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
来旺媳妇离开。
王熙凤从炕上起来,平儿扶她下来走动。
整个荣国府,都是一片白色。贾琏已经继承了爵位,二等大将军,正二品。
王熙凤却高兴不起来。
喜欢飞翔的鸟,折了它的翅膀,还有什么好高兴的?
最喜欢揽事干的王熙凤,一朝让她不养家,就将是被折了翅膀的鸟儿。
王熙凤跟平儿说:“好不容易来旺找了个来钱的好法子,如今却让林姑姑知道了。我原本还想着我们是月头去银库领了银子回来放债,等过了月中利钱收回来后,再发月钱的。如今看来,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平儿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只有听王熙凤的份儿。
听王熙凤的话中有懊恼之意,便温声劝慰:“奶奶如今有了身子,如今府中诸事都由太太主持,这个月的月钱已经发过,下个月的月钱定是经太太之手发到各房的,还是别想那么多。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那点利钱还够不上奶奶一件衣裳的,还是先别想了。”
王熙凤有些好笑地看了平儿一眼,问道:“可谁还会嫌银子多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只是放债谋利,贪心不足蛇吞象。
平儿知道自家奶奶的性格,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谁都不会嫌多,我昨个儿还梦到天上下雨,看出去闪闪发亮,落在地上簌簌有声,一时好奇跑出去,竟发现天上在下银子雨,快活得直笑,正想去喊奶奶一起来扫银子呢,却因为笑得太快活,从梦中笑醒了!”
王熙凤被她逗笑,“你这个小蹄子,竟打趣儿起我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伸手就要去捏平儿的脸。
平儿笑着跳开,一边躲,一边笑着说道:“我在梦里都念着奶奶,奶奶却要撕烂我的嘴,也太寒平儿的心了。”
主仆二人正闹着,贾宝玉拉着秦钟来看凤姐。
两个少年一身素服,手拉着手。
王熙凤见了这两人,带着他们进屋,笑着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在前头吃过了吗?”
几人坐在炕上,贾宝玉跟凤姐儿说:“我们吃过了,姐姐近日身体怎么样?可有好些?”
宝玉和秦钟是王熙凤心里很喜欢的晚辈,他们来看她,王熙凤的心情明显好很多。
“好多了,你们有心。”
王熙凤微笑着,一只手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贾宝玉,随口问道:“你们是在前头用的午膳?”
贾宝玉一听,撇了撇嘴,“谁要跟那些诨人一起用膳?我们是同老太太一起吃的,林妹妹和绛儿也在。”
贾宝玉从小就喜欢待在内宅里,与姐妹们待在一起。如今为贾赦戴孝,终日要在前头见客,心里腻烦得不行,总觉得这些人呼出来的气都是浊气。
贾母怕他吃不惯前头的膳食,每天特地差人到前头去喊他到荣庆堂吃饭。
贾宝玉不用在前头吃饭,求之不得。
秦钟笑道:“我本是要在这边前头吃的,宝叔非要拉我去同老太太一起吃。”
秦钟是以客人的身份来吊祭的,贾宝玉在灵堂守孝,到了午膳的时候,便去拉了秦钟要去荣庆堂用饭。
贾宝玉没什么事情,只是跟秦钟两人一起用过饭后,想起这几日都在前头戴孝和其他事情,都没见上王熙凤一面,想来看看她。
如今见到了,就陪着王熙凤说话解闷。说到他原本要跟秦钟一起念书的事情,便跟王熙凤说:“我是巴不得如今就能念,只是书房一直没收拾好,也没办法。”
王熙凤明眸落在宝玉和秦钟身上,这年龄的少年郎,都淘气得很。从前从不爱念书的人,如今主动要念书,还巴不得越快越好,哪是真心想念书的?
她抿嘴着嘴笑,逗贾宝玉:“要是早些时候,你请我一请,哄我高兴了,兴许如今已经收拾好了。”
宝玉奇道:“怎么早些时候请你一请就好了呢?他们总是不去收拾,也好不了。”
“你又怎么知道是他们不收拾?即便他们想收拾,我不放对牌,他们领不了东西,怎么收拾?”王熙凤笑着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贾宝玉张了张嘴,居然还有这事儿?
可他很会随机应变,马上笑着跟王熙凤说:“好姐姐,我现在请你一请,你做做好心,赶紧让人把书房收拾出来。”
“如今却是不能了。”王熙凤的凤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跟宝玉说道,“我如今在静养,老太太心疼我,怕我管家太辛苦,让太太和林姑姑管家。对牌如今在林姑姑那儿呢,要不你去请林姑姑?”
贾宝玉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王熙凤在逗他,伸出手就想给王熙凤哈痒。
王熙凤还没开始躲呢,旁边的平儿眼尖,连忙喊道:“宝玉,使不得!奶奶如今有身子呢,可不能胡乱闹着玩。”
贾宝玉:???
贾宝玉连忙停了下来。
王熙凤这才不逗他了,“别急,如今大老爷没了,全府上下都忙着给大老爷治丧,还顾不上收拾你的书房。前阵子他们才领了纸去裱糊,等大老爷的事情忙完了,你的书房约莫也就收拾出来了,耽误不了你念书。”
贾宝玉不信。
凤姐就让身边的彩明拿了册子来给贾宝玉看,宝玉这才放下心来。
王熙凤看他那模样,取笑道:“这回可不傻了?今日见着林妹妹,她身子可有好些?”
林黛玉风一吹就要倒,如今秋夏交接,又犯了咳嗽之症。
说起林妹妹,贾宝玉就忍不住蹙眉叹道:“林妹妹还是咳嗽,王太医给她开了药,一味说平日要少虑静养,可林妹妹偏像比干似的长了七窍心肝。”
林黛玉才思敏捷,可心思也敏感。
有时一朵落花都能让她伤感落泪,让她少虑是不太可能了。
就贾宝玉如今愁的不是一朵落花让林妹妹落泪的事情,而是他早先在老太太那里请安,多跟薛宝钗多说了两句话,林妹妹就对他爱答不理、阴阳怪气。
贾宝玉愿意哄妹妹高兴,只是不得法,越哄妹妹越生气。
平日还有时间妹妹长妹妹短地去磨林妹妹,可现在他要到前头戴孝,在前头忙完了,既要抽空去看老太太和太太,还要回自己屋里去看丫鬟们无事可干会不会闷得慌,要是闷得慌,还得哄她们高兴……如此一来,能去磨林妹妹的时间自然就比从前少很多。
林妹妹一生气,后果很严重,贾宝玉觉得自己走什么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两人正说着,前头服侍贾琏的兴儿回来了。
王熙凤连忙让人进来。
兴儿进来请安,王熙凤问:“你不在前头服侍二爷,回来做什么的?”
兴儿:“回奶奶话,二爷打发我回来的。二爷如今在前头都还好,只是心里惦记着奶奶这两日食欲不好,打发小的回来后头看奶奶可吃过了?若是没吃过,可有什么想吃的?二爷说了,只要奶奶想吃,即便是天上飞的龙肉,也给奶奶找了来。”
王熙凤听得兴儿说的话,俏脸飞上一片薄薄的红云,轻轻地“呸”了一声。
说来也奇,王熙凤为人泼辣直爽,一张嘴不知多能讲,能将天下的道理都讲到她那里去,平日对贾琏管拘得紧,从不示弱,两人成亲至今,虽然感情不差,可少有这么温情的时候。
平日强势惯了的人,面对丈夫忽如其来的体贴和温情,内心竟有些无所适从。
可又怕被兴儿看出来,惹人取笑。
端着架子说早就已经吃过了,没什么事,让兴儿在前头好好服侍贾琏,别让贾琏累坏了身体,就将兴儿打发走了。
贾宝玉和秦钟见状,也不好再打扰她,向她告辞了。
王熙凤怀孕之后,就有些懒懒的,见宝玉和秦钟要走,也不留他们,只是跟宝玉说:“如今家里的事情是太太和林姑姑在管,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太太说,若是太太不得闲,跟林姑姑说也是一样的。”
两个少年离开,屋子里归于平静。
平儿端了一碗安胎药来给王熙凤,王熙凤看着那碗乌漆嘛黑的汤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平儿笑道:“奶奶别叹气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身体养好。您的身体不好,爷儿在前头都不安心。”
王熙凤一听,秀眉微挑,“好个小蹄子,连你也来取笑我。”
“我们那个爷儿,平日里得了空就作怪。这一年,奶奶日防夜防,就怕他在外头认了混账老婆,如今竟也知道心疼奶奶了。”
平儿慢条斯理地帮着王熙凤将汤药吹凉,舀了一汤匙的药送往王熙凤的唇边。
王熙凤抬眼,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平儿:“大老爷一去,琏二爷便是家里的顶梁柱,需要奶奶的地方还有很多。如今家中丧葬大事,奶奶不能亲自料理自然可惜。可日后府里的大事还多着呢,太太又是不太管事的,哪儿都缺不了奶奶。”
是这个理。
王熙凤向来要强,一直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如今听平儿这么一说,又觉得过得去、过不去还是一样得过,何苦让自己心里苦闷,终日恹恹的。
她张嘴喝了一口汤药,问平儿:“杏花如今怎样了?”
“脸上留了一道小疤,过阵子大概也就好了。”
那天王熙凤有事带着平儿去了王夫人屋里,贾琏觉得她一时不会回来,与通房丫鬟杏花调情,不巧被王熙凤当场撞破。王熙凤气头上,不能拿贾琏出气,只好拿杏花发泄,她用银簪戳杏花的时候,杏花因为躲避不及,脸上被划了一道血痕。
王熙凤主动接过平儿手里的那碗汤药,慢慢地喝完。
她将汤碗递给平儿,徐声说道:“我已经跟太太说了,等大老爷下葬之后,就找个由头将她放出去,以后就不许她到里头来服侍了。”
杏花原本是贾赦安排给贾琏的。
贾赦在世,王熙凤还忌惮几分,虽然嚷嚷着要将杏花交给人牙子,或是将她放出去,到底不敢来真的。
万一惹恼了贾赦,那她和贾琏都是吃不完兜着走的。
如今贾赦既然已经不在,她也没必要顾忌太多。昨天去邢夫人看望邢夫人的时候,她已经跟邢夫人说过要将杏花放出去的事情,邢夫人只是看了她片刻,说道:“那就随你的意思罢。”
平儿已经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如今听王熙凤一说,便笑道:“大太太也是明事理的。”
王熙凤笑得有些得意,“也由不得她不明事理。”
只要老太太还在,荣国府都不会分家。
□□国府以后到底会怎样,且放长了眼看吧。
经过七七四十九天,贾赦的葬礼终于结束。因为灵柩还不能送回金陵,所以暂时安放在铁槛寺。
王熙凤因为有了身孕,不能去参加葬礼,贾母因着是长辈,也不能参加。在贾赦的灵柩从登仙阁到铁槛寺的路上,送葬的人很多,都是平日跟贾府交好的熟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都有,贾宝玉和北静王水溶也是在给贾敬送葬的路上认识。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留在荣国府,没有送葬。
送葬要两天,要操心的事情多如牛毛,王夫人经过一个多月高强度的操心劳累,在送葬回来后,就病倒了。
王夫人身体欠恙,王熙凤却身体大好,旁人为葬礼忙得脸色发白,眼下发乌,王熙凤一身素服银簪,却脸色红润,艳光四射。
——真是同人不同命。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气色极佳的模样,感觉复杂,却也欣慰。
她将荣国府的庶务交给贾滟处理,“我如今身体欠恙,有时管事媳妇来禀告事情,竟半句也听不进去。如今凤丫头身体也大好了,老太太也让鸳鸯来传话,让我养病要紧。府里的庶务,有姑姑和凤丫头,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言下之意,是如今好歹将贾赦的葬礼料理完,这个头等大事一了,她也就撂挑子不干,安心躺平了。
贾滟看着王夫人交给她的对牌,啼笑皆非。
邢夫人如今是寡妇,又还没出服,不宜抛头露面。李纨更不用说了。偌大一个荣国府,能主持庶务的王夫人身体欠恙,要躺平,协理庶务的贾滟还能说什么呢?
