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后记
是谁一把辛酸泪
……
时针缓缓指向十二。
唰!
桌上的抽纸又被拽走了两张,袋子空空瘪瘪,无声控诉着人类的暴行,表达出浓浓的无语之意。庄医生丝毫不觉,用力擤了把鼻涕,面前的纸团已然堆成了小山。
徐微与:……
“你还好吗?”
“福利院凭什么让你们去打工啊呜呜呜呜,十二岁,还是童工。”庄凡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不能自已。他今天和徐微与谈的话题是童年,徐微与没什么排斥的意思,略一思考就开始放大招——
我是被遗弃在医院的。
社区的公立医院。
据说当时还有一个白人小女孩和我一起。但当年医院的护士正好没有女儿,就把她领养走了,把我送到了社会福利机构。
我很健康,所以很快就上了领养名单。结果在对外公布之前,李家人给当地一个什么项目捐款,顺便将我们那一批孩子中所有疑似具有中国血统的都“收养”了。
他们家每隔几年就会出一笔钱给长辈“积阴德”。
然后我就被送到了教会学校。
……你是说教学质量吗?
……生活环境?环境还行。我所在的那家福利院和两家大型商场有协议,它们会把临期食品,卖不掉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些衣服鞋子捐给我们。有时候是志愿者帮忙运送,有时候人手不够,我们就得跟着老师一起去搬东西。
不,我去的次数不多。去帮忙可以提前挑零食和衣服,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打不过别的孩子,所以没去几次。
……衣服大了可以改啊,学校里有缝纫机。
而且……其实吃穿真的不缺,主要是我们得去赚钱付水电费。社会捐款只够付福利院的房租和教学费用,我们生病吃药也不是免费的。福利院的冬天,雪能下到这里。
徐微与在差不多一米的地方比了下,“如果停电很多人都会被冻死。”
他表情很平静,甚至还有点怀念,但庄江浙沪中产独生子温室中的小花凡升同学当时就绷不住了。
你是说,在你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就过上了白天打工,晚上拆布给自己和同伴做衣服的小白菜日子??!
啊?
就这种破环境,您还能考上好大学,您就是传说中一手抓学习一手抓独立,两手都抓两手都硬的妈妈辈最爱——别人家的孩子吗?
徐微与哑然失笑。
“已经很好了。幼年就失去双亲的孤儿很多都遭受过性侵和虐待,我所在的福利院可能是因为只招亚裔女性志愿者,所以从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好了,别哭了。”
所以说记忆确实是构成灵魂的主要成分。
在徐微与遗忘的那些和李忌相关的记忆中,包含着许多他经历社会阴暗面,洞察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部分。
李忌当时是有意带他去经历那些的。他知道彼时徐微与没有自保能力,也没有本钱,很多时候必须借他的势。而他偏偏就喜欢徐微与被迫依赖他的样子。
这点恶劣的心思李忌自己都没有发现,完全是本能。他就跟什么动物一样,将抓来的小猫崽子往鬣狗面前一推,然后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等着自家猫崽子微微炸着毛回来求自己。
那种同时满足他保护欲和占有欲的舒爽感如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将神经末梢都打得发麻。
李忌很喜欢,甚至有点上瘾,
但徐微与不喜欢。
当他察觉到李忌的目的时,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开始停止示弱。对于徐微与来说,李忌不是他的那些普通朋友,也不是某个单纯对他抱有好感的追求者,他们两个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一场由李忌主导的,心血来潮的游戏。
徐微与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但看身边那些纵情享乐的二代三代,猜也能猜到李忌就是吃多了圈里的,想换个不情不愿的普通人改改口味。
光是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李忌会回味他狼狈的样子,徐微与就无法抑制地感到羞耻。羞耻产生排斥,进而是厌恶。
李忌也是隔了一段时间才琢磨起这事的,当时徐微与已经好几个月没拿工作上的事来找他了。他确实不是故意给徐微与添堵的,所以没往徐微与故意回避他上想,还以为是他成长得太快了,已经不需要自己时时刻刻保驾护航了。
当时李忌的心思怎么说呢?又有点养成了什么宝贝的自豪,又有点微妙的不爽,躺在沙发上都得打两个滚。
不过他毕竟是个成年人,加上徐微与大多数时候都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可能跑过去拽着人家的手问人家“哎你最近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问题,来问我啊。”
谁家情人当得跟体制内临退休领导似的。
所以后来他就注意着徐微与的那些朋友,隔一段时间就给人家打打电话谈谈心。
不过不得不说,没谈过恋爱的人脑子确实缺根弦。别人家查岗都是确定自家那位绝对没跟朋友在一起,才突然打个电话过去问东问西。李忌查岗专挑工作日。
他还很有理由,休息日要和徐微与在一起嘛。但关键是,工作日徐微与很有可能和那些人碰头啊。
连着听了好几次电话以后,徐微与在朋友调侃的目光下淡定地喝了口咖啡,从此尽量不把手上的难题跟这些共同好友说。
久而久之……也就不把曾经翻给别人看了。
……
“咚咚咚。”
门被人敲了三下,徐微与回头看去,不等他和庄凡升过去开门,那人径直拧动把手——“已经超时半个多钟头了,你俩是在聊宇宙起源吗?”
过于熟悉的调侃式抱怨仿佛顺着领口钻入衣服的带绒种子,用轻微的痒和一点点痛刺激皮肤表面的神经末梢,徐微与的手微微动了下。
但当他的视线碰到侧身进来的人时,心底那丝熟悉又如寸许长的小鱼,嗖一下溜进了深水中,速度快到大脑都没有察觉。
塞缪尔站在门口,眼睛往屋里一扫,随即挑眉。他看看徐微与,又看看哭得满脸涨红的庄凡升:……
“你……”
徐微与刚想解释。
“打他了?”
徐微与:……
塞缪尔走到他身后,手“啪”一声轻轻放在椅背上。他表情很平常,但动作怎么看都透着股保护的意识。
庄凡升:……
我请问呢?您是几个意思?是即使我真的被徐微与打了,也不许我还手的意思吗? ???
同事之情啊,血浓于水啊!咱俩一起上的党校一起下的乡,在里世界握着对方的手说要为人民服务,要做一辈子兄弟。你现在见着个美人就背叛兄弟?
徐微与甚至还没走人才引进通道啊!你就不怕他是间谍吗?
庄凡升捂着自己闷闷痛的小心脏打开抽屉,拽了张单子出来,“今天就先这样。关于你做梦梦见那谁的症状……我给你开点我们专用的安眠药。”
和灵魂有关的病症,放哪儿都是绝症,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省分局能在这方面说得上话的只有一位,就是那位请了一年长假不知道去哪打野食了的颜祈同志。
庄凡升在纸上鬼画符一阵,用纸包了两盒药递给徐微与,“饭前吃。它的有用成分要直接和粘膜接触。”
“好,谢谢医生。”徐微与起身说道,伸手接过药。转身的那刻,塞缪尔自然地伸手,示意徐微与把药给他。
徐微与:?
这人应该这么好心吗?
……将徐微与一刹那的怔愣收进眼底,某人从善如流地拿下药盒,转身朝门外走去。回头的那刹那脸色说不上好看。
这时候十六层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苏枝晓、秘书还有几个办公室主任都去了食堂打饭,走廊上空空荡荡。徐微与跟在塞缪尔身后,目光在男人宽阔的肩线上过了个来回。
徐微与以为自己的打量足够隐秘,但被他盯着的人实际上背后确实长了眼睛。如果此时有人能绕到塞缪尔前面,就会发现这男人的神情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眼神森冷得能拧出水来。
……
“你、”
徐微与才出声,塞缪尔就回过了头。
徐微与下意识抿住唇,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感愈发强烈。他盯着这人的脸,正中午炽烈的阳光照在塞缪尔的后脑和右半边身形上,显得侧脸五官不那么清晰……
突然,太阳穴一阵刺痛感,徐微与无声抽了口冷气,侧过脸。
“怎么了?”塞缪尔一把扶住他。
徐微与喘了两下平息镇痛,目光落在这人的手上。塞缪尔的手型略宽、指骨分明,指腹和关节侧面的茧子不太明显。
真奇怪,徐微与想道,看起来,塞缪尔应该比苏枝晓更专业。但苏枝晓的两只手从手心到手指全是厚厚的老茧,摸上去跟砂纸一样。据她说,他们这些外勤人员进里世界“科考”,基本就是挖土加打猎。要将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都采集装箱,带回标本。看见土挖土,看见石头敲石头,看见活得更不用说了,拔腿就是追啊。
外勤那就是牲口——苏枝晓同志如是说道。
徐微与正想着,在他的目光下那只手动了动,然后抬起——张开,停在了他脸下几寸的地方。
……
塞缪尔大大方方地给徐微与展现了一下他的手心手背,然后握拳屈指,充分表现灵活度。
徐微与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
“看够了吗?没看够我这儿还有一只。”说着,塞缪尔跟哄小孩一样把右手也伸了过来,“哎,人有两只手。”
徐微与被他侃得脸上有点挂不住,眼皮一掀,凉丝丝地刮了这人一眼。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警告塞缪尔,后者的动作却滞了一瞬。
……行。
塞缪尔意味不明地哼了声,收回手,“你回房间吧,我下去买饭。”
“你?”徐微与下意识问道。
“是啊。”塞缪尔半真半假地叹气,“你去了几次食堂,就勾的那些小护士大医生全去找苏枝晓要联系方式。再不把你控制起来,那些人得摸上来探局里的底了。”
徐微与心说他哪有那么大的魅力。那些医生护士忙的脚不沾地,路过他都不见看一眼,谁知道这人在胡扯什么。
但人家这么说了,他拒绝显得有其他心思一样。徐微与点点头,转身走进1609病房。正要关门,一只手就伸进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
“药,少爷。”
塞缪尔拿着那两盒药在徐微与面前晃了晃,轻轻放在门边的横台上。
……
门被关上了。
徐微与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厅中,足足十几秒没有任何动作。他对面的挂衣架后安装了一面镜子,镜中,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按在墙上,第一个指节向内弯曲,显见刚才的紧绷。
塞缪尔。
徐微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调查局里有很多“特殊人士”,典型的像颜祈就不用说了,徐微与甚至见过他割空气凭空建立空间通道。这些人的特异功能有些表面上几乎不影响生活,有些却能产生社会轰动。
比如说隔壁研究土壤的萧主任,受某种亲土的蠕虫影响,整个人即使不动用能力也跟没骨头一样,所在的空间湿度会凭空增高。
徐微与不确定塞缪尔是不是这种情况。
……心里稍微有点不安。
他拆了一盒药。庄凡升给他开的安眠药药盒一片空白,就是土黄色的牛皮纸,拆开以后里面有四板,每板两粒药,一白一红,都是小圆片。
庄凡升说这样一板就是一次的用量,用一次可以管三个小时。
正好够睡一个午觉。
有一点徐微与没有跟调查局的那些人说。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李忌了。大概一个月前,那张脸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徐微与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他是谁。那段时间他本来就没有恢复好,加上在梦里,脑子更不清楚。李忌同样不说话,就陪在他身边,陪他看梦里零零碎碎的画面。徐微与浑浑噩噩的,甚至觉得梦中有个人陪自己挺好,居然主动延长了睡眠时间。
梦中的李忌偶尔会和他接吻,他的身体很冰,徐微与有时候会被他吓到,但接触久了也就习惯了。那个李忌大概是察觉到了把,动作开始放肆。逐渐地,徐微与甚至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在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是爱的吧,他听见灵魂这样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多,直到,徐微与翻到了自己和李忌的合照。
他到现在都能记起那一刻的惊悸感。
颜祈以为他是尴尬,实际上不是,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震破耳膜。有个声音对他说,你看,你最终还是回到了这条路上,这就是命运。
……
徐微与压出两片药,仰头吞了下去。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和李忌相关的事情有多危险。所以,他其实也愿意强行压制本能中的渴望,哪怕是借助外力手段。
药片一股甜香,冲得鼻腔发痒,徐微与咳了两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眼前天地倒转。徐微与只听咚一声,隔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明白——那是自己倒在地上的声音。
……
五分钟后,塞缪尔屈指在门上敲了几下。
“徐总,客房服务。”
没有声音。
塞缪尔盯着门板,片刻后俯身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下一刻,他后退两步猛上前一脚踹开了门。门开的那瞬间,碎片正中塞缪尔的脸周围血管和皮肉狂乱地纠缠在一起,情状极为可怖。他直接冲进去抱起徐微与,徐微与的头在他怀中软软地垂着。
“徐微与,徐微与!”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墨镜]
第127章 后记
金主和金丝雀的一些问题
【——徐微与!】
徐微与回头,看向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
旋转大门外不断有车停下,开走,宾客纷纷入场。众人上方,水晶大吊灯璀璨夺目,将身穿西装晚礼服的人影印在有八十多年历史的巨型古董黄铜挂钟上,人形扭曲,但都被染上了奢靡的色彩。
“嘿!”
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徐微与回头,只见是科玛姆伊森,她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门口看了一眼,“见到熟人了?”
徐微与摇头,“刚才听见有人叫我,估计是听错了。”
“那走吧,都在等你。”伊森踢开裙摆,她已经不年轻了,但多年来一直坚持运动,高挑的身材配一身孔雀蓝裹胸晚礼服身处人群中仍旧光彩夺目。她熟练地伸出手,要挽徐微与。徐微与侧身给了她一个眼神。伊森先是一愣,然后笑得花枝乱颤,伸出去的手方向一转拍在徐微与肩上。
徐微与无言,表情淡淡的。
他眼皮的褶皱是一道干净利落的深痕,眼尾深而长,年纪小的时候就非常漂亮,越大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伊森是典型的傻白甜富家女,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不懂看人脸色,只觉得徐微与这样很迷人,其他就看不出来了。
“我之前就想问了,你和李——谁是比较强势的那一个?”
徐微与面无表情地深呼吸一口气。
科玛姆伊森是英德混血,也是这座酒店的实际拥有者之一。她离过两次婚,有三个孩子,但孩子们都不在身边,没人帮她打理财产。她知道自己就是个只会花钱的大小姐,所以第二次离婚以后就找了几个职业经理人。也是通过职业经理人才认识的李忌。
大富婆一开始没想着赚钱,纯粹馋李忌的身子。聊完以后抠了点闲钱给李忌。结果李忌转头就用她的钱投资了这家酒店,两年后又在原主人想要出手时一起投资,买下了剩余股份,当年重组经营团队,对外营销酒店的历史情怀,第三年给到伊森的分红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伊森快四十了,第一次“靠自己”赚这么多钱,整个人都飘上了天,那段时间天天找小姐妹炫耀。
炫耀着炫耀着,大富婆心底逐渐起了点小九九。像李忌这么有眼光的投资者,如果能用婚姻绑定,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而且听说李家也是名门望族,算门当户对。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先是自己暗示了李忌几次。见对方没反应,猜测李忌可能确实对上了年纪的女人不感兴趣,随即便叫来了女儿。
她以为李忌懂她的意思,但事实上,李忌是在第三次“偶遇”伊森小姐的时候才陡然明白了这对母女的算盘。
当时还没有徐微与,对于伊森一家想要让自己打白工的想法李忌当场真挚地表示只要伊森信任他,他绝对会用上全部专业能力帮她运营酒店。至于结婚就不要想了,他是钱性恋,实在不想在恋爱结婚这种庸俗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伊森信了。
然后不到半年,李忌跟某个把自家小猫照片打印下来贴满社区,并附言“你看见我的猫了吗?它没丢,只是太可爱了”的铲屎官一样,暗搓搓带着那么点炫耀地,将徐微与带到了她面前。
李忌对她说,“这是我男朋友,才毕业,以后要是在其他地方遇见,您帮我照顾一下。”
伊森:……
你小子???
