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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5

作者:秋水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031


    傍晚,林绛玉和裴辙两人在小厮的陪同下回到银杏村。


    两个小家伙还没进门,就听到裴辙跟林绛玉说:“大门前这两棵是银杏树,右边的这颗长得更直更高,已经有五百岁了,左边的这棵矮些,但是也有四百岁了。”


    没有见过世面的林绛玉“哇”的一声,发出惊叹,“竟然已经这么老了吗?真厉害!”


    裴辙嘿嘿笑,双手背负在身后,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说:“这有什么厉害的,还不能跟王摩诘在辋川的银杏相比。”


    话说的谦虚,神态却十分骄傲。


    走出门的贾滟刚好看到裴辙的神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辋川是初唐诗人王维隐居的地方,那里种着一棵银杏树,在王维在世时,便十分有名。更别提那颗银杏树一直活到未来,贾滟记得每逢秋天,辋川的千年银杏树总会成为各个自媒体的热门打卡点。


    千年古树,满地金黄落叶。


    风景美轮美奂,初唐的诗人又给它增添了浪漫色彩,谁都想去看一眼诗人亲自种下的古树。


    林绛玉可能不知道裴辙在炫耀,但贾滟却一听就知。


    这两个小男孩,一个懵懂天真,一个古灵精怪,分明鸡同鸭讲,却十分和谐。


    裴辙见了贾滟,连忙端正行礼。


    小男孩在外头淘气归淘气,但是教养都很好。


    林绛玉也向贾滟行了礼,然后跑到贾滟跟前,主动牵着贾滟的手,撒娇似的说道:“太太,我跟辙哥哥上山打鸟,下河捉鱼。”


    春日明媚,贾滟年幼时跟外祖父母回乡下,其实也有过这样的田园生活。


    贾滟牵着林绛玉进门,笑着问:“好玩吗?”


    “好玩!”


    说起上山下河的事情,林绛玉就开始滔滔不绝,唧唧呱呱地跟贾滟说他见到新鲜玩意儿。


    林黛玉比弟弟早半个时辰回来,已经在桃花源的西厢房里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白底红花衣裙后,在夏堇的陪同下到了银杏村。


    爱干净的林黛玉见弟弟脸上红扑扑、汗津津的,身上也沾染了一些泥,忍不住伸手刮了刮脸蛋,取笑说道:“瞧你满头大汗,身上都是泥。还上山下河,我只觉得你刚去地里种完豆子回来,种的豆子肯定也不比陶潜种的豆子长得好。”


    林绛玉知道陶潜。


    上次林黛玉给他念诗,告诉他陶潜种豆,野草长得比豆苗高。


    他还很认真地跟姐姐建议,说陶潜不会种豆,让他别种了。


    林绛玉嘴巴一撅,“姐姐取笑我,我才没去种豆子呢。”


    说着,故意往林黛玉那边走。


    林黛玉见他靠过来,笑着说:“你身上脏得很,不许靠近我。”


    林绛玉偏不,他知道姐姐有洁癖,淘气地想去闹她,“我喜欢亲近姐姐。”


    林黛玉见了,连忙躲到贾滟身后,一边躲一边笑,还不忘趁机告状,“太太,你看弟弟净是闹我。”


    贾滟被他们一闹,只觉得好笑,赶紧让奶娘崔氏来把林绛玉带回桃花源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回头又看了林黛玉一眼,笑道:“分明是你先取笑他。”


    林黛玉只站在贾滟跟前,弯着眼眸笑。


    贾滟看着林黛玉的模样,感觉心都要化了。


    去年这时候,她哪敢想林黛玉会在她面前流露这么毫无防备的俏皮神态。


    裴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双手捧着一个圆滚滚的玩意儿,献宝似的来到林黛玉跟前。


    “林妹妹,你看。”


    林黛玉扭头,看向旁边的小小少年郎,“这是什么?”


    黄昏柔和的日光下,裴辙手里的东西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裴辙:“这是我刚才和绛儿在河里玩时摸到的石头,很漂亮吧?”


    贾滟听到裴辙的话,探头看过去,只见那是半个巴掌大的石头,圆滚滚的椭圆形状,表面光滑,浅杏色的表面上像是镶嵌了白玉似的晶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林黛玉看了一眼,也确实觉得好看,点头道:“漂亮。”


    裴辙双手伸出,那块圆滚滚的石头已经捧到了林黛玉眼前。


    林黛玉一怔,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裴辙。


    小小少年明亮的眼睛微弯,脸上笑容灿烂,“送给你。”


    林黛玉:“……”


    还没等林黛玉回神,裴辙就将那块石头往林黛玉的手里一塞,然后笑着往后院跑。


    “我身上脏兮兮的,回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再来跟妹妹说话。”


    声音犹然在耳,人已经像一阵风似卷走了。


    在林黛玉身旁的雪雁探头看了一下她手中的石头,有些纳闷地说道:“我还以为辙哥儿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石头,这么一看不过如此,在姑娘的闲云阁里,多得是比这石头还要漂亮的玉石。”


    林黛玉打量着手里的石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有的东西看来并不起眼,却是别人辛辛苦苦费了心思找到的,意义当然不同。漂亮的玉石天下何其多,若都是唾手可得,不足以显珍贵。石头在你看来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因为那不是你在千千万万块石头中用心挑选出来的。”


    雪雁只是一个陪读的小丫鬟,比林黛玉还要小些,哪能明白林黛玉的话中的道理,只是一脸懵懂,觉得自己是被姑娘责怪了,有些索然无味地“哦”了一声,就杵在旁边不说话。


    林黛玉问夏堇要了个手绢,将裴辙送她的石头包起来,然后交给夏堇收好。


    贾滟看着林黛玉的举动,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四个字——木石之盟。


    贾滟:???


    扶额。


    她一定是疯魔了。


    林如海和贾滟的晚膳是在银杏村用的,晚上也算是宾主尽欢。


    两家出来,都没有媳妇要站着服侍一家人先吃饭的习惯,都一起坐在饭桌上用膳。


    窦晴川和裴行简的兴致很高,拿了珍藏的桃花酿要跟林如海和贾滟喝。


    贾滟酒量不太好,平时跟贵夫人们的应酬都是能不喝就不喝,再多不能超过三杯。


    但是这天在银杏村一则因为两个玉儿和裴辙闹了不少好玩的事情,增添了许多乐趣,二则窦晴川的磨工太了得,她被磨得没办法,多喝了两杯。


    回去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感觉,等歇下来之后,才觉得这个桃花酿的后劲实在绵长,弄得她有些晕头转向。


    她跪坐在正房外间的蒲团上,觉得身上软绵绵的,身上十分慵懒。


    夏堇去服侍两个玉儿安歇,让棣棠去厨房煮了一碗醒酒茶给她,她闻了闻,就十分嫌弃地别过头去,“很难闻,不喝。”


    棣棠虽然是贾滟要培养的丫鬟,但是很少让她近身服侍,平时为人处事都是夏堇带着,如今夏堇去忙两个小主子的事情,她见煮了醒酒汤贾滟不喝,就有些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贾滟一般情况下都表现得温和周到,几乎不会有任性和为难下人的时候。


    棣棠虽然不像夏堇那么有经验,但也是个机灵的,见贾滟不喝醒酒汤,想了想,问道:“醒酒汤难闻,那我去问周大嫂子要些蜂蜜来,太太喝点蜂蜜水可好?”


    贾滟摇头,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不好。”


    棣棠:“太太如果什么都不喝,明天酒醒后会头疼。”


    贾滟:“不会头疼,你留一盏灯给我,下去吧。”


    棣棠:“……”


    这下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去耳房洗漱完的林如海回来,见贾滟跪坐在蒲团上,姿势很端正,但是端正得有些过分了,连他回正房都没瞧一眼。


    棣棠站在旁边,低着头恭敬地喊了一声,“老爷。”


    林如海:“怎么了?”


    棣棠:“煮了醒酒汤给太太,太太说难闻不喝。我寻思着要点蜂蜜来冲蜂蜜水,太太也不要。”


    林如海走过去,一边吩咐棣棠一边在贾滟身旁的蒲团坐下。


    “这里有我,你先去冲点蜂蜜水来。”


    棣棠一听林如海这么说,顿时如释重负,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林如海随意地坐在贾滟的身旁,见她醉容娇艳,抬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


    “滟儿。”


    贾滟有些迷糊地转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林如海第一次看到贾滟这么迷糊的模样,莞尔问道:“酒量这么差,平时是怎么跟那些夫人太太们应酬的?”


    贾滟转过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就是这么应酬的。”


    林如海端起桌面上的醒酒汤,凑至她的唇边,“多少喝几口。”


    贾滟默默抬手,将凑到唇边的醒酒汤推开了,“不好喝,不想喝。”


    林如海:“……”


    倒也没有发酒疯,看上去好说话得不可思议,十分温和地坚持自己的立场。


    他的小妻子外柔内刚,没那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林如海将醒酒茶放下,“醒酒茶不好喝,那喝点蜂蜜水好不好?”


    贾滟:“不好。”


    林如海侧头盯着她,半晌之后,嘴角勾起一个充满玩味儿的弧度,又问:“那今夜不让我睡床,好不好?”


    贾滟眨了眨眼,然后缓缓点头,“好。”


    林如海:“……”


    面对贾滟的回答,林如海哑然失笑。


    他含笑的漆黑双眸打量着灯下的贾滟,“你这般,是真醉海是假醉?”


    贾滟歪头瞅了他一眼,“我没醉。”


    本来就是没醉。


    大概就是有些迷糊,但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理智和心里的本能拉锯的时候,理智被抑制了,感觉整个人被放空了,很多事情都懒得管。


    要不是想到晚上要和林如海睡同一张床上,贾滟很可能已经去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专心地发呆,或是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看田园的夜空和月光。


    回想起来,贾滟才发现成为林如海的续弦太太后,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都少得可怜。


    ——有点对不起自己。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贾滟一只手支着额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棣棠端了一杯蜂蜜水来,林如海示意她将杯子放在案桌上,随即挥手让她下去。


    棣棠端着托盘退出正房,夏堇刚好从林黛玉住的西厢房出来。


    见棣棠端着托盘,小声问道:“太太怎样?醒酒汤喝了吗?”


    棣棠摇头,“太太嫌醒酒汤不好喝,没喝。老爷让我去找周大嫂子要了蜂蜜水,太太喝没喝,我也不知道。我把蜂蜜水端进去之后,老爷就让我出来了。”


    夏堇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责怪道:“你怎么不等太太喝了蜂蜜水再出来?”