贾母都发话了,好歹身后都有人撑腰,那就先管着吧。
横竖林如海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京都,即便是回来了,也得在荣国府住些时日,等在京都的宅子改造完,诸事妥当了,才会搬走。
贾赦的葬礼一结束,荣国府顿时就变得冷清。
荣国府大多数人已经除了服,只是贾琏夫妻和迎春要守三年,说是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五个月。
中秋快到了,荣国府今年不会大办,气氛显得格外沉闷。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做花灯,裴府送来帖子,中秋节当天,裴世英的夫人在府中设宴,邀请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一同前去赏月放花灯。
贾滟还没回话,但她知道这阵子两个玉儿在荣国府待着有些腻烦。
前头客人来来往往,都是来吊祭的。
平日一起作伴的小伙伴们,也都要去登仙阁戴孝,跟着老太太一起在荣庆堂,老太太倒是个豁达的,可也总有来吊祭的人前去问候老太太。
贾母是国公夫人,能去拜见她的,都是什么太妃、国公夫人,王妃这类级别的人派来的,见是必须要见的,只是见了,又难免说起伤心事。
两个玉儿并不喜欢看到这些人去拜见老太太,每次一来,定然要问起贾赦发丧的事情,勾起了老太太的伤心事,又假惺惺地跟着掉几滴眼泪,吃了饭领了赏拍拍屁股就走了,只留下一个白头人送黑头人的老太太坐在炕上发呆。
贾滟今日难得有空,于是陪着两个玉儿在书房里画灯罩。
林绛玉想要在灯罩上画一个洛神,贾滟重新捡起画画之后,画技虽然不能说很好,但画出来的东西想要哄哄小朋友,还是可以的。
她手里拿着画笔,专心画画。
林绛玉趴在书桌上一边看她画画,一边碎碎念。
“去看老太太的那些人,我都不太喜欢。她们来了都是说着同样的话,那些话我都听腻了,可每次只要那些人一问,老太太便要掉眼泪,看上去伤心得很!老太太还是高兴的时候好看些,像个菩萨似的!”
林黛玉坐在靠窗的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
听林绛玉那么说,便笑着说道:“说你傻,你还不承认。”
林绛玉:???
林绛玉趴在书桌上的双手一撑,小身板已经站直了,他顾着腮帮看向林黛玉,“我怎么傻了?”
婴儿肥的脸颊鼓了起来,活像个河豚,让人想戳一戳。
林黛玉捻了捻有些发痒的指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说道:“那些人来才是好事呢。大舅舅没了,要是那些人都不来吊祭,老太太才是真伤心。”
众所周知,丧葬大事,从来就不是一件只跟死人有关的事情。
贾赦死了便是死了。
这些到荣国府来吊祭的人,未必会有多少是真为贾赦之死而伤心,却都是真心为了维系关系和利益。
都说世外仙姝寂寞林,林黛玉在书中这么个出尘的人,却早已经了解这些人情往来。
也是,林如海一直将林黛玉当做是男孩似的教养,林如海仕途顺遂,在官场很吃得开,林黛玉冰雪聪明,自小耳濡目染,哪有不懂的道理。
贾滟将灯罩画好,收了画笔,看向说话的姐弟俩。
姐弟俩察觉到贾滟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看向贾滟。
贾滟将画好的灯罩放到一旁,杏眼含笑,“怎么都不说话了?”
林绛玉嘴巴一撇,跟贾滟告状,“姐姐说我傻。”
贾滟:“绛儿不傻。”
就是还没开窍,对很多事情总是懵懵懂懂的。可是孩童之所以让人觉得可爱治愈,不就是因为他们天真无邪么?
林黛玉:“太太,您这是掩耳盗铃。”
贾滟忍不住轻笑,她走到窗前,拉着林绛玉一起坐在林黛玉的榻上,明知故问:“玉儿在看什么书?”
林黛玉:“《世说新语》。”
贾滟:“看哪个故事?”
林黛玉:“谢道韫咏雪的故事。”
林绛玉立即凑过去,挤在贾滟和林黛玉之间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林黛玉,软声请求道:“谢道韫是谁?姐姐读给我听。”
林黛玉弯着眼睛,伸手戳了戳林绛玉婴儿肥的小脸,倒也没拒绝,“那你先坐好。”
林绛玉连忙调整坐姿,坐好。
谢道韫咏雪的故事,贾滟并不陌生。
说的是谢安在一个雪天里,跟谢家的子侄们清谈,当时雪下得很大,谢安一句“白雪纷纷何所以?”
谢胡说:“撒盐空中差可拟。”
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侄儿侄女的才情孰高孰低,一听便知。
贾滟听着林黛玉将书中的故事向林绛玉娓娓道来,于是问道:“玉儿喜欢谢道韫?”
还不等林黛玉说什么,林绛玉就说道:“我不喜欢,我最喜欢姐姐。谢家的姐姐听上去虽然很厉害,但我的姐姐更厉害!”
林黛玉被林绛玉逗笑,“怎么就是我最厉害了?你懂什么?”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没什么事情,能比自己在亲人心中是最好的事情更令人心情愉快了。
林黛玉跟贾滟说:“她的很多作品能流传至今,令人佩服。”
林黛玉也是才高八斗的奇女子,尤其以诗才最为出众。可惜当今风气,是姑娘家的诗词是不宜传出闺阁给旁人传阅的。
可那有什么呢?
世上总有离经叛道、特立独行者。
贾滟想了想,笑着说:“总有一天,玉儿作的诗词也会让人编纂成册,供人传阅。”
林黛玉瞅了贾滟一眼,十分怀疑,“真的会吗?”
贾滟笑道:“会的。”
林绛玉天真可爱,感觉不过是将姐姐做的诗词编纂成册,那有多难?他前几天还看到水月庵的尼姑来看老太太,老太太一出手,就是拿了几百两银子,让师太去印几千册佛经散给别人。
于是,他十分认真地跟林黛玉说:“姐姐你放心,等我长大,像父亲一样能干,每年拿五百两银子出来给你印书!”
噗嗤。
林黛玉被逗笑,“你以为这是印佛经吗?”
林绛玉:“甭管是佛经还是诗经,姐姐想要印,我一定能印出来!”
第57章
057
贾滟陪着两个玉儿在书房里消遣时光,轻松惬意。只是快乐的时光有点短,过了一会儿,便听到紫鹃的声音:“宝姑娘来了。”
贾滟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瞥了瞥嘴,拉着林绛玉从榻上起来。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从书房出去,薛宝钗见到贾滟,有些意外,大大方方地向贾滟行礼,见过贾滟。
“林姑姑。”
贾滟脸上笑容温柔,声音也温柔,“宝丫头过来了。”
薛宝钗笑着点头,跟贾滟说道:“方才去姨母那里请安,路过不羡园,便想来看看颦儿。如今正是桂花开的时节,梨香院里有几棵桂花开得极好,今儿哥哥让人上树摘了一些桂花下来,让家里的嬷嬷做了桂花糕。我出来的时候还在厨房里蒸着,我想着颦儿和绛儿总在不羡园里待着,怪闷的,想邀请他们一起到家里尝个新鲜,也好散散闷。”
少女的话说得体贴又诚挚,十分周到。
食材怎么样倒是其次的,重在心意。
两个月下来,贾滟发现薛宝钗很会在一些小事情上笼络人心,各房能说得上话的丫鬟,都收到过她的礼物。
停了停,薛宝钗又说:“妈跟我说了,林姑姑这阵子协理府里庶务,要忙的事情很多。颦儿和绛儿在不羡园虽说有婆子丫鬟们照看着,到底年龄还小,有些玩心才是正常的,林姑姑若是得闲,与颦儿绛儿一同跟我家去,妈才高兴呢。”
贾滟闻言,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多谢你妈妈的好意,我就不过去了。”
说着,目光落在林黛玉和林绛玉的身上,“至于颦儿和绛儿,我就不替他们作主了。”
薛宝钗一怔,显然没想到贾滟会是这种反应。
她眨了眨眼,有些仲怔,随即反应过来,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牵着弟弟的手,两个玉儿动作出奇的一致,歪着头,眨巴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十分无邪地看着她。
薛宝钗:“……”
莫名其妙地,感觉这姐弟俩像是在等她跳坑似的。
贾滟觉得这几个小家伙,不知道会酝酿出什么样的尴尬场面,她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还是不要在场比较好。
于是,贾滟将空间留给了几个小家伙,顺带将院子里的闲杂人等也带走了。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几个小家伙,最大的宝钗虚岁十三,黛玉虚岁八岁,绛玉虚岁五岁。
一阵秋风吹过,高大的银杏树飘下一片落叶。
银杏叶还没变成金黄的枯叶状,但在风中打着旋下来,显得格外凄凉。
薛宝钗默了默,纵然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但她还是一副四平八稳的姿态,再次将自己的来意说的清清楚楚。
林黛玉听了,神情冷冷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多谢宝姐姐的好意,王太医说我每逢换季,便要犯咳嗽之症,如今天渐渐变冷,更要注意保养。甜食容易生痰,还是少吃为妙。”
薛宝钗闻言,内心有些尴尬,但她不动声色,只自责说道:“瞧我这记性,竟连这些事情也忘了。”
林黛玉笑着轻叹一声,说:“这也怨不得姐姐,这些事情,别说是你,就是我自个儿,因着贪嘴,有时即便记得,也权当忘了。只是太太管得紧,紫鹃和紫萼两人比身边的婆子还啰嗦,日日在我身边碎碎念个不停。”
薛宝钗闻言,十分豁达地笑了笑,反而还跟林黛玉说:“你也别嫌她们啰嗦,都是为你身体好,有这样尽心的人在身边,都是福气。”
林黛玉见薛宝钗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似的,倒显得她有些小气了,也觉得无趣。
她也并不是真的不是好歹之人,转而问站在身边的弟弟,“绛儿,宝姐姐家有好吃的桂花糕,你平日最喜欢吃桂花糕了,想吃吗?”
林绛玉咽了咽口水,十分诚实地点头说道:“想吃。”
林黛玉闻言,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看着林绛玉,清丽的脸上露出动人笑颜,无奈道:“好吧,既然绛儿想吃,那我便陪绛儿一起到宝姐姐家去。”
薛宝钗:“……”
还不等薛宝钗说什么,林黛玉就招来丫鬟婆子们来给自己和林绛玉穿衣服,拿上出门要带的行当,一群人跟着薛宝钗浩浩荡荡地去了梨香院。
等薛宝钗带着两个玉儿和一长串的尾巴离开不羡园之后,夏堇才在屋里跟贾滟说道:“人人都说这宝姑娘好得不得了,可我每次瞧她,心中都有些慌。”
贾滟手里端着一个官窑的五彩茶盅,觉得夏堇的话很有意思,于是问道:“为何会觉得慌?”
“先前听府里的人说,宝姑娘进京都,是要参加选秀的。可我看她,横竖不像是选秀的模样。每天雷打不动地去老太太屋里定省,陪着老太太说一会儿话后,便到院里各处走走。姑娘哥儿们都在前头戴孝,不在屋里,她也不在意。见了下人,也并不高傲,十分和颜悦色。”
夏堇一边说,一边压低了声音,“昨个儿建兰跟我说,她去宝玉院子里找小红玩的时候,便听见老太太拨给宝玉的袭人在夸宝姑娘,夸宝姑娘也没什么,毕竟是这么雅丽端庄的姑娘,行事也大方,说着竟说起咱们家姑娘来,说宝玉前几日言辞不小心冒犯了宝姑娘,宝姑娘竟也大度得没有计较,要是换了咱们家姑娘,还不知宝玉要跟在后头陪多少不是,才愿意罢休呢。”
袭人如今跟宝钗一般的年纪,懂的事情已经很多,又有野心,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来不奇怪。
奇怪的是夏堇竟会为袭人的这几句话,心里对宝钗发憷?
