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邢夫人顿时心乱如麻,愁上加愁。
“人人都是这么说的,可老爷用药这么久,身体也不见好。太医叮嘱我的,我都战战兢兢地去做,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到位。他却是还不以为然,昨个儿还在屋里跟丫鬟们喝酒嬉闹,我真担心。”
上梁不正下梁歪。
贾赦好色贪欲不是什么新鲜事,贾滟一直觉得贾琏在男女的事情上那么重欲,其实是受了父亲贾赦的影响。
好在,现在的贾琏还没有歪得太厉害,又娶了王熙凤这个明艳照人的媳妇儿,虽然媳妇儿强势泼辣,但两人还在新婚的蜜月期,感情好得不得了,所以还没整出多少风流韵事来。
贾滟听了邢夫人的话,便笑道:“有些话,由我来说原是不该的,只是我初到府里时,嫂嫂待我极好,又与我推心置腹。嫂嫂真心待我,我若是对你虚情假意,天理难容。有些话,不吐不快。”
贾滟的话倒是没什么错。同为填房太太,邢夫人觉得自己跟贾滟是同一类人,平日在荣庆堂见了贾滟,都是亲亲热热地妹妹前妹妹后。私下跟贾滟聊天,说起两个玉儿时,也是提醒她虽然两个玉儿跟她感情很好,但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了,少了几分亲近。古往今来,母凭子贵,妹妹若是想后半生有所依仗,还是得调养好身体,跟姑爷生个一儿半女的,才算是保障。
邢夫人从来没说贾琏和迎春有什么不好,但贾滟也从来没听她说过这对兄妹有什么好。
贾滟无法跟邢夫人共情,那并不意味着她不知道邢夫人的一番好意。
邢夫人看向贾滟。
有的话不能当着两个玉儿的面说,贾滟示意婆子们带两个玉儿先去仪门外上车。
等两个玉儿走远,贾滟才跟邢夫人说道:“太医的话,想来嫂嫂心里也明白。大哥哥近些年来总是小病不断,是被声色犬马掏空了身体。如今身体越发不好,便该修身养性。他平日习惯了众人环绕,一时冷清自然不习惯。嫂嫂若想大哥哥的身体能好起来,倒也简单,将屋里的年轻姬妾和丫鬟都管好了,将大哥哥拘在你屋里便是。”
邢夫人苦笑:“我如何不知这个理?但我是正经太太,这种吃醋撒泼的事情,如何能做得来?”
这年头,正房太太要有容人的雅量,嫉妒吃醋这样的事情,是被视为很不得体的行为。
“我若真那么做,别说开罪了老爷,怕且老太太知道了,也要说我善妒。”
贾滟失笑,“都这时候了,嫂嫂竟也还能顾忌这些。”
在贾滟心里,实在不觉得贾赦这个人有什么好的。宁国府的贾珍也风流,可他身为贾氏族长,料理族中大小事务的能力是一把罩的,虽然自身不检点,对族中年轻的这些子弟也懒得管束,也算是有些长处。
反观贾赦,继承了贾代善的爵位,沉迷女色,小老婆娶了一个又一个,府里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问。
贾滟记得后来贾赦想要娶鸳鸯做小老婆,因为鸳鸯不愿意,撂下狠话,除非鸳鸯死了或是终身不嫁,否则不管鸳鸯嫁给谁,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甚至为了玩几把扇子,因为收藏扇子的主人不愿意割爱,抄了别人的家产,弄得人不知是死是活。
如今的贾赦虽然还没做那些事情,但贾滟想到两个玉儿到荣国府之后,贾赦的冷心冷面……真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
贾府少了这个大号的败家子,贾滟的内心甚至觉得这是好事一桩。
心里是这么想,但话不能这么说。
贾滟本着客观的心情,劝邢夫人:“即便是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觉得嫂嫂有什么不对。都是为了大哥哥好,怎么就是善妒呢?你瞧凤丫头,前几日为了琏儿二爷对院子里的杏花多看了两眼,醋意大发,不许琏二爷跟杏花多说一句话,也没见老太太说什么。”
贾滟觉得贾母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
这么大的府邸,官中的事情她说不管就不管。从前将诸事交给王夫人打理,王夫人为人木讷不懂变通,操持府里的事情力有不逮,也有不周到的地方,她从来不说什么。
如今王熙凤当家,倒是比她的姑姑王夫人强多了,但是手段严苛,底下的仆人叫苦连天,贾母也只当不知。
凡事只要没闹到荣庆堂去,贾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心颐养天年。
对贾赦屋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贾母也不见得多喜欢,只是正房太太邢夫人都乐得顺着丈夫的意思,还帮着丈夫纳妾,她便更不能多说些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
贾母是真看得开,在这一点上,林如海对贾母都是佩服的。
邢夫人被贾滟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说道:“年轻夫妻,小醋怡情。凤丫头和琏儿两人的年龄加起来,也不比我大。我如何能跟小辈们相比?”
命运是把握在自己手上的。
就好比贾赦,遵循医嘱一不定能治好病,但是不遵循遗嘱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邢夫人想贾赦能治好病,又软弱不敢管束他,生怕惹他生气,这怎么可能呢?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多说就惹人嫌了。
贾滟不再说话,邢夫人送她到穿堂前。
两个玉儿正在青轴车上等贾滟,林黛玉在车里坐得很端正。
美丽,优雅,乖巧。
林绛玉则是扒在车窗上,看贾滟怎么还没来,没等来贾滟,却等来了带着几个小厮从过道走来的贾芸。
林绛玉见到小舅舅,既意外又惊喜,兴奋朝他招手,“芸舅舅!”
贾芸如今已经跟在贾琏身边做事,因着他为人机灵又嘴甜,王熙凤和贾琏都很喜欢他。如今贾芸大多数时候跟在贾琏身边,听候他和王熙凤差遣。
如今贾赦病重,荣国府的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来看望贾赦的。
贾琏这阵子都在府里忙着接待这些客人,王熙凤也不例外。
但今天除了来探病的客人外,还有几个远客来,大概是要在府里长住的,王熙凤让人传话给贾芸,让他带人去梨香院那边收拾收拾,然后再添置一些家具之类的。
贾芸本来行色匆匆,见了停在门前的青轴车,想来应该是隔壁府里的哪个年轻晚辈过来给贾赦请安,也没有多留心。
此时听到一个充满活力的童声,脚步一停,转头。
少年顿时笑逐颜开,“是绛儿来了,来,给芸舅抱抱。”
林绛玉来了,那么贾滟和林黛玉肯定也在。贾芸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厮面向墙壁低头站着,快步走过去。
婆子撩开了车帘,笑着说道:“见过芸二爷,里头只有姑娘和哥儿,姑奶奶还在里头跟大太太说话。”
车帘撩开,林绛玉迫不及待地往贾芸怀里冲。
林黛玉坐在青轴车的座位上,见了贾芸,也想出来见过舅舅。
贾芸连忙说道:“玉儿不用多礼,你坐在里头就好。如今府里不比平时,人多眼杂,你别出来。”
小外甥女像是白玉娃娃似的精致,还冰雪聪明。
骄傲。
可不能让旁人看了去。
林黛玉听得贾芸这么说,规规矩矩地坐在车里,抬头冲贾芸露出一个浅笑,说了一声舅舅好,然后问道:“芸舅舅行色匆匆的,是在忙着做什么呢?”
贾芸跟在贾琏身边做事,在荣国府出入的机会比从前多了很多,他本就是贾氏子弟,又是贾滟的弟弟,不算外男,可以进荣国府的二门,时常在外头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儿给两个玉儿,两个玉儿跟他相处得不错。
贾芸将冲出来的小绛玉抱起来,跟林黛玉说道:“二老爷那边来了远客,平儿姑娘说奶奶有意将梨香院布置一番,给远客安顿,我带人去看看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府里有,便从库房里领,若是府里没有,就到外头买去。”
林黛玉听贾芸这么一说,连忙跟弟弟说道:“绛儿,快来,别误了芸舅舅的事儿。”
林绛玉却不依,他可喜欢这个少年舅舅,见了贾芸,搂着他的脖子,很是亲热地问:“芸舅舅,来了什么远客?”
贾芸笑道:“说了绛儿也不认识。”
林绛玉不服气,鼓着腮帮,“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林黛玉笑着朝林绛玉刮了刮脸,“也不害臊。既是远客,那自然是从京都之外的地方来的,你如何能认识?”
林绛玉撇了撇嘴,看向贾芸,“芸舅舅,你说!到底是什么远客?”
贾芸被两个小家伙斗嘴弄得忍俊不禁,他单手抱着林绛玉,另一只手捏了捏林绛玉的鼻子,“是来自金陵的薛姨妈,绛儿认得吗?”
林绛玉“啊”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然后附在贾芸耳边说到:“不认得,但我昨个儿听宝玉哥哥和探春姐姐他们议论,说打死人的姨表兄薛蟠不日就要到家来了!”
贾芸:“……”
贾芸有时候觉得林绛玉憨憨的,不如林黛玉聪明伶俐。
可有时候,又觉得这小孩儿鬼精鬼精的。
宝玉和探春他们讨论薛蟠不奇怪,但林绛玉小小年纪,怎么就爱听这些八卦了呢?
听了就听了,他还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乱说,附在他耳旁跟他小声嘀咕。
贾芸觉得林绛玉可真是个宝贝蛋。
而这时,少年身上的宝贝蛋笑得灿烂,露出几颗洁白的小乳牙,“舅舅,是他们要来吗?”
贾芸本想板着脸,却被林绛玉逗得止不住笑意,他将人放在青轴车上,“是他们。绛儿真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林绛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二舅舅说我不仅乖,还像姐姐一样聪明!”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起来,“是是是,你聪明,你最聪明。”
贾芸伸手揉了揉林绛玉的头,往门里看,还不见贾滟来。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姐姐了……少年的心里有些失望,脸上却带着笑容,低头,额头撞了撞林绛玉的脑门,亲热地说:“绛儿,芸舅舅还有事,改明儿去不羡园看你们。”
林绛玉胖乎乎的手捧着贾芸的脑袋,瞪大眼睛:“芸舅不等太太吗?”
旁边的林黛玉提醒道:“链嫂子有事情要让芸舅去办。”
林绛玉“哦”了一声,捧着贾芸脑袋的手松开,乖巧地跟贾芸说:“芸舅,回见。”
少年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男孩的嫩脸,“回见。”
转而,看向车里的林黛玉,“玉儿,芸舅走了。”
林黛玉点头,黑亮的眼眸看向贾芸,说道:“芸舅得闲多到不羡园来陪太太说话。”
贾芸微笑,让旁边的婆子将车帘放下,他跟婆子们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领着站在墙边的几个小厮离开。
小绛玉在车里跟姐姐说悄悄话,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那个薛蟠,是不是头有这么大,胳膊有那么长,凶神恶煞的?”
林黛玉被弟弟逗得笑不可仰,“绛儿比划的是妖怪不是人,薛家的姨表兄比芸舅大几岁,可能跟云起的二哥竹青差不多模样?”
林绛玉反驳:“竹青那么好,可不会打死人!他怎么可能跟牛青差不多?”
