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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探采名花

作者:周行天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青衣记》全本免费阅读


    在教坊司的清韵琴声中,众人一一落座。裴昭身侧的寒门进士,似乎仍在因亲眼见得晋王姿容而兴奋不已,滔滔不绝地诉说着晋王的功绩。


    “早听闻晋王殿下有天人之姿,今日一见,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①!”


    “殿下不过弱冠时便痛击赤罗,替大周收复失地,位列正一品大将军。瞧瞧我们,早过了不惑,却依旧白身②,这便是云泥之别!”


    “但老夫听闻,晋王兵权在握,行事又极是乖张,对朝中老臣也不甚恭敬……圣上与晋王虽有手足之谊,但到底太过纵容。”


    “贤兄小声些!这话若是让晋王知晓了,可要仔细脑袋!”


    裴昭默默听着众人的看法,或是倾慕,或是担忧,或是畏惧。她抬起眼,向堂上看去。礼部尚书坐在晋王身侧,满脸堆笑,颇有讨好之意,但青年只是神情慵懒地托着下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嘴角轻轻勾起,似是被逗笑了一般——每逢此时,礼部尚书的表情便愈发浮夸起来。


    “一把年纪了,也不忘阿谀谄媚。”温素注意到此番场景,不由冷笑道。


    裴昭附和了一声,心下却开始思忖王萼的一番言辞,所谓剑柄,大概是指关切晋王性命的皇家私事。然而,能牵制千军万马的皇家私事可不多见。


    佳肴盛馔一一摆上桌后,便轮到四部侍郎致辞。礼部潘侍郎清清喉咙,最先开场:“曩昔贤者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今圣上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③……”抑扬顿挫,朗朗上口。


    等到官员致辞结束,众人饱腹后,便是群青宴的压轴戏——探采名花。


    所谓“探采名花”,是指皇帝在进士中挑选四人为“探花使”,入花园采摘牡丹、芍药,四人中最晚回宴的进士要依“金谷酒数”受罚。探花使并非单凭名次选取,还要考虑仪容、气质、家世种种方面,是以不少进士都将此视作无上殊荣。


    今年早春,皇帝染疾,探花使便由吏部、礼部、刑部、户部的四位尚书协商拟定。


    可现下,见晋王返京,礼部的韩尚书便忍不住开口道:“晋王殿下有不世之功,在场进士中也不乏晋王的仰慕者。若能让晋王也选一名探花使,韩某觉得正是锦上添花。”


    刑部张尚书闻言,厉声道:“韩尚书,你为了攀附晋王,如是讨好,置四部的威严于何处?”


    韩尚书骂道:“张行简,你少来这套!别以为韩某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紫袍官员们在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堂下进士们也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正争论间,一位绿袍小官忽然起身,高声问道:“王萼、郑衍、萧临、顾惜时是原先拟定的四位。殿下莫不是有其他中意的人选?”


    裴昭揣摩着四人的姓名,他们背后的势力倒是很容易推敲:王萼、郑衍分别出身琅玡王氏、荥阳郑氏,皆是大周望族;萧临则是当朝太后子侄;而顾惜时则为寒门学士之首。


    原本名单尚未公布,晋王若有心仪之人,私下调换,明面上倒也过得去。可如今,绿袍小官的一番话,却明摆着要晋王与四方势力撕破脸面。


    裴昭不由有些好奇,若晋王真有心仪的人选,他会替换掉四人中的哪一位?


    “不要命了?他没听说过那年晋王在春蒐④当场射杀……”


    “闭嘴闭嘴!再说下去你也没命。”


    进士间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其实王某认为,探花使也不必仅限四人。”吏部侍郎王藻轻叩桌案,开口道,“若晋王殿下有心仪的人选,再多选几人又有何妨?不正表明大周人才济济,群英辈出么?”


    此番说辞,滴水不漏。


    正当众人以为能就此翻篇时,绿袍小官却面露难色:“王侍郎所言不差。只是,原先的探花使为尚书们共同拟定、耗时靡久,若仅凭晋王的随口之言,临时增补,怕是不尊重诸位尚书夜以继日的商议,怕是让四部颜面无存——”


    不等绿袍小官话毕,吏部尚书忽而开口骂道:“陆攀,谁容许你如此顶撞殿下的!”


    接着,吏部尚书又起身,向晋王躬身道:“犬子无状,多有冒犯,还望殿下宽宏大量,饶他一命。”


    绿袍小官闻言,也跪地叩首:“下官无礼,恳请殿下恕罪。”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裴昭恍然大悟,难怪这小官敢如此放肆,原来出身吴郡陆氏,又是陆尚书之子。父子二人一唱一和演的一出戏,想来应当针对晋王。


    可漂亮的青年只是垂眼翻阅手中的卷册,仿若众人争论之事与他毫无瓜葛。


    然而这一种置若罔闻,却比严词厉色更令人生惧。


    丝竹渐罄,随着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园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紫衣、绯衣官员都尚且敛声屏息,不愿多生事端,更何况场下的进士。大多缄口结舌、噤若寒蝉:胆小的放下银箸,低头盯着盘中物发愣;胆大的则是悄悄地斜眼,窥视着堂上的局势。


    冬春之交,地面寒凉刺骨,半刻钟后,跪地许久的陆攀已是面无血色。


    陆尚书徐徐开口道:“犬子方入仕途,尚不知礼数,殿下何故要与他这般计较?”一字一句,虽在求人,但声调极为硬冷。


    青年神情慵懒,连眼皮也未曾一掀,过了半晌,方才笑道:“陆尚书这是何意?可不是本王让他跪的。况且,子不教,父之过,陆尚书若是心疼,便同他一并跪着,言传身教,如何?”


    “殿下,你!”陆尚书自诩是朝中老臣,却在众目睽睽下受此羞辱,气得面色赤红,朝台下瞪去,“孽子,还不赶紧退下!要献丑到几时!”


    陆攀这才起身,拭去膝上尘土,颤颤巍巍地退居旁侧。


    崔珩将卷册递还给王侍郎,问道:“吴州袁熙,王侍郎以为如何?”


    “下官见过她的策论,旁征博引,才华横溢。诗文也是一绝。”


    裴昭面色一顿,讶异地朝台上看去,却见崔珩也在看她,似笑非笑,眼底晦暗不明。


    “那便她罢。”


    事已至此,裴昭便从容起身,垂首施礼道:“袁熙,多谢殿下赏识。”


    因为方才的一番争执,宴会的气氛直转而下。采花结束后,飘起了蒙蒙细雨,片刻后,雨势倾颓,犹如天崩,群青宴便在凄凉雨幕中戛然而止。


    裴昭跟着进士们回到绮楼避雨,她站在廊下,同他人一般,朝被众官簇拥着离开的晋王望去。


    鸦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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