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
邢夫人只是一时有感,想起昔日在荣国府里的贾敏。
贾滟微微笑着,没说话。
贾母是真的思念女儿,邢夫人却未必真的是在思念贾敏,只是一时想起来,难免感慨一下。
红颜薄命。
遇上这种事情,谁都免不了会在心里有些感想,只是邢夫人不太聪明,直接说了出来罢了。
旁边的王夫人见状,笑着打岔,跟林绛玉说道:“你还有个二哥哥,比你姐姐大一岁,平日喜欢在屋里跟姐妹们待一起。如今他到外头去了,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你可以与他一起玩。”
林绛玉听了,眨巴着眼睛问道:“舅母,二哥哥,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哥吗?”
王夫人正要说话,便有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从后院传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贾滟一听这话,顿时乐了。
世事百转千回,有的人和事却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贾滟还没穿越之前,王熙凤的出场方式被无数红学者称道,有人甚至能从她出场的方式和话语,写一篇小论文。
贾滟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被一群媳妇丫鬟拥簇着从后房门进来。
她打扮得跟屋里的夫人小姐都不一样,珠光宝气,明艳无俦。
贾母笑着跟贾滟说:“你不认得她,你出阁时她尚未进门。她是琏儿的媳妇,是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儿,你只管叫她凤辣子就是。”
探春跟她说:“姑姑,那是链嫂子。”
还不等贾滟起身,王熙凤就已快步走向贾滟,行了一礼,说道:“不曾去迎接姑姑和两位弟弟妹妹,失礼了。”
话音似珠落玉盘,人长得美,又很会哄人,她拉着贾滟的手,笑道:“早就听老祖宗念叨姑姑和两个姑娘哥儿,如今总算见着了。个个长得标致,通身气派竟都像是老祖宗嫡出的女儿和孙子孙女了。”
原本跟姐妹们一起的林黛玉也过来,站在贾滟身旁。
贾滟让两个玉儿见过王熙凤。
王熙凤对两个玉儿表现得十分喜欢,携着两人的手说道:“弟弟妹妹只管在家里住下,想要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告诉我,我给你们弄了来。”
一边说着,一边又跟贾母说道:“姑姑带着弟弟妹妹来家里,我想着羡园与老祖宗的荣庆堂相接,打扫干净了让姑姑暂且住下,一则方便老祖宗与姑姑说话,二则也能聊以安慰老祖宗这些时日对外孙儿孙女的挂念之情,可好?”
贾母一听,对王熙凤的安排很满意。
她笑着跟贾滟说:“你回来了本应先去看望母亲,昨个儿芸儿也派人来问你什么时候带着外甥和外甥女到家,因着体谅我思念两个玉儿,你带他们先回了荣国府。晚上我派人接你母亲到府里一起吃饭,可好?”
贾滟知道自己这次带两个玉儿回来,肯定是得住在荣国府的。两个玉儿是贾敏的骨肉,她也是以荣国府姑娘的身份嫁给林如海的。至于母亲和贾芸二人,贾滟想要见他们,也得先见完荣国府里的这些人再说。
贾母那么问,只是顾全她的体面。
贾滟:“多谢老太太为我费心,今天我和两个玉儿才家来,又有仆妇随从,还是等我带两个玉儿见过两位哥哥,安顿好了之后,再与母亲相见。”
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
贾母听贾滟这么说,点头说道:“如此也好。我昨个儿听芸儿说,你母亲如今身体已经大好,只是眼睛还不太看得见。”
贾滟心想母亲如今年事也高了,加上本来就身体不好,如今身体好了,目力却恢复不了,都是一些老人病。
视力下降是正常的,有的老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小脑萎缩,会出现幻觉,和记忆倒退。
贾滟若有所思。
这时贾母见时候不早,就跟贾滟说:“你与孩子们一同去见两位哥哥吧。”
这时邢夫人笑道:“我带妹妹和外甥们过去吧。”
贾母一听,也觉得并无不可,笑着说:“你带他们家去,等会儿不必过来服侍了。”
邢夫人笑着应了是,带着贾滟和两个玉儿离开荣庆堂。
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送贾滟她们到穿堂前。
王熙凤看着贾滟窈窕的背影,有些纳闷地跟王夫人说道:“这位姑姑好生面善,仿佛哪儿见过似的。”
王夫人听了,笑道:“你还没进门,她便已经出阁了,何曾见过她?”
确实没见过,但总觉得似曾相识。
王熙凤想起刚才从后房门进去时,满屋子的人,她一眼便看到了贾滟和林黛玉。
林黛玉是贾敏所出,父母都是人中龙凤,在人群中抢眼也不出奇。倒是贾滟,先前分明是贾家快被遗忘的穷亲戚,竟也有那般的气派。
王熙凤刚与那双盈着笑意的杏眼对上时,心里竟然还有种熟悉的感觉,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敬畏。
也是奇了。
王熙凤夸奖道:“这位姑姑长得好漂亮。”
王夫人:“好歹是入了老太太法眼的。”
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嫁给了贾赦的长子贾琏。贾琏是荣国府长孙,王熙凤嫁给贾琏后,夫妻二人帮着王夫人管理荣国府的庶务。
王熙凤虽然不识字,但在王家时是假充男儿教养的,行事杀伐果断,十分能干。
自从王熙凤进门之后,王夫人就不太管荣国府的庶务了,一概都交给王熙凤处理。
王夫人跟王熙凤一同往回走,家长里短地问了几句,又问王熙凤府里的月钱可曾发了没有?今年的夏衣准备得怎样,打算什么时候发?
王熙凤一一回答了之后,王夫人又说:“去看一下楼上库房还有什么新鲜样式的缎子,拿几匹下来给你姑姑和两个孩子裁几件新衣裳。”
“太太放心,本就留了几匹上好的缎子,等着姑姑来时用的。太太先回屋里去,我等会儿让人领了缎子去给您过目,等定下来了便能让针线房的人去给姑姑他们做几身夏衫。”
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
这边邢夫人领着贾滟和两个玉儿一同出了垂花门,门前已经有一辆翠幄青轴车候着。
婆子们见邢夫人携着贾滟等人出来,忙出去让小厮们将车拖过来,等邢夫人和贾滟等人上去后,放下车帘,才让小厮们过去抬车。
邢夫人和贾赦住在一处小巧别致的房屋,是从荣华府的花园里隔断过来的。
贾代善去世后,贾赦虽然继承了爵位,但贾母还在世,所以贾赦和贾政还没有正式分家,只是分开了住。
等到哪天贾母不在了,荣国府大概就会面临分家的局面,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邢夫人带着贾滟等人进了正室,屋里候着不少盛装打扮的姬妾丫鬟。
继承了爵位的贾赦如今是一等威武将军,虽是虚职,但也是两品的官员。
这时候的男人想要纳妾,都有国家法律规定,并不是想纳几房就有几房。
平民百姓不能纳妾,七品官可以纳一房姬妾,捐了五品同知的贾琏可以纳两房,三品的林如海可以纳四房,至于一品官员和亲王可以纳八房姬妾。
贾赦自从继承爵位之后,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没别的什么建树,就是热衷于娶小老婆。
如今屋里纳了好几房姬妾,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邢夫人对那些年轻的姬妾倒也没什么介怀的,她是填房太太,家世上不能帮衬丈夫些什么,反而还要依靠夫家救济娘家,因此对贾赦几乎百依百顺。
她招呼着贾滟和两个玉儿坐下,让屋里的姬妾丫鬟退下去后,就让人去外书房请贾赦。
林黛玉和林绛玉跟着贾滟,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屋里外的布置。
邢夫人见两个玉儿对贾滟十分信赖的模样,笑着说道:“先时你在家,老太太还担心你年轻,不能跟孩子们融洽相处。如今看来,都是老太太多虑了。我也跟老太太说,哪有正房太太不希望孩子好的,我也是双十年华的时候,嫁给了大老爷,自然能理解你的处境。”
贾滟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在这一点上,贾滟的经历确实和邢夫人挺像。
贾赦的原配去世得早,那时贾琏大概跟林绛玉差不多的岁数,贾滟回想原身妹子关于贾赦原配的记忆,只记得那位夫人去世后丧事办得隆重,再多的记忆也没有了。
与贾滟相比,邢夫人的出身并不算差,只是年少时因为父母早丧,又要抚育弟妹,婚事无人作主,所以在快二十的时候嫁给了贾赦当填房太太。
家中弟弟和妹妹都要姐姐帮衬,因此她在贾赦面前十分柔顺,凡事以丈夫为主。
贾赦的两个孩子,一个贾琏是嫡出,原配所生,一个迎春是庶出,姨娘所生。两人都在邢夫人的教养下长大,但不论是母子还是母女,感情并不算亲近。
两人成亲多年,邢夫人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贾赦左一个姨娘又一个姨娘地弄到屋里来,她也不在意。有时贾赦看上哪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还帮着贾赦将人弄到屋里,以讨贾赦的欢心。
贾滟对邢夫人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个世界的女性,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悲哀。
包括贾滟本人,也是如此。
邢夫人见贾滟不说话,便笑着说道:“你又与我不同,你是老太太认的女儿,背靠东西两府,我瞧你与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好得很,想必林姑爷待你也是极好。”
贾滟听了,杏眼瞅向邢夫人,正要说话,刚去外书房喊贾赦的人来回话。
“太太,老爷说身上不大好,暂且不见了。只是有几句话让小的转达给太太。”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站起来。
只见下人站直了腰杆,学着贾赦平日说话的腔调,“老爷说妹妹带着两个外甥一路辛苦了,只是连日身上不大好,见了两个外甥难免会想到胞妹,徒增伤心。妹妹自小也是本家人,今日到家里来,且安心与外甥、外甥女在家中住下。来日方长,等身体见好,再与妹妹和两位外甥相见。”
贾滟领着两个玉儿,听回话的人将贾赦的话一一转述后,笑着说道:“还请大哥哥保重身体。”
邢夫人让传话的人下去,有些无奈地与贾滟说道:“老爷前阵子不知怎么的,犯了眩晕之症,总不见好。”
贾滟跟邢夫人闲话几句,领着两个玉儿向邢夫人道别。
邢夫人知道贾滟最后是要和两个孩子陪贾母用饭的,于是没有留人。
贾滟和两个玉儿又上了先前的青轴车,没了外人,林绛玉趴在贾滟的腿上,皱着眉头说道:“这里跟我们家不一样。”
贾滟伸手摸着林绛玉的脑袋,笑问:“那你喜欢这里吗?”
林绛玉沉默了片刻,“没有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却也没说喜欢。
贾滟微微沉吟了下,看向林黛玉,“玉儿呢?”
林黛玉歪头望着贾滟:“外祖母家规矩很多,从前母亲在家里也还是这样么?”
贾敏还没出嫁的时候,荣国府的排场比如今还要大多了。
贾滟笑着说:“你母亲没出嫁时,这里的规矩怕是更多。”
林黛玉沉默不语。
林绛玉却问:“大舅舅为什么不见太太和我们?”