林黛玉:“昨个儿不是才教过你一个成语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父亲也常说,世上多的是表面高风亮节,私下却禽兽不如的人。”
林绛玉很固执,“那他也不能跟竹青差不多的模样。”
林黛玉被他弄得没脾气,干脆不搭理他。
林黛玉平日读书弹琴,跟姐妹们一起玩耍得久一些,就觉得有些疲累和不耐,要回不羡园待着养神。她不喜欢八卦和过问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时跟林绛玉说这么多,已经算是对弟弟格外有耐心。
可林绛玉却跟林黛玉不同,小男孩好像眼里什么事情都能看得见,什么事情都想过问似的。有时话痨得连养在羡园学舌的八哥都有点烦他。
贾滟到车里的时候,崔氏打了车帘,笑着说道:“方才芸二爷路过,还跟姑娘哥儿说了一会儿话,不见太太出来,因着身上还有事情要办,急急忙忙带着小厮走了。”
贾滟一怔,笑道:“知道了,正事要紧。”
上了车,林绛玉就趴在贾滟的腿上,仰着头跟她说:“太太,打死人的姨表兄薛蟠要到二舅家里住了。”
贾滟奇道:“绛儿怎么知道的?”
林绛玉:“芸舅告诉我的,方才芸舅带着人去了二舅那边,说是链嫂子让他去梨香院办事。”
青轴车已经套上了驯骡,车轱辘轱辘驶向贾政那边的院子。
贾滟伸手碰了碰林绛玉的嫩脸,看向林黛玉,林黛玉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见贾滟看过来,向她露出一个笑颜。
低头,林绛玉也在傻乎乎地不知道笑些什么。
贾滟心里顿时一片软和,管他什么薛姨妈薛蟠呢?这些人自然有王夫人去操心,她只要两个玉儿好好的就行。
忽然又想起远在扬州的林如海,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松月跟着她们到了京都,竹青虽然也常跟在林如海身边,但到底不如松月,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此时,远在扬州的林如海在明雪堂里打了个喷嚏。
竹青听见了,顿时觉得紧张,“老爷,可是昨晚夜批公文太晚,受了风寒?”
自从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上京之后,林如海就受了一场风寒。
风寒来势汹汹,林如海病得待在明雪堂里两天没出门,随后病情好转,却一直没好透,不时咳嗽几声。
竹青担心极了,因为林家主子们的身子骨都不太好,两个小主子不提,林如海的身体其实也说不上很强壮。
只是从前的时候贾敏的身体更差,就显得林如海的身体比较好。
可在竹青看来,这都是一家病秧子,风一吹,不管大小,都得倒的。
好不容易来了个贾滟,开始的时候看上去倒是活蹦乱跳的,他带两个小主子练八段锦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练,看上去气色极好。
谁知跟着裴五爷一家人去了一趟陶然山庄回府之后,也是病来如山倒。
至此,竹青心里终于得出了个结论,但凡是林家的人,身体没有好的。贾滟不例外,林如海也不例外。
竹青看着拳头抵着鼻子在清嗓子的林如海,皱着眉头,说道:“我还是去请王大夫来给老爷开两副药吃几天。”
林如海睨了竹青一眼,“说了没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要身体没什么大碍,慢慢养着,自然就会好。”
竹青一脸正色,搬出贾滟:“太太临走前,千叮咛玩万叮嘱,要我一定照顾好老爷的身体。老爷如今已经清减了许多,身上的衣裳都不合身了,近日公务又繁忙,要是不注意,说不准病情还要反复。”
林如海顿时有些没辙,叹了一口气,“行,去吧。”
竹青又说:“既然都请王大夫来开两副药了,不如也叫他也给几个药膳方子。从前姑娘哥儿的身体不好,太太除了让我带他们练八段锦,时不时也去向王大夫请教,做一些药膳给他们吃。”
林如海抬手掐了掐眉心,警告道:“竹青,不要得寸进尺。”
竹青却不怕,拿着免死金牌,“我都是照着太太的吩咐做。”
林如海:“……”
真是反了天了。
但想到贾滟,林如海柔和了眉眼,有些无奈地看了竹青一眼,“行行行,你就都按照太太临走前吩咐的去办,行吧?”
竹青得了林如海的首肯,麻溜地去让人请大夫。
林如海的目光落在案桌前的两封信件上,一封是贾滟给他写的家书,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最后提到贾赦如今身体不太好,请了几个太医去看,也不见有什么效果。
另一封是贾政给他写的书信,告诉他贾雨村起复的事情已经操作妥当,如今贾雨村补了应天府尹的空缺,已经去上任。
林如海轻叹一声,搁在案桌上的修长五指无声地扣着红木桌面。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进京已经三个月了。
明知朝廷的调令最慢也会在秋末下来,可他心中竟有些着急。
贾敏去世后,他本以为只有两个玉儿是他此生放不开的牵挂,谁知如今又多了个贾滟。
林如海有些走神,这时余管家来跟他说老太傅那边来了人,请他傍晚去裴府下棋吃酒。
林如海听了,一时没回话。
余管家等了片刻,见林如海没说话,于是问道:“老爷,方才我看竹青派人去请大夫了,可要推了?”
林如海回过神来,笑道:“不用,我看过大夫便去。”
半个时辰后,王大夫来到林府。
王大夫只说林如海风寒未清,近日又有些操劳,只需服两副药,静养几天就好。
完了,又给了竹青两个药膳方子,笑着说:“老爷并无什么大碍,这两个药膳要是吃得惯,隔三天做一次。若是吃不惯,就不必勉强。”
竹青一看,药材府里都有,都是天麻、枸杞等调理气血和滋补的药。
他将方子收起来,寻思着过会儿去拿去厨房给花大婶看明天能不能做。
林如海笑着跟王大夫说:“我与他们说了,并无大碍。他们偏不信,非得要劳烦您过来一趟。”
王大夫捻着山羊胡,哈哈笑起来,“老爷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还是谨慎些好。”
因为两个玉儿这几年都是王大夫给他们用药,如今两个孩子虽然已经离开扬州,王大夫还是有些挂念。
“林夫人带着姑娘哥儿到了京都,如今可都好?”
“几人都好。绛儿自从去年长了水痘之后,体质见长,身体好了许多。只是玉儿还是有些体弱。”
“林夫人到扬州后,为姑娘哥儿费了许多心思。哥儿在先夫人腹中时,先夫人身体便不好,多少亏了些先天的底子。后来先夫人仙逝,府中虽有人照料,到底不如林夫人心细。”
林如海笑着说是,又跟王大夫寒暄了几句,亲自送他出门。
第52章
052
林如海送完王大夫,余管家说车马已经安排好,问他什么时候去裴府。
贾政从京都送来的书信,除了说贾雨村已经补了应天府的空缺之外,也提到了户部尚书裴世英。
因着裴行简带着妻儿跟贾滟等人一起从水路进京,贾政借着感谢裴行简一路护送,给京都裴府下了帖子,亲自上门道谢。
窦世英年少时与当今圣人一起在崇贤馆读书,有同窗之谊。老太傅是东宫老圣人提拔的,入阁为相,又当了太傅。后来老圣人禅位,老太傅也就顺势向圣人告老还乡,将朝堂留给了长子窦世英和自己的学生。
贾家的祖先是开国元老,贾代善骁勇善战,世袭国公之位。
如今朝中新旧两派势力,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江山代有才人出。
东宫的老圣人不可能永远插手朝政,林如海是圣人钦点的探花,圣人门生,自然是想辅助明主开万世太平的。
□□国府还在犹豫不决,站队容易,可是早就理不清的利益关系,真到切割的时候,也会见血。
贾政能跟窦世英搭上线,是因为老太傅和林如海的缘故,彼此都在观望。
林如海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寻思着朝廷的调令还是早点来为好,他总怕京都事情有变,贾政一时也拎不清。
夏日炎热。
京都的冬天比扬州更冷,夏天也比扬州更燥更热。
整个荣国府午后静悄悄的,黛玉在不羡园的书房里练字,雪雁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跟她摇扇子。
林绛玉也想练字,但他年龄太小了些,贾滟平常只给他练一小会儿,就算了。
他见姐姐练字,也不打扰,就站在旁边数姐姐练了多少个大字。
贾赦的病不见好,贾母心里有些担心,又加上天气燥热,也是身体欠恙。
贾滟清晨时已经带两个玉儿去过荣庆堂请安,又去看过贾赦之后,午膳是在不羡园用的。
两个玉儿在书房里消磨时间,她也偷得浮生半日闲,干脆让棣棠建兰搬了太师椅到庭院的树荫下乘凉,手里也拿着一本闲书在看。
才坐安稳,丫鬟就说琏二奶奶来了。
贾滟连忙起来,迎了上去。
王熙凤穿着一身黄色的夏衫,只带着平儿到了不羡园。
贾滟将人请进屋里坐,夏堇看茶,锦葵端了瓜果点心来。
贾滟这几个月跟王熙凤相处得挺好,彼此都已经挺熟悉,而且王熙凤不拘小节,两人私下相处,就比较随意。
“这大热天的,你不好好在屋里待着歇息,跑来我这儿作甚?”
王熙凤示意旁边的平儿将礼盒送上,笑着说道:“当然是有好东西送来给姑姑。”
贾滟的目光落在那个礼盒上。
王熙凤:“这是来自暹罗的茶叶,姑姑好茶,我特来送给你尝尝。”
贾滟本来就没有午休的习惯,见王熙凤送了茶叶来,干脆让夏堇拿了茶具出来,煮了两杯茶和王熙凤一起喝茶吃瓜果点心,一边闲聊。
王熙凤歪在炕上的大迎枕,一只葱白的食指在天青色的茶盅上轻点,跟贾滟说:“珍大哥哥府里的花园,湖里荷花开得正好,珍大嫂子早晨带着蓉儿媳妇来邀请我们明日去他家花园赏花听曲,如今府里大老爷病着,大太太定然是没有心情去的,老太太身体欠恙也不想活动。问了太太,太太说近日身子有些乏,也不想去,她让我带话给姑姑,让您和我带着宝玉他们一起过去热闹热闹。”
珍大哥哥就是贾珍。
贾珍跟贾琏同辈,又是一族之长,王熙凤称呼他是大哥哥。
宁、荣两府常来往,惜春是贾珍的小妹妹,贾敬一心寻仙问道,原配夫人去世后,也不想着续弦,平日都住在道观里。贾珍和尤氏虽是长兄长嫂,可在管教惜春的事情上难免瞻前顾后,总是不得法,干脆将惜春放在荣国府里,让她和迎春、探春一起跟着李纨。
贾滟心想这可奇了。
薛姨妈一行人不是说今天就要到荣国府了吗?王熙凤连她们要住在哪儿,都让人安顿好了。
明天去宁国府,不带着薛姨妈和宝钗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吗?
贾滟心中狐疑,于是问道:“金陵的远客,不是今日就到了吗?”
