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林如海的话让贾滟心里打了个激灵。
她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没说过!”
林如海哼笑了一声,靠着身后的大引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悠悠重复她的话。
“没说过。”
话音一顿,然后说道:“那是想过了。”
贾滟断然否认,“没有。”
这种事情,事关男人尊严,就算想过也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可林如海还是看着她。
贾滟有些心虚,加上本来又是病体,干脆扶着额头,浑身好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趴在林如海身上,她下巴抵着林如海的肩膀,求饶似的说道:“真的没想过。我头疼,肚子也不舒服,又想吐了。”
林如海身体一僵,侧头在她耳边警告道:“别乱动。”
贾滟顿时乖得跟只绵羊似的,她咬了咬唇,脸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林如海扶在她腰侧的手掌仿佛带了火似的,温度从腰际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烧起来。
这样趴在他身上,反而比先前还更容易碰到彼此。
她甚至能感觉到林如海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贾滟安静了片刻,小声问林如海:“老爷,我挺重的,你是不是觉得有点累?”
林如海没说话。
“要是你觉得累了,可以将我放下来的。我如今感觉好多了?”
林如海:“头不疼了?”
“不疼了。”
“也不想吐了?”
“不想吐了。”
或许是因为那股恶心难受的劲儿已经缓过去,又或许是被原来林如海在那方面是行的这个事情转移了注意力,贾滟此时感觉已经好多了。
林如海闻言,终于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掌。
贾滟如释重负,连忙离开他身上,滚到床最里面的位置。
林如海见她这模样,更加笃定她先前心里在想什么事情,真是反了天了。
可是想想,自从贾滟进门后,他不仅没和贾滟圆房,还将原本养在西跨院的陆清洛和两个通房丫鬟放了,大概也不能怪贾滟会有那样的想法。
林如海心里一时啼笑皆非,但今夜已经折腾得够晚了。
他帮贾滟盖好被子,然后在外间留了一盏灯,回来将里间的灯灭了之后,也上床睡觉了。
这是贾滟住进明雪堂后,第一次在这个房间跟林如海共枕一床,心里有些触动。
她原本是面对着墙壁的,忍不住翻了个身,背靠着身后床上道栏杆,借着外间传进来昏暗的光线打量林如海。
林如海眼睛都没睁开,淡声问道:“可看出什么了?”
这样都知道她在看他?
也是稀奇。
贾滟微微一笑,“看出你好看。”
林如海缓缓地张开眼睛,看向她的目光尽是无奈,“先前睡不着,是因为觉得不舒服,头疼,想吐。如今睡不着,又是因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没什么睡意。”
贾滟轻轻说着话,她其实也觉得累,感觉也很想睡,可是脑子却很兴奋,十分躁动。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误会的事情,如今终于弄明白了。
如果林如海那方面没问题,不仅放了铃兰悬兰两个通房丫鬟,连明媒正娶的陆清洛也放了,那只能说明他在子嗣方面确实并不执着。呃……欲|望大概也挺淡薄。
贾敏是在初冬去世的。
春去秋来,很快就要满三年了。两个玉儿的孝期说是三年,其实是守二十七个月就行。
贾滟的视线与林如海的胶在一起,小声说道:“时间过得好快。”
时光如白驹过隙。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跟她说道:“确实很快。今年端午,你和两个玉儿合该是在京都里与老太太相聚了。”
清明之后,贾政会派船到扬州接人,从京都到扬州,水路约莫是半个月的时间。
船只到了扬州,人员稍作整顿休息,四月初贾滟就要带两个玉儿北上了。
林如海喟叹着说道:“绛儿四岁的生辰,今年我陪不了他了。”
“去年他也没能过生辰,他和玉儿在端午前便得了水痘,闹得府里人仰马翻。”
贾滟想起曾经有破足道人到林府,跟林如海和贾敏说林绛玉活不过三岁的事情,笑着说道:“可能这是注定的。不是有破足道人说绛儿活不过三岁吗?只要他不过三岁生辰,或许就逃过了这一劫。”
很多民间的人算命,如果算到自己在某个岁数的时候,会遇见什么劫难,又或许说算到自己会在哪个岁数死去,就会跳过哪个岁数不提。据说这样,就可以逃过灾难,也能逃过索命的阎王。
林如海的黑眸含笑,眉宇浸润在淡淡的温柔当中,“你为两个玉儿花费了很多心血。按理说,我该要感谢你。”
贾滟觉得自己确实在两个玉儿身上费了很多心思。
在这之前,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当一个母亲时,是怎样的。
可是真正让她当一个母亲的时候,她开始时或许毫无感情地将那视为一份工作,做好了能得到回报,能让她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得到保障。可是慢慢的,她开始乐在其中,并不由自主地投入感情。
人类幼崽,确实是非常治愈心灵的一种动物。
此刻听到林如海说感谢,她觉得有些意外,但觉得这个男人言不由衷,“在你心里,难道不是觉得身为母亲,不管我为他们花费多少心思,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觉得理所当然,却不代表能得偿所愿。”
林如海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他娶贾滟进门,当然不是为了摆设。如果只是摆设,何必呢?因为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人,林如海相信她的眼力,也深信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不会让女儿留在世间的血脉受苦。
他开始对贾滟的期望并不高,尤其是在大婚之夜,她撞墙的举动之后,林如海没有想过自己能否得到一朵解语花,想着只要贾滟能将他的两个玉儿放在心上,就已经足够。
可是贾滟做的,比他所期盼的还要多。
并且还聪明,温柔,灵魂透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自由,令他忍不住驻足欣赏。
贾滟抬眼,望着林如海:“老爷感谢我,是因为我让你得偿所愿了?”
林如海:“你以后会发现,能得偿所愿是多么可贵的事情。”
“或许也不是那么难。”
贾滟面对着林如海,林如海放轻了的声音仿佛能催眠,她本来还十分兴奋睡不着觉,跟林如海说了一会儿话后,眼皮就变得沉重。
她蜷缩着身体,闭上沉重的眼皮,在意识模糊前,还不忘跟林如海说:“或许老爷以后会发现,身边有了我,总是能得偿所愿。”
林如海看着她陷入沉睡的面容,抬手触碰她如画的眉目。
她眉头微微收拢,随即舒展开,只是人又不自觉往林如海那边靠。
以后有了她,总是能得偿所愿吗?
听上去,还挺令人期待的。
林如海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将靠过来的贾滟纳入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春夜露更浓,房内一对人仿若交颈鸳鸯在沉睡。
接下来的两天,林如海都在明雪堂里陪着贾滟。
林绛玉和林黛玉两人见贾滟的病情虽然没有大好,但精神还可以,父亲又在府里,高兴得不得了。
林绛玉这两天清晨一张开眼睛,就要吵着跟姐姐一起去明雪堂找父亲练字。
林黛玉于是就领着弟弟一起去明雪堂,两人见过贾滟之后,就跟林如海在东次间里看书练字。
林如海过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过像此刻这样与两个子女亲近的时光,内心十分动容。
想到才与两个儿女亲近了些,不久之后,两人便要去外祖母家,更觉不舍,于是对两个玉儿又更加纵容了些。
贾滟见林如海难得有这样的亲子时间,也乐得不去管他们。
这两天阳光正好,她也就在玉兰树下绕几圈,累了就进屋歇着。有时林黛玉会来跟她说话,等她面露倦色时,便体贴离开。
贾滟觉得这两天的时间,过得像是做梦似的。
如果没有生病,那就更好了。
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不好得陇望蜀。
贾滟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
整整三天之后,林如海要去衙门了。出门的时候,在门前见着不久前便在桃花林里遇见的癞头和尚,当场就黑了脸。
癞头和尚见林如海这般神态,笑着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跟林如海说道:“贫僧与林施主也算是故人了。”
林如海一听他这话,脸更黑了,清隽的面容紧绷,冷笑着说道:“我与大师,一人出世,一人入世,不过有过几面之缘,何曾算得上是故人?”
癞头和尚对着林如海的冷脸,呵呵笑道:“贫僧这次来,不是要带走尊夫人和令嫒的,林施主不必紧张。”
林如海笑了,奇道:“我紧张什么?我若不让,你也进不得我府中半步。”
只是一大早起来,就见到个不是让他女儿出家就是让他老婆出家的癞头和尚,难免觉得晦气。
癞头和尚不怒反笑,“林施主,我路过贵府,得知故人染病在身,特来相助。”
林如海对癞头和尚对话尚存怀疑,毕竟,他这几年每次遇见这些人就没听过什么好话。
先前与这癞头和尚一起的跛足道人,还说林绛玉活不过三岁呢。
现在他的绛儿将满四岁了,活泼可爱,天真烂漫。
可见这些所谓出世的高人,都是端着高人的范儿招摇撞骗罢了。
林如海不欲与癞头和尚多说,“我要去衙门,大师要去哪儿?我送大师一程。”
这时,竹青出来,在林如海耳旁小声说了几句话。
林如海高深莫测地看了癞头和尚一眼。
癞头和尚向他微微一笑,手里拨弄着佛珠,“上天有好生之德,善哉善哉。”
林如海看了癞头和尚两眼,有些不放心。
但刚才竹青跟他说了,贾滟得知癞头和尚路过家门口,特地请他进去一见。
贾滟还让竹青传话,说是请他放心,她跟两个玉儿谁也不会跟着癞头和尚走,只是她这一病大半个月,药石无用,癞头和尚自称方外之人,或许让他进府车轱辘地念几轮佛经,便管用了。
贾滟都这么说了,林如海得给她面子。
他也知道贾滟并非胡闹之人。
想了想,吩咐本是要跟他出门松月,“你今日留在府里。”
松月一怔。
林如海又说:“带大师去见太太,可看好了,若是太太和两个小主子出了差池,我先拿你是问。”
松月神色一凛,“是。”
林如海看向癞头和尚。
癞头和尚向他行了个礼。
林如海默了默,还了半礼。
礼数到了,但也没忘记撂下狠话,“希望大师今日别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内人近日生病,有时难免会胡思乱想,若大师再挑唆她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即便是冒犯神佛,我也会去将大师修行的寺庙移为平地。”
男人清俊的面容带笑,声音宛若春风化雨,然而说出来的话却透着狠劲。
癞头和尚十分好脾气,“林施主放心,贫僧只渡有缘之人。尊夫人与令嫒与佛无缘自是不会强求。此番前来,不过受人之托,为尊夫人免除病魔缠身之苦罢了。”
……
…………
那天癞头和尚在府里跟贾滟说了什么,林如海无从得知。
贾滟跟他说,那癞头和尚只是对着她唧唧呱呱地念了一会儿经,然后化了一杯符水让她喝下去,就走了。
说来也奇,癞头和尚来过府里之后,贾滟的病情明显好转。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即便贾滟的身体见好,等到贾政派来的船到扬州时,贾滟的身体也还没养好。
林如海并不想让贾滟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舟车劳顿,于是又拖了一个月,才让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上京。
临走前,林如海跟贾滟在明雪堂的正房里说话。
“此行有贾先生和行简陪同张罗,倒是让我放心不少。松月与你一同去京都,我们在京都的宅子虽然有人看守,想要住人,还得收拾修葺。”
林如海歪在靠窗的罗汉榻上,跟贾滟交代一些她上京之后要做的事情。
“我已让二兄请府里的清客重新设计布局,等你到了京都,就能看到图纸。你看了喜欢固然好,若是有不喜欢的,尽管指出。”
说起来,林府在京都的老宅也有好些年没住,从前林如海任职兰台寺大夫的时候,家中只得他和贾敏夫妻二人,上无高堂,膝下又没有孩子,当时府中布局,都是以他和贾敏的喜好为主。
如今贾敏已逝,贾滟是林家主母,又有两个玉儿,府里的楼台亭阁和花园需要收拾,还要新盖花厅和书房,让两个玉儿有地方会友读书。
这些事情本该是林如海上京之后再料理的,但贾滟说她到了京都,除了陪老太太和两个玉儿,也没旁的事情。
再说,那既然一家人住的地方,再劳累,她也乐在其中。何况她如今能做的事情,不过是定下图纸,管管账目支出,这些都不是什么体力活。
林如海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也就随她去了。
贾滟站在窗前,听着林如海的话,问道:“只要我和两个玉儿喜欢就好了吗?老爷呢?”
