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师离忱眼看着裴郁璟明目张胆的走过来,和他挤在一个席位上,还托着他的手,就着他的酒盏,将酒水一饮而尽。
行为举止奇奇怪怪,令师离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怎么,我杯子里的能更好喝?”
“的确。”裴郁璟扫了眼师离忱的双唇,还在回味酒味,要不是地方不对,他甚至能在小皇帝嘴巴上啃一口。
离宫两三日,他想开了。
顺便去取了点经。
不做得明显一点,这位一心政务的帝王是不会懂的。
然而师离忱只觉得裴郁璟是精神病犯了,一酒盏砸进裴郁璟怀里,压低嗓音恶声恶气道:“滚远点,别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引过来了。”
这厮这些天太招摇了,人一过来,把一小部分人的目光也吸引过来了,好在大半部分的人都关注着曲水流觞的举行。
裴郁璟有些不情愿,对上师离忱死亡视线,他噎了一下,通常皇帝笑容和善目光渗人的时候,所代表的意思他很清楚。
不过圣上很久没扇他了。
有点想。
裴郁璟默默起身,心底已经开始期待回宫之后帝王的惩罚,无非就是踩一踩,扇一扇,很轻柔了。
他有点跃跃欲试。
……
另一头。
穆子秋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荀嵩左右看看,“有老鼠?”
穆子秋冷笑,“不,这是仇恨的声音。”
“不像。”荀嵩评价,“更像是嫉妒,你眼睛都快红到滴血了,子秋要不然照个镜子?”
穆子秋一拳砸案,他不敢用力引起旁人注意,收了力道,结果就是连酒杯里的酒水都没晃一下。
曲水流觞已进行到中期。
水渠旁一名举子身着朴素,已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水渠当中的荷叶恰好停在他身前。
这举子尚未反应过来。
旁边有人提醒他,“陶兄,该你了。”
举子倏然站起,举杯高呼:“该我了!诸位且听我赋诗一首——”
这一嗓门引去了大部分目光,他清了清嗓子,大笑着道:“黄屋天临一载馀,杀心未已复何如……”
第一句刚出,便满堂寂静。
原本有些微醺地小郡王面色登变,朝旁边的小厮狂使眼色。明明前些天被京兆尹处下狱的举子都未宴邀,防得就是这档事,怎得又有人起乱子。
出言不讳非议君王,这帮书生不要脑袋,他还要!
穆子秋也被这位陶举子的狂悖之言惊得回神,回首一看,陶举子正兴起,整个人踏上了小案,站得高高举杯挥舞,“生灵万命轻成草,文武诸官贱等鱼。”
“治少乱多思古训,刑宽政简读遗书。”
“吾君德泽原非薄,四海苍黎岂忍屠!”
显然是有备而来,就算是小厮以最快的速度过去将人架起来往外拖拽,也拦不住他作诗的速度。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格外明显。
吃豹子胆了在他的场子作死!小郡王脸都绿了,牙都快咬碎了,还镇定自若地安抚众人,“此人胡言乱语!”
“草民的嘴易堵,悠悠民众之心难堵啊!”陶举子甚至还在狂笑,“天子暴政,尔等竟装聋做哑。”
他道,“京都林氏协助多少学子成才,到头来被诛九族!佛寺救灾救民,可天子大笔一挥便取数千僧人性命!满朝文武无一人置喙,那便我来!”
“还不快堵了他的嘴,打出去!”小郡王怒斥。
小厮立即捂着陶举子的嘴巴,闷头将人继续往外拖。
与此同时,穆子秋扫视一圈,见有一些书生面露迟疑似心中动摇,他当机立断,沉声道:“且慢!”
有穆世子发话,小厮瞬间停下了动作。
小郡王不解地看了眼穆子秋,考虑到穆子秋目前在御前办差,只不悦提醒道:“可别在我这春日宴上杀人!”
满场肃穆,此话一出尤为清冽,几乎所有人都听得大差不差。
陶举子摆脱开小厮捂嘴的手,呸呸了几下,高昂着头颅:“我月商儿郎有气性,哪怕今日我血溅三尺!也要警醒世人!”
回应他的是一声暴喝,“哪怕你今日死在这儿!明日朝堂百官,也不会有人为你陈情半句!”
看着面前神情冷凝的穆世子,陶举子一怔。
穆子秋一步步逼近,言辞犀利:“你口口声声指责圣上取僧人性命,你又可曾了解过这些邪僧做过哪些恶事,你光知道林氏相助寒门学子,又可曾知他们从这些学子身上获得了利益!”
“你光知道圣上下令杀了人,却不了解案子内情,不去看受害者的悲痛,不去看那家破人亡的凄惨,不去看沉冤得雪者的苦难,便打着主意在这春日宴上血口翻张,信口胡言!”
他眼睛直直锁定了陶举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单有学识不用与明理,反倒用于谣诼,也就圣人大肚不与尔等计较,我不行,不骂你难解我心头之恨!你们这帮人,枉读圣贤书!”
字字珠玑,众人越听脑子越清醒,其中也有牵扯在九华寺一案中的知情学子,狠狠啐了口陶举子,“前些日就想骂了,官府张贴榜文那般显眼,你去瞧一眼呢?圣上真是开明,没禁了你们这些惑乱人心之人的科举。”
一语激起千层浪,登时学子们愤慨起身,指指点点。
陶举子气势陡然弱下,自觉理亏,碍于脸面又不能承认错处,看了眼在场众人,咬咬牙拂袖离席。
穆子秋长舒一气。
眼睛下意识往郞义那边看去,可惜了现下那边有两个人挡着,郞义和裴郁璟都站在了前头,他这会儿连圣上的衣摆都瞧不见了。
不过。
他暗自昂首,嘴角上扬。
圣上应该也注意到他的表现了吧?
……
师离忱确实注意到了。
但师离忱这会儿更想骂突然移步挡在前头的裴郁璟,措辞半晌,简化成了一个“滚”。
陶举子这一出,为春日宴带来了一点话题,宴上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景象,曲水流觞继续进行。
“差点忘记了,这宴上的东西你吃不惯,给你带了点糖。”裴郁璟悄然塞过来几颗用帕子包着的糖,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打开帕子,师离忱捻起一颗糖,圆滚滚胖乎乎的乳糖掐在指腹当中,似乎能闻到甜香的味道。
糖的问题早在先帝时期被解决,如今糖价虽贵,寻常人家若想尝一口也能花费得起。
故此京都城中对于糖的做法花样百出,这是近来流行的乳糖,一般是专门用来哄小儿用的。
“公子,小心为上。”郞义低声提醒。
“还能毒死我不成。”师离忱眸中含笑,大大方方将乳糖丢进口中,眯起眼睛懒洋洋道,“他还没那么蠢。”
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乳糖而已。
味道有些甜腻了。
郞义垂眼,观察圣上神色并无不妥,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明月高悬。
时辰不早了。
师离忱看了看夜空里疏朗的星月,他眸色微动,忽地起身道:“走吧。”这样喧哗繁闹的春日宴,并没有给他带来多一层的乐趣。
……
圣上悄然的来,悄然的去。荀嵩瞪大了眼看着那一前一后离席的侧颜,惊得张大嘴巴,“哎,那是——”
“你看错了。”穆子秋手一抖,片了一大块炙羊肉塞进荀嵩嘴巴里,堵住了他的话头,将人身子掰朝着曲水流觞的方向,“走走走,品诗去!”
*
离席的不止一位。
裴郁璟也悄悄退了宴。
近来开放夜市。
京都繁华,夜市一贯火热,星布珠悬,筹灯交错,即便是夜深主街行人也未有丝毫减少。
陶举子离开千鹤楼后,还在为了其余人的不理解而愤愤不平,他自诩傲骨不愿低头,宴上也吃得少,闻到路旁冒热气的大饼,腹中叫唤了声。
“哎,书生,可要来块饼子?”烙饼的大爷招呼着陶举子,陶举子面上一红,连连摆手快步离去。
京都这地,什么都贵。
距离春闱开始还有一个多月,他兜里的银钱要住闹市之中的客栈酒楼不够,但要租一间偏僻一点的,百姓家中的小屋却足够。
离主街越远,行人便越少,亮着的灯笼也越来越少,府衙官吏巡使,会按时辰灭掉道路旁的灯火。
陶举子瑟缩得裹紧衣物,深思着穆世子所言,或许他是冲动了些……正想着,他拐进一个巷子。
“唔!”
一棒当头,麻袋套下,挣扎的麻袋在被踹了几脚之后,昏死过去。
夜黑风高。
“当啷。”
一丝月光落入巷子,裴郁璟丢掉信手抓来的竹棍,看着麻袋里的人,神情阴翳眼底透出几分凉薄森冷。
虽然。
起了杀心。
但动手时他还是拿捏了分寸,只会叫人伤上几日,断不会要人性命。否则小皇帝一定会动怒。
*
皇宫内廷。
尘封多年的千秋殿被再次打开,乐福安静静跟在圣上身后,踏进这片多年不曾步入的地方。
满殿桃花香,师离忱接住一瓣飞来的花片,看着殿前栽满的桃树,叹道:“难为这些桃树,无人打理还能生得这般健壮。”
“纯妃娘娘当年十分喜爱这些桃树,想来是那时打下了根基。”
乐福安观察着圣上的神色,这次的春日宴圣上不曾带他外出,方才听郞统领提过一嘴,宴上似乎有人作了不大友善的诗词。
他斟酌着措辞,“圣上,这花开得,可要折几支放置在寝殿?”
“它开得好好的,折它做什么。”师离忱哼笑摆手,往殿中走去,这里的陈设一如五六年前。
封了的宫殿不代表完全无人打理,乐福安知晓圣上在乎千秋殿,会每隔一月半月就派宫人过来清理,以免落灰。
桌案上有一座缩小的宅邸院落,全部由木头制作,旁边还落了一把雕刻木头用的小刀。
宅邸还原地很精致,栩栩如生,只是用于点缀的草木全都干枯,整体还有些许陈旧。
师离忱视线落在宅邸后院,围在圆桌旁的四个小木偶上,以目光为指,一点点抚过。
乐福安有些心疼,道:“圣上,斯人已逝。”
“母妃没刻完,这小孩连个腿都没有。”师离忱指着妇人身边只看得出五官的两个木头小孩,嘲笑道:“这手艺,做木工定是卖不出价钱。”
乐福安没接话,只拧着眉心,看着圣上笑出眼泪的眼角。
纯妃入宫前,居与江南,嫁给门当户对的一户才子,得一对龙凤胎。
先帝作孽,不知为何突下江南,硬是将纯妃娘娘与一家四口拆散,将娘娘困在宫中。
娘娘郁郁寡欢,究其一生只能怀念江南。
这缩小的,只能在案上摆放着缩小般的宅邸,是纯妃雕刻出来的物品。
师离忱笑完了,眸波恢复平静,淡淡地睨着这座宅邸。
“福安,你说母妃这么好的人,怎么就遇到畜牲了。”他有些费解,喃喃道:“母妃当年就不该救他的。”
圣上在骂先帝。
乐福安更不敢吱声了。
好在师离忱也不是真的在和乐福安说话,他只是在骂。
骂完先帝,又冷脸对着宅邸后院雕刻出的妇人像,“叫你乱捡人,现在好了,你搭进去了,连你夫君一家也死透了……以后千万长点记性!”
说着他又笑起来,低敛着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乐福安尽量放轻呼吸,瞧着圣上面色柔和,出言劝慰道:“圣上,夜深了。”
师离忱慢条斯理地“嗯”了声,从殿中走出,拂袖坐在了廊前的台阶上,看着那满院盛开的桃花。
月光银冷。
望着圣上的背影,乐福安守在后头无声一叹,又听圣上平常道:“退下吧。”
他默不作声的行礼,随后退到了千秋殿之外的地方。
通常这种时候。
让圣上一个人待着会更好些。
*
膝头隐隐泛痛,师离忱慢吞吞地揉着,一件大氅倏地披在了身上,一道高挺的身影坐在了身旁的台阶。
师离忱侧目瞥一眼悄然出现的裴郁璟,忽然伸手掐住他的脸颊,“朕的皇宫你逛的很起劲?”
“郞统领守得太严密,只好出此下策。”感受到裴郁璟脸颊贴着的微凉指腹,顺着帝王的意思,嬉笑着将脸凑得更近些。
师离忱唇边带笑,捏了捏道:“旁人可比不得你这般厚脸皮,这才几日的功夫你就成了京都城的大红人,失敬失敬。”
裴郁璟将掌心贴在了圣上的手背上,偏过头将高挺的鼻梁凑近圣上的手掌心,闭目深吸一气,“一帮连杀鸡都费劲的毛小子,糊弄糊弄就过去了,总不能叫圣上一直背着骂名吧?”