王熙凤一听,就知道贾滟说这话的用意,笑着说道:“薛姨妈她们是太太的远客,方才打发人去码头看了,还没到呢。薛姨妈舟车劳顿,想来要休整两日。再说,即使不用休整,她和太太许久不见,姐妹少不得要待一起说些体己话,不会跟我们一起过去。”
贾滟点了点头。
她想起了宁国府的秦可卿,秦可卿跟王熙凤两人,是前后嫁给了贾蓉和贾琏。两府都是刚进门的奶奶当家,王熙凤和秦可卿的关系处得很好,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只要一见面,就像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似的。
秦可卿和王熙凤都很要强,只是秦可卿平日隐忍,强在内心,性格却温柔周到,宁、荣两府从上到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人。而王熙凤内心要强,性格也强势泼辣,下人见了她都有些发憷。
这个世界的女性活到最后,就没有命好的。
而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正册里,死得最早的女子。
傍晚时分,薛姨妈带着两个孩子和十来个奴仆到了荣国府。
贾滟和两个玉儿在荣庆堂见了薛姨妈和宝钗,宝钗长相端庄雅丽,举止进退有度。
因为人多,也就是见了面,寒暄几句,就各回各家了。
晚上在不羡园的时候,林黛玉在和弟弟林绛玉歪在书房窗户前的榻上,两人手里拿着九连环在解。忽然周瑞家的过来敲门,手里拿着一盒宫花,说这是宫里的新鲜花样,是薛姨妈带来的,让她送来给姑姑和姑娘们挑选两朵戴着玩。
宫花?
贾滟一听,就觉得新鲜了。
她让夏堇去喊林黛玉来挑宫花,一边让锦葵给周瑞家的端茶。
周瑞家的连忙笑着说:“姑娘们都别忙,等姑太太和林姑娘挑好了花样,我还得给其他的姑娘送去。”
贾滟闻言,似笑非笑地瞅了周瑞家的一眼,问道:“我们玉儿,是第一个挑选的吗?”
“按理说大伙儿应该都是一样的才对,可宫花的颜色样式都不一样。总有不一样的,薛姨妈说了让姑娘们先挑,最后留四朵给琏二奶奶,姑太太和林姑娘是府里的娇客,按理先客后主,我便自作主张,先来不羡园了。”
原来如此。
贾滟想起从前看书时,周瑞家的也给林黛玉送宫花,可那时候周瑞家的可是最后一个才送给黛玉的。
彼时林黛玉只是一个幼年丧母,被父亲送到京都来投奔祖母的小孤女,旁人虽不敢随意轻慢,但是这些常年跟在主人身边,有些话语权的管事媳妇却也敢擅自作主,最后将送剩下来的两支宫花送去给黛玉。
要不是林黛玉伶牙俐齿,当面质问周瑞家的,说原来是别人不要的才送给她,以后类似的事情,怕且还会屡屡发生。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父亲健在,又有贾滟在身边,林黛玉什么都不用做,周瑞家的就头一个来讨好她。
贾滟对此感到十分满意,让锦葵去发饰盒里取来一支珍珠发簪,赏给了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见状,连忙说道:“我如何能受姑太太这样的礼?”
贾滟:“姐姐是太太跟前的人,平日又是跟着凤丫头出门做事的,如何受不得?快收下,否则便是姐姐看轻了我。”
锦葵也笑着说:“即便是为着让我们家太太高兴,姐姐也该收下。”
周瑞家的又客气了两句,最后还是收下了。
锦葵帮她将发簪别上,笑道:“真漂亮。”
周瑞家的讪笑,红了脸道:“我都这把年纪,女儿也嫁人了,哪还讲什么漂亮不漂亮的。说出去了,旁人只当我是丑人多作怪。”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鬟,女儿已经长大嫁人。王夫人对她厚道,将她的女儿放了,嫁给了古董商冷子兴当媳妇。
贾滟被周瑞家红脸的模样逗笑了,“爱美不分年龄,别说是当娘了,便是当了祖母、曾祖母,爱美也是正常。”
就老太太平日看院子里的花开得好,还让人去剪几朵簪头上呢。
人的容颜会老去,爱美的心却永远不会。
黛玉到了正房,向贾滟行礼之后,走到贾滟身旁。
“玉儿,薛姨妈让人送了宫花来,你去挑两朵喜欢的戴着玩,别辜负了姨妈的一片心意。”
林黛玉走过去,看着周瑞打开的盒子里摆放着宫花,从里面挑了一串铃兰和一枝桃花。
得了宫花的林黛玉心情很好,客气地跟周瑞家的说道:“劳驾大娘晚上跑过来送宫花给我,外头如今还在下着雨,我看大娘手里拿着的羊角灯不太亮,您等会儿要到哪个院子去?我让紫鹃拿一盏玻璃灯给您照着去。”
周瑞家的顿时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好姑娘,不使得。您那盏玻璃灯是舶来品,整个荣国府统共就两盏,老太太心里疼你们,一盏给宝玉用,一盏给姑娘和哥儿用。”
“灯不过是身外物,若是人摔了,那才不得了。”
黛玉说着,就要让紫鹃去拿灯。
周瑞家的吓得连礼数都顾不上,连忙走人。
贾滟被两人弄得忍俊不禁,拉了黛玉过来,笑着说:“你别逗周大娘了,大晚上的,她也怪不容易的。”
黛玉借灯是好心,但那玻璃灯是个稀罕物。
稀罕物向来都易碎。
周瑞家的也是怕不小心将灯弄坏,那罪过可就大了。
偏生林黛玉像是要捉弄人家似的,非得要借灯给她。
林黛玉抿着唇笑,让贾滟低头,她将那枝桃花别在了贾滟乌浓的发间。
贾滟微微一怔,伸手摸了摸发间的宫花,看向林黛玉的眼里带着温柔,问道:“好看吗?”
林黛玉侧首,端详着贾滟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点头,“好看。宫花好看,太太更好看。”
这小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贾滟拿过林黛玉手里的那串铃兰,帮她固定在发间。
“明日到宁国府赏荷,我和玉儿一起戴着这宫花去,好吗?”
林黛玉点头,一双含情目浸润在愉悦的笑意里,回答道:“好。”
翌日,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和王熙凤一起去宁国府赏花看戏。
碰巧那天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也到了宁国府,宝玉跟秦钟一见如故,两个小男孩相谈甚欢。
林绛玉在宁国府倒是显得兴趣缺缺,总腻在贾滟身旁。林黛玉虽然不像先前那么频繁生病,但还是体弱,在宁国府的后花园赏了一会儿荷,就有些乏累。
大夏天的,体弱的人很容易会中暑。
贾滟跟尤氏说想先带两个玉儿回去。
尤氏听了,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是想要老太太、太太和姑姑们过来热闹的,谁知老太太偏生身体欠恙,太太又有远客来,好不容易姑姑来了,却不多跟我们聚聚说会儿话。”
还不等贾滟说话,王熙凤就已经笑着说道:“敢情姑姑来了,才是给嫂子面子。我来了,都做不得数。”
尤氏一听,笑嗔了王熙凤一眼,“你和琏二爷两人,隔三差五就往我们府里跑,我们嫌你们两口子烦呢。”
王熙凤听了,跺脚,跟贾滟说道:“姑姑你看,今个儿就老太太和太太不来,姑姑前脚一走,大嫂子指不定后脚就要将我撵走呢。”
尤氏被王熙凤弄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说道:“这天底下的话,都给凤丫头一人说了去。今个儿老太太和太太不在,你也不用立规矩了,就越发地没规矩。”
秦可卿闻言,笑着说:“如今太太兴致刚好,姑太太就陪我们多坐一阵子吧,好不容易得闲过来,这么早回去,岂不扫兴?林妹妹要是觉得乏累,我带她到屋里去歇一会儿便是。”
林黛玉去秦可卿屋里歇一会儿?
贾滟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浮现原著里关于秦可卿闺房的描写,那可真的是十分艳丽。
黛玉去了,恐怕更不能歇了。
贾滟看向林黛玉,林黛玉微微摇头。
贾滟笑着跟秦可卿说道:“蓉儿媳妇有心了,你家林妹妹可能就是觉得有些闷,让她到那边的水榭上待一会儿,看看花,散散闷就行。”
这倒是实话。
林黛玉喜静,热闹的场合她待久了,心里头就觉得烦。
尤氏邀请贾滟和王熙凤来,是打算看戏打牌,消散一整日的。
这么长时间,林黛玉显然是不喜欢的。
贾滟笑着跟秦可卿说道:“若是可以,蓉儿媳妇帮着在水榭那边打点一下,让婆子丫头在那边陪着,拿几本书给玉儿就行。”
秦可卿带着一群婆子丫头去了。
王熙凤看着秦可卿的背影,跟尤氏笑道:“蓉儿媳妇模样好,性情也好,老太太和太太总夸她呢。”
尤氏睨了王熙凤一眼,说道:“你家大哥哥,也夸她呢。”
贾滟心里一个咯噔,不动声色地看向尤氏。
秦可卿嫁给贾蓉之后,她跟贾珍的关系是一桩迷案。
有人说秦可卿是被迫跟贾珍□□,后来事情败露,她在这花园里的天香楼悬梁自尽。贾滟在书中看到的是秦可卿是病死的。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迷案,是因为秦可卿的命运跟太虚幻境里的批文并不一样。
批文里秦可卿就是因为风流多情,跟贾珍发生感情□□,在天香楼自尽。
可是正文里写的,又不一样。
只是秦可卿死的时候,贾珍表现得太不寻常,仿佛死的不是儿媳妇,而是比儿子还重要的什么人似的。哭得跟泪人似的,葬礼上及其铺张。
虽说一族的长房嫡出媳妇的葬礼,该要有排面。毕竟并不仅仅是宁国府的事情,而是整个贾氏家族的大事。
但葬礼的规格已经远超秦可卿这个长房长孙媳妇该有的规格。
于是才令许多人对他们关系的感到好奇。
众说纷纭,到底秦可卿和贾珍的关系如何,只有作者最清楚。
可是作者没写完,就没了。
而贾滟身在这个真真假假的世界,只感觉雾里看花。
如今听到尤氏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贾珍对秦可卿,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些特殊。
尤氏:“她的性情不是一般的好,蓉儿有时任性胡闹,她也不说什么。她入门之后,府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给她操持了。她内心是个要强的,平日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对待下人也客客气气的,持家有道。珍大爷说了,这样的媳妇儿,比十个蓉儿都要强。”
王熙凤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大哥哥对蓉儿是爱之深、责之切。”
尤氏却笑了笑,“你又不是珍大爷肚子里的蛔虫,还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成?谁能懂在他心里,蓉儿媳妇的好呢?”
王熙凤看了尤氏一眼,“净说浑话。”
转而,看向腻在贾滟身边的林绛玉,俯身跟他平视,问道:“绛儿怎么不去跟宝玉哥哥和秦钟哥哥一块儿玩?”
林绛玉眨巴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想去。”
王熙凤正要说话,这时有人来跟尤氏说焦大多喝了些酒,又在发酒疯,口无遮拦地胡乱骂人。
尤氏闻言,眉头微皱了下。
本想让秦可卿去处理,可秦可卿还在水榭那边为林黛玉打点事情,她想了想,说道:“让管家去盯着些,敲打敲打。他要是借着几杯黄汤下肚就放肆,目无主子,就将他绑起来,用破布塞了他的嘴,什么时候酒醒就什么时候松了他。”
来人领命去回话了。
王熙凤却蹙眉跟尤氏说:“这老家伙怎的还在府里?要我说,这么放肆的,不将主子放在眼里的老家伙还放在府里做什么?嘴也不把门,好的脏的都从他嘴里出来,旁人不知的,还当他说的全是真。”
尤氏叹息:“你以为是我不想吗?但这焦大早些年跟老太爷一起上战场,那时老太爷中了埋伏,九死一生,是焦大从尸体堆里将太老爷背出来的。”
贾赦在府里,对焦大都要敬上几分。
只是如今贾赦已经不太在府里住了,贾珍也不管这些事情,如今管家跟焦大不太对付。
尤氏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有的事情,嘴皮子一张,就都能解决了吗?”