林如海微微一笑,伸出手臂,将贾滟拉到身旁坐下,“这些小事,你们喜欢就好。”
虽然知道林如海在哄她,但贾滟觉得十分受用。
她见四下无人,干脆整个人窝进林如海的怀里,“要盖房子这样的事情,都叫小事。在老爷心里,什么才叫大事?”
温香如玉在怀,林如海微微眯了眼,半是认真地说道:“大概是普天之下,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我的家人一辈子平安喜乐。”
人活在世上,心中都曾有梦想。
贾滟记得自己小时候希望能当一个文学家,后来又想当一个考古学家……林林总总,有过很多的愿望梦想。
有的愿望得到实现,曾经的梦想却变得遥不可及。
有时候梦想不见得要成真,但心中有梦,就有所憧憬,内心会觉得世界更美好。
她从前就一直觉得林如海也有他想要实现的梦想。
人人都会有梦想。
林如海的心愿是家人平安喜乐,梦想是江山海晏河清,黎民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或许这是所有读书人都曾经有过的梦想。
毕竟,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林如海在官场浸润多年,即使长相俊雅,一身清贵,可行事作风却让贾滟觉得他像只老狐狸似的。
她从来摸不透林如海内心的想法。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听到林如海说他的心愿。
她内心有些惊讶,因为幼有所养、老有所依这样的愿望,很理想主义。而林如海一直以来都让她觉得很务实,他似乎从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贾滟微微一怔,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仰头望着他。
林如海迎着她的目光,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怎么了?”
贾滟浅浅一笑,说道:“没怎么,只是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老爷竟有这么大的心愿。”
林如海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他搂着贾滟说道:“若是能轻易实现,又怎么能说是愿望?既然是愿望,那定然是眼下日思夜想,却不得成真的。”
“怎会不得成真?小至一家的心愿,如今不是正在实现么?”
贾滟笑着反驳,“我与两个玉儿如今都很好。大至一国的心愿,要实现自然是难了些,老爷如今正值壮年,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实现你的青云之志。”
“青云之志。”
林如海有些喟叹地重复贾滟的话,含笑的语气却带着些许自嘲,“为官多年,嘴里谈的是黎民百姓,时政利弊,心里算计的都是利益,年少时的志向早已淡忘得差不多了。”
“这不还是记得很清楚吗?否则老爷又怎会为贾先生谋划起复之事?”
贾滟对林如海的话不以为然,她神色认真地说道:“水至清则无鱼,过刚易折。大至一国,小至一家,在外交往时,谁心中盘算着的不是自家的利益呢?”
官场复杂,各方势力博弈,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在官场上活不过半年。
贾滟从小被耳濡目染,并不觉得这世上有绝对的好坏,只有立场的不同。
为自己家的利益盘算,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果连自己和家人的利益都无法保障,又谈何修身齐家平天下?
只是说起这些话题,感觉很奇怪。
贾滟觉得像是在写什么命题作文,非要对着特定的主题辨出个是非曲直来。
她也不喜欢谈论这些空泛的大理论,于是快刀斩乱麻似的说道:“有的事情对错难辨,懂你的人自然懂。”
林如海神色莞尔,笑着问:“那谁能懂我?”
“老爷跟二哥哥不是惺惺相惜么?难道他不懂你?”
林如海挑眉,“唔”了一声,“我与二哥哥确是知己。”
停了下,林如海仿佛想起什么事情似的,问贾滟:“你自小是在荣国府后巷的宅子长大的,听说过哥哥年少时的事情吗?”
贾滟愣了下,回想了片刻,说道:“听过一些,但母亲不许我们私下谈论的。”
林如海瞥了她一眼。
贾滟只得笑道:“横竖老爷不是外人,想来二哥哥年少时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年幼能记事的时候,二哥哥已经娶妻了。但听旁人说过二哥哥尚未娶妻时,有过一段荒诞不经的时间,那时将国公爷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不管庶务,很爱玩,爱读书,却无心科举,总是说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话。后来国公爷去世,长兄继承了爵位,二哥哥痛失父亲,仿佛瞬间长大。”
这些都是原身妹子的记忆,贾滟细细回想着,慢慢说道:“长兄已经娶妻,二哥哥可能感觉身为男儿,若是做不到光耀门楣,也该要守住祖先留下的基业,于是一反年少时的荒诞不经,娶妻生子,专心科举。”
第42章
042
只是贾政还没能参加科举,就被当今朝廷赐了官。
说起来,宁国府那个专心修仙问道的贾敬,还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既参加过科举,又进士及第,年轻时的贾敬肯定也是有过施展拳脚的野心的,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没能在官场上大显身手,反而缩在道观里炼丹。
林如海:“你是否觉得二哥哥过于古板?”
贾滟瞅了林如海一眼,“我没说,是老爷说的。”
林如海搂着她一同靠在身后的大引枕,“二哥哥其实是个性情中人。丧父之后,始知老太太操持家业颇为艰辛,长兄已经继承爵位顶门立户,他若沉迷不悟,便枉为人子。他其实也爱读书,最爱诗词歌赋,只是如今在朝为官,又是一家之主,不得不端着架子罢了。”
停了停,林如海又笑着说:“若是一家之主都沉迷那些在世人看来是旁门左道的东西,他如何能教导族中子弟读书考取功名,以守住祖宗的基业?”
人在年少时,因为还有倚仗,就十分任□□玩,不顾身上的责任。
很多人的成长都与痛失挚亲有关,成熟只在瞬间。
贾政就是如此。
其实岂止是贾政如此?
贾滟想起林如海说过他参加科举前曾在苏州祖坟旁的田庄暂住,为父亲守孝。
林如海之所以能跟贾政惺惺相惜,在某个程度上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
其实贾滟对贾政的感觉并不坏,身为宁、荣两府里唯一一个品行端正,行事又比较靠谱的男人,贾政其实也很不容易。
品学兼优的贾珠已经病死,留下李纨和贾兰这对孤儿寡母。
既有贾珠这名优等生珠玉在前,也不怨贾政见宝玉喜欢玩弄脂粉时怒其不争。
即便是在贾滟生活过的世界,以人为本,尊重人的多样性,但绝大部分家长要是有一个像宝玉这样的孩子,即使知道他本性善良有才情,也是分分钟要被气死的节奏。
如今听林如海说起贾政的不易,默了默,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那……我住在荣国府的时候,多陪伴老太太和嫂子,也算是为二哥哥分忧?”
林如海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滟:“……”
难道她说错了什么?
林如海的声音包含笑意,“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这个。”
贾滟坐了起来,看向歪在大引枕上的男人。
林如海:“玉儿在绛儿这个年龄的时候,我已经为她请了名师启蒙。若不是我今年冬天要调回京师,也该是要在扬州为他请一名业师在府里,为他启蒙。”
古时书香门第出身的孩子,启蒙都早。如果等到林如海回京都,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再为林绛玉启蒙,似乎是有些晚了。
贾滟也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世界,不能像是自己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一样,觉得只要孩子能安然长大,开心喜乐,父母就觉得很开心。
尊卑分明的世界里,父母尚在的时候,固然能安然长大,父母一旦不在,也该要有顶门立户的本事。
贾滟不知道林绛玉以后会怎样,因为未来不可知,才更要重视他的成长。
他日后要是能像父亲一样,科举入仕,他的姐姐以后即使嫁人,也更有底气。
如今林如海提到林绛玉的启蒙之事,贾滟顿时回过味儿来,“老爷想让他在荣国府里跟表兄弟们一起读书?”
林如海反问:“你觉得不好?”
倒不是不好。
只是贾府那些子弟的做派……换了谁会觉得好?
但是林绛玉不是女儿,他不可能一直养在家里的,男孩是要出去外面跟人交往的。
不论是读书还是什么,他最终还是要走出外面的世界。
贾滟神色有些凝重,没有吭声。
林如海看着她的神色,笑着说道:“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二哥哥家的宝玉,虽然比玉儿大了一岁,平日也不爱去学堂上课。二哥哥为他读书之事,心思用尽。荣国府里不仅有现成的业师,也养了不少清客,让绛儿暂时跟着舅舅,也是好事。”
贾滟还是没说话。
道理谁都懂,但也需要一点时间接受。
林如海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抱着,一只手像是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除了宝玉,还有一个年龄跟绛儿差不多的兰哥儿。”
林如海的话顿了顿,说道:“那是你的侄孙儿。”
侄孙儿跟儿子一样启蒙。
贾滟心里默默念了声好家伙,辈份可真是个好东西。
“不要觉得放他出去跟旁人一起读书,就是坏事。”
林如海的声音变低变轻,语气却复杂,“他总不能一直在我们的身边生活,见过山地里的佃户农作,得知一饭一粥来之不易,也该要见见繁华世界的众生百态。有你在,我还是很放心的。”
贾滟觉得林如海的教育观念很先进,放在现代社会,都是出类拔萃的。
她趴在林如海的胸膛,笑着说道:“我哪有老爷说的那么重要。既然你已经定下主意,那听你的便是。”
林如海没说话,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轻拍着贾滟的后背。
贾滟被他拍得昏昏欲睡。
她自从病好了之后,就十分嗜睡。日睡夜睡,快成睡神了。
但今天不能睡,因为过一会儿窦晴川要带着裴辙到府里来。
原先裴行简要上京参加春闱,是不带妻儿一起去的。因荣国府派了大船来接贾滟和两个玉儿,刚好与裴行简同行。
用裴行简跟老太傅解释的话是林夫人带着两个玉儿,没个人说话,怪闷的。晴川跟林夫人投缘,不如让她与辙哥儿也一起上京,一则可以与林夫人作伴,两家交好,二则也能让晴川和辙哥儿进京见见世面。再说,辙哥儿从出生后就知道大伯父在京都做大官,可这么多年,只在三岁的时候见过大伯父,如今怕是连大伯父长成什么样都忘记了,也该要见见大伯父!
