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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5

作者:秋水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061


    贾滟从扬州回来至今,从来没见过卜朝义。


    在脑海里搜寻到的记忆,将至弱冠之年的卜朝义长相秀气,总是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常服,文质彬彬,十分斯文。


    以他金榜题名后,就神速地抱上孟凡这根大腿的做法来说,他从前与表妹私定终身的事情,是不该让孟蝶知道的。


    毕竟,就像当初卜氏为女儿忍气吞声时所说的那般——


    “这本就是没有旁人见证的事情,既没有信物,也没有婚书,他若矢口否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反而还坏了你的清誉。我们命该如此,你还是忍忍吧。”


    卜氏嘴巴里劝慰着原身妹子,自己却夜夜垂泪,把本就不太好的眼睛快哭瞎了。


    薄情郎,谁不恨?


    原身妹子恨得快把牙都咬碎了,只是恨不能改变些什么,她还有母亲弟弟要顾及。


    贾滟想到卜朝义,除了看不起之外,并没有其他过多的情感。表现得过于在意,还会让林如海觉得她对卜朝义旧情难忘。


    荣国府如今在新旧两派之间游移,林如海回了京都之后,要打点的事情很多,这时候跟孟凡的妻女闹得不愉快,并不是明智之举。


    裴世英是户部尚书,孟凡是他的手下,两家来往甚密,想来交情是不错的。


    贾政因着林如海和裴家的关系,好不容易跟裴世英搭上了线,没必要因一点私人恩怨影响了林如海的谋划。


    贾滟将卜朝义在荣国府后巷寄住并口头上向卜氏求亲,后来又毁约的事情跟窦晴川和林黛玉说清楚。


    窦晴川知道此事不能声张,因此压低了声音骂道:“忘恩负义的小人。得亏他反悔了,若是你嫁给他后才知他是这样的人,不知要受多少苦呢!”


    贾滟笑着点头,说:“是,若不是他毁约在先,我也不会被老太太认了当干女儿,嫁给我们家老爷。”


    窦晴川十分感叹,“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林黛玉没说什么,一直到回贾府的时候,都若有所思的模样。


    贾滟知道林黛玉有时喜欢钻牛角尖,有些事情她若是还没问,那还是给她一点时间消化一下比较好。


    弄不好此刻的林黛玉心里还在想着她和林如海成亲当天就撞了墙,是宁愿死也不想嫁给林如海呢。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向杨夫人告辞,然后上了马车回荣国府。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林绛玉在裴府跟裴辙玩得很高兴,在马车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要跟姐姐分享自己今天的快乐。


    林黛玉心里有事,但还是脸上带着笑容听他说。


    贾滟撩开旁边的车帘,却见一辆马车在前方停下,车头挂着羊角灯。


    这整条街都是宁、荣两府的宅子,贾滟如今管理荣国府庶务,若是自家的马车,她不可能看不出来。


    谁家的马车?


    她心里正感到狐疑,便听见松月在外头说:“太太,是王家的马车。”


    贾滟一愣,随即想到如今中秋佳节,虽然荣国府因为贾赦去世不会大办,但是王夫人是王子腾的妹妹,如今王熙凤又有了身子,王子腾派了人过来看望王夫人和王熙凤也很正常。


    贾滟笑了笑,说:“想来是来看舅太太和琏二奶奶的,让她们先过吧。”


    王家的马车先过,贾滟的马车一直驶到荣国府西小门前停下,小厮将车子从马上卸下,抬着车子到了垂花门前,就尽数退了下去。


    丫鬟婆子们纷纷上前,扶着贾滟和林黛玉从车上下来,林绛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贾滟回不羡园换了衣服后,就带着两个玉儿去了荣庆堂见贾母。


    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都在荣庆堂里陪着老太太,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也在。见了贾滟进来,王熙凤和三春、薛宝钗都站了起来。


    两个玉儿规规矩矩地见过外祖母、舅母和嫂子、姐姐妹妹们。


    贾母笑着招呼大家坐下,说道:“都是自家的人,今天难得人齐,都不要那么拘礼了。”


    说着,她看向两个玉儿,“你们跟着太太去裴伯父的府里玩,高不高兴?裴伯父家的花园大不大?绛儿在裴伯父家的小溪钓鱼了吗?”


    顺手还拿了一把糖给林绛玉。


    林绛玉接过贾母给他的糖,笑得可爱,“裴伯父家好玩,有许多的哥哥姐姐们。花园挺大,但不如外祖母家的花园大,小溪里有风水鱼,但我没去钓。”


    林绛玉回完贾母的话,就安静地坐在贾滟的身旁。


    贾宝玉正在跟三春在偏厅里说笑,林黛玉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问林绛玉去不去偏厅,林绛玉想了想,跟着姐姐走了。


    贾滟笑着说:“方才回来路上,碰上了王家的马车。”


    站在贾母身旁的王熙凤搭话:“是叔父和婶婶派了几个管事媳妇来看我和太太,也特别让人送了一些礼给老太太。”


    因为守孝的原固,王熙凤身上穿着一身素服,乌浓的发髻上点缀着银色的发饰,她前阵子一直被拘在屋里调养身体,如今中秋,好不容易能出来放风,脸上神采都不一样。


    贾滟回忆着原著里关于王子腾的描写,笔墨不多,几乎没有正面出场过,贾滟只知他如今是九省统制,是个武官。


    原著里贾琏偷娶尤二姐的时候,王熙凤怂恿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告官,闹到官府,又利用娘家叔父的名义买通了审理案件的官员……一整套手段下来,十分丝滑,俨然不是新手的模样,显然是自小耳濡目染,才敢这样将司法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时无视司法的人,又岂止是王熙凤。宁、荣两府的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仗着先祖留下的资源,肆意妄为。


    “哥哥嫂嫂也让人到我们家走了一趟,送了些东西来。”


    薛姨妈坐在王夫人旁边,笑着说:“我们旁的东西没有,倒是店里的伙计从田里逮了上好的螃蟹,我让他们送了几桶来,就让老太太带着孙子孙女们尝个新鲜。”


    贾滟莞尔,心想怎么薛姨妈家送礼都是跟吃的有关。


    薛宝钗来跟两个玉儿套近乎,是到她家去吃桂花糕,中秋佳节,送的是店里伙计逮的大螃蟹,不贵重,但听上去费心思。


    贾滟在荣庆堂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儿话,贾母就倦了,靠在炕上打盹。


    众人见状,也就散了。


    王熙凤从荣庆堂出来,倒是没回去,她跟着贾滟到了不羡园。


    贾滟见她跟着到不羡园,心想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可到了羡园,这个年轻的女子就坐在旁边,一只手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跟林绛玉聊着天。


    贾滟看着不免感觉好笑,让崔氏来带林绛玉回了东厢房,然后问王熙凤:“你如今身子重,不比从前,不乖乖回屋歇下,跑我这儿做什么?想学爷儿们熬鹰呢?”


    王熙凤听到贾滟的话,“呿”了一声,“我学那些爷儿们熬鹰做什么?”


    贾滟顺手倒了杯养生茶给王熙凤,“那是有什么事呢?”


    王熙凤接过那杯养生茶,捧在手里,几番欲言又止。


    贾滟看得纳闷,心里琢磨着以王熙凤这么泼辣直接的性子,有什么话是不能直接说的?


    她心思玲珑剔透,脑子稍一琢磨,便觉得大概是跟贾琏有关系。


    贾琏如今虽然守孝,可这些公子哥儿们有几人真的能安分守己禁欲的?


    就说隔壁宁国府,原著贾珍和贾蓉两人跟尤二姐尤三姐调情,贾琏偷娶尤二姐,父子叔侄甚至打着一起包养人家姐妹的事情,不就发生在贾敬去世,他们都要守孝的时候吗?


    贾滟只得轻咳了一声,低声问王熙凤:“是琏二爷私下跟你闹得有些不像话?”


    王熙凤一听,竟红了脸。


    贾滟:“……”


    那就是真的了。


    贾滟是没想到自己一朝穿越,竟也像个长辈似的,暗中关心起旁人夫妻关起房门的事情了。


    王熙凤心里其实觉得很不好意思,可贾琏这个人是真的欲|望很重,两人成亲后,他夜里索取无度,想各种各样的姿势和花样也罢了,有时午休也缠着人。


    如今她有了身孕,贾赦葬礼期间,贾琏倒还是很规矩的。只是贾赦的灵柩摆在铁槛寺后,贾琏就有些故态复萌,总趁王熙凤不注意的时候,跟旁的女人眉来眼去。


    王熙凤的几个心腹丫鬟自然是避着贾琏的,谁知贾琏见屋里的丫鬟避着他,竟还跟其他的媳妇勾搭上。


    王熙凤气死了,与他辩了几句,贾琏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大夫也说了,你的脉象如今已经稳定,行房不会伤着孩子,你若不是避我如蛇蝎,又将我看得像是坐牢似的,我何至于此?


    这些房里的事情,说出去了贻笑大方。她即便是告状到贾母和邢夫人那儿,她们也定是护着贾琏,说不定还要说她善妒。


    王夫人虽然是她的姑姑,可到底没那么亲密,有些心事也不好说给王夫人听。


    至于隔壁宁国府的秦可卿……


    算了,蓉儿媳妇的心事也不少,她这点事情放在蓉儿媳妇那里,都不是事,还不如请教贾滟。


    王熙凤心绪起伏,想了又想之后,还是犹豫的。


    可不久前平儿还跟她说道:“听说去岁中秋之后,林姑爷便将养在房里的姑娘放了出去,他回京都前,又将先前娶回来的姨娘放了。大伙儿都觉得林姑姑真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驭夫有术,竟能让林姑爷为她做到这一步。太太若想管着琏二爷,何不向林姑姑取经?”


    这种事情,怎么开口呢?


    她和平儿私下说起贾滟时,是羡慕林姑爷能为她将后宅的姑娘姬妾都放了。可若是王夫人和贾母,即便她们不说,心里都会觉得那是贾滟不能容人,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平儿见她犹豫,就笑道:“奶奶,试试何妨呢?我们虽猜不着林姑姑的心思,但她却不会害您。她若是想害您,何必向老太太和太太隐瞒您让来旺在外头放债的事情?”