尤氏知道的事情,焦大知道。尤氏不知道的事情,焦大也知道。
贾珍对焦大都是张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又何苦揽着这事儿。弄得不好,还能给自己惹来一身腥。
可王熙凤不这么想,她冷笑一声,说道:“就是救过主子,也是过去的事情。他本就是主子的人,主子看重恩情,厚待他,他便该感激涕零。若是仗着曾经救过主子,便不将主子放在眼里,在府里胡作非为,那便是不识好歹。按我说,也是你们太过心慈手软,他才这么嚣张地爬到主子头上来。实在不行,不如找个庄子,将他放在庄子里头。”
尤氏可不想管这件事情,她笑了笑,说道:“如今我已不太管事了,若是要办,你跟蓉儿媳妇说去。”
王熙凤闻言,“呸”了尤氏一声,笑骂道:“我为你想法子解决问题,你倒是好,又将事情推到蓉儿媳妇上去。”
尤氏横了她一眼,不跟她多说。
王熙凤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欲跟尤氏多说什么,在她看来,宁国府的下人散漫没规矩,早就该整治了。
也就尤氏和秦可卿好脾气,放任这些人上房揭瓦,还不敢多斥责几句。
宁、荣两府虽然亲近,可如今关系也比从前远了。
就是老太太在,所以两府都还有个镇场子的主心骨。一旦老太太不在,也是渐行渐远的事情的。
王熙凤才懒得为别家人的事情操心,只是她和秦可卿感情好,也知道新入门的媳妇儿当家有多艰辛,忍不住说话提点两句罢了。
人家既然不领情,也不必多说些什么。
王熙凤干脆挽着贾滟的胳膊,笑着说:“姑姑,难得我近日一身轻松,这戏也点了,没什么想看的了。不如让大嫂子备了船,我们到湖里转一圈儿。”
尤氏被王熙凤弄得有些无奈,但也让人去备船。
林黛玉刚在水榭歇下,不想凑这个热闹。宝玉和秦钟聊得正起劲儿,什么外骛都打扰不了相见恨晚的两人,林绛玉却很喜欢。
于是一行人带着林绛玉游了一圈湖,林绛玉还剪了一枝荷花带回去给黛玉。
黛玉没有游湖,看到弟弟剪的荷花十分喜欢,回去后便让紫鹃放在书房的花瓶里养着。
第53章
053
过了仲夏,贾赦的病越发严重,到乞巧节,已经昏昏沉沉认不得人。
盛夏,还没过中元节,贾赦病逝。
荣国府顿时乱成一团。
原本在道观里住着的贾敬也回来了,因为贾敬是长辈,不会参加贾赦的葬礼,便让贾珍到荣国府和贾政、贾琏一起料理贾敬的后事。
邢夫人伤心过度,卧病在床。
贾母两度白头人送黑头人,打击过大,卧床好几日,后来在众人的劝说和安慰下,才慢慢好起来。但状态也不太好,总是坐着坐着,就叹息掉泪。
贾赦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子,又继承了爵位。葬礼比起原著中所提的秦可卿的葬礼,还要隆重。
整个荣国府披麻戴孝,放眼看去,都是黑纱白布。来奔丧的人很多,四王八公,平日跟荣国府交往的达官贵人,江南甄家派了两艘船来奔丧,林如海在扬州任职不能离开,派了人快马加鞭到京都。
这些事情影响不了贾滟和两个玉儿,贾滟在血缘关系上跟贾赦已经出了五服,即便是贾敏,已经出嫁的女儿,是不需要为兄长戴孝的。
宝玉和三春都要去贾赦那边戴孝,贾滟就每天带着两个玉儿去荣庆堂陪伴贾母。
薛姨妈带着薛蟠和宝钗到了贾府住下没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感觉挺尴尬。贾政说了,姨妈也有些春秋,既然来了,就带着孩子在梨香院住下,在京都也好有个照应。
荣国府人来人往,梨香院平日里就将门锁紧了。
薛姨妈没事也常带宝钗到荣庆堂劝慰贾母,像贾母这样的老人家,身边多个人陪伴,即便什么都不说,或许也是好的。
宝钗比宝玉、黛玉都要年长不少。
薛姨妈的两个孩子,薛蟠今年十五岁,宝钗比兄长小两岁,今年虚岁十三,肌骨晶莹,举止娴雅,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宝钗是个懂事的少女,有时即便薛姨妈不到荣庆堂,她也每日晨昏到荣庆堂里给老太太定省,陪着说会话。看完老太太之后,也会去姨母王夫人那里,劝慰王夫人。
贾赦的葬礼主要是由贾政和贾琏、贾珍料理。
邢夫人卧病在床,整个荣国府里面的事情全都压在王熙凤身上,可巧不巧的,王熙凤今日清晨正在忙活的时候,见了红,请了大夫来诊脉,是喜脉。
贾母得知此事,顿时老泪纵横。
这么多年了,偌大的荣国府,去的人越来越多,却没几个新生儿。如今王熙凤腹中有喜,贾母仿佛瞬间多了几分生机和活力似的,命贾政去请了太医再来为王熙凤诊脉。
太医说王熙凤确实是喜脉,但因近日劳累,动了胎气,后面须得卧床养胎。
贾母便跟王夫人说:“如今你大嫂子卧病在床,凤丫头年龄虽小,但她是个有胆识见地的,有什么不懂的,又有你这个姑母在,因此里头照管的事情,都交由凤丫头了。如今凤丫头得了喜脉,又动了胎气,你大嫂子那边的事情,怕是你得盯着。”
贾赦的葬礼是荣国府如今的头等大事,意味着荣国府的体面。
这时候,王夫人是当仁不让的,点头说道:“理应如此。”
贾母和王夫人多年婆媳,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媳妇到底有多少份能耐。王夫人在荣国府这么多年,也还没料理过这样大场面的事情。
贾母沉默了下,又说:“你们大哥哥无情,双腿一伸,说走便走。偏生这时他媳妇也生病,凤丫头又有喜,只能辛苦你。你久不料理内事,如今重新掌管,我怕你操劳过度。”
这样葬礼,已经倒下了两个人。
贾母不希望出现第三个。
王夫人自然知道贾母的心思,她心里也想找个能帮她一把的人。李纨是守寡的寡妇,平日里只管府里的几个姑娘和兰哥儿,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
与王熙凤的泼辣灵巧相比,王夫人中规中矩的性情就显得木讷,属于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类型。
因此听了贾母的话,便说:“都听老太太的。”
贾母心头顿时一梗,觉得自己的这个媳妇,真的十年如一日,毫无长进。
幸好,这时老好人薛姨妈说道:“老太太想得周到,如今府里事多,合该找个人帮着姐姐。”
王夫人看向薛姨妈,“该找谁呢?”
最能帮忙的王熙凤,都倒在床上了。
宁国府的尤氏和秦可卿,白天时其实也过来照应,陪着族里的女眷和来的诰命夫人。东府那边也有很多事情,总不能让人家终日就只能为荣国府的事情忙活。
薛姨妈的目光落在贾滟的身上,“姐姐,此人近在眼前。”
王夫人:???
贾滟:???
薛姨妈笑着说道:“林姑姑是自家人,嫁给林姑爷前,又在老太太膝下承欢了小半年。虽说如今是出嫁了,带着两个玉儿回娘家,到底也比外头的人要强些。”
薛姨妈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贾母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她知道贾滟在扬州的时候,帮林如海料理后宅,人情往来都周到体面。
贾滟带两个玉儿上京后,贾政便跟如今的户部尚书裴世英搭上了线。在贾赦去世前,贾滟才带了两个玉儿到裴府做客,结识了窦世英的夫人。
贾母人虽然已经老了,不太管事,但也知道当年老圣人禅位,新皇继位后,老太傅急流勇退的用意。
林如海在扬州跟老太傅交好,顺带着将荣国府的半只脚踏上了新派势力的大船,能不能上暂且不提,好歹是多一条路。
贾滟人在贾府,为人低调随和,不羡园里的仆妇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十分和谐,她的管事能力由此也略见一斑。贾母心中很清楚,光靠祖荫,荣国府的未来不会长久。
她不将贾滟和林如海当外人,请贾滟协理庶务,虽然唐突,也不是没有道理。
贾母看向贾滟,说道:“好孩子,如今府里不比平常。你大哥哥的葬礼是头等大事,容不得闪失。如今你大嫂子和凤丫头都不能理事,唯独只剩你二嫂子照料里头诸事。葬礼事多人杂,你帮着她料理料理这里头的事情,可好?”
贾滟抬眼看向贾母,十分意外地明白了贾母的用心。
如果能趁协理庶务的机会,更深入地知道荣国府的一些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林如海在娶贾敏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和荣国府绑在了一起。
彼此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贾滟觉得自己能争取在贾母跟前多一些话语权,也没什么坏处。
因为她到荣国府也有些时日,观察了这么久,真心觉得王夫人不是一个明白人。
有点稀里糊涂,拎不清。
贾母说她是个木头人,其实也没说错。
贾滟平日里除了陪两个玉儿,也没什么事做,林家在京城的宅子松月已经去看过,贾政派人去看了,正在画图,等图纸定下来,贾滟再去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再改个几稿之后,就等林如海回京都后看过再动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摸摸荣国府的底。
于是,贾滟笑着跟贾母说道:“只要老太太不嫌我年轻不经事儿,这当然是好的。”
荣国府的对牌在王熙凤那儿。
她虽然已经卧床静养,但下人还是络绎不绝地向她请示事情,平儿能处理的都处理了,但是领对牌领物件的事情,都还是须得王熙凤过问。
王夫人和贾滟已经接手了里头的庶务,两人就一同去了王熙凤的屋里。
平儿见两人来,连忙打了帘子,朝里说道:“奶奶,太太和姑太太来了。”
靠在炕上的王熙凤正要起来,王夫人连忙上去将她按着,责备道:“都这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作甚?”
王熙凤是个要强的人,听王夫人这么说,便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王太医说了,只是动了些许胎气,不碍事。”
“怎么不是大事呢?”
