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后记
真稀罕,这位祖宗也会卖乖啊。
徐微与一直关注着对面的塞缪尔,突然间,他发现塞缪尔的眼神变了。
该怎么形容这人现在的样子呢?
——就像是……无人区边缘,和游客遥遥相望的头狼突然发现用于保护人类的铁丝网上破了一个洞。鲜嫩的猎物毫无知觉地站在离他不远的空地上,还以为自己仍处在安全之中。他看着那里,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的反应惊扰到猎物。
那种掺杂了愉悦、纠结、紧绷和跃跃欲试的欲望积攒在眼底,使得眼珠呈现出深不见底的沉黑。与此同时,他却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温和,甚至轻轻晃动尾巴,以此麻痹猎物的神经。
徐微与很相信调查局,毕竟不管是这些天的照顾还是他暗地里托人做的一些调查,都表明这个隶属于中国的隐秘机关不会对普通人不利。但此时,看着塞缪尔没有掩饰住的表情,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沉。
这人怎么回事?
电话那边,萧主任还在嘱咐,【你今晚就不要睡了,你是外勤,这方面比我清楚。务必务必务必保护好徐微与,千万不能在咱们辖区出现流血事件。】
“放心吧领导。”李忌这声领导喊得真心实意,算起来,这应该是他来调查局的一个半月里,唯一一句发自内心的话。
令人感动。
【好。】
电话挂断的前一刻,李忌听到了那边某种坚硬物体断裂的声响。
“发生什么事了?”徐微与问道。
“好像是例行检查检查出了收容物外逃。”李忌笑着说道,“让我今晚带你住在外面,暂时不用回去。”
“收容物外逃?”徐微与诧异。
那你高兴什么?
徐微与听颜祈说过,调查局的十七层是用来存放收容箱的空间,从外面看只有一层楼,实际上可以直接通往另一个受控的里世界。这是目前为止人类能够找到的制约异种的最佳方案。但因为对这些东西的了解确实有限,收容箱也只是实验出来看似能够让异种沉睡的东西,所以经常发生外逃事件。
之前治疗的时候,庄凡升就给他举过一个例子。大概七八年前吧,海外的调查员收容了一只类蜗牛状的异种。他们用占星法,拿盐砖配合符咒做了收容箱,当时收容的非常顺利,结果三个月以后,那只蜗牛突然抱卵出逃,差点造成分局减员。
事后通过实验众人才发现,地球上的盐是那类异种繁衍的必要元素。它安静是因为它得到了足够的盐,开始自体繁衍进入了短暂的分裂期,并不是被控制住了。
庄凡升是心理医生,对当时的画面描述又客观又生动,直接将异种混乱危险的印象深深刻在了徐微与的脑中。因此徐微与知道,虽然调查局的内部人员平时吐槽异种跟吐槽小动物一样,但心里都埋着深深的恐惧。
塞缪尔这样的,他从没见过……
对面的人发觉他的不解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唇边笑意扩大,愉悦之意溢于言表,“是啊,今年第六次了。前面五次我都在国外,接到通知以后立刻订最快的机票往回赶。赶回来就开始干活。你不知道,十七层那破地方连热水都没有,饿了吃能量片,渴了喝咖啡。每次下来,大家都跟野人一样。幸好这次领导让我保护你,不然我又得回去加班。”
李忌拿起配的酒敬徐微与,“托您的福。”
徐微与无言。
庄凡升常说的那句话再次于他耳边响起——公务员,不受劳动法保护。
瞧瞧孩子都被加班逼成什么样了。
对面的男人眼底笑意不减,将龙虾汤里的扇贝一个个挑给徐微与,“我估计咱们明天后天都回不去,你想不想吃生蚝?我知道一家会所有空运的吉娜朵和贝隆。”
那一点异样悄然消散。徐微与的注意力被李忌吸引到新的邀请上。
相比较牛羊肉,徐微与更为钟爱海鲜,海鲜当中又特别喜欢吃带壳的。
这点口味上的偏好除了李忌少有人知道。
当年他俩关系不好,经常吵架。徐微与纯粹破罐子破摔,巴不得李忌烦了赶紧放了他。
李忌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没谈过恋爱,一点经验都没有,一开始面对徐微与的冷落还能当情趣,颇有一种你越闹我越爱的古早霸总气质。结果越相处越喜欢,目光不自觉追随,身体中血液生理性的涌动,根本不给他误解自己感情的机会,于是越喜欢越在意,越受不了自己被当成透明人。
可对于徐微与的做法,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吵又吵不赢,做又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情绪积累导致他有段时间跟豪门怨妇一样。
还是花蕾看不下去了,纡尊降贵地建议李忌可以借着出差的名头,带徐微与出去转转,而且要把钱砸在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徐微与舒服,也不会觉得别扭,又因为要工作不得不和他相处,按照徐微与的性格,肯定不会在正事上已读不回,李忌有机会表现。这样十天半个月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总能缓和。
——事实证明,十岁就开始钓竹马的豪门富姐和只会强扭瓜藤的表面浪子有本质区别。基本上,徐微与对于李忌的加分就始于那些读作出差写作约会的旅程。
天地辽阔,哪里都是李忌求偶的舞台。他能在度假酒店里侃侃而谈;能带着徐微与去林间等落日,然后往回走时教徐微与分析客户的需求;也能在大雪纷飞的温泉池子里一边耍流氓强抱徐微与下水,一边安排回去以后的工作。
发现徐微与的口味偏好也是那时候。
回想起来李忌都觉得心酸。只有海捕的扇贝海胆帝王蟹能让徐微与自愿上船,在非胁迫情况下和他独处十个小时,只有码头的生蚝能让徐微与叮嘱他用刀的时候小心点——别把血弄到肉上。
对,当时的徐微与已经能跟他开玩笑了。
感天动地的进步。
他身上愉悦的气息太过明显,徐微与没忍住笑了一下。心想不上班就这么开心吗,站起来收拾打包盒。
“我明天要开视频会,应该没时间出去吃。”
“是没时间出去吃,还是没时间和我出去吃?”李忌也站起来。
徐微与坦诚道,“都有吧。”
微凉的晚风吹过,扬起树梢上的叶片,灯影晃动,光斑印在徐微与一侧身上,煞是缱绻,但这份暖色光晕并不能将处于高处的人拉下来哪怕一点。
李忌心中微微一动。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从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徐微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徐微与已经成了绝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只要他想拒绝,他人绝对不会有一点机会靠近。
杨朵和杨长明两人已经相当模糊的脸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来。
李忌记得他们对徐微与的爱慕,也记得几人相处时徐微与从善如流的样子……
就和现在对“塞缪尔”一样。
但和他在一起时,徐微与从来没有那么放松过。
李忌突然很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口堵得慌,活动舌头却发不出声音。他想问的,塞缪尔不能问。
“……那,烧烤摊上的蒜蓉生蚝吃不吃?”李忌三两下收拾掉自己这边的杂物,拉上包装袋拉链,“这边的蒜蓉生蚝都是乳山的,亲民实惠,每天晚上摊子都能开到两点。”
徐微与也不好拒绝得太明显,“明天再说吧。”
……
“徐总,你那个前男友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替他守身如玉。”
“咳!咳咳,咳。”
徐微与一口水呛住,捂着嘴不住咳嗽。
李忌爽了,面上没表现出来,上去帮徐微与拍背。面对徐微与一言难尽的目光,他无辜辩解,“我开玩笑,没想到你这么大反应。”
徐微与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护士小姐跟他说的话。
调查局的人可能有些古怪,和社会脱节,他毕竟麻烦到了别人,不要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太过计较。
两人将打包盒收拾干净扔到垃圾桶里,徐微与边走边定酒店。
白湖健步道前面过红绿灯是一片改成商业街的古建筑群,此时灯火通明高处的阁楼之上还挂着数千盏花灯。
徐微与抬眼专心致志地欣赏花灯,耳边某人的哔哔声仿若背景音。
“你那个前男友到底好在哪里?我听苏枝晓他们说,李忌也就长得帅点,有钱点,性格开朗身高腿长八块腹肌,这条件我们局随便拉个外勤都能补上。虽然我们赚的没你们这些靠金融赚钱拿的多,但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有小一百万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徐微与侧过头,眉眼间的笑意清浅礼貌。
李忌叨叨的嘴顷刻间停住——
无论过多少年,无论徐微与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让他心折。他微微扬起下巴,神情矜持。一秒、两秒……徐微与可有可无地收回了目光。
李忌:……
我不会被遛了吧。
他没忍住碰了下徐微与,“你看我干嘛?”
“你让我看你的。”徐微与轻轻说道。本着吃人嘴短的原则,他尽量不让塞缪尔的话掉到地上,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当然,只限今晚。
希望塞缪尔有点情商,别再提李忌了。
但李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峰微微一挑。真稀罕,这位祖宗也会卖乖啊。
……
等等。
徐微与冲个对他有企图的陌生男人示什么好?当初他刚刚和这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
【作者有话说】
徐微与(对陌生人):礼貌、得体、温和、矜持
李忌: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拖一章,后面剧情容我再改改,今晚更
第137章 后记
你不会舍不得吧~(前夫哥绿茶发言)
“徐总……”李忌好声好气,他实在是想知道徐微与真实的想法,正打算问,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狗叫声。
“汪汪汪汪!”
两人看过去。只见一条半人多高的德牧站在墙下,冲着墙头上的小黑猫摇尾巴。小黑猫坐在一块凸出的砖上,低头,尾巴垂下来,尖尖那段时不时勾一下。
它一勾,狗就叫,要不是主人拽着,早就上去扒拉了。
“红豆!”
这片古建筑群叫做焦王爷巷,是景区但是不收门票,所以天天人挤人,全是游客和周围遛娃散步的住户。大家都闲,见这儿有热闹纷纷停下脚步。
“别叫了别叫了。”红豆的主人是个社恐。人越来越多,她声音越来越小,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坑和自家狗一同合葬。德牧甩开她,绕到另一边冲到墙根下,主人一个没攥住狗绳,大狗两只爪子啪啪拍在墙上。
徐微与停下脚步,远远看着。李忌在他身后停下。
突然间,小猫跃下高墙。
“哦哦,下来了下来了。”
人群一阵惊呼,朝两边散开。德牧扭头紧追不舍。小黑猫看着不大,估计是今年春天才出生的猫崽,被大型犬这么追着耳朵都背了起来。徐微与正站在它的逃跑线路上,小猫慌不择路地窜到他脚下,直接伸爪子勾住徐微与裤腿。
李忌当即往前。但他还没伸手,徐微与就弯腰捏着黑猫的后颈皮将其抱进了怀里,他眼睁睁看着小猫尖利的爪子赤|裸裸地踩在了徐微与手上。
“徐微与!”
“汪!”德牧冲到近前摇着尾巴大叫。
李忌满脑门官司,冷冷瞪过去。琥珀色的犬类眼睛和竖瞳一瞬对视,刹那间裂开。黑黄相间的大狗一声嘤嘤,本能地闭上眼睛甩头,想要甩掉灼烧般的疼痛。
“对不起对不起。”主人追上来狼狈地捡起狗绳,把狗子往自己腿间拽,啪啪糊了德牧俩耳刮,“它一见猫就兴奋,平时不这样。你们没事吧。”
“没关系,你别打它。”徐微与笑着说道。小猫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睁着一双明黄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盯住德牧。德牧一直仰头用嘴筒子顶主人的手,呜呜啜泣。主人还以为它在撒娇,用力揪它耳朵。
“你差点就让妈妈进局子了知不知道。坏狗。”
徐微与感兴趣地注视着这一狗一人,几秒后突然问道,“它多大了。”
“啊?”红豆的主人抬起头,“两岁半。”
徐微与:“以后都是这个体型了吗?”
主人嘿嘿笑,“理论上是的,但是如果吃得太多,还会发胖。不过德牧这个品种比拉布拉多强,你不给它吃它一般不会闹,很听话。”
少见徐微与主动和陌生人聊闲天,李忌侧目看他,见他手上没有伤,紧绷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嘤嘤叫的大狗声音低弱,不多时,它甩甩头重新看向外面。它只有半个拳头大的脑仁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眼睛疼,规规矩矩地站在主人腿边,歪头盯着徐微与怀里的小猫看。
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徐微与抱着小猫后退了一步。
“你可以摸摸它。”红豆主人小声说道,手抓着自家大狗的项圈。
社恐的一大标志就是——虽然他们很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但如果影响到了别人,他们比谁都更愧疚。
徐微与略作思索,转身安把猫递给李忌,“帮我抱一下。”
“嗯?哦。”李忌伸手接过。
小猫喵了一声,伸长爪子够徐微与的衣服,被李忌眼明手快地抓住。他把凉丝丝的肉垫握在掌心里,低头和小黑猫对视。
小黑猫明显不喜欢他,眉头都皱了起来,一双朝上的猫瞳里满是认认真真的谴责。
……跟徐微与生的似的。
李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个念头,他用拇指挠了挠小猫的头顶。小猫不高兴地扭开脸,可怜巴巴地望向正在摸狗的徐微与。
就这一会的功夫,大狗的尾巴再次摇成了螺旋桨,咧着嘴一个劲地把头往徐微与手下送,呜呜呵气。
“好乖啊……”徐微与轻声说道。
“嘿嘿,它还会坐。红豆,坐下!”