    贾滟除了上回去看她的时候,说几句话敲打她之外,确实并无害她的心思。


    相反,王熙凤心里还莫名觉得贾滟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对贾滟的信任和信心都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毫无原因,但王熙凤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暗中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了。


    “姑姑,你是知道琏二爷的,平日里总是喜欢跟旁的女人厮混。成亲以来,若不是我看得紧,他在外头也不知认了多少混账老婆带回家来。”


    贾滟:“……”


    贾滟喝完了一杯养生茶,又默默地倒了一杯,继续喝。


    说起这事情,王熙凤就觉得委屈。


    她自从嫁到荣国府,管着这么大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有着操不完的心。贾琏娶了她,平日是没亏待她,却总是不知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连平儿都给贾琏当通房,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如今家孝,他本该修身养性,清心寡欲,却还总是想着下三路的那些事。


    贾滟觉得很为难。


    因为小夫妻之间的事情,本来就很难说谁对谁错。当然,她不是帮着贾琏说话,可就目前这样的局面……她也很难说王熙凤一点错都没有。


    贾滟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从前你还没到荣国府时,琏二爷就喜欢和隔壁的珍大爷一起玩。他们俩是兄弟,平日素来亲密,喜好也大差不差。”


    什么逛花楼啊,跟唱戏的调情啊,声色犬马,这些纨绔子弟什么样的把戏没玩过。


    贾琏娶了王熙凤,倒是成了妻管严。


    贾滟回想起从前自己看过的一些分析,大多人认为贾琏在王熙凤面前很窝囊,是个中看不用的绣花枕头。甚至在尤二姐被王熙凤整死之后,他想为尤二姐办一个体面的葬礼,都迫于王熙凤的淫威无法实现。


    贾琏本性不坏,在外头也有些周旋的手段,可与王熙凤的精明能干和泼辣劲儿相比,他却只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男人。


    一事无成,既没本事顶门立户,也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可即使那样,他还是乐此不疲、见缝插针地寻找机会背着王熙凤偷腥。


    大概是背着王熙凤偷吃的那种背德感和刺激,令贾琏心里产生了一种挑战王熙凤强势的快感。


    物极必反,有时候看得太紧未必是好事。


    不过这时候的王熙凤和贾琏,关系还远不到原著中后期的程度。成亲一年多,虽然已经过了蜜月期,但关系还是挺甜蜜,彼此心里都还十分惦记对方。


    贾滟想了想,斟酌着言辞,说道:“自从你到府里后,琏二爷比从前倒是收敛多了。我刚从扬州回来,看到琏二爷时,只觉得他周身气度十分沉稳,丝毫不输于隔壁的珍大爷。如今大老爷去了,他袭了爵位,前头虽有二老爷帮着照应,他心里想来也不轻松。”


    王熙凤一听,委屈说道:“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谁心里能轻松?只是家孝在身,闹出什么丑事,没脸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谁不是这么说呢?


    可身在这个大染缸,本来就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要求也不能一下子拔高那么多吧。


    要是贾琏能管好自己的下半身,原著里怎么会闹腾出那么多的事情来?


    贾滟双眼含笑,问王熙凤,“若你心中当真这么想,何必来找我?直接将这些话说给老太太听不好吗?”


    王熙凤:“……”


    王熙凤被戳穿了心事,原本还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的话,此刻仿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毫无负担。


    “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不见得会理解我。老太太再心疼我,也比不过自家的亲孙儿。但姑姑不一样,我虽与姑姑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姑姑真心疼我。”


    王熙凤那双漂亮的凤眼看向贾滟,摆出十分虚心求教的姿态,“姑姑嫁给了林姑爷后不久,林姑爷便将后宅的姨娘和姑娘都放了出去。我与姑姑不说两家话,我羡慕姑姑驭夫有道,求姑姑教我。”


    此言一出,正在默默喝茶的贾滟顿时喷了。


    什么驭夫有道,这真的是个天大的误会。


    贾滟心想当初林如海将路姨娘和西跨院的两个姑娘放出去的时候,她心里也是很纳闷的。她那时甚至都没跟林如海滚床单呢。


    如今虽然滚了床单,贾滟觉得也是彼此的欲|望和感官的快感占了上风,说什么驭夫之道,不过是两个成年人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罢了。


    可王熙凤十分虚心的模样,贾滟觉得好歹也分享一下经验之道。


    她想了想,跟王熙凤说:“其实你想多了,我自从去扬州之后,倒也没想着管老爷屋里的事情。男人的事情或许就是这样,管得太严,便适得其反。他若有心招惹旁人,我管得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难道还能一辈子那么管着吗?”


    “那是林姑爷,若是我们家琏二爷,越是不管,便越是变本加厉。”


    “可管到最后夫妻反目成仇,又该怎么办呢?”


    王熙凤顿时哑然。


    贾滟记得原著里王熙凤和贾琏成亲那几年,两人的感情还是挺好的。贾琏虽然风流,心里也惦记着王熙凤。秦可卿去世,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带着林黛玉回扬州办理林如海丧事的贾琏派了兴儿回家,王熙凤对他也十分牵挂,算着日子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需要带些什么,既担心他会在外面认混账老婆,又担心他在外头受苦,让跟去的小厮们好生服侍。


    可是到后来,贾琏跟人偷情时,旁人诅咒王熙凤死,他也没什么感觉。到偷娶尤二姐的时候,更是盘算着等王熙凤死了,就将尤二姐带回府里当正房太太。


    有些话虽然只是嘴上图个痛快,但心里真没这些念头,又怎会说得出口?


    贾滟觉得既然活在这个世界,就别提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适者生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王熙凤再厉害,如今也已经是贾琏的妻子,她这辈子都跟贾琏捆绑在一起,贾琏对她心怀怨恨,并不是什么好事。


    贾滟没什么心得可以传授给王熙凤,但贾敏对陆清洛的做法不失为是一个成功的范例。


    因为贾滟觉得王熙凤身边,就有一个跟陆姨娘差不多的人物。


    那是平儿。


    贾滟于是将贾敏怎么为林如海管理后宅,怎么调教陆清洛等事情告诉王熙凤。


    王熙凤听了,十分郁闷,说道:“谁能跟老太太嫡出的姑姑相比?我若是有姑姑的能耐,何至于如今这么发愁?”


    “你怎么没有能耐了?”


    贾滟将手里的茶盅搁下,笑着说:“这么大的一家子,上上下下几百人,被你管得服服帖帖,你分明也觉得自己很能干。只是执法严苛,虽有好处,久而久之,便容易看不到旁人的苦处,令人心生积怨。管家如此,与外头的那些爷儿们相处,大概也是如此。”


    “与其日后反目成仇,不如先退一步。你房里也不是没人,与其让琏二爷在外头瞎混,不如将他放在眼皮底下。”


    王熙凤知道贾滟说的是平儿。


    平儿确实不错,又是她的陪嫁丫鬟,她终日既防贾琏又防平儿,心里其实也很累。


    王熙凤机智得很,又很会举一反三,贾滟也不用说太多,只是笑着说:“男人大概都是如此,得不到的时候念念不忘,得到了也不见得会多么珍惜。可是不管他在屋里外头怎么折腾,你不还是正房太太吗?”


    活在这世界,指望男人一心一意,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王熙凤在意贾琏,可更在意手中的权力。既然这样,就更没必要跟贾琏来硬的。


    说不定松一松手,适时让步,不仅自己海阔天空,还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王熙凤却哼笑了一声,说道:“即便是我让他碰平儿,你以为他就满足了?他平日最喜欢和珍大哥哥蓉儿一起玩,如今又是大将军,更是不得了。今晚中秋,他不在府里,却在隔壁与珍大哥哥们一起呢。”


    和贾珍这些人在一起能干什么事,王熙凤心里太清楚了。贾琏是个耳根软的,平日和贾珍又亲近,虽然是在孝期,也保不准会在贾珍贾蓉的包庇下干出些什么荒唐事来。


    贾滟劝道:“如今你最重要的事情,是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也别为旁的什么事情跟琏二爷生出隔阂来。你看老太太,这么有福气的人,年轻时未必比你好过。”


    何必这么真情实感,坐稳了自己在荣国府的位置,利益最大化才是最重要的。


    贾滟虽然劝王熙凤,但也知道她大概没那么容易听进去。


    能怎么办呢?


    还是等她慢慢看透吧。


    贾滟送走王熙凤,又去看过林黛玉和林绛玉之后也睡下。才入睡没多久,只听到二门的传事云板响了四下。


    神三鬼四。


    四下报的的凶丧大事。


    贾滟心里咯噔一下,贾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听得传话的人说:“隔壁东府的珍大爷跟蓉哥儿没了。”


    贾滟:???


    第62章


    062


    贾滟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弄得一脸懵逼。


    贾赦病死了,怎么宁国府的贾珍和贾蓉好端端的也死了?


    贾滟如今帮着王夫人处理荣国府庶务,连忙起床,夏堇和锦葵来服侍她穿了衣服,往荣禧堂王夫人的住处去。


    这时荣国府上下都已经知道贾珍和贾蓉去世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早先还好好的人,怎的说去就去了?


    贾滟去荣禧堂的时候,贾政已经带着贾琏等人去了宁国府,王夫人脸色很不好,身后服侍的丫鬟婆子们站了一排。


    王夫人见贾滟来,让她在炕上坐了,诉苦似的说道:“今年我们这两府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这头大老爷没了,才办完大事,东府的珍大爷和蓉哥儿也没了。方才传事板响了四下,我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已吓出一身冷汗。”


    贾滟也被弄得很无语。


    虽说她心里觉得不管是贾赦还是贾珍贾蓉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拖后腿的纨绔子弟,但也没觉得他们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就能化解两府将要面临的困境。


    尤其是宁国府,贾敬忙着修仙问道,贾珍虽然私德有亏,但是在外头还是能管点事情的。如今他和贾蓉都没了,那本来就乱糟糟的宁国府怎么整?


    指望尤氏和秦可卿吗?


    贾滟是局外人,但此刻也不免为这两个年轻的女子感到担忧。


    尤氏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秦可卿就更别说了,还不到二十。家里能顶门立户的贾珍死了,嫡子也跟着一块死了,尤氏和秦可卿怎么办?


    没有贾珍和贾蓉给她们撑腰,宁国府那几百号仆妇小厮,能服她们管家吗?


    贾滟不为贾珍和贾蓉的死感到可惜,却忍不住为尤氏和秦可卿发愁。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贾滟比较好奇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她看王夫人脸色很不好,于是温声劝慰道:“嫂嫂本就身体欠恙,如今这时候,两府都乱成一团,还是别想太多,保重身体为要。珍大爷和蓉哥儿是怎么回事?”


    “传话的人只跟老爷说了。”王夫人压低了声音,“老爷听说了之后,脸色铁青,又是震怒又是心痛,匆忙穿了衣服便过去主持大局了。两人是在天香楼出事的。”


    天香楼。


    贾滟记得,上次她和王熙凤去宁国府的时候,便是和尤氏等人在天香楼看戏的。


    王夫人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隐隐约约只听到喝酒,将下人都屏退了,戏子之类的字眼。贾政听完,脸色铁青,传令让在场的戏子也好什么人也好,一步不许离开天香楼,等他去处理。


    贾滟料想这父子俩一起出事,肯定也不会什么好事。


    王夫人十分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东府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老太太想来也睡不着,先去老太太屋里再说吧。”


    贾滟和王夫人都去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灯火通明,贾母早已起来,坐在炕上,王熙凤和贾宝玉也在。


    原来两人听说贾珍和贾蓉没了,便过来见贾母,说也想去宁国府。


    王熙凤双眼红肿,垂泪道:“琏二爷晚上也去东府了,因着还在家孝,珍大哥哥和蓉儿在天香楼看戏的时候,他便家来了。回来时与我说东府今年的中秋节也比往年冷清,嘴里还胡乱念叨什么青天有月来几时之类的话便睡了。谁知才睡下没多久,便被惊醒,说梦到珍大哥哥和蓉儿来跟他辞别,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做什么荒唐的混账事,守住祖业光耀门楣才是正经。我还说他喝多了说浑话,竟然是真的。”


    红楼的世界里,总是有很多玄乎的事情。


    好比原著里秦可卿去世的时候,托梦给王熙凤,告诉她三春去后诸芳尽,还教她如何为贾氏一族留一条后路。


    如今贾珍和贾蓉去世,也给贾琏托梦。


    众人见王熙凤眼睛都哭肿了,劝道:“仔细身体,如今本就比平时体弱,别哭坏了眼睛。”


    王熙凤这才止住了眼泪,“我想去东府看看,大嫂子和蓉儿媳妇如今可不知要哭成什么样了。”


    贾宝玉听王熙凤说要过去,也要跟着去。


    贾母不许,跟贾宝玉说道:“你与凤丫头比不得旁人。珍儿和蓉儿才咽气,那里不干净。再说,夜里风大,过去不小心受寒了如何是好?别是一事未了,又起一事。你母亲和林姑姑忙家里的事很累了,东府那边出了事,说不准还要去帮忙。你们两个小祖宗眼下就安分点在家待着,等明早天大亮了再去也不迟。”


    贾宝玉原本还想坚持要去宁国府,可想到王熙凤也说要去。


    王熙凤在贾赦去世的时候,就因为操劳过度导致喜脉不稳,养到现在好歹能出来溜达了。要是因为跟着去宁国府熬夜,把身体折腾坏了就不好。


    而这时贾滟温声与他说道:“东府那边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上下肯定都乱成一团。你父亲在那边主持大局,敬大伯父还在道观里,不知回来了没。族人也要通知到场帮忙张罗事情,你和凤丫头此时过去,怕是有心无力。”


    贾宝玉抬眼看向贾滟。


    贾滟:“两个玉儿如今还在羡园,明日大早他们也是要去东府吊祭了。到时我安排了车回来接你们一起过去,可好?”


