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能一样吗!
徐微与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整个人就被李忌抱着朝下倒去。
“什么……”徐微与无措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下扯。李忌半点没反抗,径直顺着他的力道松开他——展现在徐微与面前的,是一间簇新的卧房。
从里到外,床、衣柜、多宝阁、矮几一应俱全,看陈设,应该是个女子的闺房。
……?
这是哪?
李忌这又是用了什么手段?
徐微与回头,正对上李忌含笑的眼睛。他浑然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低下头亲了亲徐微与的眼皮,徐微与被他吻得唔了一声。
“你做了什么?我怎么又能看见你了?”
“梦罢了,梦里见鬼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李忌笑着说道。
一点都不正常。
徐微与不安地揪住他的袍角,李忌身上仍穿着昨天下午徐微与给他换的寿衣,但仔细看,能发现李忌颈侧手上的尸斑淡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像刚死似的。徐微与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目光,李忌却抬起手在他眼前招了招。
徐微与挑眉,询问般看向李忌。
“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样了。”李忌说道,“别怕,我保证刚才那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
真的吗?
徐微与低头握住李忌的手,见他愿意碰自己,李忌就跟大型犬似的大大方方伸着手给他玩。徐微与从他的手掌捏到手指,触感与活人无异,但别忘了,他们现在在“梦里”。
李忌拉他进的“梦里”。
这等手段,徐微与之前只在杂书里读过,是神仙精怪才能办到的事。李忌可以随便给他保证,徐微与却没有任何能约束他的手段。
……
大概聪明人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此,凡事比旁人看得更远,但回头细想,惊觉自己没有解决的方法。倒不如做个蠢人,只知道没心没肺地傻乐,还能过几天舒坦日子。
李忌注视着徐微与,目光落在他轻轻颤动的眼睫上,没忍住突然低头含了上去。 !
徐微与耳后细小的血管仿佛都因为这一举动炸开了,激起一片酥麻。他攥紧李忌的手臂,什么都没说,但身形略显紧绷,仿佛被狼按在爪子底下强行舔舐的小猫。
“别害怕。瞎土婆会画镇魂符,之前夹在棺材里的那些全都是她的手笔。待会你好好看着,回去多练,很快就能学会。我们微与学东西最快了。而且你现在还有血蝉……哈……”
徐微与眉心一跳,“什么?什么瞎土婆?谁?还有血蝉。”
李忌舔过徐微与闭合的眼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舌头又变成了那副尖长青黑的模样,而他居然在用这幅样子安抚徐微与,也不怕被看见。
徐微与紧紧闭着眼睛,两片睫毛湿漉漉地垂下。他很难用语言准确地形容过李忌现在的状态……好像是清醒的,细究之下又藏着疯狂。
“就是这就是这!”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小男孩略显尖细的叫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纠缠着的气息。徐微与按在李忌的胸口上回头看向窗外。
窗子是用薄面纱钉起来的,隐约能看见外面晃动着的人影。大概有六七个小孩,其中两个应该是女孩,全都是八九岁,十岁十一岁大小,脸上都带着夸张的兴奋笑意,龇牙咧嘴的。
……不是说要让他看瞎土婆画符吗?
徐微与茫然,他推开李忌,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窗边走,走了几步,徐微与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快速打量了一遍身周,几秒后他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这是,我们住的院子?”
李忌黏黏糊糊地凑上来,下巴搁在徐微与肩上,“嗯。”
徐微与叹了口气:“以前老人说鬼若是想跟着人回去就会搭在人肩膀上。所以如果没做重活,肩颈却酸痛难忍,就得去找先生看,否则把恶鬼带回家,害人害己。我那个时候还不信,心想鬼魂分明没有重量,怎么会压得人酸疼。”
李忌“嗯?”了一声,像是不明白徐微与为什么突然回忆往昔。
“……下去。”徐微与没好气,“你重死了。”
李忌哑然失笑。
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外面那几个小孩已经跑到了门口,为首的一脚踹开门伸手扯住身后小孩的衣服猛地一拽,将人推进房间里。
“艹……”
徐微与确认自己听到了一声粗话。
他看过去,眸光略微颤了颤。
被推进房间里的小孩面若冰霜,冷冷盯着外面几个孩子整理衣襟。虽然年纪小,却长得极为俊秀,特别是那副眉眼,不像一般的小男孩乱七八糟的,眉骨高眼窝深,透着股干净的英气。
小男孩一扯嘴角,露出个轻蔑的笑来,“夫子让我在这儿闭门思过?”
“对——”
外面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让你在这儿好好背书。”
“不背完不许吃饭。”
“也不许睡觉哈哈哈哈哈。”
刚才那个站在最前面动手的胖小孩笑嘻嘻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铜锁,冲小男孩扬了扬,示意他要把这边的门锁上。
即使性格冷静敏锐,但小男孩毕竟还没满十岁。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想要阻止这些人的动作。可很快,不想在这群人面前跌份的倔赢过了心底那份浅浅的害怕。小男孩抱臂站在原地,看笑话似的看着这些人。
“你就好好在这闹鬼的屋子里待着吧!”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孩突然冲出来关上了门。
砰一声,小李忌被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有点难看。
——是,这梦中居然有当年才九岁的李忌。
徐微与愣神地看着他,耳边响起落锁声,显然,外面那群有意欺负李忌的小孩把李忌锁在了这间屋子里。而多年以后,被李家人害死的李忌还是被送到了此处停灵。
时间首尾重合,像命运扭曲形成的墨色阴影。徐微与抿了抿唇,轻声问李忌,“他们为什么关你?”
“嗨,那个时候只有我不用进学堂读书,我母亲在外面给我找了新学派的老师。结果有一次,我的观点和学堂夫子的观点不同,那老匹夫一怒之下罚我闭门思过。其实他只是那么一说,但这群人找到了由头,把我诓到了这里。”
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这一切说是梦,其实就是李忌的记忆。九岁的他看不见徐微与,自顾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经过两人时,徐微与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拦住他。
他的手穿过了小李忌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摸到。
……
徐微与唇角不明显地往下落了一点点。
“——不是吧,这都能心疼。”李忌侧过身来看他。
徐微与有些不高兴,面无表情地把李忌按回去,李忌不干,硬跟他推拉,嘴上还在嘲笑徐微与的心软,“只是被几个小孩算计了而已。你是不知道,这之后我半夜摸到他们的房间里,把他们全剔了阴阳头。当中还有俩小姑娘吧,好几个月没敢出门,眼睛都哭成核桃了。我小时候可混了。”
“你现在也够混的。”徐微与淡淡说道。
当年还没有遭遇天灾的时候徐微与经常会跟父母去大户人家出诊,印象中那些家里的少爷小姐都有专门的仆人照顾。不见了很快会被找到。
李忌被关进这间屋子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外面仍旧没什么动静。徐微与直觉不会有人找过来,也就是说,李忌身边没有常年专门照看他的仆人。
……
按说不该这样。
但想想李忌的母亲李旭冉是私底下自己给自己招的婿,即使脑子聪慧,靠着月银盘了铺子,和李家其他人比起来还是相对拮据,也就能理解李忌的待遇了。
在这种整个家族聚居在一起的宅子里生活,一个小孩身边没有人,平常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被人算计欺负,连个能报信作证的都没有。像这次,那群小孩和他们用的下人只要统一口径,一起装傻,李忌就拿他们毫无办法。
……
徐微与皱起的眉心被人按了按,李忌安抚般拿起他的手亲了下,“小事,而且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徐微与沉默了一会,“他们为什么单挑这间屋子关你?”
屋子的另一边,小李忌显然知道些什么,神情有些不安。他不如十几年后的自己会掩藏情绪,心里想的全都写在脸上。他先是在房间里走了一遍,接着闭着眼睛打开所有柜子抽屉,被灰尘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见哪哪都没有人,小孩长长舒了口气,拖出一个垫子,就地坐下。
李忌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少顷轻轻笑了一声。
“这地方前后死过两个女人,都是从外面抬进来的妾,都是怀孕分娩,最后一尸两命。”
徐微与一惊。
现如今他听到这些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往鬼神上面想,察觉到他的念头,李忌笑着摇了摇头,“人祸。”
吐出这两个字以后李忌没有接着往下说。这时候,房间外面的天光也逐渐暗了下来。
小李忌本来就和夫子吵了一下午,没吃晚饭还被溜了一圈,烦躁地皱着眉头。这屋子里肯定没有吃的,别想了。
他撇撇嘴,抱住膝盖。
这样姿态的李忌徐微与从没见过。
他认识李忌的时候,这人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商队里大的小的都得听他的,外面那些商人老板也都对他客客气气。李忌给他展现的样子永远是年轻而意气风发的,久而久之,徐微与都忘了这人也跟他一样是从小孩长成大人的。
……真可爱。
徐微与眼底有些新奇,正打算走上去,腰就被李忌眼明手快地箍住。
“怎么了?”徐微与问道。
李忌朝他笑出森白的牙齿,“喜欢小孩我们可以生一个。李家有不少小鬼的魂,好多都没散,你看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咱们可以慢慢挑。”
“尽胡说。”徐微与无奈,“那可是你自己。”
李忌大概是真起了点危机感,嘴比脑子更快,“棺材里的那个也是我自己,能一样吗?”
……
徐微与和李忌对视,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真实的样子。
如果有人能从徐家的老房子里翻出徐微与十几岁时和家人照的合照就会发现,那个时候的徐微与虽然更为青涩腼腆,但眼睛里的灵魂与现如今几乎没有变化。他仍旧冷静温和,对世界上所有用善意待他的人抱有同等的善意,也能更为决绝地应对恶意。
就像蚌壳中的珍珠,随着年月增长会更为珍贵,但本质没有丝毫改变。
可李忌不一样。
刚才徐微与的目光追随着九岁的他时,李忌脸上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他看着身形幼小的自己突然明白了徐微与之前的恐惧源于何处。
——他死之后,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李忌转头看向窗外,圆月缓慢升上天空,洒下莹白的光辉。
如果他没有死,被李家人算计以后,他会怎么做?
他会快刀斩乱麻地查清楚所有真相,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掉李家人。他绝对不会让徐微与牵扯进来。
而现在他做了什么?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李家,剥下了那个给李老爷子通风报信的伙计的皮,还把它挂到李老爷子的床头。
血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聚成一摊,他高悬在房梁上,咧开嘴,饶有兴味地看着李老爷子惊骇的样子,看着他大叫下人,仓皇请来瞎土婆,他看着瞎土婆一张一张地画镇魂符。
画吧……画吧……多画点……
【这样就行了。你要收这小子的家产是吧,那正好,把那一个也带过来杀掉,两个一起葬,一起镇。省的出意外。】
【是是是,我现在就让人去办。】
镇魂符一下,他的神志更为混沌,但身体里那股戾气就像是随风扬高的火苗,烈烈燎原,放肆而疯狂地吞噬一切。李忌覆在自己的白玉麒麟里,站在李豫年和刘贵川的身边,这两人在车厢中密谈,他就站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太好了,很快,很快他就能见到徐微与了。
马车最终在宅子停下,李忌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当徐微与拿起白玉麒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扑到了爱人身上。
徐微与身上很香,是他常用的药香味,大约有几种干花,微微地苦。但如果把鼻子凑在徐微与的皮肤上仔细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血肉里透出来的甜香。
李忌迫不及待地贴在上面舔舐,啃咬,执念和恶鬼的本能驱使他跟畜生一样纠缠徐微与,他把徐微与背后弄得全是不堪入目的青黑痕迹。其实那些痕迹最开始是浅红色,但次数多了,一层叠一层,逐渐变成了最后的样子。但凡那个时候徐微与对着镜子看一眼自己,都不会那么平淡地度过那几天。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再忍一下他就能达成目的了。
李忌对自己说。
李豫年虽然被赶走了一次,但按照李家人的秉性他很快就会再回来。
徐微与放不下他,肯定会跟着李豫年一起回李家。
……
他们会葬在一起。
徐微与会睡在他的身边,永永远远地和他躺在一副棺材里。
徐微与不曾作恶,命格也并不特殊,死后只会留有一些混混沌沌的意识,如果没有外力插手,很快就会被鬼差带走。但如果有他在……他能永永远远地留住徐微与,不许他转世,不许他投胎。
光是想想,李忌就觉得后背发麻,愉悦得不能自已。
他不用在在意世间的律法道德,也不用在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和他的爱人可以永生永世相随相依。
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李忌趴在徐微与身上轻轻笑着,细细密密地亲吻徐微与的脸。
他那个时候算到了一切,也许不是有意的,毕竟恶鬼能隐隐约约看到这人世间所有人的命。他看见了,他乐意推着所有人按照他所想的既定结局往下走。
他看着徐微与走上马车,看着他为自己哭红的眼睛又心疼又兴奋。哭得真可怜,为了在李家人手里保下他的财产,还给自己下药。真可怜,肚子里只有血凝成的假胎做掩护,身体不舒服还要强撑着维持。
微与好乖,乖得让人恨不得吞下去,把他藏在身体里。
……很快。
很快的……哈!
第117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双向驯养~
徐微与直起身,顺从地靠在李忌怀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因为被抱得太紧而发出的咯咯声,如果此时不是在梦中,一定很疼。徐微与悄悄侧眸——
果然,李忌的瞳仁又扩散开了,浓墨一般的眼珠子像某种打磨过的宝石,冷冰冰地盯视着年仅九岁的他自己。这般姿态,让徐微与想到了挂在树梢上预备捕猎的蛇。
……
徐微与一抬头,轻轻在李忌下颔最高处落了一吻,离开时唇不小心擦过李忌的耳垂,显得这个安抚般的吻很像调情。
李忌先是一愣眼睫似是颤了颤,接着侧头看来,有点无辜。
徐微与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低声问道,“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哪里有符?”
……
李忌缓慢挑眉,自上而下地审视徐微与,徐微与于是清楚地目睹了他眼中鬼气消散,逐渐露出眼白的全过程——也不知道这人昨晚做了什么,眼中连血丝都没有了,要是下巴上的伤口也能愈合,就真跟活人一样了。
徐微与显出几分不耐,“问你话呢。”
他这个样子,有一点点骄纵。
李忌低下头在徐微与鬓发侧蹭了个吻,捏住徐微与的下巴将他转过半圈。
角落里,小李忌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他大概是想找个地方睡觉,但又不想睡布满灰尘的床。好在这屋子只两三月没住人,被子下面的褥子还是干净的。小李忌跑到床边,伸手进去摸了摸,觉得还成,撸起袖子开始给自己铺床。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影子。
徐微与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异状,李忌让他看小时候的自己,他就看着。
说实话,九岁的李忌长得跟俄国进口的瓷偶一样,很难想象他以后会长成身后这么大的一只。
正此时,一只悬空的鞋子轻轻踢到了李忌的后背。
……?
