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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水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6章


    066


    秦可卿没有在自己的屋里待着,她和尤氏在旁边的花厅里跟两个年轻的少女在说话。


    贾珍、贾蓉去世,尤氏的母亲尤大娘带了两个女儿尤二姐和尤三姐一起到京都奔丧,说是奔丧,其实也是来投靠宁国府的。


    此时的尤二姐和尤三姐年龄和薛宝钗差不了多少,豆蔻年华,掩不住的妩媚丽色。


    见王熙凤和贾滟来,尤氏和秦可卿带着两个少女见过两人。


    如今宁国府在办贾珍和贾蓉的葬礼,平日里少不得有亲戚带着家眷来吊祭,贾滟和王熙凤每次过来,都会让丫鬟备上一些表礼。


    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尤氏的妹妹,贾滟给两人各送了一块玉,王熙凤则是给她们姐妹送了两个精美的发簪。


    两个少女谢过贾滟和王熙凤之后,尤氏就让她们出去散散闷,花厅里除了她和秦可卿,就只剩贾滟和王熙凤。


    尤氏胃疾病犯,贾滟知道胃病其实跟身体的内分泌息息相关,悲伤过度或是盛怒之后,都容易犯胃病。


    贾珍平时再风流成性,也是尤氏这辈子的依靠。如今突然没了依靠,尤氏便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悲伤又茫然,虽然秦可卿已经怀孕,可能否安然无恙地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丈夫去世,继母又带着两个妹妹进京投靠她……尤氏越想越发愁,连日来胃疾也不见缓解,整个人清减了许多,秋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王熙凤只在贾珍去世的那日到来宁国府,如今见尤氏与那日相比,竟瘦得有些脱相了,心中暗惊。


    她坐在尤氏身旁,语气关切地说道:“大哥哥如今既然已去,大嫂子还是保重身体为好,近日可有胃口吃食?”


    “道理我心里都明白。”尤氏叹息一声,“只是不习惯。我总觉得这东府里,处处都是他们的身影。有时回屋,不自觉地便喊你大哥哥,有什么事情想使唤人,又喊蓉儿。从前一喊,人便来了,如今喊了半天,发现没人应,才想起来他们已经没了。”


    失去亲人,其实并不只是他们骤然离世时令人感到痛苦。


    更痛苦的是失去他们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你需要重新习惯没有他们的生活。


    贾滟在母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是空空落落的。经常踏进家门,就会喊母亲,可是久久没等到回答,才想起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十分怅然。


    满屋子都是关于母亲的记忆,逃都逃不掉。


    母亲去世前,跟她说爱会留下。


    母亲的爱确实永远留在她心里,给她生活的勇气和前进的动力,但她还是会觉得难过。


    那种难过和失落是长久的,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想到母亲就会忍不住流泪,那种心情是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


    贾珍和贾蓉是什么好人,他们生前放|荡|淫|秽,死得也不光彩,还花了不少封口费。


    但那跟尤氏因为他们的死而感到难过并不冲突,毕竟是夫妻,是母子。


    贾滟放柔了声音安慰尤氏,“要是在屋里感到难过,便让丫鬟们陪着出来院子里晒晒太阳,散散心,也常跟蓉儿媳妇和她腹中的孩子说说话。日子这么长,会慢慢好起来的。”


    尤氏抬眼,看向贾滟。


    只见穿着一身素白常服的贾滟目光温柔,仿佛带着什么魔力似的,令人见了她,心里便稍稍平静一些。


    这时,王熙凤又说:“我方才听你屋里人说了,说你这几日也不大进饮食,这怎么能行?太太如今协理东府,怕是不能事事都周全。等我回西府后,每日让人送些细粥和小菜来,大嫂子无论如何,也该要逼着自己吃一点。否则,这么大的一家子,没了你,该如何是好?”


    尤氏又幽幽叹息。


    王熙凤最见不得人自怜自艾,见尤氏叹息,便又说道:“大嫂子即便是不看自己,也看在未出生的小孙子份上,好好保重自己。”


    贾滟点头,附和道:“是这个理。”


    转而,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穿着素白的衣服,头上也簪着一朵白菊花,安安静静地坐在花厅听贾滟和王熙凤两人陪着尤氏说话。


    此时察觉到贾滟的目光,便向贾滟露出一个微笑,拉着贾滟的手问两个玉儿如今在西府如何?听说每逢换季林妹妹必犯咳嗽之症,如今中秋已过,是不是得让王太医来给林妹妹开点润肺的药膳和养生茶之类的话。


    跟尤氏的憔悴清减相比,秦可卿的气色倒是还不错。


    贾滟也笑着跟她说些闲话。


    这时,一个婆子进来,跟尤氏说:“焦大惹恼了老爷,老爷让人将他绑了起来关屋里,说明日便让人将焦大送去看庄子。”


    尤氏愣住,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的神色不见异常,白皙的五指捏着手绢。


    尤氏问婆子:“可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婆子说:“只听说焦大昨个儿酒喝多了,被来总管绑了起来,今早醒来后,便嚷嚷着去了老爷的外书房。也不知他与老爷说了什么,老爷雷霆大怒,用书桌上的镇纸将焦大的头砸破了,让来总管明日将他送往哪个庄子去,再也不让他回来。”


    尤氏默了默,跟婆子说:“知道了。”


    等那婆子一离开,王熙凤就跟尤氏和秦可卿说:“我早就跟你们说了,这样不识好歹的奴才还留府里作甚?将他放到外头的庄子,也省得他终日仗着服侍过主子,又救着主子的命,不将你们放眼里。何必非要等大老爷回来处置他?弄得你们也没脸。”


    尤氏有些无奈地看向王熙凤,说道:“你在那府里做什么事情,有太太老太太撑腰,即便是有错,旁人看着也是没什么问题的。你娘家的叔父如今又升了官,说话都比旁人硬气。你也知道,我父亲已经没了,继母和两个妹妹孤苦无依,还要仰仗我收留她们。这东府里头服侍过老爷老太爷的奴才,珍大爷尚且敬他们三分,我和蓉儿媳妇如何敢擅自将他们送到庄子里头去?”


    王熙凤从小到大,何曾经历过什么心酸委屈?听尤氏说她和秦可卿的难处,只觉得她们太好说话了,既然这府里的事情都交给她们管,何必瞻前顾后?


    说到瞻前顾后,又想起王夫人。


    王夫人比尤氏和秦可卿,也好不了多少。


    秦可卿和尤氏虽然改变不了宁国府奴才们的散漫德行,为人处世也赢得一片赞扬。


    王夫人如今协理宁国府,焦头烂额,她若不想宁国府的丧葬大事上出什么大的纰漏,后面少不得还是要讨人嫌的。


    王熙凤心想管家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既能将几百号人管理得服服帖帖,又能让人尊敬佩服的管家太太甚少,王熙凤从小到大,那样的人只见过一个,那就是贾母。


    到现在,西府各房里的大丫鬟都还是贾母屋里出来的人。


    王熙凤一只手撑着下巴,睨了尤氏一眼,“在这些事情上,大嫂子想得有点多了。”


    贾滟见王熙凤离了荣国府之后,见了王夫人在说宁国府的庶务,如今见了尤氏和秦可卿,还在谈论宁国府的庶务,觉得王熙凤就像是被关在屋里憋坏的孩子似的,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出关,迫不及待地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可她叭叭一通输出,王夫人不领情,尤氏又觉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贾滟心里有点同情王熙凤,又觉得有点搞笑。


    她跟王熙凤说:“尤姐姐如今身体不大好,你跟她说这些事情作甚?平白惹得她心烦。”


    王熙凤闻言,笑着抬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


    “瞧我这张嘴,总是不把门。”说着,她跟尤氏亲热地说道:“都是自家人,我才这么爽直的,大嫂子别嫌我烦。”


    尤氏笑道:“就嫌你烦,我如今乏得很,招待不了你这尊大佛,你赶紧跟蓉儿媳妇到屋里说话去,好让我跟姑姑清静清静。”


    秦可卿闻言,拉了王熙凤去自己的屋里。


    贾滟和尤氏两人坐在花厅里,院子里的菊花开得很好,清风夹着花瓣吹到花厅里。


    尤氏跟贾滟说:“凤丫头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总是不饶人。”


    贾滟神色莞尔,抬手给尤氏倒了一杯养胃的普洱菊花,“她是急性子,又是雷厉风行的主,说那些话,不过也是替你们着急。”


    尤氏捧着茶杯默默喝茶。


    她心里觉得难过,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她嫁给贾珍当填房太太,一生没有儿女。贾珍生性风流,又玩得花,自从秦可卿入门之后,贾珍对待秦可卿比对亲儿子还要上心。


    也难怪那些有脸没脸的奴才,接着酒意大放厥词,说这府里爬灰的爬灰。


    焦大一个救过老太爷的奴才,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贾敬气得用镇纸砸他一脸血?


    那个脑子糊涂的老奴才,怕且是拿秦可卿和贾珍说事儿去了。


    想到秦可卿腹中的孩子,尤氏神色木然,管那个孩子是谁的种,只要是宁国府长房的血脉就行了,想必她的公爹贾敬也是这么想的。


    尤氏的表情很平静,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贾滟:“林姑爷什么时候回京?”


    贾滟:“最迟过年便会回来。”


    尤氏为贾滟高兴,“等林姑爷回来,你的日子也好过些。家里若是没个爷儿们在,我们的日子总是要差一些。”


    贾滟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在荣国府过得也还可以,贾母愿意信任她,让她主持庶务,一方面是因为王熙凤的身体不宜太过操劳,王夫人又病倒了,另一方面,也是在培养她。


    贾滟在贾母的指点下,本事其实长进了不少的。


    只要贾母对她可以,荣、宁两府的人就不会看轻她,这跟林如海在不在家没关系。


    尤氏又说:“等姑爷回来,姑姑还是想办法生个一儿半女较好,日后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也有个仰仗。”


    尤氏觉得自己这辈子缺的就是一个孩子,但凡她有个自己的孩子,贾珍死了,贾蓉没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还有孩子可以指望。


    贾滟知道尤氏的心结,笑道:“孩子的事情,都是讲究缘分的。有人说孩子都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像我和姐姐这样无儿无女的人,想来应该是前世从未亏欠过谁,才没有儿女的缘分。”


    贾滟觉得宁、荣两府的长房是不是风水有问题,贾敬和贾珍都是死了原配太太,娶了填房。填房太太也都是无子无女,为丈夫教养原配太太留下的儿女。


    可不管是尤氏还是邢夫人,心中未必会对丈夫有多少爱意,但丈夫去世对她们都是致命的打击,因为她们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依靠已经没了。


    贾滟从来没有想过孩子的事情,她把自己当打工人,只要生活不成问题,躺着当咸鱼也挺好。林如海回京都固然是好事,但林如海回京都,也意味着她这个打工人的生活会变得更忙碌。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黄昏时分,贾滟和王熙凤回了荣国府。


    王熙凤回去之后,便跟贾滟说:“太太在东府那边想必是忙不开,顾不上珍大嫂子。我等会儿交代厨房的管事媳妇每日熬些细粥,备些精致的小菜给她送去。”


    她这一趟出门,就像是被关在牢里的人放了一回风似的,回来后忙不迭地安排这事那事,都是特别照应尤氏和秦可卿的,可见这几个人平时相处得很融洽。


    贾滟回到不羡园,两个玉儿正和探春在玩耍。


    迎春性情比较无趣,也不爱凑趣,在荣庆堂用过午膳,就回了自己屋里。惜春则是从贾珍和贾蓉出事后,便被贾敬接回了宁国府,长兄去世,她也要过去戴孝。


    探春在荣庆堂听说贾芸从外头给两个玉儿带了外头的小玩意儿,便想来看看。


    几个小家伙站起来行礼,见过贾滟之后,林绛玉手里便拿着那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说道:“探春姐姐也喜欢这个布老虎,我将布老虎送给她,可以吗?”


