎婆冷漠道,作势要踹九死生下车。
九死生跳下马车,心道不管是阎婆还是任姐姐,对她的态度都一样,没啥区别,只要不变成死人就行。
“别着急赶路,我日夜不休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才把圣医谷的丹兮谷主请来,你好歹让谷主为你把个脉。”
九死生朝身后骑在白马上的丹兮谷主招手,丹兮谷主摘下白色斗笠,而立之年的她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一袭白衣,腰间系着一条青色腰带,上面悬挂着一个药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握着缰绳的双手修长而有力,这双手既能准确地切脉断诊,也能熟练地打晕不配合的病人。
她翻身下马,从包袱里取出三块木板,在对面三人疑惑的目光中把三块木板展开,一张简朴的小桌和两只凳子出现在大家眼前。
丹兮坐下来,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说道:“要看病就快点,还要我请你下来吗!”
白衣医师一开口便让燕淼大吃一惊,圣医谷的丹兮谷主看起来是位暴脾气的医师。
丹兮被九死生拽着赶路,两天两夜没好好合过眼,她将脉枕咚的一下摔在桌子上。
阎婆一声不吭地来到桌边坐下,手刚放上去就被丹兮抓住放在脉枕上。
燕淼、九死生和阎婆都静静的不敢说话,她们紧紧盯着丹兮的表情,生怕在她脸上看到“没救了”的遗憾。
丹兮把完阎婆的脉,脸上的不耐烦逐渐被讶异取代,她松开手问道:“看来有人治好了你的走火入魔之症,只是那人手法青涩,针法还差点火候,有一小部分紊乱的真气还堆积在任脉里。”
丹兮起身走到阎婆身后,手掌拍在阎婆颈部,她运起内力引导着阎婆体内的真气在任脉里顺行。
“谁给你针灸的?”
上一个给阎婆医治的人做得很好,通过针灸将紊乱的真气引回正轨,只余下一道堵塞在任脉的真气。这道真气在任脉里会慢慢顺着经脉运行恢复正常,是个医术精湛的好手。
如此方便了丹兮,只需打通任脉就医好了阎婆,她把阎婆从椅子上拽起来,然后挨个收起自己的凳子和桌子,折叠成三块木板后塞回包袱里。
“是一位姓应名无双的少侠,她师从见素医仙姜愔。”阎婆知道自己体内还有一道真气积在任脉里。
应无双说过,因她不通武艺没有内力,还剩一道真气她无能为力,好在这真气影响不大,时间久了便会自行回到正轨。
丹兮骑上白马:“原来是姜姥的徒儿,难怪会用潜光针法为你医治。”
“丹兮谷主,阎婆这便好了吗?”九死生放心不下。
丹兮摘下腰间的药囊丢给阎婆:“多吃多睡,少胡思乱想,不可大动肝火,以静养气。你的经脉抵不住下一次内力暴涨,记住了吗?”
“嗯。”阎婆接住药囊,药囊散发出的清香能安神静气,她把药囊挂在骨头项链上。
“一看你就没听进去,你还有你,看着点老人家。万一情况不对,第一时间打晕她。别心疼老人,狠心打晕她,否则你们就等着她爆体而亡吧。”
丹兮从不相信病人能谨遵医嘱,她只能指望病人的亲人能担起责任,把病人看紧点,她指着九死生和燕淼说道。
九死生不悦地说道:“会不会说话。”
“爱听不听,她要是再走火入魔,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她。阎婆,这话姜姥肯定也和你说过,你自己心里清楚。”丹兮翻了个白眼,夹紧马肚扬尘离去,留下一老一少一青年相顾无言。
“圣医谷的医者都是这般脾气吗?”燕淼印象中的医者仁心,在刚刚被丹兮谷主无情打破。
“并非如此,圣医谷的其她医者还是很温柔的。”九死生深吸一口气,显然来的路上她挨了丹兮不少骂,她扶着阎婆上马车,自己来驾马车。
忠言逆耳,丹兮的话不仅逆耳还极其难听。阎婆听了丹兮的话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燕淼没有打扰阎婆,她移到马车前面坐下,和九死生对话:“盗圣前辈要和我们一起去幽州?”
“病后调养,尤须遵医之嘱。丹兮谷主要我们盯着阎婆,我当然要寸步不离地守着老人家。”九死生回头看了眼阎婆,就算没有丹兮的叮嘱,她也会跟着阎婆回幽州的。
悲剧的源头就在幽州,整整十三年阎婆都没放下,怎麽一夜之间她就能想清楚了?九死生怕阎婆并未真正放下,倘若故地重游,又让她走火入魔可该如何是好?
丹兮话糙理不糙,只要她寸步不离阎婆,在阎婆动怒之前敲晕她,就能阻止死亡的发生。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阎婆她……必须对过去的一切释怀。
“燕淼,给我讲讲你是怎麽拜师阎婆的?”赶路枯燥无味,九死生想听故事。
燕淼憋了好半天来了句:“就那样拜的。”
九死生:“……”
得,这师徒俩一个刀子嘴,一个锯嘴葫芦,她这一路不是被刀子戳死,就是被无聊死。
*
孟夏已至,幽州山川郁郁葱葱。
雨后山间雾霭溟蒙,绿树青山重重叠叠,宛如一张铺开的山水墨画。
霞光如万簇金箭刺破乌云,即将落山的夕阳发挥着最后一丝余温,驱散雨水带来的寒气。
山间小路泥泞,一辆马车陷在泥坑中无法前进,车内的师徒俩跳下马车,九死生在车后用力一推,马车得以继续前进。
铸剑世家幽州任氏住在乡间,与普通农户为邻。踏上这条熟悉的小路,阎婆知道再走一炷香就能回家了。
清脆的鸟鸣声在山谷间回荡,不远处传来小孩踩水坑的嬉笑声,阎婆耳边静得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当看见村头熟悉的景致,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离家 多年,看见这熟悉的景色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往昔的画面,打铁的台子也许已经落满了灰尘,屋内的火炉说不定都塌了,家里也没有人等着她回去。
她站在村口无法再进一步。
九死生陪着阎婆停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农家饭菜的香气,她记得村子里一共有二十七户人家,这二十七户人家里没有她的家。
虽说任姐姐的家人都没了,但这里始终有一座房子在等着任姐姐回去。
九死生在这里出生长大,她的家却不在这里,这里也没有她的家人。
“婆婆,你们来这做什麽?”一个小孩好奇地走过来。
阎婆胸前还挂着骨头项链,小孩非但不怕她,还凑上来想摸一摸这稀奇古怪的项链。
燕淼正欲伸手拦她,一位穿着朴素的妇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把孩子抱在怀中,妇人看到燕淼和阎婆手里的刀,害怕地后退两步。
十六年一晃而过,往日里熟悉的邻居都已换了面孔,阎婆认不出她们,她们也认不出阎婆。
“几位来我们村里是来找人的吗?”妇人问道。
九死生扬起笑容:“姐姐莫怕,我们是这村里的住户,只是十几年没回家了,这次回来看看。”
妇人看九死生说话亲切,放低了戒心:“你们是哪家的?”
“任家。”阎婆忽然插嘴。
妇人一脸疑惑,九死生解释道:“门前有一棵老槐树的就是我们家,我们当年离家的时候家里没人,房子空了十几年,周围邻居怕是都忘了我们了。”
“门前有老槐树,不对啊,那房子里住的有人。”妇人想了想答道,村子里二十七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人,根本没有空了十几年的房子。
阎婆脸色一变,直接冲了出去,九死生见状连忙追过去,燕淼也顾不上管马车,紧紧跟在两位前辈身后。
本该空置十六年的房屋并未被灰尘和蛛网覆盖,屋内炊烟袅袅,门前的台阶一尘不染,屋檐下悬挂着两盏灯笼,两扇门前还张贴着年画。
这是任家,十六年前任家就已死的只剩下阎婆一人。阎婆十六年未归家,究竟是谁住在这里?
阎婆皱着眉推开门,九死生也很疑惑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敢住在阎婆的家里。
“谁啊?”门一开,整洁干净的院子映入眼帘,一个身形滚圆的中年人举着铁勺从厨房里走出来。
阎婆尚未看清那胖乎乎圆滚滚的中年人是谁,就被九死生一掌刀劈晕。
第96章 我代任姐姐杀了你
随着阎婆的倒下,院内呆愣着的胖子手一松,铁勺也掉在地上,砸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九死生把晕倒的阎婆交给燕淼,她走到胖子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施若素,你竟然还活着?”