大富婆当然不至于跟徐微与一个才进社会的年轻人计较,更何况李忌的婉拒本来就于徐微与无关。但她多多少少有点嗔怪,就想从徐微与这里挖点谈资聊做补偿。
伊森曲肘捅捅徐微与,示意他说话。
两人走过一楼的长廊,上个世纪厚重的墙体每隔七米就挂有一面古董黄铜玻璃镜,徐微与的余光能够扫见镜中的他和伊森。伊森笑的开怀,而他,眼底凉得能冻出冰碴来。
“怎么问这个问题。”徐微与似是有些漫不经心,“李忌没说过?”
伊森挑眉,做了个遗憾的鬼脸,“自从我跟他开玩笑,说你俩分手以后,我要让我儿子和你见一面,他就再没跟我炫耀过你给他做的中国菜。”
我没有……
徐微与闭上眼睛翻了个白眼。那是他做给自己的,李忌腆着脸过来蹭饭而已。
伊森:“其实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没怀疑过你们的——well,体位。但是自从李忌跟你在一起以后,就变得异常像那些怀疑丈夫不忠的女人。”
徐微与还没从上一个打击中缓过神来,突然听到这倒反天罡的形容,表情差点没绷住。
伊森挑眉时露出一道道抬头纹,表情即使带着笑也有那么点刻薄,“别否认我,我见多了。他每隔几个小时就给你打电话,问你在哪,干什么,吃什么,见了什么人,接下来要去哪里。天哪,那些女人就是这么失去丈夫的。男人这种东西,你越不在意他,他才会越在意你。你表现得像条有分离焦虑的狗,只会把他推到别人怀里去。”
伊森:“我没法想象李忌要用这么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把你牵上床,所以——或许,你才是上面那个?”
看着伊森求知若渴的眼睛,徐微与恍然有种碰到知识盲区了的感觉。他突然笑了一下。
伊森:?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三个月,但李忌已经莫名其妙地有了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从最基础的衣食住行到工作社交,李忌总是一副真拿徐微与当男朋友的样子。
徐微与毕竟有着正常的性取向,三个月前甚至还差点和互相有好感的女生交往,现在天天被一个性征明显,比他高比他壮的同性搂搂抱抱,难免有点不自在。
李忌倒也不强迫,徐微与起鸡皮疙瘩他就咬徐微与的脖子,徐微与下意识推拒他就掐着人的腰转过来亲吻。久而久之,徐微与为了减少和他接触的次数,居然逼着自己适应了基础的牵手拥抱外加亲脸。
李忌挺高兴,时不时就在别人面前秀秀恩爱。这下,两人的交往关系在外人眼中就更真实了。
真实到……像伊森这样和他们表面关系很好,实际上没亲密到那种程度的共同好友,真实地开始好奇他们之间无关紧要的“情侣问题”。
徐微与突然觉得有点厌烦,但看着伊森,想到今晚的社交场合,他到底把情绪压了下去。
李忌想找乐子,他从这人身上拿原本够不到的资源,很公平。这样的机会对于自己这种没有其他依靠的人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不要让自怨自艾挡了路。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想玩我就配合他呗。”徐微与若有深意地说道,走上前推开门。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可以通往酒店花园草坪的大门。透过玻璃,能看见一大片花海,两千多平的草坪间铺满了灯带,硬生生造出一片人造银河。所有长桌都铺上了落地的白纱,而玫瑰和蓝紫色的绣球堆叠在白纱之上,不规则地填充着长桌、走廊与白石膏雕塑之间的空荡,花海一直蔓延到另一边的酒店高墙上。这座一个多世纪前就存在于此地的贵族城堡罕见地点了外墙的煤油灯,古老与现代碰撞,一眼看过去,宛如某位公主的梦境。
伊森跟只母鸽子一样咯咯傻笑,走向人群。
酒店的花园草坪今天晚上有一场订婚仪式。男方的家长和伊森女士是密友,所以将地点选在了这里,据说女方也是上流社会的名媛,往上数甚至混了某国的皇室血脉,目前是小有名气的模特,郎才女貌,煞是般配。
徐微与在场地上环视一圈,目光很快落在了羽毛门旁边。
那下面站着几个人,其中就有李忌。对方穿了身定制西装,估计是为了给主角留发挥空间,那些叮呤咣啷的胸针袖扣一个没戴,就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颗嵌蓝宝石的戒指。
徐微与不经意地看了眼那颗戒指,挪开目光对伊森说,“我看见认识的人了,过去打个招呼。”
“哦,好。”
徐微与从桌上拿了杯香槟,朝反方向走去。这些“本地”的社交礼仪他曾经一窍不通,全部师承于李忌。只能说李忌确实是个好老师,徐微与也是个好学生,一个会教,一个会学,现在对着镜子看,徐微与与人交谈时的动作都有了几分李忌的影子。
草坪上架了一层玻璃,防止宾客被装饰用的灯带绊倒,而底光又正好剪切掉了本该存在的影子。徐微与走过一条长桌,进入微暗的角落,后背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手中的香槟摇晃,差点泼到地上,徐微与一把扶住石膏花坛,正想回头,腰就被人搂住了。
“不来找我……去找别人。”李忌慢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都穿着薄薄的夏季西装,布料主要是真丝材质,贴在一起,一点都不影响对方身上火热的温度滚滚压过来。徐微与狼狈地往人群方向看了眼,推了下李忌,低声道“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要点脸行吗。”
李忌失笑,故意把他往花坛上顶,“你往花里面躲躲,那些人就不看见我们两了。”
“滚。”徐微与低叱。
见他好像是真生气了,李忌有点不舍得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松开手。徐微与立刻拉开两步距离,将领带扯正。
他肩背那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长大了也没好好养的缘故,比普通男性更薄。即使四肢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脖颈到肩胛仍旧能很轻易地摸到脊椎骨。
所以当他微微侧着身整理领带时,身形特别优雅。优雅的让人起歹念。
李忌后腰靠在长桌上,手有点痒,刚才那点隔着衣服的好处显然没有喂饱他。但看徐微与不爽的样子,他又不敢这时候上去撩拨人。毕竟这时候顺心了,晚上就不一定能顺心。两项权衡,还是保大头吧。
他抱臂,没话找话,“刚才伊森跟你聊什么了?”
徐微与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对李忌的要求真的很低,只要这人不在公共场合发|情,私下里他们可以商量着来。和李忌相处久了才能感觉到,这人真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规矩没底线。做事不过脑子,放肆得可以。徐微与都不知道他这种性格是怎么形成的。
“她说你不让我和她小儿子见面。”
李忌:……
他抽了口气,“她居然敢跟你告状?”
徐微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和伊森的谈话,觉得除了这件事其他的绝对不能和李忌这玩意说,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祈祷赶紧来个认识的人把他拉走。
他这边的祈祷不知道有没有上达天听,那边李忌已经叭叭上了。
“我去年就跟那女人说,让她闲就来酒店看看账,不然什么都不会,哪天被个职业经理人坑了都不知道。她那些个小孩,跟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全是富贵闲人。她要给你介绍的是她小儿子吧,赫托伊森。长得跟西伯利亚土豆一样,脑子还不好使。听说八岁才能和人正常交流,上大学的时候搞什么鼠类保护协会,觉得城市灭鼠活动太残忍了,游行要求农业部停止灭杀行为,差点被劝退。”
李忌顿了顿,见徐微与望着远处的灯光不看他,皱眉用鞋尖踢了踢徐微与的鞋底,“跟你说话呢,你在看哪儿?”
徐微与抿了口香槟,微微带着坚果香气的液体自舌尖流向喉管,明显度数不高,但他却喝出了一种一醉解千愁的架势。
根据这些天相处的成果来看,要是他敢撂下李忌去找别人,晚上绝对有一场硬仗。但带着李忌去找别人,按照今晚这个场合,那些人肯定要问李忌手上的戒指。
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就是这样,虽然大家从前根本就没有见过面,但冲着对方的名头,也要装出一副挚友亲朋的样子。
而李忌,绝对会把两人的关系告诉所有敢问出这句话的全家老小,围观人群包括狗都得给他们送上祝福。
徐微与都不敢想象到时候李忌玩腻了,断了分了,他要怎么跟那些人解释两人之间的过往。想想就烦。
于是,他就剩下了最后一种选择——站在这里亲自控制李忌,防止他出去丢人。
眼前突然挡下一片阴影,徐微与皱眉眨了一下眼睛,侧头。
亮光出现的同时,他看见了李忌的脸。
这人今天为了出席订婚宴特意做了造型,所有头发都规整地用发胶固定住露出光洁的额头,顶光自后侧方打开,让眉骨遮下一片阴影,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沉在里面,晦暗不明。
“……你喝酒了。”徐微与问道。
李忌鼻息间散开的酒气绝不是喝了两杯香槟就能灌出来的,徐微与甚至感觉他喝了度数五十以上的白酒。
李忌动动手指,手心按着徐微与的耳朵,似是觉得那柔软微弹的手感很不错,索性挪过去捏住了徐微与凉凉的耳垂。
“福建有个做灯具的老板想在这边找合适的渠道出货,托人找到了我这里。”
——徐微与下意识开始顺着他的话想,“他为什么不直接做供应商?”
“想避税嘛。”李忌含含糊糊地嘟囔道,“如果他去年来找我,我肯定没法子,但最近,你有没有听说有家海运公司要低价出手货船?”
“投资太大了吧。”徐微与被他捏得有点痒,想要偏头躲开,“而且海运生意你之前从来没有碰过,港口、保险、保养……”
“你眼睛真漂亮。”
徐微与:……
李忌痴痴地笑了起来,他说徐微与的眼睛好看,其实自己的黑瞳中也映着远处的灯光。他用手指碰徐微与的睫毛,“好长,我上次量了一下,有一点五厘米。”
徐微与:???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李忌的手一旦碰到徐微与,就开始管不住自己。他顺着撩过徐微与的眼睫,轻轻摸徐微与的眼角,然后碰他的鼻梁。像是小孩把玩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徐微与其实很不喜欢李忌的抚摸。
他能感受到这其中的珍视,但极强的占有欲和侵略性让被抚摸着的自己俨然像是李忌的所有物。徐微与永远习惯不了。
“你醉了。”徐微与说道,想拉开李忌的手。
李忌却微微用力压住了他的嘴唇。
“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好漂亮,全身上下都漂亮。”他盯着徐微与,“你当时上楼梯,好多人都在看你,嘶——我这里特别不舒服。那些人不该看你……徐微与,你能不能别让他们看啊……”
徐微与被压得往后仰,几秒后,他才意识到李忌在说他们两第一次见面的事。
……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微与索性沉默。
他对同性从来没有产生过和李忌一样的情感,即使是对女性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那种喜欢像是见到了春日开在枝头的花,越过浅水的鸟。徐微与永远不可能和李忌一样将她们揪过来,装进笼子里,强行要求对方留在自己身边,宠物一样地陪伴着自己。他产生感情的生物是和他一样的人类,不是任由他摆弄的物品。
李忌没感受到他心底的排斥,侧过头俯身上前,在徐微与的下唇处吻了一下。
他微微闭着眼睛,在花团之下这一幕其实很唯美。而徐微与清醒地看着他,眼底情绪难辨。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李忌猝然睁开眼睛,他明明是醉的,但那一瞬间,表情非常阴沉。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如果徐微与没有一直看着他,绝对会错过。
伊森从后面跑过来,无语地叉腰。
“够了,我说够了两位。你们好歹看看场合,这是别人的订婚宴。”
徐微与按着李忌的肩将人往后推了推,后者看了他一眼,从容地撤开。
“已经开始了吗?”李忌淡定问道。
不怪刚才徐微与没有发现他醉酒,他这个样子,只要想装,天王老子来了也会觉得他是清醒的。
伊森往身后一指,只见灯光已经亮成了一条过道。两个身穿白色礼服的人正款款朝另一头走去。
李忌抓住徐微与的手腕朝那边走去。夜风微凉,带着夏季的燥热,李忌的手同样很烫。透过皮肤,隐约能感觉到急促的心跳。
……徐微与有些不确定,他不知道那心跳是他的还是李忌的。就像他不知道对方刚才是借酒装疯还是酒后吐真言一样。
走到人群后面,徐微与抬眼往台上看了一眼,微微愣住。
“他?”
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头,伊森看他,“怎么了?”
如果换做现在,徐微与绝对不会多这一句嘴。毕竟社交场合,消息都跟长了翅膀一样,他现在说出口,不到一个小时,就能传到主人耳朵里去。
伊森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甚至是传八卦的主力军。
但那个时候,徐微与还没有这么多经验。他辨认了几秒问道,“他……不是上周还和玛塔利尔在在一起吗?”
什么玛塔利尔?李忌还没反应,伊森倒是明白了徐微与的疑惑。
“哦,你说那个意大利姑娘啊。她回去了,但他们还是情人。”伊森笑着耸肩,“总是要结婚的。像我,十八岁的时候就订婚了。那个时候我还在和篮球队的帅哥约会,周末抽空飞回家接受了我第一任丈夫的戒指。”
她惬意地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伊森对当年那些时光很是怀念。她带着这个国家的上流社会人士特有的那种优越感,不经意地往徐微与的方向瞥了眼,想了想,又抬起酒杯示意了一下李忌,“我听说你是前年订婚的。到时候你们是怎么打算的?还要在一起吗?”
……
身周人影幢幢,徐微与脸上一时没有任何表情。时间只往后挪了一秒,但却拉得很长,长到甚至有什么桎梏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杂音隔绝在了外面。
……
“别胡扯。”
李忌的声音突然传来,徐微与没动,却能感觉到后者越过他看了伊森一眼。
“我从来没有订过婚。谁跑到你面前扯的鬼话?”
……
伊森表情有点僵,在她看来,她只是提了一个很平常的话题,带点暧昧的色彩,是很适合打发时间的小甜点。李忌却陡然沉下了脸色,当场不给她面子。
气氛一时有些令人难以接受,而就在这时,徐微与居然罕见地出声缓和。
“他和谁订的婚?”