    棣棠有些懵然地眨了眨眼,看看正房,又看看夏堇,干巴巴地说:“可、可老爷说里面有他就行了啊。”


    夏堇:“……”


    林如海和贾滟同居不同床的事情,只有她和锦葵清楚。眀雪堂正房的西次间和西梢间贾滟平时是不许人进去的,收拾房间的人不是她就是锦葵。


    旁人都以为林如海和贾滟琴瑟和鸣,感情好得不得了,只有夏堇和锦葵知道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主子们的事情,不是她们能操心的。


    夏堇知道不能怪棣棠不周到,可她又担心贾滟。


    棣棠看着夏堇的模样,只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说道:“好姐姐,这有什么?即便是太太有些迷糊了,老爷会照顾她的。先夫人在世的时候,我还小。但花嬷嬷和杨嬷嬷都说老爷对先夫人周到得不得了,亲手服侍汤药也是常有的。”


    在棣棠看来,林如海是主子固然尊贵,但贾滟温柔美丽,平时又很得林如海的宠爱,一时醉迷糊,说不定也是夫妻的情趣。


    小丫鬟年龄虽小,但是在后宅里没少听仆妇们私下聊天。


    棣棠忍不住咕哝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说不定老爷还挺喜欢照顾太太的。”


    夏堇听得好气又好笑,板着脸斥道:“你知道什么。”


    棣棠抬头瞄了一眼夏堇,见她并没有真正动气,又软着声音说道:“好姐姐别气了,房里有老爷,你在外头干着急也不顶用啊。我要去耳房给太太准备热水,顺便也给姐姐弄点热水回房擦洗,如何?”


    夏堇拿她没办法,“去吧去吧。”


    棣棠去找周大嫂子。


    夏堇在庭院里安静地站着,想着万一贾滟要喊人没人应就不好。


    可没一会儿,林如海从正房里出来,见她在候在庭院里,就笑着说道:“太太暂时不用人服侍了,你们都回去歇下吧。”


    夏堇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太太还没沐浴,她今夜喝的酒后劲好像有点长,我——”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到贾滟透着娇慵的声音传出来,“我没事,你们今日都累了,备好热水歇了吧。”


    听到贾滟这么说,夏堇才终于离开了庭院。


    林如海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笑了笑,转身回正房。


    他将桌面上的那杯蜂蜜水端起来给贾滟,“喝点蜂蜜水,不然明天起来要闹头疼。”


    贾滟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蜂蜜水。


    林如海望着她,忽然说:“夏堇这个丫鬟很不错。”


    贾滟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原本还有几分迷糊,此刻听到林如海的话,瞬间就清醒了。


    她目光有些警惕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仿佛没察觉她的异常似的,笑着说:“她和锦葵原本都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吧?”


    原本还在小口小口喝着蜂蜜水的贾滟,听到林如海的话,将杯中仅剩的半杯蜂蜜水一股脑地喝完,她将空杯子放在案桌上,跟林如海说:“她和锦葵确实是老太太屋里的人,我到了荣国府后,老太太便将她们拨给我,她们是家生子,父母都在荣国府。”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地说道:“背井离乡,怪惹人可怜的。”


    贾滟:“……”


    或许是桃花酿的后劲尚存,贾滟此刻表现得不像过去那么冷静沉着。


    “我自然知道她们惹人可怜,等过两年,我便放了她们。”


    停了下,贾滟又补充道:“不是像铃兰和悬兰那样放出去。”


    她知道这个世界很多贵族姑娘出嫁后,会让自己的陪嫁丫鬟去当通房丫鬟。譬如王熙凤,平儿是她的陪嫁丫鬟,就成了贾琏的通房丫鬟。


    这个世界对这些奴籍出身的女孩实在残酷,贾滟同情她们,也知道自己的同情改变不了所有人的命运。但她看重的夏堇和锦葵,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丫鬟,她希望她们以后是能用自由身去婚嫁。


    哪怕只是嫁给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也是福。


    贾滟一直觉得自己看不懂林如海,他好像真的不近女色,可是又跟她说夏堇不错。


    先前贾敏身边的陪嫁丫鬟,也当过林如海的通房丫鬟,后来年龄到了也没怀孕,所以才放出去的。


    贾滟不想自己身边的夏堇和锦葵也要面临这样的事情。


    有的事情或许是她多虑,但她还是要说清楚的。


    贾滟:“你要是觉得寂寞了,想要人陪,可以找其他漂亮年轻的姑娘。”


    林如海挑眉,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年轻貌美不输旁人,更何况又有旁人没有的好,我若想排遣寂寞,何必舍近求远?”


    贾滟被林如海的话弄得有些发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杏眼睁圆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这是……在跟她调|情吗?


    今晚到底是她迷糊了,还是林如海喝多了?


    贾滟好不容易清醒的脑袋,感觉又开始迷糊了。


    她的神色变幻落全被林如海看在眼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笑着追问道:“你说,我的话可有道理?”


    贾滟张了张嘴,心想确实有道理,但她这时候不能这么说的吧?


    感觉脑子不够用的贾滟只好岔开话题,“我去沐浴。”


    林如海闻言,低声笑起来。


    静谧的夜,昏黄灯下,男人低沉的笑声仿佛带着魔力,能扣人心弦。


    贾滟想要逃离这种气氛。


    她有些仓促地起身,腿脚却因为长时间跪坐在蒲团上而发麻,脚一软,就往下栽。


    林如海眼疾手快,伸手捞了她一把,就把人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如海俯首看着倒在他怀里的人,她惊魂未定的模样,仿佛惊弓之鸟。


    林如海忍不住想逗她,“老爷如今还不是那么寂寞,你大可不必急着投怀送抱。”


    贾滟:“……”


    贾滟连忙伸手推开林如海,想站起来。


    可是她没能把人推开,腰身反而还被他搂紧了,“别乱动,腿脚难道不麻了吗?当心摔到地上去。”


    贾滟双手抵在林如海的胸前,感觉自己的心跳乱了序,快得好似下一刻就能从胸腔蹦出来似的。


    老狐狸平时明明不近女色,怎么这么会撩?


    她抬眼,看向林如海。


    这一看,就跟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平时不太发现,可是细看了,就会知道林黛玉的一双似嗔非嗔含情目,其实是跟父亲如出一辙的。


    只是林如海平时端着架子,目光要么冷清,要么带着锋芒,不会令人多想。


    但私下时,谈笑间,他那双多情眼总会不经意地令人感到惊艳。


    贾滟平常是不太会长时间跟他对视的。


    因为不管是林如海还是林黛玉,一旦看进他们的眼里,仿佛身在漩涡,很容易移不开视线。


    譬如此刻。


    贾滟伸手遮住了林如海的眼睛。


    林如海一怔,随即笑道:“我好心捞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说话间,他的睫毛扫过她的掌心,微微的痒。


    贾滟猛地收回自己的手,移开视线,轻声说道:“我的腿脚已经不麻了。”


    怀里的女子俏脸飞红,一双蝶翅般的睫毛微微乱颤,她低垂着眼,也不知道看什么地方,总之就是不看他。


    林如海见好就收,并没有逼得她太紧。


    他有些遗憾地松开手。


    贾滟得了自由,连忙起来。她绕过大屏风,进了里间拿换洗的衣物和毛巾,像是身后有恶鬼追着她似的,忙不迭地离开了正房。


    那仓皇的身影,可谓落荒而逃。


    林如海也从案桌前的蒲团起来,身边暗香浮动,那是她留下的幽香。


    他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跨过门槛往外走。


    贾滟已经进了耳房,他于是便站在庭院里等着。


    第32章


    032


    贾滟进了耳房,感觉脸热心热。


    热水一泡,感觉自己的脑子更不清楚了。


    但是好在,热水洗去了身上的黏腻感,仿佛每个毛孔都得到了放松,令她感觉身上清爽舒服很多。


    脑子糊了就糊吧,谁遇上像林如海这样的狐狸还能脑子清楚的?


    贾滟自认段数不够,不敢逞强,该示弱时就示弱,该认怂时就认怂。


    但不得不承认,林如海的男|色真的挺迷人。


    只要不是心如止水四大皆空,对这样的男|色多少会心动。


    人活一辈子,该有的欲|望还是会有,满足自己的欲|望,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贾滟其实并不排斥林如海,但林如海自从京城述职回来后,私下与她相处时的反差有点大,总是令她措手不及。


    她想着刚才的事情,觉得不该那么仓皇而逃的。


    林如海能撩她,难道她就不能撩回去?


    她好歹是个活生生、热乎乎的美人呢!


    ……越想越不像话。


    贾滟双手捂脸,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跟人干架拉锯失败后,在复盘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表现,然后想出了很多可以制衡对方的话语和招数,觉得自己当时太笨,恨不能时光能倒流,回到当时对峙的场景,大力扭转乾坤,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手下败仗。


    想得是挺爽的。


    可惜事与愿违。


    贾滟十分惋惜地从浴桶出来,将身上的水擦干,换上一身素净的常服。


    她慢悠悠地走出耳房,才出来,就听到一个熟悉含笑的声音。


    “可算出来了,我差点以为你昏倒在耳房里。再不出来,我可是要破门而入了。”


    贾滟闻声看去,只见林如海负着手站在庭院里,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夜色深沉,庭院两侧的游廊点了几盏羊角灯,光线迷离。


    贾滟站在原地,被林如海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老爷,你怎么不去睡?”


    林如海走向她,低声笑道:“怕我睡了,你就直接不睡了。”


    贾滟:“……”


    她总算想起来了,裴行简那个二百五设计桃花源的时候,奉行简朴归真的原则,正房里除了一张床和几个地上的蒲团,就没有其他多余的可供人休憩的东西。


    晚上的时候桃花酿后劲正猛,她迷糊着没想太多。


    如今洗了个热水澡,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终于想起来她和夏堇白天时发愁的事情。


    贾滟沉默,然后想起刚才在耳房里的复盘。


    怕什么?


    横竖她都不会吃亏。


    这么一想,顿时士气很足,她看向林如海,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说:“不会。”


    林如海:???


    贾滟走到林如海跟前,主动伸手牵着林如海的手进了正房。


    房门关上,贾滟又牵着林如海绕过大屏风,两人来到那张铺着全新床褥的大床前,她微笑着帮林如海将外袍脱下,“我跟老爷之间,何必如此生分?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可以的。”


    外袍被搭在屏风上,贾滟转身,一只手已经碰到了他的腰带。


    可是林如海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制止了她的动作。


    贾滟倒也乖巧,见他制止,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神情有些无辜地看着他,“老爷不要我服侍你睡觉吗?”


    林如海却只是含笑看着她,片刻之后,才温声问道:“你分明不想跟我同睡一床,为何勉强自己?”


    酒后吐真言这句话,未必是真。


    但人在酒后,往往会心防骤降,只要方法得宜,是能试探出一些真心话的。


    林如海哄她喝醒酒汤的时候,那么顺着话茬给她挖坑,她都没上当,可见她的内心对今夜与他同床共枕是有所抵触的。


    贾滟歪头,神色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笑着说:“没有勉强。我与老爷成亲已经一年多了,彼此都很熟悉。我从来也没有不愿与老爷同床共枕,只是老爷心有芥蒂,不愿与我同床罢了。”


    停了下,她又说:“那也不能怪老爷,是我有错在先。”


    确实不能责怪林如海。


    因为大婚当天,原身妹子就撞墙了。


    贾滟都记得自己刚穿越过来,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满头满脸的血,吓死人了。


    那简直是原身妹子对着林如海啪啪打脸,告诉他,她宁死也不想当这个填房太太。


    有点自尊心的男人,对这样的局面大概都难以接受。


    林如海后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人前对她十分的呵护备至,人后对她尊重有礼,令人无法挑刺。


    当然,其实在贾滟心里,她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或许是林如海不行。


    但这话不能乱说,毕竟,她还没有验证过。


    到底行不行,今晚就知道了。


    贾滟觉得自己这样一个还没有过什么经验的人,想到和林如海同床共枕,都会有想要睡了他的想法。如今后宅里的通房丫鬟和姨娘都放了出去的林如海,对着她这么一个热乎乎的年轻姑娘,居然没有要睡了她的念头,大概就是真的不行。


    想到马上就知分晓的事情,贾滟白天时还愁着今晚到底是她睡地板还是她睡地板的烦恼荡然无存。


    她甚至微笑着邀请林如海:“老爷,上床睡吗?”