疑惑同时从小李忌和徐微与两人的心中升起,徐微与下意识顺着空中的脚往上看。
浅青色绣花鞋鞋、白绸长袜、荷花红曳地棉纱长裙……蓝青小衫……
披头散发的女鬼抓着脖颈上的粗麻绳,缓缓低下头。原本清秀干净的脸涨得青红,眼珠可怖地突在空气中。她咧开嘴,冲李忌笑出渗血的牙——
“我去!”小李忌连跳数步,惊出满身冷汗。
同一刻,徐微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人稳稳抱住。
“——”
那女人几乎无声地落地,整个人摊在地上,抬起下巴死死盯着小李忌,随后,这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婴孩啼哭声。
徐微与后颈发凉。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唯独前后两片窗户透了点微弱的月光进来,在这样黑的地方,当时的李忌只能看见女人扭曲的身形轮廓,不用问都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害怕。
正如徐微与所料想的那般,当时远没有现在冷静的小李忌一蹦三尺高,跑向门就是数下踢砸。
“快来人啊!有鬼!我艹真有鬼!”
“来人救命!救命!”
“妈——!”
……
李忌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干笑两声,想说点什么转移徐微与的注意力,至少别记着他情急之下喊妈救命。他睁开眼睛看过去却见徐微与眉间微微蹙着,秀丽的唇轻启,像是想说什么,一副有点害怕又有点担忧的样子。
李忌:……
明明不该有感觉的心脏涌起一股酸酸涨涨的酥麻,驱使他更用力地抱了抱徐微与。
……
他总是觉得徐微与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慈悲,是那种——明明不是神佛,明明比谁都更可怜,却本能想护别人周全的神性……李忌到现在都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徐微与时的心情。
城外,荒草枯冢,从几百公里外逃荒来的难民跟成群的老鼠似的挤在一起。说起来真是让人发笑,江南鱼米之乡,连年丰收,只旱了两年官府就不顶事了,也不知道当初那些交上去的粮食收上去的税都填了谁的口袋。
李忌坐在桌边喝茶,他早知道这次出钱什么都得不到,就是把铜板往水里丢——但至少能救人吧,哪怕这口饭给出去以后,难民中只能活一个两个也是好的。
人群走近。
所有人都有一张麻木的脸,上面写着累和饿,还有深深的恐慌。李忌不爱看这样的场面,挪开目光,而就在这一刻,他余光扫过队伍末端,突然捕捉到了一束朝他这边投来的打量目光。
他也没多想,径直看过去,就看到了徐微与。
那个时候李忌当然不知道他日后会爱这个人爱得要死要活的,他只是觉得那双眼睛很漂亮。看着镇定淡漠,实则怯生生的。被他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侧身将什么东西抱在怀里。
李忌眯眼,发现这小孩居然还带着个更小的孩子。
简直像是……一只还没成年的小脏猫辛辛苦苦叼着另一只还没睁眼的奶猫艰难求生似的。
他那个时候确实是自诩身在高位,即使心怀怜悯也没法真正共情这些难民,居然很不是东西地笑了下。身边人见他乐,凑过来跟他说些有的没的。李忌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连着心脉的那一片血管痒痒的。
他当时就想,这小孩还挺重情重义的,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居然就开始管妹妹了。这年头当爹妈的卖女儿跟卖小狗小猪一样,今天倒让他碰上个少见的了。
正是这一份莫名奇妙的心痒,让他拦住了傅家人买丫头,顺手把徐微与和徐微莹带了回去。
他当时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呢?
……
李家有许多与他血脉相连的人,都是他的兄弟姐妹舅舅姨妈外祖表亲,但没有一个人爱过他。他也有父母,两人在世时没短过他吃喝,但李忌知道,那是他们不情不愿却又碍于颜面负的责任。
离开李家以后,他有了许多伙计、朋友,但这些人本质上只忠诚于他的钱,他们对李忌有感情,可有一条线清晰地画在那里,李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感情永远不会越过这条线。
这个世界上,他只一个人,没有人和他伴有强联系,没有人与他同悲喜共生死。
李忌隐约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要的东西应该极其昂贵,非常稀少,世间芸芸众生,真正拥有这样东西的大概……一两成?
徐微与有。
他能给他妹妹。那他……能不能也分我一点呢?
这几年来,李忌回想过许多次他和徐微与的初次碰面,感觉那天就跟一个梦一样。某种尖锐的本能狠狠刺了一下他的神经,于是肢体迟钝地动了起来。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捡回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带在身边。
好在徐微与好像天生就在身上写了他名字一样。
……
当然了,如果那天换个人……徐微与也会爱上那个人吗?
或者说,他现在最想问的是……徐微与真心对待的“李忌”已经死了,现在的李忌上上下下和原本的有很大区别。徐微与发现了吗?还爱吗?
活人有那么多的备选项,徐微与还会只看他一个吗?
李忌惬意地把头放在徐微与的肩上,他极喜欢这个姿势——手能缠在爱人的腰上,光靠身躯就能锁死所有逃跑路线,而他只要侧头,就能咬住活人颈侧最脆弱的血管。
徐微与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房间里突然出现的女鬼已经扑到了小李忌身上,两只细瘦的手跟钳子一样掐住他的脖颈。小李忌能看见她,却碰不到她,徒劳地在空中乱抓。
徐微与的脚像是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这是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他帮不上任何忙。
就在这一刻,小李忌的手锤在地上,年久失修的木板劈开,尖利处生生将他削去一块皮肉,血霎时间涌了出来。
只听一声惨叫。
小李忌怔了下,随即发狠般反掐上去。女鬼的脸沾到血立刻开始消融,她本来就难看,这一下更是形容可怖。小李忌吓得发抖,但还是死死将伤口按在女鬼脸上。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徐微与愣了下回头看去,只见窗外亮了起来,五六盏煤油灯一晃一晃地靠近。
“打开!”
“老爷,没钥匙。”
“那砸开!”
话音刚落,外头的人拿起砖头就是一顿狠砸,锁链叮呤咣啷一通响落在地上。小李忌也是这时候才听到的声音。他后知后觉地回头,满脸惊疑不定。
门打开,门前人影幢幢,比如今年轻了许多的李老爷站在门口脸色异常难看,而他身边,是一个拄着龙拐,弯腰几乎弯得和地面平行的老太太。
两侧脸颊下垂,一双眼眯着似是在笑。
火光忽明忽暗,徐微与能看见她梳得平整的白发发髻,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
李老爷子才开口要训斥李忌,声音就被老太太打断。
“好孩子。”她说道。
徐微与感觉腰上的手动了动,他垂眼,李忌在他耳边说道:“喏,瞎土婆。老爷子不知道哪儿找来的亲戚,本姓土,眼睛看不见,是个瞎子,所以家里人都叫她瞎土婆。”
瞎土婆跨进门槛,一步一步走的似是很艰难。徐微与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但说不清是哪里不舒服,当这人走到小李忌面前时,徐微与只觉一弧闪电劈开迷雾,突然发现了怪异之处——这老太婆没有影子。
“……好孩子。”瞎土婆的声音慈祥中透着尖细的沙哑,她更用力地弯下腰,脸对着李忌。她有些胖,这个样子,简直像一条伸着头的肥硕白虫。
“好孩子。”她又说了一句,伸手摸李忌的头,手压的地方正好是李忌的天灵盖,“好……贪狼命,大富大贵……可惜亲缘浅,要改……”
瞎土婆颤颤巍巍地蹲下来,把龙拐放在一边的地上,李老爷子喊了一声您小心,两条腿没有一点要抬的意思。徐微与看过去,直觉他们都很害怕这个屋子。
为什么?
下巴上传来一点凉意,李忌捏了捏他的下巴尖,“看着,人家开始画符了。以后你就拿这个对付夫君,好好练啊,练不好有你好果子吃。”
徐微与曲肘狠顶了一记。
“嘶!”
且不说李忌现在是鬼,他就是人,两人此时也在梦里。只能说李二爷装得真像。
徐微与往后靠了靠,用发丝挠李忌的脖颈,“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
李忌往下看了眼,片刻后抬起,眼底的暗色说不出的微妙。
“那……生一个?”
“不生。”徐微与眯了眯眼睛,“用药以后这里一直有下坠感,你摸摸。”
说着,徐微与拉着李忌的手按在了小腹上,“是不是比以前凸出了一些?”
“……嗯。这里面长了一个血囊。”李忌低声说,“你都不知道那药的作用,就敢乱用。”
徐微与腰细,拢上去甚至有种两只手就能握住的感觉。李忌摸上去就没有挪开的意思,细细沿着边缘勾画。徐微与敏感地颤了颤,这次却没有躲。
“当时以为你死了,心想反正不能让家里的钱落在害你的人手里。别往上,上面也难受。”
——李忌的手停在徐微与的肋骨下方,似是想抬眼看他,却又忍住了。很明显,徐微与察觉到了他的失控。
徐微与也不急,停下话头,转眼看地上逐渐成型的镇魂符。
“诶,镇魂符中间是‘成’字吗……”
话都没说完,身边人冰冷的唇舌已经贴了上来,徐微与顺从地张开嘴。
虽然知道身周这些人都不是真正的活物,但当他们的眸光扫过来时,徐微与还是不免身形一紧。他艰难地拍了拍李忌,示意要离开。
李忌笑了下,抓住他的手握进掌心。
“你迟早要被艹|死……”
徐微与扶着他的脸,见他只是说的凶,没像刚才似的显出恶鬼形状,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像拍小狗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第118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嗯
……
刚才下了一阵小雨,小院的外墙潮了一半,显得更为破旧。陈妈从前院的黑屋子里找来大扫帚,唰啦唰啦地扫着院子里的水。杨驰飞带着几个人跪在棺材两侧,默不作声地烧纸守灵。
烟气袅袅升起,从大开的门窗往外飘,聚在院子中,将所有人的面容都遮的朦朦胧胧。一墙之隔,徐微与正埋在被子里沉沉睡着。
……也许。
就在陈妈扫到侧屋门口的时候,棕黄色棉被滕然隆起一块,接着猛地凹陷下去,似是被子下面的人曲起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在下一刻被人握住脚踝生生扯回原处。
“不、不行——”
本该陷在梦乡中的人突地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身下木板,用力到手背青筋根根分明。
也是奇怪,床铺边明明只有外衣棉裤,徐微与身上却并不像穿了里衣的样子,手臂露在早春仍有些冷凉的空气里,冻得发抖。就在这一刻,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类似于皮|肉相贴的声响,徐微与的手指绷了一下。
“够了。”他喘息着说道,“后天就回家,你就不能等回去吗?”
“不太行。”李忌声音有些哑,“别躲,让我亲一下。”
明明应该有两个人,徐微与身上的被子却径直贴着他的后背,略显粗糙的面纱布料将皮肤磨得微微发痒,给人带来一种混乱的怪异感。
“够了,别顶我,这是你自己的……灵堂,外面全是人,都还在给你烧纸,出去,你出去。”
徐微与竭力推拒,但他根本碰不到李忌,身上身下皆是被他自己的体温熨的温暖的被褥,几番折腾仿佛是在跟自己打架……某一刻,徐微与倏然感受到了什么,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床铺上一样俯身微微拱起脊背,好半晌不敢做任何动作。
“你……”
“嗯?”
李忌贴上来,亲亲热热地吻他。
——
——
他们太熟悉彼此的身体了,熟悉到几个月不见,李忌都不至于弄伤他。但……好疼。徐微与打又打不到他,脊背一阵过电般酥麻。他趴在枕头上缓解最开始的不适,侧过头,眼神有些放空。
“白日宣淫,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忌笑了声。他握着徐微与的腰,“我读的本来就不是圣贤书。倒是我们徐公子,脸好红啊。”
徐微与偏头不让他看,李忌倒也不强迫,只是慢腾腾地等了一会。
“唔!”徐微与猛地挣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捂住小腹。他感觉有什么异物窜到了这里,下意识地,他想起了李忌之前说的要抓只小鬼给他怀。几乎是顷刻间,徐微与背后就沁出了一层冷汗。李忌现在的状态不对,他不知道对方能疯到什么程度。
……但如果阻止,李忌会不会……
徐微与眼中透着迷茫,他朝后仰起头,蝴蝶骨因此清晰地凹陷下去,像是在渴求一个温暖的怀抱,但他身后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徐微与沉默了一会,对着李忌所在的方向说道,“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桎梏在他小腹上的力道似是顿了顿。
徐微与松懈下来趴回枕头上,“你这样我很害怕……感觉像是我疯了,幻想出来你还没死似的。”
徐微与极少在欢爱的时候说话,之前宁愿咬自己都不愿意出声,李忌得使点手段才能从他嘴里逼出破碎的哭骂,现在这样,简直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李忌愣了好一会,缓缓俯下身——他的手指插进徐微与的指缝中,几息后,显现出实体。
徐微与侧枕在床上默了一会,强撑着支起身贴过去用额头抵着李忌的拇指外侧蹭了蹭,抬起眼梢,就这么看了李忌一眼。他耳廓和眼尾一色潮红,而李忌的手皮肤青白,青白之下又遍布黑红色毛细血管,两相对比,分外强烈。
——李忌的身体硬的跟石头一样,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从眉骨到下颔,罕见地显出一股如临大敌般的紧绷。
他不信徐微与没感觉。
这个人明明察觉到他在他身上动了手脚,还摆出这幅样子来,是要勾引谁?
李忌换了个姿势。厚重的棉被因为他的动作往下滑了几寸,而反应更大的是他身下的徐微与。
“现在不害怕了?”李忌屈指勾了勾徐微与鬓边的碎发,跟个和小情人逗趣的浪荡公子似的。徐微与不说话,眸光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有意无意地停在他的肩膀边,看着线条分明的锁骨发呆。
……
李忌手下倏然加大了力道。徐微与这才收回目光。
“看哪儿呢?”李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
明明他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那一个,此时却隐约失去了主导地位。
徐微与仍是不敢动,但眼底多了一丝笑意,他小心地支起身偏头,叼住了李忌的手指,红舌在齿列间一闪而过。
李忌当即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幸好,真是幸好,他没死透,要是真的死的连魂都不剩了,留下徐微与一个人在世上,最开始,徐微与能念着他守着他,过两年保不准就被别的分去了一两分心神。再过几年,等记忆模糊,情谊冷却,徐微与是不是会因为觉得孤单去找别人?
到时候他真能急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徐微与这幅样子,除了他以外的人谁敢看他挖了谁的眼睛。
李忌手下毫不留情地用力,拇指按进徐微与嘴里压住他的舌头,徐微与轻轻蹙眉。下巴中间没有骨头支撑,这么按下去,仿佛能掐穿他的口腔——徐微与心跳得很快,他知道他在拿自己的安全赌李忌的理智,但是……
反正知道这人死的时候,他也没打算活着。带上曼陀罗膏就是为了下在李宅的井中让这些人一并给李忌陪葬。李家人出事,他当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是被活下来的李家人打死还是被抓起来审判,他都有心理准备。死在李忌手上和陪葬,没什么区别。
李忌不知道徐微与在想什么。他死前的执念是徐微与,本身自控力就不足,被这么一勾显见有些失控。
——
——
“什么声音?”