德牧端庄地坐了下来。
徐微与眼底划过一丝惊喜,“真聪明。”
认真的?
李忌难以言表地看着这一幕,会坐很了不起吗,他也会坐啊。他不仅会坐还能拿网给徐微与编把椅子。长毛的畜生就比没长毛的高贵那么多吗。
徐微与摸够了,不舍地收回手,“谢谢。”
“不谢不谢,拜拜。”炫耀成功,红豆的主人志得意满地挥了挥手,带着自家狗子往前走。
人群熙熙攘攘,两边的店铺装修古典,灯光明亮。牵着大狗的女人踩在石板路上,不多时便融进了人群之中。徐微与站起身,风衣下摆晃了晃,露出一截蓝白条纹的裤腿。
这条老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徐微与站在这里并不突兀,好像一转眼,他也能融进人海,让人再也找不见一样。
李忌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徐微与。”
徐微与回头,眼中映出塞缪尔的样子。李忌陡然间回神。
是,他现在是塞缪尔,调查局的外勤人员,是受徐微与信任的存在,所以徐微与不会逃跑。
——但他总不可能一直做塞缪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
因为他肆意妄为,不顾及徐微与的感受。因为他索取安全感的行为剥夺了徐微与的自由,因为他的爱意并不温暖柔软,反而透着血腥酷烈的独占欲,超过了徐微与的忍受范围。
……
“我大学的时候在流浪动物站做过志愿者。”
李忌默了少顷才意识到徐微与在和他说话,青年走到他面前,垂眼伸手,示意他把小黑猫交给他。
“当时就想收养一条狗或者一只猫。但是流浪站规定收养人必须有固定住所,我所住的学校宿舍不行。”
周遭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片沉寂,李忌感觉自己碰到了一片从未进入的地方,心跳声鼓噪——
“那后来呢?你和李忌在一起之后为什么不养。”
徐微与触碰小猫耳尖的手指顿了下,侧目看来,像是没想到调查局连这件事都知道一样。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对我和李忌在一起的细节都那么感兴趣?”
“——苏枝晓没告诉你吗?我们评估以后认为李忌的危险性极高,局里还是想把他收容起来。不然这么大一个不稳定因素,保不准哪天就炸了。”
听到“收容”二字,徐微与神色略微变了变,几秒后转眼看向前方,像是不太喜欢这个词。李忌紧紧盯着他。
“李忌留在了里世界中,那片雨林的本地居民基本上没有出来的。现在唯一了解那只异种的只剩下你了。”
徐微与慢慢往前走,“所以你们这些天各种旁敲侧击,其实是为了收集李忌的情报?”
“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反正一部分是为了执行任务,另一部分是真好奇。我对你的兴趣远大过李忌。”
两人侧身避过人群,李忌伸手拉了徐微与一下,示意他等这些人过去再往前走。徐微与垂眼扫过他的手,不置可否地看向他。李忌顺从放开,靠着后面店铺摆出来的桌子,“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好奇。”
“李忌很早就立了遗产协议。当时他应该是得到了一些消息,觉得自己可能出意外,所以早早把你立为了他的遗产继承人。他死后,只要你及时去办手续,按照法律流程就能继承他的所有基金股票、房产还有信托。”
“但你一直都没有去碰那笔财产。你好像都没找律师研究过他留给你的遗产协议。直接导致李家一些人到现在还在打官司,想要把李忌父母留给他的信托搞到手。”
“为什么不要呢?那可是很大一笔钱,足够你几辈子衣食无忧了。”
路过的人轻声交谈的声音和不远处店铺的音乐声混在一起,共同营造出一番热热闹闹的景象。徐微与看着李忌。
他也是醒来以后才发现这一切的。
得知自己在过去的七年时间里多了个前男友,如今还失去了一切关于对方的记忆以后,徐微与第一反应先是诧异自己的性取向,第二反应就是翻自己名下的资产,想要借此找到对方的身份。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如果真有一个在一起七年的伴侣,那他肯定会给对方置办不动产,即使没有房子也应该有车、股票或者其他理财,再不济大件的珠宝首饰——
当时颜祈还在调查局,得知他的想法以后震惊了足足半分钟。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李忌是个被你压的清秀小男孩?醒醒吧,没记错的话是人家给你留了几千万的遗产。
徐微与顺藤摸瓜,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律师,从律师那儿联系上了李忌的律师,这才拿到了那份协议。
那天,李忌的律师接通电话的以后也显得特别诧异。他说,当初他联系徐微与,想要处理李忌遗产问题的时候,徐微与沉默了很久,继而说自己很忙,让他不要再打电话了。他尝试过去找徐微与,但徐微与一直不愿意见他。
往事拼拼凑凑,逐渐显出晦暗的轮廓。李忌见他不作声,伸手挠小猫的下巴,揶揄道:
“怎么?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徐微与大概是在心里骂人,他不高兴又不想让人知道的时候总是这幅淡淡的样子,他怀里的小猫就没有这么会装了,直接按着李忌的手上去咬了一口。
“你非要招惹它吗?”徐微与往后仰了仰,拉开猫和李忌的距离。
李忌拍他,“别转移话题,好歹给点线索。你那前男友差点把你也变成怪物,放他在外面游荡,你不害怕吗?早点收容起来,你早点去过正常人的日子,咱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这样不配合大家都难办。”
“塞缪尔先生,我失忆了。”徐微与耐着性子说道,“连李忌这个名字都是你们告诉我的,记得吗?”
“你只是忘记了和他相关的记忆而已,又不是忘了你自己。根据自己的行为倒推当时的想法还是能做到的吧。”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了。
徐微与仍旧不疾不徐:“知道我当时的想法对你们的工作有实质性的帮助吗?”
“当然。”李忌笑了,“信息够多,我们就能用一些手段模拟出一个‘徐微与’来,作为诱捕李忌的饵。具体方法是保密信息,不方便告诉你。”
徐微与愣住了。
当眼前的塞缪尔将调查局收容李忌的计划一步步明确在他眼前的时候,徐微与突然觉得很不舒服,连带着眼前的男人也变得狰狞起来。
徐微与知道自己不应该产生这种排斥,种种信息都表明,调查局从李忌手上救下了他。如果没有颜祈等一众人,他现在已经异化成了怪物。但那些复杂而微小的神经元不受理智操控。
李忌眯起眼睛,不自觉地,他放轻了声音,“你不会真的舍不得吧。”
……
“我们两个毕竟相爱过。”
秋末,万物凋零的时候,李忌却感觉自己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他耳朵很烫,仿佛被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碰了一下。
他撑着徐微与身后的桌子往旁边看去,目光停在没有意义的砖雕上,好半晌才扯出一个像是觉得徐微与在说荒唐话的表情。
“你,抱歉。”
才说了一个字李忌就没忍住笑了起来,这笑容落在徐微与眼里,似乎是嘲讽,只有李忌知道不是。真得感谢他现在这具身体非必要挤不出眼泪,不然徐微与肯定会立刻怀疑他的身份。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们两相爱呢?”
李忌笑着问道,声音中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你爱李忌吗?”
你也爱过我吗?那些留在我身边的日子不是被迫的吗?来找我不单单是因为愧疚吗?那些难明的犹豫,不应该是怜悯、感激和道德约束纠缠在一起的外化吗?
徐微与一直那么冷静,那么清醒,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让这个人的脚步停下一星半点。活着的时候李忌一直在想,没关系,即使徐微与厌恶他到恨不得杀了他,自己也仍旧能够把他留在身边。
这样疯狂的不安一直延续到死亡——结果在徐微与心里,他们是相爱的?
为什么?为什么徐微与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他这个男朋友当得有这么差吗?
徐微与面上不动声色,用手背顶开李忌,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塞缪尔先生,我觉得这些问题你们可以一次性问我,没必要这么旁敲侧击。需要我配合的,我一定尽量配合。”
李忌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往徐微与身侧探,似是想要阻止他离开,但在碰到徐微与之前,他又收了回来。
此后一路,两人没再说话。繁华的街道容纳下无数普通人的身影,没人知道一前一后走过的这两人之间隔着多少纠缠不清的岁月,前路尽头是否有着明晰灯火。
——
“滴”
房卡按在门上,酒店前台后撤半步,手中拎着猫箱。小黑猫站在里面紧紧望着徐微与,爪子一下一下轻抓铁格子门。见徐微与停下,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希望自己能被放出去。
“两位有需要可以随时叫客房服务。我先下去让人送您的猫去宠物医院。”
“谢谢。”徐微与回头说道。
调查局包了他的晚饭,那酒店的钱就不能让人家出了。徐微与知道塞缪尔要随时保护他,定了个有两个房间的套房,顺便在路上联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托酒店服务送过去。
李忌走进房间,在两个卧室和卫生间里转了一圈,回到客厅,唰一下拉开外套扔在沙发上。徐微与关门进屋,迎面就撞上他穿着工字背心,悍利背肌紧窄腰线,放杂志上也丝毫不逊色。
徐微与眸光凝了凝。
李忌回过头,“两个房间都带浴室,你睡哪个?”
“都行,你先挑。”
“好。”李忌拽住背心下摆,毫不避人地将那块薄薄的布扯了下来。
徐微与:……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人应该在向他展示身材吧。
徐微与叹了口气,挪开目光。他也没做的太明显,以免显得他真对塞缪尔有心思一样。
目光一往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沙发上。李忌脱下来的那堆衣服随意摊开,右侧口袋里露出了一个圆圆的脑袋。
徐微与盯着看了两秒才意识到那是个黑红的布娃娃头,上面黑灰相间的毛线条是它的头发。
娃娃的用料非常粗糙,但做工却令人惊叹的好。徐微与见过好东西,知道这种看似零乱实则有序的拼接机器做不了,必须纯手工。不知道是不是塞缪尔自己缝的。
——正当徐微与打算收回目光的时候,那娃娃忽然动了一下。
徐微与不确定它是自己动的还是塞缪尔拉了一下衣服,总之,娃娃正面转了过来,两只半圆纽扣做的红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向了他。
——
“这个破玩偶有我好看吗?”
塞缪尔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徐微与一瞬回神,整个人的意识仿佛被人从海中捞起猝然破开水,重新接触空气。他吐出一口气。塞缪尔好像没发现他的异状,弯腰拿出那个布娃娃。
娃娃只有二十几厘米,正好够他一手握住。
同一刻,徐微与浑身紧绷。
从腿到腰到胸口,他的全身,像是也被一只手握住了。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真羡慕你们的纯洁,像我,只能想出通感娃娃这类的特殊用途(农民揣手[可怜])
第138章 后记
【嘿嘿】
“——庄凡升!”
城市的另一边,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的窗户陆陆续续暗了一半,但往上看,十六十七层的“医生”仍旧在加班。
在普通人无法抵达的另一个空间里,一弯两人多高的肉质茎挤出小门,重重甩在墙壁上,生生将合金墙撞出一大块凹陷。苏枝晓连滚带爬逃到尽头,端起枪就是一阵火力压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没跑出来!”