伊森完全是大小姐脾气,闻言带着点赌气地一股脑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倒给了徐微与。
“也是中国来的移民,姓林。”
“伊森。”李忌警告道。
伊森冲徐微与笔画了一下,“很漂亮很年轻,会跳舞。是个优雅的姑娘。”
第128章 后记
清醒的沉沦
李忌直接把徐微与拽过来,侧身冷冰冰凝视着伊森,“我招惹你了吗?女士。”
他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伊森眼神闪烁。
就像徐微与给她的评价一样,她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个从未吃过苦的富家女,但也就是这一身的骄纵脾气和兴头上来就不管不顾的天真让她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也一样。
“别冲我发脾气。”伊森嘴硬道,“你总得和你的小情人说实话。蕾蒂娅跟我说,和你订婚的那个姑娘家里干着跟爱尔兰人一样的勾当。你不能等到某天徐微与挨过打以后再告诉他真相吧,这对他不公平。”
徐微与本来想拦住李忌的手停在半空,隐隐有些发僵。
再怎么冷静,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李忌和李旭昌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让徐微与见识到了这些豪门的冰山一角,现在又冒出个疑似涉|黑的未婚妻……
李忌脸色风云变幻,即将喷发的火气却硬生生被伊森最后那句话按下来。他拧眉回想了一下,勉强从记忆的垃圾箱里翻出点相关内容来。
“我想起来了……叫林栖梧是吧。”
这人刚才还说他根本没有未婚妻。
徐微与看向另一边,想要离开。他很少回避矛盾,毕竟放在那里的问题不会凭空消失,越早解决成本越小。但李忌的出现却打破了他的原则。
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徐微与无法也无力在李忌不想结束之前和他划清界限。他们之间的社会地位、物质差异大到离谱,李忌伸手就能取用的资源,是徐微与用几年乃至十几年的努力都难以企及的庞然大物。再加上一些说出口都觉得恶心的法律问题经济纠纷,除非徐微与真打算放手一搏,否则跟他闹掰简直是找死。
徐微与已经在尽力忽视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还随时有可能会被牵连的感觉了。但李忌和他身边的人总能招出一些事情让他想起来,简直让人……厌恶至极。
李忌察觉到他的排斥,想都没想,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自从她家十几年前出了个走私奶制品的人才,能干的都被连累了进去。明面上的公司也因为管理层空缺,几次重大决策失误,亏损巨大,现在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还爱尔兰人,少看点电视剧吧,那都是导演编出来的噱头。”
伊森做出了一个中止的手势:“不要说那些我听不懂的东西。重点是——你确实有个未婚妻。”
“重点是——不管是我家还是她家,都没本事把‘未婚妻’这件事变成事实。”
家族的控制只对断不了奶的公子哥奏效,对李忌这样时时刻刻想着掀桌的不肖子孙半点用没有。
伊森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神情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李忌,很多人都这么想。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叛逆,但当他们二十八二十九,或者三十岁,真正成为公众眼里的‘成年人’以后,就开始向往‘正常’的生活。”
“他们的决定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李忌嗤笑,“还有人二十八跳楼二十九割腕三十醉酒飙车被警察追,一头撞在树上免费火葬呢。”
伊森双手一摊,“哦?如果你真的这么光明磊落,为什么不早点跟徐坦白?难道你们之间从来没有聊过前任吗?” !
李忌霎时间哽住。
伊森抱臂,一副看你怎么说的样子。
事实证明,有些女人吵架是不需要逻辑的。她们可以凭借准的出奇的本能精准抓住对方死穴,然后一句话中止战斗。李忌坐过上百次谈判桌,但在感情这片海里,他就是只旱鸭子,从他开始反驳的那一刻开始伊森就看穿了他的心虚。
李忌下意识去看徐微与,却发现徐微与像局外人一般望着远处的高台,侧脸冷漠得能凝出一片寒霜。
李忌喉结上下动了动,转头瞪了眼伊森,“我不可能跟她结婚。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正合伊森的意。她骄矜地向李忌点了一下头,转身往另一边走去,作势要和认识的人社交,其实一转过身脸色就有些讪讪的,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
希望李忌不要记恨她吧。这家酒店可是她的摇钱树,李忌要是不管了,她得头疼死。
李忌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整个人看着很放松,少顷他就跟做错了事的大型犬一样偷偷往身侧落了眼,想偷觑徐微与的反应——而这一次,他对上了徐微与平静无波的乌黑眼珠。
“放开。”徐微与淡淡说道。
李忌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我就不放。” ?
徐微与一脸你发什么疯,李忌看他这样子,那股堵心的难受逐渐转变成了委屈。他当然记得李老爷子和林栖梧那点破事,理论上来说,他确实应该把订婚的前因后果跟徐微与说清楚。但这事儿麻烦就麻烦在,他和徐微与根本就不是正经的恋爱关系。
没说有未婚妻的时候徐微与就已经很不待见他了,要是再隔个女人,徐微与不得跟应付工作一样应付他。
所以之前想说的时候,脑子里过了过可能的发展,他就把话咽了去回去。心想徐微与毕竟不是圈子里的人,应该不会知道。哪能想到还有伊森这茬。
“……你别听她胡扯,那就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我连见都没见过。”
“你不用和我解释。”
李忌正在挖空心思想法子解释,陡然听到这一句先是愣了下,随即脸便沉了,“你什么意思?”
身前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徐微与侧头看去,发现是台上的青年将订婚戒指戴到了女生的手上。他像是被气氛感染了一样,突然抱起自己的未婚妻转了一圈,那姑娘大笑着抬起手展示戒指。灯光聚拢在两人身上,将一切都照得闪闪发光。
而就在一周之前,这场订婚宴的男主角带着另一个女人在法国度假。他们在教堂里亲吻,在街角分一杯咖啡一块面包,在商场里模仿网红视频,仿佛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学生情侣。
一周之后,两人分别回到自己的阶级,其中一个在众人的祝福中于陌生人定下相伴一生的誓言,另一个即将成为他长住异国的不见光情人。
徐微与尝到了一点又苦又麻的滋味,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厌恶李忌的肆意妄为,同时不可控地在这人也许是真实也许是伪装的感情中沉沦。
他身边的这个人,会买下他正在租的公寓,然后以房主的身份强行入住,强行拒收他的房租。会在晨练以后给他带早饭,偶尔以他是老板为借口,强行给员工发放假福利,压着徐微与一起睡回笼觉。
会和他一起去福利机构做义务劳动,然后在树下喂那只快十三岁的老猫和她的十几个孩子,享受完一整天的闲暇以后,一起开车回来,路上顺便拿下个季度的衣服,问徐微与要不要买床厚点的被子,现在用的这床两个人盖有点窄。
在这些极具生活化的小细节之外,李忌还会毫无保留地将他的经验教给徐微与,一边教一边亲,如果是在公寓里,十次有九次在床上结束,所以后来徐微与尽量不在家里和他谈工作,省的说起某些项目时,脑子里全是难登大雅之堂的画面。
徐微与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底浅浅探头温软,他也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情感。他对李忌的厌恶,对李忌的警惕和对李忌的……爱,同时存在。
好在不多,没到……文学作品中,深入骨髓、奉若神明的地步,停在这个时候抽身是绝对的明智之选。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长的,先断这里QWQ后面改不完了
我之前一直在尽力回避写李忌的未婚妻和徐微与的心理活动,其实这段的大纲原本在雨林洞穴的梦中回忆里,但当时我把它给删了所以后续剧情突兀嘛。因为我那个时候觉得如果写了,徐微与就太恋爱脑了,他一个被强制爱的早早对李忌产生超越“喜欢”的爱情,不符合我最初设定的那种,情感波动比较小的清冷寡妇人设。
不过我现在写出来以后突然发现,这段非常合理啊。徐微与就是很清楚的知道李忌对他有感情,但又不知道这份感情到底能在李忌这儿占几分,权衡之下决定以自己为主,才导致李忌一直跟个怨鬼一样。而徐微与的这种心态就是这场订婚宴和未婚妻事件导致的。
果然第一版才是最准的。
第129章 后记
我不想听你说话。
李忌用力攥住徐微与的手臂,面料硬挺的衬衫拉出数条褶皱。
“你弄疼我了。”徐微与皱眉。
李忌:“什么叫我不用跟你解释?我不跟你解释跟谁解释?”
“你爱跟谁解释跟谁解释,别把麻烦带到我面前就行。”徐微与不自觉抬高了声,“我可不想跟你一起上杂志新闻。”
李忌眼底有戾色一闪而过,他抵住徐微与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即使我真的和随便什么人结婚,你也能不吵不闹。只要我把合法妻子安抚好,你就甘愿安安分分地当我的地下情人是吧。徐微与你真是够大方的。”
徐微与有点不可置信,直接气笑了。
李忌不说话,紧紧盯着徐微与怒火中烧的眉眼。平时神情总是很淡漠的人一旦染上激烈的情绪,整个人就有种说不出的艳丽。李忌气他的不在意,又觉得朝他发火的徐微与确实好看,两种情绪在脑中拉扯,最后理智气急败坏地跳出来骂他自己没出息。
“你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徐微与冷声。
李忌愣了下,心底冒出一点期待。
但随即,那点期待就被徐微与碾灭了。
“你和女人联姻也好,和男人约炮也罢,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生活已经被你搅得够混乱了,我现在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你和另一个人开始另一段长期关系之前,主动告诉我,结束我们两之间的牵扯。李忌,我不评价你的人品,但麻烦不要给我埋雷。我没有你那么多依仗。如果我的名誉因为你染上无法洗净的污点……”
徐微与顿了顿,直视着李忌的眼睛,“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被毁掉。”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李忌的声音很轻,却有着难言的重量,“徐微与,你是不是没长眼睛啊。我对你什么样你看不到吗?”
我看的到。
徐微与心底的那个声音轻轻说道。但是你李忌给我的同样可以随时给别人,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钱不算什么,时间不算什么,感情同样不算什么。普通人只敢要一的东西,你们总能同时持有二三四五,甚至更多。
在这片属于你的空间里,有太多人愿意和你们保持这样的关系,愿意纵容你们的一时兴起、朝令夕改,愿意奉上自己的青春、时间、身体和感情满足你们的需求。他们要钱,要资源,要别人的羡慕追捧,或者傻一点,要爱。客观地说,这是公平的交易。
但我不愿意。
李忌这两个字本来就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这么频繁地出现在徐微与的人生当中。
……徐微与抿唇片刻,目光扫过四周。他和李忌虽然都压着声,但隐约带着怒火的争执在订婚现场还是太过鲜明了。
“我懒得和你吵。你都快三十了,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吧。”
说完,徐微与抽回胳膊,转身朝另一边走去。他本来只是想避开李忌,没想着离开现场。但身后,木质包羊皮的鞋底落在玻璃上声声紧逼。
徐微与暗骂一声,直接朝酒店门走去。
不远处,一直注意着他们的伊森心不在焉地喝了口酒。
“宝贝,你在看什么?”
伊森收回目光,抬手搭在面前的男模肩上,她垂着眼睛打量情人鼓鼓囊囊的胸口,唉了一声。
“还是你省心,哪像他们……爱情。”伊森不屑地从鼻腔里喷出短促的一声。
“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能正好契合的灵魂,想要在一起,必须切割自己或者切割对方,有的时候,两人都会伸出手去撕扯对方,也有的时候,两人都会低下头啃咬自己。但是……还是不配。人又不是造物主……”
她说一句,情人嗯一声,高中都没读完,全靠一副好皮囊才从家乡闯出来的男模哪能听懂伊森残酷又细腻的嘲讽,只当她又跟平时一样在发疯。
伊森也不在意,像是醉了一样倒在年轻的情人怀里,嘟嘟囔囔,“不过要我说,他们两之间,徐微与的运气更差一点。”
她都能想象得出徐微与原本的人生。
如果这是一本由徐微与做主角的书,李忌应该出现在边边脚脚,在徐微与还不那么成熟的时候,给他的工作加点难度。在他逐渐进入公司中层时,出现在文件、杂志和同事的话中。如此多年。
徐微与应该结婚,和同样很爱他的妻子共同抚育一个或两个孩子。他应该快速成长,独立创业,投资,成为众人眼中的新贵,在属于他的办公桌后摘下眼镜揉按眉心,听电话里的妻子抱怨孩子又把墙画脏了,她和保姆怎么擦都擦不掉,都怪徐微与给他们买画笔。
徐微与会笑着靠进椅子里,说那怎么办,约墙面清洁吧。对面的妻子听出他的疲惫,哼了哼,撒娇让徐微与下周至少休息两天,不要这么扑在工作上。
而这个时候,他的秘书会走进来,用手势示意徐微与预约来谈工作的负责人已经到了。
那应该是个天气阴沉的下午,徐微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眼往外看,透过办公室和会议室之间的玻璃,一个身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
彼时他们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徐微与将男人一打量,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会低声和妻子说晚上见,挂断电话,站起身,走进隔壁的会议厅。李忌肯定还是单身,他这样的要么就是一直不结婚一直玩,要么就是二十多岁结,然后有孩子以后再离,而且大多都会闹得特别难看。
伊森见多了。
李忌在来的路上就看过了徐微与的资料。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两边的下属都各自准备着待会的谈判。徐微与走上前主动示好,他用他们东方人的那套——伸出手,说李总,好久不见。
李忌会看他的脸,看他的腰,然后看到徐微与手上的戒指。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因为三十多岁的徐微与不可能再任由他摆布。将近十五年的岁月,足够两人在大多数时候平起平坐了。
……
伊森重重地哼了声,情人不知道她在发什么脾气,抱住她晃了晃。
远处教堂里的钟响了一声,广场上,无数白鸽惊起,聚拢成群飞过酒店的草坪上空,在暗蓝色的穹顶之下落在屋顶四周的石头栏杆上。
下一刻,烟花冲向高空,嘭然炸开。
那绚烂的光映在几百扇窗玻璃上,照亮有百年历史的宏伟石制外墙。
“李忌……”
徐微与后背重重撞在电梯壁上,忌字成了气音。刚才为了避开人群,他特意用的这架老式古董电梯,整个四周就是栏杆,摇一摇还会晃,徐微与下意识扶住,生怕给这台还能用的古董撞出故障。
李忌握住他的手,用力拉起来攥住,“你不喜欢我吗?”