    贾滟看向探春。


    此时的探春跟林黛玉一般的岁数,梳起来的丫髻上别着两朵红玛瑙珠花,漆黑的眼睛明亮有神。


    见贾滟看她,小探春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声音清脆地说道:“布老虎还是绛儿留着,等改日芸哥儿来的时候,再让他给我带一只。也不用他送,我有银子可以自己买。”


    贾滟笑着逗她,“姑姑知道你们每月都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不过这只布老虎花不了几个钱的,就让芸哥儿给你送一只不好吗?”


    探春闻言,神色认真的摇头,“若是我看了布老虎喜欢,芸哥儿便送我一只。后面若是迎春姐姐和宝姐姐看了,也觉得喜欢呢?还有云丫头,她到府里玩的时候,见我们都有一只布老虎,也想要,难道芸哥哥也要送吗?”


    林黛玉在旁听探春的话,乐得笑起来,“不患寡而患不均,探春妹妹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探春看着林黛玉乐不可支的模样,也忍不住笑,“我是在为你的芸舅省点银子,二姐姐和宝姐姐她们想要也没什么,万一鸳鸯、袭人那些人看了也觉得喜欢,人人都想要,你家芸舅也不能厚此薄彼,他若是人人都要送,岂不成了散财童子,将身上的银钱子散完也不够的。”


    探春这么小的年纪,想事情就已经这么周到,也难怪王夫人平时疼她。


    贾滟想了想,跟探春说:“芸哥儿这几日未必会得空去买这布老虎,再者,他是在市集上买来的,下次去未必还能遇见卖布老虎的人。这样,我们家只要有一只布老虎就够了,绛儿那只就给你,你若是觉得不能白要,便拿个差不多的小玩意儿来跟绛儿交换,可好?”


    探春神色开怀地点了点头。


    几个小家伙在不羡园的书房里读诗写字,贾滟让丫鬟和婆子们小心服侍着,自己便回了正房。


    翌日,贾滟请来了大理寺丞的夫人芦氏来做客。


    芦氏眉目清秀,言行落落大方,又学富五车,很得贾母的喜欢。她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贾母便让人喊了王熙凤来作陪。


    芦氏见了王熙凤,抿嘴一笑,便跟贾母等人说起她家老爷办过的一些大案。


    既是大案,说的便都是因一人而祸及全家乃至整个家族的事情。那些事情,若说是当权者弄权、为非作歹也就罢了,可大多数都是因家中子弟欺上瞒下,瞒着家人在外面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而埋下的祸患。


    贾母等人平日跟人应酬,不过都是听戏赏花吃酒,再说说闲话之类的,如今来了个芦氏,说起那些典型大案时绘声绘色,声情并茂,个个听得鸦雀无声,神情各异。


    最先坐不住的便是薛姨妈,她带着薛宝钗回了梨香院。


    莺儿忍不住跟薛宝钗说道:“这林姑姑为什么要请这位夫人来做客,我瞧她说话怪不讨人喜欢的。”


    薛宝钗面无表情地看了莺儿一眼,“有些人说话,从来便不是用来讨别人喜欢的。若不是做贼心虚,任她说什么,也不会觉得不快。”


    莺儿被薛宝钗那么一说,撇了撇嘴。


    大伙儿都知道薛蟠为了抢夺香菱,指使家中奴才打死冯氏,闹出命案的事情。若不是因着应天府尹贾雨村是王子腾和贾政谋划起复的,怕且薛蟠至今还脱不了身。


    她只是替薛姨妈和宝钗感到憋屈,芦夫人说的事情分明与薛家无关,却又像字字都在说薛家的事情,令人如坐针毡。


    薛姨妈坐在炕上,脸色也不好看。


    薛宝钗安慰母亲:“妈妈别想太多。哥哥在应天府的事情,芦夫人又不知道,她说那些事,只是给老太太解闷罢了。”


    薛姨妈双眼含泪,说道:“我都一把年纪了,理应能沉得住气些。方才贸贸然从老太太那儿走了,免不了又给旁人留下什么话柄。”


    母女俩正说话呢,薛蟠刚从外面回来,上次贾赦去世,他想把店里的樯木馆送给荣国府,谁知贾政不要。这次宁国府贾珍和贾蓉去世了,他心里琢磨着要把樯木棺送给贾敬,儿子孙子,随便他给哪个人用。


    这时进屋,见薛姨妈红着眼圈,薛宝钗又在旁边静默不语的,奇怪问道:“妈和妹妹怎么了?”


    薛姨妈生怕这混世魔王听风就是雨,惹出什么事,便强笑着说:“方才在老太太那里又听凤丫头说起东府的珍大爷和蓉哥儿的事情,回来便想起你的父亲罢了。”


    贾珍贾蓉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薛蟠的父亲也是暴毙的。


    薛蟠是个粗心人,从不多疑多虑,听母亲那么多,也就那么信了。


    父亲去世已经有些时日,他记忆早就淡了,说起贾珍贾蓉,倒觉得可惜。


    “珍大哥哥和蓉哥儿是真可惜了。我去吊祭时,他们爷儿俩的棺木还没选好,我本想将店里的樯木棺给他们使,谁知他们家老爷和舅舅都说他们受不起那样的珍稀之物。”


    薛蟠送棺材,送了两次都没能送出去,有些郁闷,“这样的好物是无价之宝,我也不要他们给多少银子,只让他们给抬棺木的人几个工钱即可,有什么受不起的?”


    薛宝钗知道自家店里的樯木棺,那样的非凡之物可遇不可求,父亲得到那副板的时候,还十分高兴,跟她说这樯木如何珍贵。


    只是没想到想要那副板的亲王犯了事,便一直放在了店里。


    此时看到兄长脸色郁卒,便微笑着说道:“上次哥哥要将樯木棺送出去的时候,我便跟你说了,此物虽然珍贵,却并不是人人都想用。你去吊祭,念在素日的情分大哭一场,送些祭品便是,何必非要将樯木棺送给人家。”


    “我是为了咱家着想啊。”


    薛蟠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一个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跟薛宝钗说道,“咱们住在荣国府里头,总得要显显气派。照我说,他们用的那些上等杉木,都是俗物,哪赶得上咱们店里收的樯木。我得让旁人知道,好东西我们多的是,应有尽有!”


    薛宝钗听着兄长的话,心里暗自叹息,没再说话。


    第67章


    067


    有穿越知道原著剧情的这个外挂,贾滟心里即使觉得自己能改变的事情有限,也要去试一试。


    芦夫人到贾府来做客,贾母表现得很高兴,她让贾滟和王熙凤一起送芦夫人到垂花门。


    车子已经停在垂花门前,贾滟停下脚步,明眸看向芦夫人,真诚说道:“今日多谢姐姐赏脸。”


    芦夫人目光与贾滟对视,“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说着,目光落在贾滟身旁的王熙凤身上,客气又和善地说道:“我对凤妹妹一见如故,若不是你如今还在孝期,真想让滟妹妹与你一同到我家去玩。”


    王熙凤心里顿时打了个激灵,忙笑道:“姐姐太客气了,我如今身子也重,即便不在孝期,怕且老太太也不愿意让我出门。别说是姐姐家里,便是我们东府那边,老太太都不太情愿让我去的。”


    芦夫人没再说其他的,只是目光饶有深意地看向贾滟。


    贾滟请芦夫人到荣庆堂来进行所谓的“法制教育”,自己心里都没底。芦夫人受贾滟所托,要说一些权贵家族是怎么沦落到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的事情时,也是很惊讶。


    荣国府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贾滟让她去做客说这些话,摆明了是触人霉头的。


    但她的夫婿和林如海是同窗,她跟贾滟在裴府的宴会上也一见如故,将其引为知己。


    贾滟不明说,她也知道贾滟的用意。


    此时,贾滟弯着明眸向芦夫人颔首,说道:“改日我到府上找姐姐玩。”


    芦夫人笑了笑,跟贾滟和王熙凤话别,在婆子们的陪同下,上了马车。


    芦夫人走后,王熙凤和贾滟并肩走过穿堂。王熙凤脸色神色冷淡,咬牙跟贾滟说道:“姑姑请芦夫人来,就是为了敲打我吗?”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以不变应万变,只用两人才听到的音量说道:“你且不急,有些事情,旁人自然会判断。今日芦夫人说的事情,岂止是你心里有所触动,即便是老太太,心里也是要犯嘀咕的。你何不有点耐心,看在这件事情上,老太太是什么态度。”


    在贾府之中,贾母的态度很重要。


    九月的风已经带着些许的寒意,王熙凤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不能理解贾滟的做法。


    想讨好的老祖宗的方法千千万万种,贾滟的做法绝对是属于剑走偏锋的类型。


    王熙凤的神色落入贾滟的眼里。


    略带寒意的秋风迎面徐来,让人脑袋都变得清明了些。


    贾滟放轻了声音,笑着跟王熙凤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王熙凤撇嘴,十分坦诚,“我又不是君子。”


    “琏二爷袭了爵位,如今是二等将军了。”


    贾滟装作没听到王熙凤心不甘情不愿的话,不徐不疾地跟她分析道:“你的叔父如今荣升了九省统制,你又是诰命夫人,以后多的是在外头应酬的场合。你长得这么美,又聪明能干,琏二爷也是一表人才,万一惹得旁人眼红,非要想方设法来整你们,那些如今你看来不痛不痒的事情,便会成为别人拔除你们的武器。论生财之道,我倒是有个好法子,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王熙凤一听贾滟说有好法子生财,顿时来了精神。


    “若是有法子,我当然是愿意的。好姑姑,还不赶紧告诉我,说什么法子。”


    贾滟侧首,向她眨眼,“等我今晚闲下来了与你细说。”


    “姑姑可不要戏弄我。”


    “谁不知你现在是老祖宗疼的人,我戏弄谁,也不会戏弄你啊。”


    其实贾滟对怎么攒钱这种事情,是有想法的。


    以林家现在的财力来说,就算林如海突然早死,只要没什么败家的嗜好,已经够她和两个玉儿锦衣玉食八辈子有余。


    可那终究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她还是希望自己有属于自己的梯己。


    就像王熙凤永远不嫌钱多一样,自己拥有充足的财力,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做出一些选择。


    贾滟去荣庆堂见贾母。


    贾母的心情挺好,没有说贾滟有什么不对,也没对薛姨妈带着宝钗匆匆离去说些什么,只是拉着贾滟的手问:“忽然请了大理寺丞的夫人来跟我们这些娘儿们说这些,是不是你在料理庶务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事情?”


    事出有因。


    在贾母看来,贾滟自从扬州回京都字后,性情愈显恬淡,随遇而安,不争不抢,不是那种无中生有,没事找事的人。


    突然让芦夫人来玩,还大谈特谈一些特容易触霉头的事情,贾母认为贾滟应该是在料理荣国府庶务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事情。


    贾滟摇头,“我料理庶务,能察觉什么事情?银子什么的都是外头的爷儿们发下来了,再发给各房的。平日来领对牌去干活的人,横竖也弄不出什么大事来。只是前几日不知怎的,忽然做了个梦,梦里见到了扬州的史太太跟我哭,说她娘家被抄家了。”


    贾母当然知道贾滟口里说的史太太是江南甄家长房的人。


    贾母:“你跟裴府的几个夫人走得很近,可是听说了什么事情?”