枪口火舌吞吐,在暗蓝色的走廊中炸开一片猩红。庄凡升抱头鼠窜,一边躲避异种的袭击,一边还要注意苏枝晓故意报复朝他射来的子弹。
——看的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大家都在调查局工作,都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公职人员,苏枝晓一定杀了他。
庄凡升跃到转角后,背靠墙大口喘气,满头冷汗。
“贱人……”
苏枝晓慢慢抬起头,那张带点稚气的脸在此刻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显出阴森森的怨气,“我迟早宰了你。”
庄凡升望天落泪,委屈到失声。
徐微与一直觉得调查局众人不太喜欢庄凡升,这感觉其实没错。庄凡升此人在被收编之前是个有盗窃癖的富二代。
谁都不知道一个上海的拆二代为什么会染上偷东西的恶习,甚至于,他自己还是心理学专业的博士,按理说就算有心理问题,自己也能调理,不应该闹到多次被抓进警局,最后严重到档案没法被任何一所学校接收,只能开私人诊所的程度。
但事实就是这样。
改变庄凡升命运的那次盗窃是在第三十三届世界地质展上,他看上了一块落在太平洋岛礁里的陨石。
用庄凡升本人的话来说,那块陨石通体呈现乳白色,在自然光线下如同鲍鱼壳内侧的珠光层一般反出浅紫色的光华——这是调查局对那块陨石的唯一已知信息。
根据调查,第三十三届地质展的参展标本中,根本没有所谓太平洋岛礁陨石。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知道,连庄凡升形容的展台都不存在。
但他的左脑又确确实实被一块石头替代了。
即,收容物279【三十三面镜】
收容箱,庄凡升(活人)。
三十三面镜是那块石头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颜祈和它“交流”过,据说它觉得它和现实当中的镜子很像,但具体像在哪里,颜祈没问出来。三十三的理智值并没有高到能和智慧生物无障碍沟通。
但它操控着庄凡升四处惹祸的本能又正好弥补了不会说话的缺陷。
比如说刚才,众人正在试图安抚逃脱出来的异种,一个没注意,庄凡升就拿着硝酸盐溶液倒到了异种的收容箱里,顷刻间,只有半米多高的类植物异种身躯膨大数十倍,将近前的萧主任拍出满口鲜血。
苏枝晓侧头看了眼侧面,架着萧主任的外勤向她打了个收拾,示意已撤退,左12室重新布置有收容装置,速来。
苏枝晓利落一点头,且战且退。路过庄凡升身边她连看都没有看这人一眼,脸色僵冷异常。
庄凡升焉不拉几地跟上。
同一刻,异种立刻察觉到了爆炸弹的后撤,难以形容的虬结根络展开来,尖端朝外,露出一圈圈鳗鱼一般的内里。
“真他妈恶心,这些异种为什么总学蜗牛长这种进食器?!恶心死了!”
“因为六十多年前第一只‘捕捉’到现实的异种就长这样!它们后来的不知道怎么长!都会先学那一只!”庄凡升大叫道。
苏枝晓:“回去!写报告!重要信息及时上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无数爆炸弹冲入黑洞洞的腔体,炸开一片骇人火光。但没有用,这只异种显然没有痛觉。即使类似根系的肢体被炸断,依旧不知疲倦地分化出新的补上。
苏枝晓和庄凡升双双摔进先前说的左12室,紫外线立刻封住门,房间周围的金属管隐隐泛红。苏枝晓歇都不敢歇,拽起庄凡升跑向后方窗口。
“进来!”一个外勤将他们拖进来。另一个马上升起抗高温玻璃。
左12室中刹那被火舌吞噬,紧追而来的肉质茎爆发出无法被人耳接收的超声波,萧主任呕出一口血,直接拿手裹了裹蹭腿上。
“我感觉它和我有共鸣。”
“跟您有共鸣的异种生命力都贼强,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滚。”
几人插科打诨的话音还没落下,地面突然开始震动。所有人皆是一惊,苏枝晓跟吱哇乱叫的猴子一样蹦起来,爆出一句粗口。
众人看过去,下一刻满脸惊骇。她刚才坐着的地方此时地砖崩裂,几条细细的肉质茎蚯蚓一般探头探脑地伸了出来。
“快跑!”
外勤吼道。
一旦两边房间连通,火焰会立刻卷过来。上千度的高温之下,他们所有人都会在短短几秒间成为灰烬。
苏枝晓一把捞起庄凡升冲向门口。
人民医院十七层所连通的里世界相当于一座拥有无尽房间的迷宫,只要跑出一定范围,空间就不再连接。必要时候,这也是收容异种的方式。
“等等!”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撤离的时候,萧主任猛然叫道,“它在枯萎!”
苏枝晓头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回过头看向地面——只见正如萧主任喊的那样,细细的肉质茎干瘪蜷曲,仿佛晒干的梅干菜。地面震动幅度减弱,玻璃窗的另一边,原本凶狠挤向他们的异种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一片片类似老年斑的痕迹出现在它肥大的躯体上。
外勤不知该不该走,不少全身紧绷,维持着往外狂奔的预警动作。
一片混乱中,被苏枝晓揪住衣领的庄凡升用力拍了拍她。
“我就说——硝酸盐溶液有用吧。”
……
苏枝晓的手在抖,恨不得掐死庄凡升。
“你差点把我们都害死了。”
萧主任朝她打手势,示意苏枝晓别上纲上线,毕竟大家都活下来了。更为年轻的调查员显然不这么想,放下庄凡升就是一拳,从背上抽下微冲直直顶着他的脑袋。
庄凡升一侧嘴角立刻血肿,表情很无辜,无辜中还带着点委屈,唯独没有恐惧。他靠坐在椅子边,仍旧喋喋不休,“哎呦,好疼。苏姐,它留下了不少种子,一小时内没处理干净的话发芽,到时候又得收容。你别打我了,快去找种子吧。”
“别给我装傻。”苏枝晓冷声说道,“不要以为颜祈不在我就拿你没办法,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扔到核反应堆里去。”
萧主任上来扯苏枝晓,“小苏。”
苏枝晓和她拉扯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周围的外勤在任务表上勾掉肉质茎异种的名字,将下一个被破坏的收容箱图片提到了最上。
过了一会,才有人上来拉起庄凡升。
庄凡升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即使被打,被隐隐孤立还是跟没事人一样,挠挠头说了声谢谢。
“你……”
拉他的外勤欲言又止。
萧主任的声音回荡在完全安静的十七层中。
“他少了一半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你别跟他生气。”
“他是故意的。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弄死我们,增加异种的数量。等老大回来,我一定让他把庄凡升脑子剁烂!”
庄凡升哭丧着脸对那边叫道,“别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咱们这不是收容成功了吗,都死透了。”
在场外勤都没说话。
成体异种死了没错,死后却留下了一堆种子。
从数量上来说,异种的数量是增加了的。
庄凡升经常做这种表面看起来对人类有好处,实际深究下去,也许是在长期埋雷的举动。
调查局从上到下都知道他的危险性。但一方面,幼体的异种确实相对来说更好对付,符合目前人类安全的诉求。另一方面,庄凡升给予他们的信息几乎占据了人类了解异种渠道的三成,根本就是一本需要触发的里世界百科全书。
所以知道危险也得用,不仅要用,还要多用。
庄凡升见没人理他,仿佛真的觉得很委屈一样拿着瓶矿泉水走到角落里坐下。他喝了几口,低头休息。
……
【嘿嘿。】
另一边,酒店套房。
“你什么表情?”李忌笑着问道。他还以为徐微与是被他脱衣秀身材的老招式弄无语了,使坏故意继续逼近。
徐微与一阵窒息,只觉胸口被重物压住,憋闷得厉害。同时身上被一张砂纸毫不留情地抹过,又疼又痒,被这样粗暴对待,敏感处立刻有了反应。 ?为什么?
……
徐微与是什么脑子。结合刚才短暂的晃神,一下就将目光投向了李忌手中的布娃娃。只是布娃娃所在的位置和李忌的裤子重叠在一起,被他这么一看,李忌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他矜持了两秒,心想虽然脸不对,但身体毕竟是他自己的,徐微与喜欢也行。他按住皮带,含蓄问道,“看吗?一次五百。”
这人脑子可能真的有问题。
徐微与想道。他也不和李忌纠缠,直接指向他手里的娃娃。
“这是什么?”
李忌垂眼,再抬头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这么大的一个帅哥站你面前,你不看也就罢了,还盯着个布娃娃琢磨。你有没有审美?
徐微与才不管他的想法,他几乎有点站不稳了。那种完完全全被人拢住的感觉怪异到羞耻,特别是后腰到大腿,直接被这人手心的薄茧磨着,仿佛被细细抚摸过一样。要不是塞缪尔的反应一直正常,他都要怀疑这人是故意的了。
“这是什么?”
见他坚持,李忌拿起娃娃,拇指随意在其右胳膊上按了按。于他而言那只是一根柔软的棉花条,但徐微与的手臂内侧却实质性地感受到了一阵触碰。
“你说它啊,一个追踪器。”
“能给我看看吗。”徐微与伸手。
李忌脚下撤了半步,“不行。这东西普通人碰了可能会出事。”
现在已经出事了。徐微与眉心跳了跳,思索该怎么和他开这个口,只是不等他说话,李忌就盯住了娃娃的脸,片刻后轻轻碰了下它的眼睛。
徐微与下意识闭上眼睛,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片黑暗中,塞缪尔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
“我先去洗澡,有事你叫我。”
说完,男人径直转身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徐微与想拦都没机会,手按在沙发靠垫上,好半晌才松开。
自从在医院里醒来以后,徐微与见识了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只是那些事都发生在苏枝晓等人身上,让他总有种与自己无关的感觉。现在结结实实地落到他身上,他才有了几分原来调查局真在管理非自然事件的真实感。
徐微与走到吧台区,切了半个柠檬加冰块做柠檬水。塞缪尔似乎将那只布娃娃放在了台子上,暂时没有碰他。这也让徐微与松了口气,想着等他洗完澡出来再说娃娃的事。
徐微与走到沙发前,顺手扔开塞缪尔的外套,与他电脑和其他东西都在病房里,现在身上只有一个手机。
他翻出路上找到的宠物医院的号码打过去,医院广告播到第二句的时候,被人接了起来。
“徐先生。”
“是我,小猫在你们那儿吗?”
“在的。胡医生已经给它做过检查了,很健康,就是有点瘦。刚才给它开了个鸡肉罐头,它才吃完,现在扒笼子呢。叫得好大声。”
宠物医院的护士年纪估计不大,每句话的尾音都是上扬的。这种加班到十点还能朝气蓬勃的劲,人民医院的护士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对了,徐先生,你家咪咪叫什么呀,我们这里得备注一下。”
徐微与第一次养猫,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小猫咪需要有个名字,他抿了一口冰水走到窗前。
他心里有两个选项。
一方面,那只小黑猫是这座城市给他的礼物,按理说应该有个和城市相关的名字。但另一方面,他决定收养一只小动物是因为有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消失了,而他的身体已经留下了被陪伴的习惯。
……但是叫一只小猫李忌是不是有点不尊重猫了。
而且从此以后,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会知道他给自己的宠物取前男友的名字。圈内不会传他思念成疾,暗地里垂泪烧纸吧。
徐微与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下方的城市,暗处镜面一般映着他哑然失笑的样子。
如果此时这间酒店里还有李忌和徐微与的共同好友,一定会非常诧异。自李忌死后,整整五年,徐微与很少笑。那场死亡就像是一张无形的黑纱,将他从头到脚蒙了起来。一切生动的情绪都被其隔绝在外,最终造就了五年前杨朵见到的“徐老板”。
但徐微与原本不是那样的。他性格偏冷淡没错,但只是懒得做过多社交表演,远远不到冷漠孤僻的程度。
他本来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叫梧桐。”徐微与说道。
他找了很多理由拒绝给小猫取李忌这个名字,但徐微与心里其实很清楚,说到底,他不想用其他生物作为那个人的替代品。总感觉这么做好像是在否认李忌的存在似的。
徐微与想,他和李忌曾经应该拥有过很深的感情,不然他不可能在记忆全失的情况下,还留有这么多的习惯。
“好的,我这就给咪咪备注。”
“辛苦了——嗯!”