灼烫地呼吸洒在掌心,师离忱忍不住蜷了蜷手指,抽回了手反手甩了一巴掌,斥道:“别挨朕那么近。”
然而这一巴掌打下去。
裴郁璟猛地抬头,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眼神可疑地变亮了,宛若一头苏醒的猛兽,正跃跃欲试地扑向猎物。
师离忱嗤道,“又犯诨了?”他打量着裴郁璟的神色,探究地眯眼双眸,认真端详一番,忽地低低一笑。
原来如此。
他心绪平和,指腹碾在裴郁璟脸上的指印,嗓音轻和,“让朕猜猜,你在想些什么。”
裴郁璟喉结滚了滚,直勾勾地看着帝王,故意往前靠了靠,让上半身俯低了些,由着帝王将手按在他的后颈,细细摩挲着那块经常抚摸过的颈骨。
微凉的指腹擦过肌肤,带起一片战栗,让他有些干渴,连带看着帝王的眼神也变得更幽深。
“你想……”
师离忱慢悠悠地说着,身子骤地往前一冲,直到唇要贴到裴郁璟的时候,才堪堪停住。
相隔不过毫厘。
二人几乎是挨在了一起,裴郁璟瞳眸微缩,陡然屏住呼吸,好一会没缓过来这份冲击。
四目相对。
师离忱嘴角带起一抹恶劣的笑,拍了拍裴郁璟的脸,“你想得美。”居然敢肖想朕。
裴郁璟眼底一暗,眼见皇帝要退开,神情遽然一沉,臂膀揽去让按住了帝王的腰心,将其往前一推。
他只微微抬首,如野狼觉醒般,叼住了猎物。
师离忱退不得半点,后腰被结实的小臂完全桎梏。
双唇相贴,他面色骤冷,又怎可能让自己落于下风,于是按在裴郁璟后颈的手往前挪了挪,跟着发力。
裴郁璟更兴奋了,根本舍不得放开这块好不容易吃到口中的猎物,急切地用力地轻咬着帝王的唇瓣,企图撬开齿关,将地方完全占领。
哪怕是掐在脖子上的手在收紧,带着一股死亡意味的窒息感传来,也不能让他松开,甚至尝到了帝王唇上的一点,淡淡的血腥气。
下一刻。
那股窒息感撤去。
下唇忽地一阵刺痛,原本还是浅淡的血腥味顷刻间变浓,瞬间充斥在双唇之间。不知为何,师离忱的情绪变得激烈了。
裴郁璟甚至能从他的眸中,瞧见燃起的胜负欲,红着眼尾,却用力揪住了他的衣襟,撬开他的齿关,反攻而来。
当然,其实不用撬。
他城门失守。
只是他更想,突破一下小皇帝的防线,于是又缠绕上去。双方呼吸沉重着,不肯相让,追逐啃咬着对方,硬是要比出一个高低来才好。
半响。
双方猛然分开。
师离忱大口吸着新鲜空气,双唇透出几分颓靡之色,本就明艳的眉眼泛起一层薄薄红意,在冷白的皮肤之下格外夺目。
裴郁璟舔着唇上残留的血迹,眼神依旧如狼似虎地盯着师离忱,似有意犹未尽的模样。
四目相对。
沉默着。
师离忱冷笑一声,“再看朕挖了你的眼!”说着他起身,丝毫未提方才二人相争的事,拂袖便走。
瞧着身影走远,裴郁璟往后一仰,整个人躺在冰凉的廊道上,双眼直愣愣看着星空,周边似乎还残留着圣上身上淡淡的香气。
心跳迟迟不能平息。
好……
比预想的,还要软。
而且小皇帝的态度,似乎并无那般厌恶。
……
心绪久久不能平息的,岂止裴郁璟一人。
气性一大,师离忱连旧疾都忘了,满脑子都是赢。
圣上一贯都是闲庭信步,走得慢悠悠,以至于身边刮过去一阵风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那健步如飞的背影有些眼熟,才急匆匆追过去,一边催促着步撵快些,一边唤着,“圣上!等等老奴,哎哟圣上!小心旧疾!圣上,注意用膝!圣上!慢些!圣上!御撵追不上您了!”
师离忱倏地顿住。
一股无名火这会儿才冒上来,他眼睑低敛转着玉戒,神色难辨喜怒。
好个放肆的裴郁璟!
*
春日宴上发生的争端。
第二日就悄悄散布开来。
另外,府衙收到了好几份诉状,有好几名此界参加春闱的学子,昨天半夜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
伤得倒是不重,喝几日汤药就能下榻,只是这贼人暂无头绪,便状告到了府衙审理。
京兆尹看着其中三四个熟悉的名字,失去情绪管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牙花全都冒了出来。
老熟人了。
这不上回作诗编排圣上,被训过一顿放出去那几个吗?这是有人伸张正义来了?作为府衙,他这样有失公允。
但作为私人,他乐得其见。
圣上宽厚饶了他们,胆敢再犯,就该吃点皮肉之苦!
……
这厢。
乐福安在伺候圣上用膳,“太后娘娘过来了,想见一见圣上。”
师离忱下朝之后便批了一清早奏折,眼下头疼的要死,哪有空应付这人,漫不经心道:“请太后回去歇息,和她说说,若实在闲得无事,养几个面首也行,不必给先帝留什么颜面。”
乐福安欲言又止,“不合规矩,圣上这般应允,御史台会弹劾您的。”
“御史台那帮老家伙分得清是非轻重。”师离忱放下汤碗,吃饱了净手,水声撩拨与殿中,“你瞧今日的朝会,有谁提过春日宴那首诗?老家伙们最懂怎么明哲保身了。”
“欸。”乐福安笑应着,出去回太后的话。
师离忱拿起帕子擦嘴。
“嘶——”
他轻轻吸了口凉气,舔去唇瓣上渗出的血珠,头一回伤到这里,还有点不习惯,扯到了。
内殿传来一阵铁链碰撞声,裴郁璟道:“圣上没事吧。”
师离忱不咸不淡道:“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里头,裴郁璟脖子上套着熟悉的锁链,捆在熟悉的柱子旁,熟练的将锁链在手臂上绕了几个圈,半吊着。
昨夜回来,小皇帝以一副若无其事的冷淡模样,踹了他几下,窝心脚劲够大的,他都有点内伤了。
不过他乐意。
看得出来,小皇帝根本没计较被亲的事,只是不满他的行为猖獗,这是他付出最小的代价。
但是。
值得。
踹得好。
下次还敢。
……
咬一口而已,又不是没咬回去,师离忱坦于承认自己的感受,与裴郁璟亲近,简直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博弈。
他不排斥。
但不代表,裴郁璟可以自作主张的犯上。
帝王素来不容侵犯不容置喙。
裴郁璟全都犯了,还胆敢妄想!
真是该死!
该倒一倒脑子里的水。
但交易达成的当下,即便没有系统掣肘,他也不能杀裴郁璟。可不代表他不能给裴郁璟一点教训。
不过他很怀疑这点无关痛痒的教训,真的让裴郁璟记住了吗?
怎么有点乐在其中?
眼看着裴郁璟把锁链当秋千用,单臂拉着锁链,在内殿慢悠悠地荡着,师离忱沉冷着脸,真想再踹他几脚。
多瞧一眼都心烦。
师离忱慢条斯理地收回眼神,转身去御书房。
不一会儿。
乐福安进来,招呼梁上的裴郁璟,“裴殿下,下来吧,圣上发配你去兽园,快走快走。”
尚且还在回味昨夜滋味的裴郁璟,笑容顿时僵住了。
*
御书房送走京兆尹。
师离忱都不用猜,就知道昨夜行凶之人是谁。
明明目光还停留在奏疏上书写的内容,思绪却飘远了。他情不自禁,低头忽地笑出了声。
当真是……
“……”
乐福安哪里见过圣上这幅样子,反常极了,当然他也没敢问圣上到底和裴质子之间发生过什么。
他深知世上没有所谓的巧合。
哪能圣上唇瓣上刚刚破皮结痂,裴郁璟嘴唇嘴角就出现了几个新鲜出炉的牙印,不像话!
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只要圣上喜欢,乐意,乐福安怎么着都行,但瞧两个人搞得这么惨烈,他可以肯定,圣上绝对是不排斥,但也算不上接受的态度。
那么需要考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乐福安会把剩下的精力,和目光聚焦在裴郁璟一个人身上,要给圣上做面首,可就不能继续那么糙养着了。
……
与此同时。
本该和小汤圆呆在同一间山石洞穴的裴郁璟,被小太监领到了兽园偏殿的屋子。殿屋虽小,五脏俱全。
门一开。
两排小太监俯首站立,低眉顺眼地呈上托盘,每个盘子里都垫着红绸,绸布上五根圆柱形状,从左到右,从大到小的物品。
左边一排是木,右边一排是玉。
福生低着眼,目不斜视道:“裴殿下,我们福公公吩咐您,伺候圣上不能马虎,好好养着,千万不能在圣上用得上您的时候,掉链子。”
裴郁璟敛掩着眼,神情晦暗道:“这样啊,放这儿吧。”
福生行礼,朝小太监做了个收拾,小太监们陆续将托盘放置在了桌案上,有序地退去。
福生临走前,眸子扫过裴郁璟垂在身侧的手,此刻已然捏紧成了拳,还在微微发颤。
他心中叹息,都有些同情起了裴殿下。
无论怎么看这种送玉势的行为,都是折辱吧,只希望裴殿下能过心中那关,况且与圣上站在一处,怎么瞧都是占便宜了。
……
殊不知。
裴郁璟是难以压住心中的亢奋。
人一走,他抬眼,盯着那盘翠绿颜色的圆柱体,满眼血丝。
这温润剔透的材质与他并不是很配,可要是与那尽心呵护,矜贵的帝王贴在一块,那才是真真的相得益彰。
光是想想。
便足以令他血脉喷张。
他冷静的挑出一根,其中最壮的一条,认真打量过后又有些嫌弃,这玩意和他的比起来,还是小了一圈。
以小皇帝的脾气,这东西直接拿过去,小皇帝肯定会先给他几刀。
还得徐徐图之。
天子恣意,心向往之啊!
*
寿安宫。
“啪!啪啪!”
花瓶,茶盏,连续摔碎。
太后怒不可遏,“以为弄倒了一个九华寺,哀家就拿他没办法了?!”
她将气洒在身边跪倒的小宫女身上,一脚将人踢开,“告密去啊,你们都是他的人,哀家今日说了什么,你们尽管去告密!”
想起乐福安所说的,养面首之类的话。
她恼恨道,“一个阉人,也敢对哀家横眉竖眼,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该死的货色!滚!都滚!”
宫中跪倒的宫人们生怕祸临己身,一个个忙不迭地往殿外退。
“等等。”穆锦绣倏然发话,情绪很快冷静下来,沉着脸道:“哀家瞧着近日宫中的花开得艳,速去给各家家眷下帖,哀家邀她们进宫赏春华。”
她捡回弄香的压灰,细细按着,一点也瞧不出几息之前的癫狂摸样,吩咐道:“若是闺中有适龄待嫁女子的,一定要叫夫人带来叫哀家掌掌眼。”
第52章
春寒料峭。
京都城近来有许多道僧走动。
佛寺僧人提案盖棺定论,各地州府已进行紧锣密鼓的筹办,联合大理寺对各处佛寺道观进行查办,有罪定罪,该放逐的放逐,其余则一律还俗。
一些全靠出家躲避赋税的僧道没有真才实学,自然拿不到度牒。
真正的出家人早就抓紧时间,到礼部进行考较,拿到正规颁布的祠部牒,避免仿制度牒会有官府独有的印刻痕迹。
一通操作雷厉风行,天子一怒浮尸万里。
所亡僧人不知凡几,被诱赌者,欠与佛寺的印子钱并非不必偿还,而是减去了高额的利,佃农还是需要偿还本金。
不过他们从卖身的奴隶,成了为国耕种的佃户,偿还了债务自可得自由。这是师离忱与内阁商议出的对策。
佛寺诱赌有错,可其中未必没有下赌之人的贪心,犯错就要接受带来的后果。
以免人多带来混乱,礼部张贴过春闱开科时间过后,京都城中的禁军便开始轮班巡视,避免出现闹事,谣传。
所有事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师离忱收到一封来自边关的密信,秦家军报了鞑靼动向,一切平稳,暂无开战迹象。
一时间师离忱闲暇了起来。
没事就关心关心鹿亲王,叫来用顿膳。
鹿亲王有好长一段时间联系不到合作者,断了养私兵的钱财,正急得头上冒汗。毕竟他那点俸禄私库,撑不了多久。
加上提过两三次回封地的事,都被圣上否决,他也不敢再提。
前些日子圣上春耕外出,他本想安插一个暗桩却没能成功,这种笑面之下的刀光剑影,焉知是福是祸。
如今面对圣上,他心中没底。
“臣近来康健,圣上不必为臣忧心。”鹿亲王儒雅的面孔上笑得勉强,“臣身子骨随了高祖,硬朗。”
师离忱轻笑道:“那就好。”
他似愁般的叹道,“朕只剩皇叔与九弟两位亲人了,九弟有不喜在京都长待,只能委屈皇叔陪一陪朕了,皇叔可要稳当些。”
鹿亲王顿了顿,垂首应着,“臣不敢。”
“皇叔别紧张,朕随口一说罢了。”师离忱低低笑了一声,“听闻太后办了个春华宴,皇叔可要去赏一赏?”