“回话的人不是说了么?大舅舅近日身上不大好,怕见了你和姐姐,又想起你们的母亲,心里难过。”
贾滟温声跟林绛玉解释,“你的大舅舅身体不太好,时常要找太医用药的。”
说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贾赦确实动不动就说身上不大好,得在家里养病。
也是,天天声色犬马,身体早该被掏空了,不生病才奇怪呢。
在林绛玉心里,贾滟理应是很受重视的人。
至少在扬州的时候,贾滟都是被人捧着的,林绛玉从来只见旁人想见贾滟,还被贾滟推辞,没见过贾滟想见谁,却没见着的。
如今贾赦称病,没有见贾滟。
林绛玉举一反三,皱着眉头,一脸正色地跟贾滟说:“大舅舅病得连太太都不能相见,怕不是病得快死了。”
贾滟:“……”
林黛玉:“……”
幸好,林绛玉平时只在太太和姐姐跟前无所忌讳,其他时候都不太爱说话。
贾滟汗颜,连忙搂着林绛玉,“绛儿,话可不能胡说。”
林黛玉也是寒着俏脸,教训弟弟道:“祸从口出,这里又不是扬州,你说错话别人不止取笑你,还会责怪太太。”
林绛玉吐了吐舌头,“我又没有和别人胡说。”
要是跟别人胡说,那还得了?
林黛玉捏了捏弟弟的耳朵,问道:“在船上我是怎么叮嘱你的?”
林绛玉被姐姐捏着耳朵,撇了撇嘴,“不懂的事情就不说,有什么事情觉得奇怪就等无人的时候问姐姐和太太。如果别人问我什么话,我听不懂或者不知道怎么说,就冲他们笑。”
说着,小男孩向姐姐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可爱不敷衍,没有一丝一毫营业的痕迹。
林黛玉见他那样,也笑了。
“傻弟弟。”
“我才不傻。”
在姐弟俩说话的功夫,青轴车已经到了原先上车处的垂花门前。
抬车的小厮都下去之后,婆子们上来掀了车帘扶贾滟和林黛玉下来,林绛玉是由一个嬷嬷抱下来的。
林绛玉被抱下地,有些不痛快地跟贾滟说:“我已经长这么高,长大了!以后下车再也不要人抱!”
贾滟和林黛玉都笑了起来,几人去了王夫人和贾政的住处。
贾政和王夫人住的是三间上房并起来的正房,比贾母的荣庆堂自是不同,但装饰很讲究。
王夫人见贾滟领着两个孩子过来,连忙叫人看茶上点心。
贾政早就从外书房过来,见了贾滟和两个孩子,眼圈儿都红了。
“老太太见过两个孩子,定是十分欢喜。”
贾政拉着林绛玉到了跟前,细细打量着,感叹道:“姑娘不太像母亲,倒是哥儿,长相像了七八成。”
贾政伸手摸着林绛玉的脑袋,慈祥问道:“绛儿几岁了?在家可曾读了什么书?”
林绛玉掰着手指头,神色认真:“我今年四岁啦,跟着姐姐读了百家姓、千家诗,已经认得很多字啦!”
小男孩神色自豪,跟贾政说:“姐姐太太都说我聪明,父亲让我到舅舅家后,跟着舅舅读书!”
贾政朗声大笑,“如此甚好。绛儿,你来,我说给你听。”
大概是因为贾宝玉跟贾政的关系并不算好,在旧时世界的父权社会里,父亲总是要当一个严父,因此贾政在贾宝玉面前总是板着脸,不是凶就是骂。
即使爱在心里,也口难开,一口一个孽畜,每次父子见面,对彼此都是煎熬。
此刻来了个林绛玉,天真可爱,又不用贾政摆着严父的架子,于是便十分投缘。
他拉着林绛玉跟他说府里有个宝玉哥哥,如今几岁了,又有个虽然比他大一点,但辈分却是侄儿的贾兰,喜欢射骑读书……巴拉巴拉。
贾政拉着林绛玉,恨不能马上将跟他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儿都拉到林绛玉跟前,让他一一认识。
王夫人见了都忍不住笑着跟贾滟说:“都说外甥多与舅亲,如今一看,倒是不假。”
王夫人跟贾政生了三个孩子,长子贾珠已经病逝,第二个孩子是长女贾元春,进宫了。幺儿贾宝玉如今养在府里,娇惯异常。
但不论是贾珠还是贾宝玉,都不曾跟贾政如此亲热。
贾滟听了王夫人的话,笑道:“二哥哥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天下父母,大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见孩子不成器,便恨铁不成钢罢了。
王夫人笑了笑,见贾政对外甥十分亲热,外甥女倒受了几分冷落,便拉着林黛玉的手,让她吃茶吃点心。
林黛玉默默吃着茶,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她倒不觉得自己受了冷落,舅舅本就不像父亲,见了她大概也不知说什么好。
贾政和林绛玉说了一会儿话,让他去跟姐姐和舅母一起吃茶后,便与贾滟说起正事。
“姑爷年前回京的时候,便已与我说过此事。妹妹安心带着两个玉儿住下,宅子改造兴建之事,暂且也急不得。等你在府里住些时日,诸事安顿妥当,再让你嫂子安排车马带你去看宅子。”
贾滟笑道:“二哥哥,宅子之事,老爷虽说由我做主,但终究是一家人住的地方,我还是想着等老爷回来后再定夺。”
贾滟觉得要改建林家的宅子事情并不急,而且林如海一旦调回京城,也需要贾府的政治资源和人脉,暂时在荣国府落脚,也并无坏处。
贾政听贾滟那么说,附和说道:“是这个理。”
目光落在跟舅母坐在一起的林黛玉身上,贾政拍了拍脑袋,刚才净顾着跟外甥说话,没跟外甥女叮嘱几句,如今想起,自然是免不了想要说几句的。
然而不等贾政和外甥女说什么,荣庆堂便来了人说老太太请姑奶奶和姑娘哥儿回去用饭。
贾政听了,只得跟林黛玉长话短说,“玉儿,舅舅有话要交代你。你在舅舅家中,平时跟姐妹们一处玩,有什么的短缺的,与你舅母说。但有件事情你得记着,你有个宝玉表哥,平日不学好,只喜欢跟姐妹们胡闹。他要是与你胡闹,惹你不高兴,你只管来与舅舅说。”
林黛玉听得有些懵,眨巴着眼睛看贾政。
贾政看外甥女这模样,只觉得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家中这个宝玉有多糟糕。
林黛玉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小姑娘,宝玉见了肯定会妹妹长妹妹短地缠人。
想起宝玉,老父亲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骂了句孽畜,千言万语都浓缩成一句话,他拍着胸膛跟林黛玉说:“总之,他若惹你不快,舅舅为你做主。”
林黛玉心里有些茫然,不知道贾政怎么说起宝玉就双目暴睁,恨不得把人逮来打一顿的模样。
但舅舅疼她的神情不像作假,于是点头,向舅舅露出一个笑颜,“好的,舅舅。多谢舅舅。”
贾政看着外甥女的笑颜,心都化了。
第47章
047
贾滟等人回了荣庆堂,贾母让人摆饭。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在荣庆堂里服侍贾母用饭,贾滟本来就是名义上荣国府的姑娘,如今又是客,坐在贾母左侧的客位上。
其实原身妹子还没出嫁前,在贾府住的那小半年,就是这么陪着贾母和三春一起用饭的,只是那时王熙凤还没嫁进来,服侍贾母用餐的是邢夫人、王夫人和李纨。
贾府用餐的时候,一概无话。吃完饭漱口后,丫鬟们端了新泡的茶进去,屋里才开始又开始热闹起来。
贾母和客人姑娘们都用了饭,王夫人带着王熙凤和李纨离开。
贾母跟贾滟说:“方才你去见两位哥哥的时候,杨嬷嬷带着夏堇和锦葵都来跟我回过话了。好孩子,难为你了。”
贾滟不用想,都知道杨嬷嬷她们跟贾母说了什么,不外乎是她在扬州对两个玉儿如何上心的事情。
她这一年多,说给林如海管家有多辛苦倒不至于,家里就那几口人,即便是仆妇多了些,没有主子之间的利益纠葛,管起来也简单。
贾滟这一年多,就忙着陪两个玉儿锻炼身体、调理身体和应酬去了。其余的事情,她自己也说不上忙了什么,有什么建树。
此时听到贾母说难为她了,便笑着跟贾母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太太,我其实没什么难为的。敏姐生前教得好,两个玉儿秉性纯良,又乖巧懂事,我既然是他们的母亲,不论为他们费多少心思,也是应当的。”
说起贾敏,贾母便红了眼睛。
刚见面时,人多口杂,她当然可以当着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面前真情流露,哭着说女儿命苦。真是那样做,也没人会责怪她。
可贾母还是忍住了,她知道当着贾滟的面哭女儿命苦,会令贾滟难堪。
因为,如今取代了贾敏位置的人,是贾滟。
那么一哭,仿佛给人一种贾滟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贾滟也是贾府的一员,不论从前关系远近,既然是以荣国府姑娘的身份嫁给了林如海,就谁也不能看轻了她。
如今媳妇孙媳妇都各自回了她们的院子,几个小孩儿又另外在一处玩笑,贾母终于才稍稍放纵自己心里的难过。
贾滟看着贾母的模样,心里也难受。
人生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
贾敏是贾母最疼爱的小女儿,养在身边十几年,排场大得不得了,也金贵得不得了。
含辛茹苦,千娇万宠着长大,出嫁后跟着夫婿到了扬州,自此是永别。
贾滟从前不懂,自从经历了和至亲分别,又照顾了两个玉儿之后,心里柔软豁达了许多。
她不觉得贾母当着自己的面思念贾敏有什么错,轻声说道:“老太太不必如此克制,我知你早先见到两个玉儿不提敏姐,是怕我难堪。但母亲思念女儿,本是天经地义的。”
贾母听贾滟那么一说,顿时老泪纵横。
其实她见到两个玉儿,何尝不想问他们对生母可还有记忆?尤其是林黛玉,生母在世时,林黛玉是服侍过汤药的。
贾敏临终前,可曾思念母亲?可有留下什么话,要她转达给外祖母?
贾敏去世后,如何发丧?灵柩运回扬州时,又是如何安排的?
这些事情,理应问林如海。
可贾母过年时见到林如海提起贾敏,整个人便了无生机的模样,话到了嘴边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贾母说:“我的儿啊,你怎知我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心痛?”
贾母身后的鸳鸯送上手帕来,贾滟接过,亲自递给贾母,温声说道:“老太太,生死有命。敏姐福薄,不能承欢膝下。但她在天有灵,也定然不愿您为她百般神伤的。”
“这些道理,我如何不知?”
贾母接过贾滟递过来的手帕,擦着眼泪说道:“春节时,姑爷上京述职。他与你两位哥哥到荣庆堂向我请安,我看他一路风尘,一身倦意,竟没有离京前十分之一的意气风流。我顾不上自己难过,倒还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便是不为自己,他也该要为两个玉儿多保重自己。”
难怪林如海自从上京述职回扬州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贾滟:“敏姐生前聪颖善良,既能为老爷排忧解难,又能与他红袖添香。痛失所爱,一时难以振作,也是人之常情。老太太是忧心太过,才觉得老爷仿佛了无生意。”
林如海心里有贾敏,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放下贾敏。
贾滟跟贾母说:“老太太有所不知,自从敏姐去了之后,老爷便陆陆续续地将后院的姬妾和姑娘放了出去。”
“何苦这般?”贾母叹息说道,“我儿不是善妒之人,那些姬妾丫鬟,都是她生前为姑爷相中的。既然将她们带到屋里,便是希望她们能为姑爷传宗接代,为林家开枝散叶的。”
贾母神色无波,看向贾滟的目光却复杂,“姑爷这般做,你怎么不阻止他呢?”