    林如海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盯着她的笑颜半晌,然后“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那就睡吧。”


    贾滟:“……”


    这迟到了一年多的同床共枕,就是这般的稀疏平常。


    林如海的反应跟她想象中并不一样,贾滟多少有些失望。


    林如海见她杵着不动,于是催促道:“还愣着做甚?你先上床,我习惯睡外头。”


    行吧。


    有些失望的贾滟默默地脱了外袍,上床,盖被子。


    林如海见她上了床,于是吹了灯,也上了床。


    同一个被窝排排睡,贾滟躺在床上,能感受到来自身边男人的热量,但是他好像没有任何冲动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似的。


    真的是表现得比柳下惠还要坐怀不乱,或许林如海真的是不行。


    原本就有些失望的贾滟默默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心想林如海这么一身清贵风流的一个男人,居然是真的不行,未免有点可惜。


    想着,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林如海没睡着,听到她叹气,于是问道:“叹气做甚?”


    贾滟有感而发,“只是觉得世事难料罢了。”


    林如海不知道贾滟此刻心中的曲折,更不知自己在贾滟心里已经是个不行的男人,他想到了贾滟白天时与窦晴川出去闲逛回来后,窦晴川那双微红的眼睛。


    窦晴川跟贾滟的感情素来不错,林如海举一反三,笑着问道:“你是为裴五和弟妹的事情有感而发吗?”


    ——我是为你有感而发。


    把她认为林如海不行的事情说出来,太伤人自尊,在坦诚和善意的谎言之间,贾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嗯。裴五爷要上京参加秋闱虽是好事,但晴川想到他要离家那么久,心里还是很难过。”


    年轻人,风花雪月、儿女情长,那都是浪漫啊。


    贾滟也年轻,也渴望有那样的浪漫。


    可是她已经当了林如海的填房太太,这辈子估计都不能有一场浪漫的风花雪月。


    贾滟半是为窦晴川,半是为自己,喟叹着说道:“裴五爷如今在扬州,在你手下领个闲职,多的是时间陪晴川。春闱后他若是进士及第,固然是好事。但从此大概就要忙于仕途,再也不会有像如今这样在陶然山庄和晴川相守的逍遥日子了。”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这些或许都会成为遥不可及的过往。


    林如海听了,沉默片刻,随后笑道:“你又怎知他们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裴五不是见异思迁之人,即便忙于仕途,也不会疏远弟妹。说不定等到他们头发皆白的时候,还会回来这个山庄逍遥度日。”


    贾滟从林如海的话里听出了羡慕,她没忍住,问道:“老爷,你从前想过吗?”


    “想过什么?”


    想过跟心爱的人长厢厮守,等到两人头发白了,牙齿也没了,还能在属于自己的田庄里,相互依偎着共看夕阳。


    贾滟想起林如海喝多了的那个晚上,嘴里念叨着“魂魄不曾入梦来”时的模样,觉得他是想过的。


    只是他比较惨,在正值壮年的时候,就失去了贾敏。


    贾滟笑着说:“没什么。”


    林如海也没追问,他意味复杂地笑了笑,跟贾滟说:“玉儿的业师也要离开了。”


    玉儿的业师?


    贾雨村?


    贾滟张开了眼睛,本来面对着墙的身体翻了个身,改成背对墙,面对林如海。


    屋内昏暗,她看不清林如海的神色。


    除了裴行简之外,贾滟很少听林如海说他身边的清客和贾雨村这些人。


    这个世界的男人大概都觉得他们的世界女人不懂,也不需要懂。


    在他们眼里,女人好像只能成为他们的附属品,无法成为他们的知己。


    贾滟沉吟了片刻,才问林如海:“我听说他当初要当玉儿的业师,也费了一些心思,如今怎么要走?”


    贾雨村此人,贾滟是知道的。


    他的贵人原先是甄士隐,上京科举得了进士之后就当官。初始为官时,因为个性耿直又不知官场规则,被人弹劾了之后到扬州,几经周转成为了林府的西宾。


    贾滟跟林如海成亲一年多,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对彼此生活习惯和两个玉儿的事情,陌生的是他们彼此的灵魂。


    贾滟心想说是灵魂,感觉都有些矫情了。但她和林如海之间确实如此,看似很熟悉,其实很陌生。


    因为彼此的内心并不接近也不理解,很多事情她虽然得了先机,却难以顺理成章地说些什么。


    贾雨村这人也算是个枭雄式的人物,是好是坏,只看怎么用。


    贾滟面对着林如海,心里想着贾雨村要走的事情,“听说贾先生从前也是知府老爷,如今他要进京,是老爷想要助他起复?”


    林如海双手枕在脑后,笑道:“他与裴五同行,你怎会猜想是我要助他?”


    “贾先生在扬州,认识的人当中,能与京中来往甚密的,除了老爷也没有别人。他当初为了当玉儿的业师,几经周折,本意想必不是甘于在老爷的府里当一名默默无闻的业师。”


    贾滟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林如海既然能将女儿当成男孩一样教养,说明他并不拘泥于世俗之见,认为女子只能养在深闺。


    “他虽然与裴五爷同行,但我觉得他并未得到老太傅的赏识。”


    林如海听贾滟的话,不由得有些惊奇,“老太傅礼贤下士,也曾见过贾兄,贾兄有才学,但老太傅确实并未对他青眼有加。你是如何猜到的?”


    “这有什么困难的呢?”


    黑暗中,贾滟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得意,“贾先生初始为官,不懂官场之道,得罪了许多人。老太傅桃李满天下,京中和地方都有他的门生。贾先生的得罪的人里,肯定不乏老太傅的门生,说不准,当日弹劾他的人,就是老太傅亲手提拔的门生呢。”


    有人就有江湖。


    既有江湖,当然免不了结党营私。


    裴老太傅看似高风亮节,其实也无法避免加入一些阵营。在政治斗争中,不站队的人不是被边缘化就是是外放,是不可能在权力中心安然无恙,还能享有这么高声望的。


    贾滟甚至觉得,朝廷里支持新皇的派系领袖是老太傅,远在千里之外,依然运筹帷幄。


    不然,怎么解释林如海隔三差五地就去裴府陪老太傅下棋清谈呢?


    贾滟心想此时的贾雨村,在当官的事情上,虽有野心,却还是个铁憨憨。老太傅何其老辣,比贾雨村强的门生比比皆是,跟本不可能费心思去捞他。


    林如海听贾滟的话,赞许地笑了笑,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贾滟心想岂止是几分道理?分明是十分有道理。


    但她不纠结到底几分道理,她想知道林如海为什么要捞贾雨村。


    贾滟:“老爷为何要助贾先生?”


    要帮贾雨村起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贾雨村去了京城,也有层层关系要打通,那些事情不仅要花银子,还要卖人情。


    这时候的林黛玉已经不需要去投奔外祖母,贾雨村护送她进京的事情不大可能会发生,林如海其实没甚必要在贾雨村身上花费这么大的心思。


    林如海没说话。


    贾滟说出她心里的疑惑,“万一当初弹劾贾先生的人,是老太傅的门生。此刻老爷却要助他,岂不是很容易与人交恶?”


    这时,林如海终于笑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却跟贾滟的担忧没什么关系。


    “你的心思倒是灵巧,若是男儿,应能委以重任,比你的那位进士表兄不知强多少倍。”


    贾滟:“……”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到进士表兄。


    林如海上京述职见到进士表兄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不然他怎么会在回来后不止一次提到进士表兄。


    贾滟心里觉得狐疑,但也不想提什么进士表兄,抿了抿唇,带了些许嗔怪,“我在跟老爷说正事,你老扯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不相干的人?


    林如海心里重复了一下贾滟的话,却还是在逗贾滟,“说你若是男儿,应能委以重任,不过是抬举。有许多事情,其实你并不懂。”


    贾滟:“我不懂的事情,难道你不能教我吗?”


    话一出,两人都愣了。


    贾滟觉得自己今晚有点不知进退,林如海好说话其实都是表面上的,她从来看不懂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林如海却是没想到贾滟会有这种想法,“教你?”


    他的语气有些诧异,莞尔问道:“即便是你懂这些事情,也不能当官。”


    “不能当官,但能为老爷分忧。”


    贾滟真假参半地说道:“老爷有时倦了,也可以与我说说这些事情。外头的人再好,终究是外人。回到家中,与家人说道说道,我若是懂这些事情,老爷也不至于对牛弹琴。”


    林如海笑道:“本来只是一人愁的事情,与你说了,除了再添一人发愁,别无益处。”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回到原本贾滟的问题上来。


    “我知你担心我助了贾兄之后,可能会得罪老太傅那边的人。人在官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猜得不错,当初弹劾贾兄的,确实是老太傅的得意门生。我助贾兄,是出于我与他的私交,他的经济学问挺好,若是有人点拨他些许为官之道,也不失为朝廷的栋梁之才。老太傅高瞻远瞩,心系江山社稷,不会因为我助一个可用之人,而对我心生芥蒂。”


    官场的事情,本来就是风水轮流转。


    聪明人在春风得意之时,从不对失意之人落井下石。


    裴老太傅早就混成千年的狐狸了,他不帮贾雨村有他的道理,但他不会因此认为贾雨村不该起复。


    男人的话音低沉,在夜里听着有些催眠,贾滟掩了一个哈欠,声音有些含糊,“可是谁点拨他为官之道呢?老爷难道指望我的几位族兄吗?他们都是世袭爵位,又背靠祖荫,担的都是虚职。三族兄倒是实职,可我瞧他平日一板一眼的,宝玉那么小的孩子,见了他除了惧怕还是惧怕,可见他也不知什么叫因材施教。万一日后贾先生成了个大奸臣,可怎么好?”


    贾滟想的是贾雨村这个人,一旦没了道德下限之后,为了仕途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后来贾府的许多事情,不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但是她不能跟林如海说这个人不能帮,因为如果贾府子弟的那些做派不改,即使没有这个贾雨村,还会有另一个贾雨村。


    贾滟只是觉得林如海既然要捞人,就不能让他成为祸端。


    可是人心易改,到底怎么样才能不让他成为祸端呢?更何况,林如海深谙为官之道,他在官场上有今天的地位,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好官”。


    他对官场的一些规则摸得很透,游走官场,游刃有余。


    贾雨村先前的那些事,在林如海这种千年狐狸的眼里就不叫事。今日捞他一把,他日能为自己所用,岂不是更好?