鹿亲王笑道:“太后此番宴请皆是女眷,臣留下于理不合,便先退了。”说着他起身行礼。
师离忱微微颔首,兴致缺缺地瞧着鹿亲王出门去,嗤笑一声,对乐福安道:“你瞧他这装模作样的德行。”
乐福安拿着温热的药包,蹲下身给圣上膝盖暖敷,笑脸应合道:“方才奴才瞧鹿亲王出去的时候,忙着擦汗呢,圣上就爱戏弄他。”
师离忱唇边噙笑,懒洋洋地靠入椅中,“这些人啊,心怀鬼胎,偶尔瞧瞧他们惊慌的模样,真是叫人开怀。”
其实这些皇室宗亲,惹出几点小麻烦也无伤大雅。先帝一脉就剩个鹿亲王,要是鹿亲王安安分分在封地过活,他也不会为难鹿亲王。
偏偏鹿亲王是个蠢的,
压制的野心,被身边人撩拨几句就死灰复燃,偷养私兵,还偷摸与朝廷武将有私下相交。
这就触及到底线问题了。
师离忱慢条斯理地转着玉戒,眼波一片漠然,既然不想安分,那就要把这颗随时会炸的雷引爆。
鹿亲王谨慎的很,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冲动行事。
师离忱倒是想直接杀完了事,只是如此的话,鹿亲王留下的后手,定会让私兵成匪,到处作乱。
所以。
一网打尽才是正确途径。
只看鹿亲王手里的钱财,能够支撑多久了。
钓鱼这事不能急。
鱼儿饿了,自然会咬钩。
……
至于太后办的什么春华宴?
师离忱连半个眼神都没给。
*
时间一日日过。
春闱有条不紊地展开,礼部忙得不可开交,本届主持春闱的柳清宁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内阁拟题修修改改,直到会试半月前才彻底确定。
以防舞弊,科举沿用前朝制度的同时,也进行了一定改良。
而出题的大臣,直到会试结束之前都住在皇宫内。
圣上专门拨了昭阳殿给他们用,拨了几个宫人伺候,当然也住在昭阳殿,要确保与外界隔绝。
每日三餐从门洞里传递进去,由金吾卫送达,将一切后患杜绝。
卷子出好后,会把最终确认版送到柳清宁面前过目,然后再递到圣上面前,一般审校过的科举卷子,不会有大问题。
会试正式开始之际。
京都城中也叫停了夜市。
贡院的考生都带着寒窗苦读的希冀,将毕生所学,愤与笔下。拼搏所有图得一个榜上有名。
贡院考官日夜巡视,禁军在外把守,绝对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春闱由柳清宁主持,他每日都会来监考,并亲自参与了最后的收卷,将卷子一张张收上来。
收到陶举子之时,他眼神微微一顿。
毫无疑问,陶举子春日宴上的一首斥君诗,早已名扬京都,柳清宁听过那首诗,自是不喜地敛了敛眉,收走了卷子。
会试卷子送进宫中,由内阁大臣批阅。
圣上虽未点名让太傅阅卷,但太傅实在关心春闱结果,自请前来,这次阅卷者便多了一个太傅。
卷子姓名籍贯的部分都被封存遮住,只有干净整洁的卷面供览,一人批过还要由另外一人检查,圈圈点点进行标注。
或许是知圣上登基之后的科举足够严苛公平,无舞弊之风,又加上圣上开明,对各省名额限制并不严格。
主张‘每个举子都有’机会的理念,此次春闱参与的举子数量比往年的要多上许多。
考虑到京都城的贡院或许不够满足那么多人参考的条件,圣上还专门批令,给贡院扩建了一个范围,足够容纳数万考生。
统计过后,竟有一万一千三百多张卷子。
剔除在卷中提及自身信息的考生,剔除卷面不整的考生,那么还剩下一万零九百多张。
太傅批得两眼乌花,有些后悔道:“早知该问问的,老夫手都快断了,批不完根本批不完。”
难怪太师那老匹夫要嘲笑他自不量力,这分明就是趟体力活,难怪圣上那么痛快答应了,原来是缺人。
太傅悔之已晚。
这坑他自己跳的,跪着也得批完。
各地州府建立的监察司陆续传回讯息,考虑到犯事官吏需要补上,本次会试择优录之。
往年会试上榜有三百多人,太傅算了算卷子的数量,估算这批过会试的大概能有五百人左右。
事关重要,这批会试卷子从审阅,到正式批完,最后检阅,总归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统计出了四百九十三份出色文章,以文章论先后,做好标注,再拆开封死的卷册确认姓名籍贯,编撰上榜。
过了会试,即有资格参加殿试。
几个翰林院内阁大臣,为了阅卷不分白天黑夜,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直到确认榜单编撰结束,才松下一口气。
柳清宁顾不得失礼,揉着发酸的眼睛走出殿外,才恍然察觉。
夜深了。
*
春闱开始多久。
师离忱就有多久没召见裴郁璟。
目前系统和死了一样,只要系统不作妖,师离忱根本不在乎裴郁璟到底在掀什么浪。
早早躺在软衾当中,师离忱倦怠地耷拉起眼皮,毫无睡意。
四面黑暗沉寂。
烛火早就熄了,一般帝王寝殿的外间,都会留一两盏灯,但他讨厌光亮,这才一丝不留。
会试过后就是殿试。
而一个月后就是殿试。
到殿试为止,书中剧情才算是正式开始,卫珩一将在本次春闱夺得探花,之后不受重用,与男主惺惺相惜。
师离忱很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惺惺相惜法。
至于之前那件事,他并不是很在意。
换言之,他信裴郁璟想报仇,可以和他做交易,打南晋。但不信裴郁璟对他的心思有多纯良。
情欲而已。
哪怕是滚到一张床上,也不会代表什么。
嗯……
仔细想想,裴郁璟身形挺拔,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是一副难得的好身躯。
长得也不差,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带着一股桀骜的野性,面容深邃而阴鸷,就如一匹难驯的烈马,时时都有暴起反抗的危险。
美好的躯体玩弄起来,肯定尽兴。
师离忱忽地有些兴奋了,微蜷的手指抓住了软衾,长睫懒懒抬起,开口道:“裴郁璟,滚下来。”
声音不轻不重带着一丝低哑,在寂寥的殿中格外清晰。
一道黑影瞬间从梁上一跃而下,熟练地来到龙床边的踏道,大掌撩开了幔帐,蹲身趴在了边沿。
裴郁璟原本是想耐心等一等的,可小皇帝比他有耐心,说不见就不见,他心里和被猫挠似的。
亲过了。
还送了几盘玉势,就没后续了?
帝王之心善变,真叫人心寒!
他就时不时蹲在梁上,偷摸跟着小皇帝,看看他到底做什么,刻意地和几个守着的死士打了几次照面。
死士对他熟视无睹,甚至偶尔会掰半块饼分给这位自愿上班的同僚。
由此可证。
小皇帝知道他在这儿,就是不理他。
第53章
裴郁璟一口气憋着下不来,干脆就当起梁上君子,圣上晚间熟睡的时候来得最勤快。
他想等等,看皇帝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他。
然后看着帝王玩弓箭,巡视明工坊,批阅奏折,外出踏青,看蹴鞠赛,看相扑,赏乐……就是不记得他!
他心都凉了。
师离忱真的把他这个人给忘记了?
随后。
他便听到圣上唤他的声音。
裴郁璟趴在床沿,想问师离忱是不是渴了,双唇上突然贴来一个微凉的触感,是帝王的指腹。在他下唇轻轻擦过后,往下游走,停在了喉结的尖端。
师离忱撩起眼皮盯着裴郁璟的眼睛,歪了歪头,指腹下的喉结似被把玩的珠子,被狠狠摩挲了两下。
这两下,擦得裴郁璟心又烫了。
皮肉之下的喉结滚了滚,从指腹中滑过又滚回来,师离忱饶有兴味地挑眉,瞧了眼裴郁璟的反应,低笑了一声,顽劣之心顿起。
“脱。”
他在裴郁璟的衣襟处勾了一下,漫不经心道。
同时他也好奇。
面对这样的羞辱,裴郁璟忍耐的极限在哪儿。
……
事实证明。
裴郁璟没有极限。
甚至没有下限。
话音刚落的刹那间,裴郁璟只顿住片刻。
少倾。
静谧的殿中就响起革带腰扣被解开的‘咔哒’声。
师离忱听着革带松开后被抽掉,听着衣料摩擦被随意丢在地上,像是被完全摒弃的底线。
当然,这不影响圣上想要继续耍弄他的心思,一具挺阔有力的身躯,是很值得欣赏的。听着动静就剩条亵裤了,他才慢条斯理道:“停。”
他扫了眼裴郁璟,哼道:“给你自己留点里子。”
裴郁璟很遗憾。
裴郁璟遗憾地爬上了龙榻。
因着旧疾发作不规律的缘故,师离忱很少进行剧烈运动,只能勉强维持着身上薄薄的六块腹肌不再退化,要再进一步可就难了。
但裴郁璟不一样。
绷紧的肌肉线条宛若随时都能迸发出非同寻常的力量,有界限分明的八块腹肌,人鱼线的线条明晰,但被一条底裤挡住了线路。
肩宽臂膀有力,师离忱在他身上四处抚过,察觉到裴郁璟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也不在意,指腹之下还能摸到陈年旧疤,前胸后背都有,腹部也有。
只是太黑暗,他不能看清。
师离忱很欣赏这具充满力量感的身躯,指尖掠过腹中线,还要往下探,倏地被扣住了手腕。
裴郁璟倒吸一气,声音沙哑,像是忍无可忍,“圣上,可以了。”他俯身,几乎是贴在了师离忱耳边,声线亲昵低沉,“换我来伺候圣上吧。”
“嗯?”热气洒在耳廓有些烫,悦耳的声线叫人浑身发酥,师离忱情不自禁动了一下肩膀。
还没反应过来裴郁璟什么意思,人影陡然覆盖过来,双唇陡然一麻。对方带着热切的呼吸侵略而来,先是试探,随后不断啃咬,势有攻城略地之势。
圣上不是个乐意委屈自己的性子,亲得舒坦了,他自然不会排斥,还会将手绕到裴郁璟的后脖,按在他最喜欢的漂亮颈骨上。
只不过裴郁璟像那得了骨头的狼,一副要吞吃殆尽地架势,又急又凶,愈发大胆,实在让师离忱有些招架不住。
不愧是自小在边疆与鞑靼斗争着长大的,体力真好。
他又有点嫉妒了,唇瓣也有些疼了,裴郁璟也不知收敛,伺候得一点不好。圣上不高兴了。
这意味着,哪怕是再亲昵的行为,都不妨碍圣上翻脸。
师离忱揪着裴郁璟的脑袋,反嘴在他锁骨上啃了一口,硬得绷牙。他呸了一声毫不客气一脚把人踹下龙榻。
“困了。”师离忱兴致说没就没,不耐烦地打着哈欠,阖上双眸懒洋洋道,“改天再陪你闹。”
裴郁璟被撩拨得全是火气,哪肯罢休,抓了抓被小皇帝扯过的头皮,就要继续往龙榻上爬。
便听里头幽幽传来小皇帝的警告,“再上来弄死你。”
没开玩笑的意思。
真招恨!