    “倒是没有。只是做了这个梦,又说什么抄家的,觉得怪吓人的。”


    贾滟站在贾母身旁,亭亭玉立,身段优美。


    “最近半年,我们西府和东府都失去了顶梁柱,二哥哥和敬大哥哥如今都忙着料理珍大爷和蓉哥儿的丧事,族中子弟能独当一面的自是被二哥哥他们安排在东府帮忙,最怕是那些半大不小的少年郎,一时无人规劝和管束,难免会做些什么荒唐的事情来。不止他们,便是一些老仆人,亲戚,有时也难免会借着两府的名义,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原是不知这些事情的,既然知道了,也不能装作不知情。如今两府遭遇巨变,有些事情不得不防,滟儿任性,仗着老太太疼我,便借着请芦姐姐来玩的由头,说说由朝廷三部联查的大案。”


    贾母沉默半天,没说话。


    “这些事情本不该由我来管,但如今二哥哥在忙其他更要紧的事情,我便越俎代庖了。老太太,早先犯事的亲王,他确实罪有应得,可若不是对手下亲信疏于管教,不至于倒得这么快。”


    贾母自然听明白了贾滟的言下之意。


    有些事情,贾滟没有明说,贾母也不想追问到底。


    贾氏如今留在京都的有十二房,以宁、荣两府为首。族中子弟的做派,她心中有数,能有什么事情比一个老人家眼睁睁看着风光无限的家族慢慢衰落更无奈的?


    如今的年轻一代,竟挑不出一个能堪当大任的。


    可是贾滟却笑着说:“虽然大哥哥和珍大爷、蓉哥儿没了,两府都元气大伤,却不是没有希望。我们西府不是还有二哥哥和琏儿宝玉,东府也还有敬大哥哥和卿妹妹腹中的孩子。我是想,既然老太太疼我信我,让我协理庶务,外头的事情我管不着,至少里头的人和事,得管干净了。”


    宁、荣两府的贾赦、贾珍和贾蓉都去世了,两府都是大换血的时候,如果贾母有心,还是能督促贾敬和贾政整顿风气,挑选几个可造之材来培养的。


    现在这么好的时机,如果贾母觉得族风不需要整顿,那么林如海回京都后,再怎么想捞贾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其到时被连累波及,不如趁早切割。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贾母笑着说道,“居安思危,你的想法很对,但操之过急了。今日是在荣庆堂,若是在不羡园,怕且身上不大好的人不止薛姨妈一人。”


    贾滟神色放松,语气有几分向贾母撒娇的意味,“要不是有老太太坐镇,我也不敢让芦姐姐说那些事儿。”


    “你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情,须得沉得住气些。”


    “这不还有老太太给我把关嘛。”


    贾母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起,只要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对于自己喜爱的年轻人,即便平时莽撞了些,有不周全的地方,她也乐意为他们兜底。


    傍晚,王夫人从宁国府回来,脸色不太好。


    周瑞家的到羡园跟贾滟说事情的时候,提到王夫人为何不痛快。


    “听说是分去端茶递水的那组人出了纰漏,愣是忘了给史侯爷奉茶,还是咱们老爷提醒的。”


    贾政没说什么,可不虞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王夫人很得知之后,很生气,将那犯错的人喊来训斥一顿,罚了一个月的米粮。


    贾滟觉得对宁国府那群散漫的下人来说,罚一个月的米粮用处不大,不如等明日点卯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处罚,以儆效尤。


    只是这话她说不得。


    周瑞家的似乎也感觉到此刻王夫人的困境,忍不住说道:“同样是分成小组的活儿,怎么在我们这府里头就有条不紊的,到了那府却什么都不顺呢?今日这事亏得老爷及时提醒,史侯爷又不是外人,否则便是失了礼节。难怪太太从东府回来到现在,都不得开颜。方才宝玉去屋里找她,她都打不起精神来。环哥儿在偏厅与彩云玩耍时输了几个钱耍赖,被太太听见了,便被训斥了一顿,让他别闲着没事,跟那些下人学得抠抠嗖嗖。”


    贾滟只是笑笑,没说话。


    她站在廊庑上,手里拿着一根逗鸟棒,漫不经心地逗着小八。


    周瑞家的见她不说话,顿了下,又赔笑着说道:“姑太太要是得闲了,便去荣禧堂陪太太说会儿话吧。姑嫂之间,总比我们这些奴才更能体谅太太的难处。”


    贾滟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逗鸟棒放下,转身看向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心里有些发怵。


    贾滟笑问:“周姐姐方才从哪里来?”


    周瑞家被贾滟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还是回答说道:“太太回来后,姨太太让人送了些燕窝过去,太太打发我亲自到姨太太那里道谢,刚从梨香园过来的。”


    “白天的时候,姨太太说身上不大好,让宝姑娘陪着回屋了。我也让夏堇过去向姨太太请安,如今我掌管庶务,姨太太若是身上不大好,要请大夫,一定别怕麻烦。又听说宝姑娘身上有热病,须得调制冷香丸,我也跟姨太太说了,再难再巧的事情,也难不过有心人,只要把药方给了我们,也是能给她调制的。”


    贾滟看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彩霞,“不过姨太太说身上虽然不大好,过几日便没事了。至于宝丫头,先前她父兄为她调制的冷香丸还有许多,三五年都不用再调配。我担心她只是客气,她和太太是亲姐妹,有些不能跟我们说的心事本是能说给太太听的,只是最近太太为东府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姨太太温厚体贴,别光着体谅旁人,把自己憋出心病来呢。”


    周瑞家的听着贾滟的一番话,愣了一下,顿时回过味来。


    芦夫人在荣庆堂跟女眷们大谈特谈一些世家贵族因为一些子弟和奴才仗着权势,狐假虎威,最后酿成惨剧的事情,早就在荣国府传遍了。


    周瑞家的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可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捏了一把汗。


    因为她的女婿冷子兴最近因为卖古董跟人打官司,眼看胜数不大,便让她的女儿回来家里让她和周瑞去讨情分,想借着荣国府的势,打点当地的官员。


    周瑞家的得知此事时,心想这才多大事,她都不必惊动王夫人,私下去求凤姐儿便成。


    她听着贾滟的话,知道白天时薛姨妈为何要说身上不大好。她有心要讨好贾滟,便压低了声音跟贾滟说:“姑太太对姨太太关心周到,我看着都觉得动容。姨太太平日若说没有心事,那是骗人的。姨太太的心事,大伙儿都心知肚明。”


    不就是为着薛蟠么?


    贾滟闻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芦夫人好心想说些趣事儿给老太太解闷,不料却让姨妈感觉不好了。怪我年轻不经事,做得不周全,得罪了姨太太。”


    “这跟姑太太有什么关系呢?咱们府里这么多人,甭管说什么,都会有人不高兴的。只是有人不高兴放在心里,有人不高兴摆在脸上罢了。林姑爷如今高升,很快便要回京都任吏部尚书,姑太太又是老太太信任看重的,您能让老太太高兴,便是阖府上下都高兴了。”


    贾滟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黑的都能被周瑞家的说成白的,王夫人的这个陪房是个有能耐的,谁得势就讨好谁。


    周瑞家的见贾滟笑,也跟着笑了,又重复说道:“姑太太得闲的时候,还是去荣禧堂陪太太说会儿话。”


    “周姐姐你真是奇怪。我与太太再亲,也比不得凤妹妹与她亲。东府那边的事情,我和凤妹妹早就知道了。论管家的本领,我哪比得上凤妹妹。如今这府事情井井有条,都是前人栽树的结果罢了,我只是个乘凉的。”


    周瑞家的听贾滟这么一说,便凑上前去,悄声说道:“谁不知道二奶奶的管家本领呢?只是二奶奶再这么着,也还是太太的侄女。先前太太不止一次跟我说,二奶奶这么管家,府里奴才早晚要造反的。太太素来也是爱面子的,再说,也不想讨嫌。”


    可是管家的人,哪有不讨嫌的呢?


    天底下没有比人心更复杂,也没有比管人更难管的事情了。


    贾滟笑着没有做声。


    周瑞家的看着贾滟,欲言又止。


    贾滟侧首睨了她一眼,“周姐姐说的,我都知道了。”


    周瑞家的这才松一口气。


    她又陪贾滟说了几句闲话,便离开了不羡园去找王熙凤。


    周瑞家的问候了王熙凤几句,然后说明了来意。


    “姐姐从前也是我们王家的人,跟着太太到了这府里。按道理说,姐姐的事情,便是我们王家的事情,该要帮忙的。”


    王熙凤歪在炕上,手边是平儿给她准备的点心瓜果。她懒洋洋地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里,一边嗑一遍说道:“可今日大理寺丞的夫人到府里做客,为了给老太太解乏消闷,说了许多奴才借着主子的势利为非作歹的事情,弄得我心里怪怕的。”


    周瑞家的:“……”


    怪怕的?


    她也是知道眼前这个主子的性情的,王熙凤胆大包天,最会阳奉阴违,从来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她还想再求王熙凤,谁知王熙凤却说:“琏二爷和我如今都还没出孝,东府那边珍大哥哥和蓉哥儿又没了,琏二爷的私印都是他自个儿收着。没有他的私印,我怎么给外头送信给你的女婿说情?按我说,你还是去求太太比较好。太太不看周瑞的面,也会看在你的面上,跟二老爷为你的女婿美言几句的。”


    周瑞家的在王熙凤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离开。


    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平儿端了一盘新鲜的橘子进来,平儿笑着招呼她:“姐姐先别走,这是琏二爷特别让人带回来的,姐姐也来尝个鲜。”


    周瑞家的心中气急,可偏偏王熙凤说的一句不差。


    没有贾琏的私印,她再有能耐,也只能是在荣国府内宅兴风作浪,到了外头,也是寸步难行的。


    但王熙凤平日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口齿又伶俐,若是有心,又怎会拿不到琏二爷的私印。


    周瑞家的心里想着事情,恍恍惚惚听到平儿的笑语,神色僵硬地笑了笑,“不了,太太那边还等着我呢。”


    平儿目送周瑞家的离开,一只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打了帘子进屋。


    王熙凤正歪在榻上,妆发未卸,却透着十分的慵懒。


    平儿走过去,笑着跟王熙凤说道:“我已经很久不曾看到奶奶这般悠闲的模样。周姐姐是因什么事来?我瞧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是什么事情要求奶奶,奶奶没答应她吗?”