胖子回过神来,捡起铁勺,面不改色道:“你们来得突然,我都没准备你们的饭,我再去烧一锅菜。”
“烧个屁的饭,你现在就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九死生抢走胖子手里的铁勺丢到一旁,推搡着胖子想把她赶出门。
“我不走。”圆滚滚的胖子本身体重就不轻,再加上胖子不愿意离开,没动真格的九死生没能撼动胖子一步。
九死生被倔强的胖子气得火冒三丈,她回头看了眼昏迷的阎婆,只好从牙缝中挤出低沉而愤怒的声音:“你不走是想死吗?十三年前阎婆灭了藏剑山庄满门,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侥幸活了下来,但你看清楚了,阎婆脖子上挂着的是你全家的尸骨,你娘的骨头都被她盘包浆了!”
“此时不走,等阎婆醒来,你也会被做成项链串起来。”
“那就让她杀了我,我苟活了十三年,活够了。”胖子圆滚滚的身子开始发抖,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小小的,却有豆大的泪珠接连落下。
“我叫你滚。”九死生不打算再和胖子废话,她运起内力一掌击向胖子试图赶走胖子。
胖子正对九死生接下这一掌,肥胖的右手带着九死生的手在空中转了一圈,便轻易地化去了那道凶狠的掌力。
“我往哪里滚!你能在任不凡醒来之前把房子收拾干净吗?任不凡只要睁开眼在这间屋子里走一圈,就知道是我施若素霸占了她的屋子,在她家躲藏了十三年。她要是知道我还活着,到时候就是把整个幽州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我。上官衡,到时候你拦得住她吗?”
九死生的杀意渐起,她看施若素的眼神冰冷得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我代任姐姐杀了你。”
话音刚落,燕淼腰间一轻,刀鞘已空,鸿鸣被九死生握在手中。银色刀身倒映着漫天红霞,刀刃劈下。铁器相撞,施若素手执铁勺挡住这致命一击。
眨眼间两人就拆了十余招,燕淼扶着阎婆,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内的两人过招。
盗圣前辈原来叫上官衡,那动作灵活的胖阿婆叫施若素,她姓施,是藏剑山庄的人。都说师傅灭了藏剑山庄满门,施若素又是如何从师傅手中逃过一劫的?
燕淼在路上养了将近十天的伤,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痊愈,还在师傅和盗圣前辈的指导下,学到了八极经的第四层。现下她扛着阎婆都能轻松地绕开院内打斗的两人,将阎婆送到屋子里躺下。
安置好昏迷的阎婆后,燕淼想到刚才盗圣前辈指责施若素的那些话,她不禁担心盗圣前辈下手太轻,万一师傅在两位前辈打斗的时候突然醒来,再被施若素刺激得走火入魔就遭了。她点了阎婆的睡xue,确保阎婆最早在明天才会醒过来。
燕淼走出屋子,院内的两人仍打得难舍难分。
九死生手中的鸿鸣是阎婆年轻时铸就的宝刀,而施若素手中的铁勺也是她数年前亲手打造的厨具。两件铁器皆非凡铁,相撞之后发出刺耳的“哐当”声,犹如雷霆在低空乍响,扰人的声波四处扩散,燕淼不得不封住听xue。
施若素比九死生年长二十多岁,内力也比她深厚,铁勺敲击刀身,震得九死生手臂发麻。九死生换成左手拿刀,施若素见状说道:“任不凡可以杀我,你不能。”
九死生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那我也告诉你,你可以死,任姐姐不能。”
说罢她继续朝施若素攻去,施若素是藏剑山庄庄主施冷梅的女儿,同阎婆一样自幼随着母亲学习打铁铸剑。因此施若素的力气极大,耐力也比九死生更强。
和这种人打持久战讨不到半分好处,九死生被誉为盗圣靠得也不是蛮力和耐力,她的速度陡然变快,纵是再灵活的胖子也抓不到飘忽不定的风。
旁观的燕淼几乎看不清九死生的踪迹,她和施若素一样茫然地四处张望。忽然,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施若素伸手去挡,九死生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后夺走了她手中铁勺,并一掌打在施若素后背。
施若素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喉间充斥着铁锈味,她咽了下去,慢慢稳住身形,低声说道:“阿衡的功夫大有长进啊。”
冰冷的刀刃贴在脖颈,施若素身子一僵,刀刃再进一寸,她的鲜血就会喷涌而出。
“你为何执意要杀我?这是我与任不凡的恩怨,你瞎插什麽手。”施若素付之一叹。
九死生拽住施若素的衣领用力一扯,四月间天气渐热,大家穿的都是单薄的衣衫,施若素的外衫很容易地就被九死生撕裂,露出里面的金色软甲。
“难怪刚才那一掌打得我手疼。”九死生不回答施若素的问题,轻轻吹了吹自己通红的手掌。
她早该想到的,施若素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她的庄主母亲最擅长制作护身软甲,施若素怎麽会不给自己穿一件防身呢?
九死生对燕淼说:“过来把她身上的软甲扒了,待会儿被血染脏了可不好清洗。”
燕淼一看就知道施若素身上的软甲是不输于师傅赠给她的玉鲛绡的,扒下来正好可以送给应无双。她跑到施若素面前按照九死生的吩咐开始脱施若素的软甲。
施若素的软甲被燕淼扒下来,她想要回头打量九死生的表情,只稍微动了动,脖子上的刀就划破了她的皮肤。还好她身上肉多,脖子上的肉更多,刀刃只是划破她的皮肉,并未伤到要害。
这下不用回头看九死生,她也知道九死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杀她。
“这件软甲名为玄武甲,是任姨送给我的。那年我和不凡都只有六七岁,我们的母亲义结金兰,她们约定为彼此的孩子做一件护身软甲,护佑孩子平安长大。后来我娘将玉鲛绡赠给不凡,任姨则将玄武甲赠给我。也正是一直穿着这件玄武甲,十三年前不凡杀进藏剑山庄的时候,我才能靠假死幸免于难。”
燕淼望着手里能把自己缠个三四圈的玄武甲陷入沉思,这件软甲对于应无双来说大了许多。
施若素不停地忆往昔,燕淼打断她的回忆,问道:“您六七岁的时候怎麽穿下这件玄武甲的,不会不合身吗?”
“呃……软甲上有活扣可以调整尺寸。”施若素有问必答。
燕淼很快就找到了软甲上的活扣,她试着调节大小,然后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这下尺寸就合适多了,应无双穿应该没问题。她解开外套查看自己身上的玉鲛绡,果然也有活扣。
九死生和施若素看见燕淼身上的玉鲛绡,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任姐姐对你这麽好?”
“你和不凡什麽关系?”
面对两人的问题,燕淼答道:“我们是师徒。”
“不凡竟然收徒了,你叫什麽名字?”施若素仿佛忘记了脖子上的刀,自然地和燕淼搭话。
九死生厉声喝道:“关你什麽事,没有遗言的话,我现在就送你下去和亲人团聚。”
“阿衡饶命!”施若素连说好几声“有”。
没了玄武甲,九死生成功点住施若素的xue位让她无法动弹,刀刃移开,鸿鸣回到燕淼腰间的刀鞘里。
“快说。”九死生转头看向燕淼,“任姐姐……阎婆在哪间房里?她怎麽样了?”
“师傅在左边的屋子里,我刚刚点了师傅的睡xue,至少要到明天早上她才醒得过来。”燕淼回道。
九死生啧了一声:“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挺机灵。”
她进屋搬了两个椅子出来放在屋檐下,招呼燕淼和她一起坐着。
“施若素,别想拖延时间,给你半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你就上路。”
烧焦的糊味从厨房传出来,施若素灵机一动,开口道:“哎呀,菜烧糊了,难不成我要饿着肚子上路吗?我不想当饿死鬼。”
咕咕咕~
九死生和燕淼赶了一天路,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叫唤。
“虽然菜糊了,但厨房桌子下面的陶瓮里还有些面条,你们要是饿了可以煮点面吃。”施若素的眼珠子斜向厨房。
九死生和燕淼四目相对,燕淼说:“我会做素面。”
“很好,两碗素面。”九死生要看守施若素,便让燕淼去煮面。
“我擀了很多面条,可以煮三碗的。”施若素也想吃一碗。
九死生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催促道:“时间快到了。”
施若素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拖延时间,这会把九死生惹急的,她又重复道:“阿衡,这是我与任不凡的恩怨,你到底为什麽要插手?她要杀我,我根本不会还手……等等,你刚才为什麽要打晕不凡?”