裴郁璟后牙痒得要命,耍他耍得团团转。
香喷喷的帝王行事恣睢惯了,高兴就亲,不高兴就丢,敢违背他的命令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裴郁璟舔了舔唇,有些意犹未尽,但到底没再往上爬。
只是怎么着都不甘心。
他看着龙榻之上的身影,唇边拉开一抹切齿地笑。
仗着夜深,他的神情毫无掩饰之意,眼神肆意地将帝王从头到尾啃了个遍,宛若一匹尚不知足的恶狼,觊觎着无上珍宝。
真停?
不行。
这床他爬定了!大不了脱层皮也值得!
……
困意卷来,师离忱昏昏欲睡,幔帐猛然被拉开,黑影落来,他突地惊醒,几乎瞬间抬脚就踹。
“咚!”
重物落地。
还不死心,又往榻上爬。
师离忱被搅了睡意,烦躁地坐起身来,不愉敛眉。
失了内力后,他夜视并不好,这黑沉沉的夜里,只能勉强感知到扑来的庞然大物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师离忱拿着刀柄的手一顿。
下一瞬,那温热的气息就洒在了肌肤上,高挺地鼻梁抵在颈项,和疯狗似的深深嗅着,带起一阵狎昵地吸气声。
师离忱眼底微冷,他最烦不听话的狗。他揪住了怀中,裴郁璟狂蹭的脑袋,在发根不徐不疾地一拽,五指发力将其拉开。
床架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嘭!”
“嘭!”
“嘭!”
撞得嘭嘭像。
师离忱发了狠,用得力不小,抓起裴郁璟的脑袋,毫不犹豫就往床架上猛撞,头骨和金丝楠木的交锋,显然双方都没落下风。
血腥味在空气中涌动。
直到第三下结束,他感到脚踝一暖。
裴郁璟掌心的温度很热,甚至有点烫人。
师离忱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大掌桎梏着脚踝,接着一股猛力拉扯,他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地躺倒下去,手却未松开半分,硬是拉着裴郁璟一起倒下。
“嘶……”
裴郁璟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就算是没了上位优势,帝王也不肯罢手,仍旧紧紧抓着他后脑的发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架势。
他拉扯帝王的举动随未用多少力气,却似是反抗。
这下彻底激怒了师离忱。
师离忱冷笑,平躺着注视黑暗,目光陡然森冷,笑得瘆人,插。在裴郁璟后脑头发之中的五指发力把头拽起。倏地抽出匕首,计算着脖子的位置,一刀抹过去。
嗅到危险,裴郁璟警忙往后闪了闪。
凉凉的刀刃险险从皮肉之上擦过,他反应过来,快速腾出一只手,圈住了师离忱拿刀的手腕,以巧劲夺过匕首,扔出了龙榻范围,落地发出当啷清脆声响。
师离忱眸色冷凝,怒意已然上来,刚动了动膝打算来点狠的,就听到耳边响起一声沙哑的,低磁的,极委屈的示弱声。
“圣上太过分了。”
“……”
他动作一滞。
裴郁璟见有效遏制了帝王起到半路的杀心,咳了两声,继续委屈控诉道:“圣上撩拨又不善后,况且璟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在今夜挨着圣上睡,璟头上都流血了……”
头和木头,撞那两下差点没让裴郁璟眼前发黑。
他承认骨头还是比不过木头,却没想到小皇帝心比木头更硬,这会儿又是协议诉苦示弱,难免带上了些个人情绪,入耳的语调听起来很凄苦,带着浓浓的怨念,和一股郁气。
师离忱默了默。
却听静谧的黑暗里,响起一声轻微抽泣,瞬间将委屈拉满。
想一想裴郁璟是什么样的姿态做这样的声,师离忱怒气顿时散了。
甚至有点想笑。
而裴郁璟口中说这话的时候。
一边做足了小可怜的模样,一边仗着师离忱看不清,将视线肆无忌惮地投射在帝王身上。
他头上的血流到了眼角,似要浸到眼底,一切欲望都被沉甸甸地压在眉间。他舔了舔唇,沉了沉呼吸,双臂支撑在师离忱身侧,撑起了身子,将帝王整个都笼罩在身下,似盘踞在宝物身旁的野兽,深沉可怖。
见师离忱没什么反应,眼尾已有困倦之色,他悄悄地挪动着,试探性地躺在师离忱身侧,又试探性的去勾师离忱的腰身,被一巴掌拍在手背上,打红了。
他干脆顺杆往上爬,干脆捏着师离忱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将腹部线条绷紧,尽情展露自身优势。
“你当朕和你开玩笑?”
师离忱实在困乏,也没心思在打闹下去,折腾得这么晚,他如今困得紧,哪有心思继续欣赏躯体,抽回手将衣襟拉开了些散热,“离朕远点,热。”
差点没被满目的白晃了眼,裴郁璟哪里舍得走啊,开口正要说话,便听殿外传来乐福安小心询问的声音:“圣上?殿中有人吗?老奴怎得听有动静?”
刚才打了一架,虽然是在龙床上打的,闹得动静也不算轻。
圣上晚间休息时有规矩,无吩咐,无人敢进殿中查看情况。此番动静闹得大了,守夜的小太监怕出事,这才赶紧去报了总管大监。
乐福安问过后,候在殿外,沉着气注意着殿中的动静。
半响。
殿内传出圣上散漫的语调,“朕无事,你去歇着吧。”
声音状态一如往常,并无异样,乐福安松了口气,道:“那圣上早些歇息,奴才且退下了。”
内殿。
裴郁璟又滚下了龙床,不过圣上腿力不如之前,踹得没那么疼,不轻不重踹得他小腹有些痒痒。
幔帐之中,师离忱声音平常,“狗东西,朕许你的才是你的,再敢乱动朕就阉了你去和福安作伴。”
难辨情绪的嗓音里,带着丝丝狠厉之意。
裴郁璟深知再去挑衅,小皇帝必然要动真格,届时把金吾卫喊来,他得不偿失。他无声一叹,只能暂且放弃爬龙榻的选项,不过今日也不算亏。
裴郁璟笑意深长,把散落在地的衣裳一件件捡回来穿上,顺手把从师离忱枕边摸到的玄色暗纹巾帕塞进怀中。
快速离开了殿中。
*
翌日清晨。
京都城会试榜单张贴,会试头名以及前十位贡士的卷子被呈放到圣上案前,柳清宁道:“圣上,礼部已着手准备殿试,今年春闱参与举子诸多,翰林院层层批阅,共有四百九十三名贡士。”
“知晓了。”师离忱波澜不惊,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往年有科举暗中舞弊之事导致郁郁不得志之人诸多,有甚者对朝廷失望,自然就放弃参举。
先帝死后国丧期间的秋闱,由太师把持,先是整顿了科举。之后太后下台,圣上又将林氏一族尽除。
监察司确立后,查出第一个大案便是九华寺,引得所处月商的所有佛寺都进行整改严查。
科举被完全肃清整顿,自然就会有想要投效朝廷的学子出现,且春闱只论学识不论年岁,往年得举者也来参与,人数便上去了。
翻看史册,往年贡院最多也不过容纳六七千人。
第54章
师离忱简单看过卷子,倒是有两个熟悉的姓氏,一份是卫珩一,一份则是春日宴上的那位陶举子。
还算是有些墨水。
只是以帝王的眼光来看,这份卷子纸上谈兵居多了些,且有些偏激,不够符合国情,若是生在太平年间,陶举子或许能有作为。
可惜现在北有南晋,外有鞑靼,外患不解,何以谈儒。
“这份,原本太傅是不打算让他过试,但臣瞧过,认为里头有些见解在理,又让翰林院诸位都审过,才留下来。”柳清宁道。
师离忱唇边噙笑,瞥一眼右上角标注的名次,“二百三十六名,可圈可点,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
说话间,师离忱将目光转向柳清宁,见柳清宁板着脸,面上不带一丝情绪,就知这殿阁学士有气了。
他忍俊不禁道:“朕听说了那日的事,有人训过他们了,还有穆子秋盯着起不了乱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柳清宁一板一眼道,“臣度量小,听不得有人诋毁圣上。”
“朕都不在意。”师离忱失笑,把陶举子的卷子放到一旁,“该怎样就怎样,这卷子也不必特意拿到朕眼前来。”
“臣明白了。”柳清宁低声道。
至于其他会试前十的卷子,每一份都精彩无比,春闱人多才子也多,届时殿试,还真不知到底谁能夺得前三甲。
师离忱瞟了眼卫珩一的卷子。
会试第五。
*
京都城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会试榜单一出,有得当场情绪激动到昏死,有人则以为无望在客栈收拾细软,谁知被吹锣打鼓叫住。
有得踌躇志满,却翻来覆去找不到姓名,在榜前哀嚎无能狂怒。
卫珩一站在高高的榜下,昂首看着第一排,顺位下来第五个,属于自己的名字,眼前有些恍惚。
“你中了!中了!”荀嵩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激昂,指着上头的名字,“第五,第五!”
卫珩一回过神来,心口嘭嘭地跳,“第五,我中了。”
“跑,快,快跑!”荀嵩嚷嚷完,发现有戴着大红花的小厮再往这边挤,赶紧拉着卫珩一逃跑,“捉婿的来了!”
会试出榜,人挤人。
榜下捉婿逃跑的岂止一户人家,一人跑,人人跑,顿时哄闹的,嬉笑的,哭喊的,唉哟叫唤的,乱成一片。
……
荀嵩与卫珩一跑在前头,迎面撞上领军前来的穆子秋。荀嵩累得大喘气,话都说不清,指着后头乱哄哄的人群,张嘴只剩哎哎哎。
穆子秋翻了个白眼,指挥禁军上去疏通人群,制止乱象。看榜归看榜,抓婿也不是不行,但不能扰乱制度,引起踩踏。
险些遭殃的书生们纷纷长吁一气,也有积极被抓,但可惜没被抓走的。
穆子秋翻身下马,对卫珩一道:“听闻你得名第五,恭喜。”
“多谢。”卫珩一颔首。
“可不能骄傲!”荀嵩在旁,认真计算道,“你要好好备考,以应对一月之后的殿试,今年有四百九十三名贡士参与殿试,人才辈出,你可万万不能被比下去咯!”
穆子秋轻嗤道:“天子门生,岂是那么好做的。”
他看卫珩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想了那么久,还是想不通圣上到底看重这书生哪点?
卫珩一家境不富,轻易能看出交谈之人的情绪,在多次的接触当中,总能察觉到一些来自穆世子身上的莫名敌意。
他不明这敌意从何而来,只笑面从容应对,谦和提醒:“世子御前办事,应与贡士们都疏远些,以**言蜚语。”
此话一出。
顷刻间变得剑拔弩张。
穆子秋冷哼道,“用得着你来教我,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荀嵩瞧着气氛不对,打着哈哈道:“别吵别吵,都是自家兄弟。”
“好,自家兄弟。”卫珩一端得一副谦谦君子,礼貌带笑地问穆子秋,“所以穆兄,今日能否告知小弟,那位来酒楼与我等交谈的公子,究竟是谁了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许多次。
当时看出穆子秋的眼神不对后,并未直接相问,而是在京都找过一段时间,毫无头绪,便只能从穆子秋处探听。
穆子秋从开始的矢口不提,到后头的不耐。直到挨了一顿板子,他们去探望之后才松口。
但也只有一句并非京都人士。
卫珩一心中叹息,虽与那位公子只见过两面,可每一面都印象深刻,到底要何时才能再遇见?
那二百两一直捂在他胸前,若有机会,他定要亲手交还。
而穆子秋一听卫珩一又打听起圣上,放假消息本就心虚得紧,不愿多说便翻身上马。
但姿态要做足,他倨傲地昂起下巴,驳斥道:“不是说要疏远些吗?专心你的殿试!少打听没用的消息。”
说完他驱马融入禁军队伍,指挥着禁军往东市走。
“别在意,世子爷就这样。”荀嵩小声嘀咕道,“他见谁都同乌眼鸡似的,你别和他计较。”
他拍了拍卫珩一肩膀,语重心长道:“还有你也是,他不乐意说就算了,你还老和他打听人做什么。要不是那天我喝醉了没看清,我非得把京都城翻过来给,也要帮你找到人。”
卫珩一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停顿片刻,提醒他道:“今日会试放榜,令尊自春闱起就在宫中办事,今夜恐怕就能归家了,你可要去迎一迎?”
“对啊!”
荀嵩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赶紧提着衣摆就跑:“不和你说了,等会儿回去晚了我爹得揍我了,先走了先走了!”