灵堂里杨驰飞突然问道。
跪在他身边的伙计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什么什么声音。”
杨驰飞起身,沿着院子走了一圈,他刚才好像听到了小猫的叫声。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将这点动静放在心上,但众人此时身处李家,是敌非友,他的神经当然敏感。
……
徐微与紧紧咬着李忌的肩膀,像是要从这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你疯了……”
李忌揪着他后脑的头发,强行让徐微与抬起头,徐微与满脸都是眼泪,嘴微微张着,没来得及闭合。李忌吻上去,轻轻舔舐他的舌面,那上面有一条他掐出来的伤口。
在血流出来的一瞬间他就恢复了清醒,但察觉到徐微与的纵容和有意引导,他只思索了一瞬,就顺从了恶劣的本能。
徐微与最开始时甚至还在配合他。他好像觉得李忌现在这种情况是有限度的,只要让他发泄出来,给他安全感他就能恢复正常。但恶鬼不是活人啊,欲壑难填……
“你干了什么?”徐微与掐在李忌肩头,“是活的,它在动……”
李忌眯了眯眼睛,故意不作声,用被子裹住徐微与坐起来。徐微与被他这样吓傻了。
是活的。
巨大的难堪和恐慌甚至压过了羞耻,徐微与不顾一切地锤打李忌,“说话!李忌!”
“血蝉。是血蝉,嘶。”李忌仰头,仰了几下又没避开,索性抱着被子卷桎梏住徐微与的手脚,“这东西要用血化,正好你用完药以后这里长了一个血囊,我就把它引了下来。化完就好了,乖,你把它当成一味药,等它融进你的血里,你就算半只脚踏进玄门了。”
……
徐微与停下踢打,抖着身体喘息,脸白的雪一样,唇色却殷红。李忌把他放在腿上,仰头看他,像是在仰视神明的塑像,但少顷后,他按着徐微与的后背,放肆地将神明压下神坛。
“够了,真的不行了。”徐微与别开脸,李忌却就着这个姿势贴近他耳侧。
“知道什么是贪狼命吗?大富大贵,亲缘浅薄。就是说我这辈子原本该赚死爹妈没儿女的丧良心钱,腰缠万贯,身边却没有一个真心人,甚至会害死亲友。那老太婆发现以后,给我改了命,想让我当李家的血包。用的祭品就是我爸妈。”
“离开李家之前,我夜夜做噩梦,我妈她……本来就不喜欢我,死了以后更是恨不得杀了我……”
李忌明显是挑着说的,只模模糊糊将事情的原委勾勒出个大概来,徐微与却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李忌从不提李家,徐微与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
徐微与心里那一点才升起来的惊怯不自觉消散,他定了定神,拢住李忌的手,像是想给他一些支持。李忌垂眼,目光停留在徐微与和他相比格外白皙修长的手上——所以说怎么会有徐微与这样的人呢,脆弱又坚韧,冷静又执着,明明看得见他的恶,却真能凭着爱意纵容他所有的疯狂。
李忌抬起头……
他假模假式地低声:“难不难受?” ?
“有点。”徐微与说道,“……刚才让你停你怎么不停啊。”
那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吗?李忌笑着想道。他正想说点讨饶的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李忌抬眉扭过头,只听来人极为嚣张,平日应该是作威作福惯了。
“让你们家那个男妻出来,三夫人让他去见豫年少爷。快点!”
【作者有话说】
将就着看吧,拉灯——
我真不理解,假孕药吃下去以后腹部出现痉挛反应凸起有什么好锁的,我写的不到法律规定的sqyh吧
第119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寡妇门前是非多……
陈妈被气势汹汹闯进来的李家下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用力将扫帚往墙上一摔。
“你们想干什么!”
这一声称得上石破天惊,不仅震住了李家众人,还吓到了房间里的徐微与。徐微与紧紧抱着李忌的脖子,全身像拉开到极致又瞬间弹回的琴弦颤抖不已,耳垂红得能滴血。
“嘶……”
李忌仰头吸了口凉气,笑得意味深长,眼神也有些迷离。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徐微与的后背,“别怕别怕,他们进不来。”
徐微与不答话,有一段时间根本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他的手指绞在一起搭在李忌背上,失神地盯着虚空之中的某一点,里衣叠褶在腰际,隔着薄薄一层绸缎能发觉其下跪着的腿正在抽|搐。仿佛某种花型清雅花色洁白的芍药,展开的那一瞬却露出了红的刺目的娇嫩花蕊。李忌美得都要哼小曲了。
他慢条斯理地舔徐微与颈侧,白皙的皮肤上沁出了点汗,透着主人身上的香,在这种时候简直和春|药一样。
“小杨,拿棍子!把他们打出去!”
“哎你这老婆子,这可是我们李家的地盘!”
“妈了个巴子,敢推我!再叫些人来,快!”
有墙和窗隔着,外界的喧嚣好像和这一小方天地没有任何关系,李忌眼中映着徐微与透着薄红的侧脸,越看越喜欢,低头亲了一下。
他知道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陈妈杨驰飞等人在为了他的死愤慨难过,但现在他已经生不出什么动容的情绪了。
那些原本属于活人温热而生动的情感都随着死亡戛然而止,仿佛虚空之中,有一把冰冷的刀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无情落下,斩断了他与这世间的所有连接——除了……徐微与。
之前神志混沌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清醒着,有时候李忌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要是没有徐微与,他大概真会在杀了李家所有人以后迷失,彻底变成毫无人性的邪祟。
谢谢徐微与。
李忌在心中想道,既然他们两个这么相爱,就劳烦徐微与以身镇邪,往后百年千年与他纠缠,至死方休了。徐微与会愿意的,对吧。
“……你,吃了鹿血当归丸吗?”
徐微与缓缓回神,发觉李忌在咬他的锁骨,下意识揉了揉这人的头发,仍有点心有余悸。陈妈那一扫把跟有人撞开门似的
徐微与揪着李忌后脑的头发拽了拽,示意李忌放开他。他比李忌瘦,锁骨深刻明显,清晰地向两边延伸,有点痕迹就特别明显,“好了,别咬了。身上都是你咬出来的印子,幸好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我就不用出去见人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李忌心里哪个点,他笑了声,手在被子上流连,“行啊。等回去以后找人把两个偏房拆了,让陈妈她们搬到外面去。再把正堂扩出来,后面整个打通做卧室和书房。以后你直接在房里看账,光着也没人知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被面,虽然眼中带着笑,但声线斟酌,显然带上了几分认真和有意无意的试探。徐微与落下目光看着他,迎着他的打量,李忌唇边的笑意扩大。不知道是不是徐微与的错觉,他感觉……李忌身上的尸斑好像又浅了些。
……话本子里都说鬼会吸食人的精气。
徐微与若有所思。
才吃了顿饱的,李忌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温驯的气质。徐微与看他,他就大大方方地抬着脸让徐微与看,心底里隐秘地期待徐微与能被美色所迷惑,心甘情愿地待在房间里和他玩鸳鸯交颈——
淫|糜的画面还没成型,徐微与就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李忌愣了下。 ?
“以后我得经常去铺子里巡视,检货换货,还要组织商队去外地谈生意。是你留在家里做账。”
……
晴天霹雳。
李忌终于意识到死亡带给了他什么。
从前他出面做一切对外的事项,徐微与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当小娇妻,虽然李二爷的小娇妻其实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但不妨碍外面那些合作伙伴对徐微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而往后,他一个死人肯定是没法儿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徐微与得接替他的工作。
一瞬间,李忌想到了声色犬马的名利场,想到了衣香鬓影的深夜酒会,想到了第三者插足!新鲜感消失!徐微与让他净身出户!
李忌当即抓住徐微与——
“不行。”徐微与狼狈地朝后挪去,“我腰要断了。”
李忌愣了下,手一转就要去探徐微与的腰,徐微与哪还肯,拉起衣服手脚并用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捡起外衣立刻套在身上。李忌手一伸过来,徐微与就警惕地回头瞪他。
——也行。
两人好长时间都没这么闹过了,李忌眸光在徐微与斑斑驳驳的小腿上转了圈,笑着收回手,示意今天就到此为止。
徐微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李忌偷笑,又不敢让他看见,转脸朝向另一边。隔着白纱能看见院子里两群人泾渭分明,杨驰飞正站在最前面,冷冷瞪着黄立瑛派来的人。
“回去告诉你主子,我们太太是过来给东家守灵的,不想跟你们李家人有任何牵扯。我们家太太嫌——脏。”
“他妈的。”那下人骂了一句,嘴角有些淤红。显然,刚才两边已经打过一轮了,他们没占到便宜。
短暂的静默以后,李家下人到底觉得不痛快,冷笑道,“一个连祖坟都进不了的男妾你们还捧起来了,保不准李忌就是被他害死的!下九流的货色,靠床上功夫上位的男婊|子,装什么清高!”
杨驰飞眼神一厉,拿起棍子就要上前——“咔”
年久失修的屋顶,断了一半的瓦片。
杨驰飞只觉眼前一花,刚才还满脸凶相叫嚷着的下人突然噤了声,表情凝固在脸上。更准确地说,是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一行血线从那下人的头顶流下,蜿蜒过鼻梁,将脸劈开。杨驰飞有点懵,他看着深深插入对方天灵盖的瓦片,紧攥着棍子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他想往后看,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还是忍下了身体的冲动。
“当哥……”一个下人颤颤巍巍叫道。
男人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晃了晃,身体咚一声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死,死人了!”
“当哥死了!快来人快来人。”
——
“怎么了?”
徐微与质感冷淡的声音刺进喧闹的小院,杨驰飞一惊,匆忙转头,就见徐微与从一侧走出来。他没有带麻布,神情淡漠,大概是才睡醒的缘故脸色较早上好了不少,唇色也红润……就是有些太红润了,跟被揉过似的。
杨驰飞一抬眼刚好和徐微与乌黑的眼睛对视上。
是因为睡前哭过吗?怎么眼眶也是湿红湿红的?
……我在想什么?
杨驰飞私底下拧了自己一把,快步走上前,“太太,这些人自称是李豫年母亲派来的,说是要让您过去看李豫年。那狗日的居然还没死。”
“我听到了。”徐微与温声说道。
他站在门槛后神情轻慢地捏平袖口褶皱,一时间,黄立瑛派来的人也都看向他。
其实真论气质,徐微与比李家所有人都更配这座庄严肃穆又腐朽将倾的宅邸,李家年轻一代中,已经没有人如徐微与一般正经通学古代典籍的了。那种由纸墨构筑凝在骨子里的清贵是装不出来的。
“你……”一人壮起胆子走上前,“你使的什么妖法?你杀人。”
一夜的时间,李忌受狐精蛊惑的谣言已经在李家传遍了。之前还有人不信,但刚刚,郭敢当就这么直接死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要知道,之前跟着豫年少爷去城里的刘贵川也是被瓦砸死的。
两条命,一种死法,这肯定是妖法啊。
……
徐微与眼底透出几分讥嘲,径直转身走向供桌,拿了三根香。
“打出去。”他说道。
杨驰飞迟了一秒才接收到指令,一点头朝外走去,给众人招了个手势。但他知道在刚才停顿的那一瞬间自己莫名其妙地心悸了一瞬。
李忌出事之前,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外面,一年到头进不了院子几步,和徐微与的交集也仅限于年节那几天。都是男人,他能感觉到李忌对徐微与的占有欲。出于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考量,杨驰飞总是自觉避嫌。
记忆中徐微与总是静静地待在李忌身侧,清冷的眉眼带着笑意和酒气,像在热水里泡过的花。但因为没什么记忆点,所以多多少少有些模糊。
那个时候他端着酒,扶着一把一把椅子走到主位边,灯照着酒水和徐微与。徐微与抬头看他一眼,侧身站起来。
屋子里烧了地龙,徐微与穿的也不多。一身朱红立领长袍,腰用金镶玉做扣的腰带扎着,细得一臂可环。杨驰飞有点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他知道徐微与的身份,所以心里总有点微妙。
每一次徐微与都会主动和他碰杯,杯口略高于他,像两人之间高下有别的身份。
“元亨利贞,吉无不利。”
“哈,太太我不会说这些,祝您来年顺顺利利。”
“行,你少喝点。”
……杨驰飞不动声色地狠狠咬了下舌头。
他身后,徐微与举起线香垂目一拜,而李忌站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挽联下冷眼看向这边。
啧。
是人就会有妄念,他能理解,但不接受。
眼见着杨驰飞有点心不在焉,李忌面上划过一丝阴沉。
……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说道,“微与,我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院子吧。我妈走之前给她未来的儿媳妇备过好几箱嫁妆。”
徐微与插香的手顿了顿,“现在?”
李忌走过来帮他扶香,线香两短一长,烟气飘忽不定。李忌弯腰吸了一口,笑得有些不正经,“是啊,其中有好几条旗袍都是我选的,不知道保存的怎么样。当年用的都是顶顶好的料子,要是被虫蛀了我得心疼死。”
徐微与:……?
院子里,杨驰飞一棍子打过去,好几个人狼狈闪开。在他们的脚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不明显的撕裂声,仿佛韧草崩断,枯枝落地——但所有人都以为是旁边林子里的杂音。
灵堂里飘出来的白烟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小院上方,遮掩天日。
“再敢来扰我们东家的清净,老子打死你以后再去见官。”杨驰飞说道,“滚!”
【作者有话说】
番外的两人:
李忌:被爱会让人疯狂长出血肉~(那种,你们都很羡慕我有徐微与吧的语气)
徐微与(满身***痕迹):……
还有两章哦哦!!
第120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李家
“小杂种!你狂什么狂!要去见官是吧,我小叔子就在三河警厅,你等着,老子马上去叫人!”
一股邪火直冲杨驰飞脑顶,他也不说话,闷头拿起棍子直朝喊话的人冲去,陈妈见状心惊,一把拽住他。
“咱们不能先挑事!小杨!”
……
杨驰飞满脸郁气,死死盯着被他举动吓到的李家众人,几息后他抬起棍子,隔空点着那人的鼻尖,“我等着你们叫人来。”
李家下人见事态稍有平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不动声色地歪着头往里面探,偷觑徐微与的反应。察觉到他们的动作,杨驰飞把棍子往地上一丢,嘭一声合上两扇木门。
……
空地上寂静了一会,风打着旋吹过草丛,几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都还有点心有余悸。但输人不输阵,刚才扬言要去警厅叫人的那个骂骂咧咧,“没爹没妈的野种,简直无法无天!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姓什么!”