徐微与眼睫微颤,抬起来,快速看了李忌一眼就要收回。而李忌用力扳住了他的下巴。
“你不喜欢我吗,徐微与。”
……
“我不喜欢你。”徐微与冷冷答道,眼眶下缘泛着锋利的红,“你从上到下没有一点值得我喜欢。”
这个人,从上到下没有一点值得我付出感情。
滋——
电梯发出难听的提示音。
李忌回身拉开护栏,徐微与瞅准时机朝外跑了两步,但他的反应哪有正经经过军事化训练的李忌快。李忌甚至都没看,伸臂一拦就箍着徐微与的肩颈将人拖了回来。
眼前一瞬天地倒转,徐微与脑子一白,反应过来的时候下腹钝痛,整个人已然被李忌抗在了肩上。
“你!”徐微与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层除了他们还有十几个房间,万一有人出来——
他撑起身攥住李忌后脑的头发狠狠用力。他也是没办法了,李忌抱着他的膝窝,踢打根本使不上劲。
李忌头往后仰,冷笑了一声。
他一旦到这种时候就不乐意多说话,话越少越疯。徐微与嘴唇微微发抖,“放我下来,明天日程全满。”
话音刚落,房卡在门锁上一按,咔哒一声,门开了。
徐微与大脑一片空白,本能伸手扣住门框借力挣扎。李忌察觉到不对,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巴掌扇在了徐微与腿|根处。隔着西装裤,皮肤一片火辣辣的疼。
徐微与哪能想道他会下手这么黑,手上没抓稳,整个人都被拖了进去,直接扔在了地上。
套房配的是长毛地毯,李忌扔他的时候还弯了腰,那点高度当然不至于疼,但沉沉的压迫感却落了下来。
徐微与仰头,只见李忌反手关门,顺便拧上了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微与,单手解开纽扣,另一手按在门廊的灯上。
下一刻,所有光都熄了。
徐微与眼前霎时一片黑暗。
来不及思考,徐微与手脚并用朝里间爬去。那样子一定相当狼狈,但那个时候,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在李忌之前进房间锁门。
可是这么点距离,哪里跑得掉啊。
一只手稳稳握住徐微与脚踝,猛地将他朝后一拽。
“啊……”
徐微与摔在地上,衣服一下子掀开开,腰腹蹭过地毯的长毛,一阵战栗。
“李忌。”
李忌的膝盖跪在他两腿中间,手按在他后|腰上,“我不想听你说话。”
徐微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多时,冰凉的丝绸贴在了他脸侧。那应该是李忌的领带。
……(拉灯!)
……
徐微与睁开眼睛。
“哎我去,醒了醒了!”
“苏枝晓!徐微与醒了!”
嘈杂的人声从另一边传来,徐微与后知后觉地动了动眼珠,顺着光看向自己左侧。
他在……调查局的病房里。
【作者有话说】
别说,还是老一辈总结出来的拉灯大法好啊。
第130章 后记
他的身体被掏空了,只留下皮囊和对我的疯狂爱意。
徐微与睡了两天两夜,调查局也疯了五十个小时。
当天,苏枝晓等人都在楼下吃饭,忙了一上午的医护人员打饭的打饭,聊天的聊天。就在这一片祥和的景象中,所有调查局内部人员的手机突然暴起一片红光。
苏枝晓咬着筷子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秘书小姐已经嗷一声跳起来了。
她一步踏上饭桌,揪起苏枝晓的领子就往外跑,迎面撞上神经科主任,主任满脸茫然地看着这俩姑娘,不理解但尊重地横跨一大步让开。
“你们……”
话还没说完,另外三人紧跟其后冲出食堂,跑在最后的手上还抓着俩馒头,紧急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跑步不要吃饭,容易呛进气管。”神经科主任弱弱地提醒道。
但没人理他。
开玩笑,红色警报,代表调查局内部遭到破坏,谁还顾得上这点小事啊。要是这次跑出来的是十七层的那位真神,大家都得完蛋。
五个人冲上十六层,拔枪的拔枪,输id拿收容工具的拿收容工具。结果,还没等他们摆开架势,塞缪尔就抱着昏迷不醒的徐微与出现在了走廊里。
据苏枝晓回忆,当时塞缪尔那个表情,跟要吃人一样,一双眼睛落在谁身上谁打冷战。
——不过想想也正常。
徐微与回国根本没办手续,是颜祈直接跳空间送回来的。他有朋友有员工,还有公司和合作伙伴,一旦不明不白地是在国内,说不定会引发国际舆论。塞缪尔作为第一负责人首当其冲得吃处分写报告,开会做检讨,降职降薪,从此定在调查局的反省名单上,每次类似事都得被拿出来说。
这谁受得了啊。
但是受不了也不能踹门啊!差点把大家心脏病吓出来。
“没事没事。”苏枝晓松了一口气,关上警报。
“小庄给徐微与开的安眠药药性比较强,他一个普通人应该饭后吃,或者减少用量。哎,我回头再问问总局吧。之前我就不赞成他给普通人用咱们吃的药,咱们用的这些药好多都是直接压出来的,一个吃了有用就找更多有症状的试药,十个吃了有用就放开。其实到底能不能吃有没有副作用大家都不清楚,反正先活着嘛。但是普通人没有必要啊。他心太大了。”
塞缪尔坐在椅子里不说话,周身散发着浓浓的黑气,方圆一米之内没人敢靠近。
秘书小姐经过,悄悄跟苏枝晓说,“不至于吧,他怎么跟死了老婆一样。”
苏枝晓:“我们外勤组检讨书十万字起步。你写你也跟死老婆一样。”
秘书小姐想了想,深以为然。
然后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当挂在走廊墙上的时针走过第五个大格时,庄凡升挠挠头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他问塞缪尔,“徐微与还没醒吗?”
塞缪尔“唰”一下抬起头,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唯独两只眼睛迸发出摄人的红光。
“你——说——呢——”
庄凡升:……
他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绕开他,走到床边观察了一下徐微与的状态,嘟囔道,“应该快醒了。最多,两个小时。”
这句话有效地安抚住了塞缪尔,他冷冷瞪了庄凡升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床上。当时是晚上六点多,房间里没开灯,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和远处CBD高楼的霓虹彩光遥遥透进来,庄凡升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并不红,只是刚才映上了对面的红字灯牌而已。
仔细看,那其中的微小光斑其实是金色的,还有点淡淡的浅绿。像早春阳光下半透明的嫩芽。
哇哦。
庄凡升羡慕得要死,心想还是外勤组牛逼啊,动不动眼睛发光手长鳞片,真跟电影里的超能力似的。也不知道塞缪尔的眼睛是什么原理,等过两个星期,关系搞好了他一定要问清楚。
然后过去了两个小时。
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又双叒过去了两个小时……
“诶您好,请问是西部三省分局的黄主任吗……啊您好,我是小庄,庄凡升,有个事想咨询您。我十二个小时前给我们这儿的一个病人用了红色猫头鹰花花粉片剂和白色迷雾片剂,他吃完以后一直没醒……不不不,普通人。”
庄凡升跪在床边,宛如一个绝望的赌徒正在向最后的人脉借钱。
苏枝晓点了三柱香,对着窗外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不知道在拜哪路神仙。秘书小姐和着另外几个值班的插着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神情紧张,仿佛产房外焦急的父亲。
塞缪尔不言不语,存在感约等于零。但仔细看,金属坐椅边缘被他拧得跟麻花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的大型犬跑进来磨牙了。
苏枝晓拜完,将香恭恭敬敬地插在炉子里,呆滞地望着外面的高楼。
“庄凡升。”
庄凡升绝望地抬起头,苏枝晓回过身,“如果徐微与有什么事……”
她脖子猛地伸长,蛇一样将脸顶到庄凡升面前。
“我就宰了你,宰了——你。”
“我我我我我我我感觉给他吃安眠药是对症的,我的感觉一直很准准准。”
“哦?是吗?”苏枝晓的头似乎有些变形,张开的嘴里上颚多出了两排细齿。
庄凡升表情空白,两秒后一翻白眼被吓得昏了过去。
苏枝晓的脸和地面平行,盯着庄凡升看了两秒,确认他确实是昏过去了以后无声地扭转脖子绕到徐微与上方。
塞缪尔看着她,背后墙上的影子边缘缓缓蠕动,不多时,几条细长的虫肢从其中抽出,伸展,然后隐秘地蜷曲在他身侧。
调查局有一个课题,从成立初始一直研究到现在仍然没有确切的答案——被里世界生物污染的人类到底应该怎么界定,还算不算人?
说他们不算人吧,相比纯粹的里世界异种,他们只要能活下来,就多多少少保留着一些理智和记忆。他们记着自己的名字,认同曾经的社会关系,有些污染程度轻的,比如说苏枝晓,完全能够和曾经一样正常地生活在人类社会中。
但说他们还是人吧……
在某些瞬间,他们又会彻底地变成怪物。
“我都不敢给颜祈打电话。”苏枝晓喃喃说道,“怎么办啊。他会烤了我的,我现在申请外派还来得及吗?”
塞缪尔嗤笑了一声。
苏枝晓绝望地抬起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
“我笑你刚才那句话。”塞缪尔头靠着墙,轻声说道,“来不及了。”
人民医院的住院楼自从八年前沉进里世界以后,就和那里有交接点了,即使被拖出来也一直留有裂缝。如果徐微与醒不过来了,他会直接在这里筑巢……谁都别想跑。
苏枝晓打了个冷战,有点茫然,但又出于本能地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恐惧来。
不过很快,她就从恐惧变成了痛苦,从痛苦转为疯狂,从疯狂进化为绝望,徐微与醒前的一小时,她才打通颜祈电话。
那边的调查员也才从某个里世界出来,本就一头恼火,得知同事还在大本营给他找麻烦以后,冷笑了一声。
“庄凡升,你给我等着。”
庄凡升:“冤啊老大——我用了预测啊!星图显示用药能显著提高患者生存的概率啊!”
颜祈的声音很是平静。
“六年前萧主任想再生一个,但长期接触未知土壤,生育功能受到破坏,找你治。你他妈给人开了N5里世界的腐生水芫提取液,三个月后,她老公怀孕了。五个月后,做手术开出了一颗人头大小的腐生水芫种子,收容办公室问我应该怎么给编号,他们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两年前,局里收容物泄露,墙体霉变严重,让你处理。你发现普通的除霉药剂不管用,自作主张用了混有未知棕色粘液的酒精。霉变确实控制住了,第二天,局里长满了巨型蘑菇,顶塌外墙,差点砸到人!到现在菌类研究所都没把那些蘑菇研究明白!”
“星图说大蘑菇对咱们没威胁啊。”庄凡升跪着给自己辩解。
不用视频众人都能想象到颜祈面无表情站在帐篷外微微冷笑的样子。
“你活着,天灵盖顶开长个蘑菇出来也叫没威胁。你脑子里那颗傻逼石头本来就不是人类,它懂个屁威胁。你有智商吗,居然被它带着走?”
庄凡升弱小委屈窝窝囊囊,“我控制不住啊……”
颜祈:“把你头剁下来就能控制住了。”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留庄凡升一个人对着墙角打哆嗦。
据苏枝晓形容,如果徐微与再晚个半天一天的醒来,庄凡升可能会自己给自己做开颅手术。
徐微与:……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感觉调查局的人好像也不太正常。
苏枝晓看徐微与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呀?饿了吧,待会有人来给你抽血,抽完血才能吃饭。”
她不问还好,一问那股子抓心挠肝的饥饿感霎时间从徐微与胃里升腾而起。徐微与按了按胃,这才想起来他们说自己昏迷了两天。
这两天……他一直在做做梦。
……
徐微与现在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李忌或笑或怒的脸。没有前因后果的记忆片段里,他和这个人交谈、争执、耳鬓厮磨。
窗外的烟花是那间黑暗套房里唯一的光源,徐微与仰面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李忌的脸忽明忽暗,汗水从他的鬓角流到下巴,目光稍微偏移就能看见这人结实的胸肌和一下一下律|动的腹肌。
李忌盯着他,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迷恋,仿佛徐微与的身体是什么极昂贵的艺术品一样。徐微与受不了那种赤|裸|裸的目光,偏头。但脸很快就会被强行扳回来。
李忌的小臂贴在他肩上,绷出青筋的肌肉随着心跳轻微跳动,每一下都清晰地传递给徐微与。他压下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徐微与眼中扩大,滚烫的皮肤相互磨蹭,发出一种类似柔软厚实的纸摩擦的声响。
徐微与瞪大眼睛,手在地上乱抓,某一刻突然抠住桌腿,想要脱身。
李忌撑起身就这么看着徐微与往远离他的方向爬,徐微与打了个哆嗦,加快了速度。
“你是不是傻?”李忌突然笑了。
他一手掐住徐微与的腰,不容置喙地缓慢俯身上前——徐微与瞪大眼睛,空茫地看着虚空之中的某一点。
“你跑得掉吗?”李忌声音也有些不稳,但其中的餮足简直透着股邪气,“这样是不是更难受了?还是,你喜欢这样,觉得更舒服?”
一大团银紫色的烟花在窗外炸开,徐微与一瞬看清了李忌的样子。
那是纯粹的男性躯体,就算徐微与之前就知道自己有个变成怪物的前男友,也从没将想象进行到这一步。
身体隐隐发热,心脏却又被某种经年的疼痛拽着下坠,徐微与想了想还是没叫住出门的苏枝晓,坐到床边准备穿鞋。
正当他低头找鞋的时候,眼前突地落下一片阴影。
——徐微与看着来人的作战服,缓缓抬起头。是塞缪尔。
刚才他和苏枝晓说话的时候这人就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抱臂靠着墙。徐微与才睡醒,精力不济也没注意他,此时才发现塞缪尔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也不说话,只是半跪下来,徐微与愣了下,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塞缪尔单手握住他的小腿,徐微与错觉自己贴上了一块冰,吸了口气。
“怎么了?”
塞缪尔跟哑巴了一样,从床底拿出鞋,握着徐微与的脚踝沉默地给他套上一只脚的袜子。 ?
徐微与敏感地颤了下,只觉得又古怪又尴尬,他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伺候过,被握着脚掌,脚趾都不习惯地蜷缩了起来。
“我自己来。”
塞缪尔一抬手躲开他,不知道为什么,徐微与莫名从这动作里看出了一股赌气的意味。
“坐好。”塞缪尔冷声说道。他仰头看着徐微与,明明处于下位,那姿态却让人想起某种俯在高处的掠食者。
“调查局从上到下只有寥寥几个普通人,其他的全是异种。庄凡升更是异种中的异类。他连生物性都没有,同化他的是一块不知道哪来的石头。你怎么敢相信他们的?”
翻滚的情绪仿佛烧开了的硫酸,毫不留情地腐蚀着理智。塞缪尔——不——李忌,都能感觉到体内骨骼畸变,肌肉扭曲着发出的黏腻声响。
当初他找到调查局的时候本来想立刻带走徐微与的。
但很快,李忌就发现颜祈的决定是正确的。苏枝晓庄凡升等人虽然嘴上说着对灵魂没有研究,搞不懂这个搞不懂那个,可是一顿稀奇古怪的药加上不知名的仪式,居然硬生生稳住了徐微与撕裂的灵魂,甚至隐隐有愈合的趋势。
李忌在徐微与的病床前站了很久很久,眷族蠢蠢欲动,它们感受到了调查局所处的这座住院楼中的里世界气息,作为筑巢点,这里好过雨林千万倍。但是每当那些扭曲的网试探着朝外蔓延时,李忌就会想起徐微与绝望到自杀的样子。这具身体久违地品尝到了曾经,在他还是个活人的时候,所感受到的痛苦。
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曾经他还活着的时候,所预想到的他和徐微与之间最差最差的结局不过是成为一对怨偶而已,他从来没有想过徐微与会用死亡来逃离他。
到底……为什么?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爱吗?
