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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水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6章


    036


    贾滟听着林黛玉不紧不慢的碎碎念,笑着问她:“春兰跟你说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你跟她分享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呢?”


    “我倒是想跟她说说书上的东西,可总觉得不如她说的有趣。”


    纸上得来终觉浅,与春兰绘声绘色的讲述相比,林黛玉觉得自己平时学到的东西终究少了些许趣味。


    陶潜归隐田园的生活固然很有诗意,但活在陶然山庄里的庄稼人大概体会不了这种感觉,因为陶潜过的生活,就是他们的日常。


    林黛玉幽幽叹了一口气,“春兰倒是羡慕我能读书识字,她说在家里,只有她哥哥才能去私塾上学。”


    贾滟约莫能知道林黛玉和春兰交往过程中的挫败感,温声安慰道:“无妨的,你到了自己从来没到过的地方,很多事情从前未曾听过,也从未做过,因此便觉得自己见识有限,这很正常。如果你邀请春兰到府里,她也会像你此刻这样的心情。”


    林黛玉轻轻叹息,“可是春兰不会到我们的府里。”


    “为何?”


    “因为春兰觉得我们的家里很可怕,会吃人。”


    贾滟听得一头雾水。


    于是林黛玉将春兰说的那位窦姐姐的事情告诉了贾滟。


    贾滟听了个大概,内心有些感慨。


    那个窦姐姐,大概是被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相中,当了人家的妾室。


    深宅大院,像林如海的后宅那样风平浪静的毕竟是少数,多数大户人家的内宅都是藏污纳垢。


    单纯的乡下小姑娘,空有姿色却没有仰仗,被人欺负落得个红颜薄命的结局,也令人唏嘘。


    可是这些事情,现在跟林黛玉说,会不会早了些?


    蓦地,又想起在海棠树下与窦晴川聊天时,窦晴川无意中提起的事情。


    不管是她还是两个玉儿,总是免不了要进京的。等到了贾府,这些事情大概也就见怪不怪。


    何必在她尚能思无邪的时候,跟她说这些事情?


    这么一想,贾滟于是便笑着说道:“你若是从未来到陶然山庄,见过这些庄稼人,以后听旁人说乡下地方时,或许也会觉得这些地方会吃人。只是因为不熟悉,才会觉得害怕而已。”


    林黛玉莫名地也不想深究这个问题,她小小的身体倚着贾滟,语气有些郁闷,“弟弟方才还告诉我,裴哥哥说我是鱼。”


    贾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林黛玉靠着贾滟,正午的太阳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光影,她伸出手,想要接住春日的一缕阳光。


    小姑娘白皙的手指在阳光下穿梭,轻哼了一声,带了些许小女孩的娇俏,“我怎么是鱼了?等我给他好看。”


    贾滟伸手摸了摸林黛玉的秀发,为裴辙说情,“辙儿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你玩,怎会无端端说你是鱼?别是绛儿与他聊天时,懵懵懂懂地误会了他的意思。”


    林黛玉皱了皱鼻子,难得有些任性,“不管,弟弟说的,肯定是真的。”


    贾滟哑然失笑。


    小孩子们的世界,总是无厘头的。


    就随他们去吧。


    晚上林如海和贾滟照常带着两个玉儿去银杏村用晚膳。


    裴辙白天的时候无缘无故得罪了林黛玉,林黛玉在席间对他冷冷淡淡的。


    小小少年觉得自己那么冤,他分明是夸老太爷养的鱼是鱼中西施,也不知绛儿是怎么理解的,就便变成了他说林妹妹是鱼。


    晚膳之后,裴辙只好妹妹前妹妹后地跟在林黛玉身后哄她,磨功是一等一地好,还拿出了他压箱底的宝贝——


    一个黄杨木雕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桃树下,五官不甚清晰,但神韵像极了林黛玉。


    裴辙:“这是我雕了许久才雕好的,喜欢吗?”


    黄桃木雕磨得林黛玉终于心软,她接过黄杨木雕,十分矜持地点了点头,“还行。”


    裴辙见她终于不绷着俏脸,松了一口气。


    两个小家伙的互动落在贾滟眼里,令她想起癞头和尚说的话。


    既生变数,必有祸患。


    变数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蝴蝶的翅膀轻轻一扇,所有人的命运都将会改变。


    但癞头和尚说的祸患,是什么?


    林如海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在她耳畔问道:“在想什么?”


    贾滟回神,笑着摇头,“没什么。”


    林如海:“裴五拿了两坛桃花酿让我带回去。”


    贾滟想起昨晚她多喝了两杯之后,那绵长的后劲,皱了下眉头,“我不想喝。”


    林如海:“不叫你喝,我跟裴五到他的书房去煮酒清谈。你要是觉得倦了,先带两个玉儿回去。”


    贾滟于是先带两个玉儿回去桃花源的四合院。


    林黛玉和林绛玉两人洗漱完,到正房跟她请安后回房歇下,林如海都还没回来。


    贾滟原想着早晨的时候林如海说他昨晚睡得不好,于是盘算着晚上去西厢房跟林黛玉挤挤,一起睡。


    可等到林黛玉都困了,林如海还没回来。


    贾滟只好让竹青去银杏村看一下情况,谁知竹青回来了之后,跟她说老爷跟裴五爷聊得太高兴,于是多喝了两杯,人已微醺。


    贾滟无语。


    这让她说什么好?


    林如海平时不爱让丫鬟服侍,她总不能撒手不管,只好让棣棠服侍黛玉睡下,她在正房里等林如海回来。


    谁知等着等着,自己坐在外间的蒲团上,只手支着额头迷糊了过去。


    林如海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趴在案桌上睡着的模样。他挑了挑眉,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灯光下,年轻女子的睡容安详。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想将人抱起来。


    睡梦中的贾滟猛然惊醒,张开眼睛,见是他,又放松下来。


    “抱歉,吓着你了吗?”


    他靠得很近,声音又低又轻,仿佛是羽毛轻轻扫过的感觉。


    贾滟摇了摇头,她还没有意识到林如海想干什么,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正想问话,忽然感觉一只手从她双腿膝盖的下方穿过,接着整个人凌空而起。


    贾滟:“……!”


    贾滟双手连忙搂上他的脖子,什么瞌睡虫都跑光了,“你、你喝多了,快放我下来。”


    林如海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听了她的话,不仅没将她放下,反而掂了掂她,笑着说:“抱紧了,不然要摔下去了。”


    贾滟也不敢放手,林如海喝多了,万一两个人一起摔了,丢脸事小,,受伤事大。


    林如海见她十分温顺的模样,抱着她绕过大屏风,“困了怎么不睡?”


    “竹青说老爷喝多了,我怕你回来要人伺候。”


    “所以你在等我?”


    林如海走到床前,俯身将横抱在怀里的人放下。


    贾滟没有否认,她确实是在等林如海。


    “我没喝多,只是让竹青无伤大雅地扯个小谎而已。”


    回来见她在外间打瞌睡就直接将她公主抱回卧室了,还叫没喝多?


    她甚至怀疑林如海做这个举动的时候错将她当成了什么人。


    贾滟看向林如海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林如海迎着她的视线,忍不住笑了,“我若不让他扯谎,等我回来,你怕是去跟玉儿一起睡下了。”


    贾滟正色否认,“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如海笑而不语,他取了屏风上的白色中衣,跟贾滟说道:“我去耳房洗洗就回来。”


    林如海人走了,贾滟坐在床上发呆。


    林如海洗得很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身上还带着些许水汽。


    见贾滟坐在床上发呆,走过去示意贾滟往里挪,接着他便坐在了床的外侧。


    林如海:“在想什么?”


    贾滟抬头看向他,“在想老爷在想什么。”


    林如海笑了,“我以为你不会在意我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


    贾滟低垂着睫毛,轻声说道,“即便是真正的夫妻,也不能做得比我眼下倾力去做的更多了。”


    她跟林如海是利益共同体,她怎么可能不会在意林如海的想法。


    林如海闻言,眉峰扬了下,问道:“你是在责怪我一直没跟你圆房?”


    这人一旦喝多,就跟平时冷静持重的模样大相庭径。


    贾滟抬头横了林如海一眼,语气有些羞恼,“老爷在乱想什么呢?我只是在想老爷心中既然有盘算,何不直接与我说明白,非得要我从他人的话里才能得知。”


    林如海神色自若地“哦”一声,“你无端说什么真正的夫妻,不能怪我乱想。”


    他将床上的被子摊开,盖在两人的身上,又问:“你方才说我心里有盘算却不跟你说,我心里到底有什么盘算。”


    贾滟抱着薄被,清澈的美眸看着林如海,“你是不是希望我带两个玉儿先进京?”


    “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并没有这样盘算,一切以你的想法为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贾滟不上当,“我不信。”


    林如海侧头看向贾滟。


    她的长发已经解了下来,披在身后。乌浓的长发显得她的脸更白更小,当然,模样看上去也比平时小。


    如今抿着红唇,蹙着秀眉,增添几分娇纵的感觉,不令人厌烦,却会因为平时极少见到的风情,觉得可怜可爱。


    林如海笑了笑,靠着身后的枕头,问:“为何不信?”


    贾滟转头,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胸前,她望着林如海,说道:“今日我与晴川聊天,她说裴五爷问她是否愿意戴着辙哥儿与我一同进京。你若没有盘算着让我先带两个玉儿进京,晴川又怎会跟我说这些话?”


    林如海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他很少有笑得这么畅快的时候,眉目疏朗,十分英俊。


    可惜贾滟心里有些不痛快,无心欣赏男|色。


    她瞪着林如海。


    “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别瞪人了吗?”


    林如海没有再笑,但脸上的笑意仍在,他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亲昵意味,说道:“你这么瞪人,不像是与我生气,倒像是眉目传情。”


    贾滟气结,不免生出几分恼意。


    她想反驳林如海,又担心林如海还有说出更令人气结的话来。


    他们之前的相处,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只是自从林如海从京城述职回来后,就有意拉近两人的距离。


    有时与他同室共处,总是有些不自在。偶尔抬眼,能看到他那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对这些事情,贾滟并不是毫无感觉的。


    她也不是排斥跟林如海更进一步,只是林如海有时实在恶劣,弄得她十分羞恼。


    为了避免她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又让这个多喝了两杯的男人说出更可怕的话来,贾滟干脆别开眼,懒得看他,也不说话。


    林如海看着她的模样,笑道:“这就恼了?”


    贾滟不说话。


    林如海:“不过是逗你玩,怎么就生气了呢?”


    贾滟十分有志气,还是不理他。


    林如海挑了挑眉,伸手碰她的脸。


    贾滟心中猛地一跳,抬手将他的手挥开,看向他。


    被她挥开的手顿在半空中,林如海那双像是被夜色渲染过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我不能碰?”


    贾滟默了默,“能碰。”


    林如海:“那你方才为什么要躲?”