“你不知道?”九死生很是费解。
“我应该知道什麽?”施若素还真不知道九死生说的是什麽。
九死生思忖片刻,现下施若素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毫无反抗之力,她无法主动坑害阎婆。
既如此告诉她也无碍:“任姐姐因练转日吟走火入魔,十三年间她因走火入魔导致内力暴涨了三次,再有第四次她就会爆体而亡。你是任姐姐的仇家,任姐姐看到你难免会再次走火入魔,你们很可能会同归于尽。这些你怎麽会不知道,江湖中的风言风语你一概不知吗?”
“她练了转日吟!”施若素惊诧万分,自从藏剑山庄被灭门后,她就一直隐姓埋名躲在任家苟且偷生,从未打探过江湖消息,只等着有一日任不凡归家来,再与她做个了断。
施若素喃喃道: “那她还真是命不久矣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要不是你们施家,任姐姐岂会落得如此下场。”九死生一拳打在施若素肚子上,柔软的腹部裹住她的拳头,让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施若素痛呼一声,道:“心魔不除,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救她。她的心魔不是我,是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是我娘和她娘,是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只要她还记得这些旧事,心魔就永远横亘在她心底。阿衡,你根本不知道十六年前发生了什麽对吧?”
九死生沉默下来,施若素猜对了,她不知道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能让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结怨,以至于任姐姐不惜修炼邪功转日吟都要灭了藏剑山庄满门。
她不相信江湖传言,以她对任姐姐的了解,任姐姐不会因为两把神兵利器就灭施家满门。
幽州任氏的家主任不言和藏剑山庄的庄主施冷梅可是极好的朋友,响当当的铸剑双姝啊。
怎麽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呢?
“我躲在这里整整十三年,不凡从未回来过。如今她重回故地,想来是生出了放下的心思。但放下哪有那麽简单,她连当年的真相都从未说出来过。如今藏剑山庄只剩下我,幽州任氏只剩下她,要想解开她的心魔,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让我们两个做出最后的了断吧。”
施若素看九死生神色犹豫,趁热打铁地说道。
“不可,这太危险了。”九死生不能拿阎婆的性命冒险。
施若素目光幽幽:“你可以听我讲完当年的事情后再做决定。”
九死生不语,燕淼端着两碗面走过来:“前辈,先吃面。”
第97章 施家圣手奇如鬼,其人独占三尺水
月似银鈎挂在漆黑天幕上,溶溶月色泻满重叠山峦。
槐树小院里有两人坐在屋檐下,她们脚边各摆着一只空碗,院内乘着月光的胖阿婆将往事娓娓道来。
“自藏剑山庄建成以来历经十三代庄主,代代庄主都是武林中最厉害的铸剑师。天下铸剑师不知几何,但铸剑圣手只有一个,那便是藏剑山庄的施家家主。当时江湖上还流传着一首诗:
“藏剑山庄隐太荒,名剑辈出斩四方。施家圣手奇如鬼,其人独占三尺水。”
施若素和九死生一同道出那首幽州人人皆知的诗,施若素的记忆被拉回数十年前。
施若素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首诗的时候还只有六岁,这也是她初次离开藏剑山庄到山下的地方去。
她随着母亲施冷梅一起下山,在山脚下的镇子里看到一群玩闹的小孩,这些小孩把这首诗当做游戏的歌谣传唱。
歌谣里的藏剑山庄和施家都是指她家,她好奇地问母亲:“阿娘,其人是什麽人,她为什麽要独占三尺水?她一个人喝三尺水,其她人怎麽办?”
施冷梅被她的问题逗笑,将她抱在怀中,耐心地为她解答:“其人说的是我们山庄的历代庄主,你的姥姥,太姥姥,以及太姥姥的母亲等等都是其人。有道是‘三尺,剑也’,这三尺水指的是铸剑的功夫。‘其人独占三尺水’不是说你姥姥她们霸占水源不让别人喝水,而是说你姥姥她们是最厉害的铸剑师,别人都比不上。”
“阿娘也是庄主,是独占三尺水的铸剑师。”彼时的施若素并未完全领悟独占三尺水这声夸赞的威力,她只知道阿娘是庄主,庄主是其人,其人是最厉害的铸剑师,那阿娘就是最厉害的铸剑师。
施冷梅宠溺地刮了下施若素的鼻子,说道:“阿娘没有独占三尺水,阿娘和别人共分三尺水。待会儿见到你任家姨姨要嘴甜些,记住了吗?”
施若素点头如捣蒜,她跟着母亲在镇上租了一辆牛车,半个时辰后牛车在一座村子前停下,已经睡迷糊的她被母亲抱着来到了一棵槐树下。
那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甜甜的香味钻入她的鼻腔,她肚子饿得咕咕叫。
母亲见她醒了把她放下:“安之,我们到了。”
施若素揉掉眼角的眼屎,看见了母亲口中与她共分三尺水的任家姨姨,她没忘记母亲的话,抱着任家姨姨的腿嘴甜地叫了好几声“姨姨”。
胖乎乎的施若素面若粉团,憨态可掬,常被人夸是天上的福瑞童子降世。任家姨姨见了她也忍不住抱着她,沾沾她身上的福气。
“任阿姊,让两个小孩一起玩去吧,我们俩说会儿话。”母亲把她从任家姨姨怀里接过来放在地上,将她推进院子里,“安之,去和不凡姐姐玩。”
施若素听话地迈着腿跑进院子里,院里有个比她稍微高一点的姐姐正拿着一把小锤子猛砸一坨铁块,叮叮当当的吵得施若素耳朵疼。
“任不凡,陪妹妹玩!”
不停砸铁的姐姐被任家姨姨叫了一声名字后不情愿地放下小铁锤,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姐姐好,我是安之。”施若素朝着任不凡甜甜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还缺少一颗门牙的牙齿。
任不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故作老成地说:“我才不和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起玩。”
施若素单纯地指着任不凡的嘴:“姐姐你的牙也没长齐。”
任不凡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施若素,威胁道:“闭嘴,自己找个地方坐着玩去,别打扰我打铁。”
施若素没听过重话,任不凡的表情和语气吓得她眼泪出来了,她张开嘴就要嚎啕大哭,被任不凡捂着嘴拉到厨房里。
任不凡手一松,她继续发力,还没哭出来,一团槐花饭堵住了她的嘴。
“好哭佬。”任不凡一边慊弃她,一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将好吃的槐花饭团喂进她嘴里。
施若素吃着眼泪拌槐花饭团,紧紧盯着对她一脸不耐烦的任不凡,心想怎麽会有人不喜欢福娃娃安之呢?
才六岁的施若素在此刻下定决心,要让坏姐姐也喜欢上她。
从那以后施若素就成了任不凡的跟屁虫,每次母亲下山去找任家姨姨,她都要跟着一起,赖在任不凡身边。
一年后任家姨姨送了她一件玄武甲,母亲也送了任不凡一件玉鲛绡,母亲和任家姨姨告诉她们两个,从今往后她们就是姐妹,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日迈月征,施若素和任不凡逐渐长大,两人见面的次数慢慢变少,大部分时间她们都待在各自的剑庐里铸剑锻刀。
二十岁的施若素再次下山,听到的童谣不再是“施家圣手奇如鬼,其人独占三尺水”,而是“铸剑双姝契金兰,两人共分三尺水”。
母亲是藏剑山庄第十三代庄主,也是从这一代开始铸剑圣手变成了铸剑双姝,施家再也不能独占三尺水。
任家姨姨任不言为北延国皇帝铸了一把剑,名为明月魄,北延国皇帝带此剑出征打败了西定国。自此铸剑师任不言名声大噪,幽州任氏异军突起、烜赫一时。
母亲与任家姨姨共分三尺水已久,但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是在这一年才开始共分三尺水的。
一首歌谣的变化并没有改变母亲和任家姨姨的情谊,两人时常来往,同铸过数十件武器。
“那时候藏剑山庄和任家的关系确实很好,我偶尔会去任姐姐家偷鸡蛋,十次里有八次都能看见施庄主和任姐姐的母亲在剑庐里铸剑。”
在九死生的记忆里施冷梅和任不言就像一对知己,她常看见两人在剑庐里共铸一把剑,无需言语,两人只用眼神交流便知道对方想做什麽。
燕淼听了前半段故事,不禁想起前不久她和燕焱、冯争以及应无双等人在客栈里的猜测,燕焱说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是因为利益不和,应无双却不以为然,冯争则觉得是爱恨纠葛。
按照胖阿婆刚才的说法,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的当家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两人还并称铸剑双姝,连彼此的孩子都因为她们的情谊结成了异姓姐妹。两个当家做主的人关系亲密,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不应该龃龉不合。
“所以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九死生回忆起过去越发觉得不对劲,是什麽让两家走到了势如水火、还要灭对方满门的地步?