贾滟在旁说道:“如今大老爷一去,宝玉又还没到婚嫁的年龄,这几年除了你腹中的这个孩子,怕且也不会有旁的喜事了。老太太本来因大老爷的事情,十分悲痛,近日来饮食都较从前差了许多,今儿得知你有了喜脉,黑米粥多比平时多喝了半碗。”
王夫人在炕边坐下,问了王熙凤身体如今怎样,胃口如何。
等王熙凤都一一回答了之后,王夫人才说:“你如今有了身子,不比平时。老太太疼你,让你这阵子都专心养身,不要再管府里的庶务。”
言下之意,便是来取荣国府的对牌的。
王熙凤愣住,万万没想到自己怀孕了,就要将管家的权力交出去。
贾滟知道王熙凤喜欢掌权的感觉,对王熙凤而言,要了她手中的权力,就好比要了她的命似的。
此时见王熙凤神情仲怔,便温声说道:“凤丫头放心,太太只是帮着料理葬礼期间的诸事。等你身体好转,脉象也平稳了,官中的这些庶务也还是交给你管的。”
王熙凤被贾滟道破了心事,倒也不脸红。
她只是笑着说:“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官中的事情,本来就是太太在管。只是老太太忽然让我不管事,我还以为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在处理庶务的问题上出了什么岔子。”
王夫人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出岔子,你好好养病,别多心。”
王熙凤顺从地点了点头。
而这时,平儿说来登媳妇要来领对牌取库房支取东西。
只听得平儿将人拦在外头,客气说道:“如今太太和姑姑正在里头和奶奶说话呢,姐姐稍等。”
王夫人听了,眉头微蹙了下,朝帘子外的平儿说道:“你家奶奶如今有了身子,跟府里的管事媳妇儿说,在奶奶身体养好之前,不许她们那这些事情来惹她心烦。有什么事情,等会儿让她去我那边来领。”
挡在外头的来登媳妇一听王夫人的话,大气不敢喘,连忙靠边站,还悄声问平儿:“平儿姑娘,奶奶后面不管事了吗?”
平儿横了她一眼,反问:“太太不像我们奶奶那么严厉,你是不是心中盼着我家奶奶不管事?”
来登媳妇心想你家奶奶脾气大得不得了,平时治人的时候不留一丝余地,上来就打瘸了几个人的腿,以儆效尤。琏二爷前阵子多看了杏花一眼,她就怪杏花勾引琏二爷,将人杏花的脸都打坏了。
难道府里的仆妇还有谁盼着这位琏二奶奶管事不成?
来登媳妇心里想着,面上却赔笑道:“平儿姑娘净说些胡话,琏二奶奶持家有道,是老太太都夸奖的。我们当奴才的,跟着个明白的主子做事,比什么都强。”
平儿只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来登媳妇不再自讨没趣,说过会儿她再去太太那边领对牌,然后就走了。
屋里的王夫人也不欲多留,又叮嘱几句王熙凤,让她好好保重身体,拿了对牌就匆匆离开。
王夫人要离开,贾滟却没跟着一起,只是笑着说:“嫂子先走,我再陪凤丫头说会儿话。过会儿就去找嫂子。”
王夫人倒没说什么,贾母虽然给她找了贾滟这个帮手,但王夫人对贾滟没抱什么期望。
她看了贾滟一眼,说道:“姑姑不急,我先回去将事情理一理。”
王夫人带着人离开,贾滟还在王熙凤的屋里。
贾滟没有经历过孕育之事,只是觉得王熙凤看着平坦的小腹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觉得很神奇。
如果没有意外,王熙凤腹中的这个孩子,应该是巧儿。
可巧儿生于七月七,如今盛夏,到明年七月七,还有整整一年呢。
又不是怀哪吒,还有人能怀胎超过十个月的?
贾滟心里顿时激灵了下,眼睛看向王熙凤依旧平坦的小腹,心想这个小生命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王熙凤见贾滟神色忽然生变,有些狐疑,“姑姑,怎么了?”
贾滟连忙回过神,跟王熙凤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情。”
王熙凤却抱着肚子,叹息着说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我看这孩子,今生是来跟我讨债的。”
贾赦去世,他的葬礼是荣国府的大事。
王熙凤平日争强好胜,又喜欢揽事办,婚丧都是大事,她一样都没办过。如今家中公爹去世,她既是儿媳又是管家人,正好借着操办葬礼之事大出风头。
王夫人嫁入贾府这么多年,都没料理过这样盛大的葬礼,却被王熙凤赶上了。可她偏偏又诊出了喜脉,还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她心里有些高兴,但也有些懊恼,说不上高兴多些,还是懊恼多些。
贾滟看着她那模样,却忍不住笑了,“你怎么知道孩子是来讨债的?说不定是来报恩的呢?”
王夫人不在,王熙凤就显得随意些。
她靠着身后的大迎枕,神情恹恹,“怎么是来报恩的?”
贾滟望着她,笑道:“你如今诊出了喜脉,是在大老爷去世前怀的身子。如今孝期,你和琏二爷要守三年。若你如今腹中没这个孩子,便得三年之后,才能有一个你们的孩子。”
贾琏和王熙凤都要守孝三年,其实是二十七个月,过了二十七个月,就可以除服,但那也要两年。
平日王熙凤对贾琏管得紧,如果现在不是孝期,她怀孕期间不知要使出多少个心眼儿不给贾琏偷腥。
王熙凤也知道贾滟话里的意思,靠着身后的抱枕,叹息一声。
“姑姑是本家人,知道链二爷是什么德性的。我但凡看得不紧一些,他不知要惹出多少风流韵事。”
贾滟瞅着王熙凤,笑道:“我出嫁前,知道琏二爷是个风流哥儿。可你也知道,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没几茬风流韵事?可他与你成亲后,也收敛了许多。”
王熙凤闻言,脸上微红,“呸”了一声,说道:“那还不是我看得紧。就说前阵子那杏花,就趁着我去太太屋里回话的功夫,就眉来眼去地跟琏二爷勾搭上了,要不是我回来得巧,琏二爷就该搂着杏花上炕了。”
这个世界,大户人家都会给自己家的公子哥安排通房丫鬟,贾琏在娶王熙凤之前,也有两个。一个杏花,一个海棠。
海棠在贾滟带两个玉儿回来前,已经让王熙凤寻了错,打发出去了。
杏花还留着,但现在杏花的脸被吃醋的王熙凤打烂了,已经破相,贾琏应该也不敢再将她放在屋里。
可是对于杏花来说,她身为一个通房丫鬟,主人想向她求欢,她也是不敢拒绝的。
贾滟笑着说:“你也犯不着动那么大的肝火,杏花都破相了,”
说起这事,王熙凤就气得牙咬咬,“破相了就破相了,一个狐媚烂蹄子,她要是为此寻死觅活,也不用管她。让人找了人牙子来,将她卖了还能得几个钱。”
贾滟:“……”
贾滟心里有很多的感慨。
这些从小就在富贵人家中长大的人,譬如王熙凤、譬如贾琏,在这些人的眼里,奴才们的死活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
贾滟倒不是想劝王熙凤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固然好,可如果遇不上那个真心相待的,强求反而没有幸福。
其实杏花只是一个奴才,因为有几分姿色,所以贾赦将她安排给贾琏做通房丫鬟。
她的命运由不得自己控制,她想要过好日子,自然想讨好贾琏。
这些事情,怨不得一个卑微至此的奴才。
贾滟一直觉得王熙凤和贾琏之间的悲剧,源于王熙凤的控制欲和强势,还有贾琏的窝囊好色。
可贾琏本不该这么窝囊,也不至于遇到一丁点儿的机会就要找除了王熙凤之外的女人乱搞。
……动物性太强了,人本该是有情有欲的。
在这个世界,男人不止一个女人是常态,身为女性,对这种现状感到无奈,王熙凤对身边这些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一旦落在自己头上,却无法忍受。
只是有时控制太过,反而适得其反。
贾滟笑着问王熙凤:“你管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管得了一世吗?大老爷仙逝,琏二爷继承了爵位,如今是正二品的将军,是要顶门立户的时候。今时不同往日,外头里头的许多事情,他要怎么做,你未必管得了他。”
争风吃醋这种事情,闹到了贾母那里,贾母可不见得会帮着王熙凤。
王熙凤沉默半晌,然后才笑了一声,说道:“老太太既然让姑姑协理太太处理府中庶务,本该很忙的,却抽空留在我屋里,陪我说话。我还以为姑姑是心疼我,谁知姑姑确实为他人抱不平的。”
有的事情想要改变,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来日方长,慢慢看,慢慢来。
贾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王熙凤的脸,说道:“我也是过来人,不心疼你,怎会跟你说这些?你的许多事情,我知道的可不止一点点,你再这么阴阳怪气与我说话,当心我不疼你,将你做的混账事告诉老太太。”
王熙凤一怔,看向贾滟。
贾滟笑盈盈地跟她对视着。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可王熙凤并不是不做亏心事的人,更何况贾滟一副“你背地里做了什么事情,我都清楚”的模样,她很难不疑心贾滟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
可贾滟不说,王熙凤只好强自镇定,笑道:“我、我做了什么混账事?”
贾滟抿嘴一笑,说道:“来旺媳妇前阵子送了什么东西来给你,你背着琏二爷那么鬼鬼祟祟的。”
来旺是贾府的家生子,是贾琏身边的小厮。但是这个小厮很机灵,在王熙凤进门后,来旺就看穿了自家主子的窝囊,只有这个来自金陵王家的小姐,才是这个家里的话事人,转而讨好王熙凤。
王熙凤看重来旺,便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嫁给了来旺。
来旺和王熙凤这两个人都是很会钻空子的,贾滟前几日还听贾芸说他在后巷看到来旺鬼鬼祟祟地从倪二家的后门出来。
第54章
054
贾芸也知道来旺娶了王熙凤的陪嫁丫鬟之后,是听王熙凤差遣居多。
没有证据的事情,贾芸也不敢说是王熙凤派了来旺去找倪二,只是悄悄跟贾滟说,“那倪二,是个有名的泼皮,专放重利债的。琏二婶婶虽然聪明能干,可万一被人蒙骗了,底下人背着她,专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呢?”
这时候,贾滟身为一个穿越者的优势终于显露出来。
她一听,就知道来旺鬼鬼祟祟去倪二家,肯定是受了王熙凤的指示,去找门路放高利贷了。
在原著里,林黛玉到荣国府的时候,已经管理荣国府庶务的王熙凤,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起了高利贷。
这件事情,除了平儿和王熙凤的几个心腹,几乎没人知道。
贾滟知道,也并不是她手中有什么证据,而是她有知道原著剧情的这个金手指。
王熙凤听贾滟说到来旺媳妇,顿时有了底气,张嘴随口就来,面不改色地扯谎:“前阵子大老爷还在,来旺媳妇不知在什么地方打听到一个偏方,说是能治病的。可琏二爷平时最恨这些土偏方,说太医院的名医都看不好的病,那些半斤八两的江湖术士又怎能治好?一个个都是谋害人命的玩意儿!来旺媳妇不敢惹琏二爷恼了,才趁琏二爷不在的时候来我屋里。”
贾滟只轻飘飘地说了句,“听说来旺和倪二有来往。”
王熙凤眨了眨那双丹凤眼,笑道:“倪二是什么人?我怎的从未听说过?”
贾滟微微一笑,也不拆穿王熙凤的谎话,只是徐声说道:“倪二是住在后巷的一个泼皮,终日混迹赌场,以放债收利为生。妹妹因着来旺媳妇的缘故,对来旺也越发器重,倒是别让他背着你闯出什么祸事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荣国府现在还能维持体面,没人来搞事。可等到有人来搞事的时候,再回想以前做的那些错事,就为时已晚。
可王熙凤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她只是笑了笑,说道:“我管自己房里的丫鬟,难道还能管得着她们的丈夫?这府里的管事小厮这么多,在主子跟前都人模人样,谁又能管得着他们没事时出去玩乐?”