贾滟不信。
夏堇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这几年下来,她们虽有主仆之名,但贾滟心里一直将屋里的几个一等丫鬟视作是未长大的小妹妹一般在培养和调教。
夏堇在贾母屋里的时候,便十分有见识。
这两年贾滟时时放手让她处理事情,性情越发沉稳冷静。贾滟甚至觉得自己身边的夏堇,比起许多小户人家的正经太太还要能干得多。
贾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五彩茶盅里的温茶,等夏堇后文。
“袭人夸她倒没什么出奇的,出奇的是我问建兰府里下人对宝姑娘的评价如何,建兰都说府里的下人都说宝姑娘好得不得了,比我们家姑娘不知强了多少倍。一个人,单只是几个人说她好倒是没什么,若是人人都说她好,那不是太可怕了吗?”
夏堇皱着眉头,说道:“即便是像太太这般神仙似的人,也有人说不好的。宝姑娘如今才几岁,竟能人人都说她好。我们家姑娘是性情中人,喜好分明得紧,宝姑娘这般屡屡向她示好,我总怕我们家姑娘会吃亏。”
贾滟原本还觉得夏堇说的很有道理,宝钗确实有她令人觉得可怕的地方,但听到最后,夏堇竟然会怕林黛玉会在薛宝钗面前吃亏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堇被贾滟的笑弄得一头雾水。
虽然一脸懵逼,但她还十分认真地跟贾滟说道:“我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曾听老太太说过,要讨好一个人很容易,可要讨好所有人,却很难。一个人若是能让所有人都说好,那定然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贾滟不否认薛宝钗有心机。
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女,经历了家中父亲骤然去世的巨变后,长兄最擅长的还是吃喝玩乐和惹事,母亲是个心慈手软遇事拎不清的中年妇女,她如果没有心机,薛家的产业早该被别人吞得干干净净了。
薛宝钗从来都不是阳春白雪。
可若说林黛玉在跟薛宝钗一块儿玩,会吃亏,那倒是小看林黛玉了。
再说,薛宝钗又不是什么拎不清的人,如今林黛玉父亲尚在,也有母亲在身边陪着,虽说她这个母亲是继室,到底是比没有要强些的。
薛宝钗就是拎得太清了,所以才会屡次向林黛玉示好,试图将两人的关系引导到她想要的方向。
不见得非要是朋友,但至少别是敌人。
无奈林黛玉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她知道薛宝钗频频向她示好,但她觉得薛宝钗心中藏奸,不想接招。
其实薛宝钗对林黛玉,也很无奈。
夏堇担心自家姑娘会在薛宝钗跟前吃亏。
可将自己的担忧告诉贾滟之后,贾滟反而哈哈大笑,觉得她是杞人忧天。
夏堇被贾滟笑得有些发蒙。
贾滟敛了面上的笑意,十分好心情地跟夏堇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说的不错,宝丫头这人确实有她令人感到发憷的地方,那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如此。我们家的姑娘,虽然阳春白雪,却是个伶牙俐齿不服输的,她在宝丫头跟前,断然吃不了亏。”
黛玉是个性情中人,大礼她会讲,但平日相处的一些小细节,她却不在意。
万一两个小丫头话不投机,以林黛玉的伶牙俐齿和锋芒,她不给薛宝钗难堪就很好。
昔日的林黛玉在荣国府可能会令人觉得憋屈,是因为她无依无靠,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可如今的林黛玉,父亲尚在,又有跟她感情亲密的继母陪在身边,即使天生心思敏感,但内心是充满安全感的。
相反,薛姨妈和一对儿女住在荣国府的梨香院,才是真正的寄人篱下。
话都说到这儿了,贾滟于是问夏堇,“你猜宝姑娘是为何进京?”
“难道不是因为宝姑娘要参加选秀吗?”
“她如今看着,像是想参加选秀的样子吗”
自从薛姨妈带着两个孩子住进梨香院之后,薛蟠就去了贾家办的学堂,说是读书,实则两天打渔,三天晒网,读书是假,去学堂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胡作非为才是真。
贾氏的学堂里,并不只有贾氏的子弟,也有亲戚和一些朋友的孩子在里面。
建兰天天在外头院子玩,回来了还跟夏堇说:“宝姑娘看上去那么端庄大方的姑娘,却不料她的哥哥却是个不省事的。先前闹出了命案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到了京都,也不收敛,听说他在学堂里,认了好些契弟,散了不少银子给他们,还带着许多半大不小的爷儿终日斗鸡走狗,将那些小爷儿带得比平日坏了十倍都不止,十分荒唐。”
薛蟠是个荒唐的主儿,薛宝钗看上去倒是个端庄懂事的。
住进荣国府之后不久,就遇上了贾赦去世这样的大事,就是这样,也没耽误她到处跑,赢得一片赞扬。
夏堇甚至觉得,但凡荣国府有什么风吹草动,薛宝钗都能比别人先知道。
不说旁的,就说史鼎候府家的史大姑娘,吊祭的时候跟着侯夫人一起来的,到了荣庆堂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刚好薛姨妈带着宝钗也在,史大姑娘跟宝钗相处了一会儿,便跟宝钗十分亲热,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当场就将一个绛纹石的戒指送给宝钗。
薛宝钗转头就将史湘云送给她的戒指,送给了宝玉屋里的大丫鬟袭人。
……
林林总总,看上去薛宝钗到京都来,倒像是在用心经营荣国府的一切,仿佛要从此在这儿安家似的。
夏堇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震惊,瞪大了眼睛看向贾滟。
贾滟好整以暇地掀开茶盅的盖子,明知故问:“怎么这样看我?”
“太太,我从前便听说过薛姨妈家里的事情,他们既是皇商,家里各种各样的宝贝都有。前阵子二老爷要为大老爷挑选棺木时,薛大爷不还想将他们店里的樯木棺抬了来送给大老爷使吗?只是二老爷觉得那棺木名贵非常,不是寻常之物,拒绝了。他们虽不在京都住,但与我们家老爷一般,在京都都有自己的宅子。”
夏堇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薛大爷也到了快要成家立业的时候,薛姨妈难道想着要在荣国府为薛大爷娶妻不成?若不是这般,宝姑娘这么苦苦经营,又是——”
话音戛然而止。
夏堇忽然想到薛宝钗虚岁十三,虽然距离及笄还有些时日,这个少女表面待人和气,又不争强好胜,倒像是无欲无求似的,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想着以后嫁给宝玉?
这个念头一出来,夏堇都觉得自己是想事情想疯魔了。
宝玉现在才几岁?
也就是个十岁的少年郎。
谈论婚嫁之事,还为时尚早。
再说,宝玉的婚事,老太太肯定也有想法的。
贾滟杏眼含笑,望着夏堇,她知道夏堇在想些什么,没点破,只是抬手,食指竖在红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夏堇眨了眨眼,悄声问贾滟:“太太,您想的,难道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贾滟笑而不语,反而抬手,食指点了点夏堇的额头,将她凑近的脑袋推开,“不许八卦。”
夏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着贾滟明眸含笑的模样,觉得自己刚才想的,应该跟自家太太想的大差不差。
“宝丫头心里想要什么,未必便是我们所想的那般。薛大爷闹出了命案,我记得贾先生到了应天府上任后,虽帮他摆平了命案得以脱身,但当时应天府尹给的结案文书是薛大爷得了无名之病,已经死了。”
薛蟠现在其实是个黑户。
也就贾家和王家面子还够大,兜得住这混世魔王。
贾滟跟夏堇说:“不必担心我们家的姑娘在外头会吃什么亏,她横竖还有父母为她做主,外祖母和舅舅又疼她。”
也就贾母和王夫人将贾宝玉看作是心肝宝贝,到了贾政那儿,说起贾宝玉,一口一个孽畜,恨铁不成钢。
与林黛玉的聪明伶俐和得体相比,贾政保不准还担心自己的混账儿子天天去缠着妹妹,平白无故地脏了外甥女的地。
==
林黛玉带着弟弟去了梨香院做客。
贾滟想着中秋节的时候带两个玉儿是裴府做客,给她下帖的是窦世英的夫人杨氏杨夫人。
贾滟在回帖之前,得先去跟贾母说一声,到底是长辈,而且她现在协理荣国府庶务,出门之前,跟贾母报备一声也很应该。
贾滟去了荣庆堂。
邢夫人自从贾赦去世之后,身体好像就垮了似的,躺着养病。王夫人久不劳碌,忽然没日没夜地连轴转,也病倒了。
荣庆堂平时很热闹,经过贾赦的葬礼之后,两个媳妇儿都元气大伤,在屋里养病,不能去荣庆堂服侍,就显得荣庆堂冷清了许多。
贾滟去荣庆堂的时候,贾母正歪在炕上,她看上去状态尚可,只是比先前清瘦了些,看上去还是很有福相的老太太。
宁国府的尤氏和秦可卿来看老太太,正在里头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贾母:“我们家琏二爷,比不得你们家的珍大爷。大老爷说去便去了,留下一家老小。如今是琏儿当家了,顶门立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好在他的叔父尚能为他张罗一二,他才不至于太没主张。”
贾珍和贾琏是堂兄弟,年龄差了许多。
贾珍娶妻时,贾琏还是吃奶的小娃娃。
尤氏听贾母那么说,便温声跟老太太说道:“早些年我们家老爷去道观住的时候,珍大爷也是这么过来的。初始时也是许多力有不逮的地方,难着难着,也就过来的。这府里头有二老爷和太太照应着,琏二爷又是听规劝的,想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秦可卿听着尤氏的话,不时点头,鸳鸯端来热茶,秦可卿便亲自接过了吹到温热合适入口的时候,递给贾母。
她人长得极美,声音也宛若黄莺似的,十分悦耳,“老太太,喝茶。”
贾母接过秦可卿端上来的温茶,“好孩子,这些事情,哪用劳动你。”
话虽如此,但秦可卿的体贴显然深得老人家的心。
秦可卿笑道:“老太太不嫌我做得不如鸳鸯姐姐周到便好。”
尤氏抿嘴笑了笑,“论周到,也周到不过凤丫头。只是她如今要养胎,被老太太拘在了屋里,不然让她到老太太跟前,便是活脱脱的开心果。”
提到王熙凤,秦可卿便又跟贾母说:“二婶婶漂亮能干,持家有道。琏叔得了二婶婶这个贤内助,便能放心处理外头的事情。老太太平日还是少些思虑。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身体健健康康的,大伙儿也就有了主心骨。”
尤氏点头,“是这个理。老太太好好的在家里,对晚辈们来说,比什么都强。”
贾母只是叹息一声,不想说什么丧气的话,她抿了一口温茶,将茶盅给了旁边的鸳鸯,跟秦可卿说道:“好孩子,你真真是个体贴可人的。你若是得闲,便多去看凤丫头,陪她说说话。”
贾母知道王熙凤平日性子要强,如今闲下来,有了身子的人又比平时敏感,贾母记得自己年轻怀了贾赦时,总是伤春悲秋,眼泪说来便来。
现在王熙凤被拘在屋里养胎,贾母怕这个平日里到处溜达惯的破落户会不习惯,她抓着秦可卿的手,声音温和,“我只是想,我们这些长辈虽然疼她,二太太还是她的姑母,她嫁到我们家,是亲上加亲,本不该有什么难处不能跟我们说的。只是凤丫头平日是个知礼识大体的,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给长辈添麻烦。我怕她有什么心事不好说给我们听,你和她都是差不多时候嫁入门的,感情又很好,她心中若是有事,能说与你听也是好的。”
老太太用心良苦,一席话说的秦可卿心头都直发软。
她神色感动,说道:“二婶婶若是知道老太太的用心,都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尤氏忍不住笑出来,“凤丫头这性子哪会哭?若是得知老太太这么疼她,定是嗷嗷叫着说天底下就只有老祖宗疼她待她好,改明儿身体好了些,保不准便要趁着向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又看上了屋里的哪件好东西,仗着老太太疼她,便要向老太太讨了去。”
尤氏的话说得活灵活现,倒像是王熙凤明日便要到荣庆堂来向贾母讨东西似的。
一屋子人听了,都笑起来。
鸳鸯见气氛不再沉重,便跟老太太说如今府里不能唱戏嬉闹,今日难得尤氏和秦可卿都来了,老太太不如陪她们摸几圈牌,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鸳鸯说是让贾母陪尤氏和秦可卿,其实是借着尤氏和秦可卿的名义,让贾母可以稍稍地放松,换个心情。
连日都在沉闷压抑的气氛里,再好的人都要疯。
第58章
058
贾母见鸳鸯这么说,顺水推舟,笑道:“也好,只是如今只得我们几人,你又要帮我看牌,三缺一呢。”
鸳鸯:“这有什么难的,我去隔壁不羡园请林姑姑来。”
贾滟牌技不佳,上了牌桌只有输钱的份儿。
她脾气好,输了钱也不恼,这回输了,下回还输,屡输屡战,还不黑脸,是荣国府公认上下的好牌友。
鸳鸯正要差人去请贾滟呢,便听到有人打了帘子,琥珀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老太太,林姑姑来了。”
贾母一听贾滟来,便笑着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进门的贾滟刚好听到这话,便笑着说:“谁在老太太跟前说我这个曹操了?”
