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仲景伸手去拉，桔身上分离出的一团法力反打在手背，将他重重往后一推。
原本平静下来的亡魂们忽然躁动不安，一半亡魂冲破结界，随着桔一同坠入深渊。
众修士亲眼看到这一幕，不由有些触动。
即便桔法力已剩余不多，渡到嬴仲景体内时，还是让他有些招架不住。稳住心神，他将视线投向来人。
姜泠月落回地面，没看到此界另一个主人桔，再看他的表情，心中已有预感。
“玄渺最后一定是骗你的。”她忽然道，“即便是真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嬴仲景未曾想过她会如此直白，怔愣在原地。姜泠月走过来，将山海石玉坠重新戴在他脖子上，“收好。”
他摸着胸口温凉的玉坠，眉眼含笑。
此行虽惊险，亦算收获颇丰。
众人往山下走去，嬴仲景回头，看到满山满谷的亡灵看着他流泪，更加坚定一日要助他们重新投胎。
众修士满足之余，又担忧起姜泠月身份。
果见她朝这面走来，她在黑袍老者面前站定，恭敬道：“云前辈。”
云？
嬴仲景已猜到老者身份，能有如此神通，能将木板浮于水面，能叫战青阳恭敬又看不出年龄的老者，还能是谁。
老者摘下兜帽，已没人认得这位昔日的踏云州掌门，也就是踏云州祖师云崖。
云崖曾在人妖两族大战时见过下凡的姜泠月，亦恭敬回礼：“元君。”
姜泠月也没想到这位老前辈还活着，能再见到他，她亦很开心，“前辈来此，是为了？”
云崖道：“老了，为我这不成器的后辈们寻些灵药。我啊，恐大限将至。”
战青阳一把年纪，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又听姜泠月道：“诸位既知晓我的身份，我必须除去你们的记忆。”
她取出一颗圆珠，白光在众人面前闪过。再睁眼时，他们已站在秘境外。
众修士先是一阵恍惚，脑海里回想一番。似乎是那位黑袍老前辈打退秘境中的守门人，他们还摘得了灵草。向老者和嬴仲景道谢过，众修士便在山门处分开。
嬴仲景视线下移，正要说话，沧祯骤然发难，化为妖鸟抓起他扬长而去。
变故突如其来，姜泠月欲追，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少禹定睛一看，她双腿被黑水侵蚀得厉害，肉翻骨现，几乎不能行走。
辛素玹道：“师父，我去。我不会让舅舅伤害师兄。”
她顷刻化为金翅大鹏鸟掀起狂风，急急忙忙追上去。姜泠月靠在石壁上，取出天净瓶将灵水浇在腿上。
少禹担忧地问：“要不，我也去？”
她却摇头：“此番外出你也损耗颇多，不如早些回去。沧祯不会杀嬴仲景，我不出现也许更好。”
少禹想也是，又道：“你？”
姜泠月道：“过几日我便回去。”
*
沧祯掠过东海，往外域飞去。嬴仲景拔剑斩向他，他飞出一掌将人砸向石壁。
二人各落在凸起的石峰上，沧祯眼底充血，手上青筋暴起，已忍耐到极致。
嬴仲景冷然道：“阁下一再对我展露杀意，你这样只会将师父越推越远，这就是你想要的？”
“嬴仲景，你没有资格提她！我与她在一起千年，任何人都不能将她夺走。”沧祯打断他道，“在神殿里，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他说不下去了，两百年来他亦步亦趋地追在泠月身后，竟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只后悔回来得太迟，若早一点，再早一点，只要在嬴仲景之前……
“只有你一再剜她的心，只有你！你的愤怒不过是再次重复千年前的惨剧。若你恨不得杀了我，好！”嬴仲景召出仁心剑，对准沧祯。
他定定道：“我们便打一场。”
沧祯此刻并不是全无理智，他自嘲一笑，“若你在我的位置，我不信你们之间能毫无芥蒂。”
嬴仲景默然，又道：“我是没有资格评判你们的事，也不是完美的道侣。我只想让她不要再难过，不要被囚在过去。”
“呵。”沧祯不可抑制地轻笑一声，不知是在笑嬴仲景的答非所问，还是笑他自己“覆水难收”。
镜花水月在手上翻转，沧祯想，只要他打在嬴仲景身上，嬴仲景会死，他自己也会应誓而死。
到时候，泠月看到他二人的尸身，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还是会有一点伤心？
手指拂过镜子周围镶嵌的宝石玉珠，每一颗都是姜泠月遍寻四海找来的稀世珍宝，他原本猩红的眼底闪过柔情。
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若不是兰枕千辛万苦地救回他。他不会，也不想活在没有姜泠月的世界。镜面印着一张麻木阴沉的脸，沧祯忽然忆起，第一次看到心魔时心底的震撼。
是因为他吗？
她的心魔，她的痛苦竟全都是因为他在逼迫？是因为他不愿意放手，是因为他在纠缠在死缠烂打？
迟疑间，辛素玹已追上来。她生怕沧祯一怒之下再次做下无可挽回的事，她完全无法想象师父与舅舅刀剑相向的场面。
“舅舅！若你要杀师兄，我……我便没有你这个亲人！”辛素玹掩住害怕，挡在嬴仲景面前道。
嬴仲景拦住她，“师妹。”
沧祯大笑出声，声音听不出喜怒，一双琉璃眸子流转闪动：“素玹，连你也要抛弃我？”
辛素玹立马摇头，飞到沧祯身边，抓紧他的衣袖，仰头哀求，眼尾溢出晶莹泪花：“舅舅，我们回妖族，回北荒，回祖地。之后无论去哪里都好，再也不要回来。”
“再也不回来？”沧祯呆住。
“是。”辛素玹轻轻点头，“带上爹娘的尸骨，无论舅舅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沧祯垂下手，将镜花水月收回体内。沉默良久，他再不想看到嬴仲景，不想看他得胜意气风发的表情，先一步飞离。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嬴仲景胸中有一团郁气难以舒缓。沧祯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无可奈何，并不是真的愿意放手。他对沧祯不是同情，也没有憎恨，就是……