老太傅一听裴行简的话,就冷笑,说你尾巴翘起来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想带着媳妇和辙哥儿进京可以,只是明年春闱你若不能考个进士,仔细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吧啦吧啦。
不管怎样,反正最后窦晴川可以带着裴辙一起进京。才两岁的女儿被留在扬州裴府,交由三太太和乳娘这些人照顾。
要是裴行简进士及第,等到吏部派职后,再考虑将女儿接到身边的事情。
贾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这时候小孩的夭折率这么高,带着两岁多还不能清楚表达自己的孩子出远门,风险太大了。
窦晴川带裴辙到林府,一则是让裴辙和两个玉儿玩耍,二则是要跟贾滟合计一下,要进京都了,要带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女人们一起出去玩,古往今来都一样。
总是要一起商量好我带什么你带什么,一路上经过什么地方要做些什么,路上准备多少零食,可以玩些什么游戏消遣之类的。
贾滟和窦晴川也乐在其中。
因为心里惦记着窦晴川要来的事情,贾滟就是瞌睡来了,也不敢睡。
她在林如海怀里动来动去的。
林如海被她磨来蹭去的,有些无奈,“怎么了?午后稍微歇一会儿不好吗?”
贾滟:“我最近好爱睡,我怕一睡着就起不来了。过个把时辰,晴川要带辙哥儿来玩。”
林如海:“不睡那就起来吧。”
贾滟是想起来的。
可林如海这么说,她就不太乐意。
“我原本好好地站在窗边与老爷说话,是你非将我拉上榻歪着的。如今话说好了,你就赶我走?”
这个小妻子,最近是越发的恃宠生骄。
林如海的手从她的耳轮滑到下巴,将她脸抬起来,“怎么跟老爷说话的?最近忒惯着你了,是吧?”
话虽那么说,却透着纵容和亲昵。
贾滟看着他的模样,笑了起来。
她头微微抬高,就在林如海的嘴角落下一个轻吻。
林如海愣住,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火热,“身体大好了?”
贾滟抿着唇笑,摇头,“不好。”
眼前的女子眉眼含笑,十分俏丽,但也可恶。
自从她病后,林如海就再也没有睡在西次间,两人同床共枕,林如海难免会有欲|望,可是每次都想到贾滟还是太过虚弱,经不起折腾,都强行忍住了。
她明知道他有时不好过,还偏来闹他。
“不好?”
林如海对她这般恶劣的行径又爱又恨,气得笑了,“我看你是越发不将老爷放在眼里,不好好整治整治,就无法无天了。”
话说着,翻了个身,将贾滟压在身下。
可是贾滟根本不怕他,她被人压制了,还十分猖狂,笑着抬起身体,在林如海的下唇轻咬了一下。
林如海:“……”
被压制在榻上的年轻女子长发散开,铺在神色的毯子上,眼若秋水,面若桃花。
……他又不是柳下惠,怎么能忍?
林如海眯眼,警告道:“别闹。”
非要闹。
贾滟咬着唇笑,双手缠上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勾下来,红唇快要贴上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小声问道:“难道老爷真的是不想吗?”
林如海盯着贾滟。
贾滟十分柔顺,予取予求的模样。
两人短暂的对视之后,林如海派出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理智,“别闹了,等会儿——”
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了回去。
贾滟的唇贴着他的,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么贴着他,明亮的杏眼微弯。
——最媚不过方寸之间。
林如海顿时兵败如山倒,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反客为主。
两人对彼此的身体都并不陌生,同床共枕了那么多次,虽然一直没有圆房,但也会有一些比较亲密的行为。
林如海将人搂在怀里,十分珍视似的吻着亲着。
靠窗的罗汉榻有些窄小了,又太软,动作稍微大一点,还会有响声。
就是罗汉榻“嘎叽”的一声响,让埋首在贾滟雪白颈项亲吻的林如海的理智回笼。
他动作一顿,一只手撑在贾滟的身旁,抬起身体。
在他身下的年轻女子眼神迷蒙,丰润的唇透着光泽,一只手懒懒地搭在他的肩膀,至于身上的衣物,此刻已经散乱,将露未露,更添风情。
林如海阖了阖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贾滟已经滑落在肩膀的春衫拉上。
贾滟:???
已经情迷意乱的贾滟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从榻上起来。
贾滟却伸出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勾在男人巴掌大的玄色腰带上。
林如海:“……”
贾滟抬眼,眼波勾勾转转的,轻柔的声音带了些哑,“为什么?老爷分明也是喜欢的。”
林如海岂止是喜欢,小妻子柔顺不失热情,配合得不得了,他简直喜欢得要死。
但是!
现在是该做些事情的时候吗?
林如海板着脸,十分冷静的声音实在谈不上高兴,“你等会儿有客人。”
前脚跟他说一个时辰后有客人来,后脚就来招他……
林如海实在不知道该说她是无知者无畏好,还是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
贾滟:“还有一个时辰呢。”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那么长的时间,什么事情都该干完了。
贾滟心里想着林如海既然没有那方面的隐患,那她可不能过着守活寡那样的日子。
有丈夫不用做什么?
贾滟想起自己从前看到的听说的,都说这些事情只要你情我愿,都是很刺激很快乐的。
她不是活在谈性色变的时代,人应该要面对自己的欲|望,能满足的,只要没有违法乱纪,没有对不起他人,当然要尽可能满足。
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贾滟勾在林如海腰带上的手指动了下,望着他,“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可以?”
林如海要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用尽全身的力气,早就被她勾得三魂不见七魄。
他伸手,火热的手掌按在贾滟勾着玄色腰带的手背上。
“……不可以。”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哑,看着她的目光火热,似乎下一刻就能将她吞噬。
林如海按着她的手背,心中暗叹了一声,俯身,跟她接吻。
离开的时候,也将她勾在玄色腰带上的手拿开,低声说道:“除非你今日不想见客了,否则就是不可以。”
贾滟嘴巴微张,她想说不至于滚一下床单就见不了客的。
可是想想,林如海好像已经禁欲了将近三年,忽然开荤……
贾滟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老房子着火?
呃。
贾滟看向林如海的目光,顿时也变得奇怪。
林如海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脑海里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林如海有些无奈地说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有事情去外书房。”
贾滟“哦”了一声,慢悠悠地起来帮他整理衣冠。
她以前觉得林如海不喜欢让丫鬟服侍有些奇怪,不太像这个世界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
如今她跟林如海发生一些比较亲密的行为之后,觉得给他整理仪容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实在不能假以他人之手。
否则,她心里会觉得林如海脏了。
她帮林如海整理好衣冠,双手放在他的衣襟上,歪头看他。
林如海仪表堂堂,站姿如松,跟她对视着。
贾滟脸上露出甜笑,“晚上早些回来,好吗?”
林如海看她一眼,感觉又爱又恨,低头与她厮磨半晌,离开时抬手用拇指将她唇上的水光拭去,“……不许招我。”
他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贾滟望着林如海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能不招?
就偏要招。
还有几日就要离开扬州了呢,男|色可餐,她可不能亏待自己,必须得在走之前吃一顿好的。
窦晴川带了裴辙到林府。
裴辙见过贾滟后,贾滟就让人带他去闲云阁找两个玉儿玩。
养在闲云阁里的八哥见了裴辙,扇着翅膀,嘎嘎叫道:“辙哥儿来了!辙哥儿来了!”
林绛玉见状,惊讶地合不拢嘴,“小八都没见过裴哥哥,竟然就认得他了!神鸟!”
正在喝茶的林黛玉一口茶喷了出来,扶着桌子咳嗽。
王嬷嬷连忙上前来帮她拍着后背,“姑娘当心些。”
而小八还在摇头晃脑,“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裴辙见林黛玉被茶呛着,也连忙跑过去,“林妹妹怎么了?”
林黛玉咳得双颊生红,一双眼睛映着水光,此时听到裴辙来问她怎么了,不由得抬头瞪了他一眼。
裴辙被瞪得十分无辜,只好退开两步,看向林绛玉。
林绛玉对两个哥哥姐姐之间的暗潮涌动毫无感觉,十分高兴地跟裴辙说:“午膳的时候,太太就跟我们说你要来,我为了等你,连午觉都没睡!”
裴辙“啊”了一声,忍不住又看向旁边的林黛玉,林黛玉如今已经不咳了,王嬷嬷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裴辙悄声跟林绛玉嘀咕:“那林妹妹呢?她也没歇一会儿吗?”
“那怎么会?”
林绛玉见裴辙忽然悄声说话,虽然不知就里,但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姐姐午膳之后,休息两盏茶的功夫之后,就要睡一会儿的。父亲说了,这是养生之道!”
好吧。
裴辙又看了林黛玉一眼。
这时,林黛玉刚好看过来,恰好看到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忍不住蹙眉,“你们倆在说什么悄悄话?”
林绛玉:“不是悄悄话,是裴哥哥问姐姐有没有午睡。”
裴辙:“……”
这孩子,真是个铁憨憨。
林黛玉奇怪地看了裴辙一眼,“你有什么话,问我就是。”
裴辙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妹妹方才瞪我一眼,我心想不知是不是我又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生气,还是别来讨嫌得好。”
就……裴辙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见着林黛玉的时候,觉得林妹妹怎么都好看,讨人喜欢得不得了,就是她生气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有些发怵,不知道该要怎么样才好了。
林黛玉见状,笑道:“你还知道讨嫌?父亲和太太都跟我说这八哥是衙门里的人养的,如今不想养了,送给我们家的。现在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八哥是谁养的?”
裴辙瞪大了眼睛,看向林黛玉,“……妹妹真的不知道吗?”
林黛玉笑哼了一声,神情带着几分倨傲,“你别管我知道不知道,我只看你敢不敢在我跟前胡说八道。”
裴辙抬手抓了抓脑袋,说道:“是我养的啊。”
林绛玉“啊哦”了一声,“难怪刚才小八见了你,就喊裴哥哥。我还当它是一只神鸟呢。”
林黛玉神色莞尔地看了林绛玉一眼,嗔道:“傻弟弟。”
“我本来就不如姐姐聪明。”
林绛玉向姐姐露出一个笑容,转而问裴辙,“裴哥哥,小八是你养的?它既会说话,又会跟着太太弹的琴声摇头晃脑,聪明可爱极了,我跟姐姐都很喜欢它,你怎么会不想养它呢?”