    王熙凤哼笑了一声,原本歪着的身体坐了起来,然后下了炕。


    她哼笑了一声,“她是有事情要求我,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她的女婿惹上了官司,想来借我的势。”


    平儿顿时乐了,说道:“白天时大理寺丞的夫人到来府里这般那般地跟老太太说了许多,老太太听着乐呵,还说那位夫人言之有物,但凡贵勋人家,都该引以为鉴。晚上周姐姐便来借奶奶的势。”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我想帮,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贾琏的私印用不了,难不成她娘家还没人了吗?如今叔父好歹已经是九省统制,想要摆平一个因古董买卖而引起的官司,易如反掌。


    平儿心里也觉得狐疑,按照王熙凤的性情,周瑞家的没脸,便相当于主子没脸,放在平时,这种事情,不管对错,横竖都是要争一口气的。


    平儿神色不解地看向王熙凤,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熙凤伸手捏了捏平儿的俏脸,心情颇好地说道:“你这般看着我,倒像是认为我应该要帮周瑞家的。”


    平儿见她神色愉快,便也笑着说:“奶奶素来都很给周姐姐面子,但凡她有什么事情,不论对错,只要能帮的,奶奶二话不说便帮了。”


    王熙凤没说话,到旁边拿了个装着鱼饵的青花瓷碗往外走。


    平儿亦步亦趋地跟着,打了帘子跟她一同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个大鱼缸,里面种着一株睡莲,水里养着几条锦鲤。


    王熙凤往鱼缸里投鱼饵,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林姑姑最近盯我盯得紧,也不知她是好心还是坏心,但我谨慎些总是好的。周瑞家女婿惹上了官司,若他安分守己,便不会让老婆回娘家讨人情。周瑞家的是太太屋里的人,再怎么照顾讨人情,也轮不到我头上。今日你陪着我在老太太屋里,没少听那位芦夫人说的事情。冷子兴惹了官司,以后没事倒好,万一有什么事情,后续遭罪的便是我和琏二爷。”


    “周姐姐也该要吃点亏。”平儿说,“周姐姐这些年因为太太的缘故,有些得意忘形。女儿放出去嫁给了良民当正头娘子,儿子仗着是太太的陪房横行霸道,前几日仗着喝了酒,无端端把彩明丫头骂了一顿。只是太太这次不帮她,周姐姐不知会不会怀恨在心。”


    王熙凤的语气笃定,“在太太眼里,我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即便能帮她管家,可到底还是年纪小。再说,周瑞家的是太太屋里的人,她最该求的便是太太。今日林姑姑的客人在老太太跟前大放异彩,不知得罪多少人。周瑞家的想怀恨在心,首当其冲的理应是林姑姑。”


    平儿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可是想到贾滟平时对王熙凤也挺好,又觉得王熙凤这么做有些坑人。


    这时,王熙凤将手里的青花瓷碗塞到平儿的碗里,笑道:“放心。不管周瑞家的记恨谁,她都无可奈何。”


    王熙凤其实也看不上周瑞家的,但她是王夫人的心腹,平日里什么事情都得给她几分情面,今天的事情,也是因着有贾滟这个挡箭牌,才会这么做。


    她又不傻,怎么会毫无顾忌地跟周瑞家的过不去。


    第68章


    068


    贾滟去荣禧堂找王夫人说话。


    王夫人为宁国府的事情忙得嘴上冒泡,见了贾滟来,连忙叫人奉茶,拉着她一起在炕上坐下。


    说起宁国府的事情,王夫人说:“我先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东府那边的事情千头万绪,如今侄媳妇和蓉儿媳妇身体欠恙,我也不好事事去问她们。那些奴才,年轻的倒是还好,年纪大的有点脸的,一说起什么事情,便说从前是如何如何处理,若是贸然改了,怕会坏了东府的规矩。”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得罪人。


    人一旦顽固起来,也是挺可怕的。


    王夫人显然只是想找个人吐苦水,那些真心实意为她好的人,说的话她不听,可又很容易被外人三言两语挑唆。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贾滟不想干,只是笑着安慰她:“嫂嫂别想那么多,那么大一家子,管起来本就是千难万难的。更何况尤姐姐和蓉儿媳妇都是好相与的,耳根又软,那些奴才们求饶几句,她们便狠不下心,久而久之,大伙儿眼里自然也不把管事的人放在眼里。依我说,东府那边的事情,嫂嫂尽力料理得差不多就行了。嫂嫂本就是想着东、西两府本是一家,敬大哥哥又来向老太太讨人,求您去帮忙,您才去的。否则,您也不会去管东府的事情。”


    这话说到了王夫人的心坎里,她叹息一声,说道:“姑姑说的极是,当时我便不欲揽事。只是东府的大哥来求我,老爷如今又暂代族长,我若是置身事外,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


    贾滟:“帮忙是出于情分,即便是出些小错,在旁人看来也是挑不出错的。先前因着府里大哥哥的事情,老太太让我帮着嫂嫂料理里头的事情,我少不更事,不过也是嫂嫂在旁提点,才能顺利。嫂嫂本就不是东府的人,对里头很多事情也不便插手太深,不必苛求自己事事完美。”


    贾滟的话真是说到王夫人心坎里去了,她接下宁国府的庶务没两天,心里已经叫苦不迭。东府不像西府,西府有贾母这个国公夫人坐镇,虽然已经不大管事,可威严尚在。


    老祖宗轻飘飘一句话,没明着说谁,底下人都要捏一把反省自己的过错。


    宁国府当家的贾珍没了,先前只知修仙炼丹的贾敬回来主持大局,那又有什么用呢?即便一家之主的威严还在,对很多事情却不甚了解,又要忙着跟来吊祭的人应酬,哪能分出多少精力来管里头的事情?


    再说,昨日贾敬大怒,要将焦大赶到庄子上去,王熙凤虽然觉得早该如此,可王夫人却觉得这个关头,贾敬更不该这么做。


    “你和凤丫头到底是年轻,不知事情的厉害。昨日东府的大哥哥将焦大赶走了,东府的那些仆妇无不窃窃私语,说焦大即使顶撞了大老爷,也不该这么对待焦大。昔日老太爷腹背受敌,险些死在战场,还是焦大不顾自己的生死,背着老太爷奋力杀出包围的。没有焦大,哪来如今的东府?他一时酒后失态是可恶,念及昔日他为老太爷的情分,将功补过也就过去了。”


    王夫人歪在炕上,很为焦大被送走的事情感到痛心,“如今府里正是办大事,需要大伙儿齐心协力的时候,这般对待忠心耿耿的老奴才,谁不心里惶惶的?今日负责奉茶的奴才,不小心出了差错,我本想严罚她,谁知她竟说焦大那样一心为主的人都被赶走,她被打死了也是正常,说得我顿时冷静下来。”


    这话说的……贾滟侧头看了看王夫人,默默拿起茶壶,给她空了大半的杯子倒成八分满。


    王夫人:“一味严罚,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有时还会适得其反。”


    贾滟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不能表态,但可以为王夫人提供一点情绪价值。


    贾滟:“嫂嫂仁厚,这是两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王夫人听贾滟这么说,脸上神色微霁,笑道:“仁厚管什么用?那些人也未必念着我的好,说不准如今还为我罚了她一月米粮的事情在心里头咒我呢。”


    “那是她还没遇见凤妹妹和我,若换了我们去处罚她,还得挨十几二十杖,至少得十天下不了床。”


    “因果循环,今日种种,都是日后的因果。”


    王夫人语气无奈,“你们还是年轻,意气用事,做什么事情都不考虑后果。”


    贾滟闻言,有些莞尔。


    凡事不论对错,只论立场。


    又不是圣人,只要在自己的立场和角度,做得没错就行。


    但她没跟王夫人说这些,只是陪着喝了一会儿茶,就离开了。


    王夫人送贾滟到门口,看着贾滟远去的身影,思绪却回到了从前。


    她嫁给贾政的时候,贾敏还没出嫁,那时贾敏在府里受尽宠爱,如今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前前后后这么多人服侍,排场比起贾敏还没出阁时,还是差远了。


    婚后,她与贾政两人相敬如宾,跟贾敏的关系也说不上很亲近。


    好在,贾母并不是什么恶婆婆,虽有时开玩笑说她像个木头人似的,也不曾刻意为难过她。


    但那时自己断然是不敢跟贾敏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贾敏是贾母亲自调教的姑娘,对贾府官中的许多事情,比她还要了解,说起解决的方法,也头头是道。


    自己有时难免自惭形秽,久而久之,也并不是那么喜欢跟贾敏亲近。


    她记得贾敏要嫁给林如海的时候,林家前来下聘,贾敏明眸善睐,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之情,丝毫没有即将出嫁时的担忧。


    她想起自己嫁给贾政前,父母都说这是极好的婚事。


    嫁入国公府,门当户对,婆母又是明事理的国公夫人。


    可她心里却担心极了,不知成亲后丈夫待她如何?婆母和小姑可好相与?那种担心一直到成亲后许久,仍萦绕不去。


    可贾敏出嫁前,府中女眷打趣儿她要嫁人离开母亲了,怎么还不见伤感?


    贾敏却说:“他十七岁便中了进士,是少年英才。书香门第之族,家里也没有公爹和婆母需要我伺候,母亲为我千挑万选,挑中这么个好人,定是想我早日嫁给他的。我与他成亲是好事,心中即使舍不得母亲,也要欢欢喜喜的。”


    她那时十分羡慕贾敏,林如海一表人才,到了他这一代,只得这么一根独苗。府里没有高堂要服侍,也没有小姑子小叔要照顾,不知多快活。


    但心里也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贾敏出嫁后,府里便没有人暗中拿她和贾敏相比。


    后来贾敏嫁给林如海,一直没有子嗣。开始的时候,贾母心里虽然嘀咕,贾敏回府小住的时候,也会私下问她那些事情,但还不是太着急,后来几年过去,直到贾敏跟着林如海去扬州前,贾敏也还没能为林如海生下孩子。


    贾敏去了扬州后,便开始为林如海收通房丫鬟,纳妾。


    她那时候心想不管贾敏在国公府里多么美满,被人捧得多么高,上天总是公平的,让她出嫁后再也不能得偿所愿。


    贾敏去世后,林如海又娶了贾滟。


    贾敏金贵,优雅又骄傲,可贾滟截然不同。


    王夫人心想贾敏生前一定不会想到在她死后,她的位置会被贾家一个不见经传的年轻女子所替代,她的一对儿女将贾滟视为母亲,感情深厚。


    王夫人无法想象她的宝玉将另一个女人视为母亲的场景。


    贾政从宁国府回来。


    站在门口的王夫人见了贾政,脸上带着笑容上去,“老爷回来了,东府那边的客人都安顿好了吗?”


    贾政“嗯”了一声,跨过门槛,走进屋里。目光扫过炕上的案桌,问道:“方才屋里来人了?”


    王夫人:“是姑姑过来了一趟。”


    贾政微微颔首,在炕上坐下,王夫人站在旁边,亲自给他倒茶。


    贾政:“今日东府来的客人是有点多,也不至于多到能忘了给侯爷奉茶这样的大事。你既然答应了敬大哥哥帮他照应里头的事情,这种事情是不该发生的。”


    “我……”王夫人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欲言又止。


    贾政这人没管过什么庶务,听说小时候除了不像宝玉那般玩弄脂粉,其他做派跟宝玉没什么两样,后来被规劝多了,一朝发奋,便中了举人,被当今圣人派了职务。


    王夫人本想跟贾政说那不能怪她,只怪昨日贾敬将焦大赶出东府惹得下人人心不安,又怪宁国府平日对奴才太过放纵不加约束。


    可想到贾政本就对她冷冷淡淡的,若是她惹得他不快,今夜少不得又要去赵姨娘屋里住下。


    “是妾身一时监督不力,已经将那犯错的奴仆换下,并罚了她一月米粮。”


    王夫人大方认错,端起茶盅送给贾政,“这是菊花普洱茶,消食养胃,老爷尝尝。”


    贾政接过茶盅,语气温和,“这段时间,两府里的事情让你操心了。你若是太累,便直接在东府大哥哥为你空出的院落住下也没什么,这府里的事情,横竖还有滟妹妹能帮你搭一把手,不会有什么事。等东府的事情忙完,你再回府里好生休养。”


    王夫人温顺地颔首,“多谢老爷体谅,只是妾身有时也想回府里看看宝玉和几个丫头。”


    贾政点了点头,将王夫人端给他的茶盅放在案桌上,站了起来。


    王夫人一怔,“老爷不多待一会儿?”