    宁国府那边灯火通明,荣国府虽然没有人仰马翻,但主子们都起了。


    贾滟去王夫人屋里的时候,林绛玉正睡得香。林黛玉倒是被惊醒了,贾滟没跟她说是宁国府贾珍和贾蓉没了的事情,只说突然有点事情,让她先安心歇息。


    两个玉儿如今应该还在睡觉。


    贾宝玉听贾滟这么说,心中虽然为贾珍和贾蓉的去世而难过,但贾滟说的话也有道理,于是点头,没有再坚持要连夜去宁国府。


    王夫人身体欠恙,养了几天,才见好了些,如今又遇上宁国府出了这样的大事,贾政已经过去主持大局,尤氏和秦可卿痛失丈夫,此刻都不知是什么样,邢夫人也才守寡,人都憔悴得脱了型。


    东、西两府,都是一宗的血脉。家里这么多女眷,总不能让贾滟这个外嫁女代表荣国府去宁国府。


    因此,王夫人虽然身体不适,但也只能硬撑着身体和贾滟一起去宁国府。


    在去宁国府的路上,王夫人靠着椅背,有气无力地跟贾滟说道:“我如今身体是越发不中用了,姑姑好不容易得闲两日,眼下怕是又要开始忙。”


    这些事情,贾滟倒是不怕。


    她和林如海通信,已经跟林如海说过协理荣国府的事情,林如海有些意外贾滟竟然能得贾母的信任,但乐见。


    林如海对女儿林黛玉的教育观念都与旁人不同,见贾滟信上说她在协理荣国府,并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只叫她遇事不必逞强,若是劳累太过,便跟老太太说一声。


    总之,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就是贾滟开心就好。


    贾滟见林如海这个态度,自己也乐在其中。


    如今听王夫人这么说,便笑着说道:“都是自家人,别说这些客气话。我能帮哥哥嫂嫂做点事,心里也高兴。”


    王夫人想到过去贾滟在荣国府小住的那半年,自己对她十分冷淡。更别提是从前她和母亲弟弟都在后巷那两间小破房住着时,根本就无暇照应她们。


    如今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她反而还要仰仗贾滟帮忙,心底顿感惭愧。


    车子一路到了宁国府门前,宁国府门前人来人往,两旁灯笼亮若白昼。


    贾滟和王夫人的车到了二门才停,下了车便被丫鬟婆子们拥簇着进了垂花门,一路只听到哭声不断。


    因为贾珍和贾蓉是突然去世,宁国府什么事情都还没准备好,贾政过来,只匆忙去了天香楼的现场,封锁了现场的消息,外头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贾珍和贾蓉的尸体还在天香楼,停灵的地方也还没布置好。贾滟和王夫人进了垂花门,便直接去看尤氏。


    尤氏和秦可卿都在屋里,两人哭得像是泪人似的。


    见了贾滟和王夫人,尤氏便更加忍不住,嚎啕大哭,“如今珍大爷和蓉儿都去了,留我和媳妇两人活着,还中什么用?”


    王夫人见尤氏哭成这样,连忙上前去劝慰。


    秦可卿只坐在旁边垂泪,她平日为人温柔周到,慢声细语的,如今哭泣也安静。一张芙蓉脸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


    贾滟见王夫人在安慰尤氏,便走到秦可卿跟前。


    秦可卿正在默默垂泪,见一个阴影兜头而下,便抬起头来,碰上贾滟那带着怜惜的目光,顿时绷不住了。


    “姑姑……”


    话才开了个头,便抱着贾滟痛哭起来。


    贾滟平时见不得人哭,人在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哭者肝肠寸断,听者也伤心落泪。


    秦可卿哭得满脸都是泪,泪水还浸透了贾滟肩膀的布料。


    贾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听秦可卿在旁一边哭一边说道:“蓉大爷没了,公爹也没了。留我和婆母两人,以后府里也没个能顶门立户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尤氏和秦可卿一哭,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也跟着呜呜哭起来。


    贾滟听着又是心酸,又是头疼。


    秦可卿嫁入宁国府,就在前阵子贾滟和王熙凤到宁国府玩的时候,宁国府的焦大喝多了大放厥词,贾滟当时并不知道焦大说了什么。但她屋里有个小灵通建兰,建兰在贾府就像是薛宝钗似的,无处不在,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知道。


    那天之后,建兰回去跟她说,宁国府的焦大喝多了酒,骂宁国府如今家风不正,说养小叔的养小叔,爬灰的爬灰。秦可卿去的时候,听见焦大的话,浑身发抖,脸上毫无血色,当场让人堵了焦大的嘴巴,将人绑起来。


    贾滟知道秦可卿和贾珍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贾蓉和尤氏也知道。


    可那能怎么办呢?


    贾滟不知道此刻秦可卿的伤心里,几分为贾蓉几分为贾珍,又有几分是为了她自己。


    贾滟伸手拍着秦可卿的后背,放低了声音安慰道:“姑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别哭了啊,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以后怎么能好得起来呢?”秦可卿趴在贾滟的肩膀上,话音断断续续,“公爹没了,蓉大爷也没了。老太爷如今只在道观修仙问道,姑姑,长房已经没人了。”


    长房没人,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贾政估计已经让人去道观请贾敬回来了。


    贾滟记得原著里秦可卿去世的时候,贾珍让人去道观请贾敬回府,贾敬觉得自己飞升在望,不愿再回家里沾染红尘,所以秦可卿的葬礼他一概没过问。


    如今儿子和孙子一起没了,贾敬在道观里估计也坐不住。一则儿子和孙子都是自己的血脉,再想着超脱红尘,心中都会有些感情。二则贾珍一去,没人在外头给他操持宁国府的事情,哪来的银子给他拿去养道观的那群人跟他一起炼丹?


    贾滟将秦可卿扶着坐直了,让人端了热水,拿了毛巾来给她整理仪容。


    贾滟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着湿了的脸庞。


    秦可卿哭得鬓角都湿了,脸上的水珠也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


    贾滟轻声说道:“伤心归伤心,如今他们人既然已经辞世,哭死了他们也回不来。如今还是保重身体,看他们的后事该要怎么料理。你们东府还不至于没人,大老爷得了信,最迟清晨便会赶到家来。”


    秦可卿止了眼泪,抽噎着让贾滟给她整理仪容。


    秦可卿呆呆地坐在原地,像是木头人似的让贾滟摆布,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贾滟帮她收拾好仪容,让人先扶她回屋里。秦可卿和尤氏两个都是伤心人,就不要待在一个屋子里了,省得好不容易这个人平静下来,看到另一个人哭,又悲从中来,继续哭,没完没了的。


    宁国府里一下子没了贾珍这个主心骨,尤氏和秦可卿两人一时打击太大,六神无主。府里的许多事情却不能没人管,宁国府的内事尤氏和秦可卿暂时无法主持,可丧葬大事,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又有东西要支取,总管来升只好硬着头皮请王夫人和贾滟定夺。


    王夫人身体欠恙,如今硬撑着连夜赶来东府,已经觉得很吃力,不欲揽事。


    可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哭得浑浑噩噩,恨不得今夜诸事不过一场大梦,暂时也无法将这一团糟的事情理清楚。


    王夫人抬手揉了揉额头,看向贾滟。


    “你看要如何是好?”


    贾滟问了一下天香楼那边的情况,贾政带着贾琏等人在天香楼,外面的人还是进不去,但里头已经有人能出来。


    从天香楼里出来传话的是贾芸。


    “慌什么?你都在这府里待了这么久。如今太太和奶奶暂时管不得事,你能处理的先处理了。不能处理的,等明日大老爷从道观回来了再说。”


    穿着一身素服的贾滟站起来,神色沉静,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威压,“至于停灵的地方也等大老爷回来了再定夺,其他的一些明日会用到的祭品蜡烛,西府那边办了大老爷的事情后,还有一些在库房里的,你到西府去要个清单,到时带了人来找我领对牌将东西领出来先用着。”


    来升连忙应下,“奴才这就去。”


    来升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却被贾滟喊住了。


    “来总管。”


    来升停下脚步看她。


    贾滟向他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说道:“老烦帮我传一下芸儿来。”


    按道理说,贾芸是不能随意在宁国府的二门内走动的。可他是贾滟的亲弟弟,算不得外男。


    如今东府的两个太太奶奶六神无主,这两日怕且还是要仰仗贾滟和王夫人照应内事,如今贾滟想见贾芸,不过是小事一桩,来升忙不迭地点头,派丫鬟去将贾芸领进了二门。


    贾滟在宁国府的一间抱厦屋里坐着,身边服侍的人除了夏堇之外,都在外头守着。


    贾芸进了抱厦内,见了贾滟,神色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怎么过来了?两个玉儿可还好?”


    “他们还在睡着,我没让人去吵他们。等明日东府这边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再让人回去接他们和宝玉过来。”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向贾芸招手,“你过来。”


    贾芸凑到贾滟身旁坐下,贾滟给他倒了一杯茶,压低了声音问道:“天香楼是怎么回事?”


    “珍大爷和蓉哥儿昨个儿在天香楼听戏,听完戏之后跟两个唱戏的谈论甚欢,又喝了许多酒。听说其中一个戏子很会玩,玩得又野,他和同伴带着珍大爷和蓉哥儿一起喝酒玩乐,玩疯了,先是蓉哥儿不小心从三楼的窗户掉下来,珍大爷吓得连忙去看,却在看蓉哥儿的时候,被喝多了的戏子推搡了一下,也从上头栽了下来。后脑都裂开了,当场就没气儿了。”


    贾滟:“……”


    玩得真野,死得也够窝囊。


    贾滟:“你如今出来了,琏二爷还在里头吗?”