徐微与猛地伏下身,手按在落地窗玻璃上,慌乱间一连留下数个掌印。他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着的房门,脚下快步朝那走去。
可只走了两步,徐微与就呼吸不稳地倒进了沙发。
他攥住靠枕一脚,整个人蜷缩起来颤抖,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从耳垂到颈侧粉红一片。
墙的另外一边。
浴室里,淋喷头哗哗流着水,李忌皱眉检查两只纽扣眼开裂的娃娃。
他其实也不太懂吴善婆的手段,这只娃娃到他手上以后,唯一的作用就是追踪徐微与,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任何变化。现在却裂了两只眼睛。
李忌当然知道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问题。
——没有其他办法,蜘蛛用异化成无数柔软触手的口器包裹住了那只脆弱的布偶。他用最接近灵魂的肢体感受着布料上的变化,挤进所有孔洞,企图得到一些信息。
但布料和麻线就在那里,从始至终都静悄悄的。无论被怎么蹂/躏压碾,它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布娃娃而已。
【作者有话说】
好了好了,该铺的铺完了,该填的也填上了,徐微与该恢复记忆了!最多五章完结。
我看别人说完结以后可以发免费的福利番外,那徐微与变成怪物的番外就放免费吧,回头我研究一下~
第139章 后记
不想听你上课,李老师。
……
不知过了多久,李忌缓缓站起来,将潮湿的头发一把捋向脑后。他关上花洒,低头看向手中同样湿淋淋的布偶。在异种的嘴里过了一圈,原本还挺像中古玩具的娃娃此时皱巴得不成样子,差点就被扯坏了。
应该留吴善婆一条命的。
那老妖婆当年重男轻女,古古怪怪的手段全都留给了儿子陈南,但陈南着实没有天赋,到死都只会画几张他们当地的符。唬人够了,对李忌来说却毫无作用。
活着的吴阿红倒是好苗子。可惜什么都不会,找她也没用。
李忌快速洗了个战斗澡,走到镜子前拿下吹风机,跟打理什么小动物似的把娃娃全身吹干。
被洗白白的布娃娃看着莫名有点委屈,李忌和它对视两秒,啾啾亲了人家两口。亲完他自己先笑出了声,把布娃娃抵在额头前磨蹭。
他太久没抱徐微与了,现在看见什么和他有关的东西都想拿过来抓一抓。
真辛酸。别人到他这个年纪,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倒好,老婆跑了,小孩(眷族)各个没人样,就剩银行卡里一串空洞的数字。这人生有什么意思。
李忌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去掉塞缪尔的伪装,他真正的脸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虽然时间没有在徐微与身上留下痕迹,但以后两人如果有机会走在一起,旁人一定会认为徐微与才是两人之中更年长的那个。
——也无所谓,他可以叫徐微与哥哥。只要徐微与愿意,让他叫daddy都行。
李忌凑近镜子扒拉扒拉头发,仔细看,他的瞳仁此刻就是一条裂缝。但远看不容易看出来,正常光线下,中间那块异常黑的色块容易被人自然而然地误认为圆形瞳仁。
之前在雨林里,李忌一直保留着原本的眼睛。那些金绿色的竖瞳想要出现,必须挤开真正的眼球。而现在,两种【眼】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用调查局的专业术语说,这叫百分之百降临。
人话解释就是李忌这个概念的躯体已经彻底被异种生成的躯体替代了。根据调查局之前的实验,理论上,躯体中的灵魂也应该被彻底替代。但李忌现在的状态显然和他们的经验不一样。
他不仅保留着属于自己的清晰思维,还【消化】掉了属于异种的残存意识。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等李忌自己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习惯用人类形态活动了。
李忌凑近镜子面无表情地和自己对视,镜子中肩背线条精悍,五官深刻俊美的青年也冷冷看着他,不多时,他张开嘴,鲜红的口腔内膜壁上分出无数尖细肉条,仿佛海水中的海葵那般伸展蠕动。李忌用舌头顶腮,触手随之回缩。
李忌侧过身,愣了下,捡起地上刚刚脱下来的脏衣服重新套回身上。
“徐总,我下去买两套换洗衣服,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李忌一边问一边往客厅走,走过屏风时,他脚步微微顿住——徐微与已经睡着了。
他侧躺在沙发上,抱着装饰用的长条靠枕,两腿蜷缩,脸埋在枕头边,睡相很乖。李忌的心脏一下子就软了,他放轻呼吸慢慢走过去。
“徐微与。”他小声叫道,“你睡着了吗?”
桌上的电子时钟慢悠悠地变换了一个数字。李忌愉悦地眯起眼睛,“是你自己睡着的,不是我要抱你的哦。”
徐微与依旧没反应。李忌把枕头抽走,“你等在这里,肯定有事要和我说,八成是要紧事。所以为了能第一时间知道,咱俩今晚睡一起,行吗?”
套房里安安静静,李忌喜滋滋地哼笑了一声,“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弯腰抱徐微与,下一刻便觉察出不对。
李忌捻了捻徐微与后背的衣服,薄薄一层布料透着温热的潮意,显然才被汗浸湿过。而仔细看,徐微与脸上好像也是湿的。李忌伸手摸过去,摸到了一片冰凉的眼泪。
“——徐微与,醒醒。”
李忌把手中的布娃娃放在一边摇晃徐微与,才晃了一下,他脸上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古怪。
……
李忌半跪在沙发边,试探着低下头从徐微与的胸口开始嗅闻,渐渐到腰腹,最后停在腿侧。他的神情又茫然又古怪,半晌,李忌伸手摸进去——摸到了被浸湿多时的布料。
……啊?
难道……不对,不可能,他们毕竟在一起两年多,徐微与要有那方面特殊生理情况他早发现了。不可能等到现在。
李忌太阳穴青筋直跳,蹲着想了会,还是没有按捺住心底的恶趣味。他把徐微与扒拉进怀里,抱着站起来。昏过去的徐微与比任何时候都更听话,皮肤潮热,还带着暧昧的气息。李忌就跟抱着什么大宝贝一样走进另一个房间。
在他身后,沙发上的布偶突然动了一下。仿佛空气之中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它和徐微与连在了一起。
徐微与离开,它也被拽的动了一下。
李忌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猝然回头。他皱眉望着那个布娃娃,许久没动。而他怀里,徐微与头靠在他胸前,睡得不太安稳,某一刻,眼睫轻轻动了动,仿佛要醒过来一般。
——
【小徐总。】
【小徐总!】
徐微与睁开眼睛,最开始的几分钟他有些不知身在何处,望着车窗外的树林发呆,直到隔着一层玻璃的地方出现了司机的大脸,他陡然一惊,朝后仰去。
“小徐总,你睡着啦。”
司机拉开车门,“咱们到了,下车不。”
徐微与朝外看去,树丛掩映间,李家标志性的白色建筑露出一角。
……
徐微与按了按眉心。几个月前,李旭昌投资的汽车项目破产,总计亏损接近三亿。本来没什么,三个亿虽然对于李旭昌个人来说是一笔相当庞大的债务,但对整个李家来说,也就洒洒水。远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只要李老爷子没死,总有人帮他。
但是事情坏就坏在李旭昌为了避税,利用好几个家族控股的公司联合做假账。那些公司原本分属于李家的其他人,李旭昌买通财务出纳等重要岗位负责人,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搞了一招瞒天过海。如果项目成功,这些账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被翻出来。但项目一破产,相关的内账就被合伙人和官方调出来审查了。一查之下果然出了问题。
税务局立刻开始审查相关公司的近几年账目,很快就翻到了更多有意思的东西。空头就跟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凑上来,市场上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放,其中两家上市公司的股价大跌,其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据说开内部会议的时候李旭昌被表亲逮着揍了好几拳,鼻梁都骨折了。李家花了很多钱才将事情压下来,家族账面财产缩水近三分之一,资金链干涸。
李老爷子的意思是希望李忌也出点,结果李忌直接带着徐微与躲到了国外,手机关机邮件不回,一直等事情结束才慢悠悠地回来。
不过他表明不想管的态度显然没有劝退李家众人,昨天,李老爷子过生日。借着这个名头,大的小的连番打电话问候,让他一定要来。
李忌这次没拒绝,只是抱着徐微与在公寓里哼唧到必须要走的前一刻,才不情不愿地起来换衣服。临走前还嘱咐徐微与晚上一定要来接他,不然李家真能丧心病狂的往他床上塞人。
当时徐微与跟被狐狸精抽干了精气书生一样躺在床上,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到处都是牙印,怒极反笑,直接砸了个枕头过去,让李忌赶紧滚。
结果到了晚上,他还得卡点过来。
顶着严重睡眠不足熬出来的黑眼圈,徐微与整整领口下车,“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李忌。”
司机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靠着车优哉游哉地点了根软中华。
李家这栋房子徐微与之前就耳闻过,说是李老太爷想学中国大家族的范儿,搞四世同堂五世同堂那套。整栋建筑从里到外一共有六十多个房间,建的时候就大致分好哪个房间给哪个人住了。外界传闻这么多年李家一直按照老太爷的安排居住,家规严明,井井有条。
徐微与顺着白石子铺的大路走到铁门前,按了下门铃。等了足足十几分钟,那块小屏幕才幽幽亮了起来,一个小眼睛鹰钩鼻的男人凑在镜头前朝他看来。
“您好,我是刚才和您联系的徐微与。我来接李总。”
透过可视镜头打量他的男人闻言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脸上也带上殷切,“哦,是徐先生哦。您稍等我马上来。”
他有点福建口音,不知道是一代移民还是二代移民。夕阳赤红,在天际尽头烧成一条长河,李家已经亮了灯,站在栅栏门外,徐微与仍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他往一侧走了几步,只见落地玻璃窗里面,几个明显没成年的小孩拿着玩具枪以沙发小桌子做掩体,互相打闹。另一边的大厅里,十几个大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一副和乐热闹的样子。徐微与听同学说过,中国那边每到过年,一个家的人都会回“老家”欢聚一堂,但从没见过,还以为和意大利的家族聚会差不多。现在看来——好像更亲密一些……他也说不好,但李家这种氛围肯定比福利院的小舞会强。
门轴扭了一声,徐微与看过去,只见刚才在屏幕里和他打招呼的男人站在门口,一身薄毛衣,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徐先生,我是李家的管家。您跟我来。”
徐微与微微颔首。
面对不熟的人他向来话不多,但李家的管家却是个自来熟。
他半侧身往前走,“徐先生好年轻啊,今年多大?”
“二十三。”
二十三?
这个时间点的徐微与简直嫩得出水,配上一身灰蓝色系的休闲衬衫,长西裤,往哪儿一站跟画儿似的,谁都不会觉得他上了三十。但真正听到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数字,管家还是难掩诧异,随后,打量中就带上了一点点不明显的若有所思。
徐微与知道他在想什么,装作没看见。李家的管家也不多嘴,带他从一扇小门走进别墅。另一边起居室里的笑声传过来,回声有些空荡,一下子就从热闹变成了清冷。
徐微与往上看了眼,螺旋上升的楼梯顶端是一扇圆形天窗。此刻穹顶暗蓝,无星无月,像是一只静静往下看的眼睛。
“从这里走到头,贴了‘到福’的那扇门就是少爷的屋子。您去吧。我就在下面,有什么需要的,您随时下来找我。”
管家的态度很是客气,徐微与也朝他道了声谢,抬步走过去。走到那扇门前时,徐微与随手敲了敲,见没人应,直接拧开走进去。
侧身进门的那瞬间,徐微与的余光朝后一扫——管家站在下了两级的楼梯上,眯着他那双小眼往这边偷觑,神情说不出的让人不舒服。徐微与耳侧的皮肤微微绷了下,随后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径直关上了门。
……什么玩意?
徐微与从来没有接触过管家这类人,本能觉得不对劲,但对方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伤害行为,他的警觉心空悬着,又不舒服又放不下来。
“谁……啊?”
一声满是醉意的问话从房间里传来,徐微与下意识看过去,居然没找到人。
啪。
有什么光滑的东西拍在的地面上,听响动,体积应该不大。
李忌又在作什么妖?徐微与顺着声音走过去,同一刻,一个黑色的头顶从里面,床的一头伸了出来。
李忌盘腿坐在地上,用两只胳膊撑着后仰的上半身,就以这么一个特别特别别扭的姿势倒看着徐微与。他眉头皱得很深,满脸不耐烦,只穿了件黑色高领薄羊绒打底衫,外套不知道脱哪里去了。
此时是冬天,也不知道李家的地热系统是怎么配的,刚才徐微与在下面还能感受到温暖,到了房间里,反而冷得要死。李忌就在这一两度的室温里坐地上翻书——哦,不是书。徐微与垂眸打量,发现李忌面前翻开的是几本相册。
“起来,我带你回去。”徐微与蹲下来。李忌的脑袋也随着他的高度转正,然后,他终于认出了徐微与,神情一下子就从不耐烦变成了挑眉惊喜。像个小孩子。
“你……你怎么来了。”李忌慢悠悠地问道,手不安分地牵徐微与的领口。
他这个样子让徐微与想起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不自觉往后仰头,“司机在外面等我们,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李忌“唔”了一声,不置可否,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徐微与露出的漂亮喉结,下一刻直接咬了上去。
“嘶!”徐微与猛地站起来。结果李忌就跟没骨头一样,径直扑过来抱住他的双腿,脸往中间埋,喉咙间溢出笑声。
这人是喝了多少?