蜘蛛是一种极其擅长隐匿的生物,在徐微与昏迷的那段日子里,李忌安安静静的像个影子一样待在那间病房里,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只是有一次,颜祈匆匆回来,站在门口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李忌无意识地望着他,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侧颊肌肉微微抽动。
空间的缝隙中,形容扭曲的人蛇状网朝那个叫颜祈的调查员蜿蜒而去。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苏枝晓从颜祈身后冒出头,“他恢复得还成,就是数据有点怪,你看看。”
颜祈头疼:“别给我看,我真看不懂,我当年是艺考生。”
网延伸开来,将苏枝晓也划进了攻击范围。
【杀了他们。】
李忌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命令。
就在这一刻,颜祈猝然抬起头望向苏枝晓身后,手中白刃直刺破开空间。
……
“老大,咱们的收容物又跑了?”苏枝晓颤抖着问道。
颜祈也有点疑惑,他感受了片刻摇了下头,“可能是我神经太敏感了,总感觉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
不,你没感觉错。
李忌缓慢地摆动步足,重新藏进十六层与十七层之间的隔音层里。他爬到远离徐微与病房的地方,等颜祈走后,缓缓垂下来心满意足地压在徐微与身上。
他“舔舐”徐微与有些干燥的唇,将身体里分泌的带有标记作用的粘液耐心地涂满徐微与的身体,用异种才能懂的方式打下标记。
他贪婪地咀嚼着徐微与的病号服,将那些脆弱的布料撕开,舔舐爱人单薄的胸|膛,人类柔软带着弹性的敏感处在空调的冷气刺激下微微充|血。
真漂亮。
李忌叹息道。
像蔷薇花最里面的那层柔嫩细腻的花瓣,他要是能长出更多的无骨外置触足就好了,把徐微与抱在腹部下面,不然在外界环境里,徐微与很容易受伤——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刻,他的腹部开始伸出数百条柔软的黑色触足,像没有吸盘的章鱼足,但是更细,更灵活,闪烁着金属的色彩,一看就属于昆虫。
李忌满意地看向镜子——
他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八只金绿色的竖瞳规律对称地排列在蜘蛛恐怖庞大的身体上。
就这一瞬间,李忌突然明白了徐微与的绝望。
我的爱人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只怪物。
他的身体被掏空了,只留下皮囊和对我的疯狂爱意。
他说他是李忌。
但他没有一处像李忌。
【作者有话说】
李忌,一款同时会出现在徐微与春|梦和噩|梦里的攻
第131章 后记
是啊是啊我想通了啦——李忌
那一刻,李忌感到了彻骨的寒意。灵魂中仿佛有什么被打碎了,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李忌突然想起来,从他死亡开始到徐微与重新找到他,整整五年,他一直都不是他“自己”。
五年前的那个傍晚,残阳如血,仰头,高而密的林子是黑色的,林子的正中被砍出了一大片空地,卜提卡维卡村的村民围在篝火边拍手舞蹈。
卜提卡维卡这段古怪发音在本地土话中的意思是“鸟神落下的地方”。
据说这片雨林中的原住民一直相信他们的祖先是一只生活在梦中的巨鸟,祂牵引灵魂,掌管梦境。而他们都是巨鸟的眷族。平静的生活一直延续着,直到有一天,巨鸟厌倦了黑夜,从梦中爬出来,用它那双绿色眼睛迷恋地盯着太阳——祂要吞日,祂想成为这个丰饶世界的太阳。
毫无意外地,祂失败了。
狂妄的巨鸟重重摔在地上,躯体遍布灼伤,肉和骨暴露在空气中。祂的血滴在地上,将地面腐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眷族们聚拢而来,担忧地望着自己的神明。巨鸟没有理他们,喉咙里发出嚟喇嚟喇的怨毒叫声。那可能根本就不是祂的声音,只是一些诅咒或者其他什么咒骂而已。但雨林中拿着弓和剑的原住民并不知道。他们开始叫巨鸟【嚟喇】。
嚟喇需要血肉来滋养伤口,于是眷族们便将罪人投入深洞,后来原住民不够用了,他们又去雨林之外购买奴隶和罪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蜘蛛爬出来,将一切拖入深黑。
【现实世界的太阳“看”着祂,祂知道,这下,这只里世界生物再也不能飞上高空了。祂的野望到此为止。】
这是一场算计,也是一次表里世界的交锋。在人类不知道的地方,这些——也许在人类的概念中应该被称为神明的东西,撕咬了无数次。失败者悄无声息地死去,胜利者从尸体上吞噬其想要的概念。
然后遗留下来的残破故事被活着的人整合为故事,有的会传扬出去,有的,消散在时间里。
嚟喇在深洞中哭嚎了几百年,迁徙而来的人类听不懂祂的语言,祂也虚弱到失去了同化眷族的能力,龟缩在现实世界与里世界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幸好吴善婆一脉有稀薄的眷族血统。她的长辈可能是当年外迁出去的【巢】,也有可能是误闯进雨林,还没有被完全同化就幸运走出去的普通人的后代。
无所谓,什么都可以。
【给我……】
【让我……】
……
李忌被陈南推到坑洞之前,板车一抬,他缓缓地滑向木板边缘。那个时候他还有残余的意识,但身体已经不能动了。他看着深坑,冷不丁地,对上了几只震惊到狂喜的眼睛。
祂感觉到了——这个人类是现实世界的祂。
在某个层面上,李忌和祂公用一套概念。
祂能进入现实了!
从此,李忌就再也没醒过。
那五年,使用身体的一直是嚟喇,是里世界的另外一个【李忌】。而现实世界里的他就像是服用了过量安眠药的病人,意识在清醒与沉睡的边界挣扎。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另一个意识的思维,那些怪异的本能,对猎物和眷族的冷酷评价,浓烈到足以令人发疯的不甘怨怼,所有的所有都在同化李忌的灵魂。
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东西,所以渐渐地,李忌和另一个意识“重叠”在了一起。
某天,【李忌】提出了一个问题。
祂需要一个锚点,要不然现实世界会察觉到异常,像对待最开始的嚟喇那样对付祂。
用什么呢?
有什么,是能够支撑李忌这个概念存在于现实世界而不崩溃的?
有什么能够锚定理智,让祂在濒临疯狂的时候,确认自己是自己,不至于与巢穴融为一体,扭曲成新的小世界?
……
……徐微与啊。
李忌短暂清醒的意识如此说道。
……好。
两个还没有完全融合在一起的东西共同感受着深埋在灵魂深处的爱意,李忌品尝到了疯狂的思念,而另一个他茫然地望着虚空,一段时间以后,【李忌】侧过头,用那双金绿色的竖瞳冰冷地盯着现实世界中的自己。
【他在生病,你看不见吗?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喂给他?】
【你怎么能把雌性放在巢穴外面,你应该用▇▇裹住他带在身边……他的卵囊呢,你和他▇▇▇过吗,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分化出卵囊……很危险……其他▇▇也会来找他……】
眷族狂乱地纠缠着发出尖叫,李忌的意识昏沉。
别想了……
徐微与不会愿意的。以前说给他开副卡让他找个清闲的工作他都不愿意,更何况把他禁锢在不见天日的巢穴里。
【他必须待在巢穴里!】
蜘蛛在梦境中描摹着徐微与的身形,用狰狞的捕食足尖端触碰青年影影绰绰的腰线,祂仿佛知道那里是人类子宫应该在的地方,迷恋地贴了上去。
【连卵囊都没有……太脆弱了,你一点都没有照顾好他。我应该蚀出一片丰饶安全的巢,用网布满,在外围养足够多的食物供他进食……雌性只会选择强大的同族作为配偶,我要喂饱他,给他安全的领地,这样他才会自愿▇▇▇▇】
如果当时有一个活着的人类碰巧闯入那片雨林,一定会在这怪诞的呓语中崩溃成一摊血肉,然后蠕动着被同化成新的盲蛇。
李忌沉在这些声音中,空茫地接受着另一个自己的意识。
因为一样的锚点,两个本来泾渭分明的灵魂开始缓慢融合。
那些轻飘飘又残忍至极的笨拙念头与他早就深埋于心底的恶念纠缠着上升,蛇一样缠住徐微与的身影。
从那一刻开始,他作为“人”的意识彻底被本能压制。
难道曾经的李忌不能把徐微与关起来吗?难道曾经的他就不想让徐微与待在只有他能进入的地方,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不要让其他人分走徐微与的注意力吗?难道没有哪一个瞬间,他会想到干脆用某些更为情|色残忍的方式打碎徐微与好了,这样不明不白的纠缠,万一这个人真的离开了怎么办?
李忌当然想过,他甚至完全有能力实现自己的所有想法。
但他再混蛋,到底还有作为人的道德和理智。他清楚,如果他真将脑中的某些念头付诸实践,徐微与一定会和他鱼死网破。而他们之间也再不可能有未来。
人一旦爱上什么就会害怕什么。
爱得越深越恐惧失去,甚至深夜惊醒都要往身边看看,生怕那些吵架的时候说出的无心之言会成真。
而现在,李忌为什么敢对徐微与做出那样狡诈的欺骗,那些自私的掠夺?
……
李忌看着镜子中面目全非的自己。
……
因为他可以改变徐微与的记忆。
他可以完完全全地操控巢穴中的人类。
他的网可以伪装环境,他的眷族可以完善谎言。
他被异种同化,放任自己接受心底浓稠黑暗的念头,完完全全地抛弃了作为“人”所应该具有的自我约束。
就像徐微与说的——他现在做的,是怪物才能做出来的事。而徐微与的爱是给李忌的,不是给异种的。
李忌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明明不需要呼吸却感受到了彻骨的窒息。他的躯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发出咯咯声响,外骨骼表面皲裂开来,露出漆黑湿润的内里。
锚点动摇了,所以他开始被现实世界排斥。
……
……我可以……
李忌挣扎进裂隙中,尽量不发出声响,他的身体扭曲地向内收缩,逐渐显现出人类的外轮廓。无数眼睛一般的凸起在血肉中涌动,发出代表欢呼的尖叫。
是应该欢呼的。这样的改变代表异种与锚点完美适配,也是最后一次“蜕皮”。
徐微与……
徐微与。
眼泪从竖瞳周围挤出来,李忌又哭又笑,疯狂念着爱人的名字。
还不如让他去死呢,这下他更要缠着徐微与了。怎么办啊……徐微与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那么小,就遇上了他。但凡能晚几年,稍微有点积累,也不至于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好可怜啊……我要好好补偿他。
李忌骨头缝里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疼的他直笑,笑得浑身都在抖。
真是久违了,他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
那一天,李忌蜕完皮一身神清气爽,只觉大好人生近在眼前,全然没有想过,他会沦落到想跪着给徐微与穿双袜子都没机会。
病房中,徐微与迷茫中又有点紧绷地看着李忌,一时不知道该对他的训斥做出什么反应。想到人家毕竟是好意,徐微与点了下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还以为到哪儿都得谨遵医嘱。
“我不是……”李忌皱眉。
不等他说完,徐微与坚定且不容置疑地微笑着揪住了他手中的袜子,用力抢过来——
李忌:……
徐微与:“我自己穿。”
苏枝晓出去溜达了一圈,带着抽血的护士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李忌跪在徐微与面前,满脸阴沉。
苏枝晓:???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徐微与一眼,心想徐微与也不像是尖酸刻薄到让政府工作人员跪地检讨工作失误的民众啊。这是什么情况?
护士比她更直接,她先是走进来观察了一下情况,然后怯懦望向徐微与。
徐微与也有点无措。塞缪尔往这儿一跪就不动了,表情恼火中带着委屈,跟什么被夺走玩具的坏脾气大型犬一样。徐微与是真没见过这架势,想着调查局内部的事还是要让内部人员来搞定,眼中带上了一点求助。
但这个世界上,能精准读懂徐老板表情的人正杵在他面前。才转正没多久的护士只能从他那双清冷无波的眼睛中读出漂亮和凉薄。
护士悲戚地捂住嘴,屈辱地哽咽了一声。
还没等徐微与反应过来她的想法,她将受伤的抽血器往盘子里一放,拉起护士服扭着腰作势跪下。
“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不不不!”徐微与大惊失色,站起身就要去扶。被李忌一把抱住腿。
苏枝晓:?
不好意思,但是,啊?
李忌也怔愣了一瞬,但他反应很快,表现得非常自然,自然到那副被抢了戏的不爽浑然天成,“你干嘛?”
护士愣了:“病人没有医闹吗?”
被冤枉医闹的徐微与扶着面前男人的肩膀,怎么看都有种被骚扰的紧绷。
李忌一副你在说什么的样子,不耐地站起来,手从徐微与的腿摸到后腰,“没有啊,我给他穿袜子呢。”
苏枝晓终于忍不住了:“啊?”
【作者有话说】
如果是猫猫狗狗
一个月没闻着猫味的李忌:……
徐微与路过。
李忌一个恶虎扑食——
徐微与(大惊失色):咪!
李忌:prprprprprprpr!
管以后会不会挨打,舔了再说[墨镜]
第132章 后记
哦~baby~
徐微与也真是好修养。他没什么表情地抓住李忌的手,拿到光亮下温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被人碰。”
李忌挑眉,表情有些似笑非笑的。
他还是第一次被徐微与拿对待难搞甲方的态度对待,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人已经在心里把他骂翻天了,但脸上还是这幅不动声色的温和样。看着徐微与好像不论他怎么对待都不会生气的样子,李忌莫名就有点……躁动。
他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再说点骚话。可不等他开口,一个黑影跟闪电似的窜到了两人中间猛地用力把他拱开。
“对不起对不起。”苏枝晓满脸堆笑,挡在徐微与面前,“我马上带他出去。你们抽血。”
苏枝晓一面冲徐微与笑,一面回身连拉带扯地把李忌往外拖。李忌叹了口气,顺着她的力道往外走。他是遗憾没法趁着徐微与什么都不知道,多留下点“美好回忆”。苏枝晓还以为他是没摸够,只恨自己不是泥头车,不能把这人一头撞出十米。
临出门时,她抬脚狠踹门,嘭一声将房间留给了护士和徐微与,充分表达了自己作为公务员守护人民贞洁的决心。
徐微与无言地看着门,少顷,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后腰的衣服。
……
好奇怪……
明明都是男人,往同性身上摸一把会让他觉得愉快吗?我有什么好摸的?