    贾芸点头,压低了声音,“琏二爷还在里头抱着珍大爷和蓉哥儿的尸首哭呢。政老爷不让人出来,两个戏子快吓破胆了。”


    贾珍和贾蓉死得太不体面,贾政肯定要封口,后面再杜撰一个体面的说法来解释贾珍和贾蓉的死。


    “政老爷不让人出来,你怎么出来的?”


    说到这儿,贾芸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跟贾滟说:“政老爷听说你和太太从西府过来了,怕西府里的老太太也跟着担心。让旁人传话他也不放心,便让我出来了。”


    难怪她才跟来升说让贾芸来见她,没一会儿的功夫贾芸就来了。


    这时,贾芸又说:“政老爷去了天香楼后,让来升总管派人去道观,来升总管还说老太爷如今专心修道,万一喊不回来怎么办?政老爷十分生气,怒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儿子孙子都没了,府里族里都乱成一团,他若是不回来,便是数典忘祖,让他亲自回来向老太太和祠堂的列祖列宗认错。”


    贾滟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贾芸几句,让他跟在贾琏身边多留点神。有什么事情如果他跑不开需要人帮忙的,便来跟她说。


    少年听着贾滟的温声叮嘱,脸上也露出笑容。


    “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倒是你最近事情这么多,琏二婶婶如今不比从前能操持庶务,西府太太又身体欠恙,姐姐忙归忙,还是要保重身体。姐姐好,我和妈才能放心。”


    贾滟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知道了,你忙去吧。”


    贾芸“哎”了一声,将贾滟方才给他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茶已经凉透了,灌到独肚子里都是凉着,可是看到贾滟站在抱厦厅内目送他远去的身影,贾芸心里又觉得暖烘烘的。


    贾芸在抱厦厅里才离开,秦可卿那边的丫鬟婆子便急急忙忙地跑来,说大奶奶因伤心过度,昏了过去,连忙过来跟贾滟说要去请大夫。


    黑灯瞎火的,请大夫也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贾滟赶到秦可卿屋里的时候,人已经悠悠转醒。她靠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室内的一盏灯光。


    贾滟见她如此神色,便觉得有异。


    于是屏退了屋里的仆妇,坐在秦可卿床前的板凳上,“蓉儿媳妇,可是有什么心事?”


    秦可卿抬眼,怔怔看着贾滟落下泪来。


    贾滟只好柔声劝道:“我知你心里苦,只是事已至此,伤心虽然在所难免,但也不能跟身体过不去。如今珍大爷和蓉儿已经没了,你不念着府里婆母,也想想家中的老父亲和弟弟。”


    秦可卿听了,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她哽咽说道:“姑姑,您不知道我心里苦。我没有跟身体过不去,只是……只是想到日后,只觉得日子更加艰难。”


    贾滟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言辞可以安慰她,让她可以好过一些。


    而这时,秦可卿又说:“我的月事已经两月不来。昨日才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说恐是喜脉,但因还摸不准,因此我没让他声张。”


    贾滟听得呆若木鸡。


    秦可卿有喜脉了,那这骨肉是儿子的还是老子的?


    难怪她如今看上去就是一团乱麻,六神无主的样子!


    第63章


    063


    听到秦可卿有喜,贾滟先是一阵发蒙,随即反应过来。


    不管秦可卿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只要她怀孕了,宁国府才有未来,她和尤氏后面的日子才会有所指望。


    贾滟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沉默了一下,然后安慰道:“珍大爷和蓉儿去了,令人心痛。你若是有了喜脉,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正在垂泪的秦可卿抬头看向贾滟。


    贾滟帮她将脸上的泪珠擦干净,温柔的声音带着鼓励,“你自从嫁入东府后,事事周到,两府上下没有不说你好的。旁人只看到你风光,不知你背后辛酸。珍大爷和蓉儿走了,大老爷自会回来主持大局,你别怕。”


    贾滟说的都是真心话。


    宁国府里的那这摊破事儿,就连一个奴才焦大都能仗着几杯黄汤下肚,大骂主子们养小叔的养小叔,爬灰的爬灰,想来这里面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只是不敢抬到明面上来说。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谁也不敢乱说。


    贾滟觉得自己也不能妄自揣测说秦可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原著里秦可卿去世后,贾珍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说是秦可卿一死,长房就没后了。


    可他还有贾蓉那么大一个儿子呢。


    原著里秦可卿是病死的,请了有名的大夫来看,说是心病。


    那时贾珍是宁国府的当家人,继承了爵位,又是贾氏的族长。


    尤氏软弱,贾蓉就是个没脑子的纨绔,如果贾珍觊觎秦可卿的美色,她除非宁死不从,否则根本无法反抗。


    这些事情论起来,总有千般无奈,万般心酸。


    好在,现在贾珍和贾蓉都死了。


    贾滟不在乎秦可卿和贾珍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如同贾赦的死一样,贾珍和贾蓉的死在贾滟看来,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们死了,尤氏和秦可卿两个弱质女流肯定降不住宁国府的这群刁奴,贾敬必然不能安心在道观里炼丹修仙了,要回来主持大局。


    贾氏一族少几个弄权好色的人,是好事。


    贾滟温声跟秦可卿说:“我听说刚有喜脉的前三个月,要格外注意。你琏二婶子那么要强的人,有了喜脉一时不察,便被老太太拘在屋里好些时日,到现在也不给她管理西府的庶务,生怕她累坏了身子。你如今有了喜脉,也不比平时,先好生歇着。”


    秦可卿看向贾滟,两滴泪珠又滚下脸庞。


    美人垂泪,没人能无动于衷。


    贾滟总算体会到当日贾宝玉跟林妹妹说“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的心情。


    贾滟轻叹了一声,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秦可卿。


    东方的天边露出一缕光,清晨已经到来。


    屋外枝头上的喜鹊不知人间疾苦,在枝头上叽叽喳喳,欢乐地叫唤着。


    秦可卿此刻终于平复了心情,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跟贾滟说:“多谢姑太太一直陪我。”


    贾滟也露出笑颜,“那些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眼下的艰难,不还有西府吗?两府同出一宗,珍大爷的妹妹惜春如今都养在老太太跟前,你和婆母若是有什么难处,老太太不会坐视不管。”


    秦可卿轻轻点头。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带着哭腔都是声音——


    “大老爷回来了!”


    那不知是谁的声音,悲伤难过中却透着希望,仿若身处黑暗里的人看到了明灯,彷徨无助的人看到了主心骨。


    贾敬回来,宁国府和荣国府同贾氏留在京都的十来房人开了会,贾珍已死,可族里的事情不能没人主持,贾琏还在戴孝,而且身为族长,要有威严能服众,贾珍一去,除了贾政再也挑选不出其他合心的人选。


    贾政平日不管庶务,可不到三个月内,就面临东、西两府痛失两个可以顶门立户的人,对两府的打击都很大,只好临危受命。


    贾敬这些年都在道观里不食人间烟火,回来主持大局只能当个镇宅的,对宁国府那些不成体统的下人起到震慑作用,外面的事情自有贾政带着一众贾氏子弟去张罗,可宁国府里面的庶务,还得指望旁人。


    因为贾珍去世,长房长子又是贾氏族长,葬礼的阵仗比起贾赦有过之而无不及,阵仗很大。


    男宾客有人照应,可那些诰命夫人和平日往来的太太们来吊祭,却也要有人张罗。


    尤氏有胃疾,伤心过度,身体一直不好。秦可卿如今有了喜脉,不管男女,都是宁国府嫡系的唯一血脉,也不能让她操劳。


    无奈,贾敬只好跑到贾母那里去摇人。


    面对侄儿的求助,贾母也很为难。


    要是王熙凤没有怀孕,以王熙凤的伶俐和才干,倒是可以协理宁国府的庶务。可王熙凤怀孕了,早先时候差点小产,贾滟平常又跟贾母说凤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太知礼,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不说。若是她感觉身体不适的时候,不要逞强,在大哥哥的丧事上,她何至于熬到差点小产?


    荣国府长房里邢夫人本身就是个不太管事的,如今贾赦一去,她仿若也了无生机了一般,几个月的时间,看上去竟像老了十几岁。


    王熙凤是贾母十分喜欢的孙媳妇儿,还指望她以后能接过管家这个重任的,此时又怀孕,万万是不能再劳累的。


    王夫人平日虽然木讷,不懂得变通,好歹也是王家出来的大家闺秀。


    这时王熙凤不能协理宁国府,荣国府上下,能有那般身份地位跟诸位诰命夫人应酬的,只有王夫人了。


    王夫人在贾赦的丧葬之事上,已经累得够呛,贾赦的灵柩安置好之后,她从铁槛寺回来的第二天就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现在虽然见好了些,可亏损的身体哪能说好就好?本就是劳累所致的伤病,肯定得静养一些时日才能补回来。


    她站在贾母身旁,听到贾赦向老太太哭诉,说东府庶务无人协理,媳妇和孙媳妇一个胃疾病犯,一个有了喜脉,都操劳不得,若是里面庶务照应不来,侄儿丢脸事小,祖宗蒙羞事大……巴拉巴拉,王夫人听得脑壳嗡嗡响,感觉后背直窜风。


    什么事情,一旦扯上祖宗,贾母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果然,贾母看向她。


    王夫人:“……”


    王夫人低着头,不说话。


    贾母见状,也没说话。


    贾敬本来就有些岁数,从道观回来,诸事缠身,又悲伤过度,哪有往日半分道骨仙风的模样,只是个杵着拐杖形容憔悴的糟老头形象。


    此刻见贾母不说话,急了,杵着拐杖站起来就要下跪。


    贾母见状,连忙叫宝玉搀住他,“你身上本来就不大好,好生坐着便是。”


    可贾敬偏不跪,他老泪纵横地跟贾母说道:“侄儿的苦,婶婶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世上万般苦楚心酸,哪一件比得上白头人送黑头人的苦?如今侄儿不仅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儿媳妇病倒在床上,孙媳妇虽然能干,可有了喜脉在身,哪能劳动她出来料理里头的庶务。若是孙媳妇因为料理庶务有个好歹,东府长房便从此没人了啊!”


    贾敬这么一说,倒是勾起贾母的伤心事了。


    想起早逝的贾敏,和几个月前才病逝的贾赦,贾母也是泪眼婆娑。


    众人见贾母和贾敬相对垂泪,也跟着掉眼泪。


    贾滟见屋里的人都哭了起来,觉得这样你哭我哭大家一起哭也不是事,便向鸳鸯使了个眼色。


    鸳鸯会意,上前端了一杯茶给贾母,温声劝慰道:“老太太早前茶饭不思,王太医来看,说是忧虑过甚,如今好不容易开颜了,身体也见好了,怎么又难过起来?依我说,还是趁着太太林姑姑们都在,大伙儿给大老爷出个主意较好。”


    “惹得老太太伤怀,是侄儿的不是。”


    贾敬杵着拐杖,上前了两步,他显然心里早就有了主意,笑道:“先前赦弟的丧葬之事,二弟妹便料理得很好。若是婶婶愿意,让二弟妹到东府里头料理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还不等贾母说话,王夫人便忙上来说了。“大哥哥,你有所不知,便是我们家大老爷这边的事情,我也是头一次办。其中有很多事情,都是由老太太看着。若是我贸然去东府料理,万一料理不清,反倒惹人笑话。”


    王夫人这话倒是没作假。


    贾赦的丧葬之事办完,对她而言,累得仿佛扒掉一层皮,至今还不能缓过劲来。


    要是再去宁国府协理庶务,即使外面有贾氏的这些爷儿们照应,她也未必能料理得开。再者,王夫人心里也是有数的,她在自己府里之所以能料理开,是因为王熙凤管家后,对荣国府上下的奴才都立了一套严苛的惩罚制度,谁都不敢随意散漫。


    再说,她只管在里头跟诰命夫人们应酬的事情,很多琐碎的庶务,都是由贾滟经手的。


    王夫人十分实诚,跟贾赦说道:“大哥哥,这事情您还是再烦别人较好。”


    贾敬只当王夫人谦虚,“弟妹的意思我猜着了,是怕走了这府里料理不开。依我说,有琏儿媳妇和滟妹妹在这府里,又有老太太看着,这府里包管料理得开。你管家多年,如今又越发老练,除了你也没人能到东府来操持了,你就也只看在死去的侄子和侄孙儿的份上吧!”