    贾滟轻轻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不习惯。”


    是真的不习惯。


    林如海顿在半空中的手微动了下,然后缓缓地落在她的侧脸。


    温热的掌心,碰上她白皙微凉的肌肤。


    林如海将她的脸捧起来,两人四目相对。


    贾滟:“……”


    突然感觉有点紧张。


    就在心中小鹿乱撞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林如海不行。


    再能撩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行。


    被撩得七荤八素的贾滟想起这件事情,感觉瞬间被泼了一桶来自极北苦寒之地的冷水,冷静得不能再冷静。


    她甚至胆大包天地反客为主,侧脸往他温热的手掌蹭了蹭,像是一只贪恋主人体温的猫咪似的,杏眼抬起,眼波勾勾转转。


    林如海的眸色变得深沉,露在白色中衣衣领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贾滟见状,心里很得意。


    就让你看得见,吃不着。


    老狐狸,坏东西,撩死你。


    贾滟心里暗骂,声音却变得轻柔,“我不躲,老爷受得了吗?”


    林如海愣住。


    这是在挑衅他?


    他嘴角微勾,忽然倾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彼此呼吸交缠,不分你我,十分暧昧。


    林如海的唇几乎抵上贾滟丰润的红唇,低哑的声音含笑,“怎么受不了?你还能做些什么,会让老爷受不了?”


    他的唇靠得这么近……贾滟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微微颤动,她有些紧张,可是输人不输阵。


    再说,林如海不过是只纸老虎,有什么好怕的?


    想着,她暗吸了一口气,下巴微抬,柔软的唇已经贴了上去。


    林如海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了下。


    贾滟却不管。


    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都亲了,怕什么?


    于是她浅浅地尝到了林如海的唇上还有淡淡的酒香,那点酒味明明不会醉人,却已微醺。


    浅浅轻吻,贾滟觉得自己完成得很可以了。


    于是离开。


    只是她的唇才离开,男人的一只手已经扶上她的后脑,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唇舌已经被人吞噬。


    跟她那蜻蜓点水似的不同,林如海吻得很深,仿佛连她的呼吸也要掠夺。


    窗外鸟虫在幽暗中鸣叫,窗内一室昏黄迷离的灯光,静得能听见黏腻细碎的水声。


    贾滟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一度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双手抵在林如海的胸口推了推。


    那点细微的挣扎,在林如海看来,并不是真的不愿意。


    干脆将她抵在胸前的双手拉开,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身,亲吻再度落下。


    贾滟连忙转开脸,吻没落在她的唇上,却落下她的脖颈。


    温热的气息喷在脖颈而后,火热的唇触碰到敏感的肌肤,她的身体一阵颤栗。


    陌生的感觉令她有些心惊,她轻哼着,“不、不要了。”


    林如海的动作没停,一阵刺痛从她的锁骨传来,他竟然咬她。


    贾滟:“……”


    这不好吧?


    要是留下痕迹,岂不是尴尬得要死?


    她被人扣在身后的手忍不住再度挣扎,“不要。”


    林如海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


    拜他所赐,她的唇十分红润,光泽诱人,原本白皙的脸此刻也染上淡粉,眉目一片春意。


    林如海没有放开她,舌尖舔了舔犬齿,低笑着问道:“不要了?”


    贾滟不敢嘴硬,连忙点头。


    林如海的目光从她的五官缓缓下移,她的中衣已经有些松散,露出锁骨和胸前一大片雪色的肌肤。


    ……锁骨上还有两个小红点,是他刚才留下的。


    贾滟也意识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俏脸飞红。


    林如海扣着她双手手腕的手松开,但是在她腰间上的手臂还像是恶霸似的,横在那儿不走。


    贾滟不管那么多,趁手得了自由,赶紧将松开的衣襟拢起来。


    林如海看着她的举动,笑了。


    他笑得跟平时并不一样,眉宇染着几分邪气,忽然问道:“是老爷受不了,还是你受不了。”


    贾滟整理衣服的双手微顿了下,并不想承认自己刚才兵败如山倒的事实。


    可是林如海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微缩了下,贾滟心里打了个激灵,连忙说道:“是我受不了。”


    林如海闻言,横在她纤细腰身上的手臂终于移开,一只手抵着额头笑起来。


    贾滟:“……”


    这话说的也太羞耻了。


    想撞墙。


    墙当然是不能撞的,这一回合贾滟到最后溃不成军,只好偃旗息鼓。


    她整理好衣服背对着林如海躺下,心想还是改日再战吧。


    但……有必要再战吗?


    贾滟回想着刚才跟林如海做的事情,她居然并不讨厌,甚至感觉还挺喜欢?


    食色性也。


    大概是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觊觎上林如海的男|色了。


    贾滟觉得自己当时有点紧张无措,所以有些推却。


    但她和林如海都亲成那样了,林如海居然还能收放自如,可见他真的不行。


    如果林如海是行的话,刚才她那点软抵抗,大概就会被当作欲迎还拒,是闺房的情趣处理了。


    贾滟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林如海在房里只能当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叹息。


    贾滟幽幽轻叹一声。


    林如海也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问道:“为何叹息?”


    贾滟盯着眼前的帐幔,说:“没什么原因,就是想叹息。”


    林如海没有究根问底,一阵幽香若有似无地传来,令人心猿意马。


    有的事情此刻不能想。


    林如海暗暗地深呼吸,重新捡起方才被两人扔到九霄云外的话题。


    “我心中确实有让你先带两个玉儿进京的想法,但这事情还是以你的想法为准。前几日舅兄与我通信,除了说贾先生后面起复之事,还提到了老太太。”


    贾滟听着林如海的话,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抠着帐幔上的花纹。


    “我上京述职时,因为时间短,并没有回我们在京城的府邸,只在荣国府落脚。早晚去给老太太请安,老人家一切都好,只是十分想念两个玉儿。两位舅兄说自我离开京城之后,老太太又因想起爱女薄命而感伤,茶饭不思,身体欠安。”


    说起这些事情,林如海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却很难不感伤。


    “我寻思着老太太未能见到爱女最后一面,终是遗憾。如今她对两个玉儿思念情切,让她如愿与两个玉儿相见又何妨?”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贾滟也不是铁石心肠,去年秋天时,史太君也有希望她能带两个玉儿去京城,但她考虑到两个玉儿长完水痘、大病初愈,中秋之后又是冬天,京城的冬天要比扬州冷得多,两个玉儿如果不适应的话,很容易生病。


    而且那时她和林黛玉的感情还不像如今这样亲密,她还是有私心,想在简单温馨一点的环境里,跟林黛玉培养感情。


    贾滟并不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有什么不对。


    她安静地听着林如海的话,原本抠着帐幔花纹的手也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第37章


    037


    林如海半天没听到她动静,不由得问道:“睡着了?”


    贾滟:“没有。”


    林如海笑道:“转过来,别背对着我。”


    贾滟想说不要,但刚才林如海那感伤的语气又令她有些心软。


    她默默地转了个身。


    林如海也转过身来,跟她面对面。


    林如海笑着说:“其实你如今不想去也不要紧。我回京述职的时候,圣人说再多不会超过一年,便会将我回调京都。只是朝廷调令一旦下来,我便得在任前回到京都,一路奔波,你和两个玉儿未必能受那样日夜兼程赶路的苦。”


    林如海可能快要调回京都的事情,贾滟早就猜到了。


    “此次裴五上京准备明年的春闱,我心中觉得可以让他与你们同行。昨日你与弟妹去庄子闲逛时,他与我哭诉,弟妹知道他要自个儿上京的事情后,眼泪汪汪的,令他心痛,简直不想要那什么可以光宗耀祖的功名,只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贾滟听了有点想笑,那倒是像裴行简的做派。


    林如海见她面露笑意,声音也含着笑意,“我看裴五那模样,委实有些窝囊,便与他说若是你嫂子要带两个玉儿进京去,弟妹和辙儿可愿意一同前去?如此一来,既便是老太傅觉得他只顾儿女情长,看在我的面子上,大概也就是疾言厉色地骂他不成器,好歹能饶他一顿打。”


    贾滟被林如海的话逗得笑起来。


    实在难以想象裴行简被老太傅绑起来打的模样。


    林如海又说:“我说这事时,只是略微一提。这些事情,总得要问过你和玉儿是否愿意才好。谁知那裴五竟然这么猴急,回去便跟弟妹说了此事。”


    林如海看着眼前的贾滟,低声说道:“我并不是不在意你的感受,你别为此不高兴。”


    贾滟听道他的话,抬眼看向他。


    目光触及他的,又不自在地移开。


    她垂下睫毛,盯着他的雪白中衣,“我没有不高兴。”


    林如海笑着应了一声,然后问道:“如今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你的想法如何?”


    贾滟想了想,然后问林如海:“你估摸着你的调令几时能来?”


    “圣人的意思,是等到秋天时,就能定下人来。新的巡盐御史上任,免不了要花些时间交接公事。公事了了,也有私事要处理。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赶回京都上任估计是在冬天。”


    林如海笑着说:“冬天寒风冽冽,我实在不愿带着你和两个玉儿这般赶路。”


    岂止是林如海不愿,贾滟也不想。


    两个玉儿的身体虽然比以前好些,但还是娇弱。这么弱不禁风的孩子,要是在寒风凛冽的冬天赶路……一旦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去年两个玉儿得了水痘,连番起烧冒痘的事情,贾滟还心有余悸。


    她脆弱的小心脏实在经受不起再一次那样的刺激和摧残。


    贾滟轻声叹息,“老爷的苦心我理解了,也愿意先带着两个玉儿和裴五爷一起上京。”


    “你既然愿意,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林如海听她同意,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人带着两个玉儿进京不容易,杨嬷嬷和夏堇她们都会与你们一同进京。虽然有贾先生和裴五陪你们,但老太太和舅兄肯定也会派贾府的子弟到扬州来接你们,如此一来,路上便能安排得更妥当些。”


    她倒是不觉得一个人带两个玉儿进京有多不容易,只是觉得能得到林如海这样的信任十分不容易。


    贾滟心里感觉颇为复杂,十分郑重地跟林如海说:“老爷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两个玉儿的。”


    林如海望着她,笑道:“也替我照顾好你。”


    贾滟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看了林如海一眼,又看一眼,实在没忍住,跟林如海说道:“老爷不要总是与我说这些话,我容易多心。”


    她不排斥跟林如海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凡人都有七情六欲,她即便是耽于身体上的欲|望享乐,也没什么。


    林如海即使那方面不行……贾滟心想人类从古到今为了满足欲|望不知玩出多少花样,快乐不见得一定要林如海怎么样。


    她甚至想着有空的时候研究一下,下次如果再跟林如海这么搂着亲着,该要怎么让彼此快乐。


    反正都是拜了堂的夫妻,如果大家都有亲近的渴望,当然是怎么快乐就怎么来。


    但她不想产生林如海对她有情的错觉。


    如果她对林如海的感情有所期盼,期盼落空,她会觉得很痛苦。


    林如海却问:“怎么才叫多心?我关心你在意你,难道不应该?”