*
春闱期间,太后办得一场春华宴,并非毫无作用。
圣上御案前,关于选妃的折子越来越多,无非就是继位江山,需有后嗣。师离忱看着奏疏上的内容,眉心拧得很紧,烦得甩到一旁。
今日侍奉在御前的是福生,福生捡起奏折,不敢去触圣上霉头,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另一边的案几上,恭候在旁。
师离忱拿起另一份奏疏,无例外,还是选秀。
啧。
又一本奏折被丢到了地上。
福生蹲身捡折。
上首,圣上声线不辨喜怒,“将上折名单抄录一份送去监察司,无论大小都找出他们的错处,内宅的,养外室的,家中子嗣有错的,一个也别漏了。”
福生应道:“遵旨。”
师离忱低敛着眸,眼底阴沉沉地转着玉戒,幽幽道:“一帮记吃不记打的,还有空管朕。”
顿了顿,他问福生,“你师父呢?”
“师父说,小宠老伺候不好圣上,得懂点规矩,去监督去了。”福生低首,恭恭敬敬地回答。
……
与此同时。
兽园偏殿之中。
乐福安挑剔地扫视一眼裴郁璟,冷笑道:“别以为咱家不知道,昨儿晚上是你偷偷溜进的圣上寝宫。”
裴郁璟挑眉道:“公公好耳力。”他看向乐福安身后两名从头到脚,裹着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这是?”
“教你怎么伺候圣上的妙人。”乐福安颇有些嫌弃地扫一眼裴郁璟,声音阴阳怪气道,“……圣上怎么就瞧上你了呢!”
身形高挑挺阔,不够柔软,与圣上那修长矜贵的身姿站在一起,哪里相配?偏偏就他能得圣上欢心。
乐福安想想圣上空荡荡的后宫,圣上又一直孤身一人……
也罢!
只要能讨圣上高兴,再怎么样他都捏着鼻子认了。
“闭门。”他吩咐道。
殿门关紧。
乐福安拂尘一挥,两人身上的斗篷全数落下,显出内里乾坤。
裴郁璟阴沉不定地扫过一行人,眼睛好像被玷污了。他沉着一口气抬眸望天顶,试图劝乐福安回头是岸,“公公,没必要吧。”
“有必要。”乐福安肃然道,“这两位都是京都拔尖的人儿,伺候人的那叫功夫一流,你就看着他们怎么做,怎么教的,你好好学,免得你这没个轻重的家伙又给圣上啃出一嘴的血!”
裴郁璟咳了两声,心虚得紧。
乐福安冷哼一声,还要赶着回去侍奉圣上,出了门后,就在门口上了一把大锁,把人锁在里面。
“这伺候人啊,可有讲究了,尤其是伺候金尊玉贵的贵人,要像这样……”特殊人才开始示范,摘下一颗葡萄,“不能用牙,只许用舌头,把这新鲜葡萄的皮剥下来,这功夫就成了一半。”
裴郁璟坚持不看二人。
但是那知识就是从耳朵里进去了……
这种东西看书就好,实在臊得慌,裴郁璟隔着一道门唤乐福安,“公公,真的不必如此。”
乐福安半个字都不会信,斥道,“好好听,好好学,回头再叫咱家看见圣上身上有伤,饶不了你!”
“……”
裴郁璟嫌恶地扫了眼有互动的二人,眼不见为净,干脆跃到房梁之上。底下两位带着命令来的,自然不能停下,尽量把有用的知识化作言语说出来。
人是不想学的。
脑子是记住的。
裴郁璟不自觉就想到了小皇帝,就连底下的动静都被忽略了。
他想。
还没见过师离忱情。动的模样。
师离忱永远都带着一层疏离的面具,哪怕隔得再近,说翻脸就翻脸,他眼底暗了暗,抚上额角。
那里有昨夜在床柱上撞出的淤痕。
更让人上瘾的是,天子身上如绸缎般滑。腻的触感,矜贵的圣上,每一寸都带着香气。
虽然当时一片漆黑,可鼻尖触碰到的感觉不会错,黑夜会放大感官,天子的耳垂就像微凉的玉珠,含着就舍不得放开。
美好的让人舍不得醒。
裴郁璟眼神幽暗,唇角微扬。
白日威严,生杀予夺的帝王,晚间躺在榻上任人蹂躏的时光。
哪怕只有一瞬。
也令人甘之如饴啊。
趁帝王对他尚有兴趣,关系或许还能再近一步也说不定。
否则。
当兴趣消失。
天子真会割下他的头颅做酒碗。
以及藏匿的……某些事。
必将让天子震怒。
惹怒一国之君,并不是好主意。
第55章
监察司的动作很快,找齐了名单上大臣的小辫子。
等到朝会之上,按照名单陆续参奏。
宛若阎王点卯,每隔三日参一批。罚俸的罚俸,该整治家风的整治家风,谁也别想逃过。
两次下来,大臣们总算回过味来。
圣上很不满他们递上去的,有关于选妃的奏折,和监察司联合演了一出戏,在这儿敲打呢。
这些上书的大臣,家中多半有适龄待嫁女子,且大部分都去过太后举办的春华宴。他们打着让自家子女入宫的注意,说到底不过是为自身牟利。
在朝为官,要的是脑子。
眼瞧着两次朝会受到牵连挨罚之人,都是请书选秀的臣子,这帮人多少心里头就有数了。
该撤奏折的撤,该闭嘴的闭嘴。
朝会上口风也变了,圣上不想纳妃就不纳呗,反正尚未及冠,年轻,日后有得是机会。
百官老实了。
心中宽慰自己。
至少圣上没和让太后结束垂帘听政那天一样发疯——
那日朝会,圣上只披了件玄色龙袍,发也没梳,微卷的长发散在周身,浑身裹挟着一股懒怠的气息,单提着把天子剑就来上朝。
年轻的帝王肤色苍白,唇色猩红,像是被打搅了好心情,神情烦躁,连带眉眼都萦绕着阴沉沉地戾气。
龙椅也不坐,随意地坐在玉阶上,姿态看似平易近人,可行为却令人闻风丧胆。
他叫着百官名字,一个个轮流问话。
谈的不高兴了就杀一个,谁回答的不满意了就杀一个。
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如今圣上肯和监察司打配合,做做戏,已经很好了。
而那些,还没来得及上书,或是想观望一阵再上书的官员,反应过来也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差点就犯忌讳……圣上最厌烦官员越权,显然这是。
于是。
朝堂之上,暂且安分了。
一晃眼,便到了殿试之日。
皇城朱雀门敞开。
朝臣走顺义门,殿试学子走朱雀门,金吾卫奉命把守在前,穆子秋则臭着脸,一个个审查贡士身份。
自打春闱开始,他就没进过宫,圣上不许他进去,只能在朝会上偷瞄几眼,实在让人心里发苦。
这些贡士入了朱雀门,还要进行一层验明正身,才能去往金銮殿的位置。
*
紫宸殿。
师离忱低声哼着小调,笔尖蘸取墨汁,大笔一挥勾勒出一幅画作雏形,楼阁,高台,模糊的人影。
门外有人来报,“圣上,殿试将开,可要前去一观?”
四百多人殿试的盛况,今朝头一回得见。
金銮殿两侧有翰林院及内阁百官监考,还有金吾卫在周边巡视监察,总体不会出差错。
师离忱并无监考全程的心思。
等阅卷后再去殿上,倾点出前三甲也不迟,去了也只是干坐半日罢了,枯燥乏味。
他道:“朕就不过去了,一切事宜让柳清宁自行处理。”
“喏。”宫人应声,快步退去。
圣上口谕,他得尽快到金銮殿前,和主持春闱的柳大人知会一声,免得延误殿试。
……
这一打岔,师离忱又下不去笔了。
注视一会儿案上的画,他放下笔,叹了叹道:“福安,烧了吧。”死物到底没有神韵。
他也没了再起画的念头,起身道:“朕自己走走,不必跟来。”
“圣上……”乐福安神色间有些担忧,送着圣上出门。待回头收拾御案时,瞧见上头轮廓身影。
是观星台。
宫中熟悉的老人都知道,先帝纵情享乐,最爱的就是放下观星台四面纱幔,看舞姬在飘飞的纱帐中起舞。
后来。
舞姬的脸,变成了纯妃娘娘。
从观星台上坠落——
火星从画纸低端攀爬而起,翕张着吞没所有笔墨光影。火光明灭,打在乐福安面无表情的脸上。
此刻,竟格外阴森。
*
观星台。
不知不觉漫步至此,风声裹挟着一丝沉重的钟声。
这声音来自金銮殿前,代表着殿试开始,贡士们落座答卷。
师离忱来到观星台最高处。
这里被擦拭得纤尘不染。
褪了鞋。
他踩在台前。
如今气候宜人,可墨色地板踩上去还是冰凉的。但他浑不在意,享受地眯起双眸在上头吹着风,沿着这块中空之地,慢吞吞地走圈。
一眼俯瞰皇城,也可瞻仰云天。
无人打搅之时,这观星台是最静谧不过的地方,
四周寂寥。
师离忱走累了,便在边缘停下,越过及腰的木栏,横坐其上,双手虚虚地支撑在木栏上。
习惯性望向虚空,藻丛般的长发披散周身,与玄色广袖龙袍及衣摆,一同被清风吹得微扬。
如同展望高飞的鸟儿。
他不觉得哪里不对,或者说他以前经常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太忙太忙,雪化开之后就鲜少来观星台。
加上福安老管着他,也没机会这么做。
师离忱双眼不带一丝情绪,淡淡地看着皇城天际。
错落房屋一线天,初生的朝阳在那端刚冒出一半的影子,橙黄橙黄的暂时还不扎眼。
朝阳正在慢慢的起来,为整个京都渡上一层辉煌。
师离忱想看得更仔细些,连扶都懒得扶了,眯着眼抬手挡住额前的光,风一吹,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
此行此举。
足以让旁观者惊心动魄。
……
忽地,一只手臂从背后环来,师离忱察觉到生人气息已经晚了,低头一看腰腹位置被炽热地掌心牢牢把控住,后背也贴到一个挺阔的胸膛。
他眉心微敛,还没来得及发脾气,眼前陡然一晃。
腰间的手臂手掌倏然间发力,将他整个人都举到半空,接着往后带了几步,远离栏杆后,才肯将他放在台上。
一切发生于瞬息之间。
师离忱眼睛注视朝阳太久,眼前还有点发黑,一时间没缓过神来,双目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宛若一只雏鸟。
裴郁璟有那么一刹,不敢呼吸,怕惊扰了师离忱,
他不知道师离忱身边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又为什么坐得那么高,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将人带到安全的地方之后,他心中涌上来的除了庆幸,还有愤怒。
这股愤怒让他忘了克制,忘了压抑,忘了伪装,连带看向师离忱的眼神也变得凶冷幽沉,透着一股寒意。
裴郁璟沉声道:“圣上是不打算活了?”
“谁说的。”师离忱回神,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慢条斯理道:“朕在赏景,有你什么事。”
他甩开裴郁璟,要回栏杆的方向,前路立刻就被裴郁璟堵住。
师离忱不耐地撩起眼皮,在瞧清裴郁璟的神态后,倏然一怔。
此刻的裴郁璟气息沉着,眉头紧压,眼中有少许血丝涌上,似有狂风怒浪在酝酿,宛若一头即将发怒的野狮。
与帝王对峙不避不让。
“不许去!”他语气凶狠,不似玩笑。周身萦绕的压迫感有那么一刻,让师离忱感受到了威胁。
师离忱很不喜欢裴郁璟这个表情,抬手抚上裴郁璟的脸侧,端详着这张深邃俊美的面庞,拇指指腹按在他绷紧垂直的嘴角。
“你在生气?”师离忱不解道,“为什么?”
裴郁璟气笑了,“你说为什么?”