尤氏和秦可卿见贾滟进来,便站了起来。
大户人家讲究辈分,如今贾滟是跟贾政等人同辈的人,辈分比尤氏和秦可卿要高。
贾母见状便笑着说:“如今又没有外人在,都是家里的娘们儿聚在一起,不讲究那么多的虚礼。”
老人家伸手,拉了贾滟到她身边坐下,又叫尤氏和秦可卿坐。
尤氏和秦可卿见贾母这么说,才笑着坐下来。
鸳鸯一面让人看茶,一面跟贾滟说:“今日可巧珍大太太和蓉大奶奶过来了,老太太也有好些日子没活动,我便让老太太陪着太太奶奶摸几圈牌打发时间,老太太说凑不够人呢 。”
“难怪说我这个曹操呢。”
贾滟顿时了然,微嗔着埋怨道:“方才我进门时,老太太见我便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想来不是见了我开心,是见了我的钱袋子开心。”
一席话,又惹得哄堂大笑。
鸳鸯忙张罗着去开牌桌,贾母拉着贾滟,问:“两个玉儿怎么不见跟着来?”
贾滟便将薛宝钗去不羡园邀请两个玉儿去梨香院品尝桂花糕的事情告诉贾母。
贾母听了,便跟尤氏和秦可卿说道:“这丫头,倒是难得。每日晨昏,风雨不改。她今晨到我这儿坐了一会儿,便去荣禧堂看她的姨母了。单是看望长辈也算是很有心,谁知她连弟弟妹妹们都去看了遍。我常跟薛姨妈说,咱们家里这么多姑娘,竟谁也比不上这宝丫头。”
谁比得上谁、比不上谁的这些话,当场面话听听得了。
在长辈心里,谁家孩子能比自家孩子更稀罕。
尤氏和秦可卿只是赔笑。
贾滟在荣庆堂当了一把散财童子,宾主皆欢。
贾母还想留尤氏和秦可卿用晚膳,两人客气地推辞了,便离开了荣国府。
贾母摸了一个多时辰的牌,虽然有些累,但精神却显得不错。
贾滟打量着贾母,说道:“老太太如今看着,可算是有些欢颜。”
不像平时,虽然没有苦着脸,却看上去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令人觉得她或许心里还在暗暗难过。
贾母双手撑着案桌,想站起来。
鸳鸯和贾滟连忙去扶,贾母却抬手阻止了,说道:“我还不至于。”
于是,双手撑着案桌站了起来,鸳鸯给她递上拐杖。
贾母跟贾滟说:“我让人去喊两个玉儿,等会儿你和两个玉儿和我一同吃吧。”
贾滟没有推辞,“我正好有事情要与老太太商量。”
贾母:“什么事?”
贾滟:“中秋佳节,户部尚书的太太杨夫人在府中花园设宴,邀相熟的太太前去赏花赏月,给我下了帖子,邀请我携两个玉儿一同前去赴约。”
贾母对杨氏一族并不陌生。
当年高祖入关,陇西杨氏出力不小。杨氏一直是陇西的世家大族,历朝都有人在朝中为官,影响深远。
贾母听贾滟说到裴世英的太太杨夫人,便说:“在我年少时,曾与杨夫人的祖母有过数面之缘,是个英姿飒爽的传奇女子。”
贾滟听贾母说起她年少之事,不免有些好奇,眨巴着一双杏眼看向贾母。
贾母被她一脸的好奇模样逗笑,老人家今日难得摸了一圈牌还谈兴颇浓,问道:“你想听?”
贾滟点头,“从未听老祖宗提过年少时的事情。”
贾母杵着拐杖往前走,前方台阶,贾滟便扶着她的一只胳膊,提醒道:“老太太,小心台阶。”
贾母慢慢地步下台阶,抬头,在庭院中只能看到一方天空,上面飘着白云。
“我年少时的事情,倒也是没什么稀奇的。当年我的父亲是尚书令,杨夫人的祖母那时贤德闻名京都,被高祖选为贵妃。那时我与母亲到她家中做客,一名丫鬟在游船时失足掉进湖里,便是这位杨贵妃跳入湖中,将失足落水的丫鬟救了起来。”
贾母在一棵墨菊前停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候,在偌大的杨府后宅,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本该是如诗如画的游湖画面,忽然一个丫鬟落水,众人惊慌失措,一个端庄雅丽的高门贵女镇定自若,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救人。
“会泅水的姑娘不多,我便不会泅水,你看我太阳穴的这道疤。”
贾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一侧太阳穴,说道:“我这疤是自个儿在家游湖的时候,掉到水里摔伤的,我不会泅水,那时以为自己都活不了了。我与那跳水救人的贵妃娘娘,差远了。”
贾滟:“贵妃娘娘有贵妃娘娘的福气,老太太也有老太太的福气。”
贾母却看了贾滟一眼,说道:“你不知那贵妃娘娘的事情,也是正常。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贵妃娘娘入宫后,开始深得圣恩,后来便失宠了。杨氏一族也一蹶不振,至老圣人即位后,仍没缓过气来。”
相比之下,贾氏一族的运势就比较好。
可如今眼看也是要走下坡路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高祖的时候杨家失势,到老圣人即位后,还没缓过劲来。但裴太傅在当今圣人登基,急流勇退之际,选择了杨氏的女儿当嫡长媳。
杨氏也是武将出身,杨家三千家将,个个骁勇善战。
在老圣人禅位的事件中,杨氏一族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谁也不清楚。但忠孝王的倒台,是被杨夫人的兄长兰台寺大夫弹劾,联合大理寺、刑部一起审理的。
这些事情贾母知道,贾滟也听林如海说过。
林如海说会教她官场上的事情,便没有一字虚言,只要贾滟求教,他就悉心教导。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杨氏蛰伏多年,也该要起来了。”
贾滟扶着贾母从庭院绕到了荣庆堂两旁的穿山游廊,游廊上挂着各种珍惜的禽鸟,贾母停在一只鹦鹉前,逗了鹦鹉片刻,叹息一声,说道:“我都是黄土都要埋到脖子的人了。”
贾滟笑道:“老当益壮,老太太可是下凡的老寿星,是有福气的人。还要看着子子孙孙们长大,顶门立户呢。”
贾母只是笑笑,如果真是有福气之人,又怎会屡屡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些丧气的话,不说也罢。
贾母跟贾滟说:“大老爷刚去世,今年的中秋节不会大办了。你带两个玉儿去热闹热闹也好,他们这阵子待在后头,也怪无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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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带着弟弟到梨香院去做客。
去的时候,可巧赶上贾宝玉也去了梨香院,他是去看薛蟠的。
自从薛蟠在登仙阁吊祭贾赦,跟贾宝玉挤眉弄眼之后,他就找过好几回宝玉了。宝玉一则平时要在灵堂戴孝,还要跟着父辈一起应酬,好不容易得了闲,还要忙着回去看自己屋里的丫鬟们会不会因为他不在太闷,不小心拌嘴……偶尔还要分神想着哄林妹妹,总之很忙。
薛蟠几次悄悄找他,都被宝玉推了。昨个儿薛蟠悄悄摸到荣国府二门前等着,让人将宝玉骗了出去,说收藏有唐寅的春宫图,想跟宝玉一起欣赏。
宝玉一听是唐寅的画,便想着来看看,谁知薛蟠昨晚儿只是几杯黄汤下肚,酒醒早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小厮出门玩了。
贾宝玉听说薛蟠不在,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又问薛姨妈:“怎么不见宝姐姐?”
贾宝玉平时总跟姐妹们混在一起,到了梨香院这地方,没见到薛蟠不觉得可惜,没见着薛宝钗,心里却感觉空落落的,总想见一见薛宝钗再走。
薛姨妈见他磨磨蹭蹭的,要走不走的,便笑着说:“宝丫头一大早便出去了,我猜也是差不多时候要回来。昨个儿白天你薛大哥哥让人摘了桂花洗了晾干,我今晨便让厨房做了桂花糕蒸上,也不是多精致的点心,就是吃个新鲜,你不如在这儿尝过鲜再走,若是觉得好吃,便带几个回去。”
贾宝玉磨磨蹭蹭的,本来就想见过薛宝钗之后再走,见薛姨妈这么说,乐得点头。
薛姨妈便拉了他进屋里,跟他说话。
莺儿在旁边打着络子,要做荷包。
宝玉平时在屋里也常跟丫鬟们待一起,看她们做针线活,一起说说笑笑,见莺儿在打络子,就拉了椅子坐在一旁,跟她聊起配色来。
薛宝钗和林黛玉一行人到梨香院的时候,进屋看到的便是贾宝玉坐在莺儿旁边,一身素服,只手撑着脑袋,嘴角噙笑,姿态悠闲地跟莺儿说这话。
林黛玉一进屋,便“哎哟”一声,笑道:“我和绛儿来得不巧。”
贾宝玉一听见林黛玉的声音,顿时喜出望外,回过头去,“可是林妹妹来了?”
薛宝钗见宝玉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抿着嘴笑,“不止林妹妹来了,林弟弟也来了。”
只见林黛玉牵着弟弟的手,两个玉儿,眉宇有几分相识,在屋里一站,竟都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贾宝玉一时看得有些发呆。
林黛玉见贾宝玉那仲怔的模样,也不睬他,跟弟弟一起礼数周到地见过薛姨妈之后,说:“姨妈,宝姐姐说你们家里做了桂花糕,让我和弟弟过来尝尝。”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手艺,胜在是你薛大哥哥昨个儿亲自让人现摘下来的。”
薛姨妈一边说,一边将像是个雪团似的林绛玉搂在怀里,笑着问道:“绛哥儿喜欢桂花糕吗?”
林绛玉乖乖地被薛姨妈抱着,露出几个小乳牙,笑得像个吉祥物似的,“喜欢。”
贾宝玉上去向林黛玉赔笑,“妹妹今日身体可好?咳嗽可有好些?”