裴辙顿时汗颜,“我其实也没有不想养它。”
林绛玉眨巴着眼睛,十分天真无邪地问道:“既然这样,你做什么将它送到我们家?它虽然只是一只八哥,但已经认得人了,或许他并不想离开原来的家。”
这好奇宝宝……裴辙伸手戳了戳林绛玉的脸颊,“绛儿想知道?你去问小八不就好了。”
小八在鸟架上蹦跶,嘎嘎叫,一边叫一边说:“哪儿都不去,就去找林妹妹玩!”
林黛玉“呿”了一声,皱了皱鼻子,说道:“我早就知道这些话都是你教的。”
裴辙笑着说:“是我教的,那林妹妹喜不喜欢小八呢?”
林黛玉的大眼睛瞅向他,随即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喜欢。”
“只要林妹妹喜欢就好。”
话语一出,裴辙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跟林黛玉解释道:“我们家老太爷说了,我到了该要认真读书的时候。什么养鸟种花这些事情,都是外骛。老太爷又嫌小八在府里嘎嘎叫,说小八一大早起来练嗓子让人不得好睡,我要是再不把它送走,老太爷就要拿它来炖汤了。”
第43章
043
林绛玉没见过老太傅,听裴辙说起老太傅的时候,不是说老太爷罚他跪祖宗,就是凶他不认真读书。
这时听裴辙说老太爷要把小八炖汤,林绛玉顿时打了个激灵,“老太爷听上去像极了老妖怪,好可怕。”
裴辙:“……”
他家老太爷平时诚然是严厉了些,但总是为他好,怎、怎么就像老妖怪了啊?
林黛玉听了弟弟的话,有点想笑,又不能笑,拉过弟弟,神情严肃的说道:“父亲和太太都说,老太傅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你不能乱说话。”
语毕,又看向裴辙,嗔怪道:“都怪你平日总跟他说老太傅如何罚你的话来,他才会觉得老太傅可怕。以后再也不许你跟他说这些事情。”
裴辙无语凝噎。
觉得自己一旦遇上这两个玉儿,堪比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几个小家伙在闲云阁里又玩又笑,十分畅怀。
贾滟和窦晴川两人聊得也很高兴,从扬州到京都,陆路水路的加起来半个多月,如果没个伴,还不知道会多寂寞。
现在两家人一起走,感觉顿时热闹起来,就是赶路也会觉得有乐趣。
两人商量好路上的事情之后,窦晴川就开始有些发愁。
“裴五爷是要读书考试的,我与裴大爷只在家宴上见过几次,听说他是个疼爱弟弟的,自小裴五爷想要什么,都替他寻了来。大嫂时常会在京都让人带一些东西回来,可我们妯娌却没怎么相处过,我真怕会生出些什么事端来。”
老太傅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裴世英二十岁中了进士,搭上了老太傅的顺风车,一路平步青云,官至户部尚书,居正三品。
裴世英在朝廷摸打滚爬了二十年,将近不惑之年。他比裴五年长十来岁,为人稳重冷静,对弟弟十分爱护。
裴世英的夫人杨氏是太常寺少卿之女,知书识礼。
贾滟关于京都的记忆都来自原身妹子,其实她对京都的风土人情到底怎么样,一无所知。
就是原身妹子在荣国府住的那小半年,她不过也是跟在贾母身边听听闲话,很多事情也并不知情。
只是说起裴世英是户部尚书,贾滟忽然想起进士表兄好像是成了户部侍郎的乘龙快婿。
想着想着,贾滟也有些发愁。
到京都,各种各样的讲究就多了,林如海调回京都之后,各种人情往来和应酬到时也不会少。
贾滟想着,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原本还在碎碎念的窦晴川顿时安静下来,睁大眼睛看向贾滟。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贾滟回过神来,她笑着说道:“我只是想到这趟回京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的陶然山庄环境很好,我还想再去住阵子。”
“原来是为这事。我还以为嫂子嫌我话多呢!”
窦晴川如释重负,“去年冬天下了一场雪,瑞雪兆丰年,今年秋天想来是丰收的季节。但今年我们注定无缘看到陶然山庄今年秋收的风景了,等明年嫂子和两个玉儿回来,我们再一同去陶然山庄小住。”
贾滟心里有些遗憾,因为她觉得这个愿望是无法实现了,但还是笑着点头,许下愿望。
“好呀,上次我听周大嫂子说每逢秋天,陶然山庄山上的金桂十里飘香,可以采了做桂花糕,晒干了做桂花茶。”
“那都是明年的事情,好姐姐,我要给在京都的大嫂和没见过面的侄儿侄女们准备一些表礼,我听说京都里什么稀罕的玩意儿都有,怕送的表礼到时候贻笑大方。”
窦晴川说着,从系在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案桌上,向贾滟笑得十分讨好,“好姐姐,你从京都来的,又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赶紧帮我合计合计送什么表礼比较好。”
在京都的裴世英子孙挺多,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长女已经嫁人,长子也到了讨论婚嫁的年龄。
贾滟看着窦晴川那一长串的礼单,头皮都发麻。
因为她回去贾府,也要准备很多的礼物。
贾滟帮着窦晴川看了一下她的礼单,上面包括但不止于文房四宝、湘妃竹做的扇子,可以刻私章的上好鸡血石,上好的和田玉,红玛瑙珍珠簪,黄金项圈……林林总总。
贾滟知道窦晴川的娘家很有钱,如今看她列出这些给侄子侄女的礼单,第一次十分直观地感觉到她的财大气粗。
贾滟帮着她出了几个主意,两人又合计了一下在路上要带的零嘴和消遣物品,就散了。
等窦晴川走了,快到晚膳的时间。
林如海让人回了明雪堂传话,说今晚他不在明雪堂摆饭,在外厅跟清客们一起用了。
于是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在明雪堂摆了饭,又将没吃饭的饭菜分给丫鬟们之后,就让夏堇将自己准备给宁、容两府女眷的礼单拿来。
夏堇将礼单拿了来,笑着跟贾滟说道:“太太放心,给迎春、探春和惜春几位姑娘的玉佩和发饰都是一样的。您带着姑娘回去,到时老太太肯定会让人去接史侯家的云姑娘到府里来,因着史姑娘是客,除了给她准备了同样的发饰和玉佩,还给她准备了一个镯子。宁国府蓉大爷家的大奶奶和链二爷家的奶奶我们都没见过,不知她们的喜好如何,但也是准备了一样的礼。”
贾滟歪在正房的榻上,身后靠着大引枕,看着礼单上的东西。
窦晴川的娘家有钱,林如海的家底也十分丰厚。
钟鸣鼎食之家的出身,因为子嗣不盛,所以这么多代积累下来的财富都很集中,到了林如海这一代,虽有兄弟,但林如海这一支,他是独苗,所以家产都被他继承了。
当了几年巡盐御史,跟当地官员盐商应酬往来,肯定免不了有一些额外的收入。
水至清则无鱼。
官场复杂,林如海一个巡盐御史想要顺利开展工作,当不了名副其实的出淤泥而不染、流芳百世的清官。
其实贾滟回去准备的礼单有三份。
第一份是她和林如海在扬州采买的一些扬州特产,苏绣之类的东西,到了荣国府,那份礼单是要给王夫人的。
第二份是林如海准备的要送给宁、容两府爷儿们的礼物,大多是玉石、扇子之类的这些东西。
最后一份就是贾滟手里拿着的这份,除了三春和史湘云的礼物,还有矮了她一辈的王熙凤和尤氏两人,尤氏是贾珍的妻子,他们的儿子贾蓉在贾滟到扬州之后,也娶了媳妇秦可卿。因为尤氏她见过,王熙凤和秦可卿她都没见过,第一次见面,所以给这两位新进门的奶奶准备的礼是一样的。
再有就是跟她同一辈分的王夫人和邢夫人。
然后是老太太。
各个太太奶奶房里的大丫鬟也要准备一些礼物,再有丫头婆子……很琐碎,但都是要操心的。
贾滟觉得在这些大家族里送礼什么的,很考验她这个从异世穿越而来的灵魂。
现代社会,都是简简单单的一家三口,即使三代同堂也不超过十人,就那样,那些几代同堂的家庭矛盾就已经十分严重,一触即发。
如今她要面对宁、容两府这个四代同堂的贾家,加上奴才仆妇好几百人。
稍微有不周到的地方,可能就会落人口实。
贾滟对着礼单一项一项在看。
林如海从前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贾滟在琉璃灯下对着礼单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看什么?”
林如海跨过门槛,走向贾滟。
“在看礼单。”
贾滟依然歪在榻上,笑着向林如海伸手。
她最近被林如海惯得厉害,两人私下相处时,她变得随意了许多,从前的一些小性子也开始冒出来。
不管她私下时是怎样的,但在外人面前,贾滟总是端庄、温柔、得体。
林如海也乐得这么宠她。
林如海伸手将贾滟的手握住,顺着她的力道坐在了她身旁。
他才坐下,贾滟就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道:“喝了酒,一身酒气。”
“不过才喝几杯,怎会一身酒气。”
林如海笑着将人纳入怀里,头微微一侧,亲了亲她的发鬓。
男人的目光落在案桌上的礼单,笑问:“礼单有什么问题?如果缺了什么,明天让余凡去打点。”
贾滟舒舒服服地窝在林如海的怀里,一只手搭在他环在腰间的胳膊上,头微微往后仰,亲了亲他的下巴,“没什么缺的,只是怕漏了谁的,所以再来看一看。”
她的唇正要离开,就被对方追了上来。
开始是蜻蜓点水似的,温情嬉戏,亲着亲着,就变了味。她被放倒在榻上,身后靠着大引枕,前方是男人颀长的身躯欺了过来。
春衫单薄,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
贾滟双手抵在林如海的胸膛,在他胸前的肌群上按了下。
她从前一直以为林如海是那种清瘦的文弱书生,后来嫁到扬州来,才知道养生达人林如海平时是有做运动的,他平时既会耍太极也会耍八段锦。
因为也有练这些气功之类的,他的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肌肉线条十分优美。
胸前的肌群这么按下去,手感极好,贾滟忍不住又按了两下。
林如海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声音因为情|欲而变得低哑,“在做什么呢?”
贾滟迎着他的目光,咬着唇笑。
她又亲了亲对方的嘴角,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在摸老爷呢。”
林如海:“……”
最近他发现了,小妻子在人前端庄大方,人后大胆热情,以撩拨他为乐。
贾滟跟他咬耳朵,“不给摸吗?”
怎么不给摸?