贾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瞅着王熙凤。
王熙凤原本还挺硬气的,可对上贾滟的视线时,却莫名有些发怵。
打从一开始,她对贾滟这种安安静静、又带着些许审视或好奇的目光,莫名会有种不想直视的感觉,迎着头皮对上,不消片刻,心里就有点怵。
王熙凤对此感到莫名其妙。
可她也没法子。
而这时贾滟却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你好好保重身体。”
王熙凤:???
就……这样?
她已经做好跟贾滟对峙、辨一番是非的准备,贾滟却偃旗息鼓了?
王熙凤感觉自己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就一个回弹的力道都没有,十分没劲。
已经准备进入战斗状态的王熙凤难得无语了下,原本挺直的身体,此刻默默地放松往身后的迎枕靠。
贾滟见她那样,忍不住取笑,“你刚才看上去就像要斗鸡似的,可我跟你又不是仇人。有的事情你做了,有心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话,可你还只当旁人不知。我心里疼你,才来提点你,你不领情就算了。”
贾滟作势要走。
王熙凤见贾滟要走,连忙伸手抓住她的衣袖,“好姑姑,你要真心里疼我,这事便你知我知,别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
贾滟本想跟王熙凤说以后别再做放高利贷这样的事情,这些事情,不是她背靠荣国府该做的。
可转念想想,她说了,王熙凤也未必会当一回事儿。
王熙凤的叔父是九省统制,就算现在还不是,也是京营节度使。她嫁到荣国府,两家也算强强联合,放债这些事情败露了,顶多就是给贾母和王夫人训斥的事情,在外头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在王熙凤眼里,就没有她娘家和荣国府摆不平的事情。
就薛蟠那样的混世魔王,惹出了命案都能摆平。
她不过是放债赚几个利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贾滟上阵子去裴府,托窦晴川的福,不仅见着了裴世英的妻子杨夫人,还见着了大理寺丞的妻子芦夫人。芦夫人其貌不扬,却是个聪明伶俐的才女,夫唱妇随,对国家律法十分熟悉,有时丈夫遇上大理寺、刑部和兰台寺联合查的重大案件时,回到家中还会跟芦夫人讨论。
大理寺丞和林如海当年是同榜进士,有同窗之谊。
那天芦夫人见了贾滟,便笑着说两家是熟人,以后常来常往。
贾滟寻思着等贾敬的葬礼忙完,她还是向贾母寻个由头,邀请芦夫人到府里玩。让芦夫人找个把典型,来给王熙凤科普一下法律知识。
贾滟笑道:“我若有心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今日断然是不会来提醒你的。”
王熙凤放下心来,松开了贾滟的袖子。
贾滟笑睨了她一眼,随即离开。离开的时候,却见宝钗领着莺儿过来,莺儿手里还托着个盘子。
见了贾滟,薛宝钗端庄地行了个礼,“林姑姑。”
贾滟端着长辈的范儿,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声音也温柔,“你也是来看凤丫头?”
薛宝钗轻轻点头,说道:“姨母家里如今正是孝期的时候,姨妈也为葬礼的事情忙地分不开身。我在家也是闲着,便想着过来看看凤丫头,陪她说说话,还给她带了一些安胎的补品。”
贾滟觉得薛宝钗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面热心冷,小小年纪,为人处世的礼数周到得不得了。
不对,礼数也并不能算是周到得不得了。
自己是一个长辈,又比王熙凤年长,说起王熙凤喊凤丫头没什么?
可眼前的少□□雅娴静又周到的模样,跟她说到王熙凤的时候,怎么也是一口一个凤丫头?
好歹是表亲,不喊凤丫头,喊一声表姐也是可以的。
贾滟打量着薛宝钗,觉得这对表姐妹从前在金陵的时候,应该是相处过的,彼此都很熟,只是感情尔尔。
这时,宝钗又问:“林姑姑如今是要去姨母那儿,还是去不羡园找颦儿他们?如果是找姨母,我刚才看见姨母领着周姐姐往登仙阁那边去了。”
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送了林黛玉颦颦二字,贾滟和长辈们没当回事儿,可姐妹们私下却给林黛玉起了个小名叫颦儿。
林黛玉不讨厌,也就随姐妹们那么叫唤了。
登仙阁是贾赦灵柩摆放的地方。
王夫人领着周瑞家的过去,应该是要过去那边料理事情。
丧葬的事情,真的很不好办。光是收礼、归档、回帖就够累人的,稍有不周到的地方,可能就会出岔子。
停放灵柩的登仙阁里倒茶,清洗、收查杯碟茶器,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监收祭礼,各处油灯、蜡烛、纸扎的看管,还有夜班时安排人看管门户、检查火烛……灵前不知有多少事情要讲究,又都是旁人都能看得见的,一概不能疏忽。
贾滟对王熙凤的管理手段有信心,但凡经过王熙凤的事情,肯定有条不紊,安排得十分周到,不会失礼的。
王夫人虽然没有料理过这样的丧葬大事,但前头有十几年的管家经验,对府中诸事即便不像贾母和王熙凤那么心里有数,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到处乱飞。
贾滟是协理庶务,也不爱操闲心。
这时候王夫人过去登仙阁是去给下人们立规矩,她过去反倒没什么意思。
她笑着跟薛宝钗说道:“颦儿今晨起来有些咳嗽,我先回不羡园看看她。”
薛宝钗听了,轻轻点头,说道:“如今姨母家的姐妹们都在前头戴孝,也没人能像平时那样陪她散闷。等我看过凤丫头,也去看看颦儿,陪她说会儿话。”
这少女,真是事事都想周到。
这个年龄的姑娘,本不该这么小心谨慎、处处周到的。
贾滟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颜,说道:“你若是得闲,略去走动走动,大家亲密些,倒也好。”
就是这会儿她的玉儿对薛宝钗虽没有恶感,也谈不上什么好感。
荣国府里先来了个林妹妹,长得清丽无双,贾宝玉终日妹妹前妹妹后地哄着。如今来了个宝姐姐,虽然才来几日,行为豁达,做事又周到,荣国府里的下人提起这位宝姐姐,都说不比林妹妹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真真是好得不得了。
荣国府里从来就没有秘密。
下人们的这些话,自然也就传到林黛玉那里去了。
林黛玉长得宛若弱柳扶风,性情却是要强的,听了那些话,自然是不忿。
林绛玉却很会哄姐姐,“宝姐姐有宝姐姐的好,姐姐也有姐姐的好。按我说,姐姐才是真真好得不得了,不说舅舅家的宝玉哥哥,像裴哥哥那样厉害的人,到了姐姐跟前,都还只有认输的份儿呢?院子里的婆婆妈妈,哪懂什么诗才?她们说好,不见得真的好。”
林黛玉本来还为自己被薛宝钗比下去而感到郁闷,听弟弟那么一说,顿时笑了。
黛玉笑了,是因为弟弟想哄她高兴的用心,却未必是不在意自己被比下去。
贾滟回不羡园的时候,两个玉儿都窝在西边的书房里。
林黛玉正站在红木书桌前练大字,林绛玉则盘腿坐在榻上看窗外的天空。
贾滟才踏进院子里,在西边回廊上的小八就扑腾着翅膀,嘎嘎说道:“太太回来了。”
夏堇一听小八的声音,便笑道:“少见像小八这么机灵的八哥,裴五爷家的哥儿当真是了不起,竟将这鸟儿养得如此灵性。”
正房里的棣棠和建兰听见小八的声音,连忙打了帘子出来,跟贾滟行过礼,满面喜色地说道:“早先琥珀过来跟我们说了,这个月太太要协理府里的庶务,我们正为太太高兴呢。”
棣棠和建兰是从扬州来的,林如海一家三口在扬州的生活比较简单,两个小丫鬟也没见过世面,刚到荣国府的时候,被荣国府多如牛毛的规矩和讲究唬得一愣一愣的。
两人如今待了几个月,又时常听夏堇和锦葵说起荣国府里的事情,平日跟荣国府里的下人也玩得很好。
尤其是建兰,她是贾滟带回京都的丫鬟当中年龄最小的,嘴巴甜,性格又活泼。贾滟见平日她没什么事,在不羡园里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每天分给她一把零食,让她到各个院子去找那些闲着的丫头婆子们玩,光交善缘。
如今这个小丫鬟已经是贾滟身边的小灵通。
荣国府有什么风吹草动,有的事情贾滟还没听说,她就已经知道了。
贾滟听得两个丫鬟的话,神色莞尔,“这还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怎么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建兰说道:“这是老太太和舅太太都信任太太,才会请您协理。虽说是辛苦了一些,但太太能者多劳,再者,也是太太的体面。”
小嘴巴叭叭叭的,是很会说。
贾滟看了她一眼,问道:“姑娘和哥儿呢?”
话音刚落,林绛玉已经像是一只脱缰的小野马似的,从西书房窜出来,小男孩跑得飞快,像是一阵风一般卷到贾滟跟前几步的地方停下,然后像模像样地向贾滟行礼,“太太。”
贾滟忍俊不禁。
林黛玉永远比弟弟稳重优雅,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从书房里出来,走到贾滟跟前行礼。
贾滟一手牵一个玉儿进了正房。
贾滟跟他们说这一个半月她要协理荣国府里头的庶务,可能会比较忙。有时候也会有下人来通报请示,可能不会像平日一样安静。
“有时太太不能陪着你们用膳,因此你们姐弟二人这些时日就在荣庆堂,跟老太太一起用饭。一则老太太如今精神不佳,有你们陪着,她心里也欣慰些,二则也能让我安心。”
两个玉儿对这段时间去老太太那里用饭并没什么意见,因为平时老太太也经常叫他们过去用饭。
荣国府的厨房里有个伙牌,厨房给老太太开的菜单美食能做一年不带重的花样,而且各房还都有一个菜要献给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就喜欢带着孙子孙女们一起用餐。再吃不完的,上好的就分给贾兰、贾滟,次之的就分给屋里的丫鬟。
最近荣国府很热闹,都是来吊祭的人,可是气氛很沉闷。
林绛玉问贾滟:“裴哥哥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最近荣国府里的贾宝玉、贾环、贾兰这些小男孩都要去戴孝,院子里虽然有云起和几个小厮陪他玩,可林绛玉渐渐长大,有自己的社交需求。
上次贾滟带他和林黛玉去了裴府,见过裴辙之后,就想着找裴辙玩。
贾滟笑着说:“不是前阵子才见过吗?”
林绛玉皱着眉头,说:“已经很久了!”
林黛玉:“哪有很久,分明才十来天。”
林绛玉瞪大了眼睛,“十天还不久?那多久才能叫久?!”
年幼的孩子总是嫌时间过得太慢,快乐时眨眼就过,无聊时就感觉度日如年。羡慕大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恨不得自己可以一日长大。
林黛玉抿着嘴笑,随口说道:“至少要三年,才叫久。”
林绛玉长大了嘴巴,“三年,那我都要七岁,长得跟裴哥哥一样高了!”
林黛玉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取笑道:“傻弟弟,难道只有你会长身高,裴哥哥不会长身高吗?”
贾滟笑着看两个孩子说话,跟林绛玉说道:“你的大舅舅去世了,大家都在忙着操办他的葬礼,可能顾不上安排我们出门。”
林绛玉的神情有点失望。
贾滟又问他:“你为什么想找裴哥哥?”