    贾政低头整了整袖口,“你也累了,多歇着些,我在这儿你歇不安稳。我去赵姨娘屋里坐坐。”


    贾政有两个姨娘,一个是周姨娘,一个是赵姨娘,那都是贾政还没成亲前,贾母给他安排的通房丫鬟。后来她嫁进来,两人便抬了姨娘。


    周姨娘性子和顺,没有孩子,平日不争不抢,没什么存在感,贾政很少去她屋里。


    赵姨娘却不同,赵姨娘年轻时长得俏丽,性子活泼,很得贾政的喜欢。在王夫人入门后,赵姨娘先后生了惜春和贾环。


    本以为韶华逝去,贾政对赵姨娘的偏爱会日渐消逝。


    谁知贾政还是动辄就去赵姨娘屋里。


    王夫人只得送贾政出门,见贾政真的是往赵姨娘那边的方向走,不由得咬了咬牙。


    贾滟回了不羡园。


    天色还没完全入黑,不羡园里来了小客人,是贾兰和贾环一起来找林绛玉玩。


    贾兰手里拿着两把小弓箭,其中一把要送给林绛玉。贾环见了,也想要,于是便跟贾环说:“你怎么跟探春姐姐一样,只喜欢将东西送给旁人也不送给家里人?”


    贾兰皱了皱眉,反驳道:“环叔,绛儿怎么是旁人了?老太太说了,都是家里的兄弟,不分彼此的!再说,这事情跟探春姑姑又有什么干系?”


    贾环听了,神情更加不快,“既然不分彼此,你怎么就只拿了一把弓箭送给绛儿?我也想要。你跟探春一样,探春纳鞋底,做鞋面,都只给宝玉做,不给我做。你送弓箭,也只给绛儿送,不给我送。”


    林黛玉本来是在西书房里看书的,听见贾兰跟贾环的话,便让旁边的紫鹃出去劝和。


    紫鹃打了帘子出去,只见林绛玉坐在台阶前,心无旁骛地打量着手里的弓箭,而贾兰和贾环则站在院子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顶起来。


    紫鹃连忙走过去,笑着说道:“我说两位哥儿,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像是斗鸡似的。多大点事儿,可别闹到太太和老太太那里去,到时可不好看。”


    林绛玉才后知后觉,眨巴着眼睛,看看贾兰,又看看贾环。


    贾环平时也怕贾母,可想到平时贾母最喜欢的是宝玉和两个玉儿,其次便是贾兰,好东西送给他们,送剩下来的分给屋里的下人,也想不到他。


    这时听紫鹃的话,贾环的气性就上来了,“什么不好看,让老太太知道什么好东西到不了我这儿才好呢!”


    贾兰平日听李纨教导,都谨言慎行,独善其身。但他实在喜欢林绛玉,也想府里能多个人陪他一起射箭骑马。


    此时见贾环蛮不讲理,也据理力争,“什么叫好东西到不了你那儿?说得好像这是什么人人有份的东西似的。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我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亏你还比我年长,这般贪婪,见到旁人的好东西,便想占为己有。旁人不给,便说得好像是旁人欠你的!我就不给你!”


    林绛玉平时跟姐姐一起相处和睦,就算是有什么小打小闹,乳娘丫鬟们上来劝解两句,便小事化了了,还从来没见过人吵架。


    这时见贾兰和贾环吵起来,眼红脖子粗的,不觉得害怕,反而还有些新奇。


    他干脆拉了拉紫鹃的衣袖,小声说道:“紫鹃姐姐,咱们看一会儿他们吵架行吗?”


    紫鹃:???


    林绛玉继续小声跟她嘀咕:“我还没看过人吵架呢!”


    紫鹃:“……”


    幸好,她看到了贾滟跨过门槛过来,正要喊人,却看见贾滟抬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院子里其他丫鬟也发现了贾滟回来,见她不让人作声,便装作没看到人。


    贾滟带着夏堇站在门槛前。


    林绛玉没看过吵架,听贾兰和贾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没一会儿,便觉得不就是一把弓箭,也值得他们吵成这样?


    贾兰和贾环正吵得不可开交,忽然一把弓箭横在两人中间,两人都愣了下,看向林绛玉。


    林绛玉那双像是黑葡萄仁似的眼睛望着他们,“哎”了一声,说:“原来吵架就是这样啊。”


    贾兰:“……”


    贾环:“……”


    林绛玉:“这有什么好吵的?兰哥哥给我的弓箭是好东西,若是环哥哥也想玩,跟我说就行了。我们可以轮流着跟兰哥哥射箭比赛。若是只得我和我兰哥哥玩,那我肯定只有输的份儿,多没趣。”


    “可我——”


    贾兰有些不情愿,因为他私心是只想把弓箭给林绛玉用。


    可林绛玉已经拉着他的手上台阶,另一边招呼着贾环,“我不太会弄比赛的事情,但我姐姐很厉害,会很多事情。她上次跟我说田忌赛马的事情,我让姐姐给我们弄个赛制,改明儿便去比赛,好不好?”


    林绛玉兴致勃勃地招呼两个小伙伴一起去书房找林黛玉。


    贾环本来想扭头就走,懒得搭理林绛玉,可林绛玉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环哥哥,快跟上来啊!”


    那模样,倒没有半分因为他刚才想抢弓箭而不高兴。


    贾环怔愣了下,转头看向大门,却见贾滟站在门槛处,杏眼含笑地看着他们。


    贾环:“……”


    小小少年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些许自惭形秽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向贾滟行了个礼,然后跟着贾兰和林绛玉去西书房找林黛玉。


    几个小小少年都去了西书房,贾滟隐隐约约听到林绛玉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接着便是林黛玉的声音——


    “你们三人比赛,怎么田忌赛马?那得你们三人一组,再找三人来组成一组,你们两组一起比赛,我给你策划个田忌赛马还差不多。”


    巴拉巴拉。


    贾滟没去打扰他们,自己回了正房。


    没一会儿,贾母那边让人来喊两个玉儿去荣庆堂用晚膳,听说贾环和贾兰也在,一并喊了过去。


    贾滟协理庶务之后,已经很少去同贾母一起吃饭,只在不羡园里摆饭。


    晚上,两个玉儿已经睡下,贾滟也卸了妆发,王熙凤却来了。


    “这二奶奶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是这时候来。”


    夏堇看着贾滟已经散下来的一头青丝,和身上的素色常服,手脚麻利地将头发挽起,说道:“我去给太太找件外衣。”


    贾滟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秋衫,笑着摇头,“不用了,琏二奶奶也不是外人,就这么着吧。”


    贾滟起身,走出碧纱橱。


    王熙凤带着平儿来的,见到贾滟出来,顿时眼前一亮。


    眼前的女子脸上铅华洗净,不施粉黛,肤若凝脂。乌浓的青丝简单挽起,一袭素服,宛若出水芙蓉。


    王熙凤忍不住赞叹,“平日不知,原来姑姑也有这般风情,我见了小心肝都忍不住砰砰乱跳。”


    就更别说是男人了。


    王熙凤心想难怪林姑爷对贾滟百依百顺的十分宠爱,还为她将内宅的通房丫鬟和姬妾放了。


    贾滟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向夏堇使了个眼色。


    夏堇便领着平儿退出了正房。


    王熙凤是来听贾滟白天说的所谓生财之道的。


    贾滟拉着王熙凤的手,让她坐在炕上,“你坐着,稍等片刻。”


    说着,便绕进了碧纱橱,王熙凤在外头只听见一些细微的响声之后,便抱着一个小紫檀木箱子出来。


    贾滟又多点了一盏琉璃灯放在旁边,笑着跟王熙凤说道:“你猜我这箱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王熙凤不知道贾滟的葫芦里买什么药,既然贾滟让她猜,她干脆胡乱瞎猜一通。


    “黄金?银子?地契?”


    贾滟听着王熙凤的猜测,忍不住笑,真真是爱财的人,猜的不是金灿灿银闪闪,就是地契。


    “都不是。”


    贾滟笑着打开箱子,箱子里是一些精美的绣品,有扇袋,荷包,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也有女人用的肚兜,里衣,上面绣着花丛鸟从,栩栩如生。


    走线和色彩搭配,跟如今京都流行的截然不同,却令人移不开眼。王熙凤手里拿着一个绣着招财童子的荷包,爱不释手。


    贾滟一只手撑着下巴,笑道:“这是苏绣,喜欢吗?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喜欢是喜欢的,可王熙凤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默默地将荷包放回箱子里,“姑姑拿这些东西给我看,是什么用意?”


    “你这么聪明,猜不着吗?”


    贾滟向王熙凤眨眼睛,“生财之道啊,喏,这就是。”


    王熙凤有些发蒙。


    贾滟向王熙凤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地说道,“与其在外头放债,何不跟我一起做些买卖呢?”


    王熙凤:???


    第69章


    069


    如今京都流行的绣品跟苏绣不是同一类型,贾滟了解过,苏绣在京都并不是没有市场。她不打算走平民路线,陆清洛的绣工了得,是苏绣里的佼佼者。


    陆清洛离开林府之后,虽然不跟林如海联系,跟贾滟的书信来往却没断过。


    她如今在苏州帮着父兄管理绣坊,也带了几个徒弟。


    当初陆清洛送给贾滟的几个荷包,让在扬州的官太太们爱不释手,十分稀罕。


    贾滟想着可以在京都开一个绣坊,主要卖陆清洛和锦葵的绣品。开始可能会有点难,不过凡事开头难,后面也会慢慢推广。


    贾滟从后世而来,深知推广的重要性,推广的前提还得找好代言人和带货的。


    贾滟相中了明艳照人又长袖善舞的王熙凤,贾琏继承了爵位之后,就给王熙凤请封了诰命夫人,逢年过节要入宫,那么多诰命夫人在一起,总有相互攀比秀品位的时候,平时也不会少跟人应酬。


    至于带货的人,选择性就更多。


    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的,还有白事喜事上的送礼等等,都可以用得上。


    当然,那只是贾滟到京都之后暗中琢磨的,她也物色了几个地方,让贾芸有空的时候去看看,跟她说说周围的环境和情况。后来想想,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要是王熙凤愿意跟她一起,按照王熙凤的精明能干,外头的事情让她去忙活会更合适。


    人各有所长,贾滟清楚自己有不如别人的地方。


    除了绣坊,贾滟还打算开一家书斋。


    不过书斋的事情不着急,书斋不图挣钱,就图个精神寄托,圆了自己从小就想开书店的梦。


    当务之急,还是绣坊的事情。


    八字还没一撇。


    贾滟将她的想法跟王熙凤说了,王熙凤听得目瞪口呆,手里捏着绣着招财童子的荷包,说道:“姑姑想在京都开一间绣坊?京都是什么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各种各样的稀罕玩意儿。苏绣虽然精美,却十分耗时间,一副精致的绣图,少则几天,多则一年半载也是要的,人力、财力投进去了,何时才能回本?”