林如海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按在榻上,然后凑过去,跟她厮磨,“你让我今晚早些回来,如今我回来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贾滟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抬头跟他接吻。
两人的衣衫在交缠中变得松散,贾滟原本就是准备要就寝的装束,腰间的系带松开,襟口就散了。
罗裙轻解,香肩微露。
林如海的吻落在她的肩膀,她的肩膀缩了下。
贾滟感觉身体一阵颤栗,抵在他胸前的手轻轻推了一下。
林如海停下,看着她,“不舒服?”
也并不是不舒服,只是感觉不太习惯,这些亲密的举动令她觉得陌生,仿佛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
但林如海这么问她,令她有点想笑。
感觉刚才还十分旖旎的气氛,顿时就淡了很多。
她弯着杏眼,“如果我说不舒服,老爷会停下来吗?”
林如海:“……”
这个问题令人骑虎难下。
林如海当然是很想要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白天的时候贾滟要见客,他很可能当时就把人办了。
他也知道贾滟是在跟他在闹着玩,于是板着脸,说:“不会,没有人能在引火烧身后,还能全身而退。”
贾滟笑了起来,她的手抬起,搂着林如海的脖子,“听说第一次都会很疼,老爷可以对我温柔一点吗?”
想要跟他一起共赴云雨的意思表现得已经很明显,贾滟第一次主动邀欢,有点害羞,又有点怕他会拒绝,感觉脸都快烧起来了。
林如海的身体一僵,没说话。
贾滟没等到他的回答,心里有些忐忑,抬头想看他什么反应。
可是没等到她抬头,就感觉对方的手臂猛得用力箍紧了她的腰身,下一刻,林如海已经将她揽腰抱起,绕过碧纱橱,来到了西梢间。
林如海将她放在床上的瞬间,火热的吻也跟着落下。
他吻着贾滟的唇,有的放矢地控制着自己想一口吞了她的欲|望,哑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可以。”
贾滟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林如海的索取,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事实上,怎么也不会准备好的。
一具从来没有经过人事的身体,根本不堪挑逗,她在林如海面前溃不成军。
肌肤相贴,她感觉到对方与自己的不同,惊了一下,轻喘了一声,随即唇舌被人吻住。
夜色升腾,他们亲密地一起厮磨,贾滟觉得自己仿佛融化成一滩水,任人掬弄。
杏眼因为动情而变得潮湿,林如海的吻太深,贾滟被他弄得呼吸乱了序,唇齿乱颤,不小心咬破了他的下唇。
林如海唇上一阵刺痛,却绷不住笑了,他舔了舔下唇的血珠,将软若无骨的人捞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搂着她的后腰,两人耳鬓厮磨,低声笑着问道:“这就把我唇都咬破了,等会儿可怎么办?”
贾滟意乱情迷,不能理解林如海的话,“什么怎么办?”
很快,她就明白了林如海说的可要怎么办是什么意思。
破身时的疼痛微不足道,令她觉得无措的是淹没在无边欲|海时,将要灭顶的快感。可是,她适应得很快,并且乐在其中。
后来她食髓知味,主动勾着林如海,相濡以沫,肌肤相贴,两人的呼吸都融在一起,她咬着林如海的耳朵,笑着问:“我好喜欢啊,怎么办?”
怎么办?
林如海除了缴械投降,没有其他的选择。
……
…………
翌日清晨,贾滟被窗外玉兰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吵醒。
她平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床幔有些恍惚,昨晚酣睡无梦,醒来之后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贾滟转头,就看到林如海含笑的黑眸。
男人一脸餍足的模样,见她张眼,凑过去看她,“醒了,感觉怎么样?”
贾滟想起昨晚两人颠鸾倒凤、十分荒唐的那些事情。
但感觉挺好的,
可……这要怎么说?
贾滟默了默,笑着凑上去亲他嘴角,岔开话题,“老爷今天不用去衙门吗?”
林如海手臂伸过来,横在她的腰间,将她搂进了怀里,“我今天休沐。”
他身上的气息十分好闻,衣物上的熏香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贾滟的脑袋在他的怀里蹭了下,“我感觉有些累。”
林如海轻笑了下,昨晚勾他的时候怎么不嫌累?
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他表现得十分体贴,“怪我,今天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贾滟想了想,“今天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就是陪两个玉儿读书识字,再看看回京都要带的东西是否齐全。”
微顿,又说道:“史府前阵子送了许多绫罗绸缎来,得琢磨一下怎么回礼。”
这是贾滟第一次跟林如海说她平时应酬的这些事情。
扬州史家跟金陵史家是完全两回事,但在扬州也是望族。
江南甄家能将女儿嫁到扬州史府,可见这个史府也是颇具影响力的。
但嫁到扬州史府的甄氏,从前在娘家时与贾敏的长姐不对付,贾敏生前几乎不跟甄氏来往。
贾滟跟林如海说:“史太太未出阁时,与长姐在甄家的关系虽不是太好,也不至于水火不容。我去年到扬州后,史太太三番四次示好,我想着老爷在扬州为官,还是广结善缘为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贾滟这一年多来,将林如海在扬州的人脉关系维护得很不错,史家是扬州的望族,强龙不压地头蛇,林如海对贾滟跟史太太交好这些事情是没有意见的。
林如海对扬州的这些大户人家的动向很了解,听贾滟一说史太太的事情,便笑道:“史三爷明年也要参加春闱。”
贾滟仰头看向林如海,“史太太希望老爷为史三爷周旋吗?”
扬州史府在当地很有影响力,在京都却不值一提。
贾滟有些不解,“我知道史太太向我示好,无非是想拉拢两府的关系。可若说到史三爷上京参加春闱之事,她何不直接回娘家求助,让甄府为史三郎周旋一二呢?”
太上皇在位时,几度南下,都是由江南甄家接驾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南甄家再怎么样,如今在朝廷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当然也不乏人脉。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
贾滟眨巴着眼睛看他。
林如海迎着她那殷切的目光,忍不住笑,“好奇害死猫,别多问。”
贾滟不言不语,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用杏眼看着他。
……被她那么看着,真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心软。
更何况林如海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林如海被她看得无奈,缴械投降,“这么想知道?”
贾滟点头。
林如海调整了一下姿势,“这些事情,我也只是猜想。江南甄府势力很大,甄府的老太太,又是东宫老圣人的乳娘。甄府一共有五房人,你应该也有感觉,几房人都是面和心不和。古往今来,一个望族一旦内部有纷争,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林如海的话说了跟没说似的。
贾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林如海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笑而不语。
贾滟想了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南甄家能有今日,靠的是东宫的老圣人。”
老圣人再长寿,也活不过新皇。
太上皇当年四趟南下,江南甄家将银子花得像是海水似的往外淌,早就掏空了家底。如今掌管江南织造,多少事银子进了自己的口袋,多少银子入了国库,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权利斗争之下,只有利益,没有情分。
江南甄家败局已定,不管怎么挣扎,都只有一个下场,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贾滟:“史太太不敢向娘家人求助,是她怕日后史三郎真的在朝为官,会被甄家牵连。”
林如海听了,语气赞许地说道:“我家滟儿真聪明。这些事情,你不是都能想明白吗?”
他家滟儿?
贾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想起贾府跟江南甄府的关系很好。
贾家祖先是开国元勋,说起来,宁、荣两府还能有今日的风光,靠的还是太上皇,以及昔日的国公夫人贾母镇场子。
贾滟想到贾府,又开始头大。
她看向林如海,问道:“以后宁、荣两府会如何?”
宁、荣两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如今的宁国府内里已经烂透了,外面人都知道宁国府只有门口那两头看门的狮子是干净的。
荣国府有贾母镇宅,虽说是好一点,但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不说其他,就说继承了爵位的老色鬼贾赦,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贾滟想着,都忍不住替林如海发愁。
他一旦回京,面对的可不止是一个猪队友啊!
第44章
044
宁、荣的未来会如何?
上一个这样问林如海的人,是贾政。
钟鸣鼎食之家,能世袭几代还皇恩浩荡的,古往今来都很少见。
小至一家,大至一国,能一直维持顶峰时期的能有几许?
兴衰荣辱,都是盈则亏,满则溢。
林如海看着贾滟的模样,笑道:“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自然是不能跟两位国公在时相比,尽人事就好。”
贾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单纯只是问问。
林如海看着她长发披散在身后的模样,显得人年龄都小了几岁似的,十分娇憨。
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徐声说道:“许多事情有时并不能尽如人愿,只要尽力,无愧于心就好。宁、荣两府如今虽不比从前,但在京都仍是赫赫有名的,老太太再怎么着,也还是国公夫人。当今圣人都会给她老人家几分薄面的。”
贾滟想起已经被贾府送进皇宫的贾元春,如今是凤藻宫尚书,应该是辅助当今皇后处理后宫事宜。
她趴在林如海的怀里,问林如海:“二兄将长女送入宫中,用意到底是想让她服侍皇后还是太妃?”
其实贾滟更想问的是,贾元春是不是老圣人安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
林如海有些意外地看向贾滟,“你怎会想到这些?”
贾滟撇了撇嘴,笑着说:“我又不是傻子。”
有的话不能随便说,随便说了会被砍头。
但林如海不是别人,在世人面前藏着掖着就算了,在亦师亦友的林如海面前,这些事情没必要避讳。
贾滟凑到林如海耳旁,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如今大明宫中,住着两位圣人。老圣人说是禅位,住在东宫。可也没少见朝廷大臣,每逢圣人颁布什么政令,或是免除百姓徭役的事情,必然还有人说圣人如此说,老圣人便说既然如此,何不如何如何,说出的对策或给予百姓的恩泽,总比圣人想到的要更好一些。山中不容二虎,一国之主却总被人压一头,纵使如今以孝治天下,老圣人屡屡如此,朝廷如今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但注定终究不会平静太久。”
林如海看着贾滟,面沉似水,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也敢说出这等祸及全家的事情来。”
贾滟却不怕,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只与你说也不行吗?”
林如海板着脸:“不行。”
贾滟瞅着林如海,“哦”了一声,倒也没觉得怎么样,“那我放在心里默默想,再也不跟你说这些话。”
林如海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搂着她的腰身,将她禁锢在身边,“这些话,从此以后,只能入我耳,绝不能自第三人之口传出去。”
贾滟觉得林如海有些太小看她了,他既然能将女儿当男孩一样培养,想来心胸都不是这个世界寻常男人所能比拟的。
林黛玉自然是天资聪颖、才高八斗,贾滟从后世而来,从小被父亲耳濡目染,政治权术、大国博弈,她也是有些见地的。
她下巴一样,语气既得意又俏皮,“老爷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林如海看她那模样,只觉得心中爱极了,将她的脸转过来,接吻。
贾滟愣了下,随即咕哝了一声,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跟他缱绻缠绵。
屋外喜鹊枝头报喜,屋内鸳鸯交颈亲吻。
吻着吻着,就变了味。
贾滟被压在床铺上,柔顺的黑发散落在浅色的床褥,媚眼如丝,面若桃花。
她双手攀着林如海的肩膀,小声说道:“白天这样……好像不太好。”
林如海双手撑在她身旁,被气笑了,“白天这样不太好,那刚才是谁在招我?”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却推着他的肩膀,欲迎还拒似的,说不太好。
嘴里说的都是拒绝,可眼波勾转,一只长腿还十分不安分地蹭着他。
林如海低头,深深地吻她,将人吻得意乱情迷,贾滟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如海将她搂着抱了起来,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红得不太寻常的唇,笑着说道:“你是懂得怎么磨人的,三番四次折腾我。”
贾滟张嘴,将他放在自己下唇的手指轻咬了一口。
身体上的愉悦太多了,会令人无法思考。于是贾滟顺从自己的欲|望,捧着林如海清俊的脸,亲了亲他的唇,“我是懂得磨人,三番四次折腾你,可你不也很喜欢吗?”