    贾滟:“……应该。”


    林如海目光落在她的俏脸上,搭在薄被外面的手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克制心底的渴望,他抬手,将她有些散乱的情丝往后拢,食指微弯,从她耳后雪白的肌肤游移到下巴。


    他轻轻地摩挲着她下颚处滑腻的肌肤,声音微哑,“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若还不多心,我做这许多事情,岂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滟被林如海的话弄得有些发懵。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在面对一个心里有着白月光的男人时,她很难毫无心理负担地问:你做了这许多事情,是因为你心里有我吗?


    贾滟心里很矛盾。


    人是活在当下的,她从来不觉得林如海往前走,放下贾敏有什么不对。


    当年父母离婚的时候,她感到很难过。


    事后母亲也交过几个对象,那几个叔叔与她相处得也算融洽。


    外祖父母怕她因为母亲有了新的对象而难过,与她说母亲一个人其实很孤独,虽然有父母女儿的陪伴,终究不是伴侣,无法排解她内心的孤独。


    贾滟从不爱情至上,也不是不婚主义者。


    父母的婚姻走到最后,其实都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什么阴影。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告诉她,爱情很重要,如果可以就去享受爱情。


    很多人的一生,刻骨铭心地爱过不止一个人。


    如果爱情到最后,只会禁锢你的灵魂,让你活在一片孤独荒芜之中,那是不正常的。


    去年秋天,林如海有一夜喝得很多,醉得一塌糊涂。


    那一夜她照顾林如海时,听他反复念叨着一句“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感觉他十分可怜。


    其实他忘不了贾敏。


    在梦中都想与她相会,可惜贾敏去世后,却不曾到他的梦里见他一见。


    贾滟觉得林如海的内心也很孤独。


    在她看过的原著里,林如海在贾敏去世后,是不打算续弦的。那时他只得林黛玉一个女儿,后来干脆把女儿送到荣国府,让史太君代为教养。


    如今很多事情并不一样,但一个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应该不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本来林如海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只是去了一趟京都回来,忽然开始变得亲近。


    问林如海原因,他说是过去许多事情看不透放不下,去了京都与老太君相见后,便豁然开朗。


    ……


    …………


    许多事情想着想着,就像是海潮似的不受控制,一股脑儿地向她袭来,快要将她淹没。


    贾滟连忙将注意力放在自己什么时候带两个玉儿离开的事情上。


    她问林如海:“既然老太太和哥哥们派了人从京师来接我们,何必还要裴五爷与我们一同进京?”


    贾雨村陪着一起进京不奇怪,因为林如海要帮贾雨村起复。


    但是裴行简是上京参加春闱的,京都里又有兄长在,好像没什么必要搭上贾府这艘船。


    林如海没有直接回答,卖了个关子,笑道:“你猜。”


    贾滟不想猜,眨巴着眼睛看林如海,“猜来猜去很烦。”


    “可你不是说过想为我分忧吗?”


    男人摸索着她下巴的食指滑过她的脖颈,顺着白色中衣的布料而下,停在她左侧的心房。


    贾滟的心又开始小鹿乱撞。


    林如海黑眸含笑,温声说道:“你不懂的,我可以教你。但你至少得让我知道,孺子可教也。”


    老狐狸。


    坏东西。


    贾滟在心里默默骂道。


    骂归骂,但还是努力思考林如海想让裴行简上贾府这艘船的用意。


    “裴五爷在家里养尊处优,你说让他陪同我和两个玉儿一同进京,途中安排更妥当,能令你放心,这肯定不是真的。老太傅告老还乡后,他的长子如今是户部尚书,手握着一国财政重权。二兄如今是工部员外郎,所管工程花费的银子,都经户部拨付。”


    林如海听着贾滟的话,露出赞许的神色,“嗯,是这样不错。”


    贾滟想到她看书时,贾政到最后被皇帝外派到地方监事,开始的时候因为他为人过于正派,跟地方官员处不好,工程无法开展,后来弄得很狼狈。


    如今他在京都,四王八公,谁能不给这些人面子?


    工程若定下来,不太可能推不下去。唯一的可能就是需要银子打点的地方,可能会被户部按着不拨。


    “我知道了。”


    贾滟抬头,笑着看向林如海,“不是裴五爷要搭上贾家的这艘船,老爷是想让二兄跟裴尚书搭上关系。”


    林如海墨色的剑眉微微扬了下,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贾滟被他看得有些发怵,“怎、怎么这样看我?我猜的不对吗?”


    林如海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对,猜得很对。”


    其实她很聪明,根本不用他教。


    贾滟听到他说自己猜得很对,感到很开心。


    可下一刻林如海却说:“你一个闺阁女子,本不应知道这些事情。老太太对官场中事倒是眼光独到,但她老人家自从国公爷去世后,便甚少过问这些事情。你在荣国府住的那段时间,老太太不可能会与你说这些。”


    贾滟被林如海的话惊出一身冷汗,该不会是要掉马?


    林如海眼睛微眯着,“谁教你的这些事情?”


    他跟贾滟的母亲接触过,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弟弟贾芸倒是有几分伶俐,却也是个未见过世面的少年。


    出身普通的贾滟不仅能识字,还能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已经让人惊讶,谁知她竟还能知道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这些事情,不可能是她在闺阁中时别人教她的。


    贾滟微张着嘴,心扑通扑通乱跳。


    林如海不经意挖了个坑,她不仅乖乖往里跳,还十分自觉用土把自己埋了起来。


    这、这让她怎么说?


    贾滟有点紧张,她一紧张就容易乱,想不出合适的说法来。


    林如海见她不吭声,又问:“难道是你那个进士表兄?”


    贾滟:“……”


    怎么又扯上进士表兄。


    好在,说到进士表兄,贾滟就灵光一闪。


    “老爷又在胡扯什么呢?”


    贾滟无语地看了林如海一眼,“我本就识得几个字,表兄到我家时,见我识字便给了我几本书看。那时我还为家中生计发愁,也没空去看。”


    林如海还是十分怀疑地看着她。


    贾滟被他弄得有些想笑,她本来都快被吓死了,以为要在林如海面前掉马,谁知他还能扯到那个进士表兄身上去。


    好在他扯到进士表兄身上去,不然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贾滟一脸正色,跟林如海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难道不能是自己看书时,学会的这些事情吗?”


    林如海顿时哑火,因为贾滟平日确实很喜欢看书。


    他在明雪堂书房里的藏书,她便经常去借阅,有时不止自己看,还带着林黛玉一起看。


    “老爷的书房里那么多书,光是各种各样的史书都不知有多少。唐史宋史我都看过,还有那许多野史故事,我也看过呢。”


    贾滟瞥了林如海一眼,语气十分委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运气好猜中老爷的用意,却被你这么一顿猜疑,让我情何以堪?”


    林如海:“……”


    贾滟见他无语,知道问题已经解决,心头大石放下,却不想让林如海好过。


    于是她翻了个身,装作索然无味地说道:“好困,睡了。”


    林如海看着背对着他的贾滟,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滟儿。”


    可是贾滟并不理睬他,


    林如海认为贾滟在生气,寻思着怎么哄她。


    然而不消片刻,他便听到一个绵长的呼吸传来。


    林如海:???


    林如海盯着贾滟纤弱的肩部半晌,一只手半撑起身体,探身过去看她,只见她闭着双目,嘴角微扬,十分好睡的模样。


    林如海:“……”


    所以贾滟到底有没有在生气?


    睡得这么熟,梦里都带着笑意,应该不是带着怒气入睡的。


    林如海轻轻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滑落在她腰间的薄被挑起,盖在她身上。


    她仿佛有所感,咕哝了一声,转过身来,十分自觉地往他怀里钻。


    林如海想起昨晚自己并没有睡好,主要原因就是温香软玉在怀,容易惹火烧身。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怀中贾滟的睡颜,认命地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今晚大概也不会比昨晚睡得更好。


    翌日,贾滟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林如海的位置是空着的。


    她睡的时候林如海还没睡,她醒的时候林如海已经起床,这个男人是成仙了。


    睡这么少,难怪原著里不长命。


    贾滟有点苦恼,她固然不希望林如海早死,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不早死?


    要把他当成两个玉儿一下呵护?


    贾滟汗颜,被自己的念头弄得恶寒了下。


    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起来,推开窗户,外面阳光明媚。


    新的一天开始了。


    贾滟和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在陶然山庄住了四天,那四天的时光里,林绛玉像是裴辙的小尾巴似的,跟在小哥哥身后。


    上山套鸟,下河摸鱼。


    小男孩跟着裴辙到庄里木匠的屋里玩,又跟着倒腾了一个笨笨的梨木笔筒送给父亲,磨了一根檀木簪送给太太。


    他们也去地里玩,看农民伯伯们一边农作一边唱歌,十分快活。


    至于林黛玉,她虽然有点洁癖很爱干净,但也喜欢陶然山庄的生活,亲近这些花草树木令她感觉很亲切,她跟贾滟说:“有时站在桃花林里,安安静静的,当风拂过,我好像能感受到这些花草的心情,它们很高兴。”


    贾滟对林黛玉的话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林黛玉前世是绛珠仙子,是长在河边的一株小草,她对自然界一切都很敏感,


    贾滟听了林黛玉的话,笑着跟她说:“或许并不只是你能感受到这些花草的心情,你的心情也能被它们感受到。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之所以感觉到那些花花草草的好心情,是因为它们被你的好心情影响呢?”


    林黛玉愣住,“会吗?”


    贾滟:“或许真的会呢?”


    林黛玉望着贾滟,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能和这些花草们心意相通,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林黛玉很喜欢这个假设。


    四合院周大嫂子家的春兰听说城里来的客人要回去,从家里带了很多小东西要送给林黛玉,包括但不限于风干的干花,自己亲手用竹篾编成的小动物,还有她刚从河岸旁收集的鹅卵石。


    春兰跟林黛玉说:“林姑娘,这些东西送给你!”


    林黛玉看着她抱来的一堆东西,都惊呆了,然后连忙摆手,“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春兰见林黛玉不要,顿时垮下脸来,“林姑娘觉得我的东西不够好吗?”


    林黛玉:“不是,你的这些东西都太好太珍贵了,所以我才不能要。”


    这些东西是春兰平时爱惜的,保存得都很好,林黛玉觉得自己不能将别人珍藏的东西都拿走。


    春兰:“可我喜欢你,才会将我喜欢的东西送给你啊!”


    贾滟笑着走过去,跟林黛玉说道:“玉儿,都是春兰的心意,你就挑一个吧。”


    这是两个出身和性情都截然不同的小姑娘,几天相处,已经结下了友谊。


    春兰是林黛玉的第一个朋友,对林黛玉而言也有着特殊的意义,也应该留下一个纪念品。


    林黛玉听贾滟这么说,又看向春兰,春兰的目光闪着希冀,“你挑哪个都可以的!”


    林黛玉看着那堆东西,然后挑出一只竹篾编成的小鸟。


    林黛玉:“这是什么鸟?”


    春兰:“这是八哥,真正的八哥会学人讲话。”


    林黛玉向春兰露出一个笑容,低头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一个荷包,“这个给你。”


    贾滟看着两个小姑娘交换信物,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春兰收下林黛玉的荷包,抱着自己那堆心爱的藏品回家了。


    林黛玉拿着那只八哥,爱不释手。


    贾滟笑着问道:“这么喜欢吗?”