施若素闭了闭眼,低声道:“十六年前,藏剑山庄招揽门客,一个名叫蔡固的男人住进了山庄。”
九死生和燕淼坐直了身体,蔡固就是阎婆追杀了十三年的仇人,前不久才被阎婆亲手杀死。她们只知阎婆与此人有仇,却不知蔡固到底做了什麽能让阎婆不死不休地追杀了他十三年。
“蔡固在山庄住了没多久,大约一月左右,母亲忽然下山向任姨下战书,要在两人之中决出唯一的铸剑圣手。那时的任姨、不凡还有我都以为母亲只是想借此比试铸剑技艺罢了,任姨也没多想,第二日就住进了藏剑山庄。此后两人几乎住在了剑庐里,日夜不休地铸剑。”
施若素的眼神变得悲伤,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尽管过了这麽多年,她还是无法相信那是母亲亲手做出来的事情。
“两人的比试从年初持续到年末,剑成之时大雪纷飞,整座山庄都被大雪覆盖。我娘带着一刀一剑从剑庐里走出来,身旁却不见任姨的身影。我问她任姨去哪了,她摸着手里的刀剑支支吾吾地说任姨铸剑失败偷偷回家了。”
施若素顿了顿继续道:“我是她的女儿,我知道她在说谎。于是我不顾她的阻拦冲进了剑庐,屋内空无一人,但我在剑炉的灰烬里找到了一枚烧裂的玉佩,那枚玉佩……是任姨的。”
“你娘用活人祭剑!”九死生噌的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大喊道。
古时确有传言说用活人祭剑可打造出绝世好剑,但藏剑山庄历代庄主和众多铸剑师都认为这是谬论,在她们看来这和练功想走捷径而修炼邪功的歪魔邪道没有区别。
“是。也许我娘是先杀了任姨,再将她丢入剑炉。也许是趁任姨不备直接将她推入剑炉。”
当年施若素没来得及追问母亲真相,就被关在了剑庐里。这一关就是三年,三年间除了仆役会每日来给她送饭,她再没见过其她人。
“荒唐,荒唐。”九死生气极反笑,“难怪任姐姐要灭了藏剑山庄满门,此等深仇大恨岂有不报之理。”
任不言将施冷梅视作至亲姐妹,却遭姐妹背叛被推入剑炉祭剑。任不言死在剑庐里,施冷梅为了斩草除根,定会想办法灭了幽州任氏的口。
九死生怒道:“十六年前幽州任氏突然销声匿迹肯定也是你娘的手笔了?”
施若素不置可否,她被关在剑庐里三年,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重见天光的那日,她没来得及去见母亲,也没来得及走出剑庐,就被提着戟刀的任不凡一刀砍得晕死过去。
再醒来,藏剑山庄已成人间炼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的亲人、同门还有照顾她长大的仆役都成了冰冷的尸体,她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满眼的血红让她不知所措。
她娘杀了任姨,不凡杀了她全家,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她杀不凡了?
找到母亲的尸体后,她跪在母亲身边哭到只剩血泪。心如死灰的她决定变成一只缩头乌龟,躲在壳子里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懦弱地躲在任家苟活了十三年。
第98章 我相信师傅,她不会丢下我
十六年前的旧事比燕淼和九死生想象得还要复杂,施若素只告诉了她们事情的开始和结局,中间发生了什麽她一概不知。
契若金兰的铸剑双姝共分三尺水已久,施冷梅为何突然要与任不言决出唯一的铸剑圣手?长达一年的铸剑比试,这一年里两人在剑庐中是否有过争执?任不言真的是被施冷梅推入炉中祭剑的吗?施若素被关在剑庐里的三年,藏剑山庄一定不似往日平静,否则施冷梅身为施若素的母亲,怎麽会一次都没去看过施若素?
燕淼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玉鲛绡,她不相信施冷梅会对任不言下手,其中必有隐情。
她看着泪流不止的胖阿婆,没有得到九死生的同意就擅自为胖阿婆解xue:“施前辈,蔡固进入山庄后的一月里发生了什麽?”
在胖阿婆的故事里,一切变量都是因为蔡固的出现导致的,那短短的一月里蔡固究竟做了什麽能让铸剑双姝生出慊隙?
“燕淼!”九死生语气不满,迅速移步来到两人面前,她抬手要重新封住施若素的xue位,施若素已经崩溃地坐在地上。
“前辈,让她哭得痛快点吧。”燕淼捞出一块帕子递给施若素。
施若素接过帕子擦脸,顷刻间帕子就被泪水浸透。
见状九死生叹了口气,回头注视着阎婆所在的屋子,她默许了燕淼的举动。
燕淼从未来过任家,竟误打误撞地把阎婆送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这世间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缘分了。
等施若素的哭声渐渐变小,九死生问她:“哭够了就回答燕淼的问题,十六年前蔡固到底在你家干啥了?”
施若素摇头,她很是愧疚地说:“我不知道,山庄那麽大,我跟我娘并未住在同一间院子里,蔡固作为门客更是住在偏僻的外院里,那一月里我并未发现什麽异常。”
十六年前她已是三十多岁的大人,不像小时候会时常黏在母亲身边,蔡固进入山庄后的一月里,她与母亲也只见过寥寥几面。
“山庄被灭门后,您有仔细调查过山庄里所有人的死因吗?”燕淼提出疑问。
施若素闻言一愣,想了想后答道:“不凡为报杀母之仇灭了我家满门,要不是有玄武甲我早死在了她的刀下。我醒来后第一时间去找我娘,途中还看见她残忍地杀害我家仆役,我躲着她去见了我娘的尸体,最后我甚至不敢为我娘收尸,生怕她发现我,只能夹着尾巴逃命。她灭了我家满门,全江湖都知道的事情还需要调查吗?”
“藏剑山庄是百年世家大族,先不说在你家求学的门徒有多少,单论山庄里伺候人的仆役就有长史数十位、管家三至五个、随从数十个、丫鬟婆子数十个,你家的祠堂、司房、花园、茶房、回事处还有大、小厨房等等各个地方都要安排仆役,如此算下来至少有近百人。”
“山庄里这麽多人,凶手却只有一个,我师傅就算从一进门便开始杀人,也要不知疲倦地杀上一天才能把人都杀干净。更何况人长着两条腿就是用来跑的,我师傅杀第一人的时候,剩下的人就该跑了。在你家学铸剑之艺的人应该有不少都是习武之人,这些人打不过我师傅,还能跑不过吗?我师傅没有通天之能,她独自一人无法封锁整座山庄,那次灭门当真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
燕淼以前是杀手,灭人满门的事情也做过一两次,一个人动手的话,小小的三口之家还好说。但若是根基稳固的百年世家,少说也要派上近百个武艺高强的杀手趁夜出手。或者想方设法提前投螙,可是给住着数百人的大山庄投螙不是易事,螙性太轻不起作用,螙性太强的话,一旦有人先螙发,就打草惊蛇了。
所以燕淼想不通,她师傅真的能凭一门走火入魔的邪功就如杀神降临一般屠灭整座山庄吗?
她蹲下来盯着施若素的眼睛,想从施若素口中得到答案。
九死生有些惊讶锯嘴葫芦竟然一口气说了这麽多话,她插嘴道:“你漏了蔡固,他就是唯一逃出来的活口。”
燕淼点头:“那就更奇怪了,蔡固都能逃出来,别人难不成比他傻,甘愿留在山庄里引颈受戮?”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被燕淼抛出来,施若素咬着嘴唇,脸上毫无血色。
被关在剑庐的那三年里她浑浑噩噩的混过一日又一日,母亲杀了任姨的事实已经让她生不如死地过了三年。谁曾想重见天光的那一日,为报杀母之仇的任不凡毫不留情地灭了她满门,她的最后一丝理智被母亲的死彻底击溃。
仇恨实在是太沉重了,她是个懦弱的人,她不愿和任不凡一起卷入复仇的漩涡里,非要杀个你死我活才算结束,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甘愿当个缩头乌龟躲起来,有一日活一日,杀母之仇、灭门之恨全部被她抛在脑后,她就躲在龟壳里小心翼翼地生活。
十三年过去,任不凡回来了,她的徒儿扒下了她的玄武甲,也扒下了她用来自欺欺人的龟壳。
“别问了。”施若素捂住耳朵。
燕淼冷笑一声站起来,她的目光宛如寒冬腊月里的冰刃,直直地刺向对方。胖阿婆的性子实在是软弱,她最讨厌这样的人。
“施前辈,您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又怎麽帮我师傅消除心魔?”