    死者为大。


    贾敬连死去的贾珍和贾蓉都搬出来说事儿了,再不去,倒显得她不近人情。


    再者,如今贾政是贾氏族长,她是族长夫人,若是自家人的忙都不帮,也容易惹人诟病。


    王夫人左右为难。


    贾母默默地喝着鸳鸯端给她的那杯茶,没说话。


    王熙凤站在贾母身后,眼睛看看贾敬,又看看王夫人,心里急死了。


    如果这事是来找她的,她早就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如今东府不缺银子又不缺啥的,不过就是过去料理里头的事情,奴才们再刁钻,也是奴才,没有管不好的。


    杀鸡儆猴谁还不会吗?


    王熙凤的凤眼看向王夫人,恨不得替自己的姑姑答应这样的大事。


    贾滟置身事外地坐在一旁,偶尔看一下贾母的神色。


    贾母不动如山,既不帮王夫人拒绝贾敬,也不帮贾敬劝王夫人。


    倒是贾宝玉见贾敬苦苦哀求,说起贾珍和贾蓉时还流着眼泪,于心不忍,帮着贾敬向王夫人求道:“看在珍大哥哥和蓉哥儿的份上,太太帮帮大伯父吧!”


    王夫人本来就有些骑虎难下,如今贾宝玉这么一说,便看向贾母,说道:“老太太觉得如何?”


    贾母笑道:“你大哥哥说得这么诚恳,你若是想帮他,倒也不用顾虑太多,依了他在东府里帮着照看照看便是。”


    王夫人只好应了下来。


    贾敬见王夫人答应,连连作揖。他将带在身上的宁国府对牌交给贾宝玉,让贾宝玉拿过去给王夫人,又因为宁国府那边许多事情片刻离不得他,也没再跟贾母王夫人等人说闲话,连忙就赶回宁国府去了。


    贾敬一走,贾母也让屋里的女眷散了,就留下王夫人和贾滟。


    贾母问王夫人:“你如今身体可好些?可有余力将东府那边的事情料理开?若是感觉吃力,可以让滟丫头也帮着你些。”


    王夫人本来是觉得自己有心无力的,无奈贾敬苦苦哀求。


    再者,先前贾赦的大事办得十分出色,族人无不称道,王夫人虽然为此事叫苦不迭,但心里也是有些飘飘然。


    她私下承认事情办得风光,既有王熙凤前人栽树整顿奴才风气的功劳,也有贾滟协理庶务的功劳,却不代表在贾母面前不会揽功。


    王夫人:“多谢老太太惦记,媳妇的身体已经大好。姑姑平日为我们这府里的事情焦头烂额也就罢了,东府的事情如何能劳苦她?只是媳妇过去东府照应,这府里的事情还得姑姑多费心了。”


    王夫人生病的那段时间,荣国府的庶务都是交给贾滟处理的。


    王熙凤的身体过了怀孕初期的前三个月,如今情况比较稳定,贾滟又不太清楚的事情,就去问王熙凤,贾滟一直没有过多地打扰王夫人。


    王夫人身体大好,管理荣国府庶务的大权,贾滟本来就是要还给王夫人的。


    但王夫人迟迟不提这事,贾母也不提,而贾滟管理荣国府庶务正在兴头上,见荣国府的老太太和太太都在演哑剧似的不吭声,也就安之若素。


    如今听王夫人这么说,贾滟便笑着说道:“嫂嫂这话言重了。我这么大个闲人在府里住着,心里怪过意不去的。眼下能帮老太太和嫂子分忧,我求之不得呢。”


    贾滟的语气既温和又真诚,让人听了很受用。


    贾母赞许地看了贾滟一眼,跟王夫人说道:“既然滟丫头都这么说了,你放心将这府里的庶务交给她和凤丫头,只专心帮你大哥哥料理东府的事情。”


    王夫人听贾母这么说,内心暗松一口气。


    蜡烛两头烧,只会耗死自己。


    她害怕极了自己既要管荣国府,又要管宁国府,好在贾滟是个随和热心的人。


    王夫人既然要帮贾敬协理宁国府,每天一大早便要赶到宁国府,要到入黑后才能回荣国府,人两头跑也累,加上宁国府的许多事情,一时王夫人不在,即便有秦可卿和尤氏可以问,但秦可卿是个年轻的媳妇,又没操办过丧葬大事,尤氏平日温柔和顺,对下人十分随和,既拿不准主意,奴才也不太将她放在眼里,因此宁国府一旦有什么事情,管事媳妇们便从宁国府追过了荣国府。


    这样的事情多了,王夫人心里也有些烦。


    后来贾敬干脆和贾政商量,干脆在宁国府收拾出一个院落给王夫人,这样每逢事情太多王夫人脱不开身的时候,在宁国府也有个安歇落脚的地方。


    王夫人接手宁国府的庶务才没几天,心里就暗自叫苦。


    尤氏和秦可卿都是好说话的,宁国府的奴才不如荣国府的奴才那么纪律严明,王夫人在操办贾赦的葬礼时,点卯时因一个仆妇来晚而被打了二十板的惩罚觉得过于严酷,那时她本想网开一面,后来因贾滟坚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家规如此,便不该随意更改而作罢。


    如今接手了宁国府的这个烂摊子,王夫人才觉得王熙凤和贾滟各自的坚持都是有道理的。


    王夫人年少时偏执不善变通,又容易一叶障目。在荣国府时,时时有贾母看着,略加点拨,有些坑就绕过去了。如今到了宁国府,只觉得事事不顺,她又不像王熙凤那般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宁国府的奴才只在开始的几日有些收敛,讲规矩,后来见她并不如王熙凤管家那么严苛无情,便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不是点卯时少了人,便是领用东西时有所遗失,老奴才不服管教,年轻的奴才只图舒服安逸,分派到每个人头上的任务,能善始善终者竟寥寥无几。


    王夫人弄得焦头烂额,在宁国府料理几日,竟感觉度日如年。


    在宁、荣两府相继发生丧葬大事的时候,林如海的调令下来了。


    当今圣人感念林如海在扬州任职巡盐御史期间,表现不俗,特将他调回京都任吏部尚书。


    愁云惨淡的宁、荣两府总算有了一件喜事。


    毕竟,贾珍、贾赦去世,两府痛失两员大将,贾政任族长后发现贾氏年轻一代不务正业,终日斗鸡走狗,耽于玩乐,正为家族的未来感到担忧,却无处诉苦。


    此时得知林如海将要调回中央任吏部尚书,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中央的调令尚未到扬州,贾政就已经回府向贾母和贾滟道喜。


    贾母听说林如海要调回京都,百感交集,笑着与贾滟说道:“如海要调回京都了,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日后你也不必再与母亲弟弟分开万里之遥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林如海要调回京都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一日调令还没下来,便是一桩心事。如今林如海要回京都,不仅贾滟和两个玉儿高兴,贾母和贾政也松了一口气。


    与贾府过去在京都累积下来的资源与人脉不同,林如海回京都,对贾府而言意味着一支新的力量即将诞生。


    林如海是当今天子门生,裴太傅的长子裴世英是天子陪读,林如海调回吏部任尚书,明摆着就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利剑。


    裴世英掌管国家财政大权,林如海掌管朝廷百官任免。


    朝堂之上,天子新派和老圣人的旧势力冲突会愈演愈烈,到底鹿死谁手,谁也说不清。


    贾政如今在朝中为官,即使凡事能与北静王那些人商量,有时也深感宁、荣两府后继无人,祖先留下的百岁基业很有可能便毁于顷刻之间。


    心里越是担忧,回家看到贾宝玉只知在老太太跟前撒娇,跟姐妹们凑一起玩胭脂调香,就觉得窝火。再看贾氏的家塾,一群年轻子弟只知玩乐不思进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贾政心想等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的葬礼办完,灵柩送至铁槛寺之后,便得好生整治一下族中子弟好逸恶劳的风气。


    正愁没个商量的人,听说林如海要回京都,顿时喜出望外,连日来沉郁的心情轻快了不少,连带着看什么都觉得顺眼些。


    正巧贾滟身边的林绛玉正侧着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正在他腰间的九龙玉佩上打转。


    贾政见小家伙的神色,便笑着问道:“绛儿在看什么?”


    林绛玉:“我在看舅舅的玉,真好看。”


    那是产自西域的和田玉,玉佩本身的花纹仿若云雾,十分好看。又有手艺顶尖的匠人在玉上雕刻了九龙盘缠在玉身之上,栩栩如生。


    贾政此时心情大好,见林绛玉夸他的玉好看,便将玉解了下来给林绛玉看。


    林绛玉接过,瞪大眼睛“哇”了一声。


    贾政见他十分喜欢的模样,便笑着说:“你喜欢?那舅舅将玉送给你。”


    林绛玉一听贾政要将这看上去贵重得不得了的玉送给他,随即抬头,弯着眼睛,露出几个小乳牙,开心说道:“谢谢舅舅!”


    贾滟低头看着林绛玉抱着玉的模样,也面露莞尔之色。


    裴辙没说错,小绛玉如今越来越像个小财迷了。


    第64章


    064


    翌日,贾滟在卯时二刻点完卯之后,荣国府各处的管事媳妇都连接着来令对牌,去库房领东西。


    贾宝玉的书房已经收拾好,可以读书了。


    但因为宁国府贾珍和贾蓉的事情,他每天被贾政提溜到宁国府那边去。贾宝玉本来因为要跟着贾政应酬而叫苦不迭,可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和弟弟秦钟被贾敬接到了宁国府,贾宝玉每天都能在宁国府见到秦钟,痛并快乐着。


    贾滟在王熙凤原本办公的抱厦间里忙得差不多,就带着锦葵夏堇回了羡园。


    王熙凤料理庶务时,她身边的助手一般都是林之孝家和周瑞家的媳妇。周瑞家的媳妇是王夫人的陪嫁,跟在王熙凤身边,贾滟觉得大概也是个监督的角色。


    王夫人如今协理宁国府,有时忙得累了,干脆就在贾敬为她收拾的院落安歇,几个大丫鬟肯定是陪在王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也去了几个,但是周瑞家的媳妇并没有片刻不离地跟着王夫人,她留在了荣国府帮贾滟。


    说是帮贾滟,应该也算是王夫人留下的一个心眼儿。


    贾滟对此并无所谓,听说王夫人协理宁国府心力交瘁,贾滟心想按照王夫人这么不懂变通,又容易被身边人挑唆的性格,就是留下十几个心眼也不见得有多大用处。


    只是她才从抱厦间出来,就在抄手游廊上看到了贾芸。


    少年穿着一身素白的常服,从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回京都已经小半年过去,贾芸的个头长高了,比贾滟还要高出半截,声音开始变得低沉,因为还在变声期,顶着一口鸭公嗓有些滑稽。


    他见了贾滟,脸上带着笑意快步走过去,“姐姐。”


    贾滟停下脚步,等他过来。


    贾芸神情高兴,跟贾滟说:“我听琏叔说姐夫快要回京都了,是真的吗?”