    林黛玉点了点头,“喜欢!太太,回去之后,我们在家里养一只八哥好不好?”


    贾滟想起林黛玉养的那只八哥,笑着说:“好。”


    两人说话间,松月和夏堇一行人已经将要带走的东西搬上马车,林如海从二门出来,见东西都安排好了,人都齐了,却不见林绛玉。


    “绛儿呢?”


    他一问,众人脸上都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指向不远处的银杏村。


    裴行简一家还要在陶然山庄住些时日,林绛玉这几天跟着裴辙玩疯了,如今回去,简直像是生离死别,抽抽噎噎地跟裴辙告别。


    裴辙牵着林绛玉的手从银杏村出来,带他回到桃花源的四合院,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有什么好哭的,过几日就能在扬州见面了!男儿志在四方,不用为了些许小事当场洒泪,没出息。”


    林黛玉本来立在一旁的,听裴辙说她弟弟没出息,眉头一皱,“你才没出息。”


    裴辙连忙陪笑,讨饶似的说道:“林妹妹好,林妹妹别气,那都是平常老太爷说我的话,家人都说老太爷是为我好,我也是为绛儿好。”


    林黛玉:“你以后不能这么说我弟弟。”


    裴辙:“再也不说。”


    林黛玉:“那你发誓。”


    裴辙顿时立正站好,手指青天,“我发誓!”


    林黛玉见状,扑哧一声笑起来。


    围观了全过程的老父亲林如海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小家伙,忽然觉得,让裴行简带着妻儿跟贾滟和两个玉儿一起上京,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第38章


    038


    林如海向衙门告假了几天,带着贾滟和两个玉儿去了陶然山庄。


    回去之后,几天积攒下来的公事都要处理。他前脚才进衙门,后脚就有人到府里找他,一连忙了好几天才稍微好些。


    贾滟跟杨嬷嬷说要进京的时候。


    杨嬷嬷悲喜交集,“太太,当真是要带着姑娘和哥儿去见老太太吗?我也与你们一起进京吗?”


    贾滟坐在明雪堂的玉兰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书。


    “不仅是嬷嬷与我们一起回去,夏堇和锦葵也一起。至于棣棠和建兰……”


    贾滟微顿了下,跟杨嬷嬷说道:“棣棠和建兰家是在扬州的,但从小被父母卖到府里来。老爷和敏姐平日体桖下人,逢年过节时,她们还能有机会见一见家人。若她们不愿离开扬州,便随她们的意思。”


    杨嬷嬷:“太太这般善良的好人,她们若是一直能跟着您,太太日后断然不会亏待她们。这几个丫鬟是十分机灵的,能跟着太太进京,心中定是千万个乐意。”


    其实这些少女都很可怜,因为父母养不起,从小就被卖到有钱人家做奴才。买回去的主人家是良善之家倒也还好,三餐温饱,也不至于被虐待。要是卖到那些为富不仁的人家,不知要受多少苦。


    “她们若是不走,留在这儿又能怎样?老爷既然让太太带着姑娘哥儿先回去投奔老太太,想来不久之后,老爷便要高升了。”


    杨嬷嬷很会举一反三,先前老太太三番四次想让外孙女儿和外孙进京,林如海都不同意,如今忽然让贾滟带着两个孩子进京,肯定不久之后他是要去的。


    “这宅子,也并不是林家的祖宅。是当日老爷带着先夫人到扬州后才置办的,老爷若是要走,宅子兴许就会卖了,会带走的也是当初从京城带来的家奴。至于其余的奴仆,大概都会放了。小厮们如今已经长大,回家中倒是一个劳力,想来不会被家人嫌弃。丫头们放回去了,要么被家人再卖给其他人家,要么便是被家人胡乱许配给旁人,甚少有好归宿的。”


    杨嬷嬷当年陪着贾敏南下,扬州府邸是怎么来的,这些丫头仆妇和小厮们是如何进府的,她都一清二楚。


    走的时候,这么多人,不可能都会带走。


    这些奴才的下场不外乎两个,要么送人,要么放他们回家。


    院子的粗使丫鬟杨嬷嬷倒没什么感情,但是明雪堂的棣棠和建兰,都是贾敏从前就看中慢慢培养的,她们都是识字有点情趣的少女,论女红论管家的能力,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还是要强些。


    若是放回去再被家人卖了,或是为了聘礼胡乱将她们许配出去,都是糟蹋了。


    杨嬷嬷的想法,贾滟当然也能理解。


    可是古往今来,如果可以,有多少人愿意离乡背井呢?


    贾滟想了想,跟杨嬷嬷说:“这事情看她们自己。她们若是想走,给她们一些银子,将卖身契还给她们。她们若是愿意与我们一起走,二哥哥派来的船也还容得下她们。”


    杨嬷嬷已经十多年没回过京城,她在京城有两个儿子。


    贾府往扬州送东西的时候,她的儿子会轮流跟着贾府的人来看她。


    贾敏倒是从来不强留她在扬州,但贾敏是她从小照顾长大的人,对她极好,又十分尊重。杨嬷嬷想到贾敏在扬州十分孤单,便更不忍离开,于是在扬州一待,就待到现在。


    贾敏去世的时候,林如海也说她若是想回京城,会派人送她回去。


    她并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林如海和贾敏对她慷慨大方又有情意,若不是她留在贾敏身边照料,两个儿子也不能在京城找到好差事。


    杨嬷嬷如今是将近半百的岁数,见惯世事冷暖,院子里的丫鬟个个都十分水灵,想到他日她们可能会被人糟蹋,此刻便恨不得能为她们做主。


    她听了贾滟的话,怏怏说道:“她们从小养在林府后宅,平日主子对她们宽厚,她们哪知什么天高地厚?”


    贾滟将手中的书合了起来,神色莞尔,“嬷嬷,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太太说的倒是不错。当年我愿意陪夫人到扬州,老太太十分高兴,将我喊到屋里,千叮咛万叮嘱,让我照顾好夫人,保重自己。老爷到扬州,不过三五年,很快就能再相见。那时闲话家常,仿佛重聚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哪知先夫人与老太太那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杨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流下眼泪,跟贾滟说道:“自从夫人去世后,我有时也想回京城与儿子们相聚,可每每想到回去后要见老太太,心中就觉得十分惭愧,无地自容。”


    这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伤心。


    杨嬷嬷眼泪横流,呜呜哭了起来。


    夏堇连忙上来,塞给杨嬷嬷一条白手绢,笑着劝道:“大娘,如今我们都能回京城,是好事,您怎么哭起来呢?我先前在老太太屋里服侍时,不曾听她埋怨过您半句不是。老太太思念外孙儿女时,还说大娘大义,将姑娘和哥儿看得比自家孙子孙女儿都重。”


    杨嬷嬷接过手绢,擦着眼泪说道:“老太太谬赞。我哪有福气担得起她这么夸我?”


    贾滟笑道:“自然担得起。大娘不要近乡情怯,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的人,你的苦心她都知晓。”


    杨嬷嬷在明雪堂里跟贾滟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是高兴又是感伤,笑过哭过之后,就忙着去打点将要回去的事情。


    杨嬷嬷走了,夏堇说史家太太让人送了新的布料来,形形色色的各两匹,有十几二十种不同材质的,绫罗绸缎什么都有,竟装了一大车。


    夏堇将史家太太的礼单交给贾滟,“送礼来的人如今正在前头喝茶,我让厨房安排了饭菜,让他们吃过再走。”


    贾滟接过礼单,挑了几样她觉得好的,要留着给两个玉儿做夏天的新衣裳,又挑了三四种低调又不失贵气的布料给林如海做新的春衫和夏衫,然后将礼单交给夏堇。


    “别怠慢了送礼来的人,散五百钱给他们,就说是我请他们吃酒的。让他们回史太太话,说我该日亲自上门道谢。”


    史家太太甄氏是江南甄家长房的人。


    贾代善庶出的长女嫁给了江南甄家二房当媳妇,去年秋天的时候病逝。


    江南甄家是显贵之人,太上皇几度南下,都是江南甄家接驾。钟鸣鼎食之家,富而好礼,却也不乏明争暗斗。


    贾敏在世时,甚少与史家太太甄氏往来,原因是甄府二房与长房素来不和,贾敏无意与史家太太交好。


    贾滟与贾敏不同。


    她跟贾代善的长女没什么感情,而且长姐去年秋天病逝,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而且在贾滟看来,史太太跟长姐再是面和心不和,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贾滟跟史太太的交往不算少,逢年过节,礼尚往来。


    有时也会在一些应酬的场合碰面,譬如在知府大人孙子的满月宴上,又譬如在两江总督太太的寿宴上。


    因为跟史太太的交往多了起来,贾滟还从她那里得到过一些关于贾雨村的八卦。


    根据史太太所说,贾雨村在到扬州的时候,曾经在甄府当过差。他被人举荐到甄府,为甄府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启蒙。


    那个孩子,小名叫宝玉,生下来便十分得祖母的甄府老太太的偏爱。


    贾雨村在甄府为甄宝玉启蒙时,这孩子十分顽劣,教导起来十分劳神。劳神费力也无妨,但因为甄老太太对甄宝玉无故溺爱,每逢孙子觉得有什么委屈了,这老太太便将儿子叫到屋里训斥,有时甚至指桑骂槐,连业师也一起侮辱了。


    贾雨村因此就辞了甄府的差事,到了扬州来。


    这才受到了林如海的赏识,当了林黛玉的老师。


    比起如今还是巡盐御史的林如海,江南甄氏的能量无疑更为巨大,贾雨村如果一心想攀附权贵,不应该离开甄府。


    可他离开了,离开时居然还与甄宝玉的父亲说:“贵府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


    甄老太太听闻此言,气得七窍生烟,险些没晕过去。


    贾滟听了这些事情,内心对贾雨村也有几分欣赏,还没黑化的贾雨村确实是一个才华横溢又很有个性的读书人。


    难怪林如海会欣赏他,愿意为他谋划起复的事情。


    这样的人,如果用得好,会是手中的一把利剑。


    如果林如海足够长命,回到京城之后,应该是有足够的能力驾驭贾雨村的。


    ……贾政就算了。


    如果不是背靠祖荫,还有老太太在府里坐镇,贾政大概是不能像现在这么逍遥的。


    平日上朝就上朝,去处理完公事之后,在府里要么在外书房和清客闲谈,要么自己读书,府里庶务一概不过问,因着不是族长,即便平时看不惯族中子弟的作风,也无法管束。


    所以要捞贾府这件事情……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愁人。


    贾滟将手里的书给锦葵放好,走出了明雪堂。


    闲云阁里,两个玉儿都在午睡。


    贾滟先去看了林绛玉,见小男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嘴角直流哈喇子。这个小家伙身体能慢慢地好起来,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个时代,从来不会亏待男人。


    贾滟去了西梢间看林黛玉,小姑娘的睡姿十分斯文,躺在床上像是白玉娃娃似的。


    林绛玉的身体是变好了,但林黛玉的身体还是跟从前一样。


    每逢变天换季,她还是很容易生病,见了风就容易咳嗽。


    贾滟想起前些日子在桃花源里见到的癞头和尚,那时候忘了问他,她来到了这个世界,林黛玉将会怎样?难道她的命运还是跟从前一样,要为贾宝玉泪干而亡?