    只有她妇人之仁,拘泥于自己原有的记忆,认为此人不应该帮,却说不出能令人信服的理由。


    贾滟觉得这事情自己好像操心不来。


    头疼。


    林如海听着贾滟的话,忍俊不禁,“你的三族兄为人正派,怎么在你看来就是一板一眼不懂变通了?”


    两人的关注点并不一样,完全是鸡同鸭讲。


    贾滟也意识到这一点。


    春天的夜晚寒意渐重,被窝里暖烘烘的,贾滟有些抵挡不住困意,人一困,神智就不太能作主。


    她微蜷着身体,跟林如海咕哝道:“你知道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府的大哥哥天天在道观里修仙炼丹,西府的二哥哥整日想着娶小老婆,三哥哥是为人正派,可他又不是族长,不管族里庶务,因此心中虽然觉得族中子弟疏于管教,风气不好,也管不着。若是贾先生日后背靠荣国府,为了讨好他们,少不得要替族里那些混账爷们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三哥哥哪管得了那么多?”


    林如海顿觉讶然,他倒不是因为她说贾雨村日后要为贾府的子弟干些什么勾当而惊讶,而是因为贾滟在言辞中对宁、荣两府当家作主之人透露出来的不屑。


    林如海按捺下心底的讶然,不动声色地笑问:“按你这么说,该要如何是好?”


    她要知道如何是好,那就好了。


    在大厦之将倾,力挽狂澜这样的事情,贾滟只在电影里看过。


    贾滟闭着眼睛叹息了一声,彻底迷糊过去。


    林如海等了又等,没等来贾滟的回答,却等到耳边传来她绵长的呼吸。


    林如海:“……”


    刚下她的那些话,估计都是半梦半醒间说的,难怪与平日沉着周到的模样相差甚远,原来是脑子不作主,才不经意露了馅。


    第33章


    033


    翌日,贾滟在乡间的鸟语中醒来。


    刚醒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模糊,不知身在何处。等到意识回笼时,猛地张开眼睛。


    如果她没记错,昨晚她是跟林如海一起睡的。


    贾滟看着外侧空空如也的位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后回想昨晚的事情。


    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她就是跟林如海两人排排睡在床上,聊了一会儿天,具体聊什么,她有点想不起来,但能把她聊到睡着都不知道的,估计只是聊了一个十分稀疏平常的天……吧?


    贾滟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脑子有点懵。


    一个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便是棣棠打了帘子,夏堇端着脸盆进来。


    夏堇进来将脸盘放在一旁,笑着说:“太太醒了,老爷早就起了,如今正带着哥儿和姑娘去了旁边的桃花林去散步,说是要收集一些桃花露水。”


    贾滟有些意外,“哥儿和姑娘都跟着老爷出去了?”


    林如海起来的时候动作很轻,她是清楚的。林黛玉从小被教导得很好,该安静的时候从来不吵闹,但是林绛玉不见得,三岁多还没满四周岁的小男孩,安静乖巧是偶尔,淘气闹腾是常事。


    平时在府里,闲云阁跟明雪堂有点距离,可是如今在桃花源这个四合院,绛哥儿就住在东厢房,居然没来找她?


    夏堇上前将床上的幔子卷起来,脸上神情愉快,声音也轻快,“嗯。老爷说太太昨天也累了,今日难得好睡,让我们都别吵着您。绛哥儿才醒,他便和姑娘去东厢房了,等崔大姐帮绛哥儿洗漱完,便一同去了桃花林。”


    贾滟“哦”了一声,看向夏堇,“你今天看上去很高兴。”


    夏堇的苹果脸笑出酒窝,“我为太太高兴。”


    贾滟无语。


    她知道夏堇是为什么而高兴,其实也很想跟夏堇说,妹子你还是别高兴了,你家老爷不行啊。昨晚跟她睡了一晚上,连小手都没碰一下。


    但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贾滟瞥了夏堇一眼,木然着神色,“别太高兴了,我担心乐极生悲。”


    “太太说是乐极生悲,我却说是苦尽甘来。太太自从嫁给老爷,事事尽心周到,老爷再是铁石心肠,心里都会惦记着太太的好。更何况——”


    夏堇的话语停顿了一下,笑着跟贾滟说:“老爷是心善厚德之人,对太太又体贴入微,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林如海和贾滟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夏堇进来内间一看便知,床褥虽然有睡过的痕迹,但都很整齐。


    尽管内心有些失望,但夏堇还是很为两位主子高兴。


    毕竟,已经同床共枕了!


    贾滟看着夏堇难掩兴奋的模样,感觉有些好笑,但她没多说什么,伸了个懒腰,就起床洗漱。


    林如海一大早带两个玉儿出去,还没用早膳。


    贾滟换了一身杏色的衣裙,让夏堇问院子里周大嫂子要了一个竹篾编织的小篮子,也去了桃花林。


    桃花林就在四合院旁边,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林中有小溪环绕,落英缤纷。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


    人一旦亲近自然,会不由自主变得放松,仿佛平时束缚着自己的条条框框,都不再存在,人跟人之间也变得平等。


    贾滟带着夏堇穿梭在花丛中,也不急着去找林如海和两个玉儿。


    夏堇手里拎着竹篮子,跟在贾滟身后,倒是收集了一些野菜和剪了几枝桃花和淡粉色的茶花。


    少女跟在贾滟身后,一会儿去追追蝴蝶,一会儿又被枝头上蹦蹦跳跳的鸟儿吸引,没一会儿忙得脸上红扑扑的。


    贾滟手里拿着一枝桃花,忍不住取笑道:“看你这般,哪里还像是我屋里的大丫鬟?让锦葵她们见了,日后都不听你的。”


    夏堇:“也就私下跟着太太出来,我才敢这样。要是锦葵她们在,我管她们都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看这些花草蝴蝶和鸟儿?”


    贾滟有时觉得每个人都很不容易,夏堇跟她到扬州时,才十四,今年十五。


    才十五岁,平时要管着屋里的小丫鬟们,有时还要替她分担一些庶务,表现得很稳重,可是骨子里还是活泼爱玩的年龄。


    贾滟平时并不是很想拘着她们,可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自己培养的丫鬟也就罢了,可是那些已经混成老油条的管事媳妇和婆子们规矩一旦松了,就很难管。


    前方一对蝴蝶在花丛中翩跹飞过,夏堇又被吸引了注意力,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可惜她再轻巧,也轻巧不过有翅膀的蝶儿,扑了个空。


    夏堇神色懊恼地跺脚,“可恶。”


    贾滟忍不住笑,忽然问夏堇,“夏堇,你觉得快活吗?”


    夏堇怔住,有些奇怪地看了贾滟一眼,语气轻快地说道:“快活呀。难道太太觉得不快活吗?”


    贾滟:“没有不快活。”


    夏堇眨了眨眼,又瞅向贾滟,然后笑着说:“太太,我从小就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比很多人幸运。我父亲擅长算账,被赖爷爷看重,母亲针线做得好,老太太喜欢我母亲做的针线。母亲后来岁数大了,老太太便让我在她的房里呆着,并没有受什么苦。”


    夏堇很少说这些事情,一旦说起来,倒也不藏着掖着,“我虽是奴才,可是一直以来并不觉得自己苦。如今老太太房里的鸳鸯也是家生子,比我小两岁,但父母都在金陵大宅看房子,兄长倒是在京都府里,可也是指望不上的。还有被宝玉改了名的花袭人和晴雯那两个小丫头,花袭人是被家人卖的,晴雯更可怜一些,她先是被家人卖给了赖嬷嬷,后来赖嬷嬷总带她去见老太太,老太太看她年龄虽小,可长得伶俐针线又好,十分喜欢。赖嬷嬷见晴雯讨老太太喜欢,便将晴雯送给了老太太。”


    关于鸳鸯,原身妹子对她的记忆还挺多,也是十二、三岁的少女,聪明伶俐,是老太太亲自调教的丫鬟。


    史太君屋里有八个一等丫鬟,夏堇和锦葵是其中两个,后来拨给了贾滟。鸳鸯就是那几个一等丫鬟中比较得史太君看重的,虽然年龄小,但模样长得俏,一看就是伶俐的。


    至于花袭人和晴雯……贾滟回想了一下脑海里关于这两个丫鬟记忆,原本妹子的脑海里没这两个小女孩的记忆。


    她自己本人倒是对花袭人和晴雯有记忆,但那都是原著里在林黛玉入京后的一些描述,不能作数。


    贾滟有些尴尬,笑道:“老太太屋里那么多人,我都不记得花袭人和晴雯是什么样的了。”


    “太太出阁前虽在府里住了小半年,晨昏也到老太太那里请安,大多数时候都忙着跟老太太和太太说话,不记得她们很正常。”


    夏堇将放在地上的小竹篮拎起来,走到贾滟身旁,一边为她分花拂柳,一边跟贾滟说:“太太到府里的时候,史姑娘已经不在老太太屋里住了。史姑娘原先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那袭人是服侍她陪她玩的,后来史姑娘的父母去世,被史家人接走后,老太太便让袭人照顾宝玉了。晴雯也在老太太屋里,她长得出挑,学的都是精细活儿。”


    夏堇这么一说,贾滟的脑海里倒是想起一个长相秀丽的小丫鬟,比宝玉大两三岁的模样,平时话不多,很本分老实的模样。


    “我想起来了,袭人是那个总跟在宝玉身后的小丫鬟吧?大眼睛,柳烟眉,话不多,看上去很安静的。”


    夏堇笑道:“就是她。那时听老太太的意思,等宝玉搬出她屋子,就让袭人跟宝玉去他屋里服侍,但是钱还在老太太的屋里出。除了袭人,晴雯也是要过去的。”


    贾滟只是听着,没说话。


    “方才太太问我快不快活,我觉得我还是很快活的。鸳鸯、袭人和晴雯这几个小丫头,已经是除了主子之外,府里很让人羡慕的人。她们虽然不说,但心里总是苦的。我与她们虽然同样是奴才,但父母也算为我考虑,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没被人欺负,更别提如今跟了太太。”


    夏堇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跟贾滟说:“太太对我们的好,我都知道。做奴才的,父母健在,没有想着依靠我来得到什么富贵,主子又给我这样的体面,难道还不快活吗?”