林如海确实很喜欢。
事实上,世上大概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妻子这样磨人。
男女风月的情趣,大概就都是这样的。
林如海的笑声低沉,扶在她腰间的手掌十分火热。
他亲了亲她已经变红的耳轮,在她耳畔说道:“嗯,其实你还可以更磨人一点。”
贾滟:“……”
要比厚脸皮,她是真的比不过林如海这个老狐狸。
接下来的几天,贾滟都在忙着打点回京都的事情,明雪堂的几个丫鬟,她都带走了。林黛玉身边的紫萼雪雁也会一起走,至于两个孩子的乳娘崔氏和王氏,她们本家就在扬州,也知道林如海这个巡盐御史不会长期待在扬州,如今贾滟带着两个孩子去京都,大概是不会再回来扬州。
王氏见林黛玉已经七岁,这两年也不像从前那样动辄掉泪,郁郁不欢,便放下心来,不再陪着进京。
崔氏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林绛玉,她跟贾滟说:“绛哥儿一出生,太太身体便不好。大概母子连心,太太身体不好,哥儿的身体也一直不好。他出生后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都是我抱着他哄着他,生怕他被风吹日晒,又怕他生病受苦,七灾八难的,熬到现在,总算是有些跟同龄孩子一般调皮玩闹的模样。我还是陪着哥儿到京都去,听说京都遍地都是钱,我跟着主子们一起,希望主子不要嫌弃我。”
崔氏愿意跟着一起进京,贾滟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嫌弃?
她让夏堇给崔氏看座,温声说道:“大姐说的是什么话?你愿意陪着绛哥儿一起,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有大姐陪着绛哥儿,能顶十来个丫头婆子。”
贾滟说的是实话。
自从她嫁给林如海,教养两个玉儿以来,便已知道养崽不易。
人类幼崽很治愈,可也真的很娇弱。三天两头不是冷着便是撑着,好不容易身体没毛病了,又是心里不痛快,自我意识开始萌芽的时候,恨不能每件事情都要跟大人唱反调,没个了解幼崽脾性的人看着哄着,真的不行。
贾滟笑着问崔氏家里的事情可安顿好了?她记得崔氏有个女儿也是跟林绛玉一般的年纪,若是不舍得,也可以将女儿带着一起走。
崔氏只说家里一切都安排好了,丈夫是寻常佃户,家里有公婆操持,儿子已经在村里的私塾读书,女儿有婶婶代为照顾,一切都挺好。
贾滟听说了,交代夏堇去库房领了二十两银子给崔氏,说是感谢她愿意继续照顾绛哥儿。等到了京都之后,崔氏要是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扬州。
崔氏听贾滟那么说,千恩万谢地领了银子回去。
林黛玉听说王氏要留在扬州,虽然有些感伤,但也释怀。
倒是王氏,收拾行李去明雪堂跟贾滟磕头辞别的时候,哭红了双眼。
贾滟连忙将她扶起来,笑道:“大姐不要行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
王氏哽咽着说道:“老爷与太太厚道,若不是此去京都路途太远,我必定是跟了姑娘去的。姑娘从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我要与她分别,就像是挖了我心头肉一般。”
“大姐不要难过,又不是没有再见的时候。”
夏堇在贾滟的示意下,将王氏扶到左下的椅子上坐着,让人给她看茶,然后安慰道:“姑娘和哥儿自从出生后,就不曾见过外祖母,不知他们的母亲自幼生活的地方是何等气派华丽,如今得了机会进京,一则可以宽慰外祖母对他们的思念之苦,二则也能让姑娘哥儿看看从前母亲生活的地方,也是好事一桩。大娘这么一哭,倒是不吉利了,还平白无故让太太和姑娘添了许多伤心,还不快些把眼泪收起来。”
王氏一听夏堇的话,便连忙用袖子擦着眼泪,说道:“夏姑娘说的是。我们家姑娘平日就是个眼泪浅的,见了落花都要洒几滴眼泪,我这般实在不好。”
紫萼陪着林黛玉从闲云阁过来。
林黛玉见了王氏双眼通红,主动拿了手绢给她擦泪。
“嬷嬷,这有什么好难过的?聚散有时,我们平日相聚时欢喜,如今分开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你日后得闲,若是想我们了,与我父亲说一声,也可到京都去找我们。”
王氏见林黛玉亭亭玉立的小大人模样,感慨万千。
“姑娘,按说有的话我不该说,可若失不说我心里着实不安。离了扬州,可得多听着太太的,不能耍性子。平日里你和绛哥儿的感情都是顶好的,离了家千万不要相互闹别扭,兄弟姐妹,就是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的。”
王氏拉着林黛玉的手,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都交代了一番,又跟黛玉屋里的紫萼细细叮嘱姑娘平时起居饮食都要注意些什么,还有那只刚养的小八,姑娘喜欢得紧,每天都要教他念十遍八遍诗的,姑娘有时玩性大,你们可别都随着她性子……
吧啦吧啦。
事无巨细,都当着贾滟的面一一交代了清楚。
贾滟神色莞尔,跟王氏说道:“嬷嬷放心,姑娘身边也不是没有人,离了嬷嬷肯定会有些日子不习惯,慢慢地就会好。”
王氏一听,神色更加怅然若失。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出了娘胎开始,就是喝她的奶水长大的。她虽然拿着林府给她的月钱,却将姑娘看得比自己的孩子还重要。
每逢孟春,姑娘便开始犯咳嗽之症,咳得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是她将人抱在怀里哄着睡的。旁人想给她搭把手,将姑娘抱走,小姑娘一感觉人不对,就开始嗷嗷大哭。
如今姑娘长大,离了她也能好好的。
贾滟看着王氏的神色,问她如今家中的事情怎样?她离开林府,也不去京都,日后是有怎么打算?
王氏听贾滟这么一问,感伤的情绪顿时淡了许多,跟贾滟说起家常来。
“去年秋天收成不错,家中有余粮。家中的哥儿多得老爷关照,跟着裴五爷田庄的管事在学本事。如今家去,帮着料理一些家事,做一些针线活,带着两个姐儿,希望等她们长大后,能说个好婆家。”
王氏照顾林黛玉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林家对她的小家庭照顾有加,也是情理之中给你。
有钱未必能买到真心。
诺大的荣国府,银子每天花的就跟淌着的河水似的,那些老仆人们也得到了很多好处,但真正念着荣国府的老仆人也没几个。
大多都想着中饱私囊,至于主子家被掏空了,后手不接,那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大多数人骨子里十分恶劣,得了一分好处,就想着再要十分,安守本分者还是少有。
王氏是个难得安守本分的人,知足常乐。
于是贾滟听她那么说,就笑着说道:“嬷嬷放心,你既然是玉儿的乳母,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了你。日后两个姐儿到了说婆家的时候,我若在扬州,自会为你掌眼。若我不在扬州,嬷嬷让人修书一封送给我,老爷这几年在扬州也认识了一些朋友,总是能帮上忙的。”
王氏听了,高兴得要跪下给贾滟磕头。
旁边的夏堇见了,连忙制止王氏。
“大娘可别跪,我们太太最不喜欢人跪她的。你要是惹太太不高兴了,方才太太许你的事情,可就不能做数了。”
唬得王氏连忙挺直了腰杆,连连跟贾滟道谢道:“不跪不跪,太太老爷对我们这么好,我也不知该要怎么回报,唯有每天早起睡前都向神佛请愿,希望他们保佑老爷太太和小主子们安康喜乐。”
贾滟被王氏逗笑,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让夏堇令她出门,还雇了车子送她回去。
送完王氏之后,贾滟陪着林黛玉回了闲云阁。
小八在闲云阁的屋檐下蹦跶得愉快,见了贾滟,扑腾着翅膀,“太太来了!太太来了!快打帘子,让太太进去!”
林绛玉闻声而出,见了贾滟,跟她行完礼之后,就扑到她怀里撒娇。
“太太,姐姐跟我说,到了外祖母家,我就要跟着舅舅家的哥哥弟弟们一起在外头念书,不能和你们待在一起了,这是真的吗?”
贾滟将林绛玉拉开,两只手分别牵着两个玉儿进了闲云阁正房。
正房的案桌上铺着一些纸,纸上还写着大字,一看就是林黛玉写的。
姐姐倒是很将弟弟启蒙的事情放在心上。
贾滟坐在榻上,跟林绛玉说:“不是不能和我们待在一起了,只是你跟哥哥弟弟们一起念书的时候,不跟我们一起。等下课了家来,我们还是一起的。”
林绛玉一听,皱着眉头,“那我不念书了,我想跟太太姐姐待在一起。”
林黛玉一听,伸手刮他的嫩脸,取笑道:“长这么大了,还黏着太太姐姐,羞也不羞?你若想长大后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就得用心念书。”
林绛玉将父亲视为偶像,很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一听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就得离开太太和姐姐,跟旁人一起念书,神色十分纠结。
林黛玉见他那么纠结,又笑着说:“你若是只想跟我和太太待在一处,也不是不行。但你不能既想着跟我和太太待在一处,又想着以后能跟裴哥哥一起玩。裴哥哥前几日来的时候,不是还弄了个共同理想么?”
共同理想?
贾滟有些意外,倒是不知道这几个岁数加起来还没她大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的时候,竟然也开始谈论理想了。
贾滟对两个小朋友的共同理想很感兴趣,“绛儿,你和辙哥儿的共同理想是什么?”
提到共同理想,原本已经有些蔫巴的林绛玉顿时精神抖擞,他挺直小身板,气昂昂雄赳赳地跟贾滟说道:“大家都有肉吃!”
贾滟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林黛玉看了弟弟一眼,笑道:“是鳏寡孤独,皆有所养。”
贾滟顿时恍然。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是好事。
但贾滟还好奇,裴辙拉着林绛玉整出着这么个理想,是打算怎么实现呢?