两人在一起将近一年,徐微与从没见过李忌这般醉到完全失去意识的样子,索性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他翻了个白眼,直接踢开他往旁边撤了一步,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李忌这个样子,他一个人搬可能会摔,必须得两个人。
“下周带你去冷水湾海钓,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李忌粘过来抓住他一条腿,声音含含糊糊的。他属于逮到点甜头就要吃够的纯血狼崽子。即使醉了,仍能从徐微与的动作中准确地察觉到他对他隐隐的纵容。
“不去。”徐微与把手机贴到耳边,冷淡说道。
“……为什么?”李忌还有点委屈似的
“不想听你上课,李老师”
【作者有话说】
徐微与最开始两年的状态好难写[裂开]
第140章 后记
最后一场梦
李忌呆住了。他平时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一愣就特别有反差。徐微与垂眼看着他,片刻后收回目光。
他这边才转头,那边李忌就扯着他的裤子拽了两下。
“看我——什么叫不想听我上课?”
“喂,王师傅,麻烦你上来一趟。”
徐微与充耳不闻,结果话才开了个头,李忌突然扑住他,伸手抢走手机。徐微与哪能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完全没设防,一下就让他得逞了。李忌连头带尾整整八十二公斤,身上全是硬邦邦肌肉,平时他收着力,徐微与觉得还行,此时被这么一扑,只觉得呼吸都困难。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侧身就是一肘。
“嘶。”李忌抽气。但他好像觉得不太亏,忍痛朝徐微与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把电话凑到嘴边,“老王啊,是我。你别上来了,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再来。今晚徐微与跟我在这儿睡。”
徐微与现在听见“睡”字就有应激反应,用力推李忌,企图挣脱他的束缚。但他哪是常年泡拳击俱乐部的李少爷的对手,人一只手就把他按的死死的。
那边司机又说了些什么,李忌嗯嗯应付,几句之后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你等下,别挂。我要回去。”徐微与狼狈喊道。
李忌把电话往床上一丢,转头扑进他怀里,很快咬开两粒纽扣。他的牙齿和舌尖不经意触在徐微与胸前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点冰凉的湿,徐微与又恼又羞,猛地用力将这人掀开。
“咚!”
李忌滚到旁边,一头撞在地板上。
“……痛。”他捂着头哼道。
徐微与没理他,坐起身单手扣上扣子,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刚才他进来的时候没有锁门,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要进来,随时能看见他和李忌纠缠在一起的样子。徐微与对陌生的环境天然抱有警惕心,更何况管家之前的偷窥明里暗里透着股不怀好意,徐微与一点都不想在这里久待。
徐微与站起来,打算去拿他的手机。可才一动,脚踝就又被李忌攥住了。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徐微与蹙眉问道。
他感觉李忌还是有意识的,只是故意放纵自己的行为而已。
李忌仰躺在地上看着他,少顷抬起另一只手指了下这个房间。
“这是我爸妈的房间。”
“原本。”
李忌从没和徐微与提过他父母的事。还是两人在一起一段时间以后,徐微与才从别人那儿听说李忌父母多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真算起来,李忌也是孤儿。
李忌望着侧墙,仔细看,墙纸上有好几个小洞,原本应该钉了钉子。很明显,这个房间里曾经挂着许多张属于李忌父母的照片。然而时过境迁,照片被人搬了下来下了,钉子也被拔了。
李忌笑了笑,“我八岁那年,他俩以全部财产给我设置了信托。于是他俩死后,我就被接到了这里。”
——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如果细究其中含义,完全能挖出一片堪称恐怖的过往。
徐微与神情略微变了,“你……”
“陪我。”李忌闭上眼睛笑着要求道,“我想在这里睡一晚。”
……
房间外的树枝多年没有修理,已经贴到了窗户上。外面起风,那些树叶就啪啪地打在玻璃表面。徐微与沉默了一会,反正他来之前已经洗过澡了,睡一晚好像也没什么。
“我知道了,你先松开我。”
“不松。”李忌拍拍自己身边,“快来,给你看点好东西。”
徐微与心道谁要和你一起躺地上,跟傻子一样。他猛地抽腿,将自己从李忌的手里拔出来,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李忌站起来。
徐微与打开门,同一刻,一个人影闪进了旁边的房间。徐微与静静看着那扇打开的房门,进来时因为李家热热闹闹的氛围而升起的好感荡然无存。
他脚下往前迈了一步,突然,一只手搭上徐微与的肩膀,猛地将他拉了回来,咔一声关上门。徐微与后背抵着李忌烫热的胸膛,脸色有些不好看。
“你家的管家为什么要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李忌扣上锁,侧头作势要亲,徐微与仰头,冷冰冰地盯着他,一副你敢亲这事儿就大了的样子。李忌仔仔细细地注视着他,几秒后,伏在徐微与肩上笑了起来。
“你好像那只花猫。”
徐微与被他压得撞在门上,下意识问道,“什么猫?”
“咱们上次去阔叶林酒店,碰到的那只在前台检查游客背包的小三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徐微与闭上眼睛,表情明明白白就是——我就多余问这一句。李忌笑的全身都在抖。
他不想和徐微与谈李家的事。
不需要多余的话,两人心照不宣地懂了对方的意思。
“起来,我要喝水。你房间里就一张床吗?”徐微与从善如流地转开话题问道。
李忌换了个姿势,抱着徐微与的肩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仿佛不能离开徐微与的连体婴。
“干嘛,你还想和我分床睡啊。”
“要不然呢,你身上全是酒气。”
人真的会被时间腐蚀。一年前,徐微与连李忌靠近都受不了,现在已经能相当镇定地忍受这人的骚扰了。平心而论,除了最开始爆发的不愉快,和李忌相处的时间甚至可以用舒适来形容。有时候徐微与都会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和这个人谈恋爱过日子,还是说他对现状的适应只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一种表现。
徐微与没有答案,后来就索性不想了。他的有意忽视加快了身体习惯的进程,无形之中,也软化了精神上的排斥。到如今,他和李忌在正常交流的时候,旁人已经分辨不出他们真正的关系了。
徐微与走到小冰箱前拉开门,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放了三瓶苏阿水三瓶椰子水,跟酒店的客房服务一样。
他拿了一瓶椰子水。
“我也要。”李忌拖长声音要求道。
你没手吗?
徐微与耐着性子又抽下一瓶椰子水递给身后英年早瘫的某人,后者接过,两只胳膊绕过他的脖子拧开,用这瓶开了盖的换走了他手里没开盖的,把没开盖的重新塞回冰箱,自己拿了苏打水。
徐微与:……
最近很多公司都在社交网站上营销,李忌手底下的公关部也紧跟潮流做起了油管账号。李忌闲的时候会上去视察下属的工作。
这倒没什么。但社交网站有推送机制,突然有一天冷不丁给李忌推送了几个恋爱博主的账号——从那天开始,李忌犯神经的类型就从天赋型锐变成了天赋加团队剧本型。
李忌哼笑,把徐微与往另一边搂了搂,“过来,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徐微与四十八小时内只睡了不到十二个小时,前天还出了个短差,现在已经困得有点烦了。本想拒绝,但被李忌一推,脚下莫名其妙地跟着走了两步。徐微与自己都没发现他眼里带着点矜持的好奇,目光已经不自觉地先李忌一步落到了地上。
“坐。”李忌把徐微与按到地上,想了想又从床上扯下毯子折了一折扑在中间,示意徐微与坐上来。
……
地上一共有三大本相册,全都被塞得撑了起来,徐微与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曲了一下,片刻后他像是不经意地问道,“这些照片全是你的吗?”
“对。”李忌从后面坐过来,把下巴搭在他肩上,扯过离两人最近的相册,“都是我父母生前给我拍的。”
“这么多啊……”
徐微与从小到大的照片全部收起来,可能都不到这里的千分之一。在福利院里,健康的小孩很快就会被领养走,所以老师和招呼他们的社会好心人士一般只会拍些大合照和证件照。长大以后,虽然手机里的合照多了起来,但基本都是学校活动和商业活动留下的纪念照,徐微与连存都懒得,更别说洗出来翻看了。
“……你父母一定很爱你。”
这句话一出,颈侧的呼吸顿了几秒。徐微与看不见李忌的神色,却莫名从这微妙的停顿中察觉到了他的冷淡。 ?
“可能吧。”李忌含含糊糊地说道,“他俩每年都会抽出几天带我去旅游,然后给我留一年的零花钱。小时候不懂事,看同学有父母接送,回来拿着跟他俩的合照掉眼泪,提前练哭坟。”
徐微与听出他在阴阳怪气,罕见地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了一句话,“他们赚的钱都留给了你,怎么会不爱你呢?”
“那是因为他们提前发现了某些人的谋划,有人想要杀了他们。”李忌侧头凑到徐微与耳边,“换做是你,你会把你没成年的儿子当做恶心仇人的道具吗?你会给他留一笔理论上永远只属于他的巨额遗产,但不帮他设置任何自保手段吗?”
李忌这话说得藏头露尾的,但结合他父母早亡,刚才管家怪异的偷窥,徐微与心里猛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父母——”
“嘘。”李忌捏他的手指,轻声呢喃,“别管这些事,跟你没关系。反正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给你好处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心甘情愿的。徐微与,我是真的喜欢你……”
——其实在那个时间点,徐微与并没有听清李忌嘟嘟囔囔的醉话。只隐约捕捉到了“公证”“协议”之类的字句。
直到一年半以后的某个上午,李忌失踪多日,他的律师打来电话告诉徐微与说李忌生前立下了遗产协议,请他来签字确认时,徐微与才反应过来李忌说的是什么。
他说:我希望你平安顺遂,富足安康。
【作者有话说】
说个地狱笑话,按照原结局这八个字的祝愿李忌都做到了。被异化成怪物的徐微与是不会生病哒[墨镜]
第141章 后记
【欢迎回来,徐微与。】
随着最后一抹夕阳也被夜色替代,时钟指向七点。李忌压在徐微与肩上嘀嘀咕咕的声音渐弱,徐微与没动,过了会,侧头看他,只见李忌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呼吸间有浓烈的酒气,不知道晚饭时下面那些人给他灌了多少。
徐微与静静看着这个人。李忌今年才二十八岁,相比同水平其他有所成就的二代三代或者白手起家的新贵,他当得起年少有为四个字,但仔细看,这人发间已然有了几根不起眼的白头发。
……
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耗费心神至此呢?
徐微与蹙眉,不自觉将稀少的线索联系起来推测。他思考的时候习惯揉搓手边的零碎物品,而李忌的那些照片常年放在相册里,几乎是第一次拿出来。才一下,徐微与的指腹就觉一凉,随后而来细小的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索。
就像冥冥之中有某种防沉迷系统启动了一样,徐微与下意识收敛心神。
李家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在这里替李忌操什么心?
徐微与把肩膀上的脑袋推开,李忌睡得不算死,睁开眼睛咕哝了一声,一头砸在徐微与腿上。
徐微与:……
李忌似乎觉得这样很舒服,转身抱住腰的腰,把脸埋在他腰腹间,热乎乎的呼吸透过布料贴在皮肤上。
“你在装睡吗?”徐微与一针见血地问道。
李忌一动不动,半点声音都不出,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徐微与望天,只觉自己今天是来带孩子的,默了会,他将几张照片插回去。
不得不说,小时候的李忌看起来比现在可爱很多。粉雕玉琢的黑发小男孩站在两个从头精致到脚的大人身边,时时刻刻都显得非常乖巧。
乖巧得甚至有些呆板。
徐微与犹豫了一下,往后翻。
李忌的长相更像李旭冉,相比较这对样貌出众的母子,李忌的父亲只当得起一句彬彬有礼,长相上没什么记忆点,三人拍照的姿势基本就是家庭照片模板,要么站要么坐,微笑的弧度如出一辙,换个背景,完全可以挂在豪宅的走廊尽头作为向来宾展示家庭和乐美满的证据。
一张还好,这么一本翻下来莫名渗人。徐微与不喜欢随意评价其他人,但他摩挲着照片上的喷砂膜,总觉得这些照片有股作秀的意味。
徐微与见过类似的精英家庭,无一例外,都是高压模式培养精致利己主义者。
在那些家庭中父母表面上说自己爱孩子爱伴侣,实则只在乎亲人给他们带来的名望以及前途。一旦不能如愿,他们什么都能抛弃。徐微与从没想过李忌的生长环境会是这样。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眼睛微微睁大。
在这一页上,徐微与看见了他自己的照片。
相册很大,一页摊开来能贴十几张,但出于交接点的这一面上只有两张照片。左侧年仅十岁的李忌穿着三件套小西装站在父母中间,身后是某欧洲小镇的街道,肩上搭着两人的手,下巴微微抬着,即使脸上带笑也显得倨傲冷漠。
而右侧,不知哪年哪月哪日的清晨,徐微与站在两人公寓的厨房里,身侧的落地窗正对着天边的朝阳。他急着去上班,站在料理台前倾身拿叉子往嘴里送沙拉。一只手在照片的左下角,作势揪走徐微与挽在胳膊上的西服。
看两者之间的距离,李忌当时应该正靠在客厅的沙发里等他。
从死板到生动,第三本相册在这个房间里停滞了十六年,终于再次等到了新的,值得主人珍藏的照片。
徐微与一时没有任何动作,凭手上的感觉,他知道这一页后面的相册里也是满满当当的照片,但他不敢翻了——他和李忌的父母待在一起,他算是李忌的什么人?爱人吗?这是精心策划还是无意间的巧合?李忌是真醉还是假醉?他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吗?