另一人恐惧地看看他,又看看郭敢当。
早上还好好的男人瘫在地上,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脸上的血迹半干不干,跟旁边掉光了叶子的树杈一样蜿蜒分出好几个枝,将一张本就丑陋的脸割成更多块。
前日见过刘贵川死状的人都面面相觑,挪开目光不敢往地上瞟。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呢?
更何况除了刘贵川,李豫年也是出了事的,只是没死而已。
听说回来的路上疯了一样朝水里磕头……
有人怯怯地往紧闭的木门上瞥了一眼。别真是这位爷死不瞑目,回来寻仇了,早听说李二爷的死和老爷有关系,难道……是真的?
李观木面上骂徐微与和杨驰飞,其实小眼睛一直在观察自己带来的这些人,见有人面上犹疑,他冲过去就是一巴掌。
众人惊弓之鸟般退后,被打的更是捂着脸不敢说话。
要是这里有外面的佃户或者平头百姓,肯定会非常吃惊。李家这些人往日里多嚣张啊,现在一个个,跟瘟鸡似的。
李观木阴鸷地瞪了眼众人,仿佛李家最忠心的狗,“我警告你们,别成天想些有的没的给老爷少爷惹晦气。”
他抖了抖袖子,“我去出去一趟,你们去跟太太说明这徐微与的做派,等我带人回来……弄不死他。”
李观木刚才说自己小叔子在三合镇当警察不是为了撑场子扯得胡话,他家里确实有关系。要不然也不能过继给李家的老管家当干儿子,还跟着李家姓。
众人对他的话没有异议,纷纷点了头。李观木抹了把脸,转身朝大门方向走。
等到了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突然软下来,靠着墙大口喘息,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李观木用袖子按了按,眼神闪烁不定。
他是前天被调去伺候李豫年的。
原本李豫年身边有一个孙二福,一个刘贵川,已经够了。结果去了一趟临安,刘贵川死了,李豫年受伤。
黄立瑛就李豫年一个孩子,还是独生子,跟眼珠子一样宝贝,从小到大从没让他吃过苦。看着儿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衣服到处都是血污,反倒是傻不愣登的孙二福屁事没有,黄立瑛一下子就火了。当天晚上就以孙二福失职为名头狠狠打了他一顿。
这下子,孙二福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老管家只好把他送去伺候,帮李豫年翻身擦汗什么的。
李观木之前跟黄立瑛打过交道,深知黄立瑛和李豫年一样,都是自诩身份地位高贵,一般不和下人计较的主。所以没当回事,一个人就去了。
结果当日,他才踏进院子就听见一声瓷瓶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
李观木谨慎地停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看。在大家族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知道虽然现在外面重订了律法,但和朝廷在时一样,法不入门。家里所有事都照着家规办,官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是惹怒了黄立瑛,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可他没想到,黄立瑛和李旭昌分居以后,住的院子就小小一进,大门里面就是正厅。他探头侧身,正好和这位夫人对上目光。
后者发髻微乱,随着年纪生出的法令纹深刻地向下垂着,更显面相古板刻薄。
李观木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走出来和黄立瑛问好。
“夫人。”
“滚!”黄立瑛厉声叫道。那声音简直像牲畜临死之前逼出来的嚎叫,透着一股尖利的绝望。
“夫人,您别气了,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啊。”孙姨婆从里间走出来,哭哭啼啼地说道,“少爷,他只是烧糊涂了,您千万别当真啊。”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黄立瑛看向孙姨婆,突地笑了一声,“烧糊涂了?我看他清楚地很!不争气的畜生!不要叫医生了,让他死,我没有这么丢人的儿子!”
孙姨婆哭着上前,黄立瑛一把扑在桌上,将厚重的桌布连着桌上的果盘铜钟一齐掀倒,重重砸在地上,“滚!都给我滚!”
李观木见多了疯女人,四下卡看,默不作声地退出屋子,绕到院子后面悄悄推开窗——里间卧室里的丫头见窗户动了,还以为是谁,见爬进来的是他才松下一口气。
李观木对小丫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跑到床边掀开帘子:“豫年少爷怎样了?”
“还在烧。”小丫头悄声答道。
医生已经来过了,给李豫年用了进口的外伤药,又用纱布裹了伤口。大概是因为低烧的原因,李豫年原本深邃俊雅的脸有些水肿,嘴唇也干得裂了口,看起来有些狼狈。
李观木朝小丫头招手,拇指对外一示意。
“夫人和孙姨婆在吵什么?”
小丫头显见是被吓得不清,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呜呜咽咽道,“之前医生来给少爷缝针,少爷烧糊涂了,抓着医生的手叫……叫那个男妻的名字。叫了好几遍,还让他不要走。”
李观木的表情僵住了。
在李家这一代中李豫年算是最“干净”的,大概是因为这位少爷对财权的兴趣大过女人,所以老的小的玩的那些花活,他向来敬而远之。虽然嘴上不说,但李观木对此还是比较佩服的。
谁能料到李豫年不是禁欲,而是喜好独特,专爱寡嫂啊。
小丫头也是满脸惶恐,撞破这种丑事,她肯定会被下封口令。就是不知道这个封口令是轻的还是重的,是口头的还是实际的。
“而且刚才,老爷也在。老爷说他没有少爷这么不要脸的儿子,气冲冲地走了。”
她说的老爷是李旭昌。李观木脸都青了。
李旭昌房间里有好几个小老婆,他嫌黄立瑛长得不他如意,十多年前就和正妻分房睡了,另搞出了一群儿女。虽然黄立瑛手段狠辣,将那些妾震得不敢冒头,但耐不住李旭昌自己看李豫年不顺眼,觉得他个性和黄立瑛太像,不把他放在眼里,多年来经常撺掇着李老爷子培养其他人。
可他喜欢的那两个,可以说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废物又自负。李老爷子虽然偏爱李旭昌,但终究经历过李家鼎盛时期,清楚现在的李家需要一个有脑子人的来接班,多年来总是装聋作哑。
这一下可有的搞了。
李观木从小跟在老管家后面经手宅子里的事务,就是内定的管家人选,所以相对其他人来说他与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更偏李豫年而非面上受宠的李旭昌。
他抓了抓头,对小丫头说,“你去打一盆水来,咱们给少爷擦擦,早点把烧降下来他早点舒服。不然这么烧着,万一烧一夜得出大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夫人不让……”小丫头有些期期艾艾。
李观木见不得这种蠢货,语气极为不耐,“你傻啊,夫人只是在说气话,豫年少爷是她亲儿子,她能为了那个叫徐微与的让少爷落下病根?”
“……徐微与。”
李豫年的声音气若游丝,李观木和小丫头同时一愣,两人脸色都有些微妙。气氛一时非常尴尬,小丫头揪着手指,低头讪讪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微与……”
李观木甩了小丫头一眼,“快出去打水。”
“是。”
“哎——”就在小丫头撩帘子出去的时候,李观木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她。他踱步到怯生生的小丫头面前,眯缝着一双小眼,“出去以后嘴巴闭牢。”
“是。”
“另外,听听这周边的院子,有没有人不安分谈少爷私事的。把名字都记好,回来告诉我。”
“……是。”
目送小丫头跑出房间,李观木屏息听了一会,果然没听到黄立瑛的骂声。他放下心,快步走到床边。
“徐微与……徐微与……”
李豫年断断续续地念着那个名字,配上他脸色惨白,额角包着沁血纱布,睡得极不安稳的样子,居然有种缱绻难言的意味。别说是黄立瑛和李旭昌这对亲生父母,就是李观木一个下人听了也起鸡皮疙瘩啊。
看上谁不好,非看上自己亲嫂子。要知道,虽然李老爷子等人面上不承认,但徐微与和李忌确确实实是过了明路打了结婚证的关系,大伙心里都有数。李豫年闹这么一出,简直是把黄立瑛和李旭昌的脸皮撕下来放地上踩。
“爷你别叫啦,那人活不了多久。”李观木头疼地说道,“老爷子为了除掉他,昨天晚上特意去拜了土婆。估么着——也就明天了。”
“……徐微与。”
昏睡中的李豫年当然听不见他的声音,兀自念着些什么。李观木皱眉看了一会,突然发现李豫年好像不止在叫徐微与的名字,他还说了些别的东西,只是嘴唇翕动,没成字音。
心中升起几分好奇。李观木偷摸往外看了眼,见黄立瑛和孙姨婆都不在门口,便撸起头发弯腰把耳朵凑到李豫年嘴边——
“……徐微与……”
一开始只有这三个字是清楚的。
“快跑、跑……”
跑?李观木莫名其妙。
“徐微与……背后……徐微与,快跑……徐微与……”
“鬼……”
梦中,李豫年走在空空荡荡的宅子里。他脚下发飘,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里,他从自己房间里出去,走过无人的庭院、连廊,到荷花池边,往日里爷爷和几个叔伯会在亭子里下棋谈杂事,此时只剩几个石凳。
李豫年脑中一片迷雾,他机械地迈步走过去,只见桌子上摆着一副棋局,白子大势已去,毫无生门可走。李豫年怔怔地看着这副棋,背后突然窜起一阵没来由的凉意。
也这是这阵凉意让他的思路清晰了点。
我在哪?我在干嘛?
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皱眉转过身,目光在水面上一扫,眼中映出水面上的情形——
——
这一刻,仿佛有一根针从李豫年的左耳刺入,右耳破出,冰冷而尖锐的疼痛将他的头颅生生扎穿。
荷花池上浮着一具一具已经泡的肿胀的尸体。
肥硕的锦鲤围在这些尸体的脸边、手边,用圆钝无牙的嘴一下一下啄露在外面的肉。虽然人的皮肤比鱼嘴要韧,但多次啄咬之下,尸体还是出现了破口,发白的肉丝漂在水面上被鱼顶的上下起伏,很快就会被争抢着吃干净。
李豫年呆滞地看着尸体们熟悉的脸,好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足足过了半刻,他终于反应过来,发抖着捂住嘴连退数步,膝窝撞到连廊的护栏才反应过来。
李豫年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抬步朝一个方向跑去。
他要去找爷爷。
李豫年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在这座宅子里住了二十多年,他从不知道通往东院的路有这么远。
他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喉咙口血腥味明显。但冥冥之中有种尖锐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树形婆娑,在地上投下摇晃的灰色阴影。
……现在不是冬天吗?
怎么会有树影?
这年头自李豫年脑海中一闪而逝,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终于,他看见了东院的墙。李豫年想都没想,直接从大开的正门冲进去——然后,他看见了满院子的……人。
他的六叔、表姑父、长书堂兄家的两个儿子……李豫年认识这些人,也才见过他们。
就在荷花池里。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这些在院子里游荡的“人”顿了顿缓缓扭过头——李豫年看到了他们肿胀发白的面容和顺着脸往下流的水,所有人都大睁着眼睛,笑意疯癫邪恶。
【找到了。】
【是活人。】
【谁?】
李豫年从未感受过这么深刻的恐惧,就像是有无数只手攥住了他的四肢,无数只饿鬼攀附而来,张开青灰色口腔大笑着要生吃掉他一样。
怎么会这样?
他们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李豫年动不了,牙齿在战栗中相互碰撞。
……
【怎么没有?】
……
浮肿的尸体不甘心地走过来在李豫年周围绕了好几圈,但他们好像看不见李豫年,嘴里呢喃着“在哪在哪”“我要投胎”之类的话,脸上的笑耷拉下来,转为夸张的恐惧。
李豫年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
顶着李家族亲脸的恶鬼们并未再看向他。
……
跑!
李豫年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逃出这里。
这座宅子已经不是李家了。
这里已经不是李家了!
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惨叫刺破空间炸响在李豫年耳侧。
……孩子?
李豫年眼珠颤动,往惨叫传来的地方斜过一眼,但入目的只有灰白色围墙。就在这一刻,那惨叫开始变调,从也许是不满十岁的男童转为老年女人凄厉的嚎叫。
嚎叫萦绕在李宅上空,久久不散,李豫年齿根发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着什么,恐惧与迷茫手一样抓着他的内脏。
【快跑……】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突然趴在他耳边说道。
【天亮之前出不了宅子,我们都会被那只恶鬼困死在这里。跑啊——跑啊!】
这是噩梦吗?李豫年恍惚想到,我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他晃神的这一秒,他直直撞进一片白烟之中。李豫年都没来得及想清楚白烟到底是什么,就钻到了另一边,眼中猝不及防映进一片明亮的烛火。
呼……呼……李豫年大口喘息,脚下转圈,惶惶然瞪眼看过大开的三面房间。
这里是……
这里是……
他停下,脸色惨白惨白,直直望向正堂。
有人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披麻戴孝,眉眼清冷,面上没什么表情,眼泪却一滴滴砸进火盆里,每一次都会激起一簇火星。
他正前方摆着一口棺材,棺材再前是供桌,而工作之上,端端正正放着死者的黑白相片。
——那是李忌。
这张照片应该是李家人从报纸上截下来的,彼时李忌才参加完什么商业展会,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唇边带着些许笑意,眼底漫不经心,隔空遥遥注视着他。
李豫年的脑子仿佛锈死的机械,到此时才突兀地转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这里是李忌的灵堂,而背对着他跪在棺材前烧纸的大概率是徐微与。
李豫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经历过刚才那种可怖的情形以后,再见到徐微与,他的第一反应是用袖子擦了下脸上的汗,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徐微与走去。
他想带徐微与一起逃。
他两步走到门前——
“徐微与。”李豫年叫道,正要抬步跨过门槛忽觉脚下一沉。
他没多想,下意识低头看去——仰着头只剩半张脸的刘贵川趴在他身后的地上,抬起头,傻傻冲他一笑。脑髓红白分明,眼珠斜挂在肉里。
李豫年一动不动。眼前的一切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恐惧到失去本能反射。但他停住,刘贵川却未必。
他高高抬起一只手,手中赫然是磨得锋利的尖刀。
李豫年猛一脚踹开,挣扎间摔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而他的余光同时瞥见了一抹黑影。
那是李忌。
那居然是李忌。
李忌半跪在徐微与面前,用拇指抹过徐微与的眼睫,指腹偷到了一颗莹润可爱的泪珠。他挺不是东西的笑了下,含住指腹,面上神情满足而贪婪。
李豫年能从他的脸上找到和外面那些恶鬼如出一辙的邪气,或者说,李忌的欲望比那些浑浑噩噩的灵魂更为深刻,更为浑浊,也更为残忍偏执。
……
李豫年嘴唇发抖,这一刻他甚至忘了眼前还有一个举着刀的刘贵川,只直直盯着李忌。
察觉到他的注视,李忌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徐微与脸上挪开,落向他。
李豫年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徐微与时,青年看向他的眼神。先是一点点诧异,接着是打量,随后是思念和清浅的笑意。
徐微与在透过他看李忌,他第一次见到和爱人这么像的同龄人,一时间有些惊艳。但那些许因为容貌生出来的好感很快就因为李豫年说出来的话消失了,戒备和冰冷的审视取代了短暂的温软。
李豫年那个时候就觉得凭什么。
凭什么李忌可以他就不行。有些事情大概真是命中注定,他和李忌身上留着同样的血,虽然只在一个宅子里共同生活了几年,却像得那么彻底。连第一眼喜欢的人都是同一个。
只是时机差的太多,结局自然也大相径庭。
【死的安静点。】李忌无声用口型说道。
……
……
“鬼……都是鬼,快跑……徐微与……死光了……都是鬼。”
……
……
回到此时,李观木想起昨天晚上李豫年的话,仍觉得满身晦气。他用力拍了一下脑壳,心想李豫年这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啊。一个徐微与还不够,还说什么全是鬼,都死光了之类的胡话。从昨晚闹到今早。
黄立瑛都给他闹得没脾气了,这才让他过来抓徐微与。看看真人能不能把李豫年激醒。
可徐微与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李观木拍拍胳膊,压下那股脚底板发麻的怪异感觉,朝大门走去。
……
只是,平时觉得不长的路今天格外幽深。
李观木心里装着事,倒也没多想。
……
扑通。
他听到了一声落水声。
好几秒之后,李观木察觉自己没法呼吸了,他难受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液体立刻顺着鼻腔灌进活人温热的肺——
院子外,徐微与若有所查地看向身后。他拽拽李忌的袖子,“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李忌茫然,神情不似作伪,“什么水声?””