林黛玉似乎也知道贾滟心里的疑惑,抿着嘴笑,小声跟贾滟说道:“裴哥哥说,想实现理想,像他家老太爷那么有出息是最低要求。”
贾滟听得忍不住挑眉,看向林黛玉。
看不出来裴辙年纪小,平时淘气鬼精,竟然还这么有野心。
至少像裴家老太爷那么有出息,那得当帝师啊。
贾滟笑着说:“辙哥儿这么有出息,你裴婶婶知道了,说不定高兴得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林黛玉听了,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裴哥哥的理想,少说也有十七八个,裴婶婶肯定都当他胡扯了。上次在陶然山庄时,他还说自己的人生理想是像陶潜那样在山里种豆子呢!”
停了下,小姑娘继续说道:“送我木雕的时候,又说成为一个出色的木匠是他毕生所愿。”
贾滟:“……”
没关系。
小小少年郎,不怕理想多,最怕没理想。
接下来的几日,贾滟除了要跟扬州城里的一些太太们应酬来往,就没有旁的事情。
贾府派来的船到了扬州,一干人等在扬州休整两天,就要启程回去。
贾滟和两个玉儿带着丫鬟婆子,在去码头的路上安排了四辆马车。
贾滟和两个玉儿坐的是大车,占了一辆。
其余三辆是要跟着她们去京都的丫鬟婆子们做,松月作为林如海信得过的管事,带着弟弟云起一同护送贾滟和两个玉儿进京。
云起不过是比林绛玉年长两岁的小厮,林如海有意抬举松月一家,因此也将云起放在林绛玉身边,从小培养。
林如海陪着贾滟上了船,夫妻话别,旁人都识相地没有去打扰。
林如海握着贾滟的手,笑着说道:“此去一别,再见就要数月之后了。还望夫人在陪伴两个玉儿的闲暇,也想想为夫独自在扬州,也十分寂寞。”
贾滟抬眼望着林如海,主动投进他的怀里。
林如海一怔,随即张开双手将她严严实实地纳入怀里。
贾滟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眼睛阖上,低喃着说道:“先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要走了,心中却十分不舍。老爷独自在扬州,可得照顾好自己。别趁着我和两个玉儿不在,便招了什么野花山花到家里来,那我可是不愿意的。”
林如海本来心里还十分不舍,听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拉开,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
“你这张嘴,有时可真是得理不饶人。”
贾滟别开脸,“怎么是得理不饶人了?御史老爷虽然并不十分年轻,可仪容非凡,风度翩翩,换了谁见了不觉得好?我怕老爷见那野花山花开得烂漫,又芳香扑鼻,会把持不住。”
林如海气笑了,却又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别胡说。”
贾滟心想那当然得胡说,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得把自己在意的事情说出来。
她闻着他衣物上的沉木香,入戏很深地咕哝:“我从前也不明白依依不舍是什么感觉,如今跟老爷分别,倒是明白了几分。”
面对贾滟如此不加掩饰的情感,林如海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不管跟谁分别,再不舍,彼此都是含蓄矜持,选择将感情放在心里的。
像贾滟这样,船马上就要启程了,她还抱着他撒娇似的说不想分开这样的经历,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儿。
感觉有些新鲜,但也动容。
林如海将她搂紧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感觉怀里的小妻子竟比两个玉儿对他还依恋些。
第45章
045
两个玉儿要跟父亲分别,林绛玉就不说了,小男孩平日里虽然喜欢父亲陪伴,但父亲陪伴得终究不算多,而且身为父亲,面对三、四岁的小顽童,多少得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因此林绛玉对父亲虽然亲近,却也有敬畏之心,如今去了京都,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父亲,虽然有些难过,但比起自由自在无人管束的快活日子相比,那点难过就显得微不足道。
——林绛玉对跟父亲的分别表现得不功不过。
相比之下,林黛玉就显得难过很多。送别乳母王氏时,林黛玉还能像是小大人似的给王氏递手绢,说人生在世,聚散有时,十分风轻云淡,像极了看透聚散离合的世外高人,至少在贾滟看来,林黛玉那样的风轻云淡,倒是很符合世外仙姝寂寞林的人设。
只是一跟父亲告别,林黛玉那世外仙姝寂寞林的人设就崩了。
小姑娘今天早上收拾好自己,去明雪堂拜见父亲时,就没忍住洒下眼泪,带着哭腔说道:“我这次去外祖母家,会有好长一阵子见不到父亲。”
林黛玉从小就是贾敏和林如海亲自教养的,后来贾敏去世,在贾滟还没到林府的那一年多时间里,林如海为了这个敏感早慧的女儿,费了许多时间陪伴,带她一起读书认字,陪她看花赏月。
这个女儿从小就伤春悲秋,枯叶落花,都能让她感到难过。
慧极必伤。
林如海在林黛玉身上花的时间和心血,远比在林绛玉身上花的时间和心血要多。因为贾敏去世时,林黛玉已经有记忆有想法,而那时的林绛玉不过是个无知稚儿,还不知道生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现在,林如海觉得林绛玉也未必能弄得明白生死之死。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他的两个玉儿,也是如此。
想到早慧的女儿,林如海觉得儿子笨笨的也挺好。
但不管是早慧的女儿,还是笨笨的儿子,与父亲分别时,不舍也罢高兴也罢,都十分克制。
并不像眼前被林如海搂在怀里的年轻女子这般,恨不得能黏在他身上不走。
林如海对贾滟如此依恋的态度,十分受用。
只是再这么搂下去,会误了时辰。
林如海不得不硬下心肠,伸手轻轻拍了拍贾滟的后背,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跟行简和贾兄饯别。”
裴府的船跟贾府的船一起从扬州出发。
因为对贾滟和窦晴川来说,都不太适宜见外男。贾雨村随船通行,其实是跟裴行简一艘船,那艘船要小一点,就让那两个爷们带着小厮们坐,有时裴辙和林绛玉也能过去那艘船上散散闷。
至于窦晴川,是和贾滟一起坐贾府派来的船。一则是因为船只大些,能活动得开,二则两个年轻的女子在一起,看景聊天,都能有个伴儿。
贾滟听到林如海说要去跟裴行简和贾雨村饯别,知道是他在船上的时间有点长了。
她默默地松开抱在他腰身上的双手,说道:“那老爷去吧。”
林如海看了一眼,“那我去了。”
转身,走了几步回头,见她站在原地,目光盈盈地目送他。
英雄气短,甘作绕指柔。
林如海三步作两步走向她,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沉声说道:“我会尽早处理好扬州的事情,朝廷调令一下,我与新上任的巡盐御史交接好工作,便会进京与你相聚。”
在她的眉心落下轻吻,柔声叮嘱:“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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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离开了扬州。
裴行简一家和贾雨村与他们同行,开始的时候,还没出过远门的丫鬟和小孩儿们还十分新奇,只是在船上待了几日,那股新鲜劲儿就过去了,开始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恨不得多少天的路程,都在一日之间走完。
贾滟也是第一次坐那么长时间的水路,十来天的时间,天天在船上晃,有时到了停留的城市,可以下地走走,她都感觉人在晃。
裴辙和林绛玉倒是不太闷,因为他们在贾府派来的船上待闷了,可以去裴行简和贾雨村坐的那艘稍微小一些的船,船上有裴行简这个万事通在,又有学富五车的贾雨村,给两个小男孩讲讲故事解解乏之类的,不要太过简单。
这日,是最后一天的水路路程了。
过了这天,翌日清晨再出发,船走小半天就能到京都。
贾滟连日来都在船上跟窦晴川一起打发时间,该玩的小游戏也玩腻了,平时说不完的悄悄话这几天也说完了,到了最后,两人干脆各自拿着一本闲书看着打发时间。
听说翌日就能到京都,活泼外向的窦晴川轻轻吐了一口气,跟贾滟说道:“可算是快到了,再不上岸,我都要发霉了。”
贾滟深有同感。
她也觉得自己这么待下去,身上也快能长出蘑菇来。
可林黛玉却没什么感觉,她这十来天有时抱着书本在船上看,闷了就与弟弟一起到裴家的船上和裴辙一起说话,有时也听贾雨村和裴行简跟他们说说各地见闻之类的。
林黛玉听说外祖母家的姐妹们,虽然也读书识字,但都是由已经守寡大嫂子教导,不会像林如海对她这样,专门请了有见识的老师到府里教她。
到了外祖母家,就很少有像在扬州或是船上这样的机会听贾雨村和裴行简讲学问,心里反而有些不舍。
林黛玉的神色落在两个大人的眼里,窦晴川见了,啧啧称奇。
“玉儿可真是我见过最标致乖巧的人了。我们家那混世魔王,但凡是有玉儿三分之一乖巧,我都阿弥陀佛了!”
大概说起自己的熊孩子,都会觉得别人家的孩子才是一等一地好。
窦晴川这段时间跟贾滟和两个玉儿一起相处,感觉自己过去体会不到两个玉儿十分之一的好,就已经十分羡慕贾滟。如今体会了十成十,恨不得能跟贾滟换个孩子。
在窦晴川看来,林绛玉虽然也活泼调皮,但还不像裴辙那样主意一箩筐,憨憨的十分可爱。至于林黛玉,长得那么清丽标致的人儿,内心有时蔫坏,时常能将裴辙怼得说不出话来。
窦晴川从来没见过有小姑娘这般伶牙俐齿的,言笑晏晏地三言两语,就让她平时头疼不已的裴辙哑口无言,有时还得妹妹前妹妹后地磨着小姑娘,让小姑娘高抬贵手。
窦晴川看林黛玉,怎么看就怎么可爱。横看竖看都很喜欢,在她看来,就是林黛玉清晨起来,看到地上落花一时感伤的模样,都惹人喜欢得不得了。
喜爱之情无以言表,窦晴川干脆将自己压箱底的一个红玉镶金臂环送给了林黛玉。
贾滟也明显感觉到窦晴川对林黛玉的喜欢,此时听她夸林黛玉标致乖巧,便笑着说:“你夸得天花乱坠,玉儿也不会变成你家的。”
窦晴川气结。
贾滟将旁边的林黛玉拉到身旁,笑着问道:“明日就能到京都舅舅家了,玉儿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想到明天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听贾先生和裴叔叔清谈,便觉得有些遗憾。”
林黛玉从小听母亲说过荣国府的事情,后来也听贾滟说过荣国府的事情。
礼出大家。
宁、荣两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会有很多的规矩。
贾滟一怔,然后笑着与林黛玉说道:“玉儿不是常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相会,只是为了他日分别。遗憾常有,才是寻常人的生活。”
“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林黛玉眉头微蹙,说道:“如今离舅舅家近了,我心里总有些很奇怪的感觉,总是有些想流泪的感觉。”
窦晴川听了,说道:“玉儿别想那么多。你如今觉得想哭,大概是因为京都是你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母女连心,你如今到舅舅家,也算是替你的母亲回娘家看看了。这是你的母亲在天有灵,看护着你呢。”
林黛玉轻轻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傍晚时分,船快要靠岸。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到甲板上看夕阳。
西边的天空布满了晚霞,半边天空都被染红。
林绛玉看着漫天晚霞,“哇”了一声,说:“太太,天空好漂亮啊!”