师离忱道:“不知道。”
他不懂,也不明白,“朕是你的敌人,就算是暂时达成了合作,我们也是敌人,朕死了你应该高兴的。”
裴郁璟目光沉沉地看着师离忱,霎时间眼眶通红,隐忍压制着的戾气凶性全都浮了出来。
仅剩的理智,暴怒的临界点边缘徘徊。
遽然。
唇角被轻轻吻了一下。
裴郁璟瞳孔缩了缩,整个人浑然紧绷。
师离忱砸吧了下嘴唇,掐着他的脸颊,命令道:“别摆出一副死人脸,笑。”太严肃了,不喜欢。
裴郁璟顿了顿,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不够真心,重笑!”师离忱拧眉,继续命令。又觉得抬着眼睛看人很累,在裴郁璟小腿踢了踢,“跪下。”
“……”难伺候。
好在帝王眼下光想着折腾他,没想着往危险的高地跑,裴郁璟也就顺势跪下,抬首朝向师离忱。
他咬着后牙槽勉强扯出一个笑脸,下颌线绷得紧紧,小臂垂在身侧上头青筋跳了跳,像是随时能暴出有力量感的弧线。
气还没消。
哪里笑得出来——他蓦地一滞。
……
师离忱睨了眼裴郁璟,突然两步上前,用力将人推倒,抬腿一跨便坐在了裴郁璟腰腹上。
俯身,蛮横地啃上了他的嘴巴。
裴郁璟眼神陡然转变,气息几番变动,最后一点气都被塞回去。自然而然地将大掌,贴在了圣上俯身过来时,塌陷的腰心。
师离忱以为裴郁璟要逃,不愉敛眉,按着裴郁璟的肩,抽空低声警告,“不许动。”
裴郁璟喉结滚了滚,哪里敢动。
一动就露馅了。
于是。
师离忱心满意足地轻薄完了裴郁璟,自从上回亲过之后,也有一个月没碰了,亲着感觉不赖,挺舒服的。
他擦擦嘴,不轻不重地在裴郁璟胸前捏了一下,见裴郁璟一言不发,挑眉道:“冷静了?”
裴郁璟道:“算吧。”
他看着师离忱的目光,转变成了另一种带有侵略感的眼神。可惜圣上品不出来,还把裴郁璟的喉结当滚珠玩,用手指头拨弄着,“两日后有琼林宴,记得来。”
喉结一痒,刺激得浑身都痒,裴郁璟捉住师离忱的手腕,制止了这个行为,嗓音低沉喑哑,“晓得了。”
然后挨了一巴掌。
“谁准你碰朕了?”
裴郁璟又痛快又痛地闷哼了声,有苦难言。
第56章
两日后。
殿试结束,进士揭榜。
考官已经将卷子批阅好,用朱笔在卷面圈圈点点,做出标记,几番审理查看无误后,由主考官柳清宁将前三的卷子,呈到圣上面前。
为表公平,封盖姓名籍贯的签子一缕未揭。
要等圣上倾点出了先后,才能揭晓一甲头三的姓名。
师离忱闭门,与太傅,柳清宁,公议半日,最终确认名次,揭晓封签。
封签一揭,瞧了名字,太傅神情有些怪异道:“难怪方才看这行文眼熟,原来是这小子。”
“喔?”
师离忱看了眼一甲第二,名为李别放的卷子,笑了笑洗耳恭听道:“太傅有何故事?”
太傅道:“这李别放,参加了两次春闱,臣头一回见他时,他在贡院的卷子上画了个狸猫吃猪肘,此举实在辱没科举,臣气不过,便将他赶了出去。”
他言语间还有愤愤,“过了两年他又来,那年又是臣主考,臣怕此人又在卷上乱画,便特意注意了。前两场倒是安分,臣看李别放答得不错,还以为他能改过自新,结果到了第三场,他就开始胡乱书写。”
师离忱饶有兴致,“他写了什么?”
“题为‘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他倒好,在卷子上写了句:君足不足难辨,君子不足肚饿叫苦连天。然后在卷子上画了个自画像,端着王八汤。”
提起这事,太傅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不像话!明明有真才实学,偏要等到今年才肯好好答题,有辱斯文!”
该一甲第二还是个抽象派,师离忱忍俊不禁道:“老师莫气,人各有志。既然今年他的文章能得翰林院认可,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一旁,柳清宁询问道:“圣上,那就这么定了?”
“定了。”师离忱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面敲击,所敲打的纸张位置恰好是卫珩一的笔墨,他垂眼道:“明日朝会连同传胪大典一同办了,太极宫夜摆琼林宴,可以安排夜市放开了,去办吧。”
柳清宁行礼道:“臣领旨。”
殿试阅卷后,所有进士都要上殿前听封,分一甲二甲三甲,二甲三甲宣读过后,由总管大监宣读一甲名单,一甲面圣,由圣上裁定状元榜眼探花。
当然,状元榜眼探花一贯只是说法,不算官位。
一甲赐的是进士及第。
二甲三甲为进士出身。
若有无法较量出高下的情况,圣上会出题亲试一甲,从而得出先后,抉择出状元榜眼探花。
但柳清宁想,今年圣上或许不会殿前亲试。
前三排序争议并不大,从文章内容的细微处就可见分别,翰林院几番审校之时就已经排好了前三顺序。
圣上过目后,这个顺序并无变换,现下应该已经吩咐福公公代笔拟旨了。
反而是二甲前十的名次有许多争端。
文章无法拉开差距,难以判断,最后采取了所有人的意见,选出一个符合大部分官员意见的名次。
这种情况往年难以得见。
多半是今年人多,才学出众者也多的缘故。
……
而殿试结束之后。
参加的进士早早就去国子监领进士巾服,由国子监祭酒指点礼仪,在确认传胪大典举办的时间后,次日清晨于文武百官一同上殿前听宣。
念到名字的二甲三甲,就地跪拜叩首,以示到场,且得一条进士的红绸绶带。
一甲则要出列,上殿前面见圣上。
以钟代礼乐,鸣钟起始,由末等三甲开始念起。
声音模糊的传进金銮殿内,陆陆续续的,像是念经一般,听得人头昏脑涨,竟生出几丝睡意。
师离忱不打算委屈自己强打精神,浅浅打了个哈欠,便没骨头似的将身子软绵绵地靠向龙椅。
他耷拉着眼,姿态懒散地托住下颌,昏昏欲睡,任由玄色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小臂。
四百多名进士,还得念一会儿呢。
半透的金帘横亘在君臣之间。
百官瞧不清圣上的神情,可身形却一目了然,一眼就能分辨出圣上这是困了。
文臣以老太师为首,老太师欲言又止,不好出声提醒,只好对着台阶之上的乐福安使眼色。
指望着福公公把圣上叫醒。
好歹是传胪大典,怎能如此散漫。
可惜太师指望错了人。
乐福安抬起食指搭在唇前,无声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太师稍安勿躁。
福公公心思很简单,圣上这些时日睡得不好,有梦魇总被惊醒,难得有睡意,就让圣上歇一会儿吧。
武官以镇国公为首。
见状,镇国公当即笑出了声,被老太师瞪了眼,赶紧捂嘴。要不是场合不对,他也想打盹。
要是和太师一样,有把椅子就好了。
……
“圣上,圣上,该宣一甲上殿了。”听到名单念到二甲末尾,乐福安附耳,轻轻的唤醒圣上。
师离忱长睫动了动,有些倦怠地睁开眼,揉着眉心道:“宣吧。”
乐福安到殿前,打开圣旨,念过几句简短的溢美之词过后,他气沉丹田,念出一甲三名——
“一甲。”
“周岳。”
“李别放。”
“卫珩一。”
“且上殿前听封。”
三人出列。
卫珩一只隐隐觉得上首宣读名单的大监声音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怎么费劲回忆都想不起来,悄然瞄了一眼,并未见过。
怪了。
他面上平静,心中疑窦丛生,并未表露,只随着前头的两位进士一同被总管大监领进金銮殿。
殿中,文武百官成两排而立,神情肃然,对进殿的三位进士行以注目礼,有审视也有探究。
最上首,为圣上所在。
墨玉阶梯之上,一面金帘后是朦胧的身影。
在这沉闷威严的大殿之上,卫珩一只匆匆扫过,未敢停留,上前与其他二人并排站着,跪地叩首。
“臣等新科进士,见过圣上,吾皇万岁。”
须臾。
卫珩一听上首低低应了一声,道:“起来吧。”他身躯陡然一顿,迟疑着抬眼想往台阶上看去。
思及不妥,又低下了头。
心跳如擂鼓。
第57章
状元周岳,榜眼李别放,探花卫珩一。
名次不代表先后,毕竟能走到这一步的学识都大差不大的人中龙凤,得了一甲也并非直接领官职上位,而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事件历练,以锻炼他们的从政能力,处事风格。
待有了一定功绩,能力成熟后可外放或晋升,后续要如何走,还要从他们的个人实绩来判断。
一甲可进翰林院,状元授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殿上。
圣上金口玉言,钦点完三位名次授官之后,接下去交由老太师和柳清宁来继续主持传胪大典。
接着便是张贴皇榜宣旨昭告天下。
这一些走流程的事,师离忱并无心思继续参与,点完新科,便结束朝会。
传胪大典取之先朝制度,去掉了一些隆重繁琐的场面,因此他不需要一直在这儿待着等传胪大典结束,也不必乘坐什么銮驾。
照常朝会从哪儿走,他就从哪儿走。
离座往殿后走时,师离忱似有若无地往台阶下瞥了一眼,不轻不重地扫过殿中跪立的三位新科进士。
青年才俊进士巾服,绶带红绸,身姿挺拔,瞧着很有精气神,这回科举算是拾到宝了。
他心情颇好,唇角弧度微扬,收回目光不再停留。
而底下。
卫珩一心有谜题未解,听闻圣上要走,顿时心头发慌一时情急抬眼。
金帘空隙处,却见一晃而过缓步走过的身影,一角广袖曳地,金丝龙纹影藏在玄色袍角,与那散漫的身姿相衬。
也是这一刻,他得窥天颜。
仅仅一瞬,足以让天子容华映入眼帘。
卫珩一愣怔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就连身边新进榜眼,李别放叫他好几声,都没能应答。
直到手臂被掐了一下,卫珩一才醒悟过来,意识到失态,急忙作揖致歉:“下官失礼了。”
他敛掩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疑虑。
……巧合吗?
圣上样貌虽与离公子天差地别,可声音一模一样,连身边总管大监的声音,也像是在哪里听过……
李别放还在小声和他搭话,“客气客气,以后是同僚了,大家相互照应……卫兄吃饼吗?”
话题跳跃的很快,卫珩一顿了顿,婉拒道:“不了。”
朝会散了,下面是传胪大典新科进士的游船之行,文武百官也要一同参与,与京都百姓共贺。
众人正在陆续往外走,卫珩一边走边低声问李别放,“李兄带饼来的?”
“进宫路上买的。”本朝朝会时间虽然定得没那么早,不必大半夜就起来上朝,但有些官员就是喜欢路上买点路上吃,也就有人专门在朱雀大街的道边卖饼,李别放专门揣了两个在兜里,趁着没人注意扯一小块塞嘴里。
嚼嚼嚼,他道:“一顿不吃饿得慌啊,会试在贡院呆了那么久,我都快坚持不住了,还好这回我干粮省着吃,总算熬过去了。”
卫珩一应和了两声,与他聊着天的同时,不着痕迹的从人群中,找到了穆子秋所在的位置,眼底沉了沉。
*
师离忱回宫补了一觉,小憩一个时辰,起来之后精神好多了,就是口渴。
乐福安倒了盏茶小心喂到圣上唇边,目光柔软地看着圣上喝下半盏茶,担心喝得急,又轻轻给圣上顺背。
等圣上喝好了,他将茶盏挪开,一边侍候圣上穿衣,一边笑着说道:“状元游街抛花,进士游船打柳,外头现在热闹着呢,奴才觉得圣上会有兴趣,便差人到宫外买了一碟子状元糕来给圣上尝尝鲜。”
糕点买来就煨着,还冒热气,白白软软不烫不冷,师离忱咬了一口里头还有绵软的豆沙。
他细细嚼了两口,眉头微敛,几乎一个眼神乐福安会意,忙不迭把剩下的茶水送到圣上嘴边。
师离忱就着茶水咽下去,摆手放下手中剩余的半块,“有些噎了。”
“圣上喉咙细,这东西干噎,偶尔尝个新鲜还行。”乐福安笑呵呵地将糕点盘子和茶盏都交给小太监,让其退下。
“琼林宴筹办得如何了?”师离忱随口问。
乐福安道:“礼部一早就备好了,筹备时没想到今年会有如此多的进士,会试放榜后改了好几回,今年又要放在太极宫办,礼部侍郎和老奴交差的时,说是头发都掉了好多根。”
师离忱眼梢弯了弯,道:“城中还在游船?”
“早结束了。”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声音,裴郁璟端着盘状元糕进来,“月商科举,盛况空前。”
他看着师离忱,将碟子最上放的半块状元糕拿起来,咬了一口,挑眉道:“确实噎人。”
“大胆!那是圣上的东西,谁准你随意乱拿?!”乐福安横眉冷竖,“如此没规矩,还是学得少了!”