“像是……”徐微与思索了一下,“像是有人跳井了。”
李忌唔了声,“是吗?”
他双手从后面环抱住徐微与的肩,将他转了个个,“你听错了亲爱的。”
他低下头亲徐微与的眼角,唇边却露出了徐徐扩大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撒花][撒花][撒花]
第121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行——二爷疼你。
李家后宅称得上高墙深院,连长了多年的李子树都只探了一点枝子在墙头,往上看,天空灰蒙,被青砖围墙压成一条蔓延向远方。
“你们怎么住的这么偏?”徐微与问道。
李忌揽着他的肩慢慢往前走,“李家没出过招婿的女儿,所以最开始就没留婚后住的地方。我妈生下我以后,本来是要去镇子上置办宅邸的,但老爷子怕外面人说他不给亲生女儿饭吃,让我妈自己从族叔手上租了一块地,自己盖了院子。”
徐微与眉心一跳,“租地?他觉得丢人为什么不是他出钱?”
李忌侧头看他,眼中漫上些许笑意,“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徐微与侧眸看他。察觉到他的目光,李忌低下头来作势要吻他,被徐微与一把捂住。
“你收敛点,这是在外面,被人看见怎么办。”徐微与好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会本能贪恋活人身上的阳气,李忌足足比以前黏人了三倍有余,徐微与感觉如果他不反对,李忌会特别乐意长在他身上。
而且……
才几个小时,李忌身上已经彻底看不见尸斑的痕迹了,脸侧伤口也仅剩一条浅浅的划痕,仿佛那些死亡、离别、阴谋和悲痛从未发生过。他们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李忌心血来潮,偷偷带他回到李家重温儿时的回忆罢了。
……
只吸他一个人的精气够李忌恢复成这样吗?
徐微与有心想要摸一下自己的脉,但李忌就在身边,他不好做太明显的小动作。只是,他毕竟是大夫,对身体上的病前反应较常人敏锐的多。徐微与可以确定他没什么乏力疲惫的症状,甚至在“血蝉”入腹以后,假孕的那点腰酸都消失了。
“没人会看见。”李忌低声说道。
徐微与:“你怎么知道没人?”
“我……”李忌顿住,直直盯着徐微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徐微与倏然升起了一丝怪异的寒意,总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徐微与动了动手,将李忌的脸往中间捏,“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到李家之前,徐微与所有心神都放在怎么报复这群畜生上,到李家见到活生生的李忌以后,徐微与的注意力又全都转到了他身上,到现在都没有仔细想过其他事。现在回过头来,徐微与才惊觉他这段时间过的有多安稳。
除了最开始的李老爷子和今早撞上来找事的下人,李家众人就像是忘了他这个财产继承人一般。
……
长野上的风拂过芽点密集的柳枝,绕过枯黄带冰的芦苇丛。佃户走在河岸边,嘴里啰啰啰叫着,用长竹竿赶鸭群。养了快一年的麻鸭伸头晃脑,在河道里聚集成群,时不时低下头啄一口,不知道是在逮鱼还是逮虾。
一切如往日一般。
但就在佃户要把它们赶上岸的时候,鸭群突然不乐意了,一个劲扭头往另一边游。
“哎?啰啰啰……啰啰啰……”佃户紧跑两步到鸭群前头,用竹竿拍水,可谁知平时都会听话的鸭子今天就跟吃了倔驴粪一样一起扑扇翅膀啪啪拍水,连连越过他的竹竿。
“别跑。”
佃户着急,拔腿就追。他身后,整个冬季都没有落过叶的香樟林唰唰抖动着叶子,仿佛无数纸人嘻嘻笑着拍手叫好。站在路这边往里看,李家祖宅就坐落在路的尽头,大门紧闭,却没有落锁,守门的伙计一左一右靠着柱子打盹。
……
【救命……快开门……】
咚咚咚
【快开门!快开门快开门啊!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救……】
……
大厨房里,一个婆子端着木盘走进来,圆胖的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厨娘跟她熟,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拿起抹布擦手顺嘴问道,“你端着菜干嘛?”
“这是昨晚上送去给老爷们下酒的。”婆子说道,“你瞧瞧,一口没动。”
厨娘拿起筷子走过来,挑了块烤肉脯。
“盐味对的嘢。”她说道,又夹了两块,摆摆手,“估计是忘了吃,咱们给分了吧。”
婆子耸耸肩,心想也是。那些主子们吃惯了好东西,浪费一盘两盘肉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也走过去拿了一双筷子。回来时,她见灶台里的火快熄了。这大冬天的,大家都往厨房挤,就是为了蹭点热气,火熄了他们烤什么?
她拉了两块柴出来,捅进灶台里。
哗啦——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婆子弯腰看,发现炉膛里面一片昏黑,她拿柴用力捣了两下,咔咔扒拉出一窝黑炭。
“锅子,锅子!”婆子大声喊道。
不多时,一个竹竿样的小男孩嗒嗒跑到门口,把着门框探进脑袋,“娘。”
“你又往灶里塞炭了?”婆子站起来指着他问道。
小男孩却是一脸茫然,摇头连说没有。婆子抓起一把炭,仔细看,圆条形的炭上有几道褶,一端光滑,一端却连着块儿,不知道是拿什么烧的。
“这不是你塞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惹祸。”婆子疾言厉色,索性拿柴当棍子冲过去就要打,小男孩大惊失色,一边叫着我没塞我没干一边朝院子里跑去。
厨娘哎哎地打圆场。
谁都没有注意到,炉膛被捅开以后,进了些许空气,没烧尽的柴重新燃起火光,将其中蜷曲着的人形照亮——那张充满恐惧的脸对着小小的灶台口,口型似是在喊救命。
厨房外,锅子没跑两步就被他娘揪住了,他跟个泥鳅似的挣扎。
“我没有,娘,我没有!”
“撒谎!”婆子狠狠打他屁股,“不是你还能是我?惹祸,我叫你惹祸!明儿被管家赶出去,你就捡泥巴吃吧!”
小孩的哭声在院子上方回荡,挂在槐树上的人也摇摇晃晃
厨娘追出来,“阿呦,婶子,你不要打他啦,总归没人看见,你这么一搞被人听到反而麻烦。”
婆子脸上怒容未消,但手下停了揍,狠狠瞪儿子一眼,“再敢捣乱我打死你。”
小男孩捂着脸仰头哭。他太小了,挨打也只会本能觉得委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悄悄关注着婆子和厨娘的动静,听见两人走回去,手指缝张开。
他本来是想看两个女人有没有进去的,结果头仰着,正好对着老槐树。那个脖颈折断,舌头拖在外面的死人大睁着一双暴突的眼珠子呆滞地瞪着他——
“娘!”
……
李忌眨了眨眼睛,显得很是无辜,“没有啊。”
徐微与轻轻挑眉,“是吗?”
李忌还以为他会追问下去,却不想徐微与只是这么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就凑过来在他下唇处碰了碰。 !!!
最开始,李忌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片刻之后才感受到唇瓣的温软,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有点诧异地望徐微与。
“怎么?”徐微与淡淡问道。
他当然知道李忌在吃惊什么。
亲吻这种事情,从小读四书五经,受礼法管束着长大的徐微与原先是不会的。
在他认知里,只有上青楼喝花酒的浪荡子才会牵着姑娘的小手亲亲摸摸。那种耳鬓厮磨,吐息交缠的痒和麻怎么想都带着狎昵的**,令人难堪。
所以最开始李忌几次对他搂搂抱抱,徐微与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一直觉得李忌私生活乱。
只是那个时候,徐微莹借住在姑姑家,每月得送点钱过去才不会惹姑父心烦,是李忌一直在帮他付这笔钱。所以徐微与即使觉得不适也从没说过,做人总不能既要又要。
后来——想想也好笑。他们两情相悦以后,有一段时间李忌对于贴贴抱抱蹭蹭摸摸的需求暴增,而且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新花样。某次徐微与实在是应付不了了,迷迷糊糊问他是不是还和烟花柳巷的人有来往,李忌当时的表情十分精彩。
当天晚上,委屈大发了的李二爷宛如在家守寡三十年却被妯娌冤枉每晚都要夜会男人的寡妇,一把卷走被子,期期艾艾地要徐微与还他一个清白的名声。
徐微与顶着一身牙印手印,困懵了。
好容易跟李忌解释完了来龙去脉,还以为终于能睡了,结果李忌听说他从一开始就在质疑他的人品,委屈之意直上九霄,逮住徐微与硬要补偿,补得徐微与在房间里躲了两天才敢出门。
那之后,李忌多次想要借题发挥,但徐微与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根本就不在意那点虚无缥缈的名声,他就是想把自己往床上带,奋起反抗。
自此,李忌总算收敛了点,但获得了随时亲亲抱抱的权力。
只是徐微与毕竟觉得这举动轻狂,出了在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其他时间他从不会主动吻李忌。今日可算是打破常规了。
李忌就跟嗅到了血腥味的狼一般一把搂住徐微与,强行把人往墙边推,徐微与脚下踉跄几步,发觉力气上根本拗不过李忌,索性放弃。
“再闹回去以后你自己睡。”
这句话就跟什么绳子似的,李忌明显露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情,勒着徐微与咕哝了几声。徐微与想笑又不太敢在这时候招他,拍拍李忌示意他松手。
“二爷,我还是血肉之躯呢,真经不住您这么折腾。让我歇歇吧,嗯?”
“……”
李忌深吸一口气,用力在徐微与肩窝里蹭了蹭,直起身——如果他的瞳仁没有扩散到全眼,就更像以前还活着的时候了。李忌应该是没发觉自己的异样,他捏住徐微与的下巴晃了晃,“行——二爷疼你。”
徐微与哑然失笑。
从这条小路走到头,墙上开了一扇门,徐微与走上前推开,积在门头上的回扑簌簌落了他一手。
“我是十二岁搬走的,算下来……十七年了。”
虽然老话讲十三岁的小子顶门立户,但十二岁出门闯荡,确实太小了点。
徐微与回想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应该是在自己的药铺里帮忙。来来往往的客人看他年幼又聪明,经常拿些吃食逗他。现在每每想起来,还能记起那时松子糖的味道。
徐微与抓住李忌的手腕,跨过门槛——入目先是满园荒草。
多年无人打理,小棵的漆树从青砖接缝处长出,根系直接从石头面上蜿蜒过去,聚土的地方,又长了无数不知名的长草。
徐微与一时无言。
哗。
李忌走下台阶,神情散漫地环顾了一圈,“还行,房子没塌。”
徐微与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思忖片刻,走上前,“我听说浙江那边的木匠能把房梁和屋檐分拆下来,运到别处再建新房。要不要……”
“不要。”李忌断然否决。
徐微与:……?
李忌回过头笑着抱住他,徐微与前一刻还在忧心这人的情绪,后一刻就被掐着腰抱了起来,简直莫名其妙。李忌直接把他往上一扬,兜住他腿弯,让人坐在自己手臂上。徐微与匆匆弯腰,扶着她肩膀稳住身形。
“你就是家庭太和睦了,见到的都是正常人,不理解我这种人的心理阴影。”李忌抬步往里走,才下过雨,院子里泥泞一片,草根树根盘根错节,一踩废一双鞋。
“我小时候被我爸逼着背单词,背不出来就挨鞭子。你之前问我背上怎么那么多疤,就是当年留下的。我爸家里其实是搞海运的,和国外做生意。但他是私生子,不到成年就被主母赶出了家门。最惨的时候甚至要过饭,幸好人聪明,也肯干,才被我妈看上。所以他特别要强,希望我能成为通晓外语的人才,长大以后好带我回去他那边,分点生意。”
“我妈呢……她不喜欢带小孩。我挨打呢,她就看着。有时候出去办事好几天不回来,我吃没吃饭有没有衣服穿她都不知道,知道也不想管。”
李忌把徐微与放下来,“我有时候会去李家的学堂外面,偷偷看李家那些人和我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看着他们我就知道我爸妈对我是没感情的,他们好像天生缺少那种血缘上的联系,我之于他们只是一个需要负责任,好好培养,就会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工具。”
“受他们言传身教,我对他们……”李忌顿了一会,扭头看向黑黢黢的屋子里面,手指轻轻敲着徐微与的腰。
徐微与看着他,李忌脸上是纯粹的冷漠,冷漠到甚至有些傲慢。他明明站在地上,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间承载了他整个童年的屋子,也审视着记忆中的父母和幼小的他自己。
童年是塑造一个人性格的最佳时间。
那个时候,受李老爷子影响,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把李旭冉和李忌当透明人,李忌每天独来独往,例外时是别人欺负他,有时候他也还手,鸡飞狗跳一阵厚又恢复原状。
唯一在他身边的父母宛如泥塑的偶人,冷漠、孤傲、唯利是图,没有任何精力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他们希望李忌快速成长,希望李忌优秀,然后——为他们去拿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我呢?
我到底是什么?
我想要怎么
李忌眼中映出当年的自己,他坐在桌前看着比自己头还厚的全英文书发呆,那个时候他孤独得甚至想到了死亡——所以……
他才不会放过徐微与。
李忌笑着回头,“你在这儿转转,我上去看看我妈给你准备的嫁妆还在不在。上面肯定全是灰,你就别上去了。”
徐微与点头。
李忌走到旁边的木梯子前,踩着吱呀吱呀响的木板爬进屋顶上的开口处,徐微与看着他的背影。
——其实鬼飘上去就行了吧。
也不知道李忌是怎么想的。
徐微与垂眼笑了笑,往屋子里面走去。
没有灯,矮而深的平房中间几乎是黑的。徐微与也不嫌弃,走到大约是书房的位置,拿了几本书到光亮处看。他翻了翻,发现这些居然都是译本,还有些是全英文的原著。
徐微与:?