    贾滟默然半晌,随即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倒是知足常乐。”


    夏堇:“贪心不足蛇吞象。太太,我父亲是算账的,府里的流水都经他手,他时常教导我与哥哥,做人要知足。”


    夏堇的父亲叫夏冰川。


    荣国府的大管家是赖大,夏冰川是大管家手下管账的人,相当于是银库的一把手。


    贾滟从来没有在《红楼梦》的原著里读到过夏冰川这个名字。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芸芸众生,呈现在纸面上的不过是少数几个作者喜欢的人物。这个世界有千千万万的人,没读到过,不代表不存在。


    从夏堇的性格和心态,可以看得出夏冰川的为人应该不错。


    在大族人家里当管事,都很不容易。


    荣国府有几个管家,赖大是大管家,赖大和赖嬷嬷一出现,除了老太太之外,家里的公子姑娘,都得给他们几分薄面,那是从荣国公时开始,就在荣国府里的管事。虽然是奴才,但也是个小财主,比起一般人家不知要强多少倍。


    原身妹子对赖大和赖嬷嬷的印象没有多少,贾滟回想脑海里的记忆,只是觉得这个赖大很有能耐,好坏难说,但贾政很依赖他。


    原身妹子的记忆最多的是,周瑞家的和林之孝的。


    周瑞的媳妇是王夫人的陪房丫鬟,王夫人他们管周瑞的媳妇叫周瑞家的,他们家的女儿嫁给了古董商冷子兴。


    从前贾滟的母亲想从贾府揽点针线活干,都得给周瑞家的送点好处。


    贾滟对周瑞家的这个管家媳妇没太多好感,一则是因为她看过原著,二则是母亲也受过这个周瑞家的白眼。


    即使是出阁前的贾滟,已经是史太君认的干女儿,拜过祖宗,是贾政名义上的妹妹了,在荣国府小住期间,周瑞家的对她也说不上客气。


    贾滟对林之孝夫妇的感觉倒是不错。


    林之孝是荣国府的二管家,权利不如赖大,但也很被贾政看重。林之孝和他的妻子对待下人也都还善良厚道。


    想到荣国府里的这些人,贾滟就有些唏嘘。


    她拿着手里的那枝桃花往桃林深处走,跟夏堇说道:“你的父亲倒是豁达。我在荣国府住的时候,只听人说起赖大管家如何,林之孝管家如何,却很少听说夏冰川管家如何,你的父亲过于低调了。”


    “我父亲仅仅是管银库进钱出钱的,如何能跟赖大管家和林之孝管家他们相比?”


    走到前方,有一棵枯木横在路中间,让人无法通行。枯木逢春,有些还没完全坏掉的枝桠长出浅绿色的嫩颜,完全枯萎的部分长出白色的蘑菇。


    贾滟站在枯木下,看着这棵枯树。


    夏堇陪在她身后,大概是离开了扬州城里,又在这无拘无束的桃花林中,少女今天的谈性很浓,她跟贾滟说:“太太在荣国府里待的时日不多,许多事情还不知晓。我的父亲常说,国公爷在世时,荣、宁两府比如今风光百倍。国公爷去世后,亏得老太太持家有道。只是国公爷去世后,大老爷袭了爵位,老太太与二老爷一起住,已经不管家事了。”


    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贾滟没接话,因为她觉得夏堇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夏堇放低了声音,像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


    贾滟觉得她很好玩,笑着说:“你离开了京城,这是扬州郊外的乡下地方,没什么人知道荣国府。就算有,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林子里。”


    夏堇吐了吐舌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要是我父亲知道我背后说旧时主子家如何,非得剥了我的皮不可。”


    身为奴才,谈论主人是非是大忌。


    但夏堇自从跟了贾滟之后,不管是性情还是眼界,都开阔了不少,她也知道贾滟不是不明白是非的人,因此才会这么跟贾滟高谈阔论。


    夏堇跟贾滟说:“老太太从前在房里说过,二太太善良温厚,但是话不多。自从珠大爷去世后,便一心礼佛,懒管府里的庶务。我曾听父亲私下与母亲念叨,荣国府官中的账很多算不清,从指缝间溜走的怕是也能堆成金山银山,太太在管家方面,怕是不及老太太当年的十分之一。”


    贾滟对夏堇的话不置可否。


    史太君是何等的人物,她的父亲是尚书令,钟鸣鼎食之家,书香门第之族,既富且贵,教导出来的女儿跟金陵王家不是一个级别的。


    王夫人并不是家中的长女,她是二小姐,在闺中的时候旁人对她评价便是善良温和,并无其他出彩之处。虽是官宦人家出身,总是少了些底蕴,为人处事不如史太君是很正常。


    除了一个在太虚幻境的金陵十二钗正册里的王熙凤,那么出类拔萃的一个女儿,都说她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在史太君跟前,都逊色了三分,就更说王夫人了。


    夏堇的话说得有些隐晦,“我父亲说老太太喜欢聪明伶俐的,但对太太也已经很好。”


    微顿,夏堇又说:“老太太其实对谁都挺好。”


    贾滟伸手捏了捏夏堇的苹果脸,笑着说:“老太太要是知道你还这么惦记着她,念叨着她的好,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


    “太太又取笑我,我不过是老太太屋里的一个小丫鬟,哪能得老太太多分出一点心思。若说是太太念着她,她心里高兴还差不多。”


    贾滟失笑。


    不知不觉,她已经和夏堇在桃林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半个小时,东方的云彩被朝阳染红一大片,太阳升起,桃花花瓣上的水珠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夏堇的心思不再放在荣国府的那些事情上,太阳洒落在林间,她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看向贾滟,“太太,你看,太阳出来了。”


    阳光照在少女的苹果脸上,年轻又充满朝气。


    贾滟杏眼微弯,笑着说:“不知道老爷和两个玉儿收获怎么样了。”


    正说着,便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夏堇:“我听到了绛哥儿和云起的声音。”


    贾滟辨认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跟夏堇说:“我们去迎他们。”


    主仆二人转向声音来处的方向,没走多远,就看到林绛玉和云起两个小男孩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在他们身后,是穿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的林如海,和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的林黛玉。


    父女二人走在林间小道上,两人气质绝尘,仿若仙人。在父女二人身后,除了雪雁棣棠,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小丫头,其中两个人的怀里各抱着一个小瓮。


    林绛玉眼尖,见了贾滟,便笑着奔向她,“太太!”


    贾滟看着他笑得天真烂漫,不由得心头微软,停下脚步。


    林绛玉本来想扑向贾滟,可是在离她还有几步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要行礼,连忙停下脚步,像模像样地向贾滟行礼,然后小手主动牵着贾滟的手,撒娇似的说:“太太,我早上跟着父亲和姐姐收集了一些桃花露水,有两小瓮,一瓮给父亲酿酒,一瓮给您煮茶,好不好?”


    这时,林如海和林黛玉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林如海的目光落在贾滟身上,她身后是灼灼桃花,一身杏色衣裙在她身上不显寡淡,反而增添了几分雅丽之意。


    贾滟迎着林如海的目光,笑着说:“我应该与老爷陪两个玉儿一起的,是我来迟了。”


    林黛玉抬头瞅着贾滟,抿着唇笑道:“父亲说太太昨天有些累了,让我们别吵着您。”


    贾滟低头,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那双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含情目闪着狡黠的笑意,明知故问:“太太如今感觉可好些?”


    贾滟好气又好笑,转身在夏堇的小竹篮里挑了一朵淡粉色的茶花插在林黛玉的丫髻上,“我本来就没什么事,是你们的父亲小题大作了。”


    淡粉色的茶花插在林黛玉的发间。


    名花倾国,美人倾城。


    才七岁就已经出落得这么标致,等她长大,不知会是何等的风姿绰约。


    贾滟笑着夸奖道:“真美。”


    林黛玉瞅着她,也在夏堇的小竹篮里挑了一朵桃花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


    林黛玉:“太太今天的发髻梳得好看,就是有点素,若是能多一朵桃花,就是十全十美了。”


    林如海哑然失笑,接过林黛玉给他的那朵桃花。


    贾滟却说:“怎么让你父亲给我戴呢?既然是玉儿觉得我的发髻太素,理应是你给我戴。”


    林黛玉眨了眨眼,面不改色:“我个子还太矮,够不着。”


    贾滟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手指拈着那朵桃花,清俊的脸庞浮现笑意,他看向贾滟,温声说道:“我给你戴上?”


    林黛玉牵着林绛玉往回走,原本跟在林如海和林黛玉身后的丫头们也低着头越过两人,跟着两个小主子往回走了。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桃花林,忽然安静得不可思议,连清风拂过,仿佛都有了声音似的。


    贾滟抬眼看向林如海,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怎么样。


    林如海已经靠近她,“别动。”


    贾滟垂着睫毛,静止不动。映入眼帘的,是林如海的衣襟,天青色的常服,衣襟是白色的,布料上绣着竹子的暗纹,低调清贵。


    林如海小心地将桃花插在她乌浓的发间,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只见她螓首蛾眉,清艳温婉,眼底神色不由微动。


    男人的声音忽然变低,“好了。”


    贾滟抬头,伸手碰了碰那朵桃花,有些不自在,“感觉有点奇怪。”


    “不奇怪。”


    林如海双手负在身后,男人站在桃林中,身后一片粉黛,更显得芝兰玉树,风流俊逸。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含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衬你刚好。”


    第34章


    034


    阳光洒在桃树上,风吹过,被露水打湿的绿叶微微晃动,闪着银光。


    贾滟立在桃林的小道上,有些迷惑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看着她有些茫然的模样,颀长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贾滟回神,摇头,“没有,就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林如海走到她身旁,跟她并肩往回走。


    “昨晚睡得可好?”


    “挺好的。”


    林如海闻言,低声笑道:“我想也是,看来裴五的桃花酿功不可没。”


    贾滟想起昨晚不过就是多喝了两杯,就有些失态,后来虽然已经醒得差不多,其实感觉还是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听着林如海低低低的笑声,心底又有些发窘。


    有人第一次跟异性同床共枕,会睡得雷打都不醒吗?


    是她睡得太熟,还是林如海睡得很浅,动作又很轻,竟然一点也没打扰到她。


    她是不是也应该关心一下枕边人昨晚的睡眠质量?


    贾滟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平时睡得不像昨晚那么沉,许是多喝了两杯的缘故,以后再也不贪杯。老爷呢?老爷昨晚睡得可好?”


    走到前方,有台阶。


    林如海先走两步下去,然后向贾滟伸出手。


    贾滟看着林如海要扶她下台阶的手,微微一怔,放在身侧的左手微动了下,然后递过去,放在林如海的掌心。


    男人的手掌比她的更宽,掌心温暖,因为长期握笔的缘故,拇指和食指都有薄茧。


    林如海看着掌心的手,肤色白皙,指如削葱根。


    五指收拢,便将她的手握住。


    他握着贾滟的手,语气关切,“手怎么这么凉?”


    贾滟另一只手拎着裙摆下了台阶,“凉吗?我都没什么感觉。”


    “你今日穿得有些过于单薄了。”


    林如海松开握着她的手,语气自然地说道:“出门时应该戴上披风的。”


    贾滟将手收了回去,从善如流,“嗯,下次一定记得。”


    林如海捻了捻指腹,继续和贾滟慢悠悠地走回去。


    身边没有两个玉儿,也没有跟着一大串的仆妇,他很享受这样难得的清静。


    两人一时无声,只听得林间小溪叮咚,鸟儿叽叽喳喳。


    走了一小段距离,林如海忽然说:“方才你问我昨晚睡得如何?”


    贾滟:“……嗯。”


    林如海:“坦白说,睡得不太好。”


    贾滟默了默,然后十分自觉地说道:“床是有点太小了,今夜我不在正房睡了。”


    林如海停下脚步,黑眸看向贾滟,笑问:“你不睡正房,往哪儿睡?”