若是两个玉儿多几个兄弟姐妹,他日也好相互照应。
贾滟迎着贾母的目光,十分坦诚,“老太太,我对老爷,也并没那么重要。”
不说去年秋天林如海动了心思要将陆清洛送走时,贾滟能在林如海心中有多少分量。即使现在,林如海信任她,放心让她带着两个玉儿到贾府住下,贾滟也不觉得她能影响林如海多少。
一个年轻的男人,年少时丧父,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科举入仕,还能入得了贾母的法眼,林如海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贾滟的话令贾母沉默了片刻,其实她身边也有无数的例子。
多少填房太太,在男人面前比得上原配太太更有分量?
荣国府长房贾赦,他的原配夫人去世后,娶了邢夫人。
邢夫人别说是想左右贾赦的决定,她不被贾赦牵着鼻子走,就已经很令人欣慰。
至今,贾母还是看不惯大儿子天天想着讨小老婆的毛病。
长孙贾琏都那么大了,也娶了媳妇,可是身为父亲的贾赦还是照样声色犬马,终日跟姬妾们喝酒寻乐。
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子如此,也难怪贾琏总是沾花惹草。如今讨了媳妇儿,倒也收敛些,就不知日后会如何?
贾母想了想,说道:“姑爷和你如今有两个玉儿,林家也算有后。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姑爷横竖是要调回京城的,那么多姬妾丫鬟带回来,看着也不像。如今散了,倒也没什么。再说子嗣之事,也看缘分。你的赦大哥哥姬妾丫鬟倒是不少,可这么些年来,除了琏儿和迎春丫头,也不见给贾家多添一个人头。”
贾滟笑着说是。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贾母念及贾滟旅途劳累,让她先回不羡园。
“自从凤丫头进门后,你二嫂子便不太管事了。如今府里的什么事情,都是凤丫头管。不羡园缺了什么,你只管吩咐凤丫头置办去。”
停了停,贾母又说:“虽说你从前不在我身边长大,到底都是本家人。自从将你接到荣国府,便是拿你当自家孩子看待的,在此住下,断然不会有谁敢委屈了你和两个玉儿。”
这话贾滟觉得贾母是真心的。
姜是老的辣,贾母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荣国府亟待中兴的局面。
林如海是她精心为女儿挑选的女婿不错,但也是一桩政治投资。
林如海家人丁单薄,当年中了科举的同窗彼时还不能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他能在官场上得心应手,除了本人能力卓越出色之外,还跟贾府的政治资源分不开。
一个人不会无端端地平步青云。
林如海有慧眼,会站队。
而此时贾府也还没成为圣人的眼中钉。
贾滟笑着回了贾母,便让人带林黛玉和林绛玉过来。
贾母见林黛玉与三春一处玩得挺融洽,跟贾滟说:“今夜便让玉儿留在这儿吧。我看她今日与我相认时那般动情,她的生母去世时她定然已经懂事,留她在这儿与我睡,我也好与她说会儿话。”
贾滟欣然同意,叫林黛玉过来,叮嘱了她几句话,让她晚上跟着外祖母一处住,不用拘谨。
林黛玉乖巧地点头,“那明日清晨,我能去不羡园找太太和弟弟吗?”
“当然能。”
贾母笑着将林黛玉搂在怀里,“太太和弟弟都在府里,玉儿想什么时候见走两步过去就能见到了。”
林黛玉闻言,没再说什么,露出笑容送贾滟和林绛玉出了穿堂。
夏堇和锦葵已经在穿堂前等着,见贾滟和林绛玉出来,迎了上来,笑着喊太太。
贾滟见了两个大丫鬟,心情还不错,半嗔半怪地说道:“你们本该跟着我的,如今倒是好,到了府里便不见了影儿。两个淘气的丫头,又去哪儿跟人胡闹了?”
“哪里是找人胡闹了?”夏堇上前扶着贾滟绕过穿山游廊,轻声说道:“太太与老太太们相见,屋里黑压压的都是人。老太太的屋里向来是只用留她的人的,我与锦葵等人也不便进去。吴大娘让我们去见了琏二奶奶,又张罗着咱们从扬州带回来的人怎么安歇的事情,便忙了小半天。”
贾滟笑着问夏堇:“可去见过你的父亲和母亲了?”
夏堇摇头,“还没呢?端午将至,父亲怕是要出去收账。母亲平日负责园子花草的,怕也在忙。不急的,等太太回了不羡园,咱们将房屋打扫干净,收拾好东西之后,我得空了再去见他们也不迟。”
夏堇做事很有分寸。
贾滟对她很放心。
几人回了不羡园,林绛玉劳累了一整天,回去了便揉着眼睛说困。贾滟让崔氏带林绛玉去耳房洗漱准备歇下,自己跟夏堇锦葵几人在不羡园的正房里忙着。
不羡园进了门便是庭院,两边是抄手游廊和厢房,大门内正对着三间上房,两旁是耳房。
“琏二奶奶说了,不羡园拨给了太太,里头的房屋瓦舍便随太太的喜好布置即可。咱们带来的人,崔大娘和杨大娘都在前头靠西大街的地方与府里的奶娘们住一处。松月和云起也安排在了前头。其余的人,太太看着安排。园里除了我们带来的人,琏二奶奶又给配了两个老嬷嬷,四个丫鬟,另外还有专门负责打扫的仆妇若干。琏二奶奶说了,等明日太太歇好了,她便带针线房的人过来给您和姑娘绛哥儿量尺寸裁几身新衣裳。”
贾滟听了,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贾府的这些安排自己受之有愧。大户人家,不管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些都是排场。贾滟觉得自己既然都已经身在其中,就无所谓沽名钓誉了。只是淡笑着说道:“这位琏二奶奶倒是周到,这会儿的功夫,便已想到了这么多。”
“可不是么?”夏堇帮着贾滟将外衫脱下来,说道:“琏二奶奶管家是雷霆手段,听说初始时有人犯事,还被她罚得打断腿的,大伙儿提起她都怵得很。”
王熙凤的性格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荣国府的老仆人个个都滑不留手,王熙凤一个年轻女子刚入门,想要将这么大个烂摊子管好,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贾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跟夏堇招手,跟她将不羡园的房屋安排好。
三间上房并排的正房,是贾滟平时起居用的。东厢房给林绛玉,西厢房给林黛玉。
至于带回来的丫头婆子,除了杨嬷嬷和崔氏之外,夏堇和锦葵住在东面的耳房,其余的人都安排在后罩房。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贾滟又让夏堇将从扬州带回来的笔墨和苏绣之类的分了,明日再给各个院子送去。
夏堇从前是贾母屋里的一等丫鬟,对荣国府的各房各院都熟悉得很,做起这些事情来得心应手。
锦葵则在旁边数着封包,都是明天要赏给园子里的仆妇的。
这两个丫鬟都是从荣国府出去,如今再度回来,并不觉得陌生。
不像从扬州带回来的几个丫鬟,被荣国府里的规矩弄得话都不敢多说。
贾滟和夏堇事情安排得差不多,换了一身衣服卸了发簪,正准备睡觉。
老太太屋里的琥珀来了,说林姑娘在荣庆堂那边被吓哭了。
夏堇听得心头一紧,忙问道:“我们家姑娘虽然心思细腻,但从不是胆小之人,怎会被吓哭?”
琥珀现在岁数才十来岁,她进荣国府的时候,夏堇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跟夏堇这位大姐姐很熟悉。此时听夏堇说林黛玉是她家姑娘,心里有些失落,“夏姐姐从前跟我们都是一个屋里的人,不分彼此。跟了姑太太,如今就跟我们分出你我来了。”
夏堇一听她的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傻丫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在一处,明日在别处,都是很正常的。老太太既然让我跟了姑太太,我自然便是姑太太的人。姑太太是我的主子,与你的主子不同,分出你我不是理应如此吗?主子有别,又不代表你我生分了。”
琥珀犹带稚气的脸上还是有些郁闷。
夏堇:“我白天才听说你升了一等丫鬟,刚要夸你伶俐呢?谁知如今一见,还是这么孩子气。”
琥珀这才笑着说:“不是孩子气,是太久没见到夏姐姐了。想起姐姐从前在老太太屋里教我做事,仿佛姐姐从未离开。忽然听到姐姐说林姑娘是你家姑娘,想起姐姐如今与从前不一样了,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夏堇领着琥珀进院子,“林姑娘在老太太屋里怎么哭了?”
琥珀跟在夏堇身后,说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屋里有个小祖宗晨昏定省,平日没事都在内宅里跟老太太和姐妹们一起,今日你和姑太太没见着他,是因着他去庙里还愿了。如今回来,去屋里跟老太太请安时,见到林姑娘,一时又犯了痴病。”
夏堇一听,就更奇了。
因为贾宝玉平时虽然有些痴病,但从来都跟姐妹们相处得很好,如今见了个跟神仙似的妹妹,理应是忙不迭地想去讨好她才对,怎会将她吓哭?
夏堇带着琥珀去见了贾滟,贾滟披上了外衣,问琥珀到底是怎么回事。
琥珀见了贾滟,行过礼之后,说道:“都是玉惹的祸。”
原来贾宝玉在老太太的屋里见了林黛玉,本来是十分高兴的。
他以为自家的几个姐妹已是天下最为钟灵毓秀之人,如今来了个林妹妹,言行自带一股风流体态,比家中姐妹更胜一筹,令他惊艳之余,心里更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之感。
两个小孩见过面之后,就聊起天来,譬如妹妹可曾读书了?读了些什么书?可曾有玉不曾?
“本来宝玉与林姑娘相处甚好,只是在说到玉时,林姑娘说想来那玉不是寻常之物,她只是寻常之人,不曾有玉。宝玉一听,便将挂在脖子上的玉摔在地上。”
琥珀停了停,跟贾滟笑道:“林姑娘原是没哭的,只是临睡前,想起这事,便哭了起来。老太太说了,宝玉只是一时魔怔,让林姑娘受了些许惊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能让姑太太心中有什么顾忌,便让我过来问姑太太,可要将林姑娘接到屋里来?”
林黛玉身上的血统有一半来自贾敏,在外人说起来,贾母这个外祖母对林黛玉的关心,怕不是比贾滟这个继母还要多些。
贾滟笑着问:“如今姑娘可睡下了?”
琥珀摇头,“老太太将姑娘安排在碧纱橱的隔间里,袭人正在陪着姑娘说话,还没睡下。”
贾滟:“那姑娘可有说想要来我屋里呢?”