李忌当年离开家的时候才十二岁,他能看懂这些?
徐微与心底前所未有地对李忌升起了一丝崇敬。
要知道,李忌平时的阅读量仅限于标了重要内容的报纸。那些报道和生意有关,他不得不看,除此之外,他宁愿去后院跟伙计一起砍柴都不愿意翻两页书。徐微与曾经一度以为他大字不识,后面看见他记账才发现这人一手楷书行云流水。
徐微与啪一声合上书。
等回去以后让李忌教教他,万一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也方便。
徐微与将这几本放在桌上,准备待会带走。国内的书大多是线装本,但国外进口的已经用上了胶状。坚硬的书籍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
下一刻,桌子突然抖动起来。 ?
徐微与下意识后退,“李……”
布满灰尘的桌布被人一把掀开,几十上百张黄纸迎面甩来——徐微与还没看清眼前是谁,就被人一把扑倒。
“死……死……”
“……李豫年?”徐微与不可置信。
李豫年只穿了一套里衣,脸色惨白,眼中布满血丝,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徐微与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他一手掐在徐微与肩头,疯癫地笑着,捡起一张符,不管不顾直扣徐微与面门。
扣下的刹那,所有符纸都爆燃出火光。
【死……去死……】
木板劈裂声与惨叫声同时在徐微与耳边响起,他眼前的火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黑暗,再然后,是焦糊的腥味和李忌忍痛的闷哼声。
徐微与的眼睫在黑暗中颤了颤。
那符炸在了李忌手上。
徐微与想都没想直接往旁边摸去——那里有断裂的窗棱。然而这种时候,李忌哪怕拼着受伤也不愿意让他动手。
浓重的鬼气霎时间弥漫开来,徐微与只觉周身都被水汽裹住,下一刻,女人沙哑撕裂的尖叫霎时间割破空气,刺进他耳朵里。
“嗯。”徐微与捂住耳朵弯下腰。
……
……
李忌撕开李豫年的皮,将一团疯狂向里钻的东西扯出来。这就是藏在李老爷子身后的那个疯了多年,想要求长生求荣华富贵的邪物。也是帮李忌改命,让他死后依旧滞留于人间,地府不收的大恩人。
“多谢婆婆。”李忌轻声说道。
那东西发出惊恐的惨叫
空气中响起皮肉被撕烂的声音。
李忌站起身,看了眼李豫年……这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呼吸,趴在地上侧着头,背后血肉模糊,凹陷下去一大块。李忌盯着那双眼睛,突然俯身,狠狠掐住李豫年的脸。
还没凝固的血溅在他手上,李忌却没有如刚才处理瞎土婆那般露出笑意。
真恶心。
当时他跟在徐微与身边看着李豫年从外面走进来,用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对徐微与笑的时候,他就想要撕下这张脸皮了。那个时候他思维不清楚,只剩本能,而本能清楚地告知了他危机感。
李忌满手都是血,脸上不带任何神情,鬼气翻涌,彻底拢住了有些失神的徐微与。
……
……
“好了别怕。”
“我在这里,别怕别怕,已经结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微与听见了李忌的声音,他下意识往对方方向偏了偏头,五感回归的下一刻,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徐微与蹙眉,要检查李忌的手。
李忌用力搂着他,不让他往后看,“过一段时间就能好。走吧,待会就天黑了,咱们赶紧回去。不然陈妈得着急了。”
……
徐微与当然记得自己刚才看见了李豫年,而现在那个人生死不明。但徐微与没问,顺着李忌的力道低下头。
他没那么多精力去管无关紧要的人。
天际隐隐约约悬着一轮月,一如他刚到李家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明天补一个小结尾,然后!发正文后记!哦哦哦哦哦好激动终于要搞这个了
第122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完)
你现在可是小寡妇,全城的人都看着呢。
“听说了没?李家当家的死了。”
“谁?李忌?”
“是啊。昨晚他家那个徐微与,扶棺进城,好些人都看见了。半夜下的葬,就葬在南郊游龙山上。”
“半夜下葬?这么急……别是有隐情哦。”
先挑起话题的中年男人带上眼镜,抹了抹鬓角的头油,“还真不是。”
“我听说李忌的死跟三河镇的李家有关。徐微与在回来之前,已经在那边停过灵了。而且底下人也服他。你没看见啊,今天早上李忌所有的铺子都挂了白花,门上告示说闭门三日,祭拜原东家。你瞅瞅这说辞,‘原东家’,就是说马上要换新东家了,他们上上下下都没有异议。”
女人有些诧异。她走到丈夫身边上下打量他,“那你这是——要去李家悼念?”
中年男人扯了扯前襟,点头。女人一拍大腿责怪道,“你怎么不跟我说啊,我妆都没画。”
“你别去。”男人抬手点她,拎起桌上的木盒。
“咱们对徐微与一点了解都没有,他要是个女的还好说。这么大的家业,现在又乱,一个寡妇肯定得找个官爷、军爷傍身。可他是个男的,也不知道他是要自己来,还是再嫁。这次你不去,下次咱们不就能借着赔罪的名头上门了吗。”
“嘶……是啊。”女人点头,和丈夫对了个眼神。
虽说男妻一事不合老规矩,但世道三天一左摇五天一右摆,临安城里的新贵又见过太多肮脏下作的事,合算起来,别人家的私事哪有自己家赚钱的营生重要。
而且听说这徐微与好像挺有手段的,李忌本家那边都没闹事……
“路上小心啊——”
……
黄包车停在李宅门口十米处,男人下车往前看,发觉平时人烟稀少的小巷前后已经被马车占满了,看这架势,城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他还来迟了呢。
男人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大步走到门口。李家门头上挂了白灯笼和白布,四个伙计守在下面,都换了黑色短打。
“杨小哥,好久不见。”男人拱手跟杨驰飞打照顾。
“呦,白掌柜。”杨驰飞拱手,示意他往里面走。这位白姓掌柜做的是织布买卖,有时候需要李忌帮他出货,所以两家有些交情。
白掌柜避开人问杨驰飞,“你家夫人怎么样了?”
“一开始不行,这两天好多了。劳烦您待会少说些让他伤心的话。”杨驰飞嘱咐道。
“一定一定。”
两人走进院子,远远便瞧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徐微与。说实话,白掌柜看见徐微与的时候脸上略带哀伤的客套笑容不明显的僵了一下——
青年一身沉黑的中山装,肩平腰窄,两条长腿微微分开站着,显得整个人利落挺拔。从院子里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对方未被挡住的半张侧脸。徐微与的五官当然没话说,当年李忌带他回来,城里思想老旧的老古董们骂了他好一阵狐狸精。但此刻,他眉眼中浸着些许从容的笑意,前所未有地招人。
就像一朵花,以前总是收敛着静静垂在阴凉的角落里,突然有一天张扬地开出来,那种微妙又摄人的美貌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白掌柜的心弦。
当然了,他有妻有子又是这把年纪,不至于对徐微与起其他心思,他只是敏锐地觉出了些许不对。
——这徐微与可是才死了老公啊,怎么一点伤心的意思都没有?
白掌柜心中暗忖,想起了妻子随口的猜测,真有些拿不住了。
正巧,徐微与才和面前人说完话,眸光一偏便落在了白掌柜身上。
“白掌柜,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白掌柜忙调整好表情迎上去,“哎呦,是好久没见了,您瞧瞧我成天忙生意,我太太还提醒我,让我多来您这儿取经,结果我这脑子啊总是忘。夫人近来还好?”
徐微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不管过多久,听到别人叫他夫人、太太,还是会有种啼笑皆非的轻微羞耻感。
“我都好,多谢白掌柜挂念,您太太呢?怎么没见她?”
按说现在是李忌的葬礼,徐微与不该把话题扯那么远,但他好像真如白掌柜所想的那般,对李忌的死一点都不在意。从善如流地与他寒暄起来。
白掌柜心里有了点谱。
说到底他对李忌其实也没什么真感情,徐微与乐意跟他拉关系,他马上顺杆子往上爬,“本来是要带她来的,结果啊昨天厂子的机器里出了点小故障。还不知道您这事儿呢,她就去那边了。改天一定带她上门赔罪。徐老板节哀啊,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一定不要客气,尽管跟我说。”
徐微与笑着点头。
他身后是李忌巨大的黑白遗照,身周正堂里摆满了宾客送的花圈与挽联,可所有这些都没有压过他熟稔的迎来送往。没了李忌的遮挡以后,众人才惊觉这位一直待在后宅的男妻居然对他们的生意那么了解,几句话之间甚至预定了几桩合作。
徐微与侧头耐心地听着身边人热情的客套话,时不时点一点头。
某一刻,他突然感觉耳廓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勾了勾。
……
“大家先聊,我进去看看几位老伙计”
“好好好。”
“徐老板您忙您的。”
徐微与绕过供桌走到后院随便找了一间偏房进去落锁。他这边才插上门栓,那头就迫不及待地凑上来搂住了他的腰。
“嘶——”
徐微与吸了口凉气,“我警告你,我待会还要出去见人,不许撕衣服。”
“徐、老、板。”
李忌慢腾腾地把这三个字嚼了一遍,将徐微与抱起来推到桌前,徐微与下意识扶住木桌边缘,李忌顺势压在他背上,迫使徐微与弯腰。这个姿势,两人下|半|身交叠在一起,显见危险至极。
“徐老板很熟练啊,刚才有几个人被你迷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徐微与是真有点怵。
李忌从李家带出来的那几个箱子里确实放了十几件精挑细选的衣裙,回来的路上,徐微与出于心疼、愧疚等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纵容了李忌见不得人的小癖好,趁着晚上跑到树林里试了一件旗袍。
结果他差点被李忌按在棺材上……
本来李忌的占有欲就比常人都强些。活着的时候,他自认可以把徐微与安安稳稳地养在“深闺”里,那股子疯狂的本能因此一直没有冒头。现在完了,所有人都知道徐微与是寡妇,徐微与还得出面打理他留下来的家业。
落在李忌眼里,就是谁都要跟他抢徐微与。
偏偏他这个人还很能装。面上看着好像不怎么在意徐微与“抛头露面”,其实一天能喝三缸子醋。要是这些人也跟李家似的,心怀不轨,李忌还能宰了他们,坏就坏在这些人跟徐微与就是单纯谈生意,单纯被徐微与的人格魅力和美貌吸引。
让李忌忍的后果就是,他会在某一个节点上突然爆发。
然后徐微与就完了。
为了不让自己完蛋,徐微与仰头蹭了蹭李忌的脸侧,“二爷教的好啊。”
“啧。”
李忌像是围着笼子里的肉骨头转来转去的狼,不甘心地问道,“就不能把这些都卖了吗?”
“卖了换成金条,随时都可能被人抢走。换成存款交到别人手里,不知底细,更不安心。换成房子收租,依旧要和数不清的人打交道。”徐微与转身,腿和腰重重蹭过李忌,仰面躺在桌子上。
“我爱你,我不会跟别人跑的。”
……
李忌用目光勾勒徐微与浸满笑意的眼睛,片刻后缓缓舒出一口气,“我也爱你。”
已经用行动证明过无数遍,真正到说出来时却轻描淡写。
徐微与等了会,感觉气氛差不多了放心地推了推李忌,“外面还有人呢。”
李忌却没有立刻松手,他压下来亲了亲徐微与,“好好给老公守着,你现在可是小寡妇,全城的人都看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徐微与好笑地敷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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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后记
李忌:这一次,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早上七点半。
明媚的阳光照在人民医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四车道上,要过红绿灯的小汽车头顶着尾,龟速往前行驶,交警站在路中间,手一垂就能碰到两边的车门。
见挤不过去,好几个送小孩上学的妈妈直接把小电驴往路边一停,拽着孩子和书包匆匆跑向不远处巷子里的河东小学。这一下好,人行道也被堵掉了一半。上班的和上学挤在一起,间或还有许多拎着CT的老年人要过马路。幸好这一片没有景区,不然正值周五,省外的旅游团能让交通彻底停摆。
站在医院对面的人行道上往上看,是人医用了四十多年的老门诊楼,总共十七层,典型的苏联式建筑。
据说当年刚刚建成时外墙的窗玻璃都是深蓝色的。后来陆陆续续缝补,直到去年省政府下决心拨款整修,才真正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现在,整个门诊楼跟香港那边的什么银行总部大厦一样。
苏枝晓一手拎包,一手快速往嘴里塞包子,正巧这时对面红灯变绿,她快步挤进人流,随众人一齐朝人民医院走去。
“完了完了完了……要迟到了……”她嘀嘀咕咕,三步并两步跑上台阶,侧身在旁边的打卡机上贴了一下。机器感应到她大衣里的工作牌,蓝光一闪。
“滴——欢迎回来。”
听,是牛马开始干活的声音。
苏枝晓跑过问诊台,朝员工用电梯奔去。这个时候,白班医生还没有到,走廊里寥寥几个护士都是才过来换班的,她们往苏枝晓身上看了一眼,见怪不见地收回目光。
苏枝晓也没和她们打招呼,径直进电梯,按下十六层——
电梯门缓慢闭合,上升。
“叮”
苏枝晓看了眼电子屏,五层。
电梯门打开,一个心外科的医生走进来,看见苏枝晓时稍稍愣了下,下意识朝她一点头。苏枝晓也朝这位王医生点头。
“您昨晚也夜班啊。”苏枝晓顺口问道。
王医生看脸才四十出头,头发却已经没了一半,剩的半拉中还夹杂了不少白发,带一副无框眼镜。苏枝晓和他搭话他才腼腆地点头笑了笑,伸手按了十一层。
“那个,苏医生。”王医生偏头温和地问,“你们上次让我去看的那个病人,恢复得怎么样了?”
苏枝晓“哦”了声。
也是稀奇,人民医院每天能接待三千多号病人,王医生一句“你们上次让我去看的那个”,苏枝晓就能立刻精准定位到人。
“他已经能下床了,你不用担心。”
王医生摇头,神情很认真,“他的病情很奇怪,我老师前几天也在念叨他。他那个心脏的瓣膜质地跟果冻一样,最好做个整体检查。”
叮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苏枝晓保持着微笑,“王医生你到了。”
王医生还想再争取一下,“你能不能让我接手那个病人,我最近的课题就在研究肌肉纤维。”
苏枝晓直接上手把他推了出去,猛按关门键。王医生泪目扒门。但苏枝晓是谁啊,用力把人手掰开,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朝王医生摆手,“我早上还有个会,就不说了哈。”
王医生:……
SCI的希望就在眼前,他却不能去触碰,这种痛——宛如当年他和他北大毕业的亲亲老婆齐上阵鸡娃,连鸡九年,初三却发现女儿连升高中都困难,眼看就要去读职高。
王医生委屈地扭头往办公室走。也巧,走到半路时,中间的楼梯间的隔断门正好被人推开,一个头裹蓝底翠鸟纹丝巾的老太太顶着副大墨镜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见到王医生,老太太把墨镜往头顶上一推。
“小王。”
“啊?”王医生一愣,反应过来以后赶紧打招呼,“哦,老师。”
“怎么啦?”老太太走过来拍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累就赶紧去睡一会,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让人叫你。”
已经在医院干了十多年的中年牛马显然已经很习惯目前这种非人的工作强度了。王医生摇摇头,脸上满是愁容,“我刚才碰到顶层的苏枝晓了。我跟她说我还是想去见见那个病人,她不愿意。”
老太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没放弃啊?”