很多事情,不在意的时候什么都不是。在意了,就什么都不对了。
如果只是一个随随便便的朋友,别说是几张照片,就算在他家发现一百本相册徐微与也不会去探寻他对自己的感情,顶多把他当成跟踪狂,私下里报警。但换做李忌,徐微与的思维就像是被月球吸引的海潮那般不受控地涌动。
可能是在一起太久了,也有可能是李忌的长相、性格或者能力,恰到好处地符合他的喜好,于是一点点感情的萌芽在徐微与看不见的地方萌芽。直到如今长得足够大了,才被他发现。
徐微与吸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感觉腿上的人动了动。
——李忌没睡着。
……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他是故意的。
所以他刚才直接拿了这本。
……
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徐微与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在心里问出了这个问题,正想着怎么脱身,口袋里的手机正好响了起来。一瞬间,徐微与的反应宛如发现猎豹的羚羊,一手悄无声息地将相册翻到前面,一手掏出电话,看都没看联系人,径直接了起来。
“徐……”
“我现在不方便说话,你等我一下,我马上给你打回去。”
说着,徐微与从床上扯下一个枕头,将李忌的脑袋挪上去,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嘶——
腿被这人压麻了。
徐微与都不敢回头。如果李忌是在装睡,现在肯定幽怨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强忍着腿上一阵一阵的雪花点走出房间反手关上门,在走廊新鲜的空气里,徐微与长松了一口气。
他脑子有点乱,暂时不想去面对李忌。
徐微与看了眼手机,发现刚才打电话的居然是甲方的业务部负责人。徐微与下意识就想回拨过去,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了刚才有心偷窥的管家。
……
按说这是李忌公司的业务,跟他一个上班的没什么太大关系。真有损失也是李忌的损失。这样想着,徐微与走下台阶。
正当他打算从进来的小门出别墅的时候,左手边的圆形花园会客厅里传来一阵女人的欢笑。
“包好漂亮。”
“……珍妮,你的中文名是哪两个字啊?”
“栖梧。木西,梧桐的梧,就是凤凰栖梧桐树的典故啦。”
“还在念书吗?”
“梧桐?……什么梧桐?”
“哎呀,这么写。你过来。”
“林——栖——梧。”
徐微与的手按在门把上,侧目看过去。
副会客厅的水晶大吊灯光线璀璨,但只有一条顺着没有完全合拢的门缝溢出。透过那条缝能看见里面走动的众人。似乎高挑灵动的身影挤在里面,一会和这个太太说话,一会和那个小姐互相介绍。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上流社会的小型社交。
大厅没开灯,黑暗中徐微与雪白的侧脸先是有些茫然,随即若有所思,不多时,徐微与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推门走出去。
“喂……”
李家老宅侧面用来停车的场地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个足球场大小,徐微与漫无目的地绕着一小片走动,脑子里迅速拆解电话里提出的问题,大致拼凑方案。
大概是因为他在这里走动的时间太长了,吸引了管家的注意。
管家端着一盘铃兰白玫瑰朝这边走来,徐微与远远看见他,有意加快了语速,正好赶在管家走到近前时差不多和对面人沟通好。
他给管家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还没说完。管家摆出了然的神情。
“……好的好的,我明天下去公司对接具体情况,到时候给你发邮件。”
徐微与挂断电话。
管家关心地问道:“少爷怎么样了,他晚上喝了不少,洗澡怕是有些麻烦,需不需要我上去帮您。”
徐微与将手机揣进口袋。
还洗澡呢,李忌应该已经在地上睡着了。现在就祈祷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够高,他明天别感冒。
“他已经睡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今晚在这里休息。”
管家点头,似是想要关切地问需不需要他准备换洗衣服,一阵脚步声从侧门台阶处传来。
两人看过去,却见来的正是李忌本人。
“聊什么呢?”刚才还被关心能不能站起来洗澡的某人步伐稳健地走到徐微与面前,瞥了眼管家,然后挑眉看向他手中的花。
“少爷。”管家笑着和李忌打招呼。
李忌没理他,目光有些古怪。
然后在短短的半秒里,这古怪转为明悟。谁都不知道他悟了点什么。李忌脸上出现惊喜交加的表情,感动地捂住嘴,宛如中了两亿大奖的穷苦大学生,从此再不用吃一点世间的苦。他转向徐微与,眼里甚至有堪称真实的泪光。
“我愿意。”
……
徐微与:……
李忌把手伸平抵到他面前,无名指不断晃动,示意徐微与赶紧给他带戒指,他不需要前面那些求婚步骤,自己就能把自己打包嫁进徐微与不到五十平的公寓里。
徐微与:……
如果不是有管家在,他真能甩出一个滚字。但人前徐微与还是要脸的。
他温和地对李忌说道:“我先上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李家的管家也是没见过李忌这幅不要脸不要皮的样子,忙解释道,“这花是堂亲家的老太太让准备的,给……”
“我知道。”李忌哑然失笑,“你忙去吧。”
他快步跟上徐微与,一把揽住这人的肩。
徐微与似是僵硬了一瞬,李忌没发现。
“开个玩笑,别生气了小徐总。我知道,你要求高,要房子车子彩礼,还要我自备嫁妆。我都给你准备还不成嘛。哪能真拿那两三只小白花糊弄你啊,你放心吧,我跟你求婚的时候,那花都必须是当年的新品种,非高级花行拿不到货的那种。到时候给你包九百九十九朵,代表我对你矢志不渝的爱……”
玩笑有的时候是一种试探,把真话和假话一起放进去,想着万一能得到回应呢。即使被拒绝了,也不那么突兀,还有转圜的余地。
徐微与在李忌漫不经心的玩笑中走上台阶,故意快了这人几步,将他甩在身后。李忌似乎是低头摸了下鼻尖。
“要求真高……”
……
无数画面从螺旋楼梯顶端的圆窗中落下来,逐渐连成贯穿时间的银河,徐微与无知无觉地朝上走着——
直到某一刻,他感觉身后没人了。
徐微与回身,望不见起点的楼梯空空荡荡。
“李忌?”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来。
徐微与本能回头,来人直接捂住了他的眼睛。
【欢迎回来,徐微与。】
错乱的记忆在牵引下重新回归,徐微与只觉得身体变得很沉,很真实,某一刻,他突然朝下坠去——
下坠感刺穿灵魂,他睁开眼睛——
眼前是酒店套房里白色的被子。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还有最后三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42章 后记
柏丽酒店的票据
房间近二十层的楼高隔绝了一切外界杂音,些许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显出桌椅器具的轮廓。徐微与维持着原本侧睡的姿势,好一会,翻身仰面用手臂盖住眼睛。
房间里静悄悄的,就像过去的五年里,每一个他独自待在公寓中等待夜幕降临的晚上。在习惯那个人的存在之前,徐微与从没觉得一个人面对空旷的房间那么难熬。
……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微与起床踩着拖鞋去浴室里洗了澡。出来时已经接近九点了。徐微与拿起放在床头的水,拧开喝了一口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不远处的焦王爷巷里早就挤满了游客,昨晚的灯展还没拆,今天几个小广场上又搭了台子,看样子下午有表演。站在高处望过去,到处都是一派热热闹闹国泰民安的景象,刹那间冲淡了屋子里的冰冷。徐微与怔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在国内,无意识抿紧的唇缓缓松懈下来。
他对着人群放空了一会,将水放在一边的台子上,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嘟——”
“嘟——”
电话提示音响到第三声的时候,那边接了起来。一切仿佛当初在里世界的经历重演,颜祈那边安静了一会。
“徐微与?”
“是我,你在忙吗?”徐微与客气地问道。
下一秒,那边响起了机场的提示音。颜祈大概是拿着手机往另一边走了一段路,“我今天下午要去西班牙参加国际会议,晚上回国。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话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句语气。
徐微与诚恳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
颜祈的声音里透着股果然如此的悲凉和又特么有工作了的绝望,徐微与失笑。
“我昨天晚上做了很长一段梦,醒来以后就发现记忆全部回来了。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我应该会失忆两三年。”
“理论上是的。”颜祈冷笑,“但是前天,庄凡升擅自给你开了我们内部用的安眠药。”
徐微与在原地走了两步,“怎么说?他给我开的药不对吗?”
“不是不对,是太对了。”颜祈吸了口气,“我给你透个底。这件事我没和其他人说过,你知道以后务必保密。”
“——好,你说。”
“庄凡升脑子里有一块活着的石头,那块石头自称三十三面镜,可以同时‘窥探’到三十三个和现实世界有关联的里世界。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控制窥探对象的,但根据我的观察,它的能力相当于有时候灵有时候不灵的全知。”
颜祈的话对于徐微与来说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走帝国主义精英路线的徐总用自己不多的科幻小说积累艰难理解了一下。
“就是说他能看见在同一的时间点,做不同的抉择,所带来的后果。是这个意思吗?”徐微与问道,“他‘看见’给我吃那两种药,能让我恢复记忆。”
颜祈思索片刻,“有点理想……但,差不多吧。”
真厉害。
……要是李忌得到的也是这么无害的能力就好了。
徐微与垂眼苦笑了一下,片刻后收敛心神朝外走去,“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怕我恢复记忆以后去找李忌吗?”
另一边颜祈的表情想必相当精彩。他们两个都知道,徐微与这种人只有真放下了才会拿出来开玩笑,没放下反而会像之前一样避着躲着,连和那人相关的地方相关的东西都看不了。
“你不想?”颜祈故意问道。
徐微与目光无意义地在房间里环视一圈,“不了,总不能无休止地纠缠下去,就这样吧。而且他那边的环境也挺好的,食物充足,没污染没天敌。”
颜祈:……
他笑了起来,笑得声音都在抖,“你好像在放生野生动物。”
徐微与不置可否,没人知道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但是很多事情不需要刨根问底,大家只是朋友,不是什么需要触及对方灵魂的关系。
颜祈笑够了,终于重新开口道,“你能想开最好,有两件事我要提醒你。”
“你说。”
“第一,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考虑,我建议你赶紧申请入籍。你现在呢,身上的里世界气息很重,很容易遇到危险。具体情况、武器、药品都属于调查局的内部机密,你必须入籍然后入会,我们才能给你提供。”
徐微与手按在门把上,“我申请入籍就能入吗?我没有在国内投资。而且我的公司都在其他国家,你们得给我点时间走法律程序。”
“不用那么麻烦。”颜祈那边有些喧闹,似乎是到了登机的点,有人过来催他。
“你按照模板写个申请,局里能立刻给你办身份,你那边的身份也不要动,以后任务用得上。”
徐微与:……
还没正式入职呢,老员工已经想着给他安排工作了。这就是眼里有活的传奇调查员吗,真令人敬佩。即使是徐微与,此时也有种被人挖坑了的感觉。
但颜祈可能是加班加习惯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多资本家,“入籍这种事你愿意就行。调查局和其他国家机构不一样,只要不是二鬼子,我们都要。另外,第二。你自己注意一下身体,庄凡升开的药怎么说呢,副作用挺大的。”
徐微与听出了他的犹豫。然而,这些天调查局给他留下的好印象蒙蔽了他的双眼,徐微与毫无警惕心地问道,“具体在什么方面?”
“……生育。”
这时候就是看一个人平时接触的信息是阳春白雪还是肮脏下作的最佳时机。
徐微与略作思索。
“无精症?”
颜祈:“唔,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会怀孕。”
徐微与:……
人生观晴天霹雳,世界观地动山摇,徐微与站在房门前迷茫无助难以理解地盯着木头上的花纹。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颜祈?”