琥珀:“林姑娘倒是没说,是老太太怕姑太太放心不下,让我过来问您。”
贾滟笑道:“老太太是林姑娘的外祖母,血浓于水,若是老太太都不能让人放心,这世上大概也没什么人能让我放心了。”
人跟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还是要有,否则很难同舟共济。
在对待两个玉儿的事情上,只要是非原则性的问题,贾滟打算当放则放。
在荣庆堂碧纱橱里的林黛玉已经换了一身睡觉时的寝衣。
袭人夜里的时候,是陪着贾宝玉到荣庆堂向贾母请安的。贾宝玉开始一见林黛玉,便笑着跟众人说:“这妹妹我曾见过的。”
众人笑说他胡扯。
贾宝玉倒也不恼,还送了林黛玉“颦颦”二字,旁征博引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林妹妹眉间若蹙,用这两个字倒是两妙。后来却在听林黛玉说她没有玉的事情,忽然发疯,将那被众人视为是命根的通天灵玉往地上砸,吓得众人又是哄又是骗,说林黛玉原本也是有玉的,只是在贾敏去世的时候,将玉带去殉葬了,这才将消停,让婆子丫鬟们陪着回了自己的住处紫云轩。
袭人心细,担心远道而来的娇客会被贾宝玉吓到,主动留在贾母的屋里陪林黛玉说话。
袭人要去碧纱橱的时候,鸳鸯正从里间出来,她见了袭人,有些意外地问道:“喲,你怎么没跟着回紫云轩?”
袭人见了鸳鸯,连忙拉住她的衣袖,笑道:“我怕林姑娘晚上被那位哥儿吓到,想看看她。好姐姐,林姑娘如今看上去怎样?”
鸳鸯跟袭人年龄相仿,两人从小是在一个屋子长大的。
袭人本姓花,原名并不叫袭人,而是叫珍珠。她是家中父兄做生意败了身家后,被卖到贾府的。贾母见她模样清秀,性情纯良,便将她放在了屋里,后来因为溺爱宝玉,宝玉在七岁之前,都是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住的,到了七岁之后,才搬到了紫云轩住。
宝玉在荣庆堂住的时候,贾母便将珍珠拨给宝玉。
袭人这个名字,取自花气袭人,是贾母将珍珠拨给宝玉之后,宝玉为她取的名字。
袭人今年十二岁,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晴雯,是贾母屋里的一等丫鬟,都一起跟着宝玉到了紫云轩。
贾府到了宝玉这一代的哥儿,屋里的丫鬟都是一样的,七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晴雯是月钱一吊的大丫鬟,分例在紫云轩出,袭人是月钱一两的大丫鬟,分例在贾母屋里出。
所以袭人虽然被贾母拨给了宝玉使唤,但她还是荣庆堂的人。
第48章
048
鸳鸯听了袭人的话,看了看碧纱橱,小声说道:“林姑娘看上去倒像是有心事的模样,想来方才跟老太太在暖阁里说了许多母亲生前的事情,眼睛哭得有些肿了。我安慰了一会儿,如今感觉她好些了。”
袭人听了,稍稍放下心来,“我还是再去看看。”
鸳鸯帮她打了帘子,叮嘱道:“去吧,看完早些回去。”
林黛玉已经卸了发髻,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坐在床上,鹦哥在旁边服侍着。
袭人进去,悄声问道:“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林黛玉见是袭人,微微一怔,伸手拍了拍床沿,有礼说道:“姐姐请坐。”
鹦哥笑着跟袭人说:“姑娘才从老太太的暖阁出来不久,想起母亲,正伤心呢。”
林黛玉却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其实我如今感觉已经好多了,只是见老太太说到我母亲时那般感伤,一时想起母亲在扬州时思念老太太的情景,又一时悲从中来。”
停了下,她抬眸,那双仿佛被水浸润过的美目看向袭人,语气带了几分不安,“姐姐,我从前便听母亲说,宝玉哥哥的玉是出生时含在嘴里来的。我今儿才来,便惹得他差点摔坏了玉,觉得十分不安。”
如果宝玉狂病发作的时候,贾滟在荣庆堂,林黛玉觉得自己心里会镇定很多。
偏偏贾滟又不在。
想起贾滟,林黛玉不由得羡慕起弟弟林绛玉。
弟弟就跟太太住在不羡园,想见贾滟就见,想撒娇就撒娇,真好。
林黛玉也想住在不羡园,可想到在暖阁中听她说起母亲会伤心流泪的外祖母,又心生不忍。
内心为难的林黛玉不由得蹙眉。
袭人不知黛玉内心情绪起伏,见她蹙眉,我见犹怜的模样。以为她扔为宝玉摔玉的事情耿耿于怀,便连忙宽慰道:“好姑娘,快别多心。你以后和太太哥儿住在府里,日后还不知要遇上多少比今夜之事还要奇怪的事情来。要是才来,就为了他这般伤心难过,以后怕是有伤不完的心和流不完的泪。”
林黛玉听袭人对此见怪不怪的模样,目光狐疑地看向她。
忽然发狂摔玉,像是疯子似的模样,竟还不够奇怪?
林黛玉想起晚上见贾宝玉时的场景,倒是长得好看,竟不输于裴家哥哥。
想起裴辙,林黛玉就想起裴辙给她的八哥,因为贾母的荣庆堂两边的穿山游廊已经养了很多珍稀鸟禽,贾滟和林黛玉商量了之后,决定让小八养在不羡园里。
贾滟的说法是不羡园里只有小八一只鸟,没有比较就是唯一,这样小八会比较开心。如果养在安庆堂,这里这么多漂亮的鸟雀,小八再聪明伶俐,怕且也会被人嫌它聒噪。
反正黛玉也是暂时住在荣庆堂,过一阵子她还是会住到不羡园去的。
黛玉想了想,觉得贾滟说的不错,于是叮嘱弟弟要照顾好小八,可别把鸟养死了,到时候裴辙说不定要哭死。
裴辙有时已经够令人无语了,显然贾宝玉令人无语的本领更胜一筹。
这么一看,还是裴家哥哥好些,他平时虽然喜欢异想天开,好歹没有什么狂病疯病会随时随地发作。
林黛玉内心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笑着跟袭人说道:“姐姐怎么说,我听你的就是。也不知宝玉哥哥的玉是什么来历,听说上面还刻着字?”
“别说我们,就是老爷老太太也不知道这玉的来头,只知道是他出生时含在嘴里的。”
袭人脸上带着微笑,讨好说道:“林姑娘要是想看,等他睡了我拿来给您瞧瞧?”
林黛玉对那块玉虽然好奇,但也就是随口一问,没什么非要见一见那块玉的执念。
她摇了摇头,“不用,等以后有机会再说。时候不早了,谢谢姐姐晚上来看我。”
袭人从床沿站起来,弯腰帮林黛玉整理床铺,笑道:“林姑娘不用为我费神,您早些躺下安歇,我便走了。”
林黛玉闻言,躺了下去。
袭人帮她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碧纱橱。
鸳鸯服侍贾母睡下,见袭人从碧纱橱出来,便一路送她走出荣庆堂。
袭人似乎心有所感,喟叹着说道:“早几年,云姑娘和宝玉是住在碧纱橱里的,后来云姑娘父母去世,她被叔叔婶婶接回史侯府,碧纱橱便只有宝玉一人住着。宝玉满了七岁之后,搬到紫云轩,老太太屋里的碧纱橱却又住进一个林妹妹。”
铁打的碧纱橱,流水的住客。
翌日大早,林绛玉就被崔氏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她崔氏一边给林绛玉穿衣服,一边跟旁边两个小丫鬟含笑和结香说:“我这一路都是跟杨大娘一起住的,听她说了许多这里头的规矩。礼出大家,这里不比扬州府邸自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得格外上心。今个儿老太太那里人肯定不少,你们可要看好了哥儿。”
从扬州出发到京城,崔氏一直跟杨嬷嬷住在一起,就连昨天到西街口那边奶娘们的住处,也是杨嬷嬷带着她去见过那些老嬷嬷的。
杨嬷嬷是贾敏的奶娘,在荣国府,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
她奶大了贾敏,在贾敏去世后,又继续留在扬州照顾贾敏的两个孩子,贾母对她十分感激和厚待。
杨嬷嬷如今还在贾滟的屋里帮忙,只是今天她要回家跟儿子孙子们团聚,所以不能陪着林绛玉。
含笑和结香将崔氏的话一一应下。
两人跟着林绛玉去了不羡园的正房,贾滟正在等林绛玉。
林绛玉上前向贾滟行了礼。
贾滟牵着林绛玉的手坐在旁边,柔声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林绛玉点了点头,问贾滟:“太太睡得好吗?”
这是个小暖男。
贾滟的内心有被暖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我也睡得挺好。”
比起先前那十几天的舟车劳顿,昨晚在荣国府已经是五星级别的待遇,贾滟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窗外鸟儿欢乐鸣叫,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她听着那鸟儿鸣叫的声音,心情也十分欢畅。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和两个玉儿在荣国府将要开始新的生活,前方的路并不平坦,甚至可能满是荆棘,但她的内心并不感到恐惧。
恐惧来源于未知。
可未知并不只是会令人感到恐惧,未知也可以是令人心怀期待和憧憬。
贾滟看向陪着林绛玉一起进屋的含笑和结香,两个少女今天都换了一身新的衣裳,鬓角带着刚从院子里摘下的粉色蔷薇。
如诗如画的年龄,人比花娇。
含笑向贾滟行礼,笑得开怀,“夏姐姐说了,如今到了舅老爷的家里,我们都要给太太和姑娘哥儿争口气,平日里都要把自个儿收拾得大方漂亮,可不能令太太和姑娘哥儿没脸。”
贾滟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但也承认夏堇说的话在理。
她的目光落在屋里的几个丫鬟身上,发现她们都换了新的夏衣。
统一都是绿色的里衣,外面搭了淡粉色的褶子,配上巴掌宽的黑色腰封。
褶子上绣着精致的荷叶和水纹,看上去美观又清爽。
那是贾滟在离开扬州前,让夏堇在史太太送来的那一批布料里挑选几匹出来,给她们做的夏衫。
贾滟看着几个妙龄少女,弯着杏眼,夸奖道:“很漂亮。”
几个少女闻言,都笑了起来,“是太太给我们做的衣裳漂亮。”
贾滟心情很好,从首饰盒里挑了几朵样式差不多的珠花赏给她们,“都漂亮。”
崔氏和几个丫鬟跟着贾滟和林绛玉去了荣庆堂。
王夫人和贾母正在说话,王熙凤和李纨站在旁边服侍。
贾宝玉、三春和林黛玉都坐在旁边,她们都在等着贾滟和林绛玉来一起用早膳。
见贾滟牵着林绛玉进门,贾宝玉、三春和林黛玉都站了起来。
贾滟牵着林绛玉向贾母行礼。
王熙凤笑着向林绛玉招手,笑着说道:“绛儿到我这里来。”
林绛玉却只是瞅了她一眼,大眼睛里闪着笑意,往贾滟身后躲。
模样并不像是害羞,倒像是要跟王熙凤闹着玩。
贾母笑着从炕上的礼盒里拿了点心给林绛玉,慈爱笑道:“绛儿快来见过宝玉哥哥。”
转而,又向宝玉说道:“还不赶紧来见林姑姑。”
这个世界的女性在闺中的时候,闺名不能外传。出嫁了,别人都只称呼她们丈夫的姓氏和名字。
譬如贾滟,出嫁了,贾宝玉这些人称呼她就是林姑姑,直接给她冠了夫姓。
此时宝玉已经八岁,八岁的小小少年戴着冠带,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已是秀色夺人。
他上前,行礼见过贾滟后,笑着说道:“林姑姑我曾见过的。”
贾母:“你昨晚见着林妹妹,便胡说曾见过妹妹。今日见了林姑姑,总算没胡说。林姑姑是你父亲的族妹,曾在府里住过一些时日。你那时虽比如今年幼,也该记得林姑姑的。”
贾宝玉却说:“我曾见过林姑姑,却不是在府里。”
贾母笑道:“可又开始胡说?你若不是在府里见过林姑姑,还能在哪儿见过她?”