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徐微与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李忌的脸。仿佛带着另一个人灼热体温的激烈画面一闪而逝,徐微与眼睫一动,挪开目光。
结果目光左移的下一刻护士小姐歪着头女鬼味十足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徐微与:……
调查局,真的是正经国家机构吗?
护士举起抽血器,兴致勃勃地问道,“抽血不。”
“好。”徐微与卷起袖子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有病?”护士冷不丁问道。
徐微与动作一顿,抬眼,只见护士小姐拔开针头,将管子凭空“挂”在两人中间。徐微与心情有点复杂。类似的场面,上一次出现在他眼前还是哈利波特重映的时候。
“还好。”
护士嘿嘿笑了起来。她长了张娃娃脸,但应该有点年纪,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笑纹一直连到太阳穴,“因为大家都是特殊人群中的特殊人群啊。”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徐微与有些诧异。
护士按着他的胳膊找血管,将针插进去,“小苏没跟你说过我们的内部分类吧。调查员分ABCD四个等级,D级和网上编故事的论坛里说的一样,是身份特殊的‘消耗性人员’。C级是接触过里世界,躯体与精神未发生可观测改变的人。我、小苏,庄医生、塞缪尔都属于B级。”
护士抬起脸,笑眯眯的,“我们发生了可观测变化。”
她应该是想让徐微与看她皮肤下滑动的不知名活物,但这一刻,徐微与想起的是记忆中李忌后脊皮肤破开,几条狰狞虫肢从其中伸展开的画面。
……
虽然徐微与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灵魂就像被打上了印记一样,之前浑浑噩噩的时候还好,现在神志清醒了,只要看到听到和那些记忆片段有关的事,脑子就会不受控地将李忌翻出来。有时候徐微与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那只怪物给他下了某种暗示。
护士利落换上另一个采血器,“像我们这样的全世界不到五万,可以说从转变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和你能接触到的社会脱节了,再加上工作压力大,久而久之大家都疯疯癫癫的。所以——如果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冒犯了你——”
徐微与回神,这才意识到护士是在给塞缪尔开脱,一时间有点好笑。
为什么全世界的公务员说话都跟贵州的环山公路似的九曲十八弯。
“没关系……”
“你就告诉我们,我们开批评大会,让他检讨自己的工作失误,外加十万字悔过书。绝不姑息!”护士拔下针管,将三份血样放进小箱子,义正辞严地说道。
徐微与:……
徐微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默了片刻纵容地点了点头,“好,谢谢。”
门外,李忌直接笑出了声。
趴在门上撅着屁股偷听的苏枝晓扭过头狠狠瞪他。
“笑什么笑?你还好意思笑。我问你,你刚才对徐微与动手动脚是想干什么?”
——李忌止住笑,看着她叹了口气。
干什么?没忍住呗。
本来徐微与在人民医院的七层加护病房里住着,他每天都能对自家白蝴蝶亲亲抱抱,变成小蜘蛛钻被子里跟他相拥而眠。
徐微与那时候昏昏沉沉的,有时候本能会往他觉得安全的地方钻,脸上有压痕睡得粉扑扑还没安全感地哼哼唧唧的徐微与完完全全满足了李忌那副想把爱人藏进肚子里的黑心肠。要不是担心徐微与的身体,这种日子他愿意过一万年。
后来徐微与状态稳定了,不需要常规医生了,苏枝晓等人把他转移到了十六层。李忌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
结果一来才发现调查局从上到下跟个铁桶一样,不是监控就是“眼睛”,外墙更是装了感应器。别说和徐微与亲亲抱抱举高高了,他连门都进不去。
包括【门卫】也是防卫体系的一部分。
只是他智商比较低,而且有等级意识,所以没告发李忌。要不然李忌连当塞缪尔的机会都没有。
算算时间,从徐微与搬上来到现在,整整四十二天,李忌感觉自己眼睛都能冒绿光了。刚才徐微与贴着他的脸站起来的时候腿离他的鼻尖只有几厘米,他想都没想下意识抱了上去。当然了,他本意是怕徐微与没站稳摔在地上,并不是想占便宜,只是看起来有点不体面而已。
苏枝晓哪能明白他复杂如老旧小区电路的内心戏,满脸恨铁不成钢,“兄弟,我们可是正经国家工作人员啊,徐微与条件确实不错,你要是喜欢人家,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追呢?你趁乱摸人家大腿干什么。”
因为那是我老婆。我们差一点点就结婚了,我为什么不能摸?!
李忌望天,气得一阵胸闷气短。而他这幅样子落在苏枝晓眼里就成了非暴力不合作。
她倒不奇怪塞缪尔对徐微与有意思,条件好的男女到哪儿都是抢手货,同性恋也一样。
“你给谁摆脸色呢?我又没有不让你追。你要是能和徐微与谈成,把他留在国内,我给你申请三级功勋。但你要用合理合法合规的手段追啊,跪那儿抱着人家的腿算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李忌嗤笑,“黄金有个屁用……”
他语气里资本家高高在上的不屑刺激到了苏枝晓,天天加班薪水并不能花天酒地的人民公仆满脑门问号,“哎……”
咔——
病房门的门把动了一下,苏枝晓和李忌同时收起表情,下一刻护士小姐探出脑袋,在他俩之间一扫,确定没有异状以后拉开门。
“我下去做检测,你俩给他拿点吃的,他两天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
“我点过外卖了。”李忌说道。
“我也点了。”苏枝晓侧头,“你点了什么?”
“柏丽的秋季行政套餐。”
苏枝晓往里走的脚步一顿,古怪地看向李忌。李忌察觉到不对,回望她,有些莫名。
柏丽是知名国际酒店,其创始人最开始在法国做厨师,也是靠开餐厅发的家,所以行政套餐相比其他酒店使用了更多时令蔬菜海鲜,烹饪手法独特,时不时还有创新菜式。作为从太外公那辈一直有钱到现在的富四代李忌李少爷,自认只有这样的晚饭才能配得上他对徐微与的重视。
众所周知,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然而苏枝晓不明白这个道理。
“侬脑子瓦特啦。侬跟庄凡升嘞个上海人学个鸡儿哦。”
“才醒来的病人要喝煨得稀化的小米粥,配一碟醋萝卜开胃。他还有点贫血,所以我还点了菠菜猪肝汤。这样汤汤水水的吃下去暖胃易消化,两个多小时以后饿了正好可以吃干饭。”
李忌的表情有点空白。但很快,他就抱着一种对于知识的虔诚真挚地问道,“猪肝是猪的肝脏吗。怎么吃?像英国那样搅打成泥混到汤里吗?”
李家其实在第一代的时候吃饭就已经很不中式了。李老太爷毕竟是靠两任外国妻子起的家,所以吃穿用度一应按照人家的习惯来,即使晚年有所回转,到了李老爷子这一代也都是外国胃。等到了李忌这一代,基本完全西化。
相比之下,徐微与就比较喜欢吃中餐了。主要原因是他上学的时候经常被中国过去的留学生当成自己人,打工赚钱以后会和他们一起去正宗福建老板开的中餐馆,久而久之,吃的稀奇古怪的。
有段时间李忌经常看他拎个红色的袋子回家,脱了鞋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一边吃袋子里的东西一边看报表。侧脸冷淡,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睛里映着笔记本屏幕的光。那袋东西不大,没一会功夫就能吃完,等他回家的时候,徐微与不仅将垃圾处理掉了,连新风都开了两个小时。
李忌好奇的抓心挠肝,但又不敢问。
毕竟那个时候徐微与不知道他在家里安了监控。
还是他把照片打印下来,找了个专门做调查工作的朋友才问到了包装袋上的店。他开车过去蹲徐微与,发现徐微与下班以后准时过去买的居然是卤的鸡翅尖。
等他走后,李忌也买了一袋——就像包装袋上印的字一样,又麻又辣,正宗重庆口味,童叟无欺。麻的他一度怀疑这家店的菜坏了,后来看其他客人的表情才知道就是这个口味。
不过虽然那家的鸡翅尖不合李少爷的口味,却奠定了他对中国特色菜肴的好感。
全身都在认真工作只有嘴巴抽空吃小零食的徐微与太可爱了。
苏枝晓一脸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看着他,一扭头朝病房里走去。
徐微与正在打电话,看他俩进来,嗯了几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道,“你先发过来,我看完以后给你答复。”
“嗯。”
“好,就这样。”
见他挂断电话,苏枝晓立刻开始邀功,“饿了吧,我俩给你定了饭。他定了柏丽酒店的行政套餐。”
她本来想用塞缪尔的不实用衬托一下自己的老派养生主义,明贬暗褒塞缪尔瞎花钱买的全是没用的东西,但人还是很大方的。以此冲淡刚才的莽撞,邀功的同时让徐微与对他们两个的好感都升一升。
——一些高情商小技巧。
结果——
徐微与脸上本来带着礼貌性的微笑,闻言愣了下,有些诧异地看向李忌,“常规的?”
李忌平淡道:“十月份的秋季套餐。”
苏枝晓感觉有点不对了。
果然,徐微与足足默了两秒才问道,“你怎么订到的?”
“等一下。”苏枝晓狐疑地扭头,“柏丽的套餐很难订吗?不是饭点就有吗?”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她眼中的塞缪尔用一种平平无奇但莫名欠揍的淡定语气说道,“哦,你说的是自助吧。我定的是行政套餐,而且是季节限定,只提供给vip客户,需要在订房间的时候预定。他家风挺大的,常规一般提前一两周,季节限定得三个月。”
说完他转向徐微与,“我找朋友加的名额。”
“太客气了。我把钱转给你。”徐微与说着按开手机。
“不用不用。”李忌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手指顺势在徐微与手臂内侧一划而过,“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心上。”
徐微与古怪地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混血的男人。塞缪尔是哪个大集团的公子哥吗,偶然遇到意外事件才来调查局打工的?
苏枝晓对李忌的揩油行为一无所知,她兀自呆了一会,抬起头,“vip要什么条件?”
李忌爱不释手地捏着徐微与,闻言抽空看了她一眼,随口答道,“几百万吧,我忘了。”
“什么!”
徐微与还以为怎么了。
苏枝晓字字泣血,“你凭什么报这么多经费!我们出去住的都是帐篷!你为什么能住高级酒店!”
李忌:……
正在苏枝晓要闹的当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护士“啪”一声推开门,满脸苍白,她看了眼徐微与,嘴唇颤抖神情极度不安。
“那个……”她硬生生咽下嘴边的话,“塞缪尔,徐微与睡两天了,你带他下去走走,正好吃个饭。苏枝晓,你过来,快点。”
【作者有话说】
补一点日常~下一章最后一个阶段,明天还有~
第133章 后记
【祂想筑巢所以……扩张眷族……】
……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和谐的气氛为之一凝。徐微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苏枝晓,苏枝晓往前欠身,用动作示意护士,护士一点头,表示没错,就是找她,然后转向李忌。
“——我没问题。”李忌顿了下说道,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但这个时候护士无暇顾及他,立马点头,“好。”
说完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脚下后退对徐微与说,“今天晚上裕华街有灯展,你们吃完饭以后可以去逛逛。”
这就是让他们晚点回来的意思。
不会是收容物出逃吧。
徐微与在调查局修养的这些天经常听苏枝晓提起收容物出逃的事。所谓收容物是指被人类社会用某种手段控制到无害的异种和控制其的介质,当异种脱离无害状态时,称为出逃。
虽然苏枝晓的语气很轻快,但她也说过,每次收容物出逃,去处理的人员当中都会出现伤亡,可见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徐微与心情有些复杂。遇上这些非自然事件,他不仅帮不上忙,还得麻烦调查局抽出人手来保护他。而等事件平息,苏枝晓这些人能不能安然无恙还犹未可知。这样完完全全对事态失去掌控的感觉让他很不安。
正想着,肩上一暖。徐微与回头,迎上李忌垂下的视线。
“走吧。咱们下去吃饭。”李忌示意他穿上外套。
“嗯,麻烦了。”徐微与客气道。
在他眼中长了一张略显阴沉的混血脸的男人,因为他这一句话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古怪,徐微与不知怎么的,莫名一阵恶寒。
……塞缪尔……
李忌抬眼,顺手扯了扯他的衣领,“干嘛这么看我?”
“嗯?什么?”徐微与反应极快地装傻。
放在以前,李忌可能看不出他的想法。但现在徐微与正失着忆,把自己曾经对付这人的招忘了个一干二净,跟张白纸一样。李忌看着他,甚至有种回到了八年前的错觉。
心念电转,李忌突然产生了一种只要他好好干,即使徐微与永远不恢复记忆,他也能再次将这人抱回家的感觉。
讲真的,要是当年的他有现在的心性,他和徐微与不至于分分合合这么长时间。
至少他肯定不会以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浪荡子弟姿态出现在徐微与面前,肯定得先做局让李旭昌大亏一笔,然后趁着他冒火凑钱的时候挨上去。李旭昌九成九会不择手段地向他要钱。这时候,他只需要出几个方案,然后不着痕迹地让徐微与参与进来,就能慢慢和他相处了。
他先披着皮和徐微与处成兄弟,等时机差不多了再一把引爆李旭昌的财务问题。到律师去找徐微与要钱的那天,他可以假装才知道,大方地借钱给徐微与帮他度过危机。
凭徐微与的心性,肯定会把他当成真朋友。到那个时候,他再慢慢解决徐微与身边的女人,慢慢收紧锁链。徐微与必然会有所察觉,但他心软,即使觉得不对也不会立刻离开他。他可以慢慢拖,拖到再也不能回避的时候装作决绝地告白。
徐微与震惊没关系,觉得怪异不能接受也没关系,反正一两年的相处,足够他把两人之间的联系密密匝匝地织成不容人逃离的巨网。他可以慢慢蚕食徐微与的抗拒,直到将这人拖回巢穴为止。
他和蜘蛛越来越像了。
也越来越适合徐微与了,不是吗?
李忌定定地看着徐微与,手抬起来想蹭一下这人的脸侧,但最终只是极快地在空气中勾了一下便握成拳收回去。
“走吧。”他说道。
另一边,苏枝晓匆匆跟在护士身后,等离病房区有一段距离以后,她跑上前拉了拉同事的衣服,“到底怎么了?你别跟我卖关子啊。”
“你去看了就知道,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护士小姐满脸崩溃,崩溃中还带着恐惧。
她越这样,苏枝晓就越怕。他们天天面对的可不是能够预测能够挽回的自然灾害,非科学可解释的里世界影响一旦铺开,物理破坏力还在其次,主要是被从根本上扭转了的的“人”和留下的社会影响……
苏枝晓想想就头大,急得猫抓心一样。好在会议室离病房区不远,两人一路小跑,停在了两扇对开的红木大门前。
护士小姐咚咚咚敲门。
“进来。”
会议室里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
苏枝晓一步上前推开门,“我来了,怎么啦——我去!”