“不是的呢,徐总。”颜祈夹着嗓子装可爱,“庄凡升脑子里的那块石头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繁衍异种,我怀疑它的力量来源和生育有关。好了不说了,我上飞机了。”
说完颜祈便挂断了电话,徒留徐微与一个人独自消化突如其来的人生打击。
……
颜祈刚才说了,副作用只是可能发生而已对吧。
……
徐微与深吸一口气,开门走出房间。
迎面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烟混合的气味,即使新风正嗡嗡开着,也还有残留。
徐微与一惊,因为记忆突然恢复的原因,他一时没想起近期的事,待目光看到吧台前的男人才缓缓记起来这房间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塞缪尔先生。”徐微与叫了对方一声。
男人闻声看向他。就像徐微与记忆里短暂的相处一样,塞缪尔是个没太大记忆点的混血,长相收拾收拾也能说一句英俊,身材倒是练得很漂亮,标准的衣架子。
“你醒了。”塞缪尔把手中的烟蒂暗熄在烟灰缸里,徐微与扫过一眼,发现烟灰缸里还有七八个烟头。他印象当中,这人是不抽烟的。
“怎么了?”徐微与处于社交礼仪问了一句。
男人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似笑非笑的,又好像有些难以言明的小心和悲哀。只是不等徐微与看清,他就拿起烟灰缸走到吧台后将烟头倒进了垃圾桶里。
“昨晚局里有几个人受伤了。”
没听颜祈说啊。
不过这种事他帮不上忙,颜祈跟他说了也等于白说。徐微与走上前,“你要回去吗?”
“不用,他们能应付。”塞缪尔抽了只杯子洗干净,转身接了半杯温水,“待会咱们下去吃早饭?这一片往前走六百米有个老居民区,我看网上说那儿的特色浇头面不错。”
塞缪尔没有直接把杯子递给徐微与,而是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示意徐微与喝。徐微与没觉得他的举动不对,低声道谢——站在他对面的男人盯着他修长洁白的手指,几秒后掀起眼皮,似是要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徐微与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响,好像故意不给某人说话似的。
徐微与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来电人,“等我一下。”
他朝客厅的落地窗走去,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笑,“好久不见,杨小姐。”
塞缪尔原本有些落寞的神情倏然一变,就跟被人扎了一样。男人手撑在吧台边缘,面无表情地盯着徐微与手上的手机。
如果目光真的能杀人,那对面的杨朵肯定已经被戳成筛子了。
“这周吗?这周应该不行,我大概明年才有时间度假。”
李忌无声出了口气,微一摇头简直想要冲上去把徐微与的电话抢过来。
杨朵和杨长明那两姐弟有没有点自知之明?徐微与是为了找他才请他俩当保镖的。就是最纯粹的金钱关系,现在扒着徐微与不放想干什么?真觉得自己能登堂入室啊。
他还没死呢。
但凡徐微与回头看一眼,都会被李忌森冷的表情吓到。但这个时候,电话那头的杨朵正喜滋滋地跟他说她和杨长明盘了一个旅行社,目前正在做国际旅团。涉及到专业领域,徐微与不自觉认真了些。
然而,就在他给杨朵计算成本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锁骨被人摸了一下。徐微与本能按住了同一个地方——随即,手指上的布料触感让他想起了昨天晚上昏迷前发生的诡异情状。
……?
徐微与还未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杨朵听他突然不出声了,不解地提醒,“徐老板?你在听吗?”
“嗯……我在听。”徐微与不自然地抿了下唇,将衣领往上拉了点。
可紧接着,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捏住了他的腰侧,放肆地抚摸到脊背。
徐微与心底顷刻间窜上一股寒意,下意识扶住身后的沙发,没留神将塞缪尔搭在上面的外套蹭了下来。
“徐微与你怎么了?”某罪魁祸首假惺惺地问道。
只是此时,不管是电话那头的杨朵还是被悄摸欺负的徐微与都是一头雾水,没人发现他的恶劣。
徐微与耳根微微泛红,对塞缪尔一摇头蹲下身捡他的衣服。
调查局的作战服两侧最常用的口袋容量非常大,穿在身上时,抽手同样十分便捷。这是设计时就考虑到的使用需求。但这种设计也导致衣服摊开时,口袋里的东西很容易滚出来。
徐微与将几个金属瓶子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单独包装小药片放回口袋,拿起飘出来的小票时,顺便看了眼。
无他,这是塞缪尔口袋里他唯一认识的东西——柏丽酒店的票据。
而他目光落下的那一刻,两个字落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李忌。
【作者有话说】
终于!
第143章 后记
“李忌……”
嗡嗡作响的风扇和电话另一边的嘈杂仿佛同时静止,徐微与突然间听不见任何外界声响,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盯着手指前纸上的那两个字,脸上血色尽褪。
杨朵等了一会,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刚才提的计划有问题,试探着问道。
“徐老板我说的不对吗?我看你们温州来的老板都跟饭店合作,带游客过去吃海鲜,利润好高哦。”
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渐近,徐微与把票据攥在手心,硬质纸支出来的尖角生硬地顶着手心的皮肤。他没什么表情地吸了口气,站起来把衣服递给来人。
男人轻轻说了声谢谢,站定在他身侧——无论怎么看,徐微与都不能从这人身上找到一点李忌的痕迹。两人目光在空气中轻微一碰,李忌扯起嘴角,抬手点了下耳朵,用口型问:
【谁啊。】
……
徐微与收回目光,朝旁边走了两步。
“商业模式可行,但是你也说了,你所在的那片区域的旅游团都是这个经营模式,你们初来乍到,想从别人手里抢客可能不太容易。”
杨朵也不知道在干嘛,哐当摔了不锈钢盆,“嗨,就是这点烦人呀。前段时间杨二出去找人喝酒,有个记者听说我们的买卖,说可以帮忙拍宣传片。但开价十二万块钱人民币。我心想抢钱呢,没理他。”
“确实没必要。”徐微与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去你们那儿旅游的多数不看采访,即使看也不可能费劲去找你们。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时没法和国外客户精准对接,你看能不能找到本地的国际旅行社。他们一般不缺客源,但手上懂多国语言的导游不多。你可以跟他们合作,按照一定比例分账。然后给他们留联系方式。”
“像这类游客一般不会只去玩一次,等下一次他们再来度假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你们。同时这些人会把你们推荐给其他亲朋好友。按照这个模式积累三到四年,你们的口碑就能扩出去。到时候再慢慢挖其他导游,扩大接客人数。等能同时带上千人的时候,再做网络推广,这样比较稳妥。”
有时候见多识广在商业决策上比敢想敢干强得多。杨朵杨长明姐弟两二三十年来一直在东南亚各个小国打转,见过的商业模式远不如徐微与丰富,对生意的长期预测也不如专业的投资经理。徐微与愿意给他们一些意见,简直是救了他们的命。
——就是给得太仔细了。
让某些人光是听就心里泛酸水。
李忌垂眼叠作战服,八百年不碰家务的人,低头捏着衣领边缘细致地将其折出挺括的圆弧,再将拉链拉到最上,用搭扣固定。徐微与听着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心跳激烈到颈侧的动脉血管都仿佛要炸开一般。
但面上,他仍旧不动声色。
杨朵:“你等等徐老板,我记一下。杨长明!杨长明!拿支笔过来!”
“等一下!”杨长明的声音传来。
徐微与就听身侧人不轻不重地把叠好的衣服往沙发上一扔。
杨朵骂娘:“人徐老板还要上班,你多大架子,等你?!”
一阵兵荒马乱。徐微与猜他们应该是在市场上吃饭,可能店主是郭大河的朋友,所以杨朵在另一边帮忙摘菜,杨长明在另一边剁排骨。听见是他后者一愣,赶紧放下刀抬腿跨过木凳子,结果一个没留神把凳子带倒了,引来旁边阿嬷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马来语一阵数落。
“笔。”杨长明跑到近前,低声对杨朵说,“把电话给我,我有事和徐老板说——徐微与,是我。”
他对杨朵时叫的是徐老板,接过电话喊徐微与却是全名,那点年轻人的心思昭然若现,杨朵哼笑了一声走远了。
“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徐微与笑着寒暄道。
“嗯……挺好的。”说完杨长明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给我和杨朵打那么多钱啊。”
“应该的。”徐微与望向远处,“这一趟下来你们身上留了不少伤。”
杨长明:“可是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说了,咱们自担风险。你一下打这么多钱过来,我还以为徐老板您终于打算包养我了。”
当时去找李忌之前,徐微与和郭大河签的合同里写明了,如果出现意外事故,双方都不能让对方负责。但徐微与回国以后却给三人打了一大笔“医药费”,数目基本够他们三个养老的。
杨朵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指给杨长明,说你看,人家徐老板手里漏一点就够咱们几十年衣食无忧,哪是你能攀高枝的。
只是话是这么说,人在年轻的时候遇到各方面都符合自己心意的对象,怎么可能不想更进一步呢?这时候退缩了,一辈子都会后悔。
杨长明站起来走到外面,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好像手中的电子产品是某种未来的具象化似的。他仍然笑着跟徐微与开玩笑,“结果杨朵说她也有,不仅她有,舅舅也有。害我白高兴一场。”
他小心翼翼等着徐微与的回应。杨长明开口之前就想好了,反正他只是跟徐微与开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凭徐微与的性格,也不可能正儿八经地拒绝他。慢慢来呗,他有的是时间。
可下一刻,电话里传出了一个故意提高的声音。
“徐微与,宠物医院发微信问你什么时候去接猫。”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说的有多刻意,一股子正宫娘娘的架势。杨长明爽朗中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僵在脸上,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
不多时,徐微与的声音响了起来,“有点事,我明天再打给你。”
“……好,您忙。”杨长明低声说道。
他挂断电话,蹲在他脚边揪菜叶的杨朵立刻兴冲冲地打了他一下,“怎么样怎么样?”
杨长明没有立刻回答,像是想了一会才接受这个结果一样。
“他身边有人了。”
他们所在的市场就开在河道边,窄窄一条水泥砌的坝堤被两边的小摊贩占得只剩几十厘米供人行走。来来往往的主妇和餐厅老板提着大包小包,跟两边的商贩高声打招呼。杨朵环顾周围,阳光透过胶皮大伞,把她的脸也映成鲜亮的橙色。
“那也没办法呀。”她抠了抠头皮讪讪说道,“你也别光盯着徐老板,人家……”
“我知道。”杨长明淡淡说。伸手把凳子拖过来示意杨朵坐,自己则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哆一声拔出菜刀。
“回来啦。”对面的阿嬷抬起头。
“嗯。”
电话另一边,徐微与转头看向李忌,后者一脸无辜地回望他。
“咱们什么时候去接猫?”
……有意思吗?
徐微与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他不知道李忌是怎么找过来的,但他能确定,凭李忌的秉性,这个塞缪尔一开始就是他。刚才身上诡异的触碰也肯定和他有关系。
徐微与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窒息般的紧缚感,他好像往哪跑都逃不开这个人。他和李忌真就像另一个时间线中,那两只疯狂纠缠在一起的异种一样,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鼻腔酸麻,徐微与都没意识到他自己怎么了的时候,身体比大脑快一步做出反应,令他别过了脸,下一刻,一滴眼泪砸在了地毯上。
……
李忌猝然拧眉。
相爱的人之间可能真的存在某种心有灵犀的联系,一瞬间,李忌就想到了徐微与可能认出了他。但很快,这种猜测又被他自己否定掉。
这些天来,调查局对他做了专门的研究,而他藏在“塞缪尔”这个身份里,全程参与。不仅改掉了一些动作上的小习惯,还特意学着周围人的语言习惯设定新人格。即使徐微与恢复记忆以后能认出他,也不应该这么迅速。
一时之间,房间里居然没人出声。
徐微与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舌根很快尝到一丝血味。
“我感觉李忌可能找到我了。”片刻的凝滞以后,徐微与率先开口。
李忌无意识绷紧身体,扯出一丝笑来,“为什么这么说。”
徐微与看向他,神情认真,只眼眶还留着些许余红,“有人在碰我。”
……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松懈了下来,李忌额角青筋直跳,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太希望徐微与能够认出他了。这份希望强烈得像是火一样,肆意焚烧着灵魂,以至于他在做一些不合理的举动时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
他希望徐微与先认出他,这样他就能理所应当地结束这场表演。
但结束以后呢?
如果徐微与像之前一样厌恶他,想要离开,他要怎么办?把他绑回巢穴,像之前一样同化他,强迫徐微与也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永永远远地留在另一个世界吗?
李忌清楚地知道自己给不出答案。
这段时间他看着失忆的徐微与处理工作,尝试新的食物,站在窗边远眺城市风光,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徐微与对这个世界的喜爱。这种安宁的生活才是徐微与想要的人生。
而他李忌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是才十几岁的时候就发现李老爷子买通基金经理侵吞他父母留给他的遗产,是检查公司账目以后,发现信托给他的分红有几笔被李老爷子拿去给李旭昌填了亏损,是再长大一点,发现很多亲人都恨他,希望他去死。即使他主动远离,那些人也不愿意放过他。
充足的物质基础几乎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于是精神越来越空虚。几次发现自己的体检报告被做手脚以后,又开始警惕身边的一切活人。状态最差的时候,他需要同时服用四种药才能睡着。
其实刚认识的时候,徐微与但凡愿意深度参与公司决策,就会发现李忌的不正常——没有那个正常的人会在只有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搜集信息,布局坑害自己的家族公司的。更别说后面几年基本打算杀人的谋划。
仇恨在父母死亡之前就已经酿成了,只是李老爷子和李旭昌早了他一步而已。没有徐微与,李忌也会死。
他用自己必然肮脏丑恶的人生连累了徐微与本该光明平坦的一切,还要拉着他继续下坠吗?