贾宝玉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明明这个姑姑当时在家里是见过的,那时见到姑姑,只觉得可惜。
女儿都是水做的,姑姑长相清艳,可惜将要嫁给远在扬州的林姑爷。
那时见姑姑,姑姑眉宇总是笼着一片轻愁,不得开心颜。
宝玉倒是想哄她高兴,可惜姑姑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兴趣缺缺的模样。
如今再相逢,只觉得姑姑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容貌清艳依旧,却一身灵动。
古人说,倾盖如故,白头如新。
出嫁前的姑姑对宝玉而言是后者,出嫁后的姑姑对他而言却是前者。
宝玉也说不上什么缘故,可心里就是莫名地感到熟悉和亲切。
他歪头看着贾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着笑意,显然对贾滟十分喜欢。
宝玉心想我定是从前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林姑姑的,不是在府里,从前在府里的林姑姑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气,可不像此刻这般灵动。
他听了贾母的话,也不与贾母分辨,只是笑着说:“许是我记岔了。”
众人闻言,又笑了起来。
贾滟送给宝玉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块和田白玉当表礼,又牵林绛玉过来跟他相见。
贾宝玉见到林绛玉,又“咦”了一声。
旁边的探春见状,抿着嘴笑,问道:“林妹妹和林姑姑都是曾见过的,这位林弟弟,宝玉哥哥是不是又曾见过?”
宝玉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的林绛玉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衫,白白嫩嫩的脸带着稚气,眼睛的瞳孔像是被水浸润的墨玉似的,乍一看憨憨的十分可爱,是与姐姐黛玉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同样惹人喜爱。
宝玉想起弟弟贾环年幼时的模样,觉得林绛玉比年幼时的贾环讨人喜欢一百倍,只恨自己不能多一个像是林绛玉一般的弟弟来。
贾宝玉被探春打趣儿也不恼,只笑着说:“林弟弟是不曾见过的。”
因为觉得林绛玉十分讨人喜欢,宝玉便跟贾母说:“老太太和姑姑、姐妹们要说体己话,我与绛儿在这里反而不方便,不如让我带绛儿到外头玩。”
贾母听了,便叮嘱婆子丫鬟们看好了两个哥儿,随他们去了。
两个哥儿走了,王熙凤才笑着说:“原本家里就一个玉儿,如今好了,一下来了两个扬州的玉儿,还和家里的玉儿这般投缘,以后也不寂寞了。”
这话说的贾母爱听,点头说道:“只盼这几个玉儿在家里和兄弟姐妹们好好相处,长大后也能相互扶持。”
“老太太总是想的比旁人长远些。”王熙凤伸手,扶着贾母从炕上站起来。
“几个玉儿和姐妹们都在老太太跟前长大,老太太对他们又都是一样的心,他们都会明白老太天的用心,以后必不会令老太太失望。”
贾母一大早起来,折腾了这许久,也觉得有些倦了。
她笑着跟屋里的人说:“我觉得有些乏了,你们且去吧。”
顿了下,又跟王熙凤说:“林姑姑要去后街看望三嫂和芸儿,你去安排一下。”
如果严格按照辈分来说,贾滟的母亲跟王熙凤是妯娌。
贾氏是一个大家族,共有二十房,除了宁、荣两房之外,有八房留在了京都,原籍金陵还有十二房。
贾滟的父亲跟现在贾氏族长贾珍都是玉字辈,名贾璧,排行第三。
一个家族里,有人混得好,自然就有人混得不好。
贾滟的父亲贾璧,是属于混得不太好的那一挂,爱好又是很烧钱的画画,到他去世时,家里就只剩下两间房子。而在他去世后,那两间房子还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小舅子卜世仁的家产。
这样的亲戚,原本在宁、荣两府是很不起眼的,只能靠他们逢年过节时给的银子救济度日。
可谁知贾璧的女儿贾滟,如今摇身一变,倒是成了老太太的干女儿,贾政和贾赦的干妹妹,嫁给了林如海当填房太太,平白无故地翻了身。
王熙凤领着贾滟走向垂花门,一边走一边说道:“按理说,我也该时常去后巷看望三嫂和芸儿的。只是府里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开身,即便是在府里,也是我走到哪儿,下人便要追到哪儿的。我虽不曾去,但平儿在寒食节时去看过三嫂子和芸儿,三嫂子和芸儿一切都好。”
贾滟知道平儿。
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心地善良,学到了主子做事的手腕,却没有主子的心狠手辣,颜值和情商都没得挑,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贾滟微笑着,客气说道:“劳烦二奶奶和平儿姑娘为我母亲和芸儿操心。”
“姑姑这话说得太生分了。原说亲戚之间,本就应该相互照应的。早些时候,想来是爷儿们在外头事太多,三哥哥三嫂也没常到府里来走动,便疏忽了。那时我又还没嫁到府里,太太跟前事多,一时也想不起来三哥哥与你们。”
王熙凤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衣裙,脖子上挂着金项圈,走过台阶时,她还伸手扶了一把贾滟。
“自从您出嫁后,府里便将三嫂与芸儿接到家里住着,只是过年时林姑爷进京述职,去见过三嫂和芸儿后,才作主将他们安置在外头。他们虽然不在府里,但凡府里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我便派了人给他们送去,也让他们跟着大伙儿一起尝个新鲜。”
贾滟发现,只要有伶牙俐齿的王熙凤在,就没有旁人说话的份儿,于是就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等王熙凤说完,贾滟便温声说道:“你的岁数比我还小一点,要帮着太太管这么大一家子的事儿,换了旁人,早就应接不暇了,难为你还能想到这么周到。”
王熙凤听到贾滟的夸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嘴上只说:“我原也是害怕,不敢担此重任的,只承蒙老太太和太太偏爱器重,只能硬着头皮上。姑姑不知我先时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将府里的事情理顺,这才入佳境,姑姑便带着姑娘哥儿从扬州回来了。”
两人行至垂花门,车子已经在外头候着。
王熙凤又跟贾滟说:“姑姑放心在家里与嫂子芸儿相聚,两个玉儿在府里有老太太和我,断不会生出什么事情来的。”
林黛玉和林绛玉留在了荣国府,第一次回去,贾滟没想着带两个玉儿去见母亲和贾芸。
如今她顶着林如海夫人的身份,住在荣国府里,又说是贾母的干女儿,不提其他的,就是为了贾母和荣国府的体面,她在荣国府一切都按照从前对待贾敏的标准来,排场实在是有点大。
她出门要带四个婆子,八个丫鬟,要是两个玉儿跟着她出门,又不知要多带多少婆子丫鬟和小厮,贾滟担心林如海给母亲和弟弟置办的小宅子不能容下这么多人。
于是,贾滟跟王熙凤道了谢,带着夏堇和锦葵等人离开了荣国府。
贾滟一人坐在青轴车上,夏堇和锦葵几个丫鬟一辆马车,婆子们和其他的小丫鬟又是一辆马车。
贾滟坐在车上听着外面车轮走在街道上的轱辘声,她其实已经开始习惯出门时带着这么多人。
卜氏和贾芸昨天就已经知道贾滟到了京都,今日回到家里来,所以早就让家里的丫鬟婆子将院子和家中收拾干净,重新布置了一番。
贾滟才下车,就见到在门外苦苦守候的卜氏和贾芸。
卜氏双鬓星白,她的腿脚不太便利,由一个婆子搀扶着,旁边还站了个小丫鬟。
贾芸则是十二岁少年的模样,模样清秀,穿着一身猩猩红的衣袍,秀气的模样,比起宝玉也不输。
贾芸见了姐姐,激动得上前两步,“姐姐!”
贾滟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想说些什么,一时竟也说不出来。转而看向卜氏,卜氏眼中含泪,见了她,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上前,“我的女儿啊……”
话未说完,便已哽咽,泪珠从眼眶滚落而下。
这是贾滟第一次见这个世界的母亲,脑海里关于卜氏的记忆争相涌来,一时有些绷不住。
她连忙眨了眨眼睛,上前去扶着卜氏,柔声说道:“妈,进屋再说。”
于是,一行人进了屋。
夏堇和锦葵又安排着跟来的人在哪儿安顿,一行人在外头整得十分热闹。
林如海给置办的是三进的宅子,正房是三间上房并排,正房两旁有耳房,两边游廊是厢房,有个小后院,后院里种着蔷薇、玫瑰等各式的花草。
母亲住在正房,贾芸住了东厢房,西厢房平时空置着。
贾滟和母亲贾芸经历过初始相见时的激动之后,在正房里说话。
“姑爷也是很有心,他大老远从扬州进京都,本是为了公事,谁知他拜见老太太之后,竟还能想到我和芸儿。”
卜氏坐在炕上,跟贾滟说起过年时林如海来看她和贾芸的事情。
第49章
049
在卜氏看来,林如海娶贾滟是看在荣国府的份上,若不是贾母出面,林如海是不可能会娶她的闺女。林如海回京之后,拜见贾母是理所当然,但是她和贾芸对林如海而言,只是需要他帮衬的姻亲,没必要亲自来看她。
“姑爷来了梨香院,先问我身体如何,平时如何用药。又问芸儿的功课,问我们住在荣国府里,是否会觉得不自在。”
卜氏的脸上带着笑容,显然对林如海的表现十分满意,她甚至感到受宠若惊,“若不是老太太和荣国府的两位老爷,我们哪能有这样的好福气,得这么一位好姑爷。”
贾滟没说话。
倒是贾芸听了,少年脸上露出几分愤怒,“姐夫自然还是比那望恩负义的卜朝义要好得多,一朝富贵,便忘了情义。”
卜朝义是之前跟贾滟私定终身的远方表兄,便虽然卜氏那时已经默许了两人的亲事,但没有经过媒妁之言,都做不得数。
后来卜朝义中了探花,被户部员外郎相中,娶了户部员外郎的女儿,他们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贾芸那时已经快要十岁的少年,又早经历了父亲去世,心智比同龄人都要早熟。
这时说起卜朝义,“呸”了一声,说道:“得亏他早日中了进士,才让我们看清他的真面目。若是这次不中,又花言巧语骗了我们,哄得姐姐为他守着,等他再中了进士后翻脸不认人,那才叫亏。”
卜氏一听贾芸说起卜朝义,脸色都变了。
“祸从口出,这些话你也乱说!”
卜氏皱眉,怒声斥责,“今日你姐姐带着人回来,该说些好的。那些不曾有的事情,你说来作甚!”
贾芸见母亲动怒,撇了撇嘴,低下头去。
这个年龄的少年,正是有主见叛逆的时候。
贾滟笑瞅了他一眼,“隔墙有耳,虽然这会儿屋里只得我和妈,可外头还有人,万一被人听去了,又是一段是非,何必呢?你姐夫回扬州后,还跟我夸奖你机灵懂事,如今看你,倒是你姐夫为了安慰我,言过其实了。”
贾芸一听,连忙说:“我只是觉得姐夫太好了,卜朝义连替他提鞋子都不配!”