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都找不到,谈何解法?
“我……”施若素嗫嗫嚅嚅,终究没说出什麽有用的话来。
九死生趁机封住施若素的xue道,把她拉起来送到另一间房里:“睡一觉吧。”
施若素倒在床上,配合地闭上眼睛。九死生点了她的睡xue,然后给她盖好被子。
两个有深仇大恨的老人家都睡下了,院里的一大一小愁得睡不着觉。
“明早阎婆醒来,我们难道要继续打晕她吗?”九死生担心阎婆的安危,她决不能让阎婆 再走火入魔。
燕淼回道:“施前辈说对了一句话,这是她和师傅的事情,我们不必插手。”
九死生一头雾水,她疑惑道:“有话直说,别卖关子。”
“正如施前辈所说,师傅醒来后自会知晓是谁住在她家,到那时师傅是否想见施前辈都是她个人的决定,你我无法干预。”
燕淼准备出门,她走到门口时又说:“师傅收我为徒并带我回家,是因为她想活下去。前辈,我相信师傅,她不会丢下我。”
“你要去哪?”九死生被燕淼说服,她的内心已经没有刚才那麽焦灼了。
“藏剑山庄。”燕淼从施若素口中问不到答案,于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藏剑山庄查个清楚。
十三年过去,藏剑山庄估计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她也许能从遗留的蛛丝马迹中查到真相,也许什麽都查不到,但总要去了才知道结果。
九死生追到门口,劝她:“天黑不好赶路,不如等天亮了再动身?”
燕淼跨出院子,老槐树下停着一辆马车,正是她们傍晚时丢在村口的马车。不知是好心人帮忙牵过来的,还是这马聪明自己找过来的?
“当日事当日毕,等什麽?”燕淼不在乎马车是怎麽来的,她解开骏马身上的束缚,翻身上马。
“藏剑山庄在太荒山上,你从此处往东南方向走,大约一个半时辰后就能到山脚下。”九死生为燕淼指路,她要留在这里守着阎婆,以免出现意外情况。
“驾!”燕淼策马离去。
太荒山,藏剑山庄
巍峨气派的牌楼下站着四个少年,其中手执长枪的少年脚边还倒着两个生死不明的守门男侍卫。
“石头,你和你师傅上次来藏剑山庄也遇到这些男侍卫了吗?”
被打晕的两个男侍卫身穿官服,被灭了门的藏剑山庄现如今成了官府的地盘,陈玄气得踹了下脚边的男侍卫。
四人一早就到了太荒山,本想直接进入山庄,却在山脚下看见大量朝廷男官兵。于是陈玄主动请缨进山庄里一探,这一探才知道藏剑山庄早就被朝廷占为己有,百宝阁外围着一群男人试图打开机关进入其中。
白日里在山庄巡逻的男侍卫众多,尤其是百宝阁附近,被围得密不透风。陈玄返回山脚下的客栈将山庄里的情况告知三人,四人一番商议后决定等到夜里再偷偷潜入山庄。
石力嗯了一声:“觊觎百宝阁的人数不胜数,朝廷也不例外。”
应无双望着牌匾上的藏剑山庄四个大字,念起一首诗:“藏剑山庄隐太荒,名剑辈出斩四方。施家圣手奇如鬼,其人独占三尺水。百年世家毁于一旦,真的是因为与幽州任氏的恩怨吗?”
现在的藏剑山庄只余下一座死气沉沉的宅子,然而还有无数人想要打开宅门搜刮其中的宝物。朝廷更是光明正大地派重兵把守山庄,命人解开百宝阁的机关。
庶民无罪,怀璧其罪。
独占三尺水的藏剑山庄树大招风,可奇怪的是藏剑山庄独占三尺水的时候并未出过事。反倒是在幽州任氏崭露头角,铸剑双姝共分三尺水的美谈出现后没多久就相继出事。
幽州任氏销声匿迹,藏剑山庄被灭满门,怪哉。
应无双心中百转千回,身边的三人听到她的话也只是附和地感叹了两句世事难料。
她们三个,一个摩拳擦掌准备挑战百宝阁的机关,一个时刻想着换掉手里卷了刃的重刀,还有一个已经运起轻功闯入山庄里了。
“无双,我带你走进去。”石力说道。
应无双说了声“好”,小心翼翼地跟在石力身后。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陈玄、石力、冯争和应无双四人逐渐熟络起来,她们不再生疏地称呼对方为某少侠,而是直呼对方姓名。
四人按照之前商量的那样分头行动,冯争和陈玄率先闯入山庄,解决百宝阁附近的男侍卫。石力来过藏剑山庄,由她带着应无双躲开巡逻的男侍卫,小心潜入山庄。
第99章 法自术起,机由心生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藏剑山庄内负责巡逻的男侍卫漫不经心地举着灯笼走在小路上,在这深幽可怖的府邸之中,他们已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日夜。起初,他们如惊弓之鸟,害怕这座凶宅闹鬼,也怕江湖人士闯入山庄里大开杀戒,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高度戒备起来。
然而,当值的日子久了,他们的脚步变得拖沓,眼神变得散漫,夜里巡逻时要是困了就直接找个地方偷偷打个盹儿,对周围的环境也不再那般警觉。
这麽多年过去,山庄里的值钱物件早就被人搜刮一空,上头请来的男机关大师至今也没打开百宝阁,对他们来说藏剑山庄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捞不到油水,也没什麽可供消遣的乐子。
大家在这里当值都是混口饭吃罢了,带乌纱帽的老爷们都尸位素餐,他们才不当业业兢兢的傻子呢。
冯争和陈玄来到百宝阁门前时,只看见一队抱着刀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的男侍卫,在他们身后是一座气势恢宏、卓然而立的琼楼金阙。
百宝阁的庞大身躯在夜色里宛如一头沉睡着的巨兽,飞檐斗拱上触苍穹,塔身呈方形锥体,栩栩如生的金龙鸾凤盘旋在坚实的立柱上。檐下风铃轻响,阁顶的琉璃金瓦与月色清辉遥相辉映。青铜色的大门上雕刻着古朴神秘的纹路,饕餮金像怒目露齿衔着门环,威风凛凛、辟邪驱怪。
“我处理他们,你去开门。”冯争朝陈玄示意,然后移到男侍卫面前挨个敲晕他们。
“嗯。”
陈玄踏风行至门前,在两扇门的正中央有一道鹤首回头锁,她看了眼锁孔,这种锁需要同时插入两把钥匙并一步步解开锁内的重重机关,才能找到正确的钥匙孔开锁。没有相配的钥匙即便侥幸解开了锁内的机关也无法对准钥匙孔解锁。
金蝎老前辈说阎婆前辈将百宝阁大门的钥匙献给了北延国皇室,不知阎婆前辈是将两把钥匙都献了上去,还是只献上了一把?
但无论阎婆前辈献上了几把钥匙,夏池国皇室都对此事毫不知情,否则就不是派人来破解机关大门,而是派人去追杀阎婆前辈了。
陈玄和其余三人都确信百宝阁里的东西一定都还在阁内,并未落到任何一方势力手中。毕竟藏剑山庄被灭门后没几天,夏池国皇室就派人占领了山庄,北延国就算有钥匙也无法将这些东西悄无声息地运出去。除非一件一件的慢慢往外运,可有那功夫做什麽不好,宝物锁在阁内又不会跑,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今夜她们若是能成功打开大门,也只能顺些小物件离开,偷不了太多宝贝。
冯争处理完男侍卫,轻轻一跃跳过数个台阶站在陈玄身边,问道:“怎麽样,有把握吗?”
“至少两个时辰。”陈玄的视线从鹤首回头锁上移开,转而看向大门上复杂神秘的花纹,指尖贴着花纹描摹着这道图案。
朝廷请来的那群男人和她的思路一样,没有钥匙开锁,就直接拆了锁,从而打开大门。
然而这扇门不是普通大门,它是由无数道机关组成的一个铁盒子,这些机关一环扣一环,动了第一个,第二个就会发生变化,以此类推,若是有一层机关不小心解错,就只能重头再来。
冯争把平沙枪靠在墙边,和陈玄一起打量这扇打不开也炸不烂的大门:“两个时辰过去天都亮了。”
“那就要靠你们三个为我拖延时间了,这种机关门打开后可以在里面重新合上,届时门一开你们随我进去,把那群蠢货关在门外即可。”陈玄看了眼冯争,“区区几百个男侍卫,对你们而言不在话下吧?”