    不愧是管家的人,一言中的。


    贾滟笑道:“你看咱们家的老祖宗,寻常人做的女红,不管布料多么珍贵,走线多好,她也不稀罕穿,就得要穿自己屋里人做的。绣坊做生意,也要有的放矢。不能什么生意都做,要有门槛。”


    王熙凤看向贾滟。


    贾滟笑着问:“你可知道老祖宗身边有一副璎珞,爱如珍宝,只留在自己身边玩耍观赏的?”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今年元宵时贾母在花厅设宴,当时贾母便拿出一副十六扇的璎珞出来摆设。那时王熙凤好奇,便问贾母这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贾母便笑着说是“慧纹”。


    王熙凤一听是慧纹,便有些惊讶。


    慧纹是出自一个姑苏女子之手做的绣品,名叫慧娘。慧娘是一个年轻姑娘,出身书香门第,精于书画,绣品只是闲暇时才会绣一两件来玩。她平日做绣品的时候,喜欢仿历代名家的折枝花卉,跟如今流行绣品的浓艳色彩不同,慧娘的绣品格局配色十分雅致,自成一派,并且都绣了名人咏物的旧句。那些诗词歌赋不一的旧句用黑绒绣成草字,横竖撇捺、勾踢转折看上去跟真实的草书差不了一点点。


    慧娘的绣品雅致,天下皆知。但她并不以卖绣品为生,偶尔刺绣,也是一时技痒。


    会画画,构图配色的能力是杠杠的,又写得一手好草书。


    如此一来,在一味浓艳匠工的绣品中,慧娘那些格局配色皆从雅的绣品便脱颖而出,天下皆知。她又不是以卖绣品为生,便更显得稀罕。在市面买卖的慧纹,皆是她偶然绣了送给旁人,一件难求。


    可这位充满传奇性色彩的姑苏女子,偏生又红颜薄命,年仅十八便没了。此后,慧纹之物便成为许多人争相收藏的物品,价无上限。即便是荣国府,也只得三件。


    登记造册时,贾母将其中两件收进官中库房,剩下一副璎珞便留在自己身边,高兴时便摆出来玩耍的。


    如今听贾滟提起贾母的那副慧纹,王熙凤看向贾滟,有些明白她想要干什么了。


    贾滟笑着起身,又从碧纱橱里拿出一副画来,画里的空间是室内,里面有着一张案桌,案桌上有纸笔,旁边还有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的是海棠花。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坐在案桌前,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捏着兰花指,在触碰海棠花的花瓣。


    在她身旁,站着一个丫鬟,丫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账本。


    王熙凤:“……”


    场景很眼熟。


    像极了她平时让彩明给她念账本时的场景。


    贾滟拿着画卷,明亮的杏眼闪着笑意,“这是我画的,好看吗?”


    王熙凤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不好看,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将她的身影画进画卷里。


    王熙凤点头。


    贾滟小心地将画卷收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她双手拿着画盒,将盒子交给王熙凤。


    五指白皙,染了丹蔻的指甲跟淡碧色的盒子相映衬,竟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王熙凤看着盒子,又看向贾滟。


    贾滟:“过两天便是你的生辰,今年不巧,不仅你和琏二爷在孝期,便是东府那边珍大爷和蓉哥儿的白事也还没料理完,你的生辰怕是不能跟往年那样热闹了。我刚到府里时,第一次去抱厦厅找你的时候,你便是这般模样听彩明给你念账本。那时摆在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海棠花,我见了便在想,怎会有人长得比花还明艳三分,美得没边儿,又聪明能干。”


    王熙凤接过盒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贵人多事忙,记不得很正常。”贾滟坐在炕上的另一侧,温声说道:“我前几日便在琢磨,你生辰的时候该送什么东西给你,你好像什么都不缺。正发愁呢,忽然想起那时在抱厦厅回来后,我便画了一幅画,已经画了七八成,总觉得功力有限,不能将你十分之一的美画上去,胜在诚心,便有将画补全了。”


    王熙凤听贾滟这么说,心里有些触动。如今两府大事不断,要处理的事情接踵而来,她料想着除了父母,今年不会有人记得她生辰的,却没想到贾滟记得。


    可是她来不羡园,分明是跟贾滟讨论所谓的生财之道的,怎么就扯到了她生辰上去呢?


    莫名其妙。


    王熙凤心中有所触动,却不妨碍她觉得这个话题太跳脱了些。


    这时,贾滟又把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话锋一转,问道:“你说,如果我们的绣坊能开成,图画由我负责,刺绣交给旁人,可行不?”


    贾滟想做的,相当于后世的奢侈品牌,贵精不贵多。万事开头难,但凡事得先开始。


    合伙的人贾滟想过,窦晴川是一个好伙伴,可是窦晴川的基本盘在江南,到了京都能力有限,倒是可以请她帮忙参谋。


    王熙凤胆大心细,杀伐果断,是个优缺点都特别明显的年轻女子。


    在京都的人脉广,外面的路子也多。


    贾滟觉得王熙凤的脑子绝对是做官经商的料。就是如今裙钗不能当官,要王熙凤是男儿身,朝堂之上,绝对有她一席之地。


    当不成官,披着诰命夫人的身份,当个出色的商人何尝不是另一条出路?


    可是王熙凤并没有表示同意贾滟的提议。


    贾滟也不急,笑道:“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合计的事情,你就别让琏二爷知道了,林姑爷也不知道这事情。只是这事我等不得你太久,三天之后,到底是个什么主意,都得给我个准话。我的想法是绣品的初期风格仿慧纹,等小有名气之后,再出一些风格不一样的精品。我刺绣不太行,但我会画画。我的画也不必用什么旧人名句,自然会有人来提诗。”


    贾滟都想好了,林黛玉满腹才华,在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被埋没很可惜。等绣坊小有名气,可以出精品的阶段,她会让黛玉在画上提一些诗句。


    至于刺绣方面的人才,陆清洛肯定是首席。但荣国府针线一绝的丫鬟,不管是贾母屋里的鸳鸯,还是她身边的锦葵,都很有天赋。


    慧纹是一个人的智慧。


    她身边可能没有慧娘那样的全才,却胜在有专才。


    贾滟本来还想跟王熙凤多说几句,转念一想,像王熙凤这样的人,只要有利可图,没有她琢磨不透的事情。


    此事如果能成,后续带来的效益比她在外面放债不知高多少。


    既能名利双收,又没有违法风险,一举两得。


    贾滟将王熙凤送出不羡园,回头的时候,看到夏堇和锦葵两人站在廊下,两人神色既好奇,又忐忑。


    贾滟莞尔,“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当门神呢?”


    她越过两人,走进正房。


    锦葵连忙打了帘子,悄声问道:“太太,琏二奶奶会答应吗?”


    贾滟摇头,“不知道,等几天看看。”


    锦葵和夏堇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叹气。


    贾滟的盘算她们是一直知道的,她们在荣国府长大,从来没听过哪个贵夫人要暗中经商的。可是贾滟在陆清洛离开扬州的时候,便在琢磨这件事情。


    只是因为林如海早晚要离开扬州,所以很多事情也只是想想。


    即使只是在心里想,贾滟也没有对她们隐瞒,贾滟给了她们一个念想,就是以后她们也会有可以自己做主的那一天。


    贾滟其实连绣坊的名字都想好了,叫锦绣坊。


    八月过去,贾珍贾蓉去世已经半个月,宁国府办丧事,到处都是白色。


    贾政贾琏等人得了空就往宁国府去,有时贾政从外头回来,也要去一趟宁国府跟贾敬商量事情。


    自从上次宁国府负责给客人端茶水的小组出了纰漏之后,王夫人对宁国府的事情就看得比较紧,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宁国府里。


    王熙凤生日那天,贾滟跟贾母提了一下。


    贾母的意思是王熙凤如今在孝期,东府又在置办丧事,就简简单单在花厅摆两桌,自家的女眷聚在一起玩玩就好。


    贾母到底疼爱王熙凤,王熙凤生辰那天摆两桌的花费都是贾母的梯己,然后又给王熙凤送了一串蜜蜡珠。


    薛姨妈也带着宝钗去给王熙凤过生辰。


    莺儿劝宝钗,“姑娘,前几日您和太太才在老太太那里弄得不高兴,太太回来一直怏怏不乐,这两天才好,要不今日就推说身体不大好,别去了吧。”


    “今天是凤丫头的生辰,怎么好不去?”宝钗淡淡地看了莺儿一眼,“再说,我们住在这府里头,主人家设宴,还派了人来请,于情于理都该去。上一次太太感觉不好,是她多心了,跟去不去老太太那里有什么干系?”


    薛蟠在上京路上弄出命案的事情,虽然已经解决,但说起来都说薛姨妈心里的一根刺。她平日对儿子溺爱,有时也觉得儿子不成器,却容不得旁人说薛蟠不好,或是让薛蟠在外头被人欺负。


    薛宝钗深谙母亲的性情,跟莺儿说:“那日芦夫人在老太太屋里说那些事情,也是出于一片好意,给老太太散闷。”


    莺儿“哦”了一声,只好转身去给薛宝钗挑衣服。


    她拿了一套缕金百蝶穿花的水红色裙子出来。


    薛宝钗见了,眉头微蹙了下,“换一件。”


    莺儿纳闷,“这可是姑娘一直都很喜欢的裙子,从前在金陵见客人时,您都很喜欢穿这套的。”


    薛宝钗的目光落在那套裙子上,笑了笑,“如今不喜欢了,收起来罢。”


    莺儿有些没趣儿地“哦”了一声,嘀咕着说道:“姑娘自从和太太到了京都,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前喜欢的衣裳都不喜欢了,那些金灿灿银闪闪的玩意儿,从前也是爱玩爱戴的,如今除了一个刻着字的黄金项圈,其他的却都不爱的。”


    莺儿的声音含糊,薛宝钗听得并不真切,只是听她那嘟囔在嘴里的,怕且不是什么好话。


    薛宝钗看着莺儿的背影,也不让她挑衣服了,直接说道:“我不是有一套蜜合色的裙子,是今年春天才做的,你把那套裙子找出来给我。”


    莺儿把裙子找出来,在薛宝钗跟前比划着,“姑娘,裙子虽是新的,可颜色会不会太素了?”


    薛宝钗看了看莺儿,笑道:“你懂什么?凤丫头还没除服,肯定会穿素。东府又还在办丧事,荣国府的几个姑娘也不会穿红着绿。”


    莺儿:“这不是还有一个林姑娘吗?林姑娘可没在孝期。”


    说到林黛玉,薛宝钗笑了笑,“颦儿不要紧。她便是任性些,旁人都不会说什么。”


    “也是。”莺儿咕哝着,“谁让老太太疼她呢?”


    王熙凤去荣庆堂之前,去了一趟不羡园找贾滟。


    贾滟正在院子里打理几盆菊花,夏堇端了个放着剪刀的托盘在旁边伺候。


    两个玉儿穿着一身色彩淡雅做工精致的常服,坐在庑廊下解九连环,见了王熙凤来,笑着向她跑过去。


    王熙凤满面笑容地拉着两个玉儿,笑着说:“今儿姐妹们和宝玉都没去东府,老太太屋里热闹着呢,你们怎么没去老太太屋里玩?”


    林黛玉:“我们等太太修好那几盆菊花便一起过去。”


    话音才落,探春便带着侍书来到羡园。


    王熙凤笑问:“探春丫头怎么也不在老太太屋里玩?”


    探春:“宝玉哥哥和宝姐姐两人在说话,二姐姐跟惜春妹妹跟着大嫂子不知做什么去了,我过来找林姐姐和绛儿玩。”


    探春回过王熙凤的话,没有加入两个玉儿解九连环,反而在贾滟身旁兴致勃勃看她摆弄花草。


    贾滟将剪刀放回夏堇的托盘,指着几盆菊花跟探春说:“这是鸾凤和鸣和万寿菊,已经挂了花蕾,过两天就能开了。”


    探春点头,目光落在另外两株菊花上,问道:“姑姑,这两盆是不是墨菊?”


    贾滟有些意外,两颗墨菊还没挂花蕾,看上去也就是平凡无奇的品种。


    贾滟:“你怎么认出来的?”


    “老太太喜欢菊花,最喜欢墨菊。前几日姑姑在老太太屋里时,说您在不羡园养了几株墨菊,只是还没开花,等挂了花蕾,送两盆去老太太的院子里给她观赏。姑姑这里好几盆菊花,唯独这两株菊花用五彩成窑的花盆养着,应该是要送去给老太太的墨菊。”


    贾滟笑着夸奖,“真是个聪明心细的姑娘。”


    王熙凤也笑,“不然太太怎么就独独心疼她呢。”


    探春和贾环都是赵姨娘所出,姐弟俩都养在王夫人屋里,王夫人看到贾环便觉得他不学好,却很喜欢探春。


    锦葵打了一盆水来给贾滟洗手,贾滟洗完手之后用毛巾擦干手上的水,让探春和两个玉儿去西书房玩,自己则和王熙凤一同往屋里走去。


    贾滟:“那件事情,你可想好了?”