王医生:“当天您也在,您也看见了。那个病人的心脏一开始甚至是半透明的,果冻质地,病灶清晰可见,如果——”
“我知道。”老太太举起一根手指侧点王医生,王医生嘴微微张着,几秒后闭上。
“但是不要插手他们顶层的‘病人’。小王有些事你可能不了解。”老太太往上一指,“最上面那两层的人跟咱们医院没关系,是某个特殊的国家部门,不知道为什么跟市里要了两层楼做办公室。而且你也不应该直接叫小苏的名字,人家是正经副处级干部。”
王医生:……
啊?
苏枝晓吗?
天天拎着个蓝色厚嘴唇子胖头鱼卡通包上班的那个?
号称心外科两把刀的刘院长摆手,半是玩笑半是语重心长,“不该咱们管的事不要凑过去多事,你晓得他们办公室是干什么的啦。很危险的。人家要我们帮忙的时候,我们积极主动,坚决服从安排,人家不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消失啊。他们很忙的,你不要去增加人家的工作量啊。”
“知道了吧。去休息吧。”
与此同时,苏枝晓这边。
“——叮。”
电梯停在十六层,苏枝晓走出电梯,迎面就是一个约四平方的白玻璃房,头顶两侧钢条上十二个摄像头都亮着红点显示工作中。苏枝晓走到大门前,将脸凑到向内开口的方格里,手放在旁边的验证台上。
吱——
验证台自动开始扫描掌纹,同时,一些小白团子从金属方格的另一侧跑过来,贴到苏枝晓的脸上。
小白团子像极了半透明的汤圆,没有五官,没有手脚,却会噗叽噗叽地跳跃——
显然,人民医院的十六十七两层是国家非常规环境及生物调查总局的苏省分局,而这些小白团子是分局的看门狗。
它们看似没有嘴巴,其实全身都是嘴。那些半透明短毛是它们的舌头和密齿。
通过刮下并品尝人体表面的皮屑毛发,这些里世界生物可以验证来人身份。如果不是它们认识的人,小白团子们会果断地开启绞肉机模式。据外勤组说,刚抓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它们撑得跟巨型白刺仙人掌一样,刺还会到处甩,非常之克苏鲁。
因此,基于它们恐怖的战斗力,优秀的实用性,调查局高层工作人员及部分领导开会决定,赐名——芝麻。
因为芝麻开门。
而且芝麻馅汤圆在国内接受程度最高。
这个名字包含了调查局上下对其的殷殷期盼,希望芝麻同志恪守社会公德,尊重上级,团结同事,充分融入调查局这一大家庭,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卓越贡献。
芝麻们缓缓退开,有些不甘心似的,和刚才火急火燎跑过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苏枝晓干笑了两声,估计它们是在遗憾她不是假的。
指示灯转绿,苏枝晓伸手推开门——
大晴天,阳光透过玻璃将走廊照得亮堂堂的,同事们种在窗台下的百合已经露花苞了,估计再有一个星期就能上色。
苏枝晓走到自己种的薄荷前面,揪了几片叶子,往茶水间走去。
电梯正对大厅,往左是各个化验室观察室,往右先是茶水间,再之后是几个诊室。
十六层的的茶水间连通三个休息室,是非常老的设计。苏枝晓才进去,就看见正对茶水间的一号休息室里已经有了人。
她脚下不禁停住。
那是个约莫二三十岁的青年,皮肤冷白,五官极其出挑,从侧面看过去,眉骨与鼻梁线条彰显着其优越的骨像,上唇唇形正中却又带了个不明显的唇珠,一下子减少了整体的清冷感,即使只是坐在那里都有种让人自惭形秽的魅力。
初秋,气温还没有降下来,调查局里开着空调,温度对于普通人来说还好,对于大病初愈的患者来说就有点冷了。
所以这人穿着局里发给他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外面又披了件奢牌风衣,放松地靠坐在沙发里翘着腿,电脑放在大腿间,肩宽腿长腰线细窄,露出的一截手腕简直白得发光。
苏枝晓不禁看了眼自己的小麦皮。
……
不,她一点都不羡慕。她一个外勤人员没有和非洲人一个肤色已经是无数管防晒霜壮烈牺牲的结果了,做人不能太贪。
“徐总。”苏枝晓扬声叫道。
徐微与侧目,少顷冲她微微一笑,“苏主任。”
“哎——呀。叫的这么客气都把我叫老啦,苏枝晓,或者枝晓、晓晓都行。”苏枝晓亲亲热热地说道。
“那您也叫我徐微与吧。”徐微与说道。
苏枝晓笑着放下一瓶苏打水,自己也拧开一瓶,“这不是听说你投资的一家公司要上市了嘛,不敢贸然和你平起平坐啊。”
“谢谢。”徐微与哑然失笑,拿起苏打水拧开,抬手,苏枝晓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徐微与是要跟她碰杯,新奇地拿瓶子撞了撞对方的。
“我没有参与公司的管理运营,只能说运气好。”
随着身体恢复,一些与“那个人”无关的记忆逐渐回笼。一个多月前,徐微与处理美国发来的工作文件还有些不知所措,现在已经非常游刃有余了。
“最看不惯你们这些有钱人假惺惺。啊~运气好。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啊。”苏枝晓叹息,“我现在就祈祷你赶紧通过考试入编,好当我的理财顾问。”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徐微与放下苏打水,“我现在也可以给你投资意见。”
“不、行。”苏枝晓一脸正气地拒绝,“你现在没有通过考核,颜祈给你的那张名牌只能用于进出大楼,所以咱俩现在还不是正式的同事。我们之间要是有经济问题,就是我违反规定。”
“哎你在看考试内容吗?”
虽然苏枝晓现在说话带点苏北口音,但其实是个辽宁人,是中国这片土地上能产出的最好的社交恐怖分子。调查局把她派过来“照顾”徐微与,就是考虑到了她的性格优势。
苏枝晓直接弯腰凑过去扒斜徐微与的笔记本,目光在上面一扫——好家伙,全英文。
前中职院校优秀修车技工苏枝晓:……
艹。
同一时间走廊中间的白玻璃安检间再次被人推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大步走进来。
和苏枝晓一样,他也是外勤人员,且因为现在是任务期间,这人穿了件有银色镭射条纹的黑色冲锋衣,下|身一条黑色长裤,黑色作战短靴。这一身,但凡再抗把生铁大镰刀,就能去cos新时代死神。
男人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颧骨,脚下朝休息室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听见了苏枝晓敬佩的咏叹调。
“我的天哪,这是单词吗?这是咒语吧,咒语都没有这么长。”
从门口处看过去,徐微与靠坐在沙发里,手肘支在扶手上,下巴微微压着左手手背。
借着这个姿势,他给苏枝晓空出了一块位置,苏主任因此能够弯腰眯着眼睛费劲地瞧那块布满英语单词的笔记本显示屏,满脸“这是什么这真的存在吗”的表情。
看着挺温馨的。
男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定走到零食架子前撕了一块水果糖塞进嘴里,不多时传来嘎吱嘎吱后齿咬碎硬糖的声音。
他慢条斯理地拆开纸杯接了一杯温水,转身走向休息间——
“在说什么?”男人淡淡问道。
徐微与抬起眼,刚好和他对对上,霎那间,眼底有些波动。
……
他没说话,而是看向苏枝晓。
距离他在人民医院苏醒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现在是十月下旬。颜祈只过来过四次,每次都是匆匆来,见他没事又匆匆走。徐微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有种自己是被工作繁忙的家长托给老师照顾的小孩的感觉。
所以一个多月前,颜祈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徐微与让他先去忙自己的,他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可以独立生活了。那之后,这位明显在调查局里身份不一般的调查员就真的再没出现过。
考虑到徐微与体质和经历,不到一周,调查局将苏枝晓介绍给了他。
表示如果徐微与对国内环境、调查局的安排有什么疑惑,随时问苏枝晓。
而面前这个男人,徐微与之前换药体检的时候遇到过几次。对方总是像现在这样,一身作战服,有时候还带着半面式防毒面具,步履匆匆,眼神冷而利。擦肩而过时看都不看旁人一眼,背影高大悍利。
徐微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扫过这人时就对他有了很深的印象。只是一段时间待下来,他能感觉到调查局里的人大多都比较有性格,相当一部分非常孤僻。
考虑到他们的工作,徐微与也尽量不去打扰人家。
这还是这个男人第一次跟他搭话。
“哦,徐微与我给你介绍一下。”苏枝晓抬手。
“你现在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嘛,基于你失忆这个情况,我和庄医生都希望你能多出去走走,接触接触人啊,树啊,对你恢复有好处。但是咱们国家人多车多,你之前又一直在国外生活,怕你比如说受伤,头疼,遇到特殊情况,我们就给你申请了一个保镖。这是塞缪尔。”
……塞缪尔?
徐微与看着男人深陷的眼窝,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不是混血。
正想着,苏枝晓又笑着一点他,“塞缪尔,这是徐总。”
塞缪尔走过来,先是落了徐微与一眼,随即弯腰将那杯温水放在徐微与手边,“哦,徐总。”
徐微与知道苏枝晓是在开玩笑,径直纠正免得占人家公务员的便宜。
“客气,叫我徐微与就好。”
同一刻,塞缪尔的疑问和他的纠正同时响起——“徐总在看什么?有些非自然事件可以通过邮件传播,你的电脑还没有安装过滤程序吧。”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像一块拒绝容纳其他物质的凝胶。苏枝晓向来有眼力见,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塞缪尔。外勤人员很多都是独狼,这个塞缪尔之前一直在境外执行任务,最近才因为徐微与调回来。她也不清楚对方的性格。
她想说调查局自带防护,徐微与处于这个空间内,那些和网络相关的非自然事件就进不来。但想了想,苏枝晓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对于她来说,现在的徐微与还是“外人”。在外人面前落同事的面子,显得她和人家过不去似的。
没有她打圆场,问题显然落在了徐微与这里。徐微与搭在沙发扶手上垂着的手食指轻轻勾了下,他眸光往电脑上瞥了眼。很轻,也许是一个不到半秒的犹豫。
“这个啊。”
考虑到这些天调查局对自己的照顾,徐微与将笔记本推向塞缪尔,“是——我前男友留下的遗产分配协议书。要检查吗?”
【作者有话说】
李忌: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李忌:哦,徐总(那种语气)
第124章 后记
可是这能力对我修复夫妻关系来说很有用啊。
塞缪尔眼皮一抬,一双黑得发沉的眼睛直直落在徐微与脸上——倏然间,他勾了下唇角。
“前男友?”
一直注意着两人的苏枝晓往他身上瞟了一眼。
塞缪尔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虽然这人五官轮廓硬朗利落,高鼻深目,但皮相一般,粗看过去的第一眼会让人觉得他普通。常人顶多赞叹一下他的身高,多的情绪便不会再有了。
苏枝晓是个重度颜控加体制内老油条,看完塞缪尔的资料以后见他比较独,没主动跟他长谈过。所以直到此时,她才猛然发觉这人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是那种……说不上来的劲劲的感觉。还蛮有意思的。
徐微与不动声色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男人一摇头,径直拿起笔记本,“看你像直男。”
苏枝晓:!
这是能直接说的吗大哥?
你来之前没跟颜祈接过头吗?
徐微与现在坐在这儿,全托他那倒霉前男友所赐啊。
塞缪尔当然听不见她内心的咆哮,将近一米九的人直挺挺杵在徐微与面前,一手拿着电脑一手在操控面板上滑动。
“我给你安装一个我们内部的过滤器——哎,那你们分手以后这份遗产协议是不是作废了?”
“……”
徐微与动了动,神情间那点温和的笑意淡了下去。苏枝晓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客观来说,徐微与这个人其实很好相处。
他没有什么精英架子,几乎不需要时间就能适应新环境,不挑吃不挑住,加上过硬的颜值,一个多月以来,调查局中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对他的初印象都不错。在大致知道他的履历和工作情况以后,这片盛产卷王的土地上的人民更是表达了自己的浓浓的崇敬之情。
隔壁里世界土壤研究办公室的萧主任甚至产生过借徐微与去给她小儿子补外语的念头。
苏枝晓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但随着相处的时间增长,她逐渐发现徐微与的性格底色其实非常冷漠。
他周身有数条明确的界线。她和调查局所有人在其中一条的外面,颜祈在另一条外面,后一条比前一条靠里,但也仅仅只是靠里而已。
如果他们的行为不过线,可以得到对方平等友善的对待。但如果他们想要更近一步,去审查徐微与的人际关系、去探索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曾经、去触碰徐微与真正的灵魂,这个人会立刻竖起牢固的壁垒,将他们拒之门外。
目前负责徐微与心理状况干预的庄医生对此给出过一个精准的评价——
“高敏型人格,而且是从小在超高压环境里长大的高敏型人格。”
本来应该敏感脆弱、浪漫纯真,同时洞察力、共情力俱佳,是天生的艺术家,理想主义的终生信徒。
结果又是孤儿又在异国他乡长大,环境给予他的刺激从最一开始就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正常来说,徐微与应该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但远高于常人的智商和长相又多多少少地让他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于是在徐微与有了自我意识以后,很快就摸索出了一套在他尚且年幼时,成本最低的自保方式。
他拒绝在短时间内向外人交付信任,拒绝敞开心扉,也不接纳别人的真情。就像一只在城市里生活的野猫一样,远远地观察着其他人,直到他满意,他允许,别人才可以踏进他的世界。
而这个过程必须由徐微与自己主导,处于考察期中的人不能制造条件加速进程。一旦让徐微与发现,他会本能觉得危险,然后远离。
很显然,塞缪尔现在就属于一脚踩到人家禁区里去了。苏枝晓都能感觉到徐微与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如果此时是漫画情节,代表徐微与的小人绝对会掏出一个“前方禁止通行”的红牌子,面无表情地放在两人中间。
可怕的是,塞缪尔这完蛋玩意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没听见徐微与的回答,居然抬起头继续说道,“这份协议有关信托分红的部分很复杂,如果没有作废,未来你所有的财产证明上都会有相关标记。而且他的信托是带大名的,也就是说很多人会知道你俩有过一段……你前男友还挺会圈地盘。”
徐微与似是有些漫不经心,“你对信托很了解?”