    贾滟想起平日里的林黛玉,她的性格还是敏感,但并不多愁善感。


    贾雨村其实是个很会教导学生的人,他教林黛玉念四书五经,也带她读庄子。林黛玉很喜欢庄子的那套哲学,说起这些学问,口齿伶俐,令人听了只觉得服气。


    贾滟看着林黛玉安详的睡颜,忽然有点心痛。


    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这辈子活着的意义,难道就只是为了还泪?


    贾滟轻声叹息,林黛玉仿佛有所感应,眉头微蹙,轻轻地哼唧两声,悠悠张开双眼。


    她看到贾滟,愣了下。


    “太太?”


    贾滟笑着帮她将薄被拉了起来,盖到肩膀上,“我来看看你和弟弟,吵到你了?”


    林黛玉摇头,“没吵到我。就是午饭的时候,我多吃了点菜,太饱了。”


    因为太饱了,饱得昏昏欲睡,但却睡不好。


    贾滟笑着伸手,温热的手掌放在她的腹部,“我给你揉腹消食,晚膳让厨房用荷叶熬了老鸭汤给你下面条吃。”


    林黛玉听了,笑着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贾滟等林黛玉睡熟之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她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离开了闲云阁,就想到林如海的书房里去找几本书来看。本来想找几本怪力乱神方面的书看,毕竟她都能穿越到红楼的世界来,找点这些书看看,说不定还有能改天命之类的书。


    不论真假,要是有办法的话,试试也没什么。


    然而她在林如海的书房里翻了个遍,压根儿就没有涉及怪力乱神的这些书。


    林如海虽然敬畏神佛,但从不相信这些。


    比起她这个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来说,林如海更像是唯物主义者。


    贾滟没找到书,就歪在窗边的榻上看玉兰花开。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意识模糊中,她看到一个穿红着绿的女人款款走进明雪堂来,见了她便笑着说道:“早些日子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带着河边一众花花草草都下凡来玩耍,原本热热闹闹的太虚幻境一下子便冷清了许多。我寻思着去找花神妹妹热闹一番,谁知花神宫中的小仙童却跟我说花神妹妹也到了凡间玩耍。妹妹可让我好找,这凡间浊气滚滚的有什么好玩,不如随我回去。”


    贾滟心想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随你回去?


    那女子仿佛会读心,“你如今忘记前尘往事,自然不认得我。等随我回去了,自然便想起我了。我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子,平日里,我们的交情是最好的。”


    警幻仙子?


    贾滟心想这可不得了,原来这个是警幻仙子。


    趁着见着警幻仙子,赶紧问几个要紧的问题才是正事。


    于是贾滟问道:“太虚幻境里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里的人,是否命数已定?”


    警幻仙子笑道:“天命四十九,尚有一线生机。那众花花草草,见了花神之首,便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妹妹让她们往东,她们是断然往不了西的。只是这么一来,便是有违背天命了,怕是得经受一些苦难。妹妹何苦自讨苦吃,非要管这些风流公案?”


    贾滟正要说话。


    忽然“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进。


    警幻仙子听得动静,不由得跺脚,埋怨道:“你养在花神宫的凤凰忒会选时间,我好不容易才得空下来找你。被他如此打断,下次来见你,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语毕,便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贾滟幽幽转醒,只见是林如海坐在榻边,神情专注地看着她。


    贾滟:???


    贾滟歪在榻上,眨巴着眼睛看着此刻应该在衙门的林如海,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中梦。


    林如海看着她迷糊的模样,低笑问道:“怎么就在窗边睡着了?也不让夏堇和锦葵在旁边看着。窗边风凉,要是受了风寒,可不好受。”


    贾滟这才完全清醒,只是身上懒懒的,林如海又坐在榻旁,她就懒得起来。


    “本来没想着睡。只是想在窗边看看庭院里的玉兰花,谁知不留神睡着了。”


    林如海望着她,伸手帮她将头发上的一片花瓣取下来,“你睡得有点熟。”


    连他回来都不知道。


    贾滟想起方才做的梦,跟林如海说:“我方才做梦了。”


    “是好梦吗?”


    “说不上是好梦还是坏梦。我梦到天上的神仙姐姐来看我,梦里我居然是个花神。”


    林如海神色莞尔,“真了不得,我竟然得了个花神夫人。你的梦里可有我?”


    “有的。”


    “你是花神,那我是什么?”


    贾滟想了想梦中的事情,笑着说:“你是一只坏鸟。”


    林如海:“……”


    坐在榻旁的林如海站起来,跟她说道:“起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贾滟:“什么东西?”


    贾滟从榻上起来,跟林如海走出正房,在旁边的屋檐下挂着一个鸟架,上面站着一只八哥。


    林如海:“从陶然山庄回来后,你和玉儿不是一直想养一只八哥吗?这是裴五家养的八哥,十分机灵,还会说话。说是老太傅一直嫌这只八哥太能闹腾了,如今刚好我们想养,便送来给我们养。”


    说着,林如海拿了逗鸟棒去逗那只八哥,“小八,给太太请安。”


    八哥在鸟架上扑腾着翅膀,十分配合,“太太吉祥。”


    贾滟十分高兴,“真的会说话,玉儿一定会很喜欢!”


    林如海将逗鸟棒放在旁边,“你呢?你喜不喜欢?”


    贾滟一怔。


    林如海脸上带着淡笑,“我料想着你们都会喜欢的,便先拿来明雪堂给你看。”


    贾滟顿时会过意来,林如海这么做,竟然是想讨好她吗?


    她弯着眼睛跟林如海说:“我当然也是很喜欢的,多谢老爷把八哥带回明雪堂给我看。”


    贾滟跟林如海道完谢,开始兴致勃勃地教八哥说几句能哄林黛玉高兴的话。


    林如海见她兴趣那么浓,倒也没打扰她,莞尔地摇了摇头,跟她说:“贾先生和裴五在外书房等我,我出去了。”


    贾滟笑着点头,将林如海送出明雪堂的大门,再回去教八哥说话。


    谁知四下无人,八哥伸头就说了句:“林妹妹好。”


    贾滟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八哥在鸟架上蹦跶,伸长了脖子,“林妹妹别生气。”


    贾滟:“……”


    裴行简养的八哥,那不就是裴辙养的吗?那说林妹妹好林妹妹别生气的调调,跟裴辙平时见着林黛玉时问好求饶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贾滟默默放下逗鸟棒。


    这年头的小小少年,真的是有点早熟啊!


    贾滟没说话,一阵风吹来,庭院里的玉兰花在春风中摇曳。


    她想起自己做的梦。


    假作真时真亦假。


    那个梦到底是真是假?


    那天晚上,贾滟忽然起烧,然后就生病了。


    她先前一年多的时间生龙活虎,壮得像头牛似的,此刻却病来如山倒。


    贾滟病得很严重,头疼起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大夫来给她把脉用药,但是效果都不好。


    两个玉儿很担心她,尤其是已经懂事的林黛玉,见贾滟生病,连课也不去上了,整日整日地陪在贾滟身边,服侍汤药。


    贾滟伸手摸着林黛玉的头,安慰道:“我没事,很快就会好,你去陪弟弟玩,不要在屋里陪我。”


    林黛玉经历过贾敏生病去世,心里有些害怕,她拉着贾滟的手,红着眼睛,“母亲从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她后来病得越来越严重。”


    贾滟看着她像是小白兔似的红眼睛,笑着保证,“我不会越来越严重的,等过几天,我就能陪你和弟弟在后花园里看风水鱼。最近天气不太好,等过一阵子,天气好些的时候,我带你们一起到裴府去听戏,带你认识好玩的朋友。等你舅舅派来的船从京城到了扬州,我还要带你们一起去见外祖母。”


    林黛玉闻言,牵着弟弟的手离开了房间。


    但是几日过去,贾滟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


    林如海又将扬州城的名医都请了来,窦晴川和史太太来看她,带来了上好的人参。除了他们,扬州知府和两江总督的夫人也派人送了药来。


    贾滟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这天夜里,她在睡梦中,又见到那天午后梦中出现的警幻仙子。


    第39章


    039


    警幻仙子推门进来看她,笑着说道:“这般受苦受难,妹妹何苦来?世事一场大梦,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不如现在就跟我回天上去。”


    贾滟坐起来,她这才看清警幻仙子的模样。


    警幻仙子长得竟然跟林黛玉一模一样。


    贾滟皱眉,“你好好的,这么长成我家玉儿的模样?”


    “你家玉儿?”


    警幻仙子语气好笑,“难道不是你家玉儿要长成我的模样吗?他日离了凡间,这一种冤家都上了天,哪里还分你家我家的?”


    贾滟听着警幻仙子的话,觉得很神奇。


    这个梦,到底是真是假?


    上次警幻仙子说,她是花神转世,想要改变这些人的命运轻而易举,只是自己可能会遭一场大罪。


    贾滟:“姐姐,我生病了。我家老爷为我请遍了扬州名医,都不管用。”


    “你这病,不是凡间一般的汤药能治的。”


    警幻仙子笑道:“我在太虚幻境见到你的本体葳蕤,便知你定是在此间受苦。妹妹,你若是能熬过这一回儿,从此以后便能心想事成了。”


    可是怎么才能熬过这一回儿呢?


    梦里贾滟不知真假,但红楼梦的世界本就是带了玄幻色彩的,出现贾府的那些姑娘们,都是天上灵河边的花花草草。


    既然都梦到这个警幻仙子两次了,梦里她还妹妹长妹妹短地称呼自己,请教一下她又何妨呢?


    于是贾滟看向警幻仙子,虚心求教,“可是我怎么才能熬过这一回呢?求姐姐教我。”


    “这没什么难的。在你花神宫里的那只凤凰,是与他一同在梧桐树下长大的青鸾下来了断前尘的,青鸾如今已经归位,他本来也该要回去了。谁知你却到了这里,改了他的命盘。他本是花神宫的守护神,有他在,定能护你周全。”


    贾滟听得有些发懵,直接问道:“那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行呢?”


    “三天之后,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还会路过林府,你若是能撑到癞头和尚来,危机自然会化解。”


    贾滟听得很着急,因为听警幻仙子说的这三天很关键,很可能一不小心,她在这几天就要一命呜呼了。


    警幻仙子说了半天也还没说到重点……真是愁人。


    贾滟抬眼,幽幽地看向警幻仙子。


    警幻仙子对上她幽怨的视线,“扑哧”一声笑了,问她:“此间真的这么好?令你受了这么大的苦,也还要留在这儿?”


    自己受苦了吗?