长舒一口气，他踏上浮在半空的仁心往中州疾驰而去。临到边境时，远远飞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泠月迎面而来，她什么都没有问，张开双臂抱住迎着他。
他微微后仰，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今日寂寥无风，嬴仲景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声。许久，他道：“师父，现在，我要将魂魄送入鬼界。”
“怎么送？”姜泠月道。
“桔将投胎之法传入我识海中。”嬴仲景取出阴火珠，将萦绕其中的魂魄勾过来。
忽然，阴火珠中一点红光飞出，他抬掌劈去，那红光竟能穿透他的身体直奔新魂而去。危急时刻，他拔出姜泠月头上玉簪掷去。
冥替分魂挡了灾，连最后一点微弱意识也彻底消散了，姜泠月冷声道：“好一个鬼帝，还留了一手。”
三日后嬴仲景将新魂送向地府，才启程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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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阴火珠。
姜泠月是中天的人，不能随意进出鬼界。嬴仲景独自迈入城门。鬼帝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来，街道上空无一人，她站在城门前，透过嬴仲景，看向他身后的姜泠月。
她冷笑一声，轻轻拍着手道：“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还要多谢鬼帝借出阴火珠。”嬴仲景将阴火珠抛到空中，鬼帝顺势接住，唇角微弯。
鬼帝道：“嬴仲景，我们做个交易。你灵药族的族人，我帮他们转世投胎，你叫司水元君放弃告发我。如何？”
嬴仲景本已转身往外走，闻言，扭头道：“鬼帝好算计，有了一群万年厉鬼的戾气，你便能与罗鄂相抗，是吗？”
鬼帝承认道：“想帮一群失智的厉鬼转世，你师父可帮不上半点忙。只凭你自己修行，又要等千年，等万年。机会摆在眼前，你就眼看它溜走？”
她循循善诱道：“嬴仲景，那些因战乱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我再怎么补偿也是徒劳。与其告发我，不如为自己想想。你……”
“我拒绝。”嬴仲景转身道。
“你再说一遍？”鬼帝眯眼道。
“我说过，你不配做鬼界之主。”他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鬼帝咯咯笑出声，下一瞬，她直接穿过嬴仲景的身体。待她回头，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住。
嬴仲景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如何？我现在的魂魄，能不能承住你的法力？”
鬼帝又要动手，嬴仲景却不再和她纠缠，他身形一闪飞离雩阴，独留鬼帝在城中咆哮。
那咆哮，竟像一个气急败坏的小孩子。
二人一路疾驰，落到灵音宗治下的一座青山上。
姜泠月心不在焉道：“雩阴的事我已告知辛瑶，现在我要回去准备布阵事宜，你先……”
嬴仲景双手忽然捧住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低声道：“师父。”
姜泠月有些不自在道：“怎么了？”
嬴仲景纤长的眼睫垂下，神色凝重，声音有些发抖，凝视她慎重开口：“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你……”姜泠月的声音尤为轻柔，将手盖在他轻颤的大手上，“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当时我明明可以用其他法子暂时保住你的命，却还是选择进入识海修魂。难道你不明白，我这样做的意图，你还在胡思乱想？”
“我喜欢你。”嬴仲景缓缓道，“当年你从万魂窟带我离开，我完全不敢看你。那时我并不想要你的宽慰，我很愧疚，很羞耻，不想让你看到我的难堪，不想让你一直保护着我。”
“那时候，我便意识到对你的情意，可能早已不是弟子对师父的仰慕，而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慕。我一直幻想着，你能与我共度此生。”
“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想要你眼中只有我一个男子，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我是道侣。从那天起，这样的念头就在我心底生根发芽。”
他侧过脸，闷声道：“未来的修行之路很长，我们也许会天各一方，也许会分开数千年。我一心成仙，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做到。若我坠入鬼道，再由鬼成仙，其中漫长的岁月难以预料。我想将这些全部告诉你。”
姜泠月莹莹水眸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一如既往微蹙起的眉，她压抑着翻腾的心海，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定定地看他：“若我不愿意等呢？”
嬴仲景声音更低了，“那便……若我有朝一日飞升中天，那时候你是否还愿意……”
“与我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