林黛玉本来没什么,听他这么软声说话,便瞅了他一眼,这一瞅,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发酸,鼻子也酸。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贾宝玉的话,跟旁边的薛宝钗说道:“早知你和姨妈今日有客,我和弟弟便不来了。”
贾宝玉:“……”
薛宝钗看了一眼贾宝玉,一身素服的少年站在清丽的林黛玉身旁,平日里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也不知怎的,到了林妹妹跟前,便手脚无措,怎么做都不得法。
不用想都知道他又不知因什么缘故,让林黛玉不痛快了。
贾宝玉察觉到薛宝钗的视线,有些尴尬地向她笑了笑。
薛宝钗看了林黛玉一眼,“为何今日我和妈有客,你便不来了?难道宝兄弟在这儿,有什么不对?”
林黛玉笑道:“他在这儿,自然没什么不对。只是早知他来,我便不来了。这人一多,自然热闹。只是都凑在一日来,平日就显得冷清。今日他来,明日我来,这样错开,倒显得你们家日日有客来,既不过分热闹,也不过分冷清,岂不更妙?”
还不等薛宝钗说话,贾宝玉便连连点头说道:“妹妹说的是,今日怪我来得不巧。”
薛宝钗神色微妙地看了贾宝玉一眼。
林黛玉见贾宝玉有些傻乎乎的模样,顿时便乐了,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她一笑,那双似嗔非嗔的含情目里便浸润在一片笑意之中,说不出的灵动。
贾宝玉见她这般神态,一时忘情,竟看痴了。
贾宝玉的模样落在薛宝钗的眼里,她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笑着问道:“方才我带着颦儿绛儿进来的时候,看见你正和莺儿在一起说话,在说什么呢?”
贾宝玉回过神来,有礼说道:“我看莺儿姑娘正在打络子,色彩搭配得好极了,便说我的玉也想要个套子装着,想让她帮我做一个。”
莺儿的针线做得极好,如今在荣国府有几个人的针线是一绝,一个是贾母屋里的鸳鸯,一个是宝玉屋里的晴雯,一个是贾滟身边的锦葵,还有一个便是宝钗身边的莺儿。
薛宝钗一听贾宝玉说到他的玉,抬眼看向他。
因为家中有丧事,贾宝玉穿着一身素服,衬得少年气质脱俗清贵,腰间系着荷包,项上带着长命锁、记名符和出生时跟着他来的玉佩。
薛宝钗凑过去,笑道:“平日总听旁人说你的玉,却也不知道到底是长什么样,我今儿倒要仔细瞧瞧。”
贾宝玉见她凑近,倒也迎合,一接近薛宝钗,仿若置身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香之中,令他忍不住想细闻,却怕唐突了宝钗,连忙将项上的玉取了下来,给薛宝钗看。
玉佩大如雀卵,色泽晶莹剔透,灿若明霞,用五色的丝线编了花纹缠护着,玉上还有字。
因为刚从少年项上取下的缘故,玉佩温热,还带有他的体温。
薛宝钗葱白的食指划过玉佩上的字,默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林黛玉却不在意,只是跟窝在薛姨妈怀里的弟弟玩耍。
她刮着林绛玉的嫩脸,笑道:“在家里跟太太撒娇,到姨妈家玩,还要跟姨妈撒娇,不害臊。”
林绛玉鼓着腮帮,“我才没跟姨妈撒娇,是姨妈喜欢我,才会抱我。”
林黛玉:“不管,你就是不害臊。”
林绛玉:“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姐弟俩车轱辘似的掰扯着没有意义的话,薛姨妈听得笑个不停,伸出另一只手将林黛玉也搂进怀里,“绛哥儿说的不错,我是喜欢两个玉儿,才忍不住抱你们。”
林黛玉本来还想逗弟弟,薛姨妈的热情来得猝不及防,让她愣了一下。
抬眼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脸上神情慈爱而温和。
林黛玉:“……”
虽然薛宝钗心里藏奸,但薛姨妈是个令人难以拒绝的人。
她干脆跟林绛玉一起窝在薛姨妈的怀里,姐弟俩像是看什么八卦似的看着宝玉和宝钗二人。
就在薛宝钗默念了两遍玉佩上的字后,原本在一旁的莺儿忽然笑了起来。
薛宝钗瞥了她一眼,“你不帮忙去厨房看看糕点好了没有,在这儿笑什么?”
莺儿弯着大眼睛:“我笑宝二爷这玉上的字,听上去跟姑娘金项圈上的字倒是很般配。”
贾宝玉一听薛宝钗的项圈上有字,顿时觉得有些惊喜,问道:“姐姐的项圈也有字吗?”
薛宝钗否认:“你别听莺儿的,哪有什么字。”
一直不吭声的林绛玉抬头看向薛姨妈,问道:“姨妈,宝姐姐的项圈有字吗?”
薛姨妈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下,看向林绛玉。
林绛玉凑近她,跟她大眼瞪小眼,“有字吗?”
薛姨妈无奈,转而看向贾宝玉,笑道:“宝丫头的项圈上确实有字,是她小时候一个癞头和尚送给她的。”
贾宝玉一听,更加好奇了,“姐姐看了我的玉,怎么就不能让我看看你的项圈?”
薛宝钗无奈,只好从衣服里掏出了自己的黄金璎珞拿下来给贾宝玉看。
璎珞闪着金灿灿的光,上面刻着几个字——
芳龄永继,不离不弃。
贾宝玉看着璎珞上的几个小字,念了两遍,说道:“姐姐项圈上的字跟我的玉倒像是一对。”
语毕,半大不小的少年便愣了一下,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靠着薛姨妈,还有心情嗑瓜子。
林绛玉一只手拿着薛姨妈给他的茶果,望着贾宝玉和薛宝钗,忽然“啊”了一声。
众人看向他。
林绛玉歪着脑袋,十分天真可爱,大声说道:“我知道了!”
薛宝钗和莺儿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薛姨妈,目光再落在林绛玉身上。
薛姨妈脸上笑得十分慈祥,问道:“绛哥儿知道什么?”
林绛玉将拿在手里的糖果放在桌面上,比划着,“宝玉哥哥有玉,宝姐姐有金项圈,宝哥哥的玉上写着莫失莫忘,宝姐姐的项圈写着不离不弃,这样巧的事情,我只在戏文里听说过。那个送金项圈给宝姐姐的癞头和尚,一定是写戏文的!”
薛宝钗:???
林黛玉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绛儿,不许胡说。”
林绛玉却已经发散开,小脸的神情十分认真,“如果癞头和尚不是写戏文的,这么巧的事情只有一个原因!”
莺儿瞄了薛宝钗一眼,问:“什么原因?”
林绛玉:“他们一定是前世失散的亲姐弟!”
莺儿:“……”
薛宝钗:“……”
莺儿听了林绛玉的话,撇了撇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薛宝钗制止了,“好了,别再胡说了。”
莺儿只好不再说什么。
林黛玉靠着薛姨妈,问林绛玉:“为什么一定是前世失散的亲兄妹?”
“因为莫失莫忘,不离不弃啊!就像我和姐姐一样,太太说了,我们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会想着姐姐,姐姐也会想着我。”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林黛玉伸手摸了摸林绛玉的脸,清丽的脸上露出两个笑涡,没说话。
薛姨妈让人把蒸好的桂花糕端上来,林黛玉因为咳嗽之症,所以就吃了一小块。林绛玉喜欢吃桂花糕,小家伙虽然嘴馋,但也知道是在别人家做客,尝了味道说好吃,但也没多拿。
贾宝玉见林绛玉吃了一块之后,就不吃了,就将自己的那份给他,“绛儿,你不是喜欢吃吗?怎么不多吃?”
林绛玉看着贾宝玉递过来的那份桂花糕,“快到晚膳的时间了,要是现在多吃了,等会儿就不会好好吃饭。”
贾滟平时不太管两个玉儿吃零食点心,唯一的要求是不能因为吃零食和点心,影响了正餐。
贾宝玉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林绛玉一眼,“多吃两块桂花糕,晚膳少吃些,林姑姑也不会怪你的。”
林绛玉看着桂花糕,舔了舔嘴唇,但还是摇头,很坚定自己的立场:“好好吃饭,身体才会好!”
薛姨妈听了,就跟林绛玉说:“没关系,等会儿晚膳你和姐姐就在姨妈这儿吃了。前几日林姑姑让人送来的好鹅掌鸭信我们还没吃,你也在这儿陪姨妈和姐妹们,我命人灌最上等的酒来,我们都热闹热闹。”
薛姨妈的话才落,贾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便连忙说道:“姨妈使不得,不能让哥儿喝酒。”
薛姨妈留他们吃饭,贾宝玉心里正高兴,听李嬷嬷说使不得,便央求着说道:“妈妈,在姨妈这儿,有什么打紧的。我也不多喝,就浅喝一小盅。”
李嬷嬷态度很严肃,“不可以,若是在太太和老太太跟前,即便是你喝一百盅,我也不管你。在外头,一口也沾不得。”
转而,她又跟薛姨妈赔罪道:“姨太太,您是不知道我们家哥儿平日就有些胡闹,若是喝了酒,便更要胡闹,在外头,我都管着他,不许他喝的。万一有什么事情,也不好向老太太和太太交代。”
薛姨妈正待要说什么,靠着她嗑瓜子的林黛玉就轻笑出声。
“宝玉哥哥喝不成酒了,老太太屋里的人来了。”
看出去,果然琥珀打了帘子过来,笑盈盈地跟薛姨妈行过礼之后,说道:“林姑姑如今在老太太屋里说话,让我来接姑娘哥儿去同老太太一起吃饭。”
林绛玉一听是贾滟让人来接她,便从炕上下来。
琥珀见了贾宝玉,笑着说:“方才老太太还说怎的一整日不见你,原来是跑到姨太太这儿玩了。”
贾宝玉一听说林黛玉和林绛玉要去同贾母一起吃饭,也笑着说:“我原是来找薛大哥哥的,谁知他不在,恰好遇上两个玉儿在这儿,便多陪他们坐一会儿。”
林黛玉听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和弟弟可没让你陪。”
贾宝玉:“好妹妹,你们没让我陪,是我非要陪你们。”
琥珀一听,就乐了,说:“那巧了,本是来接林姑娘和哥儿的,还捡着你带回去了,老太太肯定高兴。”
李嬷嬷本来就怕贾宝玉在梨香院吃饭,等会儿薛姨妈给他喝酒自己拦不住。宝玉是她看大的,这个孩子平时就有点疯病,喜欢胡闹,一旦吃了酒,那就更管不住了,到时候在梨香院闹出什么事情来,倒霉的还是她。
如今听到琥珀说要将贾宝玉捡走,一同带到贾母那儿,哪有不愿意的理。
李嬷嬷连忙笑着说:“好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薛姨妈见琥珀来要将几人接走,倒也没再留他们在梨香院吃饭。
薛宝钗向莺儿使眼色,莺儿便去拿了两个精致的食盒来。薛宝钗接过莺儿的食盒,亲自交给琥珀,笑着说道:“家里做了新鲜的桂花糕,原是带颦儿和绛儿过来尝鲜的。好巧姐姐来了,这两盒点心,一盒给老太太和林姑姑尝尝,另一盒姐姐带回去跟屋里的姐姐妹妹们也尝尝。”
琥珀笑着接过薛宝钗的点心,“多谢,宝姑娘真是有心了。”
于是,林黛玉一行人向薛姨妈辞别,离开了梨香院。
第59章
059
在回去荣庆堂的路上,林黛玉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贾宝玉的胳膊,说道:“你心里有没有觉得有些失落?”
贾宝玉在梨香院见到林黛玉,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怎么会觉得失落?
林黛玉这么一问,他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我为何要失落?”
林黛玉:“绛儿说你和宝姐姐是前世失散的亲姐弟呢。”
贾宝玉茫然,“昂?”