    贾滟心想可以去西厢房跟林黛玉一起睡。


    林如海看穿她的心思,说道:“玉儿可不是绛儿,她从小就心思重,又十分机灵。你不睡正房,她或许会猜疑你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贾滟觉得林黛玉就是觉得她和林如海发生什么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哪有大人永远没有矛盾呢?


    就是从前贾敏在世的时候,林如海和她那么相爱,也是避免不了有矛盾的时候。


    她不信林黛玉没见过父母之间闹别扭的模样。


    那么早慧又聪明的人儿呢,肯定能感觉到的。


    贾滟:“玉儿猜疑也没什么,相处久了,又怎么会事事都顺着谁的意思呢?只要她知道家里人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总是还会待在一起的,就不会觉得不安。”


    贾滟觉得这一年多以来,她在两个玉儿身上花费的心血,已经能让他们有足够的安全感。


    敏感的人很容易纠结,她刚到林府的时候,林黛玉不满六岁,聪明,心防很重。


    大多数人的敏感不安,都是来源于环境的不确定。


    林黛玉也不例外。


    可自从去年端午之后,林黛玉在她面前早就不设心防,不再动辄敏感不安的林黛玉气质都变了很多,少了多愁善感,十分灵动。


    贾滟跟林如海说:“老爷不必多虑,两个玉儿心里清楚,不管我与你发生什么事情,我对他们的关心和在意,总是一如既往的。”


    林如海转身,一只手扶着贾滟的手臂,让她往前走,感叹着说道:“你对他们很了解。”


    大概是说到两个玉儿的事情,贾滟的心思都放在了别处,没有意识到林如海的举动既自然又亲密。


    贾滟沿着小径往前走,轻柔的声音含着笑意,“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我日日都与他们相伴,对他们的了解,怕是要比老爷对他们的了解要多些。”


    说起来,贾滟觉得有些无奈。


    旧时女人的世界,只得二门之后的一亩三分地。贵夫人看似尊贵,其实并不比这陶然山庄里佃户家的女主人更自由。


    她从前也幻想过天空海阔,自己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谁知一朝穿越,生活里就只有两个玉儿和林如海。


    有人的快乐是自己能出去与不同的人交往,游山玩水;也有人的快乐是只要能与家人待在一处,平淡也是幸福。


    贾滟觉得自己应该是后者居多。


    她年幼时,每逢暑假寒假,外祖父母都会带她回乡下小住。外祖父母乡下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型农场,只要外祖父母在身边,贾滟能一个假期都不踏出农场的大门。


    人有时还是要调整自己的心态,若感觉身在牢笼,便度日如年。若随遇而安,便心灵自由。


    贾滟将陪伴两个玉儿视为自己穿越的使命之一,否则,怎么千不穿万不穿,就偏穿越成林如海的续弦太太,成为两个玉儿的继母呢?


    一切冥冥之中已有注定。


    听贾滟说起两个玉儿,林如海的心情其实很复杂,因为他从没想过贾滟居然能与两个孩子相处得这么亲密自然。


    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有她独到的一面,令他刮目相看。


    年轻,自信,美丽。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自然而然地就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仿若一幅画。


    不管她在什么地方,总是给人一种刚刚好,从不突兀的感觉。


    林如海有时心里会生出一种错觉,贾滟的存在如梦幻泡影,不一留神,就会消失不见。


    两人各怀心思,在桃枝掩映的小路上相携而行。


    风中传来一阵铃铛声,接着便听到有人在唱歌。


    乡下地方,庄稼人干农活的时候,都喜欢唱歌,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贾滟听到歌声,忍不住面露微笑,只是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歌声越来越近,她听到一个苍凉的声音在唱——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贾滟顿时面露诧异的神色,这是《好了歌》的歌词。


    桃枝掩映间,一个穿着破烂的癞头和尚迎面而来。


    林如海见了他,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


    癞头和尚见了林如海,笑道:“我方才路过此间,便知有故人在林中。既然有缘,何妨一见。林施主,令嫒可好?”


    林如海见了癞头和尚,双手并拢,笑着向他作了一揖。


    “见过大师,三年前到府中一见,要将小女带走。林海是俗世之人,难舍亲情,未能按大师的吩咐去做,因此这几年小女身体仍是不大好。”


    贾滟听林如海一说,顿时明白这个癞头和尚是在红楼梦里修行的天外之人。


    贾滟向癞头和尚行了个福礼,“见过大师。”


    癞头和尚见了贾滟,目露惊讶,随即笑道:“女施主本不是此间之人,何故到了此地?”


    贾滟:???


    这话说的……


    贾滟觉得很懵,癞头和尚既然和破足道人一样是能洞察天机的人,能看出来她不是原身妹子没什么好出奇的,但她一介凡人,要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穿越,早就成仙了,还需要这么蝇营狗苟、瞻前顾后的活着吗?


    贾滟不由得笑了,反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癞头和尚打量着她,片刻之后哈哈大笑,说道:“女施主天生与草木有缘,双木生林,难怪你会出现在此间。只是贫僧有话要告诫女施主,如今正是天上一干风流冤家在人间历劫,要了结一段风流公案。女施主天外之人,误遇这等风流冤家,定有变数。凡是变数,皆有祸患。女施主如今随了我去,倒还可以逃过一劫。”


    林如海一听癞头和尚的话,倒也不恼,笑骂道:“大师是得道高僧,林某人在尘世浮沉,饱受生离死别之苦,大师不思量着渡我,却三番四次想将我妻女带走,遁入空门,枉称慈悲为怀。”


    癞头和尚拨弄着佛珠念了声慈悲,徐声说道:“林施主是入世之人,佛不渡你你自渡。出世之人误落凡尘,千般万般看不穿,若随了我去,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此生一了便重回天上,岂不快活?”


    林如海双手负在身后,清俊的脸上露出些许讽刺的笑意,“好个佛不渡我我自渡,我佛慈悲,大师不去普度众生,却偏来与我过不去。”


    贾滟听着林如海和癞头和尚一来一回,便知林如海不信神佛,她微微一笑,伸手过去捏了捏林如海负在背后的手掌。


    林如海:“……”


    林如海顿时哑火了。


    贾滟见他不说话,便笑着问癞头和尚,“大师,您说既生变数,必有祸患。若是大难不死,引起此后种种变数,与你所言的一众风流冤家了断公案有何影响?”


    癞头和尚:“无甚影响,此生公案此生了。”


    贾滟有些意外,调侃笑道:“如此说来,大师也是天上之人。你们这些前世当神仙的,下来了断公案都是这般随心所欲的吗?”


    她还以为在太虚幻境里十二金钗正册、副册里的女性,不管过程如何,结局总是注定的。


    “天道四十九,犹有一线生机。荣华富贵也好,穷困潦倒也罢,最终不过泉下泥销骨,殊途同归。”


    癞头和尚说完,飘然而去。


    世人谈神仙,都说神仙万般好。


    谁知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譬如像神瑛侍者、绛珠仙子的这些人,当神仙当久了,便觉寂寞,彼此之间又有什么情感郁结五内,非得要到人间来了却所谓的风流公案。


    说到底,还是觉得人间有情,想到人间来玩。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倒是天上人间都如出一辙,冷眼旁观。


    贾滟看着癞头和尚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恍惚。


    林如海见了癞头和尚,嘴上不说,心里只觉得晦气。


    他眉头微蹙,跟贾滟说道:“三年前与这和尚一起到府里的,还有一个跛足道人。两人说话,三句不离出家修行。”


    三年前,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一起到林府。


    和尚说林黛玉的病是天生的,如果不出家,只能待在家里,终身不得见外人,不流泪才不会是薄命之人。


    道士说林如海虽命中有子,但注定不会有后。林绛玉在林府,能陪伴父母三年,已是他此生功德圆满。若想林绛玉能多活些时日,在三岁之前,不得离开林府半步。


    贾敏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贾敏在世时,林黛玉很少见外人,林绛玉更是从未离开过家里。


    但林如海对这两位出世之人的话,没多往心里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


    林如海站在贾滟身旁,声音徐缓冷静,“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往来。人的一生应当如何,一是出身,二是人为,两者缺一不可。唯一能由天注定的,除了生死,再无其他。过程如何,却非是这些所谓的出世之人能左右。”


    若果是为了能长命百岁,抛却人间的一切,长伴青灯,何苦来人间走一遭?


    贾滟听了林如海的话,深以为然。


    “即使这位大师说的是真话,我也不会跟他去出家的。”


    贾滟侧首,笑着看向林如海,“出世之人,喜欢说什么四大皆空,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但我是入世之人,让我天天长伴青灯敲木鱼念经,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人活一辈子,最后都是一场空。


    那么活着的时候多享受些又何妨?


    出世修行的人固然心智坚定,但入世享受人间烟火的人也没什么过错。


    贾滟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人间烟火的人。


    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修行,她表示理解,但不会去做。


    她扯了扯林如海的衣袖,抬眼看去,两人已经要走出桃花林,桃花源的石碑就在前方不远处。


    四合院的周大嫂子正在带着她的几个孩子在门口空地处摆弄刚砍回来的竹子,旁边还摆放着一小堆新鲜的春笋。


    林绛玉和云起两个小男孩坐在旁边的一张板凳上,两人托着腮看着周大嫂子和几个孩子忙活。


    贾滟的目光落在前方,跟林如海说:“比起跟出家人的修行,我还是喜欢这些人间烟火。人出生只有门第之别,其实并无贵贱之分。贵族子弟自小通读四书五经,才华横溢很优秀,但是这些农家孩子自小会煮饭生火,编织各种各样的东西,难道不优秀吗?”


    人生的修行并不是远离人间烟火,七情六欲,而是在人间烟火中认识到众生平等,有所为有所不为。


    林如海看向贾滟,忽然笑道,“我忽然发现自己过去做错了一件事情。”


    贾滟正想问林如海做错了什么事情,坐在四合院大门处的林绛玉已经发现了他们。


    林绛玉到了乡下地方,就宛若脱缰野马,他干脆站在板凳上,向贾滟和林如海吆喝——


    “父亲,太太!快来快来,周大娘和姐姐们要劈竹篾给我们编蚱蜢!”


    林如海见林绛玉那活像是猴子似的模样,无奈道:“这小东西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回去后,你还是得管着他些。”


    贾滟不以为然,“他如今这样不好么?我瞧他还是很可爱懂事的。”


    林如海:“慈母多败儿。”


    贾滟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哼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还以为老爷与旁人不同,谁知竟也是个孩子不成功,便归咎于母亲之过的父亲。”


    明眸善睐。


    林如海只觉得贾滟那一眼横过来,不像责怪,倒像是带了几分娇意的嗔怪。


    他心头微动,笑道:“你以后还是别瞪人了。”


    贾滟已经离开他身旁,走向林绛玉。


    林绛玉见贾滟过来,拉着她的手开始碎碎念。


    呱唧呱唧,一直说个不停。


    林如海被儿子吵得有点脑壳疼,进去看林黛玉在忙什么。


    林黛玉正在庭院里摆弄几个花瓶和小缸子,棣棠和雪雁在旁边安静伺候着。


    林如海走过去,只见几个花瓶和缸子旁边有一个小竹篮,是方才夏堇拎去桃花林的篮子,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花。


    林黛玉正在摆弄其中一个缸子,见林如海过来,站起来笑着喊了一声父亲。


    林如海见到女儿的笑容,不由自主温柔了眉眼,走过去问道:“玉儿在忙什么呢?”