林黛玉却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也是在水边,看到过很多次这样漂亮的晚霞。”
林绛玉:“啊?姐姐在水边看到过很多次这样漂亮的晚霞?是在我们家的风水池边看的吗?”
林黛玉眉宇笼着轻愁,无语地看了弟弟一眼,“站在风水池边,抬头能看到的难道不是海棠花和围墙吗?”
林绛玉:“……”
贾滟站在甲板上,看着姐弟倆被夕阳拉得老长的身影。
她知道林黛玉说的水边是什么地方。
大概就是她还是一颗仙草时,在灵河旁看到过的无数次晚霞吧。
既然她能穿越时空,那么生病时梦到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可以?
太虚幻境里的花花草草都到贾府去了结前世公案,她当然也可以是花神宫里的首席花神转世,改变林黛玉这一世泪尽而亡的结局。
翌日,从扬州出发的船终于到了京都。
贾滟虽然不是贾母亲生,但都是以荣国府姑娘身份出嫁的,如今带着已故贾敏所出的两个玉儿回到京都,自然是十分受重视。
荣国府派了几辆马车来接,带头来的接贾滟的是吴新登家的媳妇,她带着几个婆子一起来张罗。
至于裴行简一家人和奴仆,也有裴世英派人来接。
贾滟跟窦晴川话别,还相约过几日之后下了帖子,到裴府或是贾府相见。
至于贾雨村,他带着林如海写的推荐信和行礼,跟着贾府派人的一行人前去贾府拜见贾政了。
贾滟和两个玉儿坐的是大车,进了城,林绛玉扒在窗户前看着外面街市繁华,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
林黛玉凑过去,跟弟弟一起张望,路过一处人烟比别处还要旺盛的地方,不由得“咦”了一声。
林绛玉“啊”了一声,说:“这条街上只有两户人家,姐姐,你看!那里蹲着大狮子!”
林黛玉顺着看过去,只见两只大石狮子蹲在三间的兽头门前,大门不开,正门上悬着一匾。
“宁国府”几个大字格外醒目,门前还列坐着十来个人。
“这是宁国府,是外祖父族里的长房。”
林黛玉轻声跟弟弟解释道,“我从前就听母亲说,外祖父家里与旁人不同。宁国府是族中长房,与荣国府相连,两府面积很大,加起来,就快占了一条街。”
贾滟脑海里虽然有原身妹子的一些记忆,但也是生平第一次进京,还是进这个红楼世界的京都,心里也是十分好奇。
两个玉儿扒在窗边看,她也在旁边一起看,只见宁国府正门不开,只开了东西两个角门。
大户人家的正门,从来都是只有有重要人物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平时都只开两个侧门,一门进一门出。
马车往西走,林绛玉看着外头的街景,说道:“宁、荣两府相连,可我们如今还没走到荣国府。宁国府竟然这么吗?”
林黛玉其实也没去过宁国府,但听弟弟这么问,就说:“是国公府呢。肯定要比我们在扬州的住处大很多。”
林绛玉点了点头,继续看风景,见到好奇的事情,不时问姐姐几句。
对弟弟的问题,其实林黛玉也不是都懂,但弟弟问了,就尽所能地回忆母亲从前跟她说过的事情,跟弟弟解释几句。
贾滟在旁边听得莞尔,但也不打扰姐弟二人的交流。
走了不多时,终于到了荣国府的大门。
林绛玉看着荣国府那几个大字,煞有其事指着几个大字,一字一顿地念道:“木、国、府。”
林黛玉没忍住笑起来,她伸手点了点林绛玉的鼻子,“笨弟弟,是荣国府。”
小朋友初初会认字的时候就都是这样,看上去十分胸有成竹,好似字全部都认识,可是读出来却全然不一样。
林黛玉说:“就算你不认得荣字,我方才告诉你宁国府和荣国府是相连的,也该能猜到这就是荣国府。”
林绛玉“哦”了一声,“那我下次记得。”
马车转进了西边角门,吴新登家的让人在宽处停了马车,将车子从骏马上解下来后,又来了十几个小厮将车抬到垂花门前。众小厮退下,几个婆子上去掀了车帘,迎贾滟和两个玉儿下来。
贾滟一手牵着一个玉儿,走进了垂花门,才进门,就见几个穿红带绿的丫鬟过来,笑道:“姑奶奶和姑娘哥儿们可来了,方才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姐姐才出来看,说老太太正念叨着怎么还不到呢。”
刘氏见状,笑骂道:“今个儿姑奶奶带着姑娘哥儿家来,你们几个小蹄子借着迎接姑奶奶的由头,在这儿偷懒散闷,当心回头链二奶奶收拾你们。”
几个丫鬟闻言,笑着散了。
刘氏带着贾滟等人去荣庆堂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跟贾滟笑着说道:“先前时候,姑奶奶还是府里的姑娘,如今便是林家的姑奶奶了。这些丫鬟们早听说姑奶奶要带着姑娘哥儿的进京,天天念叨着呢。”
贾滟只是微笑着,不太说话。
刘氏见贾滟这次回来,与出嫁前好像不太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太上来,见贾滟没说话,又陪笑着说道:“姑奶奶带着姑娘哥儿,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十分辛苦。”
贾滟这才看她一眼,客气笑道:“还好。前年我到扬州时,吴管事伤了腿,如今可都好了?”
“多谢姑奶奶惦记,已经大好了,只是每逢阴雨天,腿都会隐隐作疼。大夫说了,这把年纪伤了筋骨,难免会留下病根。”
说话间,一行人就已走过抄手回廊,越过穿堂和庭院的插屏,到了三间厅。
三间厅后,就是荣庆堂的正房。
正房是由五间上房并开,两边是穿山游廊的厢房,庭院中花草繁茂,两旁游廊上挂着各色珍稀鸟雀。几个丫鬟坐在正房前的台阶上,见了贾滟和两个玉儿,一拥而上,笑着说道:“姑奶奶带着姑娘哥儿到了。”
几人正着打了帘子,朝里回话道:“姑奶奶和姑娘哥儿到了。”
贾滟牵着两个玉儿走进房里,便见满头银发的贾母已被人搀着出来,在她身后跟着邢夫人和王夫人。
贾滟见了贾母,一时语塞,只站在了原地看她。
内心情绪翻涌,说不上什么感觉,脑海里关于荣庆堂的记忆仿佛画面一般飞快掠过,贾滟回过神时,杏眼已经微红,她笑着向贾母行了个礼,“老太太,滟儿带两个玉儿回来看您了。”
语毕,便将两个玉儿拉到身前,要让他们拜见外祖母。
不等两个玉儿动作,贾母已经上前,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将两个玉儿搂进了怀里,未语泪先流。
贾滟想起自己从前看书时,贾母见到林黛玉时,也是不等林黛玉说什么,便将人搂在怀里哭着叫起来。
如今没有大哭大叫,可流露出的情感也让人动容。
两个玉儿都是贾敏所生,如今女儿已经没了,留下两个孩子。
贾母白头人送黑头人,也没能见上女儿最后一面。如今两个外孙女孙儿到了家中,她想起了去世的女儿,怎么能不难过。
心中难过,却也还顾念着贾滟,并没有在两个玉儿面前问及贾敏的事情,只是泪眼婆娑地打量着两个玉做似的小人儿,一口一个好孩子,一口一个心肝儿的。
林绛玉被老太太抱得有些发蒙,看向贾滟。
贾滟向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绛儿,这是外祖母。”
林绛玉眨了眨眼,他对生离死别其实还没什么概念,只是不太懂为什么眼前的老人家见了他和姐姐就抱着流泪不放手。
想了想,伸出一只小手拍了拍老人家,贴心地安慰道:“没事了,不难过,不难过。”
正在流泪的贾母一听他像是小大人似的语气,又是想笑。
而被贾母搂在另一侧的林黛玉懂事许多,知道这是母亲生前就十分牵挂的外祖母。此刻见了她和弟弟,心中肯定与她想的那样十分挂念母亲,只是碍于贾滟在场,不能明言。
想到这儿,便觉得眼前的外祖母更亲近了些,见贾母流泪不止,她心中也感伤,跟着一起流泪难过起来。
林绛玉见老的在哭,小的也在哭,一只手拍了拍贾母,另一只手直接伸过去给姐姐擦泪。
“相见是好事,你们都别哭了啊。”
在场众人见林绛玉童言童语,十分天真可爱,忍俊不禁,也趁机上来劝贾母。
贾母见众人来劝,也见贾滟在场,不宜谈及太多关于贾敏的事情,便收了眼泪。
她笑着松开两个玉儿,说道:“好孩子,竟都长这么大了。”
林绛玉得了自由,还是站在贾母跟前,目光却不是瞟向贾滟。
贾母见状,既是欣慰又是心酸,她笑着向贾滟伸手,慈祥道:“过来,我看看这一路走来,滟丫头可曾受苦了。”
老太太话中有话。
贾滟笑着走过去,让贾母牵着她的一只手,笑着说道:“托老太太的福,两个玉儿可爱懂事,一路走来,不曾受苦。”
贾母打量着贾滟。
眼前的年轻女子杏眼含笑,仪态大方,容色比起出阁前,犹胜三分。
贾母见状,欣慰点头,“不曾受苦就好。”
说着,就让贾滟带着两个玉儿见过邢夫人和王夫人,还有贾珠的妻子李纨。
这些人贾滟在脑海里都能找到记忆,主要是要带两个玉儿认得他们的大舅母和二舅母,还有表嫂。
两个玉儿一一见过两个舅母和表嫂之后,贾母就让人领了迎春、探春和惜春来见客人。
几个小姑娘,惜春的年龄稍微小了些,探春和迎春跟林黛玉年龄相差不远,几个小姑娘见面,倒也和气。
都是客客气气地姐姐妹妹地喊着,然后像是小大人一样聊聊你读了什么书,我读了什么书之类的话题。
林绛玉第一次跟这么多小姐姐一起相处,有些不习惯,腻在贾滟身旁,转着一双黑葡萄仁似的眼看她们。
邢夫人见林绛玉腻在贾滟身旁,笑着说道:“绛哥儿怎么不去与姐姐们说话?”
林绛玉不说话,只瞅着邢夫人笑,十分讨人喜欢。
邢夫人见他那模样,忍不住说道:“这两个玉儿,难得姐姐长得标致,弟弟也俊俏,妹妹怎么舍得早早就去了。”
话一出,贾母便看了她一眼,说道:“好不容易我不提这些事情,你偏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