    贾滟歪头想了想,跟警幻仙子说道:“其实也并不苦。姐姐既然说我是花神转世,我便信您的话。我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到来这个世界前,生活虽然有遗憾,但也享有过很多人的爱。来到这个世界,其实也没有那么差,我感觉还是挺好的。姐姐与那两位高人都说,天上的人下来一遭了断公案,回去之后便都各归各位了。好过歹过都是一辈子,我既然来尘世一遭,总要不负此行,将想做的事情做到才好。”


    “不管转多少世,虽然没有了记忆,性情倒还是一样的。”


    警幻仙子笑着走近贾滟,俯首看着她,“你与花神宫那只凤凰的尘缘,也是一桩公案,这次也该解决了。”


    那只凤凰说的是林如海吧?


    红楼的世界真是了不得,随便一个人都是神仙,令她感觉这世界的人满地都是神仙,一抓一个准。


    “你想熬过这三天也不难,他是花神宫的守护神,有他在,牛头马面断然是近不了你身的。只要他能寸步不离地守在明雪堂,自然能护你。”


    要林如海寸步不离地留在明雪堂三天,这个倒是不难。


    但这次之后,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吧?


    贾滟还想问些什么,可是警幻仙子却说:“望舒女神宫里的玉芍药开了,晶莹剔透,仿若月光。她邀我今日去赏花,如今时辰快到了,可耽误不得。你既然不愿随我回去,便好生在此间呆着。等你重回天上,你我大把时间围炉煮茶。”


    话音刚落,人已化作一阵青烟。


    贾滟:“……”


    听上去这些神仙的生活也挺逍遥的。


    神仙似的逍遥日子不过,非要到人间来爱恨情仇地交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有这么一瞬间,贾滟觉得自己真的脑子糊涂了。


    贾滟幽幽转醒,室内昏黄的灯光迷离,她看到夏堇打了帘子,还没换下官服的林如走进西梢间。


    林如海的常服一向简单,色彩重的多是石青色,淡的多是天青色,他很少有色彩鲜明的常服。


    可是他的官服是红色的,贾滟很喜欢看他穿官服的模样。


    一身红色官服挺括,剑眉星目,衬得他丰姿俊朗。


    贾滟挣扎着要起身。


    林如海快步走向她,双手按在她的肩膀,“身体欠安就别起来了,今日感觉如何?”


    贾滟本来想说好些了。


    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刚才做的梦……警幻仙子说这几天如果林如海能寸步不离地待在明雪堂,病就能好了。


    她都病了快十天了,天天昏昏沉沉,浑身无力,最近两天胃口还十分不好,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再这么下去,可能真的很快要嗝屁了。


    这时候还管什么真的假的,就这么……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贾滟病怏怏地说道:“感觉不太好,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还梦到牛头马面要来捉我。”


    林如海最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听了贾滟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可目光落在她小了整整一圈的脸上,心里又浮现淡淡的心疼。


    他撩起衣袍,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哪来那么多的妖神鬼怪?你只是这些日子太虚弱了,又都在屋里待着,才会胡思乱想。”


    贾滟有气无力,虚弱说道:“说不定真的有呢?我病了许多天,扬州城叫得上名的大夫都来看我了,却一直不见好。”


    林如海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低声说道:“还没退烧呢?”


    贾滟:“……”


    贾滟抬手,想将他的手挥开,可她的身体此刻实在太虚弱了,那一挥手,就软绵绵的,被林如海抓了个正着。


    “病成这样,还不老实。”


    林如海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转头问夏堇今天贾滟服了哪些药,又吃了什么东西。


    夏堇一一回答。


    林如海听夏堇说完之后,沉吟半晌,起身要走,“我换身衣服再来看你。”


    谁知贾滟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林如海:???


    贾滟那双杏眼殷切地看着他,“换完就来。”


    林如海心里觉得奇怪,心想贾滟病了也有好些天,第一次见她这么黏人,难道真的病糊涂了?


    林如海按下心中的纳闷,点头安抚道:“好,换完就来。”


    贾滟松开了手。


    但是很快,林如海觉得贾滟十分不对劲,她今天显得格外依恋他,一直要他陪着,不见得非要他在西梢间,可是听到他有些许动静,就要喊他,问他要去哪儿?


    到临睡前,林如海照例再去看贾滟。


    贾滟眨巴着那双眼睛,问他:“明日可以在府里陪我吗?”


    林如海:???


    “不止明日,后日,还有大后日,你可不可以都在明雪堂陪我?”


    林如海狐疑地看向贾滟,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怎么了?”


    贾滟一听,感觉他好像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沉默了片刻,杏眼水汪汪的,泫然欲泣,“我都病得快要死了,还不能让你放下公务几日吗?”


    林如海:“你不会有事,我会再请有名的大夫来看你,不管要用多么珍贵的药材,也都会为你寻来。你还年轻,后面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别胡乱吓唬自个儿。”


    贾滟到底是个年轻的人,不太拉得下脸,听林如海这么说,不好再胡搅蛮缠。


    她心想着一计不成,得在明天林如海起得比鸡早的时辰前再想一计。


    但还是忍不住看向林如海,幽幽说道:“老爷,你好狠的心。”


    林如海闻言,眉峰微扬,徐声说道:“玉儿来看你,你跟她说自己没事,很快就会好。而我却因为你的病情留在府里,连衙门的事情都不管,你让她怎么相信你的话?”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贾滟:“……”


    她默默地转了个身,心想真是吃饱了撑着,如果她梦到的警幻仙子是真的,她病死就该回天上当神仙了,还管什么林如海、木石前盟和金陵十二钗什么事?


    放着逍遥日子不过,操这破心做甚?


    贾滟背对着林如海,“好吧,那老爷就放任我病死算了。”


    林如海被她弄得啼笑皆非,想去哄哄她,又怕等会儿她又恃宠生骄,只好回到挨着西梢间的西次间躺下。


    只是这天晚上,林如海还是没能睡安稳。


    到了三更时分,贾滟又起烧了,烧得神志模糊,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热,还想到院子里纳凉。


    明雪堂正房里灯火通明,夏堇和锦葵两个在房里服侍的大丫鬟都拿她没办法,只有林如海在的时候,她会安分一点。


    无奈,林如海只好亲自守着她。


    贾滟的病情忽然变严重,不是装的,是真的。


    翌日大早,厨房送了刚熬好的粥来,因为贾滟身体太过虚弱,那粥是专门用人参鸡汤熬成的,放了一些姜丝下去,香而不腻。


    林如海喂贾滟吃了小半碗之后,贾滟就摇着头说吃不下了。


    林如海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温声诱哄:“方才两个玉儿说要来见你,我见你还没醒,将他们挡在外头了。等会儿他们肯定还要来,你不多吃点,等会儿怎会有力气见他们?”


    贾滟也知道吃不下的时候,还是要强迫自己吃点东西。


    但她的头很疼,只要微微晃动,就仿佛地动山摇,关键是这些食物的气味,她闻到就想吐,更别提是吃下去了。


    她整个人靠在林如海的胸膛,气若游丝,“可我真的吃不下。”


    林如海只好作罢,将剩下的半碗粥递给夏堇。


    夏堇将那碗粥接过,锦葵端来茶水给贾滟漱口。


    贾滟觉得几个动作,仿佛要了她的命。


    林如海今天对她极其纵容,凡事都亲力亲为,他想扶她躺下,贾滟却摇头,“我不想再躺着了,房里闷得很,我想去院子晒晒太阳。”


    林如海有些犹豫,“此刻见风可能会加重头痛。”


    贾滟看向窗外,一枝玉兰正在阳光下盛开。


    “不会。我看到玉兰花一动都不动,院子里没风。而且总在房里待着,我感觉身上都快发霉了。”


    林如海闻言,神情莞尔。


    但到底还是依了她的意思,“那就去院子里坐半个时辰。”


    只能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贾滟点头。


    于是,夏堇和锦葵带着明雪堂的丫鬟搬了一张贵妃榻到庭院,又在榻上铺了毯子,在榻前放了茶几。


    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之后,杨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进来,要帮贾滟把衣裙穿好。


    林如海见状,说道:“太太病成这样,就别让她身上衣裳换来换去了。将她的狐狸皮氅衣拿来。”


    夏堇闻言,连忙去把林如海的氅衣拿来。


    林如海接过氅衣,直接将贾滟裹住,便将人横抱了起来。


    贾滟终于如愿以偿,到了院子里放风。


    春日阳光温暖,应该能将人晒得暖烘烘的,可她还是觉得一股冷意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林如海坐在榻上,让她靠在他身上。


    贾滟觉得冷,就往他怀里钻了下。


    林如海察觉到她的动作,拿在手里的书放下,低头问她:“觉得冷?”


    贾滟点头。


    林如海伸手摸了摸在氅衣里的手,冰冷冰冷的。


    他皱着眉头,说道:“你又要起烧了。”


    贾滟觉得也是,每次体温上升的时候,都会手脚冰冷,并且畏寒,她此刻觉得林如海的胸膛是世界上最暖和的火炉。


    她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问道:“能抱紧我吗?”


    林如海一怔,然后笑着张开手臂将她抱在怀里。


    先前在明雪堂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因为林如海要陪着贾滟在庭院里,此刻都在明雪堂外头的门外候着,不敢在庭院里打扰。


    他抱着贾滟,笑着说道:“比先前瘦了许多。”


    贾滟:???


    贾滟觉得奇怪,“先前你又没抱过我。”


    林如海:“你忘了,在陶然山庄的时候。”


    贾滟愣住,回想在陶然山庄的时候,忽然想起她被几杯桃花酿放倒的那个晚上,被林如海搂在怀里接吻的事情,脸上顿时红了起来,那片红云蔓延到耳后。


    林如海看着她连耳轮都红了,忍不住逗她,“那时你睡着了,总喜欢往我怀里钻。我不抱着你,你就不消停,我没法子,只好搂着你睡。”


    贾滟:“什、什么?”


    他还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搂着她睡?


    林如海:“这事情你想来是不记得的,方才你想到什么,竟想得连耳朵都红了。”


    贾滟:“没想什么,我耳朵红是因为我生病了。”


    林如海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贾滟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仿佛睡了很久,然后被一个声音唤醒——


    “太太,太太。”


    那是林黛玉的声音。


    贾滟想睁开眼睛,可是身后的软床太舒服了,令她的眼皮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接着,便是林绛玉的声音,“姐姐,太太睡了好些天,该要醒了。”


    “别急,太太过几天就会好了。”


    林黛玉安慰弟弟,接着便看向父亲,问道:“太太会好起来的,对吗?”


    林如海迎着女儿殷切的目光,内心很沉重,脸上却带笑,他伸手摸林黛玉的头,笑道:“当然。我早两天便让贾先生代去苏杭请当地的名医来了,最快明日便能到扬州。”


    林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伸手去摸贾滟放在氅衣外的手,只觉得贾滟的手好冷。


    林黛玉双手捂着贾滟的一只手,“太太的手好冰啊。”


    林绛玉见状,有样学样,也将贾滟另一只手捂在怀里,“我给太太捂手。”


    两个玉儿的声音似远似近,贾滟几经挣扎,终于张开眼。


    醒来的时候发现林如海已经坐在贵妃榻旁的藤椅上,两个玉儿则是坐在贵妃榻前的脚踏,神色关注地看着她。


    林如海见她醒了,起身看向她。


    贾滟:“我睡了许久吗?”