“你真觉得姐夫好,方才那些话,就更不该说。”
贾滟那双杏眼看向贾芸,说道:“你先前在荣国府住了那么长时间,难道还不懂什么叫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吗?”
本来没有的事情,因为多说了两句,便生出许多谣言,传得栩栩如生,仿佛那便是真人真事似的。
原本是真的事情,只要三缄其口,旁人便不敢多说什么,久而久之,真有其事看看上去倒像是子虚乌有。
原身妹子和卜朝义的那些事情,不也像是这么一回事?
卜氏这时伸手敲了敲贾芸的脑袋,“我叮嘱你在学堂里好好跟着老师读书,长点学问,你便不听。”
贾芸摸着脑袋,没说话。
少年自尊心很强,贾滟平时跟贾芸通信,知道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想到卜朝义做过的那些可恨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沉不住气而已。
他才多大?
少年意气才是正常。
贾滟笑着跟卜氏说:“好了,妈别说芸儿了。”
卜氏见贾滟护着弟弟,只好作罢,但还是指着贾芸骂道:“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今日饶你一回。以后要是再敢这么胡说八道,我要在你父亲的牌位前打烂你的嘴。”
贾滟跟卜氏说了一会儿话,又陪着她用过午膳之后,又婆子和丫鬟进来服侍她歇息。
贾滟跟贾芸到了后院坐着。
她本来就有原身妹子的记忆,跟贾芸相处起来也不难,而且对待叛逆期的少年郎,还是要抱着一颗宽容的心。
贾滟默默地要求着自己,听贾芸说话。
“自从姐姐去了扬州之后,舅舅倒是时不时来找我们。他和舅妈得了我们原本的那两间房子,见如今我们有姐夫和荣国府帮衬,总想到妈这儿捞点油水。我听姐姐的,平时总不理他。但妈知道,却要说我那到底是舅舅,不能目无尊长。”
贾芸说起卜世仁,就顶着一脑门的官司。
“舅舅又怎么了?当日我们穷困潦倒时,被他百般嫌弃。那时妈生病,姐姐手里也没银子,咱们连饭都吃不上,我厚着脸皮到他的香料店去,想问他赊点香料让姐姐送给周瑞家的,好让周大娘在太太跟前为我们美言几句,分给姐姐一些针线活干,他不仅一毛不拔,还对我冷嘲热讽的。”
贾芸说的周大娘,说管事周瑞的妻子。
“我想着不给赊点香料,好歹给我一点米回来,让妈和姐姐能有口饭吃,结果话还没说完,舅妈就哭着说他们自个儿都每一顿饱饭吃,怎么受得了总是有穷亲戚上门要饭!”
此时此刻,回想这些事情,贾芸心中仍觉得屈辱,他跟贾滟说道:“我从那时候开始,便不再认这个舅舅,只是弄不懂妈为什么总是不怪他。姐姐嫁了姐夫,姐夫对姐姐好,对我和妈也好,家里的日子眼看着好了起来。舅舅又不消停,总来找妈,想从妈那里得点好处。姐夫过年时回来赏了他一顿排头,那个把月才消停些。前阵子大概听说姐姐要回来了,又趁我不在家悄悄来找妈。”
……扶弟魔。
贾滟的脑海里缓缓冒出了三个字。
在贾璧去世,卜世仁将贾璧留下了两间房子占为己有之后,卜氏还能忍着不跟卜世仁翻脸的时候,贾滟就有这个感觉。
可是她也很难指责卜氏什么,有的观念形成并非一朝一夕,也不完全是个人的原因。
贾滟伸手揉了揉贾芸的脑袋,柔声安慰道:“好了,不气了啊。”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贾芸被姐姐那么一揉脑袋,一怔,随即有些脸红,咕哝着说道:“姐姐别这么摸我脑袋。我不比从前,我如今已经长大了!”
贾滟听得直想笑,但忍住了,只是问他:“这些事情,你怎么从来也不在信里跟我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姐姐在扬州,跟姐夫和两个玉儿好好的,我说这些扫兴的事情惹你烦心作甚?”
贾芸一副好奇横秋的模样,说道:“虽然他总是悄悄来找妈,但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有我在,他横竖是讨不到好处的!”
也是。
卜氏和贾芸现在看上去生活是过得不错,住着三进的小宅院,卜氏有婆子丫鬟服侍,贾芸上学什么的,也有一个小厮陪着。
可是这些都是林如海支出的,他也给卜氏和贾芸留下了一些银子,数额并不算大,只能让他们维持这一年的开销。
如果卜氏笨到要将维持母子生活的那些银子去给卜世仁,那也就没救了。
幸好,卜氏虽然有扶弟的心,但还不至于那么愚笨。
但如今才十二岁的贾芸,真的已经十分懂事了。
他本不该懂事得这么早。
贾滟心头微软,笑着说:“好好好,芸儿已经长大了,对这些事情都十分有分寸,我就不操心这些事情了。”
贾芸绷着脸,十分严肃地点头,“姐姐本就不该操心。”
卜世仁的事情贾芸心中会有分寸,贾滟可以不操心,但是关于贾芸读书的事情,贾滟还是要稍稍操心的。
她坐在树荫下,夏堇泡了两杯茶端来给她和贾芸。贾芸不想喝,忙说:“谢谢姐姐,我不渴。”
贾滟接过夏堇端来的茶盅,揭开茶盅的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温茶之后,将茶盅交给夏堇,示意她退下之后,才笑瞥了贾芸一眼,说道:“妈说你读书不太好。”
贾芸闻言,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滞。
这个……确实是不太好。
自从贾母认了贾滟当干女儿之后,贾芸就不用为家里的生计发愁,可以专心读书了。
他在贾家的家塾里上学,老师是秀才出身的贾代儒。贾家子弟和一些亲戚的孩子其实都在家塾里上学,贾代儒的学问足以教他们读书。
贾芸从前读书不好,他原以为是自己不能静下心来的缘故,可如今能静下心来了,依然读不好书。
他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就是想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不说其他的,好歹要中个进士,他日见到卜朝义时,也能为姐姐争一口气。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贾芸的一腔雄心壮志,在经历了两年的屡战屡败之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是读书的料。
他不是读书的料,还能怎么为姐姐争气呢?
想到这个,少年就沮丧地低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沉痛,“姐姐,对不住。”
贾滟看着少年垂头丧气的模样,内心有些莞尔,也有些无奈。
“芸儿,你尽力了吗?”
贾芸飞快地抬头看了贾滟一眼,随即又惭愧低头,“尽力了。”
若是没有尽力就好,没有尽力虽然可恶,但只要尽力了,还有进步的空间。
可悲的就是尽力了,却还是这么平庸不起眼。
贾芸想起贾代儒见了他,便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是挺努力的,只是资质尔尔,这辈子再努力,怕且也考不中一个秀才。”
反观岁数比他小一倍的贾兰,也是跟他同一时间去的学堂,在读书的事情上,不知胜他多少筹,凡事都能举一反三。
贾芸羡慕极了,恨自己脑子长草,在读书的事情上只会掉链子。
少年自责的模样落在贾滟的眼里,她想起过年林如海回扬州之后,跟她说芸儿倒是个机灵的,只是读书的资质平平,他的聪明在别处。
聪明在别处……世上并不人人都擅长读书,读书能出头的人到底凤毛麟角,很显然贾芸不在这一列。
既然不是读书人,就不必过于强求。
有时太过拘泥于世俗之见,也并不是好事。
只要有钱,想当官也不是什么难事。贾琏也没怎么认真读书,如今是荣国府长房长孙,娶妻之前贾赦才花了银子帮他捐了一个五品同知。
“既然尽力了,就不必自责。”
贾滟的话在贾芸的耳畔响起,他愣了下,抬头望着贾滟,“可是我读书并不好,兰哥儿小我许多,但他的书却读得很好,业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贾滟闻言,顿时笑了。
贾芸和贾兰,怎么能一样呢?
贾兰是贾珠的遗腹子,他的母亲是李纨,李纨出身书香门第,如今守寡,贾母还将荣国府的姑娘交给李纨教导。
而且荣国府里那么多清客,平时贾政也会将贾兰带在身边,虽然年龄小,抛开天赋不论,就是眼界和学识,在贾芸之上也正常。
贾滟伸手拍了拍贾芸的肩膀,说道:“没关系的,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你读书不如兰哥儿,可我猜你管家和做事,肯定比兰哥儿要厉害多了。”
话虽如此,但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人比下去,总是不太令人愉快。
贾芸垂头丧气,连头上的发丝都是没精打采的。
贾滟也不去安慰他,只是说:“读书不好,那就不读了罢。反正你也识得字,能看账目能看闲书,只是说起策论之类的,不如旁人,这也没什么。”
贾芸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读书不好,被贾滟狠狠地批评一顿,谁知此刻贾滟表现得跟春风化雨似的,这跟他原先所设想的场景相差太远,以至于他一时不知道该要怎么反应。
贾芸眨巴着眼睛,干巴巴地问道:“这、这真的没、没什么吗?”
贾滟:“真的没什么。”
“可、可从前姐姐都跟我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贾滟默了默,检讨说道:“从前是姐姐狭隘了。姐姐从前觉得读书可以参加科举,只要中了科举,就能当官光宗耀祖了。可世上这么多人,并不是人人都适合读书参加科举。如果不擅长,还非要去做,那就不太聪明。姐姐从前被蒙蔽了眼睛,自从嫁给你姐夫之后,见了许多人和事,明白许多事情不能过于刻板。”
只要有钱,就可以当官的啊。
只是贾芸以后要怎样,才能有钱呢?
贾滟偏头,心里暗暗琢磨着如今贾琏和王熙凤两人帮着贾政管理荣国府,贾琏是长房长子,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成家了之后,跟王熙凤二人一人主外,一人主内……要不,将贾芸安排到贾琏身边去?
荣国府这么大一个场子,每日进进出出都那么多事,贾芸要是能跟在贾琏身边,不说其他的,至少也能见见世面。
至于官不官的,贾芸现在还是一个少年郎,考虑买官还早得很。
贾滟神色沉吟了片刻,问贾芸:“芸儿,你想跟着琏二爷做事吗?”
贾芸喜出望外,“我可以吗?”
贾氏如今以荣、宁两府为首,贾琏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子,玉字辈里除了如今的族长贾珍,就数贾琏最有地位了。
贾芸是草字辈,比玉字辈晚了一辈,从前想见贾琏和宝玉一面,简直难于登天了。如今跟荣国府有些往来,但平时也是荣国府的仆妇受王熙凤的嘱咐,给他和母亲送一些吃食来。至于贾琏,除了过年族里集体活动的时候,平时他是很难见着的。
贾滟见他那么喜出望外的模样,觉得有些稀奇,“你这么想跟着琏二爷做事吗?”
这话问得贾芸有些赫然,少年讪讪笑道:“倒不是稀罕,就是平日里很少见着链二爷和宝二爷的,听姐姐说能跟着他做事,便有种忽然见着日思夜想的人似的感觉罢了。”
日思夜想的人似的?
贾滟默默地看了贾芸一眼,说道:“不一定能成,只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日后有合适的机会,倒是可以安排。”
贾芸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愿意的!愿意的!”