    林黛玉指向其中一个小缸子,笑着说:“昨天裴哥哥给了我一块鹅卵石,春兰说这些鹅卵石要养在水里才好看,我便问周大娘要了一个缸子来布置一下。”


    底部是小指大小的白色碎石,那些碎石平时在河床上冲刷过,表面光滑,碎石上有一块半个掌心大的鹅卵石,色泽温润。


    小小的缸里,水清见底,还有几根水藻在其中,两条小锦鲤在水里悠然地摆着尾巴。


    布置得倒是有模有样。


    松月拿了一张小马扎给林如海,林如海接过小马扎,撩起衣摆坐在林黛玉身旁,十分接地气。


    林如海笑着问女儿:“春兰是谁?”


    林黛玉神色开怀,声若黄莺,“是周大娘家的二丫头,跟我一般大,碎石头和锦鲤都是她去河里给我找来的。”


    林如海听着女儿的声音,觉得她好似长大了一些。


    已经七岁,该要和弟弟分开住了。


    林如海想起不久前贾滟嘀咕着闲云阁怎么安排,贾滟想让两个玉儿先住到明雪堂的两个厢房,一东一西,姐弟俩各占一间。


    闲云阁不管是给哪个玉儿住,都是要重新收拾收拾的。


    林如海伸手摸了摸女儿的秀发,笑着问:“玉儿这个月已经满七岁了。”


    林黛玉听了,抿了抿唇,问父亲:“我满了七岁,就不能请先生来教我读书了吗?”


    “倒不是。”


    林如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很好耐心地跟女儿说道:“贾先生是进士,曾经是府尹,让他来当玉儿的老师,学问是足够的。但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人生,当一个西宾并不是贾先生所求,所以我就让他去了。”


    林黛玉对贾雨村即将要离去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有的人是天生的诗人,林黛玉便是如此。


    她的学问当然不比经历过科举考试的父亲和贾雨村,但诗才是天生的,一点就通。


    如今她写的诗已经让贾雨村赞叹不已。


    读书的事情,有了基础自然就可以自学,更何况府里还有一个胸怀眼界并不输于旁人的贾滟。


    因此林黛玉听了父亲的话,点点头,像个小大人似的,“理应如此。”


    林如海莞尔。


    林黛玉布置好放着鹅卵石的小缸,转向小竹篮的方向,取了一枝桃花出来插在一个白瓷的花瓶里。


    桃花一枝独秀。


    林黛玉吩咐旁边的棣棠,“给桃花洒点水珠,放在太太和老爷的屋里。”


    棣棠上来将花瓶和桃花取走。


    林黛玉这才跟父亲说:“四书五经先生都教过我了,平日我可以和太太一起读书。若是以后有不懂的学问,可以请教父亲或是弟弟的业师。”


    “弟弟的业师?”林如海有些好笑地重复女儿的话,与她说道:“弟弟的业师还没影儿呢。他与你不同,随他再这么猴着玩些时日。”


    “有什么不同呢?旁人只说我从小聪慧,可弟弟也不笨。他已经跟我一起背了百家姓和千家诗,能识得不少字了。”


    林黛玉手里拿着一枝野花比划着。


    林如海给她递了剪刀。


    林黛玉接过剪刀将花枝剪短,然后跟父亲说:“太太常去闲云阁教弟弟认字,遇上逢年过节,或是有客人来的时候,太太有点太累了。”


    林如海却没接女儿的话茬,笑着说:“你的外祖母十分想念你和弟弟,你们想去外祖母家玩吗?”


    第35章


    035


    林黛玉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件事情。


    她从未见过在京都的外祖母,母亲在世时,她常听母亲说起外祖母家中的事情。母亲去世后,因京都的舅舅常与父亲通信,逢年过节父亲又经常派了船送东西到京都,因为她虽然没见过外祖母,也没去过荣国府,但说起那些事情,却并不陌生。


    林黛玉问父亲:“只有我与弟弟一起去外祖母家吗?”


    “当然不是,太太会带你们一起去。”


    林黛玉瞅了一眼父亲,“太太还不知道父亲的盘算。”


    拖长了的声音,模样古灵精怪的。


    林如海倒也没否认,“太太还不知道,我先问你想不想去。”


    在这件事情上,女儿的想法很重要。


    林黛玉又问父亲:“太太带我与弟弟去了外祖母家,在不久之后,父亲是不是也会去京都?”


    林黛玉很机灵,她想到母亲刚去世时,外祖母也曾说过要接她和弟弟到家去住,跟舅舅家的姐姐妹妹们有个伴。


    那时母亲才刚去世,父亲对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都没同意将她和弟弟送到外祖母家去住。


    更何况如今贾滟已经成为林家新的主母,原本病弱的弟弟身体见好,一切都井然有序,如果不是父亲将要去京都,是不可能提出让太太带着她和弟弟去外祖母家住的事情的。


    林如海笑而不语。


    林黛玉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说道:“我听太太的,太太想去,我就跟太太一起去。”


    女儿跟贾滟的感情很亲密,毫无隔阂的感觉。


    林如海心里感到欣慰,没有再跟林黛玉说这件事情。


    他站了起来,跟林黛玉说:“赶紧去洗手,太太要带弟弟进来一起摆早饭了,吃过早饭,我和裴叔叔带你们出去玩。”


    林如海和裴行简带着贾滟等人去了河边钓鱼,陶然山庄依山傍水,田庄四面环山,是个好地方。


    林如海和裴行简一改平日的做派,在乡下地方并不讲究排场,两人各带了一张小马扎在河边,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就坐着钓鱼。


    一边钓鱼一边闲聊。


    松月在旁边为两个爷儿打下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聊。


    竹青和云起陪着林绛玉和裴辙在河里摸鱼,阳光洒落河面,波光粼粼。


    河里还有白色的小银鱼,长不大,捞起来不用杀,味道鲜美,直接就可以做菜吃。


    贾滟和窦晴川既不钓鱼也不能下河摸鱼,只张罗着在一棵有些年岁的海棠树下铺了垫子,让夏堇等人将带来的食盒茶几摆放好。


    这是林黛玉第一次如此亲近田园山林,心里很喜欢。


    平时负责看管桃花源四合院的周大嫂子,见她家的春兰与林黛玉投缘,特别让她也陪着林黛玉来玩。


    春兰带着林黛玉在河边的小道上散步,一会儿带她去看野花,一会儿带她去捉蜻蜓。遇见了去农作的长辈们,就甜笑着站在路旁,喊叔叔伯伯好。


    可是林黛玉体弱,走不了多久就有些跟不上春兰的脚步,气喘吁吁的。


    春兰看着林黛玉,神色同情,“你的体力太差了,日后长大,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做。”


    从来没人跟林黛玉说这些话,她有些好奇地问春兰,“譬如什么事情呢?”


    春兰掰着手指,像是小大人似的,“譬如上山挖冬笋,下地种豆苗,像你这样的身体,肯定不行。织布做女红也要好身体,让你去摆弄织布机,你可能弄一盏茶的功夫,就累到不行。更别说像我妈那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忙着喂鸡喂鸭,还要准备一家人的早饭,吃完早饭还要到四合院去忙活。”


    林黛玉“啊”了一声,只觉得春兰说的事情对她而言,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跟在她身后的王嬷嬷听到两个小女孩的对话,忍俊不禁。


    王嬷嬷笑道:“我们姑娘身份尊贵,不会做这些事情。”


    春兰神色不解地看向王嬷嬷,“即便是不做这些事情,也得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活吧?我妈说了,人活着,总免不了忙忙碌碌的。即便是像我哥那样在庄里的私塾用功读书,也是起早贪黑,都要有好身体才行!”


    乡下七八岁的小姑娘,天真烂漫,十分娇憨。


    王嬷嬷都有些不忍让春兰知道,人天生就有贵贱之分。


    像林黛玉这样出身清贵的姑娘,注定是养尊处优,荣华富贵的。


    只是何苦要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这么早知晓这些不堪。


    王嬷嬷琢磨着怎么说话才好。


    谁知春兰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笑得灿烂,“林姑娘是与我们不一样。不仅林姑娘,还有林太太,村里的大娘大婶都说你们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漂亮得不得了,就是可惜了注定要活在会吃人的地方。”


    林黛玉:???


    王嬷嬷:???


    林黛玉和王嬷嬷听得一脸懵逼,弄不明白她们生活的地方,怎么就是会吃人的地方。


    这时,春兰才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村里原先有个窦姐姐,长得虽不如林姑娘和林太太好看,但也很美了。她嫁给城里一个远方表兄之后不到一年,就死了!我妈说那些地方会吃人,沾上了会倒大霉!”


    林黛玉:“……”


    林府家风很好,后宅安静,林黛玉从来不觉得自己家会吃人。但是她不傻,又有个进士出身的老师,父亲久在官场浸淫,就算不跟她说大户人家后宅的事情,也听闻过一些官场上的事情。


    林黛玉看着春兰,想了想,才说:“并不是所有这些人家都吃人,想来是你认识的窦姐姐运气不太好。”


    春兰撇嘴,“总之听起来就觉得吓人。”


    王嬷嬷听着这两个小姑娘你来我往的,都说童言无忌,但也让她捏了一把汗。


    要是让太太老爷知道这两个小姑娘在谈论这些事情,她得被扒掉一层皮。


    王嬷嬷赶紧打岔,“姑娘们,快别说了。看看前面的池塘水面上有什么?”


    春兰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惊喜道:“是一对鸳鸯在水面戏水!”


    她一把牵着林黛玉的手,拉着人就跑,“林姑娘,快来看!”


    林黛玉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拉,只能跟着她一路小跑。


    王嬷嬷见状,连忙在后面追,“春兰丫头,你慢点!”


    春兰却只拉着林黛玉一溜烟儿地小跑,边跑边开怀大笑。


    她拉着林黛玉跑到池塘边。


    池塘遍满春色。


    绿水猗猗,莲叶浮在水面上,游鱼在水里穿梭。


    池塘中央,一对鸳鸯在其中戏水,十分悠然。


    春兰松开林黛玉的手,指向池塘里的鸳鸯,“平时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鸳鸯的,林姑娘,你觉得好看吗?”