    少年一大早到荣国府,才见了贾琏,就听说林如海要调回京都的事情。他心里为姐姐感到高兴,喜不自胜,差点手舞足蹈,很想立即找到姐姐,跟她一起分享快乐。


    贾滟看着少年俊秀脸庞上的笑容,弯着眼眸,“是真的。”


    “太好了!妈妈还不知道这事,她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少年眉清目也清,此刻眉宇浸润在愉悦的笑意中,越发显得意气风发。


    很有少年气。


    贾滟被他的快乐所感染,抿着唇笑道:“你怎么比我还要高兴?”


    贾芸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两只布老虎递给贾滟。


    贾滟接过一看,是民间的小玩意儿,活灵活现的,憨态可掬,令人爱不释手。


    “我昨个儿去市集买东西时见到的,觉得十分可爱,便觉得两个玉儿一定会喜欢。姐姐,你帮我带给他们。”


    贾滟笑着说好,将两只老虎放好。


    贾芸向贾滟使了个眼色。


    贾滟秀眉微挑,跟贾芸并肩慢慢走在抄手游廊上。


    贾芸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姐姐,我昨天从东府回来拿小屏风的时候,看到链二婶找来旺到院子里,链二婶见来旺的时候,身边的丫鬟都出去了。只留了平儿姐姐一个人。”


    因着贾芸如今跟在贾琏身边,又是贾滟的亲弟弟,所以在宁、荣两府可以进出二门。


    虽然可以出入两府二门,但他听到或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除了跟贾滟说,其他时候都选择让事情烂在肚子里。


    少年很清楚,虽然他跟在贾琏后面做事,但在宁、荣两府,跟谁亲,都不如跟自己的姐姐亲。


    但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他都会跟姐姐说,有些事情贾滟会让他自己分析利弊看着办,有些事情,贾滟就笑着跟他说知道了,就没有下文。


    贾滟在听贾芸说王熙凤找来旺的时候,只是笑笑,说:“来旺家的媳妇是你琏二婶的陪嫁丫鬟,她支开旁人只留了平儿在场见来旺,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亲自交给来旺去做。”


    贾芸觉得姐姐的话有道理,但他还没说完,于是补充道:“可我听院子里的小丫鬟说婶婶是故意等琏叔不在的时候找来旺的。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背着链叔去做?”


    贾芸想起上次贾滟跟他说王熙凤让来旺在外面放债的事情,想到自家姐夫很快要从扬州回京任职,当的还是吏部尚书。听说那些参加了春闱的人后面任什么官职,都是由他姐夫定的,这可是个很重要的职位,不知多少人眼红。


    到时姐夫回来京都,肯定要暂时在荣国府落脚。


    贾芸很担心荣国府的一些不好的事情会牵扯到姐夫,“我前两日还听到平儿姐小声跟琏二婶嘀咕,说什么‘我的好奶奶,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你便好生歇着,咱也不差那几个利钱’,姐姐,链二婶会不会又想在外头放债?”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像王熙凤这样爱财的人,是不嫌钱多的。


    贾滟看向面带忧色的少年,“你的琏二婶既爱财,又胆大包天,让她白白放着一条生财之道不用,确实有些为难她。”


    贾芸闻言,“啊”了一声,“那怎么办?姐姐,这事情要悄悄告诉链叔吗?”


    贾琏那个耳根软的,就算乍一听说觉得王熙凤不该那么做,可王熙凤那张嘴舌灿莲花,死的都能给她忽悠活,就贾琏那点道行,不被王熙凤忽悠瘸了才怪。


    贾滟摇头,跟贾芸说道:“这事情你知我知就好,别声张,也别让链二爷知道。”


    贾芸见姐姐这么说,点头应下。


    一个王熙凤院子里的丫鬟找了过来,跟贾芸说是二爷让他一起去宁国府。


    贾芸最近都没好好跟姐姐相聚,还想跟贾滟待一会儿。


    他跟那个小丫鬟说马上就过去,脚却像是挪在了原地似的。


    少年平时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机灵又老成,可到了姐姐跟前,却表现得像还是一个处处要大人指点的小孩儿似的。


    是因为在亲人面前不设防,才会这么天真笨拙。


    贾滟心头微软,柔声跟他说:“虽然我在这府里仗着老太太的面子,琏二爷也得喊我一声姑姑,但你在琏二爷身边待着,后面许多事情还得他照应,你别让他等。”


    贾芸连忙离开,去见贾琏。


    贾滟看着少年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感慨。


    不知不觉回到羡园,院子里的丫鬟们见贾滟回来,都迎了上来。


    棣棠说姑娘哥儿都不在,去了老太太屋里。


    夏堇问:“太太,可要过去看看?”


    贾滟:“随他们在老太太那里玩一会儿,我就不过去了。”


    锦葵打了帘子让贾滟进屋,贾滟才坐下,就听到王熙凤在外头的声音。


    锦葵和夏堇两人听到王熙凤的声音,对视一眼,都抿着嘴笑。


    夏堇笑道:“琏二奶奶过来了,定是来向太太道喜的。”


    林如海快要回京了,最迟年前也该到京都了。


    王熙凤最近在屋里闲着发慌,没事就琢磨娘家的关系,贾琏的前程,还有自己赚钱的渠道。


    来旺给她放债的事情贾滟已经知情,王熙凤琢磨不准贾滟什么态度,在她看来放点债赚点钱算得了什么?即便是惹出什么祸事来,总归有荣国府和王家的叔父能给她摆平。


    总之,王熙凤对放债这条生财之道,还没有完全死心,暗搓搓地想来探一探贾滟什么态度。


    贾滟坐在榻上,抬起一双杏眼瞅着王熙凤,笑问:“什么风将你吹到我这儿了?”


    王熙凤跟贾滟平时相处得随意,私下的时候并不拘礼,她笑着走到贾滟跟前,“还能是什么风?我听琏二爷说林姑爷快要调回京都,特意来向姑姑道喜的。”


    夏堇给王熙凤端了一杯贾滟煮的养生茶来。


    王熙凤坐在贾滟对面的位置,说道:“姑姑如今贵人多事忙,若不是有这样天大的喜事,我哪敢来叨扰您老人家。”


    “你这话说的,如今你身体已经大好,又对账面上的东西了如指掌,我有什么理不清的,你一看便知。再者,太太留了周瑞家的在这府里,有些人我不太认得,也有她掌眼,省事多了。”


    贾滟说的是实话,周瑞家的媳妇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鬟,嫁给了荣国府的周瑞。这对夫妻是荣国府有脸面的奴才,知道荣国府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私心。


    比起周瑞夫妻,贾滟更喜欢林之孝夫妻。


    因为在原身妹子的记忆里,周瑞夫妻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在卜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女艰难度日,需要做些荣国府的针线活度日时,没少受周瑞家媳妇的冷眼。


    反而是林之孝家的媳妇,曾经看卜氏带着两个儿女生活不易,向卜氏伸出过援手。贾滟在扬州时曾经跟林黛玉说,她年幼时离贾敏最近的一次距离,便是跟着母亲去荣国府针线房时,在抄手游廊上碰到的。


    那时,便是林之孝家的媳妇带着卜氏和原身妹子到针线房去。


    只是在荣国府里,林之孝夫妻并不比周瑞夫妻有脸面,权力也不如周瑞夫妻。


    除了这两对夫妻,贾滟比较上心的还有夏堇的父母,夏堇的父亲夏冰川是管银库的,对银库中银子的去向一清二楚。


    贾滟手里拿着一个平时林绛玉玩的红玛瑙九连环,白皙纤长的手指灵巧敲着红玛瑙,寻思着王熙凤的来意是什么。


    若是为了道喜,肯定不会专门来。


    因为自己等会儿还要去安庆堂陪贾母和两个玉儿一起吃饭,肯定能跟王熙凤在荣庆堂碰面。


    王熙凤若是只想道喜,肯定是在荣庆堂当着贾母的面比较好,因为那样还能夸一夸老人家当年慧眼识珠,挑了个这么出色的乘龙快婿,讨老人家的欢心。


    想起刚才贾芸跟她说的话,贾滟就想笑。


    真是巧了。


    刚有人给她递了情报,这情报的主人公就来自投罗网了。


    王熙凤不知自己私下琢磨找来旺去做的事情已经被贾滟知道。


    她一边在心里盘算怎么让贾滟对她放债的事情装不知情,一边接着贾滟方才的话茬,说道:“太太做事总是稳妥周到的,不说姑姑如今管家才个把月,即便是我管家那么久了,许多事情也是要周瑞家的帮衬着些才好做,她将周瑞家的留给姑姑,自己反倒失去了左膀右臂。”


    贾滟没说话。


    王熙凤又说:“我昨个儿本想去东府看蓉儿媳妇的。可老太太说了,那边正在办丧事,有晦气,我有了身孕还是少去为好,便没有过去。也不知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如今怎样?太太帮着大老爷协理东府,一切都可还顺利?”


    贾滟见状,便笑着说道:“你若是想看蓉儿媳妇和珍大嫂子,傍晚我要过去给蓉儿媳妇带点东西,到时我跟老太太回一声,带了你过去便是。”


    王熙凤看向贾滟,“有些事情姑姑先前可能不清楚,如今管家了便知道,我们这两府,这几年都是出得多,入得少,这般坐食山空,金山银山都架不住。在珍大哥哥和蓉儿出事前,蓉儿媳妇便为此发愁,说每年的开销都比过去多,可进来的银子却比过去少。”


    王熙凤说着,便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如今珍大哥哥和蓉儿出了事,东府的银子怕也是花得像流水似。”


    话说到这份上,贾滟想装作不知道王熙凤的来意都不行。


    “那怎么办呢?”


    贾滟的声音含着笑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道:“放债挣点利钱,是不是也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


    “那是——”


    王熙凤的话戛然而止,她凤眼微抬,便对上了贾滟那双灿若星辰的杏眼。


    意识到贾滟在套话,王熙凤微微仲怔了一下,随即便觉得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十分坦然地说道:“外头放债的人那么多,他们做得,我如何做不得?”


    王熙凤先前因为主持庶务十分劳累,后又差点小产,脸上气色全靠胭脂水粉点缀。后来被贾母拘在屋里养了一阵身体,如今是显而易见的好气色。


    白皙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凤眼顾盼生辉,王熙凤理直气壮地说道:“偌大的一个家,总该要未雨绸缪。放债是个生财之道,我若不用官中的钱,只用自己的梯己放债,有什么不可以?说起来,我也不缺那几个利钱,倒是外头借债的人,才是实实在在需要这些钱的。”


    说的好像她只是出于好心才会去放债,没有一点错的。


    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和逻辑,也是没谁的。


    贾滟哭笑不得。


    “既然你觉得没什么不可以,那就继续让来旺找倪二帮你放债呀。”


    贾滟不生气,白皙纤长的手指解着九连环,温和说道:“反正捅了天大的漏子,都有荣国府和你们王家的叔父顶着,对不对?”