大会议室两边摆着十几张沙发,正中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平时这块是用来放地形图的,此时却摆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箱。箱中,十几条身躯肥硕仿佛海鳗的蛇形怪物纠缠在一起,扭动身体到处寻找出口,恶心至极。
仔细看,它们身上还有不明显的眼斑,忽明忽暗,似乎是在感光。
苏枝晓转头就跑,护士一把把她推进去,嘭一声关门落锁,闭着眼睛安详地靠着门。苏枝晓恶心得直打哆嗦,她第一怕蛇,第二怕虫子,箱子里的异种简直就是蛇和虫子的结合体,她苏枝晓的天敌。
“这是什么啊——”苏枝晓挠门,“放了我吧主任,我不想接这个研究。”
异种既然已经在收容箱里了,说明目前危害可控。一般情况下,调查员可以拒绝参与后续研究。
但萧主任并没有和她们插科打诨。
个头高挑微胖的中年女性扶了扶眼镜,冷声说道,“这是芝麻。”
一脸哭丧样的苏枝晓霎时间睁开眼睛,同一刻,知道她肯定会害怕所以没说实情的护士小姐也僵住了,她同样不知道玻璃收容箱中的异种是分局的看门狗芝麻。
虚空之中,代表危险的红灯亮了起来。偌大一个会议室,十几号人,死一般的安静。
萧主任环视一圈,缓缓说道,“刚才我和小刘一起上来,才出电梯就看到了这些异化的172。”
172是芝麻的正经编号。十六层电梯外有一个安检室,而芝麻就是安检的一环。
它们原本只有汤圆那么大,十几个刚好能塞满一只培养盒。而现在,这些蛇状物足有人类大腿粗细,一米多长,苏枝晓都能想象得出萧主任刚出电梯时满地黑色长蛇扭身往她脚上爬的样子,痛苦地缩了起起来。
不过痛苦归痛苦,苏枝晓依旧尽职尽责地给出专业意见,“异种形态发生突然性转变,要么是环境改变,要么是受到了不明刺激。医院周围包括分局内部环境指数都没有改变,所以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十七层有收容物越狱了。而越狱的那种收容物能够刺激172转变成如今这种……黑蛇形态。”
会议室中的另外几个带了笔记本的人刷刷记录。
“我也是这么想的。”萧主任说道,“你们两,小庄,然后你俩,七个了吧。待会我们七个一起上去,剩下的留守十六层。我已经把情况发给外勤组组长了,外援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到,然后你俩马上去开空间封锁,防止影响扩大到下面的医院。”
“是。”
就在萧主任利落安排供桌的时候,众人脚下的地毯无端蠕动起来。
气氛紧张,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卫】的躁动。
他在说话。
但没有人听得懂这个已经彻底变成异种的人类如今的语言,甚至因为他平时存在感太弱,直接忘掉了他。
【172……吃了祂的肉……】
【172成了……093……】
【祂想筑巢所以……扩张眷族……】
在李忌成为塞缪尔的这段时间里,每一次进入十六层,都会被没有理智的芝麻啃去一些血肉。他恢复的快,所以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他。只有无处不在的【门卫】能够看到。
而徐微与因为片剂昏迷的那一刻,李忌惊怒交加,本能想要筑巢,同一刻,调查局培养盒中沉睡着的172如同快速分裂的癌细胞,先是挤满培养盒,然后扭动着掉在地上。李忌对它们的绝对碾压令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就浑浑噩噩地转变成了神明的眷族。
萧主任交代完工作朝外走,临出门之前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苏枝晓,“哎,颜祈有没有时间?”
苏枝晓脸皱得跟泡了一年的梅子似的,“我已经把情况发给他了,但他最近好像有个棘手活。”
“他要能回来最好。”萧主任有些唏嘘,“回不来,你多拍几张芝麻的照片发给他。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作者有话说】
芝麻:hello?有人在意我吗?
伏笔掀了嗷~最后角逐!
第134章 后记
这日子没法过了。
“查房查房。”小护士捏着上班搭子的衣袖一步一拖走进电梯,“要死了,我今天又是大夜班。”
闺蜜捅了她两下。
护士以为朋友在提醒她电梯里还有病人,说话要把门。她叹了口气一脸死相地把表格往后翻了翻。她也是211医科大学毕业的人才啊,当年刚考上的时候,家族荣耀,师友共庆,都等她在大城市站稳脚跟,一路高升迎娶高富帅,怎么现在进了三甲,天天跟刁蛮八十老头,霸道文盲家属打交道呢。
闺蜜的手伸到她腰眼上,用力捅了一下。
“唔!”护士捂住腰,难以理解地看向她,“你干嘛。”
闺蜜一脸恨铁不成钢,手在底下指了指旁边。 ?
护士顺着她指的方向可有可无地看过去,眼皮突地一跳。
徐微与站在楼层键旁边,背靠电梯厢壁,微微低着头放大看手机上的数据,不断截图。他垂下的睫毛长而密,在高挺的鼻骨边遮出一片阴影。估计是对面发来内容有些问题,徐微与神情有点冷,那股子精英范配上他好看到客观的脸和风衣下露出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非常之吸引人。
哇哦~
护士无意偷窥,但徐微与的手机没有贴防窥膜,打眼一扫就能看见上面全是数据,好像是市场调研报告。
再看徐微与这气度,最低也是高级打工仔。
护士转头和自己的上班搭子对视一眼,俩人都从对方扭曲的表情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艳。
卧槽好帅啊。
是啊是啊。
你不是想谈恋爱吗,去要联系方式!
我不敢。
别怂!
你去!
我也不敢啊!
求你了我的好闺闺,请你吃烤肉!
O——K——
闺蜜冲她比了个包在我身上的手势,超级i人小护士嘴角咧起若无其事地朝另一边偏头,盯着反光的电梯厢壁。
“打扰一下。”
徐微与抬起头。只见带着口罩的护士走到他面前特正经地问:“请问你是哪个病房的?马上要查房了。”
徐微与不太了解国内的医院制度,按熄手机,“我是十六层的病人。”
即使是在人民医院,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顶上两层的事。护士短暂地愣了下,拿出本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一下,回头你那层的护士要是查房没查到你,我跟她说。”
“我……”
“他不需要。”
徐微与肩膀上冷不丁多了一只手,揽着他用力将他压到另一人身边。塞缪尔半是玩笑半提醒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照顾他的人已经跟那层的护士打过招呼了。”
护士口罩上的眼睛“bui”地睁大。
“噢~”她意味深长地点头退到闺蜜身边,手在背后激动地拽着她,“不好意思打扰了。百年好合。”
电梯打开,两个小姑娘一个牵另一个快步跑了出去,隔几米还能听到她们兴奋的叽叽喳喳。
“我去1也好帅。”
“太高了我没看清……”
“我看清了~!”
徐微与:……
他陡然反应了过来,无言片刻,用力拿开李忌的胳膊。李忌按下关门键,笑了一声。
“徐总经常被人要联系方式吧。”
“没有,我不是很受欢迎。”
李忌抬起头,在金属反光面中看到了自己脑门冒问号的样子。但徐微与很平淡,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说假话。
他说的是实话,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被陌生人要过联系方式了。
徐微与一直觉得自己受欢迎的巅峰是高中和大学时期,那个时候,不管是身边的还是路上的,经常有被他脸勾住的同龄人莽里莽撞地上来晃着手机要和他交换联系方式。但大学一毕业参加工作,这些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徐微与倒不是很在意,当时一个李忌就够他头疼的了,要是还有其他不知轻重的追求者,他得烦死。只是有时候和朋友在一起,偶尔听他们说起被追的事,徐微与还会在心里感慨,也不知道李忌看上他什么了,身边人随便拎一个都比他受欢迎,那个少爷却一门心思扎在自己身上,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但事实情况是——圈子就那么点大。李忌恨不得把名字写他脸上,嗷嗷叫着让全世界都知道徐微与是他的人。这种情况下,即使大家玩的花,也不会故意找事。徐微与享受的待遇,其实是圈内“热恋中的已婚人士”的待遇。
而闲暇时间,他那身高档衬衫手工皮鞋,清清冷冷带点疲惫的样子,往哪一站都是金钱的香气,他自己不觉得,实际上浑身上下写满了闲人勿进。穿着热裤短背心的姑娘还以为他在想期货交易呢,在他身边绕一圈见他没反应,只会遗憾地离开。
电梯到达一层,两人朝外走去。晚上八点多,医院的一楼大厅依旧人满为患,李忌按住徐微与的肩膀,后者微微一僵,回头看他。
“你等下,我给外卖员打个电话。”
“嗯。”徐微与应声,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扯了下来。
李忌把手机放在耳边笑着抬眼,“你干嘛这么烦我啊。”
身周人声鼎沸,远处传来手术床滚过瓷砖地面的声响,徐微与双手插兜,“我不太喜欢和不熟的人肢体接触。”
“撒谎。”李忌轻轻砸下两个字,像咬住小猫尾巴来回乱晃还要观察其反应的欠打边牧,“苏枝晓每次挽你都不见你躲,庄凡升也是,手都摸到你脸上去了。”
苏枝晓是想套近乎,庄凡升是在检查他的颈侧动脉跳动次数。两人都是处于工作原因自然而然的接近,和塞缪尔
而且——这些事和眼前这个人有关系吗?他凭什么问得这么理直气壮?
徐微与笑了笑,眼底有些冷淡,并不接话。只要是个正常人,这时候都能看出来他的敷衍。李忌当然也能。
一股火腾然而起,李忌朝外看去,地面的瓷砖映出他高大的身形和紧绷着的下颔线条,“喂,我是人民医院的下午点的餐,我现在在大厅,你到哪了?”
电话里送货员殷勤地报自己的位置,李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记得那人最后说了一句十分钟以后到,他嗯了下,拇指按上挂断键,望着外面收起手机。
李忌以前最恨的就是徐微与不把他放在心上,宁愿去跟这个朋友那个客户闲扯打发时间都不愿意和他相处,现在好了,徐微与不仅不把他放在心上,甚至不把他放在眼里。
“塞缪尔”这个身份对徐微与来说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在他这儿没有任何特权。不能问不能说不能吃醋不能拥吻……
手机外壳出现一条裂缝。
李忌松懈下力道,低头看了眼。
调查局的人也不知道在查什么,现在没人有空盯着徐微与,按理说,他把人带走同样没人知道。
……
但是徐微与的灵魂还没有恢复。
而且带走以后他们两人无非是两条路,要么,他和失忆的徐微与重新培养感情,要么,他把那只眼睛再次融进徐微与的身体里,再走一遍之前走过的绝路。
还不如现在呢。
……
带毒的嫉妒和恼火熊熊燃烧,几乎能烧断理智的桎梏。李忌用力咬住后腮,从来没这么憋屈过。憋屈的同时,一点点慌乱也在其中成型。
当初他按照本能分出了一部分神格给自己的“妻子”,按照李忌知道的概念,这之后,徐微与会被神格同化成他的同族,两人会在巢穴中交|媾,完成婚礼。李忌掌控着大部分神格,徐微与只有一小部分,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徐微与成为了【祂】受控的那部分。
也是脆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同时能够繁育无尽子女的那部分。
李忌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他从嚟喇那里得到的记忆告诉他,只要他和徐微与分享神格,他们两将再不能分离,直到时间的尽头。
如果没有颜祈,没有他手上那把刀,徐微与的灵魂根本不可能逃离神格的融合。
徐微与状态好了之后,李忌一直在将眼睛中残存的灵魂剥离出来,还给徐微与。
说到底,他虽然害怕徐微与冰冷排斥的眼神,但更恐惧徐微与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从此以后再不和他产生交集。
一开始还好,游离的灵魂很容易就能撕下来。
李忌将那些还给徐微与,慢慢养着,这才让徐微与恍恍惚惚想起了一些曾经。
但很快,李忌就发现他没办法将更多处于眼球内部的灵魂分离出来了——很有可能,徐微与的记忆将停留在现在这个状态,也就是对他略有所知,但并不清晰的程度。
徐微与不记得那些纠缠不清的曾经,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爱又爱不清楚,恨又恨不明白。于是徐微与就会像现在这样,连触碰询问的机会都不给他。
李忌以前想过很多次,要是能让徐微与忘掉那些糟心事就好了。结果现在徐微与真忘了,慌得人倒成了他。
……
李忌闭了闭眼睛,将那股酸苦的难受劲咽下去,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稳定看不出异样,转头,“再等几分钟,很快。”
徐微与从文件的数据中回神,抽空看了他一眼。薄薄的眼皮一掀又一落,“哦,好,我不急。”
再标准不过的敷衍。
李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只觉自己现在跟个下堂夫一样。换做以前,徐微与要是敢这么跟他说话,他非得把这人的手机抢过来狠狠闹一顿给自己争取够好处才算完。现在——呵。
现在他敢抢人民群众的资产,起手五万字检讨书。
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我看看能不能日个万把重要剧情搬上来~等我
第135章 后记
为什么要给他机会
“您好,您的餐。”
“谢谢。”
……
徐微与一旦工作起来就容易顾不上旁边的事。而且也是不巧,供应商那边现在正是上班的点,邮件一封接着一封,全是重要内容。
等他放下手机的时候,人已经被李忌拉到了医院旁边的白湖街健步道上。
“真难伺候啊徐总,您就差让我抱着您过来了。”李忌打开一盒餐,见是扇贝刺身和沙拉,顺手摆到徐微与面前,“但凡我有点其他心思,现在拐你的车已经上高速了。”
徐微与自己也有些诧异,回头忘了一眼,只见茂密的树冠之上,人民医院的住院大楼灯火通明。从那儿走到这儿至少一千米,他被塞缪尔拉着,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警惕过。
“谢谢。刚才急着给供应商回邮件,没注意到你。”
……真奇怪。
不算昏迷的那两天,他和这个叫塞缪尔的人只相处了一天不到。为什么会在明知这人对自己有所图谋的情况下任由他摆弄?我对他就这么放心吗?
无形之中,徐微与的身体在用本能给出警示,但已知信息被另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牢牢压制着,他只是疑惑了一下,就走到长桌边坐下来,帮着布菜。
人民医院旁边这片特意留下来的自然湖就叫白湖,前些年搞文明城市建设,市政在白湖旁绕湖加了一条供市民锻炼身体的健步道,又在健步道内侧设置凉亭长椅,种了不少花木。一到晚上,很多吃过饭的青年情侣和老年人都会过来散步。
夜风将一些不完整的字词送过来,李忌看了徐微与一眼。不算明亮的景观灯灯光中,徐微与的侧脸也带上了几分本不应该存在的温柔。这氛围怎么看怎么有点约会的意思。
早知道就不让柏丽把套餐送过来了,直接带徐微与过去吃,更有情调。
李忌正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临开口之际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可是塞缪尔,凭什么带徐微与去约会?
执行公务期间骚扰被保护人,违反纪律,罪加一等,开大会点名批评。
……
“你怎么了?”
察觉到身边人气压突然低了下来,徐微与莫名其妙地问道。李忌无言地放下龙虾汤,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今天晚上要加班还没有加班费,有点不爽。”
徐微与动作一顿,“我补给你,你银行卡号多少?”