裴郁璟不痛不痒,甚至还对圣上扯出一个肆意地笑。
如此行径,在乐福安眼中,无疑挑衅,他更恼了,指着裴郁璟回头看师离忱,“圣上,你瞧他——”
师离忱笑得漫不经心,视线落在裴郁璟身上,懒洋洋道,“你近来愈发放肆了,福安这般好脾气的人都被你惹着急了,罚你吃完一碟糕,不许喝水。”
老太监也就对师离忱一人好脾气,当然这话说出来得罪老太监可没好处,裴郁璟还想多了解师离忱一点,往后还得从老太监那儿入手。
他笑着认了,慢条斯理地低头,嗓音沉哑:“遵旨,陛下。”
简直没眼瞧!
乐福安冷哼一声,但看裴郁璟态度还算不错,脸色勉强好些了。
*
京都城中。
进士游船结束,接下来就是等晚间的琼林宴,人群已然陆续散去。
卫珩一穿过人群,从巷子里拐出,挡在了正准备绕道进宫述职的穆子秋面前。他面色平静,“我有话问你。”
穆子秋一个多月没见圣上了,难得有个借口过去,他急得很,“今天没空,再胡搅蛮缠,探花郎小爷也是揍的……”左右都是来回几句,离公子何方人士……
“不。”卫珩一蓦然打断他,沉声道:“我只一句,离公子,是不是那位。”
“什么那位,那位是谁……”穆子秋贯彻糊弄大法,话到一半,他对上卫珩一固执的眼神,忽地顿住。
完蛋了。
他想。
卫珩一猜到了。
这句不是问,是肯定。
等穆子秋反应过来,想找补的时候,卫珩一已经带着确认过的答案,转身走入人群。
穆子秋懊恼。
还是爹说得对,那帮能考上一甲的读书人,没一个心眼少的!!
第58章
琼林宴照常举行。
这种宴会,是给进士庆贺登榜,毕竟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场春闱科举,选在太极宫,办得很是恢弘热闹。
新科进士们换上御赐公服,入席静候圣上。
卫珩一心中忐忑,将衣裳整理得一丝不苟,一转头,发现旁边的李别放丝毫没有即将面见圣上的紧张,反而十分松弛。
左顾右盼,眼珠子到处转。
看穹顶,看屏风,看画壁,眼睛一瞪又一瞪,时不时发出小声的“哇”“呜”“咦”地惊叹声。
“……”
李别放很快发现卫珩一在看他,以为是打扰到了卫珩一,捂住嘴腼腆地笑了笑,把一嘴的呜呼压嗓子里。
等待时席间窃窃私语,邻靠的进士相互低声交谈,并不会吵闹,反倒透出几分祥和之气。
忽而。
殿外太监通传——
“圣上到——”
太极宫内外陡然陷入沉寂,众人纷纷低首,叩拜行礼。
圣上并未乘撵,只身漫步而来,平日散着的发稍微梳了梳,发间有金饰装点,指间捻着一支白山茶,是刚才路过御花园摘的,花叶上还有新鲜的露珠。他将这朵白山茶别到耳后。
师离忱也是一时兴起,想到要为进士授簪花礼,便也想摘了一朵携在鬓边。他径直走到上首,拂袖坐下,摆手道:“都起来吧。”
“谢圣上。”
进士们起身入席,不少人偷偷抬眼往上座瞟,这一看就在收不回眼。
不是没察觉到陆续飘来的视线,一帮刚考中进士的青年才俊,又是头一回面圣,有些好奇心是正常的。
师离忱眸中含笑,举杯道:“今日无需拘礼,开宴。”
话音落下,乐福安一声令下,宫女呈拖着采摘来的各色鲜花入殿,要为进士行簪花礼。
当然,四百多个进士,圣上不可能一个个簪花过去,往年都是游园,挑一两个出色者簪戴。
今年改了规矩,圣上为一甲簪花,乐福安代劳,给二甲三甲簪花。
游园放在最后,让学子们自己去游。
师离忱饮一口酒,眸光轻瞥道:“状元郞,上前来。”
被点名的周岳,调整了下呼吸,拢袖踏上台阶,来到圣上跟前,低着眼道:“臣在。”
师离忱含笑,从托盘中取了两朵红花,招手:“来,低头。”
周岳又上前几步,将腰弯了下去,因过于紧张身子有些僵硬,直到圣上花。插。进帽中,拍了拍他的肩,道了句:“好了。”他才敢退后,慢慢呼吸。
师离忱欣赏着状元风采,这位来自江南文学世家的周岳,才学匪浅,相貌堂堂,乌黑的帽檐簪了两朵红花,煞是好看。
他夸赞道,“龙做马,玉为鞭,花如罗琦柳如绵。状元郎果然是意气风发。”
周岳面上露出笑意,俯首道:“圣上谬赞。”
……
师离忱摆摆手,待状元下去,换了榜眼李别放上来。
师离忱敛了敛眸,注意到李别放揣在袖里的手在抖,等人走上前来后,他撩起眼皮不轻不重地睨了眼李别放。
此人神色间稍显心虚,拱手行礼:“臣,李别放参见圣……”
话未说完,半张饼从他袖口掉出来,啪叽落地。
“……”
死寂。
师离忱往后靠在了龙椅当中,一言不发地看着李别放,唇边噙笑,神色无丝毫变化。
却叫人感受到一股铺面而来的压迫感。
李别放几乎是瞬间跪下,丧着一张脸叩首道:“臣殿前失仪,但事出有因,还求圣上宽恕!”
表情不像是害怕,更像是露馅之后的心惊胆战。
是个大胆的家伙。
师离忱眼底带起一丝兴趣,忽然想起此人是太傅曾经提过,在春闱有过两次出色战绩的抽象派榜眼。
师离忱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道:“巧了,朕也有话问你。”
他声线散漫,语气不疾不徐,“听说你先前两次春闱都在卷上作画,是觉得题太简单,还是觉得朕的春闱配不上你?竟如此儿戏!”
说到后头,他语调倏地一凉。
李别放震得一抖,哪里想到误会能这么大,瞪大眼珠连连摇头:“不不不,圣上千万要听臣解释!”
师离忱懒洋洋地哼了声,示意他说。
一说起解释,李别放又有点不好意思,脖子红了,脸也红了,嗫嚅道:“臣并非辱没科举,实在是臣情况特殊,胃口比常人要大一些,一顿能吃下十碗米八个饼子。”
“头一回参加春闱没经验,备的干粮半日就吃没了,臣饿得头晕眼花,就画了个猪肘,被考官大人瞧见后将我赶了出去。”
他道,”
第二回备得足,结果臣没控好分量,第三场没干粮可吃,恍惚间瞧见贡院的水缸,又大又圆像大锅……”
他越说越小声,有些害臊地想把头埋起来。尤其是被圣上注视着,他更是后悔前两次的所作所为。
不仅仅是因为饿。
还因为他前两次参加科考之时,都是受家中所迫,并非真心想来,故此准备的也不够充足。
况且就先帝那等昏庸之辈,他不屑入朝为官。
新帝登基后,稳定了朝政,赢了南晋不说,舞弊科举的世家说斩就站,又处理了不走正途的佛寺,他才生出几分入朝为官的心思。
如今面见天子,他那做官的心思更坚定了。
李别放瞒住了真实想法,继续道:“臣一饿就容易出幻觉,饿不得,故此随身会带一些糕点,或者饼,觉得饿了就啃两口,便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了。”
这个是真话。
师离忱哼笑一声,也不戳穿他藏着的小心思,这等拥有天赋的读书人,骨子里都自带一股傲气,若非心甘情愿是绝不会老实做官。
且让他熬一熬吧。
“这回就饶了你,谨记不可再犯。”师离忱招手,宫女将托盘递过来,他随便选了两朵粉白的花朵,俯身簪在李别放的帽间,“宴上少不了你吃喝,去吧。”
李别放小心翼翼护着帽间的花,欢欢喜喜地行礼走下去。对卫珩一使了个眼色示意。
该你了。
……
第59章
卫珩一起身。
许多人投来艳羡的目光,先前走上台阶,被圣上亲自行簪花礼的状元和榜眼,也曾被这样的目光洗礼过。
他们只能瞧见圣上给状元和榜眼授花,以及交谈的画面,至于说了什么并不能听清。
卫珩一稳住心神,强自镇定的上前,毕恭毕敬行礼道:“圣上。”
师离忱侧首,认真端详了几眼,笑了笑道:“不错,很有朝气。”他抬手让卫珩一走近些。
……
骤忽之间。
滋——
系统蓦然出声。
“检测世界线有误——开启修正——”它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播音机,滋滋作响的不断调试频道,直到接轨到正确的信号。
“请在琼林宴上,冷落,并打压探花郎,完成世界线原本进度。”
师离忱在簪花的同时,听到系统发号施令。
按规运行的系统,并不知道人类的反骨到底有多重,也不会吸取前面失败的案例教训,只会墨守成规的继续发布任务,竟妄图操控一个帝王。
多么可笑。
师离忱长睫微敛,掩下眸底的淡淡讥讽。他拍了拍卫珩一的肩膀,唇角带起一抹笑意,嗓音忽而提高,“秋闱的解元,今年的探花,都说‘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今见卫卿,果然不虚此言。”
声线不高不低,却让大多人都看得清楚,听得清楚。师离忱将赏识卫珩一,明晃晃的摆到诸多人面前。
此举违反系统规则,话音刚落,师离忱便感到腕间一刺,一股电流转瞬即逝。他眸色忽地森然,低低地笑出声。
笑声中,隐含肃杀之意。
……
卫珩一敏锐察觉到圣上情绪不大对劲,虽不知为何,圣上在为他簪花时,突然变了语调。
他在簪花结束后,按规矩退后,毕恭毕敬行礼间,神情郑重:“臣,幸得圣上点拨,不敢自傲,只盼往后不负圣上所望!”
闻言,师离忱掀起眼皮,多看了卫珩一两眼,笑意深长:“如此便好。”
到不愧是书中与男主惺惺相惜的探花郎。观察细致入微,仅仅在金銮殿前说过一次话,就探得了他的身份。
不过师离忱也没想着瞒就是了,又低声问了几句卫珩一近况,又聊了聊殿试卷子上的文章。
卫珩一压下激烈的心绪,故作镇定一一回应,语气轻缓不卑不亢,应答如流。
……
他在圣上跟前呆了许久。
比前头,状元和榜眼加起来的时间都要久,圣上夸赞卫珩一那句诗也被众人尽收耳中,又见圣上与卫珩一相谈甚欢,目露欣赏。
在旁人眼中,便是圣上属意探花郎的意思。
难免引起一些人心底的妒忌心,又恨自己才学够不上一甲。
*
师离忱留卫珩一叙了一会儿话,系统惩戒力度逐渐加大,瞧着差不多了,他才开口让人回座。
望着满殿的簪花进士,他笑着举杯,与众人一同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握杯的指尖微微发颤,笑意不达眼底。
……
簪花礼结束,九盏制起头,先五盏,后四盏,传舞乐入殿,按照规制饮酒奏乐,乐鸣声声。
琼林宴本就是图高兴,特意加入宴会常有的击鼓传花,来为进士们助兴作乐。
几杯温酒入腹,加上惩戒系统的后遗症传上来……师离忱盯着一处宫灯,狭长地眼眸微眯,看着光出现了重影,他有些不适地揉了揉太阳穴。
“圣上?”乐福安小声问,“可是累了?”
师离忱淡淡应了声,“朕有些醉了。”
几杯薄酒下去,骨头都有些酥。
看着圣上站起身来,殿中不自觉变得鸦雀无声,一时间唯有琴乐雅奏之声,轻轻地回响在大殿之中。
见师离忱一步步走下台阶。
几乎是所有进士纷纷起身埋头拘礼。
也有一些人记下了这一幕。
薄醉的帝王,眉眼透出几分倦懒之色,鬓角携一朵盛开的白山茶,酒意上头,让那如玉般的面庞上浮出红晕,不悲不喜眼波如雾霭。
圣上目不斜视一句话也未留,被福公公躬身送出殿外,扶上了御撵,隐约能听到福公公在细声细语的叮嘱。
师离忱嫌啰嗦,指尖在扶手点了两下,“走。”
乐福安识趣闭嘴,叹了一声目送御撵离去。他并未跟着走,圣上叫他留下来主导琼林宴走向。
乐福安转身,面带微笑道:“尔等继续。”
至于圣上去做什么,何须与他们多做解释。
*
圣上先行离宴,并不影响琼林宴的进行。
卫珩一怅然若失地望向殿门,低头摸了摸脸颊,这里似乎还能感觉到,圣上近距离为他簪花时,广袖衣角与脸颊擦过带来的,若有若无的触感。
他有些失神。
因此不曾察觉有小太监靠近为他添酒,他一抬手,酒壶蓦然被打翻,滴滴答答从案几流下,酒水洒了一身。
小太监不知所措,惶恐跪下叩首:“奴才知错,还望大人赎罪!”