    林如海:“不久,大概一刻钟。”


    才一刻钟吗?


    她感觉自己仿佛睡了好几个时辰。


    林绛玉见她醒来,很高兴,“太太!太太!你的手感觉暖和些了吗?”


    贾滟轻轻点头,然后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双手捂着她的一只手,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瞅着她,瞅着瞅着,眼底就有水光浮现。


    贾滟见状,笑道:“玉儿别这样,太太后面还有大把的时日要过呢。”


    林黛玉听了,更觉得难过,“前几日太太才跟我说,很快就好的,可是到现在都还没见好。”


    林黛玉心思灵巧,比林绛玉要难糊弄得多。


    平常这时候父亲是要去衙门的,可现在却留在了府里。


    肯定是太太的病情不好了,父亲才会留在府里陪着。


    林黛玉红着眼圈不说话。


    贾滟这时候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哄她,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见状,就跟林黛玉说:“这阵子贾先生不在府里,没人考你功课。如今刚好我在府里,跟我来,让我看看你的学问可有长进。”


    林黛玉跟着父亲进了正房,只留贾滟和林绛玉两人在院子里。


    贾滟看向林绛玉,小声说道:“你觉得老爷会和玉儿说悄悄话吗?”


    林绛玉将贾滟的双手都抱着怀里,眨巴着眼睛,“太太,你要和我说悄悄话吗?”


    扑哧。


    贾滟被林绛玉鬼精鬼精的模样逗笑,这小男孩,也越发的聪明伶俐。


    林如海考了林黛玉的功课,就让姐弟倆回去。


    贾滟在庭院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林如海将人抱回屋里去。


    他将贾滟安置好之后,叮嘱夏堇和锦葵看好了太太,有事就让人到前书房去叫他。


    夏堇闻言,欲言又止。


    林如海分明是知道贾滟希望他陪在明雪堂的,此刻却要去前头。


    林如海见夏堇的神色,又看看在床上睡着了的贾滟,低声说道:“我知道她希望我陪着,趁她睡着,我去前头让人再去找找扬州附近的大夫。”


    贾滟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虽然方才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可她今天的脸色却是灰败的。


    林如海可以若无其事地安抚两个孩子,说他们的太太身体无恙,很快会好起来,但他心里明白,贾滟此刻的情况并不乐观。


    林如海交代完夏堇,走出正房。


    松月正在明雪堂的大门外侯着,见林如海出来,不等他脚踏出门槛,便连忙说道:“老爷,绛哥儿正在外头看燕子呢。”


    林如海狐疑,“他不是该跟着姐姐回闲云阁了么 ?怎么在这儿看燕子?”


    松月陪着笑,说道:“太太没生病的时候,每天都陪着绛哥儿。许是这阵子太太陪得少了,小孩儿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想离太太近些。”


    林如海看过去,只见林绛玉正坐在台阶前的一个小马扎上,双手托着腮,抬头看着屋檐下。


    在他身后,是明雪堂的两个丫鬟棣棠和建兰陪着。棣棠手里拿着扇子,给他扇虫子,建兰手里端着茶水点心。


    林如海:“……”


    林如海正要跨过门槛,本应聚精会神看燕子的林绛玉仿佛心灵感应似的,小男孩“啊”地大叫一声,整个人从小马扎上跳起来——


    “父亲别出来!父亲不能出来!”


    林如海抬到一半的脚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默默地收了回去。


    林绛玉跑到门槛前,像模像样地跟林如海行礼,见过老爷,等林如海应了之后,他就站在林如海跟前,仰着头,默默地盯着林如海。


    林如海:???


    林如海寻思着他的脸上应该没什么稀奇的东西,能让小家伙这么盯着看吧?


    他双手背在身后,俯首,跟林绛玉双目平视,好笑问道:“你这么看着父亲,可看什么来了?”


    第40章


    040


    林绛玉摇头,他坐在门槛上,跟林如海说:“太太跟我说,她与父亲打赌,你们二人要在明雪堂里待整整三天不出门。但她这几日精神不太好,很容易就睡过去,她说怕父亲趁她睡着的时候耍赖。我怕太太总想着父亲偷偷出门睡不好觉,跟她说白天我替她监督父亲。”


    林如海:“……”


    林绛玉神色十分认真,“父亲平时总说,君子一诺,重如泰山。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林如海忍不住笑骂了句混账,他什么时候跟贾滟有过这样的君子之诺?


    旁边的松月看着父子俩的互动,想笑又不敢笑。


    林如海看到松月那模样,冷冷地睇了他一眼。


    松月连忙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十分正直地看向林如海。


    一家之主的威严尚在。


    很好。


    林如海不用想都知道,林绛玉如今这么守在明雪堂前,肯定是贾滟不知道弄了什么法子,让这小家伙盯着他,不让他离开明雪堂。


    他竟不知这个小妻子竟会使出这种法子。


    跟耍无赖也无甚区别了。


    林如海感到有些无奈,可贾滟如今都病成这样了,他就是对她纵容些,又何妨呢?


    这么一想,对到前头的外书房倒也没有十分执着,便吩咐松月如果这几日有访客来的话,一律不见。


    松月一怔,显然没想到林如海会这么做,到府里的访客不见倒是好说,若是衙门里有要紧的事情呢?


    林如海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若是衙门里有要紧的公文要处理,让裴五爷拿来给我批阅。”


    松月应下之后,就离开明雪堂。


    贾滟在屋里睡觉,林如海干脆和林绛玉一起坐在庭院里小声说话。


    林绛玉跟林如海说明雪堂屋檐下的燕子,是去年春天的时候,飞来筑巢的。冬天到的时候,燕子一家就都走了,如今春天又来,所以去其他地方过冬的燕子就飞回来了。


    林如海靠着软榻,听坐在脚踏上的林绛玉絮絮叨叨。


    贾敏自从生下林绛玉之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贾敏去世的时候,林绛玉还不到两岁。


    他自小体弱,又不像林黛玉那样早慧,在贾滟来之前,林绛玉看上去总是精神不振,说话走路都比正常的孩子慢。


    林如海其实很少有跟林绛玉这样日常慢慢相处的时候,倒是跟女儿,这样的相处并不少。


    可是跟女儿相处时,谈论的话题跟林绛玉谈论的话题却不太一样。


    林黛玉爱诗,跟父亲在一起时,总喜欢拿着诗经楚辞之类的诗书,让父亲与她说那些书中的典故和趣事。


    林绛玉却喜欢跟父亲分享这些他觉得有趣的事情。


    可能跟不同的人教养有关系,林黛玉是由贾敏启蒙的,林绛玉却是由贾滟启蒙,与姐姐相比,林绛玉似乎更随性自由些。


    林如海听着儿子小声嘀嘀咕咕,等他说累了,将旁边茶几上的茶盅递给他润喉。


    林绛玉抬头向父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过茶盅咕嘟嘟往下灌。


    等林绛玉喝好了茶,林如海才笑着说:“听姐姐说,你现在已经认得很多字,又会背很多诗了。背几首给父亲听一听?”


    林绛玉瞅了父亲一眼,“会吵着太太。”


    林如海逗他,“你方才唧唧呱呱说了那么多,不怕吵着太太,如今背几首诗,怎么就怕吵着太太啦?”


    “才没有!”


    林绛玉发现自己声音提高,连忙压低声音,“我刚才都说的很小声。”


    林如海忍俊不禁,扬眉而笑,“不背诗,那你跟我进屋里,我教你练字?”


    林绛玉本来想拒绝,可是想到姐姐平时写得一手好字,一一捺,一勾一提,动作仿若行云流水,十分好看。


    他原先也吵着太太,想太太教他练字的。


    可太太说他还太小了,先认字就好,正儿八经地练字还是得再长大一些才好。


    如今听到父亲说要教他练字,十分兴奋。


    小家伙高兴地站起来,主动伸手握着父亲的一根手指,“好呀,走!我们去练字!”


    小男孩的手肉嘟嘟的,很软,掌心很热……林如海的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感动,这好像是从林绛玉出生以来,他头一次感觉到父子之间,竟然也能有如此亲近的时候。


    林如海笑着起身,带着林绛玉进屋。


    可林如海最后还是没能教林绛玉写字,因为他们才进正房,西梢间的贾滟忽然就吐了。


    她将喝下去的汤药和食物都吐了出来,吐完之后又嫌屋里臭,又嫌身上流了汗黏糊糊地不舒服要擦身子。


    这病一来,感觉人都活回去了,既任性又娇气,只有林如海能管得住她一点。


    林如海没辙,他白天在东次间看书的时候,干脆用被子把贾滟裹着,将人抱到东次间的榻上躺着。


    贾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的时候。


    林如海在东次间里放了个西洋钟,钟摆嗒嗒响,贾滟开始的时候,以为自己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年幼时生病,总是全家出动照顾她。


    母亲要去工作,外祖父母两人带着她,既要做家务还要照顾她。在他们忙着的时候,为了方便看管贾滟,他们会让贾滟睡在客厅里。


    两位老人家中客厅的墙上,就挂着一个钟。


    贾滟张开眼睛,一室昏黄,她与林如海隔着一个屏风,林如海在外面,她在里面。


    喉咙一阵轻痒,她忍不住咳嗽。


    林如海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


    他朝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夏堇打了帘子进来,“老爷。”


    林如海:“太太醒了,去倒点水来。让厨房将温着的小粥送来。”


    夏堇听到贾滟醒了,也很高兴,应了一声,连忙去张罗。


    贾滟躺在床上看着林如海,不说话。


    林如海跟她对视了半晌,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说道:“可算是醒了。傍晚的时候,贾先生带了杭州的名医来为你看诊,说你今夜要是能醒来,这病就有五分能治。”


    贾滟听了,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笑容,声音微弱,“名医治不好我的病,我的病只有老爷才治得好。”


    林如海伸手去摸她头,莞尔道:“都已经不烧了,怎么还在说胡话?”


    贾滟这次没想着要挥开他的手,她伸手将林如海放在她额头的手握住,软着声音,“没有胡说,我说的是真话。只要老爷陪我几日,我很快就会好。”


    林如海活了这些年,还没遇见过哪个人说他陪着就能治病,比灵丹妙药还管用。


    可贾滟这么躺在床上,睁着那双杏眼看着他的模样,分外可怜。


    林如海心中微动,原本在她额头的手掩着太阳穴下滑,手抚过她因为睡觉而温热的脸颊。


    贾滟的脸往他的手掌蹭了下,抬眼看他。


    任谁见了这样的眼神,都免不了动摇。


    林如海跟她对视着,笑问:“我这么重要?”