他的爱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
……
李忌勉强活动脸上的肌肉,扯出一个大概是担忧的表情,“我没听懂,能不能说具体点。”
他话音才落,徐微与的手机就嗡地震了下。徐微与也有点走神,眼睫颤了颤才垂眼看去。发现是宠物医院问他什么时候过去领猫的信息。估计是问李忌没得到回复,同样的问题又发给了他。
“我出去一趟。”徐微与说道。
“接猫吗,我跟你一起。”
微妙的、尴尬的或许还有些紧绷的气氛悄然淡化,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李忌落后徐微与半步,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离开前方人的背影。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指虚虚拢住那只布娃娃的身体,到底没有再碰一下。
“……哎,徐总。”李忌快走两步跟上徐微与,“你很怕你前男友吗?刚才都哭了。”
徐微与抿着唇加快脚步。
李忌长腿一迈再次跟上,“问你话呢。你们资本家没必要这么看不起工薪阶级吧。”
徐微与停在电梯前,银白色的合金面照出他和李忌,后者做出一副天衣无缝的好奇样热情地围着他。
要戳穿他的伪装吗?
……
戳穿以后,我将要面对什么呢?
徐微与很少害怕,但此时,他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不仅是恐惧,还有被压制到冰冷的恼怒。再细究下去,难以言明的酸涩和苦楚像是细针一样混在里面,时不时扎在神经上,带来一阵让人无法忍受的疼。
肩膀又被拍了两下。李忌向来这样,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我不怕他。”徐微与侧目,冰冷的乌黑眼瞳仿佛凝着霜雪,“但是我也不想见到他。”
……
那可由不得你。李忌在心里无声地反驳道。
他低下头笑了笑,“行。等局里的排查结束,我给你申请检查。”
徐微与只觉一阵荒谬。他不知道李忌想干什么,这人打算永远披着塞缪尔的皮待在他身边吗?还是说,这是他的新策略?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徐微与逃避般收回思绪,径直往里面走。
然而下一刻,一根挂着血的柔软枝蔓俯冲而至,尖端在他眼中迅速扩大。
“小心!”
“?李忌!”
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人永远会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在那万分之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徐微与眼前一黑,接着肩上一股巨力,直接被推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摔在了地上。
而眼前,李忌微微躬身,一根水管粗细的怪异暗红色藤条从后至前贯穿他的后心。他下意识用手捂住伤处,但血就像不要钱一样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
徐微与面颊发紧,大脑一片空白。
李忌没顾得上检查自己的伤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他。
确认心中的猜想,他反而不敢说话了。然而徐微与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灭火器,支起身就要砸玻璃。
“徐微与!”李忌喊道,随即声线又弱下来,有点底气不足似的,“等等……”
徐微与现在已经没办法思考了,他很少有这种时候,思维僵硬到仿佛灵魂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脑中不断回放的,是当初在空间的连接处李忌当着他的面撕裂自己身体的惨烈一幕。
然而,就在他的注视下,李忌表情古怪地反手缓缓抽出那根藤蔓,血肉被牵扯出黏腻的水声,徐微与脸色惨白,可突然间他发现在那根藤蔓被拔出以后,李忌胸口上能看见对面的贯穿伤迅速愈合。
某位对自己能力有重大误解的怪物避开徐微与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扯下附在电梯中的异种,动作怎么看都带着股泄愤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午最后一章,然后完结!我要疯了,我真的很不擅长写这种由不正常变得健康的感情,我的舒适区还是小蜘蛛强制小蝴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44章 后记(完结)
收容与被收容。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徐微与侧身靠在墙上,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咔……
身后传来墙皮皲裂的声响,徐微与完全没有注意到,只觉眼前阴影倏然遮下。他抬头,正对上神情森寒至极的李忌。
徐微与眼睁睁看着男人抬起异化成尖锐爪钩的漆黑手臂,那刹那完全凭借本能闭上了眼睛。薄薄一层眼皮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在视觉之外。脸侧一凉,接着,他被人拉进了怀里。
……发生什么了?
徐微与睁开眼睛,入目的先是李忌身上那件黑色外套,继而是席卷而来的藤蔓状触肢。李忌抱着他在走廊里狂奔,每往前一步,都有无数舒展开来的往网挡在两人身后。在徐微与的【注视】中,细小的惨叫开始进入他的感知。
“别看。”耳边响起李忌的声音。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徐微与梦境中或染血或扭曲的脸此时毫无伤痕,鼻骨高挺,唇形削薄,再往上面浇点酒,就是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畜生样。
李忌把他往上抱了点,伸手从他口袋里摸出房卡,往锁上一贴。本应该亮起的绿灯一动不动,贴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
徐微与听见他低骂了一声,而后闪身撞进旁边的消防步梯间。厚重的消防门重重摔回去,李忌把他放下来,上上下下摸过一遍,连手指都掰开来检查。确认他没有受伤以后李忌才停下来。
……
“你刚才躲什么?”他冷眼直勾勾地盯着徐微与,眼底深处有不可忽视的受伤,“你真觉得我会对你动手?”
徐微与的手还被他抓着,闻言,猛地抽出一拳揍了上去。
——李忌别过脸,这一刻简直懵了。不等他回神,第二拳紧随而至。徐微与再怎么也是个成年男性,即使没有受过专业级别的长期训练,发狠的力道仍旧够把人揍趴。李忌往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以后以人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一把攥住徐微与手腕。
徐微与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就着这个站位将李忌一把掼到墙上。李忌后脑连同肩背与夹角坚硬的墙壁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他还要分神掌控外面的动静,脚下不稳摔坐在地上。见状,徐微与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跪坐在他胸口,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
李忌嘶了一声,仰面望向徐微与,下一刻,徐微与扼住了他的脖颈。
那几乎是一个成年人所有的力量,但凡李忌现在还是个活物,颈椎就该发出可怖的错位声。但很可惜,他的骨骼已经不是徐微与凭一己之力就能折断的了。
李忌虚抓着徐微与,青年用灼红的眼睛回望他,下颔紧绷到能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静脉血管。
“恨死我了吧。”李忌突然笑了,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徐微与掐在他喉咙上的手颤抖起来。
“我就不消失。”李忌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极了小孩子闹脾气,但在此刻却残忍至极。
徐微与的眼泪砸在他脸上,连同他自己的一起被地心引力牵引着往下。李忌猛地挣开徐微与的手,坐起来按住徐微与肩膀。徐微与猝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抿唇劈手扇了过去——然而他的手被李忌稳稳接住,拽到下面握紧,随即而来的是带着血腥味的唇舌。
徐微与浑身都在发抖,仿佛在刚才的单方面殴打中受到了剧烈惊吓。李忌轻轻舔舐他柔软的粘膜,越来越紧地抱住他。
只看现在,这分明是一个紧密到难以分离的深吻,甚至带着一些安抚的意味。但事实上,这是怪物拽着人类朝无尽黑暗前行的前奏。
徐微与用力抓住李忌,指甲深深抠进对方肉里,李忌反握住他,没做丝毫反抗。仿佛这样就能迷惑住徐微与,让他忘掉之前种种劣迹斑斑的行径一般。
徐微与眼前发黑,仰头,想要摄取氧气。但这目的很快被李忌发现,他抬手按住徐微与的后脑加深亲吻。
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可以推开我啊。
李忌用目光这样要求道,但他的手却死死桎梏住徐微与,阻断了一切挣扎的机会。
厚重的消防门将另一边走廊上的动静完完全全挡在徐微与的感官之外,步梯空旷,连亲吻间发出的水声和衣料摩擦都仿佛有回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徐微与霎时间推开李忌,后者撞在墙上,轻声笑了起来。他就这么靠着,仰头专注地望向徐微与,目光里仿佛有诱人上瘾的蜜糖,或者深不见底的陷阱。
徐微与默了片刻去摸手机,结果掏出来才发现自己的没有响。
李忌眨了一下眼睛,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口袋里的动静。
按说他不该连这么明显的震动都发现不了。事实证明,无论面上装的多淡定,碰上徐微与,他还是会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失去所有分寸。他们两之间的锁链,是挂在他脖子上,牵在徐微与手上的。但好消息是,他时时刻刻攥着徐微与的双腿。这场关系里没有谁是绝对的主导者,也没有谁是永远的下位者。
就这样纠缠下去吧。好吗?
李忌扫了眼来电人——苏枝晓。
他没办法地笑了下,随意划开点了公放。
“塞缪尔,十七层才收容的异种卵失踪了。你这两天一定要小心,保护好徐微与。”
……
徐微与低头,他的手指被李忌握在手中一根根掰开十指相扣,几平米的平台上,他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手机里嘈杂的噪音。
他知道李忌是什么意思。像他这样拥有清晰自我意识且能力诡异的异种,苏省这边目前在局里的调查员根本没有能力对付。李忌可能没有十七层的某些异种强大,但它们加起来都没有拥有人类智慧的李忌危险。
徐微与突然出声说道,“好,我知道了。”
苏枝晓听见是他,一阵莫名,“徐微与?塞缪尔呢?”
徐微与掀起眼皮,李忌有些得意地挑挑眉,好像在说你看,我赢了。欠揍、年轻、俊美狡猾,无论哪一点,都不该出现在一只怪物的脸上。
“他去买东西了,手机暂时放我这。”徐微与冷淡说道。
苏枝晓哦了一声,估计正忙着,“那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我先挂了。”
“……嗯。”
“嘟嘟嘟嘟……”
“徐微与……”
“你为什么不去死。”徐微与转向他,缓慢问道。
李忌短暂一愣,而后抬起放在地上的手轻轻拢住徐微与后背,“可我想和你一起死。”
“……疯子。”
“我知道错了。”李忌轻声说道。
他靠近徐微与,停下时,徐微与的眼睫甚至能碰到对方鼻梁。他用没有任何起伏的身躯感受着徐微与心脏的律动。
“你想留在外面,我就和你一起留在外面。我这段时间做得很好不是吗,要不是被发现,我可以永远以塞缪尔的身份跟着你。你担心我会故态复萌,我可以向调查局表明身份,他们有手段控制那么多异种,肯定也能限制我。求求你徐微与,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即使不给又能怎样呢?李忌还是会出现在他身边,以任何一个人的身份。
徐微与又感觉到了熟悉的窒息感,他偏开脸。从二十二岁到如今二十九岁,他人生当中最好的七年都被眼前这个人拽着,溺在晦暗不明的感情中。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以为这一切终于结束了,而现在,熟悉的网重新缠了上来。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发现用之前的方法不能达到目的,所以才改换策略。你永远不会变,你骨子里就是那只会吃人的蜘蛛。”
“真伤人。”李忌轻轻啄吻徐微与的嘴唇,“那个时候我一点理智都没有,不管是结网还是筑巢,都不是我主动的。更何况那些人本来就应该死,即使没有我,他们出去被抓到也是枪毙。你怎么能拿自己和他们比。你带来的那三个人我可是一个都没动。”
徐微与不可置信地甩开他:“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对不起。”李忌从善如流地道歉,“以后不会了。”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徐微与只觉根本没法交流。李忌的态度很明显,只要不让他走,让他做什么都行。
可这分明是没有约束的口头承诺。
徐微与站起来,转身要走。曾经他和李忌吵架的时候经常这样,给双方一点冷静的时间。
李忌慢悠悠地:“哎,你不看着我我可要出去闯祸了。”
徐微与回头,“你到底想干什么?杀了我吗?”
——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
李忌抓住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示弱般从下往上看着他的爱人,“你来收容我吧徐微与。”
徐微与的指尖有一瞬间的本能牵动。他突然意识到,李忌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他才能立刻给出答案。
“有收容箱的异种在调查局那里都标记为无害,你来收容我吧。我可以永远只做李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完结!he吧he吧,我觉得很甜了,能从双怪物变成现在这样我都佩服我自己。碎的后续比如说那个布娃娃、调查局对于李忌的接收,徐微与的新身份新生活,还有庄凡升的预言结果都放福利番外。
我查了下,福利番外需要结算,也就是大概七八天以后放。
咱们到时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