林绛玉眨巴着眼睛,“裴哥哥懂的多,跟我说的事情也很好玩。这里的哥哥弟弟们懂的事情也多,但有些事情我不爱听。兰哥儿天天不是读书,就是要练射骑。环哥哥除了上学,就是在二舅妈屋里抄佛经,宝玉哥哥喜欢跟姐姐们在一起调香弄粉,现在倒是跟秦钟哥哥说要一起读书,不太跟姐姐们调香弄粉了。眼下他们都要在前头戴孝,更顾不上跟我说话啦。”
贾滟和林黛玉抿着嘴笑,安静听他说话。
林绛玉又说:“而且裴哥哥会种田!”
林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净听他胡扯,他懂什么种田?不过是哄你高兴罢了。”
林绛玉却说:“不,裴哥哥说他真的会种田!他说在陶然山庄的时候,他还跟着人一起脱了鞋子到田里插秧的!姐姐,你知道插秧要怎么插吗?要这样……”
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还比划着要挽起自己的裤脚,假装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秧苗,另一只手从有东西的手里拈过一根秧苗,像模像样地往地上插。
……还有模有样,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满屋子的人都被他逗笑。
林黛玉知道贾滟只是回来看他们,还要去找王夫人帮忙管事的,于是将弟弟拉起来,说:“知道你的裴哥哥会种田了,不闹了,我跟你去书房读诗认字,好不好?”
于是,林绛玉不再学插秧,和姐姐一起到了西书房。
贾滟去找王夫人。
王夫人坐在先前王熙凤处理事情的抱厦厅里,她坐在梨木书桌前,左边是荣国府奴仆的花名册,右边是王熙凤先前的人员安排。
周瑞媳妇见贾滟来,笑着说道:“姑奶奶来了。”
王夫人见贾滟来,从位置上起来,抬手揉了揉眉心,跟贾滟说:“姑姑来得正好,我正在看凤丫头留下来的人员安排。你也来瞧瞧,看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凤丫头聪明能干,平日又有嫂嫂指点,她安排的事情,即便不能说十全十美,都是十分周到的。”
话虽如此,但既然王夫人叫她过去看,贾滟还是走了过去,目光落在花名册和人员安排的册子上。
花名册上的是荣国府的奴仆明细,有多少仆人,哪些人是哪个屋子的,都列得清清楚楚。
贾滟没细看花名册,只看了关于贾赦葬礼诸事的人员安排。
倒茶二十人,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四十人,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四人,收管酒饭器皿又四人,监收祭礼八人,管各处灯油、蜡烛、纸张八人,又安排了三十人每日轮流值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和打扫地方……专人专职,只负责分给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若是负责的事情出了什么纰漏,或罚或赔都有说法。每天正卯二刻,要准时点卯。
人员到齐后,各司其职。
贾滟也没料理过丧葬大事,如果不是看王熙凤的这些安排,忽然来让她协理,她大概也是两眼一抹黑,得花点时间才能理出个头绪来。
如今一看王熙凤的安排,觉得不愧是王熙凤。
——非常有管理头脑。
贾滟忽然想起上学时,外国来了文学交流团,在听国外的一些学者和学生聊到《红楼梦》时,他们大多数人最喜欢的人物既不是宝姐姐,也不是林妹妹,而是王熙凤。
因为王熙凤身上有一些外国人欣赏的特质。
有管理头脑,性情泼辣直接,十分生动。
贾滟的目光落在正卯二刻点卯上,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
正卯二刻,就是清晨五点半的时候。这时候王熙凤就要开始点卯,那么她得多早起来洗漱装扮自己?平时晚上屋里也不清静,既要管东,又要管西。
贾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凤丫头平时真的很不容易。”
难怪在原著里,到王熙凤小产了一个男孩之后,身体那么差。年轻的时候透支了太多,亏了底子,后面一旦上了年纪,病痛就跟着来了。
王夫人却不以为然看了贾滟一眼,淡声说道:“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年轻时刚嫁到荣国府,也是这么过来的。
容不容易,年轻的媳妇都得慢慢熬着。
贾滟闻言,笑了笑,低头翻着册子,没再说话。
第55章
055
贾滟和王夫人在里面料理事情,贾政贾珍等人在外面也在忙着为贾赦挑选杉木做棺材。薛蟠来吊祭,听说姨父正在为大老爷挑选杉木做棺材,便跟贾政说道:“我们家木店里有一副板,是长在潢海铁网山上的樯木,先父曾说用这种樯木做成棺材,能保万年不坏,便寻了樯木做了一副棺木带来京都,也没人出价要买。若是姨父想要,外甥便让人抬来使。”
贾政听说有这样的好木材做的棺木,竟还能在薛家的店里,便觉得奇怪。
京都大富贵人何其多,谁家遇上丧葬大事,不想办得体面风光。这么好的棺木,居然没人买?
贾政便问:“这等的好物,怎会还在你们店里?”
薛蟠心里有些怕贾政这个姨父,但是前来吊祭,一则为显现自己的心意,二则也是为了显摆显摆家中的好物。横竖是封在哪儿没人敢要的好东西,何不趁机送给姨父家里?姨父家里本就气派,这副樯木板与他们倒是相得益彰。
如今听贾政这么一问,便有些支吾。
旁边的贾珍见状,便问道:“你说的这副棺木既然这么好,为何到现在也无人问价要买?你父亲仙逝多年,至今棺木还在店中,难道那竟是无价之宝,京都的贵人们都用不起?”
薛蟠听贾珍这么一说,顿时就忘了先前的顾忌,笑着跟贾珍说:“就是无价之宝。珍大哥哥,那棺木,帮底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敲它的时候,还会发出像是金玉相撞的玎珰之声,巧妙得不得了!这样的非常之物,拿多少两银子出来,怕且也没处买。”
贾琏和贾珍对视了一眼,有些心动。
薛蟠见他们神色,心中更加得意,说道:“这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
贾政:“……”
什么樯木棺材有多奇妙贾政不是很清楚,但义忠亲王他是清楚的。这位老千岁几年前触犯龙颜,被革职查办,下场十分凄惨。
义忠亲王要的东西固然是好东西,只是寻常之人可能消受不起。
贾政淡瞥了薛蟠一眼,只见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穿着素服,却难掩一身的浮夸之气。不免又想到他上京前闹出的命案来,得亏是贾雨村去填补了应天府尹的空缺,帮他脱了身,否则他如今还身陷命案里出不来。
吃一堑,长一智。
他倒是好,好险才从命案里脱身,还是这么一副糊里糊涂的做派。
……不成器。
贾政心里默默地吐出一口气,转眼看向旁边同样戴孝的宝玉,又想起他终日在老太太那里跟姐妹们一起玩耍,无心向学,更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两个,都是不成器的东西。
薛蟠还不知贾政心绪起伏,笑着跟贾政说道:“姨父,外甥这就让人将樯木棺抬来使。”
贾政抬手制止了他,淡声说道:“你有心了。这等的好物,还是留着给有缘人用。老太太说了,大老爷是福薄之人,不必求什么无价之宝的棺木,殓以上等杉木便是。”
说着,让人来令薛蟠到尚蝶轩去喝茶。
薛蟠想嫌殷勤,却碰了个软钉子,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又看向戴孝的宝玉。
这时宝玉正抬头,薛蟠便暗中向他挤眉弄眼。
贾宝玉:“……”
这薛大哥哥,怎么都这么不分场合?要是被老爷看到了,还得了?
贾宝玉生怕自己多看薛蟠两眼,这个大哥哥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连忙低头。
薛蟠见贾宝玉不睬他,也不恼怒,转身跟着人到了尚蝶轩去。
薛蟠前脚才走,后脚又有几家侯府的祭礼已经摆在灵前,贾政连忙带着贾珍贾琏等人去将人接上大厅,忙得脚不沾地。
贾赦的葬礼要办七七四十九天,佛、道两教的礼并用,十分隆重。
荣国府里的人在葬礼的正经日子都会去灵堂戴孝,没什么事,只是让道士和尚诵经之类的日子,就能松散一些。
这天王夫人去点卯的时候,其中有一个仆妇点卯时没到,迟到了一刻钟,见了王夫人,便跪在王夫人的脚下,瑟瑟发抖,嘴里胡乱说道:“太太饶了奴才,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近日都在忙,昨夜二更才睡下,不小心便错过了时辰。求太太饶过我这一回儿!”
王夫人原本正在跟贾滟说话,最近荣国府亲朋你来我去,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点。正说到忠靖候史鼎家的时候,忽然来了个仆妇这么跪在跟前,两人都愣了下。
王夫人先前点卯时已经留意到这个人没到,本想着等人来了之后问清缘由,再看怎么罚她。
谁知这个人一来,便吓得面若金纸,瑟瑟发抖,心中也不由得奇怪。
王夫人不动声色,她从前也管家,时有仆妇在告假,有时也有仆妇不能准时来的,只要缘由说的过去,也就过去了。
如今这人迟到一刻钟,竟吓得要昏过去一般。
王夫人看向旁边的周瑞媳妇。
周瑞媳妇便上前,在她耳旁嘀咕了几句。原来自从王熙凤管家之后,就给府里的奴才立下规矩,但凡告假,必须提前,不能人已经不能来了,再来告假。至于她已经定下的规矩,谁要坏了规矩,是要打二十个板子和罚一个月米粮的。
王夫人听得有些心惊,蹙眉说道:“凤丫头这般行事,未免太过严苛。”
贾滟看向王夫人,心想王熙凤入门一年了,她刚嫁到荣国府时,因着父辈的关系,自然没人敢看轻她。但一个年轻的媳妇要管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当初王熙凤刚接手管理官中的事情时,肯定也是闹出了很大动静的。
荣国府里的这些老仆人们,精得跟什么似的,难道就不曾在王夫人跟前埋怨过王熙凤的手段?
贾滟不信。
可王夫人如今却表现得从来不知道王熙凤对待下人十分严苛的事情一样。
周瑞媳妇立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问:“太太,如今这事该怎么做?”
自从贾珠去世后,王夫人诚心礼佛,嘴里说的都是慈悲。如今面对一个不过是迟到了半刻钟的仆妇,人家也不是故意的,看她吓得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王夫人有点骑虎难下。
“我看她也不是故意的,如今看着又是真心悔过——”
王夫人沉吟着,话说到一半,又顿了下。
倒是旁边的贾滟见状,笑着接过话茬——
“——但无规矩不成方圆。”
王夫人看向贾滟,贾滟笑着将王夫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仆妇没轻没重的,差点吓着嫂嫂。”
说着,示意立在旁边的金钏,“还不赶紧去倒杯茶来给太太压惊。”
王夫人又不是真吃素的,怎么可能会受惊?