    王熙凤没有否认,她还十分仗义地跟贾滟说道:“其实姑姑也可以拿出一些梯己来,我让来旺拿去替你放债。”


    贾滟:“……”


    对王熙凤而言,愿意将到手的利益分别人一杯羹,已经是很有诚意的示好。


    贾滟却觉得头疼,很想平心静气地跟王熙凤说说道理。


    可她也清楚跟王熙凤这样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这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姑娘们,从小就在祖辈父辈的权势庇护下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就像薛蟠,就算打死了人,强抢了香菱,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贾滟觉得对王熙凤的法制教育迫在眉睫,无奈这阵子宁、荣两府接二连三地死人,两府相继戴孝,到处都是白色,也没法子请大理寺丞的夫人到来玩。


    贾滟摇头,“我不会跟你一起放债。”


    王熙凤也不气馁,笑着跟贾滟说:“好姑姑,那你就当是疼我,装作不知道我放放债的事罢!”


    贾滟神色凝重,语气平和却认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两个玉儿不是老太太的外孙,我家老爷和两位舅兄感情深厚,你的这些事情,让我管我都还嫌累呢。”


    这话没毛病,要不是林、贾两家利益捆绑,谁还费那个劲来捞贾府?


    贾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却没有笑意,“你总以为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贾家和王家总有办法为你善后。天底下哪有什么好的事情?纵是皇亲国戚,一朝惹得天子震怒,便连平民百姓都不如。前阵子犯事的义忠亲王被贬为平民的事情,你是不记得了吗?”


    作为一个打工人,虽然越界把老板睡了,但贾滟还是想表现的敬业一些。


    她将为林如海分忧视为自己的分内事,能为他考虑的就考虑一下,能规避的风险,也尽量规避一下。


    荣国府树大招风,子弟又不思进取,在原著里倒台是必然的走向。


    如今贾赦、贾珍、贾蓉因故去世,贾政代族长,贾琏此时和王熙凤夫妻感情还在彼此关心的阶段,只要后面政治站队不出错,贾政严加约束贾氏一族年轻子弟的那些纨绔作风,也不是不能捞。


    因为觉得贾府还能捞,所以贾滟对贾府的这些富二代富三代还挺有耐心,但绝不手软。


    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淡声说道:“你要是不听劝,我也不费口舌,明日我就将这事情告诉老太太,让她来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王熙凤:“……”


    又拿老太太来压她。


    王熙凤不明白贾滟为什么非要小题大做,但她知道这些事情如果闹到了贾母那边去,就不会像是贾滟这样好说话。


    在贾母看来,府里的仆妇们晚上喝酒聚赌这些事情,都容不得发生,要杜绝的。


    她这个管家的人之前不仅用自己的梯己,还用官中发给大伙儿的月钱拿出去放债的事情被贾母知道,以后别说什么贾母会高看她疼她,怕是从此跟官中有关的事情,她都碰不得。


    不能管家,不被重视,不能出风头,这是王熙凤的软肋。


    王熙凤不服气,脸上却赔笑,“姑姑,别较真,我听你的劝还不行吗?”


    贾滟听她服软,知道她口服心不服。


    贾滟倒也没多发愁,只是看了王熙凤一眼,觉得一些法制教育还是迫在眉睫的。


    贾滟:“明日我便下帖子请大理寺丞的夫人到咱们家做客。”


    王熙凤:???


    这跟请大理寺丞的夫人来做客有什么关系?


    但是贾滟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些什么,她看了看时间,跟王熙凤说:“老太太差不多时间要摆饭了,我们一起过去?”


    王熙凤想了想,贾母虽然不用自己立规矩在旁边伺候,可现在自己的婆母邢夫人也不能去服侍,姑姑王夫人又在宁国府协理庶务回不来,老太太的屋里只得几个小家伙和李纨,还是过去一下比较好。


    与其生闷气,不如去跟老太太多亲近。


    讨老人家欢心可比生闷气重要得多。


    毕竟,这荣国府的事情要怎么做,有时就是老太太一句话的事情。


    王熙凤和贾滟一同去荣国府同贾母一起用饭,用完饭贾母想起贾宝玉,有些担心地说道:“宝玉最近都跟着父亲在东府里吃饭,他从小挑剔惯的,心里又害怕父亲,如今跟着父亲一起,也不知他是否习惯。”


    贾母动辄将宝玉挂在嘴边,贾滟早就已经习惯。


    此时听老人家这么说,便笑道:“老太太且放宽心,宝玉在老太太跟前再怎么娇惯,在人前都是识礼数懂规矩的。再说,如今的小孩儿可比我们年幼时都强得多,宝玉跟着父亲,即便开始几日不习惯,后来也就好了。”


    凡事都有适应的过程,贾政若果想整顿贾氏一族年轻子弟的风气,贾宝玉也是逃不掉的。


    贾政本来就觉得贾宝玉骄纵太过,如今有了历练的机会,将他带在身边也是正常。


    贾滟笑道:“老太太有时也须得放一放手。天下父母,嘴里再怎么骂自己的孩子不成器,心里也是心疼的。”


    第65章


    065


    贾滟说的话很有道理,却戳中了贾母的心窝。


    老人家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原先也是这么想,你也知道,宝玉原本还有个兄长,当年我就是太放心了,以至于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


    贾母说的是贾珠。


    贾珠是贾氏草字辈的子弟里,最有出息的人。十四岁就通过童生考试中了秀才,后来家里为他作主,娶了书香门第出身的李纨,只要他还活着,那便是贾氏草字辈的领头羊,是贾氏中兴的中坚力量。


    众人见贾母说起贾珠,不由得沉默了。


    一旁的李纨则低着头,半边脸藏在背光的地方,让人看不清神色。


    贾滟回想自己的记忆,以及原身妹子对贾珠的记忆。


    贾珠从小就伶俐,又聪明好学,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街坊邻里说到荣国府的贾珠时,都是竖着大拇指夸奖的,都说王夫人教子有方。


    贾滟搜刮了一下脑海里关于贾珠的记忆,据说贾珠都是三更才过,就起床奋发读书的人。


    三更才过,鸡都还在睡觉呢。


    贾珠就已经起床读书了。


    贾滟心想长期以往,再健康的身体都透支完了,难怪后来一病不起,英年早逝。


    贾母短短三个月,经历了贾赦、贾珍和贾蓉之死,心里不知多少感慨与无奈,如今想起那最有出息的嫡长孙,更感痛心。


    “那时你的二哥哥刚在工部任职,嫂嫂也是望子成龙,见他一味发奋用功,十分欣慰。却不曾想这孩子日夜都想着读书,身体可曾受得了。”


    说起这些事情,贾母的语气很平静,却也能感觉到她的痛惜之情,“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求的不过是孙子孙女能健康无恙地长大。宝玉如今即使骄纵了些,若是能无病无痛地安然成人,也没什么不可。”


    贾滟听出老人家言辞里对贾政和王夫人昔日对贾珠的严苛要求颇不赞同,如今贾政和王夫人只得贾宝玉一个孩子,又是衔玉而生,老人家自然是将他当成宝贝蛋似的。


    隔代亲,这也正常。


    贾滟笑着说:“老太太别想太多,如今宝玉与二哥哥在东府,既不见他找人回来求救,也不见他与你诉苦,可见二哥哥平日虽对他严厉,心里也是疼他的。只是当家的爷儿们,总喜欢端着架子。不像我们,总是情不自禁就流露了对孩子的疼爱,藏也藏不住。”


    这是实话。


    贾滟初初看红楼的时候,是外祖父带着看的。


    大概外祖父已经经历了太多,看红楼众生百态,并不像她那般一开始只看主角。外祖父当时指着书中的某一页,跟她说贾政其实很疼宝玉。


    贾滟探头一看,是原著里贾政将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喊到外书房,让几个少年郎当着众幕客作诗的章节。


    她只看到贾政“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写’”,笑着跟外祖父说:“这个画面好熟悉又好亲切。”


    外祖父问为什么。


    贾滟笑着说因为让她想到了有一处贾宝玉和姐妹们在一起作诗,是宝玉念,林妹妹写。


    贾滟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那个场景很动人。因为让她想到了爱着贾宝玉的林妹妹,亲自提笔为他蘸墨写诗的场景。


    外祖父却笑着说:“动人,都是因为你觉得有爱。”


    那时贾滟也不是很懂,才是十来岁的时候,正处青春叛逆期,那时看身为父亲的贾政,就像看个大反派似的,因为他总是逼贾宝玉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如今身在其中,转换了身份立场,反而觉得年少时也是诗酒放诞的贾政,变成了我们年幼时讨厌的模样,也有可敬可爱之处。


    人谁无年少?谁不曾轻狂?


    可是年少青春时的躁动和放纵,总会成为过去,每个人都会挥别那段如诗如画的时光,步入成人的世界。


    成人的世界并不美好,但也不是那么坏。


    贾滟经历了与挚亲生离死别,又穿越到红楼世界成为林如海的续弦,也经历了许多的心路。


    种种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贾滟又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跟贾母说:“前几日去东府的时候,跟蓉儿媳妇说等闲了便去看她,陪她说话的。谁知这一忙,便是三四天不得闲。我想和凤丫头一起去东府看看蓉儿媳妇和尤姐姐,正好二嫂嫂昨个儿没回西府,我们也去看看二嫂子。”


    贾母听说贾滟要和王熙凤一起去宁国府,觉得不太好。


    但王熙凤已经提了很多遍想去宁国府看秦可卿。


    这两个年轻的女子,相继嫁到贾家来,一见如故,投缘得不得了。


    这时贾滟又说:“她们年龄差不多,如今又都有了身孕,在一起也能说说平日里不能跟我们说的心事。老太太放心,凤丫头有您这么疼爱,肯定也是个有福的,什么霉气晦气,都沾不着她身上。”


    贾母听贾滟这么一说,只得笑着说道:“从前人人都说天下的话都让凤丫头说了去,如今多了个滟丫头,同样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去罢。”


    王熙凤听贾母让她去宁国府,脸上顿时漾开笑意,“多谢老太太。”


    贾滟和王熙凤要去宁国府,林绛玉也吵着要去。


    贾母被这个小外孙弄得好气又好笑:“你太太和琏二嫂去东府是有事情要做,你去凑什么热闹?”


    小男孩站在几个大人跟前,手脚比划着,“宝玉哥哥不在,环哥儿和兰哥儿也在东府,我也想去看看他们,我都好多天没见他们了!”


    贾滟指使着乳母崔氏来将小家伙抱住,“宝玉哥哥和环哥儿他们在东府是有要紧的事情,见了你也不能陪你玩。”


    林绛玉委屈地看着贾滟。


    贾滟想起贾芸带给两个玉儿的布老虎,于是笑着说:“芸舅给你和姐姐带了可爱的小老虎,我放在了不羡园没带过来,你不想和姐姐一起回去看芸舅给你带的小老虎长什么样吗?”