林黛玉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笑着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家宝姐姐好不容易说她有个金项圈,还带字的,那八个字,跟你的通灵宝玉上的八个字还能凑一对,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贾宝玉顿时会意过来,看向林黛玉,正色说道:“当然有感觉。”
林黛玉:???
贾宝玉:“我有玉,她有金,金玉是一家。绛儿说的对,我可能是宝姐姐前世失散的亲弟弟!”
林黛玉一怔,看向贾宝玉。
只见少年面若冠玉,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含着笑意看她。
林黛玉:“……”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登时竖着柳眉,“你欺负我?”
贾宝玉见她有生气的模样,连忙讨饶,“好妹妹,我哄你还来不及,哪敢欺负你?我昨个儿让袭人给你送去的玫瑰露,你怎么没要?”
贾宝玉屋里有来自宫中的藏品玫瑰露,芳香怡人,北静王给他送了几瓶,十分珍贵。前阵子王太医为林黛玉诊脉,说姑娘心思重,易生郁结,花草的芳香能让人心情愉悦。贾宝玉觉得那样的好物给他用可惜了,给林妹妹用刚好,就让袭人将玫瑰露送去不羡园给林黛玉,谁知林黛玉却不要。
那玫瑰露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林黛玉就满脸嫌弃,“什么臭男人给的东西?你也让人拿来给我,我才不要!”
贾宝玉哭笑不得,那是多少人都想要的宫中藏物,到她那里,倒成了臭男人给的东西。
但看林黛玉如今的模样,应该是不再跟自己生气了。
林妹妹不生气,贾宝玉就心情愉快,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一路和两个玉儿有说有笑地到了贾母的屋里。
王夫人和邢夫人身体欠恙,王熙凤也被勒令在自己的屋里养胎不许乱跑,因此荣庆堂的晚膳是由李纨来布置服侍的。
虽然两个儿媳和王熙凤没在旁伺候,但贾宝玉和三春、两个玉儿,都在荣庆堂里用饭,屋里充满生气。
贾母见着孙子孙女们在身边,原本寂寥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用过饭之后,林绛玉跟贾滟和贾母说起薛宝钗的黄金璎珞。
“宝姐姐有一个黄金璎珞,金灿灿的,闪闪发亮,打磨得好漂亮。姨妈说那是一个癞头和尚送给她的,上面还写着字,莺儿姐姐说那些字跟宝玉哥哥玉上的字刚好能凑一对!”
林绛玉这么一说,在场的几个小姑娘也好奇了。
惜春:“宝姐姐到家来也有些时日了,我竟不知她带的璎珞上还刻着字。好绛儿,上面写了什么字?”
贾滟看了一眼身旁的贾母。
贾母端着茶盅,不动声色地啜饮着刚泡好的大红袍。
林绛玉:“芳龄永继,不离不弃。”
探春听了,眨了眨眼,没吭声。
惜春年岁少些,平时性情有些乖张,“真是奇怪,平日宝姐姐找我们玩,谁身上带着什么她都知道,怎么自己身上戴的东西,就藏得严严实实的。”
迎春只是静静听着,没说什么。
林黛玉靠在贾滟身旁,跟贾滟说:“太太,你觉得巧不巧?”
贾滟俯首,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神色有些俏皮,她凑到贾滟耳旁,小声说道:“绛儿说,宝姐姐和宝玉哥哥一人有金,一人有玉,肯定是前世失散的亲兄妹。”
贾滟忍俊不禁。
好家伙,人家本来就盘算好的金玉良缘,被小绛玉这么一折腾,倒成了前世失散的亲兄妹了。
贾母见贾滟脸上露出笑意,侧首看向她。
贾滟于是把林黛玉学给她听的话,学给了贾母听。
贾母也忍不住笑,说道:“过两年宝丫头也快要及笄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娶得这么个妙人。”
贾滟和两个玉儿在荣庆堂同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带着他们回不羡园。
贾宝玉跟着她们一起,说想去不羡园坐一会儿。
贾滟倒也没阻拦,林黛玉和贾宝玉的事情,虽说林黛玉这辈子是来还泪的,到底怎么还,还不还,还是个问题呢。
如果非要扯什么前世今生,贾滟心想我还老梦到警幻仙子,人家说我前世还是花神宫首席花神,收拾你们这群花花草草,简直小菜一碟。
这么一想,顿时毫无心理负担。
贾宝玉跟着贾滟到不羡园,主要是想跟林黛玉说话。可林黛玉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到不羡园就觉得累了,对贾宝玉爱答不理的。
先前林黛玉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住的时候,贾宝玉还时不时在林黛玉休息的时候去看她,跟她一起歪在床上说会儿话之类的。
如今林黛玉搬回不羡园跟贾滟一起住,到底不像在荣庆堂那么随意,服侍林黛玉的几个嬷嬷在不羡园都看得紧,只要贾宝玉一进西厢房,就像防贼似的盯着他。
林黛玉累了一天,见贾宝玉跟着到了不羡园,瞅了他一眼,说:“我今天累了一整天,可不能再陪你说话了。你跟绛儿一起去教小八念诗吧。”
贾宝玉一听林黛玉说累了,也怕她累坏了要生病,连忙说:“妹妹赶紧去歇下,我也没什么事,就想跟着林姑姑过来看看,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小八了,还挺想它的。”
林黛玉闻言,却笑了,“我还以为你上次被小八啄了一口,会记仇呢。”
贾宝玉对不羡园的八哥也很喜欢,无奈那只八哥对他不太友好,见了他只知歪着脑袋看他,上次他心痒痒想碰小八,却被他啄了一口,虎口的地方都破皮流血了。
贾宝玉神色莞尔,“虽说万物有灵,但小八不过是只禽鸟,我与它记什么仇?”
不记仇就好。
林黛玉掩了个哈欠,带着紫鹃回了西厢房。贾宝玉见林黛玉走,习惯性想跟上,一个嬷嬷上来赔笑,说道:“林姑娘要回房歇着了,哥儿还是明儿再来找林姑娘说话。”
贾宝玉只好停步,回头,刚好贾滟从正房出来,见他站在西厢房前的台阶上,弯着明眸,问道:“宝玉在做什么呢?”
贾宝玉转身,少年站在台阶前,十分有礼地跟贾滟说:“只是跟林妹妹说了几句话。”
“林妹妹今日也该累了,让她洗洗歇下。”
贾滟笑盈盈地朝他招手,笑着说:“昨个儿我去看你凤姐姐,她对你的书房如今造得怎么样特别上心。来,给你瞧瞧如今都做到哪一步了。”
贾宝玉心里想着要和秦钟一起读书,恨不得自己的书房能一夜之间就收拾好了。
只是无奈家里遇上贾赦去世这样的大事,收拾书房的事情也就没那么迫切,就搁置了一些时日。
如今大事已了,贾滟也知道这个少年是被荣国府放在心尖上的,自然也把收拾他的书房放在首位。
贾宝玉一听是给他看书房做到哪一步,兴致勃勃地过去。
贾滟指着账本,跟他说书房的窗纱是老太太指定的,特别从库房里拿出了软烟罗给他糊上。还有文房四宝等这些东西,都已经去库房领了出来,再过两天,就能布置妥当。
贾宝玉闻言,心花怒放,“老爷说让我也带着绛儿一起读书,到时让绛儿也到我的书房去。”
贾滟一听贾宝玉要带林绛玉一起读书,顿时汗颜。
贾宝玉不嫌林绛玉年纪小,跟他没话聊,她心里还怕这个小少年跟秦钟私下不知胡闹玩些什么东西,影响到林绛玉呢。
贾滟笑着说:“绛儿如今还小,你和业师上课的时候,他去旁听也无妨。平日还是别让他打扰你,他在不羡园跟着姐姐一起读诗认字就行。”
贾宝玉心中虽然也喜欢林绛玉这个小弟弟,但哪比得上此刻秦钟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段时间家里大事小事接踵而来,他要跟着老爷兄长们在外头见客,心里已经觉得是冷落了秦钟。
如今听贾滟这么一说,客气笑道:“怎会打扰?我巴不得绛儿天天去找我,只是我学问不如林妹妹,倒怕耽误了他。”
贾滟微笑,大户人家的孩子,礼数都是很周到的,心里想的跟嘴巴里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儿。
中秋节那天,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去了裴府。
裴世英的夫人杨氏和窦晴川带着裴辙和裴世英的几个女儿在二门迎接她们。
贾滟不由打量起杨夫人来。
杨夫人其实不过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长得白净秀丽,乌浓的青丝挽了一个堕马髻,头上戴着两根珍珠簪子,秋香色的秋衫和纱裙,额头上戴着五彩锦缎编织的抹额,十分素雅。
这是杨夫人第一次见到林黛玉。
上次贾滟到裴府的时候,因着史候府家史鼎的夫人带史湘云到了荣国府,所以就留林黛玉在荣国府里跟史湘云认识,只带了林绛玉来。
贾滟让林黛玉见过杨夫人。
杨氏见了林黛玉,笑着上前抱了抱她。
于是林黛玉闻到了来自杨夫人身上若有似无的玫瑰香,跟贾宝玉前几日让袭人送去给她的玫瑰露有点像,只是宝玉送来的玫瑰露香味更浓,杨夫人身上的更淡雅。
贾宝玉的玫瑰露是北静王送的。
杨夫人的玫瑰露也不是寻常物。
杨夫人笑容和蔼地跟林黛玉说:“长得真标致,难怪我们五弟妹天天念叨个没完,恨不得将你抢来当我们裴家的姑娘。”
林黛玉在杨夫人跟前表现得有些拘谨,只是向她露出一个斯文的微笑。
倒是林绛玉表现得十分活泼,他站在林黛玉身旁,弯着大眼睛跟杨夫人说:“我姐姐可不能当裴家的姑娘,我姐姐是我家的。裴伯母,你们家已经有好几个漂亮的姐姐的,别把我姐姐抢走。”
杨夫人笑着摸了摸林绛玉的头,对贾滟说:“今天家里还有其他的客人,我们带你去见见那些夫人吧。”
杨夫人在自己的府邸设宴,还想着带她一起在京都的贵夫人圈混脸熟,就是在荣国府的王夫人,都没有像杨夫人对她这样的好意,贾滟对杨夫人谢了又谢,跟窦晴川一起跟杨夫人进了垂花门。
中秋佳节,杨夫人在裴府里设宴。
前头是裴世英和裴行简跟男客们喝酒看戏,杨夫人则带着女眷们在花园里煮茶赏花。裴辙今年已经九岁,京都不比旁的地方,裴府也是个大家族,规矩也多,他现在要在前面跟着父亲和大伯父一起,很少有机会能到后花园来。
今日听说贾滟要带两个玉儿来,窦晴川要他带林绛玉玩,乐颠颠地从前头跑回后宅。
远远便看到杨夫人一行人领着贾滟和两个玉儿进了二门,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
自从到了京都,见两个玉儿也不像从前那么方便,绛儿上阵子才见过一次,倒是林妹妹,到京都一别……裴辙掰着手指算了算,竟已经有小半年没见!
荣国府办丧事的时候,他和父亲跟着大伯父一起到了荣国府吊祭,也没见着林妹妹。
倒是见着了那个传说中衔着玉出生的贾宝玉了,只是贾宝玉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身上。
林妹妹个子好像长高了些,模样依然是那么标致,只是刚到裴府,她好像有些不太高兴,秀眉微蹙,十分谨慎的模样。
他正琢磨着怎么上去见大伯母他们不会显得唐突,杨夫人已经眼尖看到他了。
“辙儿不在前头跟老爷和五爷一起,回来后头做什么?”