“当然。”冯争双手环胸,语气肯定。
应无双和石力登上台阶来到两人身边,应无双听到两人的对话后问道:“进去后我们要怎麽出来?”
“祖师姥们修建百宝阁的时候一定留了别的出口,不必担心。”陈玄说完后向三人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她必须全神贯注地破解机关。
三人都噤了声,冯争和石力决定趁此时间再去山庄里的其它地方探探,应无双不耽误她们飞檐走壁,就留在了陈玄身边。
陈玄退后一步,将整扇门的样子记在心里,然后从腰间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各式小巧的工具,她拿起一个形似铁叉的东西插在门上一个孔眼里。
光滑完整的大门发出轻微的响动,门上又打开了一扇小门,陈玄伸手探入小门中摸了摸。
心道原来朝廷霸占百宝阁的十三年里,那群男人竟还做了点实事,门内的机关已经解开了三层,为她节省了一盏茶的时间。
一刻钟后,陈玄对这扇门的构造有了大致了解,她开始大刀阔斧地破解机关。
百宝阁建在四面环山的一片竹林里,周围静谧得只有风吹竹林的簌簌声,应无双待在陈玄身后,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在那复杂精密的部件里来回穿梭。
星移斗转,玉弓渐落西山,天边泛起鱼肚白。
两个时辰就在机关移动的哒哒声中飞快消逝,陈玄额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应无双拿着帕子帮她擦去汗水。
鬼混了半夜的冯争和石力嬉皮笑脸地回到百宝阁外,她们见陈玄尚未打开大门就守在了入口,到时候来一个杀一个,直到陈玄打开大门为止。
“还好陈玄尚未打开机关大门,待会儿有好戏看了。”冯争一想到待会儿会发生什麽就忍不住想笑。
石力抱着重刀和冯争对视,嘴角慢慢上扬。
已经解开七十重机关的陈玄卡在了第七十二重,前七十重机关她在五螙门中都见过,师傅更是手柄手地交过她这些机关如何设置,又如何破解。
可是这第七十二重机关看着极其陌生,她一时想不到该如何破解。眼前精密复杂的部件在她眼中犹如一团缠在一起的丝线,她看不到丝线的起头,便无从下手。
天光渐亮,陈玄不由得焦急起来,她心一横决定赌一把,抬手正欲按下其中一个部件,应无双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我看此机关与八门金锁阵有些相似,你不如改从阵法入手?”
应无双看陈玄解了一夜的机关,不禁对五螙门深奥玄妙的机关术无比佩服,前七十重机关似乎是五螙门的独门机关术,应无双实在看不出什麽门道来。
但这第七十二重机关对她而言很是眼熟,这些机关部件的排列位置与奇门遁甲方位术中的八门金锁阵几乎重合,此阵既可以用于占星,亦可以在作战中用来排兵布阵。
应无双记得平北将军应玉树在与北延国的一战中就用到了这个阵法,她为看懂这一场战役还特意读了许多关于奇门遁甲的书。
陈玄一点就通,她重展笑颜:“无双一语中的。”
机关阵法相辅相成,在战场排兵布阵或是房屋建筑布局中,机关常常是阵法的重要辅助手段,机关可以增强阵法。同时阵法也能掩护机关,精妙的阵法能够掩盖机关的位置和作用,让人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破解机关的方法。
眼前的第七十二重机关便是利用了阵法来迷惑她。
杂乱的丝线团被应无双拽出了一根至关重要的线头,陈玄顺着这个线头很快想出了破解之法。
开八门,打开正东方向的生门,从西南方的休门杀出,再杀入正北处的开门,便可解开这第七十二重机关阵。
打破这一层关卡,陈玄接下来的动作越发流利,赶在天光大亮之前,最后九重机关顺利解开。她脸上的疲色一扫而空,激动地盯着门上机关,等待着象征胜利的“咔哒”解锁声响起。
曙光破晓,朝阳喷薄而出,金辉照亮古朴的机关大门,门上青铜齿轮缓缓转动,在应无双和陈玄期待的目光下它竟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怎麽会?!”陈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咔哒——
青铜齿轮再度转动起来,九九八十一重机关重新合上,一切回到最初的起点。
“也许是哪一步做错了,天已亮,我们先离开这里,等到今夜再来。”应无双伸手按在陈玄肩上,她怕陈玄气坏身子。
陈玄紧盯着门上的机关,伸手抚摸第一重机关,她没有做错,八十一道机关都已解开,为何大门没开,反而又回到了起点?
师傅常说:“法自术起,机由心生。”
机关中许多微小且不起眼的部件往往才是真正的要害,牵一发而动全身,操控着整个机关的变化。她谨记师傅的教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不曾走错一步,究竟是什麽牵动了机关?
散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冯争和石力已经准备好动手,应无双看陈玄望着机关发愣,心知自己是劝不动陈玄了。
她温声道:“现在你打算怎麽办?”
陈玄茫然地眨了眨眼,苦笑一声:“是我眼高手低,不知天高地厚。才随着师傅学了十几年机关术就当自己是天下第一,祖师姥们留下的机关大门岂会被我轻易解开。”
应无双并不认同陈玄的自嘲:“只是打不开一扇门而已,不必灰心丧气。那群人十三年都打不开这八十一重机关,你仅用了两个时辰就摸到了关键……”
“可惜功亏一篑。”陈玄打断应无双的话。
“也许只是时机不对,我们今夜来得太匆忙,在这种情况下……”
“时机?时机!”陈玄再次打断应无双的话,她抓住应无双的肩膀兴奋地摇晃对方,“无双,你真是奇才。”
应无双被晃得发晕,不明白陈玄为何突然夸她。没等她站稳,陈玄就松了手趴到大门前,应无双差点摔倒,她凭着记忆找到墙壁,扶着墙站稳。
“陈玄,什麽时机?”应无双疑惑道。
陈玄指着天上金灿灿的朝阳说:“这就是时机,大门上的机关会‘随机应变’。夜里我明明解开了所有机关,然而日出后,机关被阳光牵动发生新的变化,八十一道机关重新合上。现在我只需要找到这些机关变化的规律,就能迅速解开所有机关打开大门。”
八十一道机关不会变得面目全非,它们会遵循某种规律发生部分变化,陈玄已经逐一解开过这些机关,只要找到变化的规律,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机关术果然玄妙。”应无双这下明白那群男人为何十三年都没能打开机关大门了。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第一天还没解开所有机关,就回去睡下了。等到第二日再来,机关又发生变化回到起点,他们只好重头再来。可惜无论重复多少次,他们都不会不分昼夜地守在门前专心破解机关,也就无法发现机关发生变化的规律。
已有一队男侍卫穿过竹林来到百宝阁附近,冯争回头问道:“还要多久?”
应无双大声回答:“你们,随机应变。”
“好嘞!”冯争很擅长随机应变,她将长枪一横拦在入口处。
石力重刀出鞘,卷了刃的重刀并不会影响她砍人的速度。
“你们是何人!”男侍卫看见挡在路口的冯争和石力大惊失色,一群人急急忙忙地拔刀。
叮叮当当——
男侍卫尴尬地握着半把断刀,最锋利的那半截刀刃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噗哈哈哈哈哈……”冯争笑得肩膀直颤,手中长枪却纹丝不动。
石力将刀撑在地上放声大笑,两人昨夜闲着没事就给山庄里男侍卫的武器动了些手脚,就等着这一刻呢。
“你,你们,哪里来,来的……呸,两个毛头少年还当自己是什麽武林高手,胆敢擅闯藏剑山庄觊觎百宝阁,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男侍卫失了武器气得话都说不清,他们看着面前不足二十的两个少年,这麽点儿大的年纪,拿着长枪和重刀怕都是用来唬人的,能有几分真本事?
男侍卫们默契地丢掉手里的断刀,把刀鞘当作武器拿在手上攻向两人。
这麽点人还不需要两人一同出手,冯争挥动长枪使出一招狂风摆柳,枪尖所过之处哀嚎声不绝于耳。
入口处尸横一地,冯争满意收手,对石力说:“下一批换你来。”
“好。”石力扛着重刀挡在竹林前,闻声赶来的男侍卫皆被她斩于刀下。
负责破解百宝阁大门机关的那群男人照常穿过竹林,还没走出竹林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们试探着往前,看见几颗滚在地上的头颅后,一群男人吓得屁滚尿流,提起长袍转身就跑。
“坏了,他们报信去了。”冯争语气悠闲。
石力和冯争相视一笑:“弓箭手应该快到了。”
一炷香后,大批男士兵朝着竹林靠近,整齐的脚步声传入四人耳中,不远处的山上架起长弓,冷箭在日光下泛着寒光。
“放箭!”竹林外一声令下,意料中万箭齐发的盛况并未出现,山上的男弓箭手们盯着手里忽然崩断的弓弦不知所措。
冯争和石力欢快击掌,身后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两人转身,只见那扇严丝合缝的机关大门渐渐打开。
陈玄朝两人喊道:“走!”