徐微与所在的行业加班极为普遍,所以加班费制度也在前人不屑的努力之下非常之完善,打出来往人民医院门口一贴能让众多医生护士泪满长襟。在他看来,李忌用休息时间给他提供服务,要钱是应该的。
但李忌——想要的不是这个!
于是徐微与就不解地发现,他明明非常有道德地给出了补偿方案,塞缪尔不仅不高兴,反而好像更生气了,生气中隐隐约约还带着点委屈。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把几盒菜放好,撕开餐具盒的包装条,把陶盘和勺子筷子往徐微与面前一放。
光线昏暗,李忌回头时整张脸浸在夜色中,连身形都不那么清晰,但那股子强压恼火的动作却跟锤子一样敲在了徐微与的神经上。敏感的神经末梢警惕地张开,仿佛在感受着空气几不可查的信息,无意识地紧绷着。
他突然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李忌手一抖,一整罐奶油时蔬汤砸进海鲜盘里,霎时间毁了两道菜。这么低级的失误,按说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同样,因为一句话狂乱跃动的心脏也不应该存在于一只怪物的胸腔里。
李忌拿起旁边的包装袋,将那将两盒菜扫进去,捏了捏眉心,片刻后又笑了起来。
都说人在慌乱的时候动作特别多,当年他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时心说怎么可能,像他,从小就知道在人前装模作样。今天才发现,原来之前不是他心智成熟,够冷静够大方,是没遇上那个让他慌乱的人。
真是造孽。
“为什么这个问?”李忌笑着问道。
徐微与眼底压着诧异,没想到眼前的人会因为一个简单问题起这么大反应。他只是有些猜测,所以随口一问而已。
“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真的见过吗?”
“见过啊。”李忌随口就来,“七年前我去美国出差,正好遇上你一个人在gay吧前面抽烟,我还以为你在找玩伴,就给你点了一杯酒。结果不到一会,你当时的男朋友跟个炮仗一样进来甩了我一沓钱,还让我离你远点。记得吗?”
徐微与当然不可能记得。李忌神情不变,轻松地耸了耸肩,“吃饭吧,对了,这是苏枝晓给你点的猪肝,补血的。”
……
徐微与伸手接过。塑料饭盒打包的猪肝汤很烫,而李忌的手又很凉,徐微与碰上去时想装作没发现都做不到。
不过都是成年人,一触即分的皮肤接触不至于让人感到多暧昧,徐微与收回手指,“好巧。”
“就这样?”李忌有点似笑非笑的坐下来。
说开以后,徐微与反而放松了,他被太多的人示好过,一些言语上的表现已经不太放在心上了。
“嗯。”徐微与夹起一块猪肝,“我最近没有进入一段新感情的计划。你也看到了,有关李忌还有好多事都没有搞清楚,我现在去跟其他人相处,是对他的不尊重。谢谢你的喜欢。”
……
很好。
李忌后牙几乎要锉掉一层。
普通人听到这段话,估计会觉得徐微与是一个很重视感情很有分寸的人,但在圈子里,这种把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的标准回答俗名叫做“感谢信。”具体可参考某些活动的拒绝邮件。
徐微与还是跟他学的。然后七年之后,转头还给了他这个正牌(前)男友。
更糟心的是,他连为自己争取一下的资格都没有。李忌气急反笑,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徐微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面前浑浊的汤,表情有些奇怪,嘴里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
几秒后,徐微与推开汤,拿过套餐里的清茶喝了一口。
“你怎么不喝汤,苏枝晓说猪肝汤要趁热喝。”
徐微与瞥了眼红色的打包盒,向来清清冷冷的脸上少见地多了一分嫌弃,但估计是考虑到塞缪尔和苏枝晓是同事,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说猪肝难吃,而是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我习惯饭后喝汤。可以放凉吗?”
……还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是吧。
凭李忌对徐微与的了解,他要是说不可以,徐微与肯定会从善如流地点头,然后说马上喝。其实心里悄悄算着时间故意放凉,然后理直气壮地摆出一副好可惜,但是已经不能喝了的样子。
李忌望天,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地想笑,心脏酸软一片。
……
“给我吧。”他伸手。
徐微与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李忌耐心,“不能浪费粮食。”
猪肝也算粮食吗?
徐微与怀着一点隐秘的敬畏将打包盒递了过去,李忌看着他的样子,只觉胃被搅成了一团——相比以前,失忆状态下的徐微与生动了很多。
他的内心在竭力回避着这一点,但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几个月前,推开那扇野庙的青年苍白淡漠,眼珠沉黑,唯独落在他身上时,一刹那震惊得难以掩饰。那其中的不可置信缓缓转为复杂,李忌能看懂其中的愧疚和怀念,更多的是什么,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
但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徐微与对于未来的迷茫和一点点从头到尾都存在着的厌恶。
他明明已经接受了没有李忌存在的现实。
他不希望李忌死,但在李忌死后,他也不希望他回来。
他应该这样想,毕竟如果没有李忌,徐微与完全可以靠自己活得很惬意——就像现在这样。
李忌塞了一大口猪肝菠菜,没什么表情地咀嚼了两下——然后……
然后他震惊地看向碗里因为泡在高温的汤汁中太久,已经开始苦的猪肝,一度怀疑自己味觉出现了问题。要不然心里的那些难受滋味为什么会真实地出现在他的味蕾上。
“塞缪尔,我能问问你七年前的细节吗?”
徐微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李忌趁机盖上盖子,快速毁尸灭迹。
“嗯,你说。”
“就是细节。”徐微与支着头看向一边的湖面,“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时发生了什么?
——七年前的盛夏。
那个时候两人刚在一起差不多三个月,李忌对徐微与的新鲜感不降反增,开荤的毛头小子一样每天都要见徐微与,不见就浑身不舒服,非要找点事出来才罢休。
当然了,这是徐微与的视角。在李忌看来,他们两个可是热恋期,就应该天天在一起,他圈子里一对一对的小情侣都这样,徐微与不想见他才不正常。
徐微与都懒得跟他摆实事讲道理。他都不知道李忌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才能把类似包养的关系美化成谈恋爱。
还热恋期。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没能完全接受和男人做|爱,耳鬓厮磨间尖锐的快感只会刺激出更激烈的羞耻心,徐微与一度不想再正常的工作生活中看见李忌那张脸。
徐微与懒得掩饰自己的排斥,李忌也不傻。
恋爱脑上头的那股劲一过,智商又站上了高地。
用某位和李忌从小玩到大的花姓女士的话来说,李忌那段时间跟只又有狂躁症又要认主的狗一样,天天围着徐微与打转,跳起来往人家身上扒,以此强逼人家带他回家。
逼一段时间,发现徐微与确实烦他,就破功了。嗷嗷叫着乱咬一通,咬完发现徐微与躲得更远了,又呜呜叫着开始舔。
可以说花蕾对徐微与的恶感也是那段时间种下的。
当时她还没有那么清楚李忌也徐微与之间的纠葛,只看两人的相处,还以为徐微与舍不得李忌给的好处,又不愿意给好脸。而且李忌自己也不争气,非要扒着个不喜欢他的。
花蕾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竭力劝分。那天正巧他们一群老朋友聚会,回去的车上,唯一没喝酒的在前面开车,副驾驶加两排后座歪歪倒倒醉了七个人。花蕾借着酒劲,用力踢了李忌一脚。
“我听说你又和那个姓徐的吵架了?”
李忌睁开眼睛看着车厢顶部的玻璃发呆,半晌蹦出来四个字,“关你屁事。”
“又吵架啦。”后面一个人扒上来,“这次是为什么?”
“滚滚滚。”
“说说,大家给你出出主意。”
谁要你们出主意啊,我是小姑娘吗?还得闺蜜团帮着。
李忌忍了忍,终究没忍住,从带出来的冰桶里抽了一瓶苏打水,咔一声拧开。
“我想带他去环球旅行,他说下个月下下个月的工作都已经排满了,让我不要给他找事。”李忌叹了口气,咬牙切齿,“然后我没忍住,就和他吵起来了。两天没跟我说过话了。”
他这幅哀怨的模样真是前所未见。
花蕾满脑门问号。
“什么叫让你不要给他找事啊,他现在不是在你的公司里吗?缺钱让你多给他打点不就好了。”
“对啊。”这话真是说道李忌心坎里去了。他一下子坐起来,没了刚才那副要死不活的劲,“我给他开副卡,他把副卡扔床头。我给他买表买领带,他把包装袋原封原样扔桌上。我说给他涨工资,他说有猎头挖他,他正在考虑,待遇很好。就差跟我A租金了。你说他是不是和钱过不去。”
“嘿。你哪儿包的小情人啊,这么有骨气,给我也介绍一个。”
后座一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哥们调笑道,“我才分的那个成天跟我要钱,一个月能买十个包。我一家公司的利润都不够给她买包的。”
李忌拧眉,满脸不爽,“你才包的呢,我和他是正经恋爱关系。”
“谁家正经恋爱关系跟你俩似的。”花蕾翻了个大白眼。她伸手拍了拍驾驶座上的男朋友,“宝贝,么一个。”
那男的眼睛盯着前方,侧头噘嘴,“木——嘛。”
花蕾挑衅般转向李忌,“这才叫正经恋爱关系,你和徐微与那就是既要又要的绿茶和有点小钱的舔狗,懂吗?”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李忌毛了。
他和朋友在一起时完全不装,一言一行全由本性,脸上当即浮出阴鸷的神色。花蕾头疼。其实熟悉李忌的人都不会故意去惹他,谁都知道他这人只是表面笑,脾气上来真能把人往死里整。
“别跟我嚷嚷,你本来就在自欺欺人。”花蕾拍座椅,“你听徐微与说的话,让你不要给他找事。什么意思?人家觉得你就是个小孩,在玩。他不想当你的玩具,他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面,等以后你把他踹了,去其他地方打怪升级。”
“我才不会踹了他!”
“对,等他翅膀硬了第一个踹你。人家不喜欢你,李忌,跟你在一起是图你手上那点东西。然后他图你的还不愿意哄着你。他就是个既要又要的绿茶!”
“你胡扯,他和我在一起是因为——”
李忌一口气梗在喉咙里,花蕾得意地挑起眉,手往上撩,脸被酒气熏得发红。
“你说啊,他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什么?你说啊。”
——是因为他签了一份不该签的合同,如果我想,我可以利用那份合同让他背上巨额债务。
李忌大脑一片清明,瞬间酒醒。
仅存的那点人性封住了他的嘴。
有一说一,现在想想,李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干出那么混账的事。拿巨额债务威胁直男当自己的情妇,这话说出去,港台的编剧都得骂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么烂俗的强制爱。结果他好,硬生生在现实中演了一个。
现在想进一步谈恋爱,徐微与懒得理他,退一步道歉放人,他又不舍得。只能天天单方面嚷嚷跟人家谈恋爱,希望徐微与能被他洗脑成功。
李忌泄气地倒回椅子里。
车驶过一个红绿灯,下个路口就是他和徐微与现在住的公寓楼,李忌朝外看,屏蔽耳边花蕾絮絮叨叨的声音。
——
“停车。”
突然间,李忌冷声说道。
大家都醉着,他这么清晰阴沉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花蕾的男朋友回头看了他一眼,见李忌浑身紧绷,死死盯着窗外,手下打方向盘,“你干嘛?”
——李忌不做声,冷眼望向不远处路边。
一家亮着霓虹灯牌的地下酒吧前正站在一高一矮两个青年。
高的那位手上挽着风衣,白衬衫下摆塞在黑西裤里,腿长得出奇。不知道是不是看上了这位优越的身材,打扮的花里胡哨的矮个青年拿着杯跟他头发一色蓝的鸡尾酒,笑嘻嘻地往这人手里送。
被示好的青年明显受过良好教育,大路上被莫名其妙的人拽住也不生气,之微微怔愣了一下便抬手挡住他,神情有点无奈。
“对不起,我不是……”
“放开!”
“呀啊!”
厉呵和惊呼同时响起,徐微与被拽得整个人朝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谁让你碰他的?”李忌冷声问道,“他手上那么大一个戒指,你眼瞎啊!”
那段时间李忌给徐微与定的另一枚戒指还没做好,他就把自己常戴的硬套在了徐微与手上。徐微与不想和他起冲突,勉强戴着。
被推开的外国小0明显没什么经验,捂着肩膀愣愣地看着李忌,眼泪唰一下涌了出来。
徐微与还以为李忌把他弄伤了,“你还好吗?”
“?”
“不许关心他。”李忌用力把他拽回来,“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他死活。”
徐微与吃痛,冷冰冰看向李忌。他这人就是这样,在不喜欢的人面前,连个表情都欠奉,直接扳开李忌的手指。
“那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在路上找我说了一句话而已,需要你这么大动干戈吗?”
他们两吵架用的是中文,旁边那小0根本听不懂。但看两人的样子,大概明白自己这次勾上了有伴的,还导致了对方情侣起矛盾。
他不敢多留,捂着脸跑进地下酒吧。
徐微与看过去一眼,见对方不像受伤,放下心转身往马路对面走。但他这一眼却被李忌误认成关心那个外国小gay。
李忌整个脑子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徐微与对他冷淡却对别人温和浅笑的样子。
“徐微与你什么意思。”
徐微与反手打开他,“滚。”
那天已经不是不愉快了,李忌隐隐记得他和徐微与后来都出了血,徐微与肯定是在床上出的,他是被徐微与打的。
也是在床上打的。
……
嘶……
“我记不太清了。”李忌笑着说道,“我就记得你当时穿一身巴宝莉的风衣,特别帅。”
徐微与慢慢吃着清炒的龙虾肉,神情看不出异样,“这样啊。”
“滴滴滴滴——”
他话音才落,那边李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这种信息提示是调查局配备的机器专用的声音,李忌没避着徐微与直接接通。那边的声音连招呼都没打,透着股严肃。
【塞缪尔,你和徐微与现在在哪?】
李忌:“在白湖旁边。”
【有收容物逃离了,徐微与身上有里世界的气息,以防万一你马上带他去其他区。今晚也不要回来了,去开个酒店。】
——听到今晚不要回来的那瞬间,李忌瞳仁微微收缩。
他清楚调查局的规定。简单来说,今天晚上,这座城市的调查局人员都会被聚集到分局,如果他想带走徐微与,理论上,没有阻碍。
……
李忌无意识攥紧口袋里的杂物。
其中好像有什么纸制物,他全部心神都放在电话上,没在意那张柏丽酒店的收货单。
徐微与就坐在他对面不到一米的地方,手放在桌上,手腕清瘦,手指修长冷白。李忌只需要伸手就能攥住它。
……
“我知道了。放心。”
【作者有话说】
提醒一句,柏丽酒店的套餐是李忌拿自己的身份订的
剩下的一段剧情感觉还是差点意思,明天加一点一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