这不过贾滟借机介入此事,给王夫人递过来的台阶而已。
金钏十分机灵,顿时会意,忙不迭地去端了一盅茶来,掀了杯盖,小心地服侍着:“太太,喝茶。”
王夫人坐在位置上,接过了金钏递过来的茶。
贾滟笑道:“嫂嫂安心喝茶,我去处理。”
王夫人不想坏了规矩,可又真心觉得王熙凤立的规矩太狠,不过是迟到,又不是存心的,扣一个月米粮也就罢了,何至于还要打那二十板子。
那板子打上去,别说二十板,就是十板子,都能要掉半条命。
王夫人觉得过于严厉了,没必要下这么重手。
如今听贾滟这么说,也乐得当甩手掌柜。
王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姑姑去吧。”
贾滟得了王夫人的许可,便走了过去。
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仆妇,心里也有些不忍。
可是荣国府里的仆妇,早就油得成精了。
今天饶了这个,明天后天就会有无数个因为昨晚劳作太久,次日不小心睡过的仆妇。
于是,贾滟“呿”了一声跪在地上的仆妇,轻斥道:“你迟到了便是迟到了,仗着太太平日吃斋念佛、心肠慈悲,便想求她心软,不将琏二奶奶先前立的规矩放在眼里。如今你虽真心悔过,但也不能轻饶。否则,今日是你迟了,明日是他迟了,人人都不将主子规矩放在眼里,如何了得?”
那仆妇一听,顿时瘫在地上。
贾滟示意旁边的周瑞媳妇,“让人带她下去,按照先前的规矩,迟到该要是什么样的,便是什么样的责罚。”
周瑞媳妇应了声“是”,连忙让婆子来将迟到的人拖了下去,不久便听到那仆妇的哭喊声,听得贾滟心头一跳一跳的。
贾滟轻叹了一声,第一次体罚别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王夫人听着外头仆妇的哀嚎,神色不忍,说道:“这责罚太重了。”
谁说不是呢?
但贾赦的葬礼要整整四十九天,这么多日子,荣国府亲朋你来我往,这都是有关体面的事情。开始几天,大家都还感觉新鲜,每天都很重视,可是天天如此,到了中途,就难免有懈怠者借机浑水摸鱼。
王夫人是一片好心,不想那么折腾别人。
却也容易好心做坏事。
一旦她放了这个口子,人人都觉得如今太太主事,不像琏二奶奶那样严苛,越到后面,这些人只会越懈怠,早晚会弄出个大纰漏来。
于是,贾滟笑着跟王夫人说:“嫂嫂菩萨心肠,见不得旁人受苦。凤丫头不愧是在家里被当成男孩养的,使的都是雷霆手段。那二十棍打下去,别说是女的,便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也得养上好一阵子才能下地干活。”
王夫人掀起眼皮,看向贾滟,有些无奈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何必非要行凤丫头立的规矩?好好的一个人打坏了,她的位置空了出来,又要找人来替补,何苦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贾滟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十分好耐心,她跟王夫人说:“若是觉得凤丫头立的规矩太过严苛,要改是可以的,只是眼下不是好时机。大哥哥的葬礼是府里的大事,那么多人盯着呢。宁可对人严苛些,让大伙儿都兢兢业业过完这阵子,也好过他们认准了嫂嫂善良慈悲,不忍对她们太过苛刻而散漫行事。”
略顿了下,贾滟又说:“嫂嫂若是心中体恤他们,等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大老爷入土为安,诸事办妥,从官中领一些钱散给他们,既不会让他们寒了心,又能全了府里善待下人的好名声。”
主要还是成全王夫人此刻想要宽厚待人的好名声。
贾滟言之有理,王夫人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贾滟笑了笑,低头看着刚才周瑞媳妇送来的礼单,琢磨着留哪些回哪些,也没再说话。
一直在旁边的夏堇见贾滟此时不需要服侍,向锦葵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移到抱厦厅外。
夏堇拉着锦葵到了一个无声的角落,小声跟她嘀咕:“等会儿那个人受完罚后,你找两个婆子送她回屋。咱们院子里留着一些上好的金创药,对筋骨受伤是最管用的,你给她送一些过去。”
锦葵眨了眨眼,随即会意。
刚才那个犯错的仆妇,王夫人不想打她那二十杖,其实贾滟也不想,只是当时骑虎难下,不得不为。
她家太太也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怎会为这点小事将人打个半死?
不过是怕坏了规矩,日后不好管事。
再说,那是琏二奶奶立的规矩,如今旁人犯了错,要是她家太太也帮着王夫人说琏二奶奶过于严苛,不该重罚,那不仅坏了规矩,还将琏二奶奶得罪得透透的。
夏堇见锦葵神色,知道她已经意会。
她推了推锦葵的手臂,小声叮嘱道:“这事情交给你,机灵点,可别办砸了。”
锦葵顿时站好,俏皮说道:“遵命!一定不负使命,让那受伤的姐姐虽然挨了打,但心里嘴里还念叨着我们家太太的好!”
夏堇:“……”
夏堇哭笑不得,“我的小姐,你可别贫了,快去快去。”
锦葵得了夏堇的指示,连忙回不羡园取了上好的金创药,随即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刚才被打仆妇的屋子。
仆妇被人打了奄奄一息,被人抬了回来。
因为家里男人也在荣国府做事,如今还没回来,家里只得她一个人趴在床上。
锦葵去了,见她无人照顾,连忙让丫鬟帮她把沾了血的裤子剪开了,又去茶房要了一桶热水来帮她把身上的血污擦干净,帮她涂上金创药。
那仆妇昏昏沉沉的,先前只知有人照顾她,却睁不开眼睛。等到身上红肿感觉火辣的地方传来一阵清凉,痛感稍减,才缓缓清醒。
她见到锦葵,愣了一下。
“锦葵姑娘?”
锦葵从前是老太太屋里的人,想不认识她都难。
锦葵见仆妇醒了,在她床边坐下,温声说道:“好姐姐,我知你平日都是勤快的,今日实在吃了大亏。这事情怨不得姑太太,先前链二奶奶定下的规矩,她哪能说不算就不算?再说,大老爷的葬礼,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姑太太知道你没有存要偷懒的心,谁知旁人有没有?今日罚了你,你也不冤。方才你受罚时,我们太太便让我暗中回去拿了上好的金创药送来给你。我知你家那口子平日忙,顾不上帮你,我会来帮你上药的,若是我走不开,也会差其他的人来。你且放宽心养身,要是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
仆妇虽然挨了打,却得到锦葵这样的对待,心中顿时什么怨怼都没了,只剩惭愧和感激。
惭愧的是自己虽然无心,却坏了规矩。感激的是贾滟本就是依规矩办事,事后却能这么周到,还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专门来送药给她。
王熙凤近日都在屋里静养。
旧时社会讲究很多,一般孕妇都不能参加这些葬礼。王熙凤平日都是风风火火惯了的人,如今被拘在屋里,又不能出去迎送亲友,十分无趣。
这天来旺媳妇来到她屋里,悄声跟她说今天点卯时发生的事情。
听完事情的始末,平儿笑着跟王熙凤说道:“林家姑姑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料理起事情来的时候,真真像是长了七窍心肝似的,既不得罪太太,也维护了奶奶。”
王熙凤懒懒地歪在榻上,没说话。
平儿想起前几日王熙凤说的事情,贾滟知道了王熙凤在外面放债的事情,还特地来敲打王熙凤,虽然没直接说让王熙凤从此不要再放债,但话里话外,也就是那个意思。
平儿悄声跟王熙凤说道:“奶奶,我怎么有点琢磨不着林姑姑的心思。”
王熙凤睨了她一眼,“我都琢磨不着的事情,还能让你琢磨得明白?”
来旺媳妇左右看了看,便十分八卦地跟王熙凤说:“我听我家那口子说,林姑姑从前还没出嫁的时候,并不像如今这般。在荣国府小住的那阵子,听人说起林姑姑,也说她在老太太跟前虽然周到有礼,对旁人却是冷心冷面的。都说二姑娘像根小木头,那林姑姑先前在府里的时候,倒像是根大木头。谁知嫁到扬州去一年多,回来便脱胎换骨似的。难不成江南扬州那边人杰地灵,木头人去了那边,也能开窍不成?”
来旺媳妇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贾滟出嫁的时候,她们都还没到荣国府。因此并不知道贾滟出嫁前是如何模样,都是道听途说。
王熙凤冷笑道:“你家那口子统共见过她几回?便知她是个木头人。”
来旺媳妇神情悻悻,说道:“荣国府这么大,林姑姑被老太太认了干女儿,自然是养在二门内的。我家那口子自然没正面见过她,可自从林姑姑从扬州回来后,大伙儿都啧啧称奇,说像换个人似的,比从前更美,为人处世也练达了许多。”
王熙凤神色沉吟,她倒是听说过贾滟嫁到扬州时,新婚之夜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只是当时林姑爷不想惊动老太太,便不许下人声张。
可天底下哪有不漏风的墙?
单一个杨嬷嬷,贾滟当时撞墙自尽的举动便不可能一直瞒着老太太。
据说那时贾滟是撞邪了,醒来之后害怕得不得了,随后就生了一场重病。
王熙凤看向来旺媳妇,说道:“旺儿还说什么了?”
来旺媳妇瞥了撇嘴,神色有些不屑,“说林姑姑原是跟她的表兄私定终身的,谁知她的表兄中了进士后,便悔婚了。因为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没有婚书,便悔婚了。”
想起贾滟不知怎么得知了来旺去找倪二的事情,来旺媳妇心里就不忿。来旺本是贾琏身边的小厮,王熙凤欣赏他机灵会看脸色,将她嫁给了来旺。因着自己的关系,来旺在王熙凤身边越来越重要,谁知半途杀出个少年贾芸,是贾滟的亲胞弟。
少年贾芸长相清秀,是荣国府本家人,读过书能识字。
王熙凤不识字,看账对账需要找识字的婢女来帮读账本,谁知有一日识字的侍女不在,恰好贾芸到屋里回话,王熙凤便让他读账本。
那一读可不得了,少年贾芸不仅会识字,算数也十分厉害。
旁人看了要加加减减算半天的账,少年只瞟一眼,就能算出来,结果分毫不差。
王熙凤惊叹之余,便对少年贾芸青眼有加。
眼看来旺在王熙凤心中的地位快要被少年贾芸挤下去,来旺媳妇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说道:“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破鞋子,也就老太太看中了她,让她嫁给姑苏林姑爷。一朝得志,鸡犬升天。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她连给奶奶提鞋子都不配呢。”
王熙凤闻言,顿时面若冰霜,冷声说道:“你是什么货色?也配在主子跟前说另一个主子的不是?我平日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来旺媳妇见王熙凤动怒,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认错,“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知错!”
磕头砰砰有声,额头都渗出了血来。
王熙凤却无动于衷,冷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因着什么要这么说她,来旺去找倪二的事情让旁人知晓了,只怪他行事不周。我还没责罚他,他却在背后跟你嚼起主子的舌根来。”
“奶奶息怒!”
不消片刻,来旺媳妇的额头已经肿了起来。
平儿见状,只柔声跟王熙凤说:“责罚他们不过是小事,奶奶如今有了身子,不比从前,老太太都格外重视的,奶奶仔细别气坏身子。”
王熙凤听平儿那么一说,神色稍霁。
平儿见王熙凤缓和了脸色,便大声跟来旺媳妇说:“奶奶如今身子不大好,今日懒得收拾你们。等来日身体好了,再跟你们慢慢算账。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紧下去!”
说着,便向来旺媳妇使了个眼色。
来旺媳妇见得了生机,连滚带爬地从王熙凤的屋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