“来了。”冯争和石力化作两道残影奔向大门,跟在陈玄和应无双身后进门。
百宝阁内漆黑一片,陈玄从怀中掏出一根火折子,火焰燃起,凭借着这微弱的一丝光亮,她环顾四周然后自信地抛出火折子,火折子在空中旋转一圈回到陈玄手中,阁内数十支蜡烛均被这根火折子点亮。
陈玄这招引得三人惊叹不止,她淡定地收起火折子。很快她在门后找到一个凸起的兽头,抬手按下兽头,机关大门开始合上。
门缝越变越窄,外面那群蠢货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拼命地往大门这边跑,有男侍卫试图丢东西卡住大门,被冯争一脚踹出去。
陈玄站在门后望着那些男人,手中寒光一闪,数十道暗器齐发,跑得快的都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大门即将合上,一个玄色身影快如闪电冲入门中,轰隆一声,大门关闭。
铁器碰撞的声音响起,满身鲜血的燕淼半跪在地上击落陈玄的暗器,又挡住冯争和石力的攻击,道:“是我。”
“水燕!”“燕淼!”“燕少侠!”
“嗯,我来的正巧。”燕淼收起鸿鸣,想要站起来,被陈玄摁了回去。
陈玄嘴角一抽:“你踩中了机关,千万别动,除非你想让我们都变成刺猬。”
“……”燕淼半信半疑地看着四人。
此话一出,石力、冯争和应无双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的脚下,默默决定待会儿一定要跟着陈玄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绝不乱动。
“正常情况下用钥匙打开大门,阁内的机关都会关闭。但我使用破解机关的办法强行打开大门,阁内机关都是正常运行的状态,我们必须万分小心才行。”陈玄提醒众人。
“那我怎麽办?”燕淼不想一直跪在这里,她还要继续查找线索。
陈玄思忖片刻,入门第一道机关大多是带螙的冷箭,找到射箭的洞口并堵住它就好。她让燕淼保持原状,开始观察四周。
百宝阁的第一层是一间简陋的石室,左右两侧的石壁光滑如玉,地面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石板构成,顶部反而是一堆木质的长板拼合在一起。
陈玄肯定头顶的木板里面绝对还有别的东西,走错一步,她们可能就会被那里面的东西吞噬。
众人并未在空荡荡的石室里发现第二个门,陈玄啧了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后悔进来了。”
四道视线齐刷刷射向她,冯争目光幽幽地盯着她:“这好歹是你师祖盖的房子,你来这应该和回家一样,别和我们开玩笑。”
“这间石室看似空无一物,实则全是要人性命的机关。依我看,入门的第一层机关定是百宝阁内最凶险密集的,为的就是杀死擅闯百宝阁的贼人。”
陈玄猜测燕淼脚下以及她身后的所有青石板都是机关,这些机关会触发什麽她们并不知道,必须先找到出口。
陈玄吩咐道:“冯争保护无双,石力照看燕少侠,你们听我号令,我说什麽做什麽,切莫贸然行事。”
四人应下,陈玄掷出一枚暗器击灭石室内的烛火,石室被黑暗吞噬。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踩中机关的燕淼很是不安,若是独自一人,她早就站起来了,什麽暗器机关又有何惧,只要速度够快躲开即可。
偏偏石室内不止她一人,其中还有不会武功的应无双,因此她不能随心所欲,这会害了别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失去了视觉,她们的听觉、触觉还有幻觉都被无限放大。
应无双的呼吸变得急促,前世被关在狭小柴房里的记忆浮上脑海,她紧张地攥紧双手。冯争敏锐地察觉到应无双不对劲,她握住应无双的手捏了捏。
“你怕黑?”
应无双轻声说:“不,我怕死。”
“放心,死不了。”冯争安慰应无双。
闻言应无双梆硬的拳头逐渐松开,她吐出一口浊气,在心中提醒自己那是前世的记忆,她没有被关在将军府的柴房,她只是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被关在了百宝阁的石室里。
燕淼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腿脚开始发酸,她担心待会儿要是发生点什麽意外,自己站起来时会双腿抽筋。
“这麽黑你能看见什麽?”石力问道,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极其空灵。
陈玄答道:“听声辨位。”
冯争挑了下眉:“早说啊,离位有异响。”
陈玄也听到了异响,可她还没确定具体的方位,听到冯争的话,她问到:“准否?”
石力和应无双异口同声:“准!”
有旁人作证,比冯争自己保证有可信度多了,陈玄相信了冯争的判断,用暗器敲打离位的青石板。
“坎位。”
冯争报方位,陈玄击打机关,一段时间后异响彻底消失。陈玄用老法子点亮烛火,在石室的东南角出现了一道阶梯。
“我数三声,各凭本事往那跑。”陈玄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开始倒数,“三。”
燕淼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只手拉住她的肩膀,她侧目望去,石力做出托举她的姿势,似是要推她一把让她尽快进入阶梯。
“二。”
冯争拉住应无双,应无双也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冯争道:“等出了百宝阁我教你轻功。”
“一!”陈玄大喝一声。
所有人如离弦之箭离开原地,燕淼被石力送了一程,第一个到达阶梯附近。与此同时,头顶的木板轰然倒塌,烛火再度熄灭,所有人眼前一黑。
燕淼取出火折子,站在阶梯口喊道:“往这跑!”
天花板倒塌,木板纷纷坠落,冯争瞅准阶梯旁的亮光将应无双推了出去,燕淼稳稳接住应无双。
“呼,我们运气不错,竟然不是水银。”陈玄摸黑逃窜。
石力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一声:“那是什麽?我感觉有东西在我身上爬。”
“是虫!”冯争抖掉身上的虫子跑到阶梯口,伸手夺过燕淼手里的火折子。
她看向应无双,应无双瞬间明了,从兜里取出一包药粉洒向地面,冯争趁机丢出火折子,火苗点燃药粉,也将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虫子点燃。
石室内亮起来,陈玄和石力趁机跑到大家身边,五人抬头一看,木板掉落后露出真正的天花板,石壁屋顶筑满了大大小小的虫xue,虫xue边有浑浊的液体不断滴落,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梁丘天谕一定会喜欢这里,这是她的家才对。”陈玄推着众人往上跑,并触动阶梯旁的机关封住石室。
石力松了口气:“还好没被虫子咬到,否则就死翘翘了。”
“有小医仙在,不会让你翘辫子的。”大家逃出生天,冯争还有心思开玩笑。
众人来到第二层门前,陈玄不急着破解机关进门,她坐在门口歇下:“无双应该跟我学轻功,我派的抟扶摇比连山步更适合躲藏和逃命。”
“我倒觉得追月步更适合无双。”石力一边说一边检查自己身上还有没有虫子,燕淼走到她身边帮她检查。
应无双谢绝了陈玄的好意,说道:“我已决定学追月步。”
等到此行结束,她们返回河西客栈后,明前辈会亲自出面请金蝎老前辈来教导她追月步。
第100章 铁树迷魂阵
阁内的机关简单许多,陈玄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眼前的小门,身后四人打量着这间酷似树林的房间怀疑自己眼花了。
冯争记着陈玄的话没有擅自行动,否则她定要进屋里揪一把树叶下来看看这究竟是真树还是假树:“谁把林子搬进百宝阁里了?”