    贾滟说的,是邀请王熙凤和她一起办绣坊的事情。


    “想好了。”


    王熙凤跟贾滟一起进屋,两人隔着案桌各自坐下。


    王熙凤回去之后,将贾滟的想法告诉平儿。平儿一听,也是震惊了,她以为自家奶奶背着众人在外头放债已经很大胆,谁知贾滟竟还异想天开,想办绣坊。


    那些事情,历来都是外头该操心的。


    王熙凤虽然在不羡园的时候表现得犹豫不决,可是她很心动。慧纹价无上限,不知多少富贵闲人做梦都想收藏一件,甚至愿意为之倾家荡产。


    贾滟的念头虽然异想天开,却不是不可行。


    平儿震惊之后,回过神来,“这样的好事,林姑姑怎么没跟太太合计?”


    王熙凤在回去的路上,便想明白了,“太太平常最喜欢老实本分的人,若是她知道林姑姑私下那么多心眼,你猜她还敢不敢将府里的庶务交给林姑姑?论外面的那些门道,东、西两府的太太奶奶们,谁能比得上我?”


    王熙凤说着,就不免沾沾自喜,“林姑姑的想法虽好,想在京都立足,若不靠林姑爷张罗,难有门路。我却不同,我从小被家人当男孩教养长大,宁、荣两府的叔伯兄弟我都很熟,王家的那些兄弟们只要我说句话,自然也是愿意为我的事情奔波活络的。”


    平儿看着自家奶奶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俊不禁。


    王熙凤向来自信,如今这么一分析,就觉得很有道理。因为贾滟手头不缺人不缺钱,可她想自己开绣坊,难度很大。


    在京都做生意,是要有背景的。


    光有钱有什么用?京都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王熙凤莫名自信,觉得贾滟不会坑她,否则,早就在知道她放外债的时候,就将这些事情捅到贾母和王夫人那里去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如果真的能做出像慧纹那样的绣品,整个贾府一年月钱放出去挣的利钱都比不上绣品价值的百分之一。


    还冒着风险放什么债?


    难道躺着收银子不开心吗?


    王熙凤答应跟贾滟一起开绣坊的事情之后,贾滟就给陆清洛写了一封书信,让她择日上京。


    整个九月份,王夫人白天基本上都在宁国府协理庶务,九月份过去,贾珍贾蓉的丧事终于料理完,灵柩停在铁槛寺。


    王熙凤的肚子在十月份,就开始变得明显,但行动还是很灵活,每日风风火火的,令跟在她身后的丫头婆子捏了一把冷汗。


    王夫人在宁国府的时候,因着葬礼上的事情心力交瘁,比在荣国府时操心十倍不止,事情一了,忙不迭地将宁国府的一干事情尽数交还给身体初愈的尤氏。


    大概人在忙碌的时候,身体会特别坚强,一旦放松,那根紧绷的弦没了,身体各种各样的毛病就争前恐后地来刷存在感。


    王夫人在十月中旬的时候,又病倒了,她病得很严重,宝玉、贾环和探春几人都在屋里服侍。


    贾母让贾滟去安排王太医来给王夫人看病,王太医一族,从祖辈开始,便是御医,贾母平日身体欠恙,都是请王太医来诊脉。林黛玉和林绛玉有什么小痛小病,也是找王太医。


    可王夫人却不喜欢王太医,说王太医看不好她的病,她要看鲍太医。


    贾滟哭笑不得,两尊大佛都不好得罪,干脆今日请王大夫来,明日再请鲍大夫来。至于王夫人想吃哪个大夫开的药,便由她自己做主。


    除了忙贾府的事情,贾滟最近也在跟松月在讨论林府的修缮之事。林府的宅子是林如海在京都为官时的祖辈传下来的,那时林家的祖辈盼着姑苏林氏能子孙昌盛,盖了不少院子。贾滟不仅看过图纸,还去林府的宅子看过,虽不如宁、荣两府这么大,但是除了中线的厅堂和正房,还有西路和东路,大大小小十来个院子。


    自从林如海的父亲去世后,林如海扶父亲灵柩回原籍,只留了部分人在京都看宅子。后来中了探花,娶了贾敏,中路按照贾敏的喜好修缮了一番,东路是祠堂,西路的院子还是空着。后来林如海任巡盐御史,到扬州上任,一去便是十来年。


    贾滟第一次去林府的时候,林府里除了几个看宅子的老仆人,冷冷清清,整个宅子都透着股霉味。


    贾滟回了荣国府之后,便去找贾政说林宅修缮营造的事情,要先画个图纸。


    图纸很多细节要敲定,譬如两个玉儿各自住的院子,该要什么样的风格,林如海的外书房想要建成什么样,院子里要种什么花草树木之类的……写写画画,也够忙的。


    到十一月的时候,王夫人的病情突然加重,呕吐不止,竟吐出黑血。


    第70章


    070


    王夫人的病情突然加重,王子腾的夫人到荣国府来看她。


    王夫人卧病榻上,跟王子腾夫人说不了几句话,就体力不支。


    贾滟和王熙凤陪着王子腾夫人,怕在荣禧堂里会让王夫人不能安心休息,王熙凤的屋里贾琏又在,在王子腾夫人去向贾母问安后,贾滟和王熙凤就将人带到了不羡园。


    王熙凤的身子也重,虽然她自己像个没事人似的横冲直撞,但最近半年来荣、宁两府大事不断,都说怕是冲撞了什么东西,因此贾母对王熙凤和贾宝玉这两人都看得很紧。


    如今见了自家婶娘,王熙凤难得流露出些许年轻女子的娇态,跟婶娘咕哝:“我哪有那么娇弱的?先前大老爷的事情,是因着我不知道自己有了喜脉才会累得见红。如今王太医也说我身体已经大好,管点府里的庶务也不是多累的事情。若是什么事情都丢给林姑姑,万一把她也累坏了,可再也找不着旁人来帮忙了。”


    王子腾夫人比王夫人要年长些,长得慈眉善目的,听王熙凤这么说,便笑着跟贾滟说道:“凤丫头未出阁时,便帮着我管理官中的事情。她平日里跟兄弟们风风火火惯了,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姑太太请多包涵。”


    贾滟笑着客气,“凤妹妹精明能干,没什么不周到的。”


    说完王熙凤,便说起王夫人的病情。


    “上个月开始,太太便说食欲不好,不能饮食,我也让厨房熬些容易消食的小粥和精致小菜送去她屋里,总是没吃两口,便吃不下了。王太医请了,鲍太医也常来,也到处寻医求药,可太太总是不好。”


    王熙凤跟王子腾夫人一起坐在炕上,唉声叹气,“或许太太只是上阵子太过劳累了,好生调养,歇息够了便会好。”


    三个月内,办了两场葬礼。


    岂止是太过劳累,贾滟觉得没有累到猝死就是幸运了,偏偏王夫人还是固执之人,在协理宁国府庶务的时候,不愿意像王熙凤那样采取铁腕手段,如今事情结束,虽然挑不出大错,可闲话却不少。


    大概是身体过度劳累,心里又不知受了多少宁国府奴才给的窝囊气,回来荣国府之后才会病得这么厉害。


    贾滟问过两位太医,两位太医觉得王夫人病在脾胃,不仅得注意饮食清淡,还要保持心情愉悦,才会好得快。若是郁郁寡欢,又或是心里有什么事情看不开,汤药的效用终究还是有限。


    脾胃上的病,大多数跟内分泌有关系。


    贾滟想了想,如今王夫人已经到中年了,可能到更年期的时候了。更年期的女人本来就容易受激素紊乱的影响,加上她这几个月一直操持两府的大事,生怕会出什么幺蛾子,情绪高度紧张,是容易得胃病。


    一般人吐血的原因有很多,比较常见的是消化道疾病。


    贾滟觉得那次王夫人吐血,可能是胃出血。


    这个世界,医疗条件真的很落后,医生看病全靠把脉问诊,用的药能不能对症全靠运气。


    王夫人运气不太好,最近找来的医生给她开的药都不对症。


    可王子腾夫人说:“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贾滟早料到王子腾夫人会这么说,别说古人迷信,便是在后世医疗科技都日新月异的世界,久病不好,很多人都会去求神拜佛。


    贾滟:“自从太太病后,府里先后请神婆跳神、请端公送祟,又给铁槛寺、水月庵添了香油钱,昨个儿,老太太又拿了五百两梯己出来,让我送去城外的护国寺印了几千册《金刚经》。太太平日也诚心礼佛,自有神明庇护,邪祟之物见了她只会绕着走。”


    王子腾夫人听了,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王熙凤安慰婶婶,“太太吉人天相,过阵子就会好的。”


    王子腾夫人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


    贾滟和王熙凤送王子腾夫人到垂花门。


    贾滟心里很纳闷,寻思着王子腾夫人来了,薛姨妈怎么也没和宝钗一起到荣禧堂。到底都是王家的人。


    王熙凤知道贾滟心里的疑惑,“姑姑可是觉得奇怪,怎么婶婶到了荣国府,薛姨妈和宝姑娘却没来荣禧堂?”


    贾滟微微笑了笑,“嗯,确实觉得奇怪。”


    说到薛姨妈和薛宝钗,王熙凤的神色有些奇怪,她勾了勾嘴角,说道:“许是薛姨妈出嫁前,便跟婶婶的关系不大好吧?叔父跟姨妈的感情,也不像他与太太那般要好。从前薛家风光时,也不太跟叔父和婶婶来往,后来姨父去世,姨妈家的光景一天不比一天,那薛大爷也不听管教。薛大爷在上京路上闹出命案之事,令叔父十分震怒。”


    这还是贾滟第一次听到王家人对薛姨妈一家的态度。


    但她也不是没感觉,薛姨妈一家到京都已经好些时日,平时王府来人什么的,都是直接去找王夫人的,甚少去找薛姨妈。王熙凤和薛宝钗是表姐妹,薛姨妈和哥哥嫂嫂来往亲密的话,王熙凤和薛宝钗的关系应该也不错。


    但贾滟觉得王熙凤和薛宝钗的关系不好。


    彼此都看不上。


    不过,薛宝钗能看得上谁呢?


    贾滟觉得在薛宝钗心里,除了她自己,谁都看不上。这个少女到了荣国府之后,很用心地经营人际关系,荣国府上上下下,没人不说她好。晨昏要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请安,去完老太太屋里,便去王夫人屋里。去完王夫人屋里之后,便在园子里走动,才到荣国府来玩两趟的史湘云,见了薛宝钗便是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十分亲热。


    林黛玉不喜欢薛宝钗,经常跟贾滟说她心中藏奸。


    贾滟觉得林黛玉也没说错,薛宝钗这么用心经营荣国府里的关系,没有其他的用意,怎么可能呢?


    “宝姑娘眼光高着呢。”


    王熙凤自从和贾滟达成一致,要一起开绣坊之后,对贾滟就没那么多防备。两人如今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再说,她也没察觉到贾滟有什么害她的心思。


    王熙凤跟贾滟说:“我从来没见她真正对哪个人服气过,你看着府里的小姑娘丫头们,除了林妹妹有点小性子,不太给她面子之外,哪个不说她好的?”