裴辙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大伯母、林伯母和母亲之后,才回话,“我本是在前头跟父亲和伯母一起的,母亲方才让人到前头传话,说林伯母带着绛儿和林妹妹到家来,让我到后头来。”
杨夫人看向窦晴川。
窦晴川笑着说道:“两家世交,特别让他到后头来向林伯母请安,也是应当的。”
一番话说得温和又熨帖,杨夫人颔首说道,“理应如此。”
贾滟见了裴辙,倒是很高兴,小少年如今又长高了一些,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秋衫,里衣是白色的,将少年衬得十分俊俏,神采飞扬。
她笑盈盈地向裴辙招手,问他如今在家忙些什么?读了什么书?可又做什么讨人喜欢的手工了?
裴辙一一跟贾滟回答,一边回贾滟的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去瞥林黛玉,只见林黛玉听贾滟问他的话,也看过来,神色认真地听着。
裴辙原本就很直的腰杆,这下挺得更直,他跟贾滟说:“最近在跟几个大哥哥一起听业师讲四书,得闲也跟着哥哥们一起去练射骑,前阵子得了几块上好的鸡血石,正琢磨着雕两个私印。”
林绛玉:“私印要做什么用的?我和姐姐也能有一个吗?”
裴辙闻言,笑着点头,“当然能有。我等会儿让人将几块鸡血石拿来,你和林妹妹挑一块自己喜欢的,我给你们做一个私印。”
林绛玉一听裴辙说给他和林黛玉做私印,高兴得不得了。
窦晴川让裴辙带着林绛玉到外头去玩,至于林黛玉,则和贾滟一起跟杨夫人一行人去了花园。
去花园的路上,窦晴川忍不住跟贾滟埋怨:“这混世魔王倒是聪明,大老爷也夸他读书能举一反三,可就是外骛太多,不是要去骑马射鸟,就是要捣鼓那些手艺活,让他安安静静读一天书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窦晴川絮絮叨叨,贾滟忍不住取笑她:“要是哪天辙儿转了性子,每日过了三更便起来刻苦读书,怕是你又要担心他中了邪。他如今才几岁?心性|爱玩才是正常的。等再长大些,定了性,或许你还怀念他如今这么活泼跳脱的时候呢。”
窦晴川闻言,叹气,“希望吧。”
两人走到花园里,花园里已经有几个贵夫人在,先前贾滟见过的大理寺丞的夫人也在,除了大理寺丞夫人,还有户部员外郎的夫人和女儿孟蝶。
户部员外郎夫人余氏的年龄跟王夫人差不多,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见了贾滟,便笑着与她打招呼。
孟蝶见了贾滟,目光有些敌意,见了贾滟便笑着说:“先前总听我家三爷说他在京参加春闱时,寄住在姨妈家中,多亏了姨妈和表妹照顾,才能安心参加春闱。我早就想亲自去拜见姨妈,感谢她对三爷的照顾,只是总不得空。好不容易,等到表妹回京可以去见你和姨妈了,又因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耽误了,没想到表妹竟是这般天生丽质的人儿。”
表妹?
贾滟有些好笑地看向孟蝶。
其实孟蝶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一双猫眼妩媚有神,两颊有些许雀斑,身材玲珑小巧,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秋衫,十分张扬。
她是卜朝义的妻子。
卜朝义是贾滟的进士表兄,如果当初卜朝义是个重视承诺的正人君子,中了进士之后,本该兑现自己的承诺,娶贾滟为妻。
但他没有。
一朝金榜题名,他转身就攀上了户部员外郎这根高枝,娶了孟蝶。
贾滟没想到会在裴府的赏花宴上遇见孟蝶。
转念一想,户部员外郎孟凡是裴世英的下属,两家往来,私交甚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孟蝶的话一出来,不止贾滟觉得好笑,杨夫人和窦晴川等人也愣了下。
贾滟睨了孟蝶的母亲余氏一眼,她仿若不觉得女儿的行为有什么突兀的地方。
贾滟嘴角微扬了下,一只手扶了扶头上的发髻,侧头瞅着孟蝶,她也不恼,说话的声音宛若春风化雨。
“说到你家三爷,那时他刚到京都,身上盘缠用完,我家虽然也贫寒,但母亲是乐善好施之人,即使家中并无余粮,也不忍埋没了一个有志向的年轻人,更何况他与我母亲也算得上亲戚,故而收留他。后来他金榜题名,虽没有向我母亲报喜庆祝,但我们一家人也为他高兴。我们助人只求无愧良心,并不奢望他人能为我们做什么,也不需要谁来看。若表兄真有心,以后也别去看我母亲为好,她老人家眼力越发不好,我怕她见了你或是表兄,错认了是什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怒之下将你们扫地出门。”
孟蝶愣住,没想到贾滟会在今天的场合不留情面。
她早就知道贾滟是卜朝义原先的心上人,今日来时本只想看看贾滟的庐山真面目,不想惹事,谁知一见,贾滟长相清艳,举止优雅,一颦一笑令人瞩目。
孟蝶内心顿时醋意大发,她性子冲动,一时没忍住逞那口舌之快,想用言辞暗地里打压挖苦贾滟的。
谁知贾滟看上去笑意盈盈,十分随和,确是个硬茬。
余氏也没想到贾滟会来这一出。
这么一来,卜朝义的名声岂不是要坏?
余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忙向女儿使眼色,轻斥道:“平白无故的,净说些容易惹人误会的话。你虽没去看过姨妈,姑爷却是常去的。只是姨妈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太中用,姑爷每次去看姨妈了,姨妈都不认得他了。”
贾滟只是微笑,不说话。
杨夫人早就耳闻孟蝶和卜朝义的婚事是怎么成的,如今见几人这阵仗,心里跟明镜似的,稍稍琢磨,就知道来龙去脉了。
她内心有些懊恼自己一时疏忽,将不该凑堆的客人凑在了一起。
其余几个贵夫人在旁边谈笑风生,仿若没听见贾滟和孟蝶的言辞交锋。
贾滟也无意在杨夫人的宴会上弄得大家难堪,因此余氏让孟蝶借酒向贾滟感谢昔日她对卜朝义的照顾时候,贾滟没有拒绝。
她笑着将自己的酒杯拿起来,酒杯比孟蝶的杯子高出一截。
两个杯子轻轻一碰,贾滟笑着说道:“论年龄,我倒是比你的年龄要大一点。论辈分,我家老爷与令尊是同僚,又都是杜阁老的门生,你见了我家老爷,都得唤一声世叔。依着辈分,你还是喊我婶婶比较好。”
孟蝶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第60章
060
孟蝶往贾滟的心里添堵不成,十分气结。
可到底是在裴府做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看向母亲余氏。
余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有些紧张得看着她。
孟蝶:“……”
孟蝶默了默,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甜笑,举着酒杯跟贾滟说道:“是我一时糊涂了,分不清楚辈分,希望婶婶见谅。”
贾滟微微抬眼,抿了抿杯中的酒液,没说什么。
林黛玉不在贾滟身边,她正跟裴府里的几个姑娘在花厅里玩耍聊天,小姑娘们感兴趣的话题,大人未必会感兴趣。
裴世英的几个女儿见了林黛玉,见她长得清丽绝伦,又自带一股惹人怜爱的气质,对她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她到花厅和旁的小姑娘一起玩耍。
紫鹃等丫鬟婆子都守在花厅外,林绛玉本来是在前头和裴辙一起的,这时却不知怎的到了花园,他在离花厅不远的拐弯处,探了个脑袋出去。
见无人在意他,就捡了一个小石头扔向紫鹃。
紫鹃的脚尖被石头打中,愣了下,抬眼就看到拐弯处的林绛玉,见她看过去,小男孩脸上立即露出讨好的笑容,然后向她勾手指。
紫鹃莞尔,走了过去。
林绛玉悄声跟她说:“好姐姐,我想要找姐姐问一些事情,你能让她出来一下吗?”
紫鹃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笑问道:“你要找姑娘,自个儿过去找就行了,怎么弄得像做贼似的。”
林绛玉神秘兮兮的模样,“说了你也不懂,好姐姐,帮帮忙,你帮我把姐姐喊出来,等家去后,我请你吃最甜的糖。”
小男孩喜欢甜食,无糖不欢,也不怕把牙齿吃坏了。
紫鹃笑着去了花厅。
林黛玉正在跟花厅里的姐妹们一起猜灯谜和作诗,小姑娘才高八斗,出尽风头,十分寂寞。
紫鹃走到在林黛玉身旁,在她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林黛玉在花厅里一开始跟那么多姐姐妹妹一起,别人又高看她一眼,心情自然是畅快。可小姑娘总是善变,上一刻还高高兴兴的,下一刻就觉得热闹太过,令人心烦。
正好紫鹃来说林绛玉在外面无人的拐角处等他,一脸神秘,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林黛玉心想就她的傻弟弟能有什么事情,肯定是裴辙支使林绛玉来的。
正好在花厅里猜灯谜作诗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她便向裴府的大姑娘裴知雅说了一声,先离开了花厅。
她去找林绛玉的时候,小男孩正在花厅旁的抄手游廊里慢吞吞地踱步,一步三回头,见了她,眉开眼笑地跑向她。
“姐姐!”
林黛玉看了一眼他,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裴哥哥呢?”
“裴大哥哥说大姐姐们正带着姐妹们一起玩,他不方便进来,我不一样,我可以随便进来找你。”
林绛玉脸上带着高兴的笑容,大概是太过开心了,有点语无伦次,他献宝似的将双手伸出来,将托在掌心的东西伸到林黛玉的眼前——
“姐姐,你快看!”
林黛玉的目光落在小男孩白白胖胖的手心上。
在林绛玉的手心里,托着两粒鸡血石,血红色的石头,花纹像是云雾似的,色泽温润,令人看了移不开眼。
是极漂亮的鸡血石。
“裴哥哥让我拿这两个石头来给你看,问你喜欢哪个。”
林黛玉怔住。
林绛玉左右看了看,小声跟林黛玉说:“裴哥哥说了,里面的姐姐妹妹们太多了,他只能做两个私印,一个给我,一个给姐姐。本来他是想让我先选,剩下那块石头给姐姐就好。可我觉得那样不好,还是让姐姐先选。”
林黛玉:“……”
弟弟的举动诚然是让林黛玉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但她总觉得林绛玉是被裴辙忽悠了。
林绛玉催促道:“姐姐快点选,裴哥哥还在外头等我呢。”
林黛玉只好选了其中一块。
林绛玉又问:“那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字?草书还是小楷?瘦金体行吗?”
林黛玉想了想,说:“行。”
林绛玉得了林黛玉的回话,咧嘴一笑,一溜烟地就往外跑。
林黛玉看着弟弟的背影,忽然又说:“绛儿,回来。”
林绛玉跑了一半,又转身回来,抬头,眨巴着眼睛看林黛玉。
林黛玉看他跑得头发有些凌乱,伸手帮他理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叮嘱道:“你在外头,就跟着裴哥哥。云起和其他人都在外头等着你吗?”
林绛玉点头,“在呢,不止云起在,裴哥哥也在外头等着。”
林黛玉点了点头,弯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才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林绛玉一溜烟地往外跑。
裴辙正在垂花门外等林绛玉,见他脸上带着笑容哒哒哒地跑出来,就知道林黛玉已经选好了做私印的石头。
林绛玉将手中的石头给了裴辙,小大人似的说道:“我去问,没有问不成的。裴哥哥,你答应我的,要是姐姐选了心仪的鸡血石,你书房里那个白玉麒麟镇纸要送给我。”
裴辙接过林绛玉给他的鸡血石,无奈问道:“你怎么跟个财迷似的,帮我做件事情都要报酬?”
林绛玉瞪大了眼睛,反驳道:“太太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又没强迫你,你求人办事,要拿出诚意!”
裴辙汗颜,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缴械投降,“行行行,白玉麒麟镇纸于我也没什么大用,只是摆着好看,你喜欢就拿去,够有诚意了吧?”