卫珩一头一回被人如此叩拜,有些拘谨的想把人扶起来。
琼林宴大多斯文,这边动静很快引起了乐福安的注意,他几步过来,冷冷扫一眼小太监,斥道:“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办得差?!没规矩的东西!”
又扬起笑脸对卫珩一道,“卫大人,宫中还有几件备用的御赐公服,叫这奴才将功折罪,带您去换一换可好?”
一壶酒大半洒在了衣裳上,眼下琼林宴才过半,总不能沾着一身酒水继续参加琼林宴。
听乐福安这般说,卫珩一颔首应道:“那便多谢公公。”
……
皇宫内庭。
暖阁御池。
圣上打算泡个温池,松快松开。
意思刚传达下去,宫人们便立刻筹备起来,很快就将沐浴要用到的澡巾,衣物,陆续备齐。
将池水调配到与圣上最合适的温度,从殿外倒入池子的引口,让池子上方的龙头吐水。
福公公说了,池子里要撒上花瓣,否则太寡淡。水温也不能烫一分,圣上喜欢久泡,水温烫了会伤到圣上。
宫人们都很仔细。
备好一切,侍奉着圣上入池后,众人便自觉的清退,最后关上殿门。
御池寂静,唯有水声轻响。
师离忱坐在池中,随意捏住了飘到手边的花瓣,他眼底微凉,指腹稍稍用力就碾得粉碎。
琼林宴,书中男主和探花郎的第一次见面。如果按照书中走向,他们在这一次并不会有交集。
但师离忱不想按照书中走。
干脆推一把。
他也想看看,裴郁璟会有什么反应。
第60章
裴郁璟提着一包蜜饯回宫。
皇帝近来梦魇严重,要喝药才能安睡,乐福安和他传话,说是圣上要他亲自去宫外买一包蜜饯回来。
到宫外买包蜜饯不难,随便差个宫人去就能办了,但小皇帝偏偏点名要他去。要把他支出宫外,又连个像样的借口都舍不得找,回来之后又叫他去赴琼林宴。
也不知酝酿了什么坏主意。
他有些期待,上扬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当然这样的好心情,在长廊拐角,撞到新科探花郎而结束。
……
卫珩一稍稍一愣,在身边小太监的提醒下,认出了面前这位是南晋来的质子,不卑不亢行礼,“见过裴殿下。”
两边引路的宫人不知何时悄然退下,意识到是小皇帝刻意为之,裴郁璟眼神陡然阴鸷。
看着卫珩一,他笑容中透出几分森寒戾气,“听说圣上宴上夸你了,好一个探花郎。”
又是一个小白脸!小皇帝什么意思,炫耀?示威?
他已然将姿态放得够低,听话辛辛苦苦出宫给他买蜜饯……皇帝倒好,在宫里物色一个新探花,当众夸赞不说,还特意安排人过来给他见一见?下一步是不是要敬茶了?!
卫珩一沉默片刻。
虽然是夸人的话,但他总觉得这位殿下像是要杀人,周身气息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他心中有些不喜,神情却未变分毫,“殿下言重,圣上并非只赞我一人。只是圣上恰好与卫某说得着话,这才多谈几句,能得圣上垂青乃是臣子所幸。”
话刚说完,便听到裴殿下捏在手中的蜜饯包,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垂眼瞥去,纸包被捏变形了,里头的蜜饯大约也不能幸免。
此等言语落在裴郁璟耳中,无异于挑衅,他目光凉凉地落在卫珩一身上,琢磨着给他一个什么死法。
不能死在宫里,也不能死在小皇帝面前,最好是悄无声息的,弄成几段丢大江里喂鱼。
至于现在……裴郁璟轻晒一声,当然是顺着小皇帝的意思,对这位不知死活的探花郎说几句敷衍的场面话。
怒意渐渐积攒。
*
暖阁御池。
隔着屏风,郞义将廊下的情况如实传达。
师离忱靠在池边,想了想,忽然笑得放肆。
屏风之外,郞义将头深埋。
殿中静谧。
除了细细的流水声,就只有圣上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平静中透出几分疯狂瘆人的诡谲感。
须臾。
师离忱笑够了,道:“出去吧。”语气平常,情绪不显,“让朕一个人安静会儿。”
“遵旨。”
……
温水热气一泡。
这会儿已经把师离忱喝下去的薄酒,完全激发出来。
有点晕,他摸了摸脸颊,有点热,再泡就要在池子里睡过去了,他站起来从池中台阶走上去,把澡巾裹在身上擦干。
师离忱沐浴一般只让乐福安近身侍奉,福安不在,他懒得唤旁人进来,干脆自己动手来得快些。
一边穿寝衣一边想,裴郁璟基本不夸人,他既然开了口,是不是代表已经对卫珩一一见钟情?
裴郁璟有心悦之人,往后必不会来黏着他,也是件好事……倏然间,师离忱脚下一滑,忽地回神扶住一边的屏风。
这薄酒害人,站都战不稳了。
师离忱不愉敛眉,中衣穿了,裤子还没套上,低头看了看,衣摆下面的小兄弟半抬不抬——
也怪酒。
他对这事并不热衷,但半醉不醉,加上衣料摩擦,居然把多年的邪火也给勾出来了。
嘶——
师离忱打算回池子里坐着解决一下。
就在这时。
外头响起一阵混乱之声,不多时,殿门猛地被冲开,幸亏御池在内殿,还有实木翠玉屏风作为隔断挡着,但不影响师离忱冷着脸,快速将广袖外袍披在身上。
……
外殿,擅闯进来的裴郁璟被几个金吾卫合力压了跪在地上,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笑了,引得金吾卫怒目相视。
郞义懊恼,圣上沐浴最厌恶有人打搅,若非方才大意,他必然不会让裴郁璟闯进来。
他跪地请罪,“圣上,臣失职。”
内殿的翠玉屏风之后,看不见人影,只能瞧见氤氲出来的水雾之气,从池中漫出来。
“都滚出去。”圣上嗓音冷冷地飘出来,显然心情不佳。
裴郁璟哪能就此罢休,反手挣脱压着他的金吾卫,眼见要打起来,勉强整理好衣物的师离忱从内殿走出来。
“住手。”他呵停了裴郁璟,眯着眼沉声道,“怎么,想反了?”
裴郁璟又被金吾卫重新压着,跪在了师离忱面前。
他昂首看着师离忱,下颌弧线绷紧,笑得阴恻恻:“岂敢,圣上不是想吃蜜饯吗?璟肯定是要让圣上吃到最新鲜的,晚一刻钟都不行。”
师离忱本就心情不畅,裴郁璟还非要往枪。口上撞。他嗤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脚边的裴郁璟。
他缓缓俯身,五指扣着裴郁璟的后脑,揪住他的发根狠狠一拽,迫使着裴郁璟的头抬得更高一些。
师离忱声线低沉,“你少给朕扯东扯西,阴阳怪气个什么劲,这些天朕是不是太放纵你的?才叫你敢如此放肆!”
“今天敢闯御池,明天是不是就要坐一坐朕的龙椅了?给你三分颜面你就敢开染坊,朕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识趣的东西!”
裴郁璟脖间青筋跳了跳,与盛怒之中的帝王对视,正欲反驳,余光忽然瞥到圣上散开的领口。
圣上一向寝衣单薄,料子垂坠感很好,丝滑柔软,或许是穿得匆忙,并没有系得很紧,就导致圣上弯腰俯身时,衣襟会松散地垂出一点空隙。
站在其他位置瞧不见,但恰好在裴郁璟这个位置,能窥见空隙里头的风光,完完全全的一览无遗。
刚泡完汤池,小皇帝整个人水灵的像是一颗泛起薄红的玉桃,微卷的长发尚未绞干,滴落的水珠顺着清俊如白玉般的锁骨窝盘旋,随着动作往下,路过殷巧的两点,隐没其中——
粉的。
裴郁璟脸上都是热气,第一次亲眼所见,直愣愣的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辩不出来了。
由着师离忱骂,他低敛着眼,藏住了眸底幽暗。
等师离忱骂累了,松开了手,看着裴郁璟垂头丧气地跪着,哼笑一声只当是他服输了,便摆手挥退一旁的金吾卫。
郞义欲言又止,“圣上……”
师离忱口干舌燥,喝了半盏茶水,酒意还没尽散,头脑却清醒了很多,“无事,出去吧。”
也正好和裴郁璟聊聊南晋的事……
郞义只好领命,挥退其他金吾卫,一并退出御池,将殿门关上。
师离忱拉了拉衣襟,往回进了翠玉屏风后头,也亏外摆够长,遮住了他没穿亵裤的事实,只要不刻意撩开没人能知道。
这会儿有空了,自然是要去穿上。
可他进来,裴郁璟也进来。
师离忱侧目,气笑了:“跟过来找死?滚出去跪着!”
裴郁璟蓦然抬眸,沉压的眉眼透着几分阴翳之色,凑到师离忱耳边,开口的声线低哑:“有本事,圣上就弄死我好了,我们一起死。”
这种话,这种语调,听起来不像是找死,更带着一股调。情的气息。
师离忱眸光微动,定定地看着裴郁璟。
裴郁璟忽地一笑,意味不明。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阵天旋地转,师离忱已然按着裴郁璟,将人按在了御池旁的藤椅上,压了过去,叼住他的唇。
裴郁璟气息不稳,一手拿住帝王薄薄的腰身,一手抚在帝王后颈,同样激烈的,愤怒的回应。
他很不满。
待换气的空隙,裴郁璟就问了,“圣上,他有我好亲吗?圣上……”
“聒噪。”师离忱嫌他吵,还讲些莫名其妙地话,又把人嘴巴堵上了。
同时裴郁璟手不经意间掠过下移,将衣摆撩起一个弧度,他掐到了细腻微凉的肌肤,将大腿按出了两个指印。
他视线扫过角落托盘上,乱成一团的亵裤。
心想——
果然。
没穿。
……
后腰腰心陡然贴来一个灼热的手掌,师离沉眼前一晃,在倏忽间与裴郁璟调换了位置。
这一场亲得酣畅淋漓,师离忱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往后懒懒地靠在藤椅之中,眼皮稍稍一抬。
上方,裴郁璟双臂支撑着藤椅扶手,挺阔身躯笼来的阴影几乎完全将师离忱罩住。
裴郁璟同样在喘着气。
他低头看着师离忱面上浮出的红晕,帝王醉酒之后连带眼尾都带着淡淡的粉意,犹如一朵将要绽放的红山茶,还被叶片包裹着,并未完全盛开。
还不够。
……
师离忱双眼迷离地盯着裴郁璟看,只觉得那双深邃的眼眸很漂亮,脑子还有些放空。
这时,上首笼罩的阴影缓缓蹲下,半跪在膝前。
将他的衣摆撩开。
“唔!”
师离忱倏地瞪大双眸,瞳孔微缩,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扣住了裴郁璟搭在扶手上的,紧实的小臂。
微微用力,莹润地指腹泛白,踩在墨玉地砖上的玉足微蜷了蜷,往后仰了仰,修长的脖颈在烛光下反出莹白光辉。
裴郁璟很卖力。
用舌尖完整地剥出新鲜葡萄的葡萄皮,或者让绳子在口中打一个复杂的活结。
都在这一刻,听见帝王发出欢愉般的闷哼,而得到满足。
裴郁璟时刻观察着圣上点神情,显然他的表现让圣上很舒坦,眉头轻蹙着,轻巧地鼻音轻轻散出来。
甚至低首,歪了歪头看着他的表现,如鸦羽般浓黑的卷发落在鬓边,眸光潋滟,眼尾的红完全绽开,宛若堕落的妖。
也不枉费他偷偷苦练。
裴郁璟伺候的很尽心,眼瞧着师离忱气息逐渐灼热,微微颤栗,然后他中途突然停下。
他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按住顶端,控制了出口,既得意又发狠地问:“我学的本事多呢,圣上被我伺候的好吗?”
“就那个小白脸,你看上他什么了?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惦记。”
他目光似恶狼般注视着圣上,凑下去亲了亲唇边的粉嫩物件,嗓音喑哑的质问帝王:“就那身无二两肉的文弱书生,他能像我一样,让你爽吗?!嗯?”
师离忱不上不下,憋得难受,又听他这么问,半阖地眸微抬,“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但更要紧的是被中断了,他不想回答别的问题,眉眼浮出一丝烦躁之色,不耐烦地摁着裴郁璟的后脑往下压,声音带着沙哑:“别啰嗦!继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