贾滟在午膳之后,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就回了荣国府。
临走的时候,卜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如今不比从前,老太太既然认了你当干女儿,两个姑娘哥儿也住在荣国府里,你别总是惦记着我和芸儿,还是多花点心思在姑娘哥儿身上。再说,你如今出门一趟也不容易,带着这么多的婆子丫鬟,这里小门小户的,也不好安顿他们。你若是想见我和芸儿了,就别亲自跑了,让人来说一声,我和芸儿便去看你了。”
贾滟哭笑不得,“妈,老太太认了我当干女儿,也没说不让我回来见你们。你别想这么多。”
卜氏却很固执,“下次不许你再这么大费周章地跑回来了。”
贾滟也能理解卜氏的心情,没跟她多分辨些什么,只是跟贾芸说照顾好母亲,要是遇上什么急事,及时去荣国府通知她。
贾芸一一应下,然后送贾滟出门。
贾滟回到荣国府,回不羡园换了一身衣裳,就去了隔壁的荣庆堂。
没到晚膳时间,王熙凤和王夫人等人还没来伺候。
在庭院的几个丫鬟见了贾滟,笑着迎上来,“姑太太回来了,方才老太太和姑娘还在念着您怎么还不家来呢。”
贾滟走过游廊,说道:“许久不见母亲和弟弟,不免多说了两句。老太太和姑娘今日午膳用得可好?绛哥儿今日也是在老太太这儿用膳的吗?”
琥珀打了帘子,朝里说道:“姑太太来了。”
鸳鸯便已扶着贾母出来,贾母笑道:“我正嫌在里头坐得乏闷,想出去转转呢。可巧滟丫头就回来了。”
贾滟向贾母行过礼,便上前跟鸳鸯一左一右地扶着老人家,笑道:“那我陪老太太一起解解乏。”
贾母:“你才从后头回来,和母亲弟弟许久不见,想来也没歇着。如今好不容易家来,你还是先去歇歇,等会儿与我一起在荣庆堂吃饭。”
“没关系,也不觉得累。再说,陪着老太太一起,什么乏闷也该烟消云散了。”
贾母也就没有再跟贾滟客气,她在鸳鸯和贾滟的搀扶下走出庭院,丫鬟们已经在庭院的海棠树下摆放好了椅子和茶几。
贾母坐在位置上,跟贾滟说道:“午膳的时候绛儿是跟你二兄一起在前头用的午膳。这小家伙伶俐有胆量,平日宝玉见了你二兄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怵得很,谁知绛儿将不怕你二兄,还与他十分亲近。”
老太太的语气既是感慨,又是骄傲。
感慨的是自家儿子和孙子的关系并不融洽,骄傲的是林绛玉小小年龄,竟也不怕平日里一身威严的贾政,可见胆识非同凡响。
“二哥哥平日对宝玉是爱之深责之切,为人父者,对自家孩子总是严格些的。绛儿是亲外甥,与二哥哥亲近是情理之中。”
贾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而问起贾滟卜氏和贾芸的现状,贾滟都一一回答了。
末了,贾滟状似不经意般跟贾母说道:“只是芸儿好像不是读书的好苗子,我看他在读书之事上确实十分用功,但收效甚微,我琢磨着过阵子让他不再去学堂了。”
“小孩儿的事情,如今也说不定。”
贾母跟贾滟拉起家常来,“你二哥哥年少时,也不爱读书,他父亲为此没少费神,后来他父亲一走,你二哥哥倒是开窍了,开始奋发读书。若不是当今圣人赐了他官职,他参加科举得到的未必不如现在。”
“二哥哥和宝玉几位哥儿都是人中龙凤,芸儿如何能跟他们相比?我和母亲不求他能读书出人头地,只希望他能有一技之长。”
“这有何难?”贾母看了贾滟一眼,笑道:“芸儿说起来,跟我们也是一家人。他若是一心想读书,一辈子读书也没什么不可以。若是不想读书,府里那么多能人,赖大、林之孝、周瑞这些人,个顶个的能干,若是他想,跟哪个人学点本事都不愁没有一技之长。只是天底下,哪有主子跟着奴才学本事这样的理?”
贾滟侧首望着贾母,笑而不语。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贾母见她不说话,便笑问:“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贾滟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芸儿不是读书的苗子。老太太,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好便是我好。我总是想着他能有出息的,若是可以,我想将他放在琏二爷身边。”
第50章
050
贾滟的直截了当,让贾母感到有些意外。
她的目光带着些许探究看向贾滟。
鸳鸯就跪坐在贾母的脚边,小心细致地帮她捶腿。
初夏的风吹过,带来些许清凉。
贾滟迎着贾母的目光,笑容清浅,“老太太向来对我是极好的。今日回去看母亲和芸儿,母亲还提醒我今时不同往日,两个玉儿都在府里,我该知道孰轻孰重。若不是老太太,不论是我还是芸儿,断然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贾母听她这么说,脸上笑容淡淡,“你和芸儿能有今日,虽然有我帮忙拉一把的功劳,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你们懂事明理又能干。”
这话是在抬举她了。
贾敏到底是不是托梦给贾母,要她嫁给林如海这件事情,永远是个未解之谜。
其实那并不重要,因为如果不是贾母相中了贾滟,不管贾敏托多少个梦给她,结局都是一样的。
原身妹子被卜朝义伤透了心,如果不是那时母亲病重,弟弟年幼,心如死灰的年轻姑娘说不定早就想不开了。
当时贾母派人来找她,原身妹子也明白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是她最好的归宿。
若是大户人家嫡出的女儿,嫁给林如海当填房,那是委屈了。
但她有什么委屈的呢?
她家中没有余粮,母亲病重甚至不能自理,弟弟那时才十来岁,本来卜朝义中了进士,她以为那终于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丝曙光,谁知卜朝义却是个负心薄幸之人。
绝望之下,她甚至以为自己要卖身了。
懂事明理能干改变不了贾滟姐弟的困境,是贾母和林如海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而这时,贾母又说:“前阵子赖嬷嬷来屋里陪我说话,说起家里的亲戚。都说你的表兄如今有出息,当了户部员外郎的乘龙快婿,现任中书舍人,已经官居七品了。”
赖嬷嬷是荣国府大管家赖大的妻子,赖大是从贾代善那时候开始,就在荣国府的,对这个家族的许多事情了如指掌,深得信任。
宁、荣两府年轻的主子见了赖大,都是客客气气的。玉字辈的见了赖大都要称呼一声伯伯,草字辈的见了赖大都喊赖爷爷。
赖大深得信任,他的妻子在荣国府身份当然也不低。贾母屋里的晴雯,就是赖嬷嬷买的小奴婢,平时带着来陪贾母说话时,见贾母欣赏晴雯模样言行和针线样样都出色,赖嬷嬷便将晴雯送给了贾母。
荣国府的管家虽然是奴籍,但个个都是小财主。
在荣国府里是奴才,离开荣国府,除了奴籍在身,他们有自己的房子院子,也买了奴才到家里服侍自己。
贾滟知道赖嬷嬷,这个老人家是个了不起的角色,连王熙凤都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荣国府没有秘密,贾家也没有秘密。
“老太太平日不出门,却像是有着顺风耳似的。这些事情我都不曾听说,老太太却已经晓得了。”
“我哪有什么顺风耳?不过是她们担心我在家太闷了,总找些话来陪我说,既能让我解解乏,又能让我知道一些外头的事情。”
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
贾滟低头笑了笑,“朝中有人好做官。表兄先前寒窗苦读,如今借了老丈人的东风,平步青云,也是他应当的。”
贾母:“你心中毫无怨怼?”
贾滟在新婚之夜撞墙自尽的事情,贾母其实早就知道了,杨嬷嬷又不是白放在扬州的,怎会瞒着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她?
只是杨嬷嬷说的也微妙,就说贾滟许是撞邪了,因为她昏迷醒来之后,说是饿昏了头,而那时她一进新房,便像是控制不住自个儿似的,一门心思就往墙上撞。短暂的昏迷后,醒来的贾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吓得花容失色。加上后来贾滟惜命的表现,更显得那一夜的撞墙之举像是撞邪魔怔了。
贾母得知贾滟新婚之夜的举动时,是十分不悦的。
既然已经答应了以荣国府姑娘的身份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便应该本本分分。总不能好处都拿了,却冷不丁地从背后捅刀。
贾母话里有话,贾滟眨了眨眼,随即意识到一些什么事情。
其实她是不怕被贾母知道那些事情的,因为她如今跟两个玉儿感情很亲近。
明眼人一看便知,若是真的心有怨怼,不可能做到这份上。
贾滟杏眼微弯,反问道:“老太太觉得我如今心中可有怨怼?”
贾母打量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赞许说道:“当放则放,没有怨怼就对了。人活一辈子,最重要是懂得珍惜眼前的福气。”
贾滟对贾母的敲打,并没什么抵触和反感,这是人之常情。
原身妹子甘愿当贾母的一枚棋子,却临时反悔,差点弄出人命来,换谁都会觉得不高兴的。
“老太太说的极是。”贾滟低头整理着水绿色的袖子,声音淡淡,带着几分笑意,“我是懂得惜福,所以才跟老太太说芸儿的事情。”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贾芸的事情上。
贾母失笑,说道:“去年家里娶了凤丫头进来,旁人都说她水晶心肝玻璃人,我瞧你也不逞多让。”
“到底是老太太的嫡长孙媳妇,我比凤丫头,可差远了。”
贾母笑了笑,示意鸳鸯不用捶腿了,鸳鸯起来站在她身后。
贾母:“我如今已经不管家了,插手年轻一辈的事情不太合适。”
“老太太令人佩服,这么大的家,说放手便放手。”
贾母见贾滟从善如流,笑瞥了她一眼,“芸儿读书不太行,可我看他平时透着那股机灵劲儿,打磨打磨,确实是个好苗子。”
贾母不想直接干涉王熙凤和贾琏这两口子身边要放哪些人,贾滟想让弟弟跟在贾琏身边,也可以理解。
如今荣国府里,玉字辈里宝玉才八岁,能顶门立户的孙子只有贾琏一人。
想了想,贾母给贾滟支招,“凤丫头自从进门后,对琏哥儿看得有些紧,总想放一两个小厮到他身边。你如今到府里,凤丫头总是想着你好的,我看最迟明天,她便会亲自去不羡园看你。你们年龄差不多,话能说到一起去,你就跟她嘀咕芸儿的事情,又何妨呢?”
其实这些事情,如果贾母愿意出面,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那样一来,就太粗暴直接了,也显得这位老人家手伸得太长。
贾滟心里清楚,在她跟王熙凤嘀咕贾芸的事情前,今晚王熙凤过来服侍贾母用晚膳的时候,贾母肯定会状似无意地跟王熙凤唠嗑一下自己今天回去见母亲和弟弟的事情。若有似无地提到贾芸无心念书,倒是一门心思想跟在贾琏身边的事情。
王熙凤满心都想讨好贾母,从来都将贾母说的话揉碎了分析,如果有标点符号,甚至恨不得将标点符号也分析一番的。只要是贾母说过的,王熙凤都会上心。
贾母在为人处世上,确实有独到的地方。这个方法虽然迂回,可是并不显得她插手了此事,将事情交给王熙凤,就成了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的事情。
王熙凤再聪明伶俐,其实也还是那只飞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猴子。
老人家体力好像总是不太好,很容易就犯困。贾母在庭院里坐了片刻之后,就来了瞌睡。
贾滟见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就先回不羡园,谁知不羡园里静悄悄的,两个玉儿不在,几个面生的小丫鬟原本在前方台阶坐着打盹,见贾滟回来,连忙起来迎了上去……
“姑奶奶回来了。姑娘和哥儿都不在,出去玩儿了。”
贾滟有些意外,绛玉是小孩儿心性,爱玩倒没什么。黛玉平时都是喜欢清静的,怎么也出去玩儿了?