    贾滟点头。


    ——看上去倒有几分真心爱他到无法自拔的感觉。


    然而想到白天时她让林绛玉看着他,还给他挖坑的事情,林如海默默地抽出自己的手,心想这当真是只小狐狸,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锦葵和建兰分别端了水盆和茶水来给贾滟洗漱。


    林如海让丫鬟服侍贾滟,自己去了东边的耳房洗漱。


    夏堇坐在榻前,小心地喂贾滟喝粥。


    “大夫说了,太太如今受不得油荤,最好还是吃得素一点。我想着平日太太习惯吃鸡蛋,让厨房准备了白水蛋,蛋黄味腥,容易起邪风,等太太喝了这点粥,我剥两个蛋白给太太。”


    贾滟喝了一些清粥,感觉终于好一些,听夏堇说要剥蛋白给她,倒也没反对。


    虽然鸡蛋主要的营养都在蛋黄里,但她现在确实受不得蛋黄那种腥味,要是吃下去了又吐,岂不是得不偿失?


    夏堇看着贾滟喝了大半碗清粥,又吃了两个蛋白之后,看上去终于不再像白天看到时那样满脸灰败,暗中松了一口气。


    “太太,这次病得太吓人了,也不知是不是去陶然山庄的时候冲撞了什么?要不明日叫杨嬷嬷去找人来跳大仙驱邪吧?”


    夏堇病急乱投医,贾滟听了直想笑,觉得夏堇想让人到家满屋子跳大仙的做法,跟她相信从梦境发生的事情,是一样的道理。


    贾滟咽下最后一口蛋白,感觉四肢总算有了些力气,就让夏堇扶自己起来下地走走。


    这是她最近卧床期间,偶尔精神好些时,都必须要做的“锻炼”。


    有时中医总是动不动就叫人躺着静养,静养固然好,可是人躺在床上几天不活动,肌肉就会萎缩。


    下肢的肌肉很重要,如果腿部肌肉萎缩,下盘不稳很容易摔跤。


    贾滟有心想多走几圈,无奈在夏堇的搀扶下走了两圈,就已经气喘吁吁。


    她扶着林如海的红木书桌,自嘲笑道:“病了几日,竟变得如此不济。”


    夏堇拿着手帕给她擦额角渗出的汗珠,安慰道:“太太这般已经很好,等身体好了,力气会逐渐养回来的。”


    贾滟扶着书桌,没说话。


    夏堇又试探着说道:“老爷去了东面的耳房沐浴,太太如今感觉可有好些?还想吐吗?”


    贾滟如今除了浑身发软,感觉双脚不着地,其他的倒是还好。


    白天那种难受得痛不欲生的感觉,已经不存在,她感觉自己在林如海身边待了一天,终于活过来了。


    夏堇见贾滟不是那么难受,又让人打了热水到西梢间给贾滟擦身,毕竟她退烧的时候流了很多汗,如果不擦一下,恐怕晚上也不得好睡。


    忙完这些事情之后,时间也就不早了。


    林如海从东次间过来看她,见她的脸色变好,也放心了些,笑道:“倒是精神了些,赶紧安歇吧。”


    贾滟给夏堇睇了个眼色,夏堇端了水盆这些东西退下去。


    贾滟见四下无人,跟林如海说:“虽然是精神了些,但感觉还是不太好。”


    这话倒不是作假。


    贾滟这几日的状况时好时坏,完全没有规律。白天在庭院晒太阳时好好的,回了屋里又是兵荒马乱。


    林如海看向她。


    贾滟:“老爷明天继续留在府里陪我吗?”


    林如海的目光颇有深意,没有告诉贾滟他白天的时候已经让松月去衙门告假的事情,像是大尾巴狼似的诈她。


    “你平日不像如今这么黏人。今个儿白天的时候,绛儿还在明雪堂外头守着,说你我打赌之事,我什么时候与你打赌了?”


    贾滟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撒娇似的跟林如海说:“我好累。”


    林如海瞥了她一眼,忽然往前,将人横抱了起来,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挑来薄被,将她盖严实了。


    “累了就早点睡下。你如今精神才好了些,若是再折腾,病情反复,受罪的是自己。”


    贾滟却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很坚持,“老爷明天留在明雪堂陪我。”


    林如海十分言简意赅:“理由。”


    要说贾滟对他有多依恋,那是不存在的。林如海自认有几分眼力,他的小妻子面对他时,虽然也会心猿意马,但只限于皮相。


    什么老爷就是我的灵丹妙药这种话……不过是想灌他迷汤罢了。


    贾滟从昨晚磨到今晚,感觉石头都能磨成针了,林如海还是这么不为所动,不免有些气馁。


    她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脸,有些迷茫地说道:“我自认还是有几分姿色,自从嫁给老爷之后,战战兢兢,安守本分。如今我病得这么厉害,不过是希望老爷能寸步不离地陪我几日,这难道很过分吗?”


    贾滟觉得就是打工人,这么全年无休地工作这么久,难道不该要求一点福利吗?


    林如海站在床边,盯着她半天,忽然说:“那你往里躺躺?”


    贾滟:???


    虽然疑惑,但还是挪了挪位置。


    林如海拖鞋,然后上床,躺在贾滟身旁。


    贾滟双手拉着被子,被子盖住了她的大半边脸,只露出那双好看的杏眼。


    她瞅着林如海,“老爷,您这是答应我了?”


    林如海平躺在床上,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这么寸步不离地陪着你,你也不分我一半被子吗?”


    贾滟连忙把被子分过去,语气十分讨好:“多谢老爷。”


    林如海暗暗叹息一声,命令道:“睡觉。”


    贾滟闭上眼睛。


    睡。


    睡睡睡。


    大概是白天睡多了,贾滟睡不着。先前空腹饿着的时候没感觉,吃完之后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锻炼消食,感觉也还可以。如今躺下来,却觉得胃里顶得慌,十分恶心,想吐。


    贾滟翻来覆去,感觉越来越不好受。


    干脆整个人坐了起来。


    躺在旁边的林如海睁开眼睛看她,“怎么不睡?”


    贾滟苦着脸,“肚子感觉很不舒服,坐起来感觉才好一些。”


    林如海默了默,也坐了起来。他盯着贾滟半晌,忽然起身去西次间拿了一个大引枕放在床头。


    他靠着床头,拍了拍大腿,“坐上来。”


    贾滟:“啊?”


    林如海见她不动,说道:“这样趴在我身上,或许感觉会好些。”


    贾滟看了林如海一眼,“可我又不是小孩,很重的,坐你腿上,你过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再说,那样的姿势多暧昧啊!


    就算林如海在那方面不行,这样坐着,她也感觉很奇怪。


    林如海见她犹豫,嘴角微勾,“你在害怕?”


    贾滟心想谁害怕。


    反正她不怕。


    贾滟于是坐上了林如海身上,像是小时候趴在父亲怀里的感觉。


    她将头枕在林如海的肩膀,感觉林如海一只手搂在她的腰身,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忍不住笑道:“老爷这样,令我想起年幼时父亲抱我的感觉。”


    林如海轻拍着她后背的手微微停顿了下,语气有些无奈,“感觉好些了,就快睡。”


    可是贾滟不想睡,她想跟林如海说会儿话。


    “其实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神仙。神仙说我生病,是因为我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所以才遭了报应。这病大夫看不好,但老爷是我的贵人,只要老爷在明雪堂里陪我几天,就会好。”


    她的下巴抵在林如海的肩膀,病弱的声音十分轻柔,吐气如兰。


    “我知道老爷不信鬼神之事,你不答应陪我,我也不敢跟你说原因。”


    林如海抱着她,“哦”了一声,声音十分冷静地问道,“是吗?那如今怎么又敢说了呢?”


    贾滟发出一阵轻笑。


    这样被人抱着,心中充满了安全感,令她不由自主地变得放松。


    难怪小朋友感到难过和不安的时候,总会向父母索求拥抱。


    这样温暖而安心的感觉,大概是每个人内心都会眷恋的。


    贾滟忍不住阖眼,声音有些含糊,“因为老爷答应要陪我了呀。你答应陪我,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鬼神之类的梦,是你愿意心疼我。”


    既然知道了林如海愿意心疼她,那么出于什么原因,就不是那么重要。


    贾滟觉得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如果她一开始就跟林如海说因为她做了一个梦,所以要求林如海这几天都在明雪堂陪她,会显得她很无理取闹。


    林如海可能也会因此对她生出不满的情绪。


    但林如海答应了之后,她才将原因告诉他,就会很不一样。


    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都在她的手里。


    贾滟的话让林如海哭笑不得。


    他想起当初贾府为他说亲的事情。


    老太太说是贾敏给她托梦,希望能将自己的堂妹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为她照顾两个玉儿。


    娶贾滟进门的决定,诚然是没有错。


    只是当初老太太说亲的理由,总令人啼笑皆非。


    他低叹着说道:“你们总是做奇奇怪怪的梦,又因为梦里奇奇怪怪的事情,希望我做些什么事情。你我的缘分,总是与梦有关。”


    贾滟的意识有些模糊,但还知道跟林如海说话,只是说的话牛头不搭马嘴,“与梦有关不好吗?梦里什么都有。”


    林如海愣住,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男人的笑声低沉悦耳,仿佛是最好的催眠曲。


    贾滟趴在林如海身上,只想沉入梦乡 。只是这姿势坐久了,难免会觉得累,于是忍不住扭动了几下,想要找个舒适的姿势。


    她还没调整好姿势,林如海的双手忽然扶在她的腰身,声音低沉,还带着一丝哑,“别乱动。”


    贾滟有些委屈地张开眼睛,枕在他肩膀上的脑袋离开了,迷蒙杏眼里尽是控诉,“可我觉得不是很舒服,想挪个舒服的位置。”


    林如海被整得没脾气,低沉的声音变轻,“你再挪,等会儿还会有比这更不舒服的。”


    贾滟茫然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无语半晌,才十分正色地跟她说:“滟儿,我是个男人。”


    贾滟的神情更加茫然了。


    平时十分聪明的年轻女子,此刻仿佛是没开窍似的。


    林如海心想难道她出阁前,没有人教她这些房中之事吗?


    不太可能。


    在陶然山庄的那些晚上,她虽然未经人事十分青涩,却不是什么都不懂。


    但此刻这么懵然无知的模样,却也不像作假。


    林如海心里狐疑,但也得先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阖了阖眼,扶在她腰身的双手微微用劲,贾滟的身体往前移了一点。


    林如海的眸色变得深,深邃得似乎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似的,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暗哑,“感觉到了吗?”


    贾滟感觉身下柔软的地方仿佛抵上了一个不可明言的东西。


    她怔住,杏眼微睁,十分震惊地看向林如海。


    不、不是。


    林如海不是不行的吗?如果他不行,那、那顶着她的东西是什么?


    原本还迷糊着的瞬间被惊醒了,由于太过震惊,她有些语无伦次,“老、老爷,您怎会这样?您、您不是不——”


    声音戛然而止,虽然很震惊,但本能告诉她接下来的话不要再说了,否则后果很严重。


    可是林如海是何等聪明的人,见她这神色,便用十分危险的语气接过她的话茬。


    “——我怎样?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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