    林绛玉听到贾芸给他喝姐姐带了可爱的小老虎,不吵着要跟贾滟和王熙凤走了,他指使着崔氏带他去找林黛玉,迫不及待地想回羡园。


    贾滟和王熙凤到宁国府的时候,王夫人正在贾敬为她空出来的院落里用完饭。


    金钏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姑太太和奶奶来得正好,太太刚用过饭,如今正在屋里歇着呢。”


    贾滟拉着王熙凤的手一起进去。


    王夫人自从协理宁国府的庶务之后,比起先前瘦了些,容色被胭脂盖着,不知脸色如何,精神看上去有些不济。


    见了贾滟和王熙凤来,她仍是歪在炕上,有些疲累地说道:“凤丫头和姑姑都过来了,你们可用吃过了,要是还没吃,便也在我这里吃了吧。”


    王熙凤笑着说:“我们同老太太一起吃过了,在府里也没事,便想来看看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也来看看太太。”


    “你们有心了。”


    王夫人从炕上坐直了身体,然后下来。


    在旁边的一张红木案桌上,宁国府的对牌还摆在上面,旁边是宁国府人员的花名册。


    王夫人正在为宁国府的奴才不好管而头疼,她本来还碍着面子,觉得自己从前管理荣国府庶务那么多年,从不出什么岔子,如今不过是协理宁国府一个月,哪有过不去的?


    可几天下来,发现问题还是比她想象中严重得多。


    要是在协理宁国府庶务的这个月出了什么大岔子,到时候就不仅是在贾滟和王熙凤面前没面子了。


    王夫人叹息一声,招呼贾滟和王熙凤坐下,脸色凝重地说道:“你们来得也正是时候,我有些事情须得找人商量。”


    贾滟和王熙凤闻言,对视了一眼。


    贾滟觉得自己帮着管一下荣国府的庶务,精力刚好够用。至于宁国府的事情,她本来知道得也不多,不过就是来过几次赏花喝酒,对宁国府上上下下的管事奴才们都陌生得很,因此听王夫人说有事情找人商量,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贸贸然给意见。


    于是,贾滟便十分坦诚地与王夫人说:“我对大哥哥这东府里的事情不甚了解,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王熙凤的态度却和贾滟截然相反。


    她跟贾滟一起到宁国府,虽然是有心想看秦可卿和尤氏,但更多的是想来看看协理庶务的王夫人。


    王熙凤刚嫁给贾琏,开始管理荣国府庶务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姑母也不知平日里吃斋念佛多了还是怎么的,管事奴才们在王夫人跟前表现得兢兢业业,私下却散漫得很,欺上瞒下的情况也不少。


    王夫人又容易偏听偏信,周瑞家的怎么说,她就当是怎么一回事儿。从大管家到下面稍有脸面的奴才,都不知捡了多少从荣国府官中漏出去的好处。


    那时王熙凤看着荣国府的那些账本,一个头两个大,幸亏自家姑姑嫁到贾府后,还有个老太太可以镇宅,平日拿不准主意的,都可以去请示老太太。


    说起贾母,王熙凤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自小是被家人当男孩似的教养长大的,如今年轻,耳聪目明,能将库房的东西记得清楚也就罢了。


    可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有时还有意无意地问她金玉如意还有多少个,迦南珠有几串之类的话。反倒是身为媳妇的王夫人,听到老太太的话一脸懵,时常想不起来。


    因此王熙凤这个孙媳妇儿从一入门,就得贾母高看一眼,也并不是没有理由。


    儿媳妇个性木讷,平日里说话也是话不投机,吃的喝的玩的,没一样能入得了贾母的法眼,有些事情贾母问她这事情该如何如何,她便说老太太觉得如何,便该如何。


    这样婆媳两人还能相安无事,和和睦睦地相处二十来年,不是王夫人的本事,而是贾母的本事。


    在贾赦的大事上,王熙凤被贾母勒令,不得不在屋里养身,看着王夫人在丧葬大事上出尽风头,心里便十分遗憾。


    若不是因着腹中的孩子,那大出风头的人就该是她了啊。


    而且王熙凤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贾滟协理庶务,光凭王夫人,根本不可能将事情照应得那么周到。


    如此一来,她就更为自己感到可惜。


    贾敬因东府尤氏和秦可卿身体无法料理内宅向贾母求助的时候,王熙凤也是恨不得能自己出马的,可偏偏她肚子里揣着个孩子,除了眼睁睁看着贾敬求王夫人帮忙,别无他法。


    叹息。


    天意总是喜欢弄人。


    不过王熙凤也是早就料到王夫人协理宁国府庶务会有此困境。


    太要面子嘴里又总是念叨着慈悲的人,管起家来就是束手束脚的。如今听王夫人说有事情想找人商量,王熙凤肯定要为自己的姑母助阵。


    她先前因为放债的事情在贾滟那里碰了钉子,如今见贾滟想置身事外,哪能让贾滟如愿。


    王熙凤连忙拉了贾滟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姑姑虽对东府的人不太熟悉,但料理庶务这些事情,门道都是一样的。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如今太太既然有事情想我们商量,姑姑便是和我一起听到底是什么事情又何妨?”


    贾滟默默地看向王熙凤。


    心想王熙凤这阵子在荣国府里是养得太好了,白里透红的脸蛋,凤眸熠熠生辉,即便是此刻笑里藏刀,都美得让人恼不起来。


    于是只得和王熙凤一起坐下,听王夫人吐苦水。


    王夫人将要说的事情,王熙凤内心早就门清。秦可卿管家时,就没少跟王熙凤吐苦水。


    年轻的管家媳妇,其实都很不容易。


    王熙凤出身大家,杀伐果断,又有贾母和王夫人给她撑腰,收拾起荣国府那些不规矩的奴才,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秦可卿跟王熙凤不一样,她是小户人家出身,因着出众的长相和人人称道的温柔性情被贾珍相中,嫁到宁国府。到宁国府之后,发现这府里有脸面的奴才根本不听使唤,没有地位的奴才也不求上进,她周旋在其中,委曲求全是常事,受气也是家常便饭。


    不说焦大那种自持救过老太爷有功劳的老奴才,就说来升这个总管,其实也不太将秦可卿这个年轻主子放在眼里的。


    王熙凤想给秦可卿出主意很久了,可秦可卿总说我比不得婶子,婶子用的那些手段,我都不能用,用了怕是会适得其反。


    秦可卿那么说,王熙凤不好再赶着去为她操心。


    如今王夫人为宁国府的这一摊子事头疼,可正合了王熙凤的心意。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跟贾滟和王熙凤一起将宁国府的庶务理出个头绪来,可等两个年轻人都坐在她对面时,反而又觉得难以启齿。


    平常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有时候想要拉下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王夫人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王熙凤见状,善解人意地说道:“东府的风俗,即便太太不说,我也是清楚的。”


    王夫人心想我都理不出头绪的事情,你一个年轻媳妇,如何能弄得清楚?


    “真真是个不害臊的凤丫头,也不怕林姑姑听了笑你托大。”


    贾滟听了王夫人的话,笑道:“嫂嫂不急,先听凤丫头怎么说,若是说得不对,我再来取笑她。”


    王夫人听贾滟这么说,点了点头,既好笑又无奈地看了王熙凤一眼,“既然姑姑这么说,你便说说看。若是说得不对,仔细我打你。”


    王熙凤嘻嘻笑,“太太素来疼我,才舍不得打我。”


    王夫人拿她没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别贫了,快说。”


    王熙凤不再推辞,当即一二三四五地数落起宁国府管理不善的情况——


    “一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是事情安排下去却迟迟无法完成,一旦问责,便是相互推诿;三是库房时有滥支冒领,账实不符;四是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分轻重缓急,能指使谁干便让谁干,长期以往,那些踏实干事的奴才便心生怨怼,也敷衍了事;五是服侍过主子的奴才们不将年轻主子放眼里,小奴才们又懒惰散漫成性。这样的风气,别说是指派他们负责关乎宁国府面子的丧葬事宜,便是一桩小事,都有可能被他们弄砸。”


    王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几日她料理庶务,事事不顺心。


    前天夜里指派去看烛火的几个奴才不小心打了个盹,差点没将停灵的登仙阁烧了。


    在灵堂里负责挂挽联的奴才,更是不小心将北静王和平南王的挽联挂错了地方,幸亏及时发现,否则便是不得了的大岔子。


    内茶房的杯碟茶器天天对不上数,负责收管的几个奴才相互推诿,都不承认是自己的错。


    ……


    …………


    几天下来,虽然没有大的纰漏出现,但是小事不断,王夫人初始心态还算平和,过了两天,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额角的青筋便是不受控制地直跳。


    明明都是按照宁国府办贾赦的葬礼那样分公的,负责分公的小组组数和人次都一模一样,在荣国府时一切都有条不紊,到了宁国府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而贾珍和贾蓉的葬礼,也要办七七四十九天。


    也就是说,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王夫人想到后面还有一个多月,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大岔子的。


    她知道目前的局面急需转变,也知道宁国府的这些奴才需要整顿,可她头疼了整整两天,想要理出个整顿的头绪来,却是徒劳。


    王熙凤这三下五除二,小嘴叭叭地说出宁国府的五大弊病,神态轻松,条理分明。


    王夫人的心情很复杂,评价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眼力。”


    贾滟抿着嘴笑。


    金紫千万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王熙凤心思清明,警惕性又高,管家的能力一绝轻尘。


    原著里她既管荣国府,又协理宁国府的那个月,可谓得心应手,春风得意。


    跟此刻王夫人的狼狈,真是鲜明对比。


    贾滟说:“既然你清楚这些事情,大概也有应对的法子。”


    “有是有的,只是太太未必会赞同。”


    王夫人:“什么法子?”


    王熙凤喝了点水润嗓子,说道:“要我说,既然大老爷这个月托了太太料理里头的事情,太太就不要担心会讨别人嫌。珍大嫂子与蓉儿媳妇是好性子,平日由着奴才们去,他们才会这般轻慢。如今太太管事,也别管什么这府里原是这样那样的话,只让他们依着太太的规矩做事就好。犯了错,甭管是谁,没得说情,一律打二十板子,再革一月银米。”


    王夫人听王熙凤上来就要打别人二十板,又要革一个月银米,眉头皱了起来,“万一犯错之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王熙凤挑眉,说道:“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能不把主子放眼里,宁可错罚,也不能让他们有侥幸心理。”


    王夫人神色却颇不赞同,“我还道你有什么好用的法子,原来只是将你在西府那套法子搬来。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你的戾气别总是那么重!”


    王熙凤管家才一年多,有脸没脸的奴才提到她就发怵,私下谁不是对她恨得咬牙切齿?王夫人平时不太管事,纵然听到些什么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情。


    举头三尺有神明。


    王夫人信佛,相信因果报应,也相信业报。


    她不插手王熙凤管荣国府的那一套,是因为甭管奴才们如何骂声一片,都与她没什么相干。


    如果那样的事情要落在自己身上,却得三思。


    王熙凤一心想给王夫人助阵,可王夫人却不领情。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从王夫人的院落出来,和贾滟去看秦可卿的路上,王熙凤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阴司地狱报应这些鬼话有什么好信的,今生不痛快,还要来世作甚?”


    贾滟不用想都知道她还在介怀刚才王夫人说的那番话,这时候站谁都不是一个好主意,还是装糊涂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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