    贾滟听得想笑,“也没听你说她好。”


    王熙凤挑了挑秀眉,睨了贾滟一眼,“可我也没说她不好。”


    贾滟忍俊不禁,跟王熙凤一起回了不羡园。


    陆清洛已经到了京都,如今暂时住在驿站。在他们上京前,贾滟已经将开始选中的几个地点交给王熙凤挑选,王熙凤挑了在京都西市的一个门面。


    贾滟跟王熙凤说:“清洛已经到了京都,过两天府里若是没事,我便跟老太太说要去护国寺还愿去看看她。你若想一起,便在我说要还愿的时候,跟老太太说想去为太太和腹中的孩儿祈福,有我陪着一起,想来老太太能放心让你出门。”


    说起这个,王熙凤的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半是埋怨半是玩笑,“真真是个来讨债的,自从有了身孕,我便没有好日子过。”


    怀孕的女人在提到孩子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有种母性的光辉。


    王熙凤这时的神态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温柔得多。


    王子腾夫人走了之后,邢夫人也来看王夫人。


    不止是邢夫人,宁国府的秦可卿和尤氏,本来是来吊祭的尤大娘和两个小女儿,也都来荣国府探病。


    两府的人都很牵挂王夫人的病情。


    贾敬更是觉得王夫人是为了料理宁国府的事情而病倒的,十分自责,还去自己先前修行的道观炼了一瓶仙丹给王夫人。


    “若不是弟妹为我操持东府庶务,也不至于此。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服下虽不能飞升,至少能减少些苦痛。”


    贾政手里捏着贾敬给他的那瓶仙丹,白玉的瓶子,瓶身上还雕刻着莲花。


    贾政心里也不好受,跟贾敬说道:“凡事皆有天命,也不是人力可以改变。我为太太百般寻医求药,还不见好,想来是天意如此。”


    贾敬安慰了贾政几句,又去荣庆堂跟贾母请安之后,回了宁国府。


    贾政手里拿着贾敬给的那瓶药丸,去了王夫人屋里。贾宝玉、贾环和惜春都在屋里,贾宝玉的眼圈还是红的。


    几个小孩见贾政进来,站了起来。


    贾政平日见了贾宝玉,便气不打一处来,想要骂几句。此时见他红着眼圈,为母亲十分伤心难过的模样,那点气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跟几个孩子说:“太太这里没什么要你们服侍的,你们回自己屋里去吧。”


    几个孩子离开,贾政便在王夫人床前坐下。


    王夫人睁开眼睛,见他坐在自己的床边,神色有些惊讶,“老爷?”


    贾政见她悠悠转醒,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今日感觉怎样?可有好些?”


    王夫人其实觉得自己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最近不止兄嫂来看她,还有两府的女眷都来看望她,令她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感觉。


    王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主动握了贾政搁在床沿的手。


    夫妻多年,他们从来都是相敬如宾,少有这些温情的举动。


    王夫人觉得自己可能很快要死了。


    她最近总在梦到过去的很多事情,梦到自己年少还没出嫁时的生活,也梦到初初嫁到荣国府时的那些日子,还梦到了贾珠。


    “老爷,我梦到了珠儿。”


    贾政一怔。


    “我记得他出生时,园子里的紫藤花开得正好。他从小,就爱在那紫藤花架下玩耍,春天的时候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一双小脚自由自在地晃荡着。”


    王夫人想起贾珠年幼时的许多事情,“他自出生便聪明伶俐,又善良体贴。三岁能念诗识字,又懂事明理,启蒙后用功读书,唯恐辜负了父母对他的殷殷期盼。”


    那时自己看他,只觉得十分欣慰,长子如此懂事,两府长辈对他赞不绝口,也寄予厚望,好好用功念书,背靠着宁、荣两府和王家的资源,等着他的便是青云路,自己的下半辈子也有所依靠。


    贾珠娶了李纨之后,自己还担心他会因为娶了妻子而耽于安逸享乐,每日他到荣禧堂晨昏定省时,都要提醒他当以读书考取功名为重。


    李纨知书识礼,但年轻姑娘,哪个人心里能没点小心思的,她也怕李纨入门后,会教坏贾珠。


    那时她对年轻夫妻屋里的事情,也管得严。


    虽然人不跟她们在一起,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她的耳目。唯独贾珠的乳母朱氏,仗着喂养了贾珠,愿意为年轻夫妻掩饰隐瞒。


    王夫人那时很不喜欢朱氏。


    但贾珠已经长大,已经娶妻生子,对父母长辈也孝顺,与乳母感情很亲近,她只好忍着。


    回想旧事,王夫人跟贾政说:“珠儿在世时,我对他管教十分严厉,生怕他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导致他虽然孝顺,与我感情却不亲近。后来他生病,我第一个念头便是若是耽误了秋闱,岂不是又要等三年。没想到他再也等不到秋闱,唯独我等了一个又一个的三年。”


    说起贾珠,贾政心里也不好受。


    他让人倒了一杯热茶来给王夫人,沉声说道:“那些陈年旧事,还想来作甚?你有病在身,还是放宽心,多些歇息才能好。”


    “怕是不能好了。”


    王夫人靠着床头,有些心灰意冷,“我知老爷气我平日里对宝玉太过娇惯,我没了珠儿,下半辈子只能指望宝玉了。他衔玉而生,却总是灾难不断,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长大,至于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倒还是其次。”


    贾政没说话,只是看着王夫人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模样,心里难受。


    两人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成婚后,两人相敬如宾。


    贾政对王夫人没什么特别的喜欢,也没什么特别不喜欢。他年少时,也是个贪玩淘气的人,内心喜欢俏丽活泼又善解人意的女子,也曾对妻子抱有一些幻想。


    可王夫人性情很端着,跟她说诗词之事,她只劝你别看那些旁门左道的。


    遇上了什么苦闷之事回到家中,她也不会多问,便是告诉她,她也不会说什么宽慰之词,更别说她会想什么法子令你开怀。


    久而久之,贾政也就习惯了王夫人的木讷。


    此时她说起对宝玉娇惯之事,贾政本想说两句的,但想到她病重,也就算了。


    贾政叹息一声,说道:“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你先歇着。”


    于是,转身吩咐屋里的人好生伺候太太,便走出了王夫人起居的耳房。


    秋去冬来,初冬的风已经带上寒意,拂面而来。


    贾政站在庑廊下吹风。


    旁人不敢打扰,荣禧堂里静悄悄的。


    贾滟去荣禧堂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贾政背着手站在庑廊下的模样。


    贾滟有些惊讶,看了看天色,天色还早,太阳都还没下山,平常贾政这时候不是在东府,就是在外书房跟客卿们聊天的。


    贾政见了贾滟,倒没什么意外的神色。


    最近荣国府里的很多事情都是贾滟料理,她常到荣禧堂来找王夫人。有时贾政回来,他在荣禧堂的正房里会客,贾滟也会到王夫人起居的耳房去商讨事情。


    贾政经常能看到贾滟的身影。


    贾政刚从王夫人的屋里出来,站在庑廊下,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脑子有点木木的。此刻见了贾滟,也不知说什么。


    倒是贾滟看他一副木然的模样,浅笑着问道:“二哥哥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贾政:“才从屋里出来。你嫂子有病在身,我在屋里,打扰她歇息。”


    贾滟本来是想去看看王夫人的,见贾政这么说,就没进去了。只是跟贾政说王子腾夫人来看王夫人的事情,又说了宝玉的书房早就收拾好了,如今东、西两府的大事都已经告一段落,宝玉读书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


    贾政要操心的事情多的了,很多事情他未必会上心,但贾宝玉读书的事情他肯定会上心。


    他听了贾滟的话,对贾滟既赞赏又感激。


    “按理说,府里的事情是不该劳动妹妹来料理的。只是你嫂子如今病倒,琏儿媳妇身体也不宜太过劳累,只得辛苦你。如今你嫂子身体总不见好,有些事情她也未必清楚,老太太既然也放心让妹妹料理里头的事情,大小事情你帮着拿主意就行了。”


    贾政话里的意思,便是将荣国府里头的事情都交给贾滟做主了。


    贾滟没想到贾政会这么信任她,抬眼看向贾政。


    贾政抬起一只空着的手揉了揉眉心,跟贾滟说:“过阵子妹夫该要回京了。”


    “是。”贾滟笑道,“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他便能抵达京都,不论早晚,肯定能赶上跟我们一起过年的。”


    贾政想到今年两府没了的几个人,叹息道:“东、西两府都失了家主,今年过年可能要比过去冷清很多。”


    其实也说不上多冷清。


    荣国府就是贾赦那边不能宴席宾客,贾政和贾母这些人,又不存在什么孝期的说法。宁国府那边是真冷清,从前贾珍当家,又是族长,要忙的事情很多,门庭若市的。如今贾政暂代族长,荣国府今年过年怕是要比从前还要热闹得多。


    不过贾滟也能理解贾政的心情。


    外头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终究浮于表面。宁、荣两府如今正处在人才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从前不理族里的庶务,很多事情知道得不清楚,暂代族长的这段时间,也发现如今两府面临的境地比想象中要艰辛得多。


    贾赦去世后,贾政和贾琏在整理贾赦的遗物时,发现他竟跟平安州的节度使有书信来往,这是圣人大忌,一旦被人捉住了把柄,便是勾结外官的重罪,祸及全家。


    贾政当时看到兄长与平安州节度使的书信来往时,身上惊出一身的冷汗。这等大事,也不能不告诉母亲,贾母得知后,气得脸色铁青,大骂贾赦混账。


    贾赦如此,贾珍那边的事情也不让人省心,好在都还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贾政不是林如海,外面的那些事情,他不可能会跟贾滟说,一则他觉得贾滟作为一个外嫁女,如今帮着协理荣国府庶务都已经时太过麻烦她;二则是两人如今虽以兄妹相称,实则感情也没好到那个份上。


    贾政捏着手中的白玉瓶,看着庭院叹了一口气。


    贾滟知他最近为族里的庶务和家事焦头烂额,心里其实并不好过,此刻听到他的叹息,便宽慰道:“有些事情,急不得。日子还长,二哥哥还是放宽心,慢慢来。”


    贾政笑着点头,“妹妹说的是。”


    转而,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白玉瓶上。


    贾滟也发现了他捏在手中的白玉瓶。


    贾政:“这是东府敬大哥哥为你嫂子求的仙丹,说服了即便不能药到病除,也能少些苦痛。”


    贾滟:???


    贾滟的目光从白玉瓶移开,想起原著里贾敬就是吃了什么等羽化登仙的仙丹后中毒死的。


    ……什么仙丹,送命丹还差不多。


    贾滟默了默,问贾政:“二哥哥是要将这瓶仙丹给嫂嫂吗?”


    贾政其实也很为难,他一向觉得撂挑子去道观修仙的贾敬不靠谱,所以贾敬将仙丹给他的时候,他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可贾敬说的那么煞费苦心,他不收也不行。


    他正头疼着要拿这瓶所谓的仙丹怎么办,可巧贾滟问他,于是反问道:“妹妹觉得呢?你觉得我该把这仙丹给你嫂子吗?”


    贾滟“啊”了一声,看向贾政。


    贾政神色无奈又头疼,他说:“这是大哥哥的一番好意,我若不收,他肯定要难过。可我收了,改明儿他问起你嫂子说仙丹药效如何,该要如何回答?”


    贾滟一听贾政的话,便是不想贸然将贾敬的仙丹给王夫人。


    她抿着嘴,望着贾政的漂亮杏眼里闪着笑意。


    贾政看着她的模样,无端想起年少时贾敏与他淘气时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又不是我收的仙丹,我哪能知道怎么回大哥哥呢?”


    贾滟弯着眼眸,很积极地给贾政出谋划策,“二哥哥还是悄悄拿这仙丹去问王太医和鲍太医,看他们怎么说。”


    贾政:“万一两位太医说这仙丹不好呢?”


    贾滟眨了眨眼,随口说道:“那二哥哥就把大哥哥给你的仙丹放在嫂嫂的佛堂里供起来,若是大哥哥问起,便说既是仙丹,肯定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还是供起来献给神佛比较好。”


    贾政:???


    ……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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