“我就知道没那麽容易。”陈玄告诉四人,“我们还在百宝阁外面,强行破解机关打开的大门并未通往装满奇珍异宝的百宝阁,而是将我们引到了一个布满机关阵法的陷阱里。”
这座百宝阁里收录着藏剑山庄历代庄主铸就的名剑宝刀,还有不少世间罕有的珍稀物件。为了保护这些宝物不被盗贼偷走,藏剑山庄的每一代庄主都会请五螙门的机关师上门来加固百宝阁的机关。
看着眼前酷似迷魂阵的树林,陈玄意识到藏剑山庄最后一代庄主施冷梅请来的机关师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傅解玄机。
“我师傅年轻时曾乘船前往海外诸岛,回来时写了本见闻录,那见闻录中记载了一种鸟,曰:‘大荒之南有鸟焉,其名曰织巢。状若鹑雀,身覆五彩之羽。
织巢者,心灵性慧。常择高树之枝,营巢而居,所筑之巢,内有坤干洞天。然其育雏之时,恐蛇贪其雏儿,为防蛇入巢,于巢上另设一径,为假入口。若蛇入此径,空室中一无所获,自会离开。而真入口,隐于密叶之下,另设荆棘螙草使蛇不得近。织巢鸟以此妙法,护其卵雏,繁衍生息于天地之间,真乃灵鸟也。”
“这座百宝阁的机关大门一门两用,可用钥匙开锁,也可破解机关强行开门。这两种方式打开的门会通往不同的地方,前者是拥有钥匙的阁主,可以顺利进入百宝阁;后者则是强盗贼匪,是想要吃掉织巢鸟幼崽的蛇,就会被假入口骗入机关重重的陷阱里。”
陈玄心想师傅这海外一遭真是没白走,触类旁通将织巢鸟防蛇入巢的手段用在了百宝阁的机关大门上,这下她们五个倒成了被困的蠢蛇了。
其余四人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奇鸟,陈玄又说:“人比鸟险诈,我师傅可不会让盗贼一无所获地离开,她会让盗贼困死在这里面。”
四人闻言皆直愣愣地盯着陈玄,她们现在明白为何姜还是老的辣了。
“藏剑山庄已被灭门,百宝阁是无主之物,我们不算盗贼,应该出得去吧?”冯争试探地问道。
这清奇的思路让石力、燕淼和应无双叹为观止。
陈玄见四人都被她吓到,得逞一笑:“天无绝人之路,前面的树林其实是一个迷魂阵。此阵有六门,两吉两凶两平,吉门出则生,凶门出则死,平门出则伤。”
应无双略通阵法,说道:“所以只要我们找到吉门,就能进入百宝阁,找到平门就能活着离开此处。”
找到凶门的下场不必多说,大家都明白。
“正是。”陈玄点头。
“那还等什麽,你带路,我要走吉门。”冯争赶了十天路,好不容易来到藏剑山庄,不从百宝阁里拿点什麽她岂不是白来了。
陈玄不语,意味深长地看着四人。
石力看见陈玄的眼神心脏猛地一跳,以她对陈玄的了解,这个眼神是无能为力的意思,她主动退而求其次:“平门也行。”
“要破阵需先入阵,迷魂阵中变幻莫测,危机重重,即便我们五人一同入阵,不稍片刻就会被分开。无论是吉门还是平门,各位都要靠自己查找出路了。”陈玄有心无力。
“若我们携手同行能否不被分开?”燕淼问道。
陈玄不想打击燕淼,对着四人说:“可以一试。”
要麽入阵,要麽留在这里等死。阵内至少有四条生路,将近七成胜算,五人撕下衣袍系在一起,然后手拉着手走入密林。
进入林中她们才感到压抑,这些树木长得极高,真正的“顶天立地”,屋顶上是这些树木繁茂的枝叶,脚下是树木凸起的树根。
每棵树上都挂着一盏白色灯笼,烛光微弱,青黑色的树叶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让这片密林更加阴森可怖起来。
近在咫尺的树叶,可惜冯争已无空下来的手去摘树叶,只能用肉眼观察这些树叶。叶面皆有细小的脉络,还有的树叶上甚至有被虫蛀的痕迹,逼真至极,难以用肉眼分辨真假。
密林中小路狭窄,五人只能排成一列往前走,陈玄打头,石力殿后,应无双被护在最中间。五人没走多远,距离她们最近的一盏灯笼悄然熄灭,灯笼下的树叶无风自动发出诡异的沙沙声。
陈玄登时停下脚步,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青黑色的树叶从枝头坠落,宛如利箭刺向五人。数百片树叶从四面八方袭来,握着手的五人不得不松开手拿起武器抵挡树叶。
刺耳的铁器碰撞声在耳边响起,众人这才意识到那些树叶是由青铜精铁打造的利器,这要是被刺中了可就完了。
面对密集的树叶攻击,陈玄、石力、燕淼和冯争都能应对自如,但在同时她们还要照看应无双的,难免左支右绌。
偏生此刻又有两盏灯笼熄灭,周围的树木开始移动,刺向 她们的树叶也变得更加猛烈迅速。
冯争手里的平沙枪飞速旋转化作一道屏障可以挡住一侧的攻击,她找准时机试图打断射出树叶的大树,枪尖与树干撞击,铮铮之声余音绕梁。
她手腕发颤,返回众人身边:“是铁的,打不断。”
陈玄只有一把匕首,难以抵挡这密集的攻击,纵然她身法诡谲,也无法躲避密集如雨的攻击。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被刺死在这里。
“在这些树把我们围死之前,我们必须分开走,动作一定要轻,注意枝头的灯笼!”
陈玄果断拿匕首砍断应无双与冯争、燕淼相连的衣袍,她将应无双推向左边的小道。
冯争见状当即扯断自己身上与石力相连的布条,改道追向应无双,一面躲避树叶攻击,一面伸手去够应无双,忽然间一棵大树移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陈玄!”冯争持枪击落攻向她的树叶,朝着陈玄大喝一声。
“她比你了解阵法,你自求多福吧。”陈玄现已顾不上旁人,她迅速退到一棵树后逃离此处。
铁树还在不断靠近,再不离开就要被困在此处了,圈内仅剩冯争、石力和燕淼,三人选了三个方向逃走。
被迫分开的五人牢记陈玄的嘱咐,轻手轻脚地走在林中,时刻注意着枝头的灯笼,一旦灯笼熄灭,她们就必须尽快另找一条道走。
冯争知道应无双才智过人,破解阵法找到吉门离开映射无双来说不难,但她怕万一,万一应无双不小心触动什麽机关,没有武功的她又能怎麽办?
“应无双。”冯争无所畏惧地大呼应无双的名字,身旁的灯笼应声熄灭,攻击随之而来。
她游刃有余地挡住这些树叶,闪身进入另一条小道。
冯争换了个策略,她打算跳上枝头看看,刚靠近树干,枝头灯笼一暗,树叶化作利刃刺向她。
她提枪用出十成力气对着树枝狠狠砸下,枝干未断,巨大的碰撞声反而让周围五六棵铁树上的灯笼一同熄灭。
“死树,迟早把你砍了。”冯争咬牙切齿地骂道,转身便逃。
在冯争走后不久,这里重归宁静,枝上灯笼亮起烛火,掉落的树叶又回到枝头,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
满身鲜血的少年浑然不觉地踏入此处,燕淼手执鸿鸣,警惕地观察枝头的灯笼。
六个门,四个通往活路,两个通往死路。燕淼对阵法一窍不通,运气也差得一塌糊涂,六选四,只怕她怎麽选都会通往那两条死路。
看着眼前的两条岔路,燕淼低头喃喃自语:“总该时来运转了。”
说罢,她朝着右边的岔路走去。
“我怎麽又回来了?”石力在地上做了记号,在密林里转了四五圈后她又回到了原地。
密林里全是一模一样的铁树,完全找不出一丝不同,石力刚才一直在往前直走,最后却回到了起点。
她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坐在地上打算歇一会儿。屁股刚挨地面,周围的灯笼轰地一下熄灭,她撑着刀站起来扭头就跑。
绕着密林走了一刻钟的陈玄发现自己越来越困,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她咬破舌头,疼痛让她清醒了些。
奇怪,入阵之前,她们五个都已经服下了可解百螙的灵枢丹,密林中的螙药应该对她们不起作用才对。除非密林里的螙药就是第一百零一种螙,想到这里陈玄捂着头轻笑,回头要让梁丘天谕做个万螙不侵的解药出来才行。
被陈玄推出去的应无双在密林中闲庭信步,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味,她惊讶道:“竟是安神香。”
应无双不禁感叹设下此阵的人心思缜密,螙药还有解法,但安神香不是螙。
被困在阵中的人需要一定时间查找出路,在这段时间里若是不小心触碰机关,经过几番打斗后就会感到疲惫。安神香让疲惫的人渐渐生出困意,困意无解,只能强行保持清醒,可这种清醒持续不了多久,安神香终是会把人哄睡着的。
必须想办法提醒其余四人,应无双打开腰间的锦袋,螙药、迷药、解药还有金疮药,手头上没有其余药材,只能利用现成的药丸和药粉。
要散发出能盖住安神香的刺鼻味道,看来只有这味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