小丫鬟笑着说:“刚才三姑娘过来了,说要去太太那边,问姑娘和哥儿要不要一起。”
难怪,原来是探春过来了。
贾滟于是又去了荣禧堂。
荣禧堂是王夫人和贾政的住处,正房由三间上房并在一起,是贾政平时会客用的,王夫人则在东边的耳房起居。
贾滟去的时候,王熙凤正在和王夫人拆来金陵的书信看,王熙凤不识字,所以王夫人正低声念着书信。
见贾滟来,王夫人将手中的信放下,笑着起身,“姑姑怎么过来了?”
“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两个玉儿也没在家,院里小丫鬟说他们到舅妈处玩了,便过来看看。”
王夫人让人看茶,让贾滟在炕上坐,说道:“姑姑来得不巧,两个玉儿刚被宝玉和姐妹们带着一起去花园斗草了。”
贾滟扶额,神色既莞尔又无奈,跟王夫人说道:“平日习惯了他们在身边叽叽喳喳,今日忽然落得清静,反倒有些不习惯,想早些见见他们,谁知总是这么不巧,他们前脚走,我就后脚到。”
王熙凤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姑姑就跟我似的,平日操劳惯了,一时清闲,反倒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好了。姑姑且放宽心,丫头婆子们都跟着呢,姑娘哥儿都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差池,只是家来没见着,有些惦记。”
王夫人听着贾滟的话,若有所思,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在别处。
贾滟觉得应该是跟她刚才进来时,王夫人念的那来自金陵的书信有关系。既然两个玉儿不在,她也不好打扰。
而这时,周瑞家的进来,跟王夫人说:“舅老爷那边来了人。”
贾滟顺水推舟,“舅老爷那边来了人看嫂嫂,我便不叨扰了。”
王夫人没有留贾滟,她本来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嫁到贾府来的时候,贾敏尚在闺中。
不愧是史太君嫡出的女儿,贾敏不仅模样出挑,性情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贾政也很疼爱这个妹妹。
只是人跟人之间的相处还需要讲究缘分,王夫人的内心对贾敏不太喜欢,如今对贾滟,也说不上多亲热。
她站起来,让王熙凤帮她送贾滟出去。
王熙凤陪着贾滟出门时,便见有两个穿着绸缎衣裙的妇人在周瑞家的引领下走过穿堂,两人见了王熙凤,跟着周瑞家一起站在旁边,向王熙凤行礼。
王熙凤跟贾滟走过穿堂,出了荣禧堂的大门,才跟贾滟说:“那是舅舅家派来的管事媳妇,来陪太太说话的。”
贾滟想起刚才王夫人心不在焉的模样,问道:“我看方才嫂嫂有些心神不定,是金陵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说起这个,王熙凤就叹了一口气,挽着贾滟,“金陵家中倒是没什么事情,是太太和舅舅的胞妹薛姨妈家里出了事情。”
贾滟:???
薛姨妈?
薛宝钗家的那个姨妈?
贾滟侧首,看向王熙凤。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先前太太拆信的时候,我不在,是探春丫头过去跟我说,太太看了金陵来的书信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嫂子见太太不好,便带着宝玉和几个姐妹们到花园玩。我原先也担心金陵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便赶到荣禧堂。”
“既然不是金陵家中有事,太太何故失态?”
王熙凤左右看了看,说:“是薛姨妈家的儿子薛蟠,这小子因为父亲早逝,姨妈对他百般宠溺,不知天高地厚。姨妈本是要带他进京的,谁知在进京前在拐子那里看中了一个小姑娘,买了人家。谁知那小姑娘早就被拐子卖给了当地一个叫冯公子的小乡绅,两人一时谁也不让睡,便打了起来。薛蟠行事冲动,指使身边奴才将人打死了。”
谁知那冯公子虽然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却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奴仆。
主人平白无故被人打死了,岂有轻易罢休的道理?
奴仆一怒之下,将薛蟠告到官府。
只是薛家是皇商,财大气粗,又背靠王、贾两府,官府名义上受理此案,却一直无人作主。
冯家奴仆那一告,就告了大半年。
如今命案正在应天府审理。
“姑姑是远客,才到家中,本不该跟你说这些事情的。只是姑姑既然问了,我想着还是说明白比较好,省得姑姑听家里探春几个小丫头讨论,还听不明白。”
想起不久前探春到她屋里说姨表兄仗势欺人,打出人命来,太太看上去很不好,嫂子快去看看时,那鬼精的模样,王熙凤就忍不住笑。
她跟贾滟说:“姑娘们如今还小,听风便是雨,喜欢凑一起讨论这些她们自个儿都一知半解的事情。舅舅也听说了薛姨妈家的事情,方才那两个媳妇是舅妈身边的人,想来是要跟太太商量怎么将薛姨妈等人接到京都来的。”
贾滟:“打出了人命,还怎么将他们接到京都?”
王熙凤撇了撇嘴,并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对薛蟠这样的人并无好感,总是亲戚,也没什么恶感。就是觉得为一个小姑娘,将人打死,还惹上官司这事情办得太没水准。
惹得一身骚,没脑子的人才会这么干。
但有王家和贾家在,薛蟠想要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熙凤笑着回答贾滟的问题,“先前拖了那么久都无人作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舅舅总是会有有办法的。”
贾滟想起原著里关于薛蟠和冯公子的这个命案,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一时无语。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草菅人命的官司要来了,真夭寿。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在荣国府住下后没多久,就听说贾雨村已经起复,担任应天府的府尹。
那个地方,就是审理薛蟠命案的应天府。想来应该是贾政和王子腾为贾雨村谋的职位,到底贾雨村会怎么做,就算贾滟没看过原著,也是能猜到的。
林如海从扬州来信,又让人从扬州带了一些当地的小吃到京都。
两个玉儿很高兴,将父亲捎来的点心分了给府里的兄弟姐妹。
贾滟给林如海回信,跟他说自己和两个玉儿在荣国府一切都很好,老太太等人也挺好。只是大哥哥贾赦,从她和两个玉儿到京都时便说有头晕之症,如今竟然又加重了,起不了身,太医都来看过,只说是气血不通,须得戒酒戒荤,平日修身养性。但贾赦又是个爱热闹的,好了两天便将医嘱忘光光,如今病情越发严重。
邢夫人见丈夫的病不见好,如今还加重了,忧心忡忡,更加无心操持府中的事情,王夫人如今一心礼佛,加上嫁给贾琏的王熙凤精明能干,持家有道,也越发懒得管事,于是荣国府的许多事情,便都落在了王熙凤身上。
初夏过去,林绛玉在荣国府度过了他四岁的生辰,迎来了炎夏。
天气越发闷热,不羡园树枝上的蝉叫个不停。
林绛玉让云起陪他去逮蝉,林黛玉已经不住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她搬到了不羡园的西厢房。
不羡园西边的耳房被贾滟布置成书房,又放了古琴和棋,贾滟闲暇时陪林黛玉在书房里打发时间,有时看林黛玉弹琴,有时自己也拿起画笔画画。
原身妹子的父亲贾璧,生前也是爱画画之人。因为画画这个爱好太烧钱了,所以贾璧生前除了两间房子和一亩田地,就没旁的东西留下。
原身妹子小时候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在画画的事情上也是有点造诣的。就是因为原身妹子会煮茶画画,又会读书写字,贾母才会相中她,让她嫁到扬州当林如海的填房。
而贾滟小时候,也学会古琴和画画。
现代社会,大概经济条件允许的家庭,都乐意让孩子去学习各种各样的才艺。
贾滟的家庭便是如此,父亲觉得多一门爱好便是多一门技能,不仅对自己有益,以后出去跟人交往,遇上同好的有话可聊,遇上不懂行的也能装逼。
只是后来父母离婚,贾滟主要是由母亲和外祖父母照顾,母亲工作繁忙,外祖父母觉得逼着孩子学这学那未免扼杀天性,不如让她自由发展,所以当时许多爱好只是略有涉猎,觉得难就放弃了。
国画和古琴也不例外,但好歹也是入门了,有点基础。
贾滟现在待在荣国府里没什么事情,林黛玉平时跟三春一起,都由李纨教导。除了李纨之外,贾母又按照三春身边嬷嬷丫头的标准,给她配了四个教养嬷嬷,除此之外,还将身边的紫鹃拨给林黛玉。
至于林绛玉,四岁多的小男孩其实还没定性的,比贾环和贾兰都年幼两岁。小孩子别说大两年,就是大两个月都是很不一样的,送到贾家的学堂去还是太早了。
贾母不舍得外孙这么小就去外头上学,于是跟贾滟说:“绛儿还是太小了,宝玉如今也不在外头上学,不如就让他跟着宝玉哥哥在家里一起读书。等明年开春年长些,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虽然贾滟在扬州的时候,林如海已经和贾滟交流过关于林绛玉读书的事情。
但贾滟也觉得林绛玉这么小的年龄,贾家的私塾,不去也罢。
而且林绛玉待在府里,贾政在外头有什么客人来,都会喊他和宝玉一起出去见客人。与人清谈时,也会带上他们。
两个玉儿不用贾滟操心,贾滟在荣国府的闲暇时间很多,干脆把国画跟古琴捡起来慢慢练。
最近因为贾赦的病不见好,邢夫人总是愁眉不展,贾母心情也不好。
贾赦不好,府里的晚辈都去向他请安,绛玉和黛玉也要去。
见了贾赦,贾赦脸色灰败,眼圈发黑,脸都瘦了一圈。
还在病中,屋里却站满了穿红戴绿的年轻女子,邢夫人也在里头服侍汤药。
贾赦平时好色,贾滟对贾赦没什么好感,平时除了贾赦去荣庆堂请安时偶尔碰面,基本上说不了几句话。两人虽然有兄妹之名,却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两个玉儿跟贾赦的感情也并不像跟贾政那么亲近,因此去向贾赦请安,也是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没说两句,贾赦也就乏了。
贾滟于是带着两个玉儿辞别贾赦。
邢夫人送贾滟和两个玉儿出去。
邢夫人愁眉不展,贾滟闻言安慰道:“嫂嫂放宽心,大哥哥是个有福之人,很快就会好起来。”
安慰的话大概都是千篇一律,谁都这么说,初始时还觉得可信,可是听久了,那个生病的人还是毫无起色。
邢夫人觉得自己很命苦。
小时父母早丧,婚事无人作主,后来嫁给了贾赦当填房。贾赦虽然风流,但也是一等将军的爵位,又是一家之主,自己也算是有个依靠。
如果贾赦真的没了,顶门立户的人就成了贾琏。
贾琏如果是她亲生的倒也还好,可偏偏贾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