    林黛玉看着眼前眉目毫无阴霾的小姑娘,她的皮肤有点黑,长得勉强算是清秀,可是那双大眼睛里闪着的生气和光彩,却让她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内心似的。


    她从未见过这么野蛮生长、毫无掩饰的生命力。


    她觉得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林黛玉笑着点了点头,说:“好看。”


    春兰又笑了起来。


    此时,贾滟正和窦晴川两人在海棠树下围炉煮茶。


    难得出来玩,贾滟让夏堇棣棠她们将东西布置好了之后,就不用在旁边服侍了。


    夏堇于是也和棣棠一起在河边玩耍。


    平时安静的河边,顿时就变得热闹起来,都是这些年轻女孩们的笑声。


    海棠树下,贾滟穿着箭袖的杏色衣裙,乌浓长发梳了一个发髻,发间上别着两朵桃花,清丽脱俗。


    窦晴川手里端着一个瓜皮青的成窑茶盅,耳旁是少女们的嘻闹声,仿佛也被她们的愉悦所感染,嘴角微扬。


    高兴归高兴,但她总是个管家的,心里也怕这些脱了僵的少女们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跟贾滟说道:“这些丫头们,不知要疯成什么样。我还是让桂嬷嬷去看着她们些,省得等会儿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真是爱操心。”


    贾滟手里拿着一把竹篾编织的扇子,悠悠地扇着旁边的炉火,笑着为这些少女们说情,“她们平常难得有这么快活的时候,你干脆好人做到底,别让桂嬷嬷去拘着她们吧。”


    窦晴川见贾滟那么说,也就做个顺水人情,没去喊桂嬷嬷,但还是说道:“姐姐你怎会知道,这些小蹄子们一旦疯起来,能疯成什么样?不过好在如今这里自家的地方,庄里人家都知根知底,若是在外头,是万万不能让她们这么疯玩的。”


    贾滟只低头摆弄茶具,没说话。


    窦晴川有些闲不下来,她不去管那些去玩闹的小丫头们,就去河边看摸鱼的裴辙和林绛玉,叮嘱了陪同的小厮几句,然后又去看钓鱼的林如海和裴行简,送了一些点心过去。


    忙完这些事情再回来时,却见贾滟跟前已经放着两个天青色的成窑茶盅。


    贾滟白玉似的纤长手指指向那两个茶盅,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五太太忙前忙后,仿佛椅子有刺似的坐不住,既然如此,就劳烦您将这两盅茶送去给两位爷儿尝一尝吧。”


    窦晴川却不干,“我们裴五爷的茶我送去也就罢了,怎么林大哥哥的茶,还要我送去?”


    贾滟笑着端起自己的茶盅,笑道:“你顺路。”


    “偏不顺路。”


    窦晴川皱了皱鼻子,在贾滟对面铺了垫子的椅子上坐下,舒了一口气,说道:“钓鱼的钓鱼,摸鱼的摸鱼,这几个大小爷儿们玩得正得趣,不差这一盅茶。”


    贾滟看着窦晴川的模样,心想方才也不知是谁闲不下来,非得要到处巡视一遍才安心。


    窦晴川坐了片刻,见贾滟仍是一副十分放心的模样,既不去看林黛玉,也不去看林如海父子,不由得好奇。


    “嫂子不去看看林大哥哥和两个玉儿吗?”


    “他们都在忙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去看他们做甚?”


    窦晴川一怔,道理是这样,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是……总有怎么地方是要嫂子关照一下的。”


    贾滟将手里的茶盅放下,有些好笑地瞅了窦晴川一眼,“可我天生不是爱操心的命,怎么办呢?”


    窦晴川:???


    窦晴川瞪着那双明眸,“嫂子取笑我。”


    “我是来做客的,怎敢取笑东道主?”


    贾滟温和的声音含笑,宛若春风化雨,“我只是看你这般,觉得有些心疼。他们身边有小厮跟着服侍,若是真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不得劲的地方,自然会使人来与我们说,你别把自己弄得太累。”


    正说这话,原本应该在河边钓鱼的林如海脱了草帽走过来。


    贾滟作势要起身,林如海却抬手制止了。


    “既然出来了,就没那么多礼数。”


    他穿着一身素色常服,头发束了起来,没戴冠,看上去倒有几分像归隐田园的隐士。


    贾滟看着林如海,笑道:“老爷这般,倒有几分陶潜之风。”


    “陶潜高风亮节,淡泊名利。我比不得他。”


    林如海走到贾滟身旁,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悠然有礼,“天还是有点热,我来向夫人讨杯茶喝。”


    贾滟指向案桌上的两个茶盅,“这两盅茶是用两个玉儿清晨收集的桃花露水泡的,老爷应该不会嫌弃。”


    “好茶要细品,我如今渴得很。”


    林如海顺手就拿起贾滟跟前的茶盅,揭开盖子,将那茶剩下的茶喝光了。


    他将茶盅放下,然后喊了松月过来,让松月把贾滟泡好的两盅茶端到河边去。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跟贾滟说:“我正在跟裴五爷比赛,等赢了他,让他晚上再请我们喝桃花酿。”


    窦晴川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林大哥哥想喝桃花酿,何须要赢了我们家五爷。只管说一声,但凡是我们有的,都不会藏私。”


    林如海笑着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海棠树下的贾滟,“你若是在这里坐得无聊,不妨跟弟妹去逛逛。若想下水玩,让人守着河边。”


    贾滟点头,十分顺从地应道:“好的,老爷。”


    目送林如海离开,转头,却冷不丁地看到窦晴川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


    窦晴川语气揶揄,“林大哥哥真会疼人,事事想得周到,生怕嫂子做闷了。与他相比,我家五爷竟像个不解风情的,只顾着自己快活也不来看我一眼。”


    贾滟倒也不觉得恼,“你和裴五爷在河边腻歪完回来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怎么就来取笑起我来了?”


    风吹来,枝头的海棠花瓣洋洋洒洒落下。


    窦晴川伸手接了一片粉色的海棠花瓣,忽然跟贾滟说:“昨晚裴五爷忽然问我,若是嫂子要带着两个玉儿进京,我可愿意带上辙哥儿与嫂子同行。”


    贾滟感到惊讶。


    去年秋天林如海跟她提过是否愿意带着两个玉儿去京都住些时日,当时她以两个玉儿的身体为由,没说要去。


    自那之后,林如海就再也没提过让她带两个玉儿进京的事情。


    如今这事情,却从窦晴川嘴里说出来,她惊讶之余,也感到不快。


    但贾滟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顺着窦晴川的话茬问道:“那你愿意吗?”


    窦晴川神情苦恼,“愿意是愿意的,但我怕老太爷要骂裴五爷无心求学。”


    贾滟没说话,林如海可能很快要往中央调动,像如今这样无忧无虑的轻松日子,往后就不多了。


    林如海和裴行简钓鱼,两人旁边的桶都有不少杂鱼。


    松月笑着清点两位爷儿钓上来的鱼,最终是林如海比裴行简多了两条鲫鱼告捷。


    松月挽着裤脚,两只手分别拎着两个桶,乐呵呵地笑道:“今晚让厨房做个杂鱼锅,两位爷儿觉得如何?”


    林如海笑着说:“让裴五爷做主吧。”


    裴行简也笑:“钓鱼是为了垂钓时的乐趣,吃倒还是其次。”


    在河里摸鱼的林绛玉听说要把父亲钓的鱼当作食材,连忙跑过来,一脸正色跟松月说:“父亲钓的鱼不能吃,带回家养着。”


    松月看着桶里大小不一的杂鱼,笑着跟林绛玉说:“绛哥儿,带回家养着,养在哪儿呢?后院的风水池里养的都是锦鲤,放了这些鱼下去,可不好看。”


    林绛玉却不管,他一把抱着父亲的大腿,仰头说道:“我想带回家养着。”


    旁边的裴辙见林绛玉这么说,有样学样,也一把抱住裴行简的大腿,“老爷,别做杂鱼锅了,我们也带回去养着。”


    裴行俭忍不住笑骂:“滚犊子。从前我与你林伯伯不知钓过多少次鱼了,哪次不是当了食材。你把这些鱼带回去养,老太爷还嫌弄丑了他的花园呢。”


    裴辙听父亲的话,觉得带回去无望,只好松开抱着父亲的大腿。


    小男孩叹息一声,跟松月说:“那就把林伯伯钓上来的留着,我父亲钓上来的做成杂鱼锅吧。”


    松月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将拎在手里的桶送到停在路旁的马车上。


    裴辙很是惆怅地看着松月的背影,只恨自己还没长大,不能反抗大人。等他长大了,管这鱼是丑是美,想放哪儿就放哪儿。至于气急败坏的老太爷……裴辙心想到时多给老太爷弄点鱼丸子哄哄就好了。


    林绛玉见裴辙一脸惆怅的模样,凑过来,跟他说:“裴哥哥别难过,等回扬州,我把父亲的鱼分你一半。”


    裴辙目光幽幽,语气也幽幽,“可我带回去,老太爷嫌鱼长得丑怎么办啊?”


    林绛玉觉得很奇怪,“那些鱼丑吗?可我觉得很漂亮!”


    裴辙听了,恨铁不成钢,“你只见过风水池里的锦鲤吧?改日到我家,我给你看看老太爷养的鱼,长得极帅极美,帅的是鱼中潘安,美的是鱼中西施,在水里游来游去可好看了!你看过我们家老太爷养的鱼,便会觉得天底下没旁的鱼更好看了!”


    林绛玉听了,不为所动,很坚持自己的立场:“不会比我父亲钓上来的鱼更好看!”


    裴辙顿时噎住。


    然后林绛玉又皱着眉头,十分不赞同地说道:“什么鱼中西施,难道西施会比我姐姐更美?”


    裴辙弄得有些发懵,“难道你要我说老太爷养的是鱼中林妹妹?”


    林绛玉顿时也懵了,杵在原地瞪着裴辙,“你说我姐姐是鱼,我姐姐会生气。”


    裴辙目瞪口呆,“不、不是!我什么时候说林妹妹是鱼了啊?!”


    林绛玉却不想跟裴辙说话了,转身去找林黛玉,“我去找姐姐。”


    这小弟弟怎么搞的?


    裴辙连忙追了上去,“绛儿,你去哪儿找林妹妹?等等我!”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林如海和裴行简两人哭笑不得。


    裴行简:“我家的这个混小子遇见你家两个玉儿,简直就是遇上克星。”


    林如海没接裴行简的话茬,只是转身,笑着说:“走吧,你嫂子应该煮好了茶在等我们。”


    林如海一行人在午膳前回去,因为约着晚上的时候还在银杏村用饭,所以两家人的午膳是分开用的。


    林如海和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用过午膳之后,林绛玉很快就开始打瞌睡。


    人类幼崽虽然常被人开玩笑说是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实际上体力有限,只是玩的时候不知道累,一旦歇下来倒头就睡。


    林绛玉在餐桌上的时候,头就已经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勉强把饭吃完就撑不住了,奶娘崔氏把他抱回厢房去安歇。


    相比之下,林黛玉今天的状态还算不错,她跟周大嫂子的二丫头挺投缘,两人聊天的时候分明鸡同鸭讲,却并不妨碍她们建立友谊。


    四合院的庭院里铺着垫子,贾滟和林黛玉坐在垫子上,晒着春日午后的暖阳。


    “我在池塘边,看到了一对很漂亮的鸳鸯。又听春兰说了许多我从未听过的事情。”


    林黛玉平时略显苍白的脸色,今日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与贾滟分享自己觉得新鲜的见闻。


    二十四节气,春耕秋收。


    生于斯死于斯的庄稼人们平时是怎么劳作的,那些与她一样年龄的女孩们,平日在田庄里都在做什么,而她们的母亲,平时过的生活与她的两位母亲又是多么不一样。


    这是林黛玉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布衣生活和锦衣玉食的巨大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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