林绛玉闻言,顿时笑弯了眼。
白玉麒麟镇纸对裴哥哥没用,对他可是大有用处呢。
太太的生辰是在立冬那天,他要把那个白玉麒麟镇纸送给太太当生辰礼物!
林黛玉在回廊了站了片刻,耳旁传来花厅里姑娘们的笑声,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紫鹃走近,问道:“姑娘,不进去吗?”
林黛玉摇了摇头,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前方是小桥流水,水里还有一些小锦鲤。
她干脆站在小桥上看着水中的小锦鲤,却听到一个不忿的声音隐隐传来——
“那贾滟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嫁给一个鳏夫当填房,还真把自己当成荣国府嫡出的姑娘,跑来这儿仗势欺人!”
“奶奶,别气坏了身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三爷自从与你成亲之后,心中便只有你一人。虽然私下也去看望他的姨妈,不过是念着当日姨妈的恩情,与那女人也没什么干系。每次三爷去看姨妈,你不都派人跟着了,他的姨妈根本就不见他,你心里还怕什么呢?”
听得出来那是一对主仆,以为四下无人,便谈论起是非来。
一桥之隔,旁边是一排桂花,桂花树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她身旁是几个服侍的丫鬟和婆子。
林黛玉站在原地,冷着俏脸。
紫鹃也听到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一个婆子打断了那年轻女子的絮叨,说道:“奶奶,这到底不是自家的地方,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还是等家去了再说。”
生气的女子,是不久前在贾滟处碰了钉子的孟蝶。
孟蝶听那婆子一说,冷笑道:“家去了有什么好说的?在三爷心里,他的表妹都是千好万好的!”
语毕,气冲冲地起身。
路过小桥时,见到立在小桥上的林黛玉,内心有些惊讶,倒不是担心自己刚才说的话被听了去,只是意外在裴府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仙女似的姑娘,虽然岁数不大,已经能看到日后倾国倾城的模样了。
孟蝶见了林黛玉,“咦”了一声,忍不住停下,笑着问道:“这位小妹妹,你是哪家的姑娘?”
林黛玉:“……”
紫鹃:“……”
孟蝶见林黛玉不做声,以为她在害羞,脸上的笑容越发友善,听说裴世英的胞弟裴行简几个月前带着妻儿家眷从扬州到了京都,她以为林黛玉是裴行简带来的,便温和问道:“你是裴太太家从扬州来的亲戚吗?怎的一个人在这儿?不习惯跟京都的姐妹们一起玩吗?”
陪着林黛玉的紫鹃终于听不下去,轻咳一声,向孟蝶行了个礼,笑着说道:“见过卜三奶奶。”
孟蝶:???
孟蝶顿时愣住,看向紫鹃。
紫鹃脸上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我们姑娘是扬州巡盐御史林老爷的长女,如今在荣国府暂住,今日是跟着太太到裴府来做客的。”
孟蝶:“……”
按着眼前这个大丫鬟的口气,她虽从未见过自己,却轻易地喊出卜三奶奶的称呼,那方才她为了泄愤破口大骂的那些话,岂不是都被这主仆二人听了去?
孟蝶的脸顿时爆红,整个人愣在原地,感觉手心一阵热一阵冷的。
林黛玉依然站在桥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半晌,才冷笑一声,让紫鹃扶着往回走了。
孟蝶看着林黛玉远去的背影,急出一额头的汗,跟刚才劝说她的那个婆子说道:“妈妈,这如何是好?”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她只是心里憋屈,想找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大骂几句泄愤,谁知会遇见林黛玉主仆啊?
孟蝶想到杨夫人对贾滟这个客人十分重视的模样,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她虽然个性冲动,有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但心里也是门清的。
京都里的这些贵夫人设宴请客,都大有讲究。
贾滟的夫婿林如海如今虽然还远在扬州,可他出任巡盐御史前,便已官至三品,掌管弹劾百官的兰台寺。
背靠荣国府,又在扬州跟裴太傅成了忘年交,与她那初出茅庐的卜三爷相比,林如海的未来在官场上可谓一片坦途。
她心里也有一杆秤,方才在人前逞口舌之快,惹来贾滟不冷不热的一顿讽刺后,便知贾滟不好惹。
大概是做贼心虚,孟蝶想到自己明知卜朝义与贾滟私定终身的情况下,还百般利诱他与自己成亲……她心中并不后悔那么做,此刻却害怕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会给卜朝义惹来麻烦。
这些事情在婆子看来,倒是没什么。
风言风语嘛,谁也没抓住个现行,不过是说了几句泄愤的话,不痛不痒的,何至于吓成这样?
孟蝶是平日在家里被人宠坏了,嫁给卜朝义之后,家里也是她说一不二,十分单纯。
就京都这么多的富贵人家,深宅大院里多少勾心斗角,这点口舌是非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事。
那婆子是孟蝶的乳娘,此刻见孟蝶花容失色,一下子失了分寸,虽然心疼,却也想借机敲打敲打她,省得她总是嘴巴不把门,日后惹出什么祸事来。
婆子并没有安抚孟蝶,只是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奶奶,平日老爷总说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无益处,让你慎言慎行,你总是不听。今日的事情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来,奴才们被老爷打断了骨头也没什么怨言,只是奶奶与三爷尚且年轻,若是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赔了前程,怕是眼泪掉光了也哭不回来。”
孟蝶一听乳娘的话,快吓哭了。
她连忙带着人回去找母亲余氏,余氏见她脸色雪白,急急低问:“怎么了?”
孟蝶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给余氏听,余氏听得目瞪口呆,气得直哆嗦,想骂孟蝶却骂不出口,只能将怒火转移到跟随的乳娘和丫鬟身上。
“你们真是疯了!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如今却在外头让奶奶做出这些毫无分寸的事情来,回去仔细我剥了你们的皮!”
众人悄无声息。
余氏被今天的变故弄得已经不想在裴府里待了,她带女儿到裴府之前,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贾滟。来了之后,才知杨夫人宴请的夫人名单里,贾滟也在。
她生气,倒不是觉得贾滟会因为孟蝶的几句话而怀恨在心,只是觉得脸上无光。从贾滟从扬州回京都开始,自己的女儿私下已经不知跟她哭诉过多少次,说卜朝义成亲前就有个表妹放在心里,成亲后有了她还念念不忘表妹。
明明没见过卜朝义的表妹,两人也早已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却非要将人当成是假想敌。一见到贾滟就没大没小地称呼人家是妹妹不说,险些还将自己夫婿和贾滟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抖出来。
余氏忍不住横了孟蝶一眼,咬牙说道:“都怪我平日对你太过纵容,才养成你这么不知轻重的性子。”
孟蝶一听,委屈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余氏见她这模样,更怒其不争。她和孟凡成亲后,生了几个孩子,除了孟蝶之外,其余的孩子都养不大,早早夭折了。如今两人膝下只有孟蝶一个女儿,从小对她格外溺爱,因此养成她任性妄为的个性。
平日在家虽然任性,却也还听得进管教。只是一旦事关卜朝义,她就像是猪油蒙了心似的,脑子不做主。
余氏恨铁不成钢,只怪自己从前对她溺爱太过,疏于管教。背着贾滟嚼舌根,还能被她的继女听了去……这样的窝囊事,余氏真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这裴府,她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贾滟能装作无事发生,她却也还不至于厚脸皮到不知羞耻。
余氏跟身边的婆子说道:“你去叫车夫,我们现在就回家去。”
语毕,便带了人去找杨夫人,说家中有急事,先行离开。
余氏带着孟蝶离开裴家,路上,遇见贾滟有说有笑地跟窦晴川拐进了一个院子。
孟蝶见母亲脸色十分不好,觉得自己闯祸了,见了贾滟,便想着亲自上去给她赔罪算了。谁知没走两步,却被余氏揪了回来。
余氏:“回来,你做什么?”
孟蝶扁嘴,“我去向林太太和林姑娘道歉还不行吗?”
“我的小祖宗,人家还不至于将你那几句出言不逊的话放在心上,你可别再犯糊涂。说起来,姑爷与林太太之间,从前是表兄妹,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什么龌龊的事情。你可别糊里糊涂地乱吃飞醋,给姑爷寄住在林太太娘家时的事情画蛇添足。”
孟蝶抿着唇不说话。
余氏有些心累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拉着孟蝶出去上了自家的马车,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蝶儿,你父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虽然对卜三爷高看一眼,尽力助他,那也得是你们安分守己。你若没轻没重,没完没了地翻过去的事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父亲生平最恨忘恩负义之人,你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孟蝶心里有些微酸,无力反驳道:“父亲再恨忘恩负义之人,心里还是会疼我的。”
余氏神色无奈,“贾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我听你父亲说,最迟今年冬天他们家的林姑爷便会从扬州调回京都。林太太如今看着温柔和善,不像对从前的事情记恨在心,你别没事惹事,将那些本来就子虚乌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和你父亲还想过几天安宁日子!”
孟蝶低头,十分不甘心地小声说道:“可她长得那么美,我见了都自愧弗如。我一想到三爷曾经跟她两情相悦,便感觉万箭穿心,十分难过。”
余氏被女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黛玉和紫鹃在小桥上无意中听了孟蝶的一番话后,没有回花厅里跟裴知雅她们猜灯谜和写诗,而是去找贾滟。
贾滟已经不在宴会上,她和窦晴川寻了个机会,到窦晴川的屋里说话,听说林黛玉找她,让夏堇领了林黛玉进来。
林黛玉进去见过窦晴川和贾滟。
窦晴川见了林黛玉,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的脸颊,声音含着笑意:“你和绛儿,真真是你家太太的小尾巴,我不过是让你家太太陪我说会儿话,一会儿是绛儿寻过来,一会儿又是你寻过来。”
林黛玉在窦晴川跟前表现得礼貌又亲昵,她干脆扑在窦晴川的怀里,俏皮说道:“那我不寻太太,我寻裴婶婶。我在花厅里待久了,想跟婶婶说会话,可以吗?”
窦晴川乐得将林黛玉一把搂在怀里,“怎么不可以?玉儿想说什么?”
林黛玉眨了眨眼,虽然窝在窦晴川的怀里,目光却看向贾滟,她神色有些不快,咕哝着说道:“我刚才在小桥上看溪里的锦鲤,遇见了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裳的姐姐,人长得好看,可说的话却不好听。”
贾滟一听,拿着团扇的手微微顿住,“你遇见了卜三奶奶?”
转而,看向紫鹃,问道:“怎么回事?”
于是,紫鹃将不久前遇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贾滟。
贾滟听了还没说什么,窦晴川却忍不住皱眉,说道:“方才在外头,我便觉得她来者不善。论年龄,你比她大,论辈分,林大哥哥与她的父亲孟凡同是中书令杜大人的门生,哪有人像她那般,上来便厚着脸皮喊你妹妹的?”
贾滟却不在意,淡声说道:“我母亲娘家的人,大多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卜朝义在我家中寄住时,我尚未婚嫁。他感激我母亲救济他,向我母亲承诺金榜题名时,便是登门提亲日。我本以为自己会嫁给他,谁知他金榜题名时,却忘了这一茬。他与我母亲的话,又没有旁人作证,母亲担心事情闹大,会影响我的清誉,只好忍气吞声。”
这些事情本来是没必要说的,只是事已至此,和她交往甚密的窦晴川和林黛玉心里肯定也有疑问,与其让她们胡乱猜测,不如直接说清楚。
藏着掖着,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贾滟笑道:“我与卜朝义的婚事,除了母亲和弟弟,从来没人知晓。外头也曾有风言风语,可我家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旁人听过也就听过了,并不会特意记得,更不会求证。”
即使是面对贾母的时候,他们谈到卜朝义都是点到为止,并不会把话挑得这么白。
可是贾滟从孟蝶今天的态度,觉得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怎么回事?
卜朝义是脑子进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