“还行。”塞缪尔说到这儿,像是觉得很有意思一般轻轻敲了敲笔记本底板,“我有朋友是专门做这行的律师,需要吗?不过他收费挺贵。”
“不用了,谢谢。”徐微与仍旧很客气。
但凡是个正常人,此时肯定能感受到徐微与冷淡下来的态度。但塞缪尔不一样。
“你要是怕花钱,我可以让他给你打对折。”
——哥们你在讲什么啊。苏枝晓要疯了。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塞缪尔这么没眼色没边界的人。
人家徐微与脸都落下来了,他是瞎了吗?还问!他那律师朋友是会给他回扣还是怎么着?天天穿着身作战服装深沉,她还以为这人是个可靠的冷面酷哥,搞了半天是个情商巨低见钱眼开的中介。局里面是怎么选的人?
“咳,那个……”苏枝晓一脸晦气地堵到徐微与面前,扯出一个笑来。
只是不等她想办法打圆场,休息室另一头挂着心理咨询办公室的门咔一声开了。
“徐微与。”一个护士探出头来喊道,“到你了。”
三人同时看过去,苏枝晓先是愣了半秒,随即眼睛biu地亮了。
“徐微与你今天早上有心理咨询安排对吧?”
迎着苏枝晓期待的目光,徐微与站起身点头。他看都没看旁边的塞缪尔,“我过去了,待会安装好软件帮我把电脑放在桌上。”
“好嘞……”
“放桌上?”塞缪尔无辜地抬起头,“我直接带去你房间好了,这儿待会还有其他人来。”
徐微与看向他。站起来以后他和这人的距离缩短的一大截,能看清对方脸上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斑痕。
……这人长得有点像谍影重重里的男主角。
徐微与突然想道。
难怪他刚才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塞缪尔。
一个人具备充分社交经验和良好修养的好处在于,当他发现面前人情商极低且没有自知之明时,他会果断选择向下兼容。
徐微与没再和塞缪尔客套,直接说道:“就放在这儿吧。我不喜欢别人进我房间。”
闻言,塞缪尔脸上的笑自然地滞了一下,“那我的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怎么办?”
徐微与:?
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
“哎哎哎。”苏枝晓拉开徐微与,“徐微与你先过去,别让庄医生等急了。小塞和你一样,之前一直在国外工作,很多情况不了解,我来跟他说。你去吧。”
“好,谢谢。”
徐微与转身就走,看那背影,真的是一秒都不想再跟塞缪尔多待。
苏枝晓目送他进门,下一刻,脸上的笑唰地消失。她回头神情难辨地盯了眼塞缪尔,走到休息间门口把门关了。
“你会不会说话啊。”苏枝晓压低声说道,“你老问徐微与和他前男友之间的遗产协议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要给他介绍律师,你知不知道咱们局里的事不能跟外人透露?”
塞缪尔就像没听见一般手指在操作面板上滑动,他漫不经心地关闭文件,发现这份遗产协议被储存在一个未命名文件夹中,往前点——
下一刻一整列密密麻麻标记着时间地点的文件夹弹了出来。
在项目栏那一条能看见所有这些都被储存在一个名为【】的文件夹中。拿着电脑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略顿了顿,便随便挑了一个点开。
地图、当地人的照片及联系方式、两段录音、官方的搜寻记录
——这是徐微与曾经在去一个叫利尤尼的地方之前托人搜集到的线索。
……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苏枝晓皱起眉。她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但性格再好的人也忍不了自己说话的时候被别人无视。
塞缪尔看向她,长长叹了口气。
苏枝晓现在是又莫名其妙又恼火,言语中多少带上了火气,“你有什么好叹气的?我才要叹气好不好。我足足跟徐微与套了一个月的近乎才让人家对咱们放下点戒心。”
“难过啊。”塞缪尔说道,宛如背负着家庭重担还得不到社会理解的中年人,“你老婆要是宁愿死都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伤不伤心?我的心反正是快要碎了。”
苏枝晓:???
“你特么在说什么屁话。”
就在这时,苏枝晓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点细微的粘腻水声。她是普通级外勤人员,受里世界影响,五感比常人强三分。她的大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先思维一步拔出了枪——是,有些弱小的里世界生物确实可以用物理手段杀死,所以外勤随身带枪。
只是很可惜,这次来的这只不行。
塞缪尔的躯体一瞬间虚化,等那身影再次映在苏枝晓的视网膜上时,金绿色的无机质竖瞳已经贴在了她眼前。
就像人可以掐断电源迫使机器顷刻停摆一样,有些东西也可以瞬间掐断灵魂与肉|体之间的联系。
苏枝晓神情空白地站在原地,正往腰间抓的手垂下来,同一时间,休息室里的地毯上的花纹就像活过来一样扭曲着桎梏住塞缪尔的双脚。
塞缪尔侧头看了【它】一眼。
【我不杀人,你也别干涉我。】他用里世界生物能听懂的某种震动说道。
他将苏枝晓推到沙发里,年轻的女人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大脑正在给她编织一场教训塞缪尔的幻觉,一如当年李忌对杨朵杨长明做过的那样。
半年多过去,他已经可以很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能力了,至少不会再让受控者记忆混乱,恍恍惚惚怀疑他所制造的假象。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杨长明绝对不可能写出那张纸条。
房间里,意识恍惚“门卫”仔细想了想,慢腾腾地缩了回去,地毯于是变回原状。
塞缪尔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地毯。
在调查局的记录里,【门卫】是少有的没有被归为收容物的可控制里世界生物。它原名未知,性别未知,是当年人民医院这栋住院楼陷入里世界时,处于这个空间里的某个活人。因不明原因被异化成现在这样。
真要算起来,它和李忌才是异父异母的至亲。比李家那些人亲多了。
门卫和芝麻一样,都是调查局用某些手段确认过可以使用的里世界生物。不一样的是,芝麻无法和其他里世界生物交流,每次都会啃几口塞缪尔的脸皮,而门卫却可以进行简单交流。
估计是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门卫对塞缪尔异常宽容。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打不过这个外地人,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塞缪尔将地毯掀起一角,“哎你这个能力不错,我能学吗?”
门卫跟树懒一样慢不腾腾地翘起一根不知是手指还是触角的东西晃了晃,意思是不行,它不知道该怎么教。
“可是这能力对我修复夫妻关系来说很有用啊。”塞缪尔扔回那一角,手搭在膝盖上有点不甘心似的,“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我好像可以靠吃剥夺你们的能力,你有没有兴趣……”
话还没说完,整个休息间墙上地下所有花纹都黯淡了几分,像是有人顷刻间抽走了部分颜色似的。
门卫:没兴趣没兴趣没兴趣。
塞缪尔:“……啧。”
怎么这群人对徐微与都挺热情的,对他就冷淡的很呢?
【作者有话说】
疯狂填坑
第125章 后记
心理咨询~
门卫龟缩进十七层的那瞬间,徐微与若有所查地抬起头。
“徐先生,怎么了?”接待桌后的秘书问道。
徐微与收回目光。他刚醒的那段时间身体极为虚弱,五感时有时无,有时候别人走到他跟前了他都没反应,吃饭也尝不出味道。颜祈说这是灵魂撕裂留下的后遗症。
他有大概百分之三的灵魂和那只眼睛融在了一起。他不愿意被李忌同化,所以颜祈把那部分扔了回去,眼下要想恢复只能等,可能得修养个一年两年的。
但最近,徐微与感觉他已经基本恢复了。五感甚至比受伤之前更为敏锐。
比如说现在,庄医生的秘书显然没有察觉到房间中细微的变化,徐微与却觉得有什么活物窜逃到了其他地方。
“……这个房间里有我看不见的动物吗?”徐微与问道。
秘书愣了下,眨了眨睫毛夸张的大眼睛,“呃——有。但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这是我们的保密内容。”
徐微与垂眼笑了笑,推开心理咨询室的门,“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又产生了幻觉。”
这句话出口的下一刻,徐微与几不可查地怔了怔。
——他曾经产生过很严重的幻觉吗?严重到即使他已经不记得了,还是会本能地感到阵阵寒意?
调查局的心理咨询室分内外两个房间,人在外面接待室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进入里间,耳边会霎时间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不仅是环境意义上的,还有内心的。
徐微与猜测应该是心理咨询室或者庄医生本人的特殊能力。
他反手关上门,房间进门左手边一排半人高的实木书架,书架斜侧放着一张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大办公桌,办公桌后是一把棕色办公椅,前方侧面一点的位置上摆着张美式单人沙发。
右手边是老式取暖器,浓绿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挂在钩子上,任由明媚的阳光自大开的格子窗照进来铺撒在地毯上。
庄医生没在桌后坐着,不知道去哪了。徐微与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朝外开的格子窗上。
他走过去,站在窗前向下看。
窗外天空万里无云,更远处的城市绿化与江河支流恢宏优美,映着从四面八方汇聚上跨江大桥的车影。脚下,医院前门的人已经不如早上徐微与刚来时多了,一个个黑色的头顶或进或出,他们的孩子可能就在另一边的学校里读书,等着待会铃声一响,飞奔到小操场上玩闹。
调查局给徐微与安排的病房就在这一层楼的1609室,站在病房的窗户前还能看到医院南边的家属小区。那地界刚刚建好的时候全是分给国企员工的,这么多年过去,住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波。
新搬进来的大多都是为了学区。
徐微与看着那些带着头盔骑着电瓶车回家的男女匆匆忙忙将小孩往楼下一甩——“快上去写作业!”撂下这句话,那车便窜出去,直奔小区里的生活超市。紧接着,不到二十分钟,这些人就能带着两兜蔬菜回来。
很偶尔的时候,小区路上还有背着鱼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老人,其中一个跟提着什么宝贝似的提着几条鲫鱼,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在哪哪钓的,一把老骨头不中用归不中用,好歹把这鲜灵活蹦的鱼儿收了上来。
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徐微与能在窗前看上一整天。
毕竟住院楼十六层有三十多米高,而调查局苏省分局一楼只有不到十个人坐班。没有人会突然打开病房门,也没有人会抬起头,精准地望向他所在的窗户。
于是就没有人会发现他心底的那一点点羡慕。
……国内还是太热闹了。以前在大洋彼岸的时候徐微与很少觉得孤独。现在才过来不到两个月,已经有点难捱了。
“咔。”
徐微与侧身看去,只见心理咨询室另一边的门被人从外打开,心理医生庄礼升伸头进来看了一眼。
“来啦。”他走进来,两只手放一起搓了搓,往单人沙发上一示意,“坐。这周怎么样,还在做梦吗?”
庄医生大概三十出头,看着斯斯文文的,只是白大褂一卷两条手臂左青龙又白虎,前胸耶稣后背圣母,脖子两边分别纹着他养的猫和狗。看样子没入编之前要么是纹身师,要么是dj。
徐微与见怪不怪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他的灵魂撕裂一共带来了两个明显的症状。
一是失忆。这个好解释。
虽然调查局到现在也没有探明人类灵魂的确切部分,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由记忆组成。
之前,李忌为了同化徐微与将一部分神格偷偷放入他灵魂中,导致两者初融合。或许你见过含金线的锦缎吗?
如果让他得逞,那部分神格会像被牢牢编织进锦缎中的金线一样,嵌在【徐微与】这个概念中,如标记如牢笼,让徐微与永远无法挣脱。
到时候,神格间的相互吸引会使徐微与从身体到灵魂完完全全地异化,与李忌百分之百契合。
他即使不变成里世界支线中的蝶形异种,也会变成另一种“雌性”。
根据里世界生物的习性,颜祈推测他们甚至可以繁衍形成种群……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当然了,这个推测颜祈只在报告中提过,没跟徐微与本人说。考虑到他毕竟是个普通人,他建议庄医生也不要说。
所以失去灵魂表现为失忆是正常现象。
第二个症状则是多梦。
这点调查局上下就无法理解了。
灵魂具有生物性,任何生物受伤以后第一反应都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趴着静养,而梦从某些角度来说,就是灵魂自我活动的外在表现。调查局以前接触过的灵魂撕裂患者基本症状都是常睡不醒,或者疯癫。两者都是灵魂静养,与肉|体分离的表现。
到了徐微与这里,人家好,不仅不静养每天还坚持拄拐蹦迪。
调查局几个分局的专家为此会诊过好几次仍没搞清楚原因。好在徐微与的灵魂也没有一下把自己蹦碎的意思,众人商量来商量去,只得先瞒着他暗地里观察。
“还在做。”徐微与走到沙发前坐下,双腿微微分开,左手手肘自然地搭在扶手上。从肢体语言来看,他现在很放松,对环境感到安全,整个人透着股安宁娴静的气质。
庄医生多看了他一眼。
五十多天前徐微与第一次走进这间心理咨询室的时候,状态绝对不能说好。他身上只穿着病号服,脚下是医院发的一次性拖鞋。见房间里没人,他就一个人走到沙发前坐下,垂眼盯着自己握在一起的手指发呆。
从侧后方看,那截微微弯折的脖颈苍白脆弱,淡青色的血管从衣领处蔓延到下巴凸出的骨骼上,让人不禁猜测他的皮肤是不是薄得能飘起来
庄凡升当时就在心里叫不好。
形成“伤口”的灵魂撕裂需要好几年才能彻底恢复,局里把这个人交给他,基本就相当于提前宣告他接下来几年都没有休息日。
唯一的慰藉是这次的病人是个美人,还是个据说性格很好的美人。
希望美人犯病时不会扑上来咬他。
庄医生带着朴素的愿望开始了第一次治疗。那时候,他完全想不到一个多月后的今天徐微与居然能几近痊愈。不管他怎么【洞察】,看到的灵魂都是完整的。
庄凡升:?
他不相信,揉了下眼睛重新看。
——书架上的钟指针一格一格往后走,发出嗒嗒声响。徐微与放在大腿上的手随着那响声轻轻敲了两下。
“医生,你在看什么?”
此时差四分钟到八点,心理咨询室外间的秘书小姐侧头看了眼手机,哼着小曲站起来。
人民医院的内部食堂每天早上八点开始发小零食,用于防止医生护士低血糖。调查局众人明面上也是医院的员工,同样可以凭工牌去领。
这也是每天秘书小姐最快乐的时候。她打开门——
“咦?”
她看着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塞缪尔,“塞缪尔,枝晓姐呢?”
塞缪尔侧头,手往后一点。秘书小姐这才发现苏枝晓靠在沙发里睡着了,估计昨天晚上又通宵泡在麻将馆里了。
她了然地叹了口气,捂住嘴对塞缪尔小声道,“消化科说今天食堂有泡芙和蒜香面包片,你要不要?”
男人还真认真想了下,“泡芙是动物奶油吗——算了,给我带一盒,上来我自己看。”
秘书小姐比了个ok的的手势。
走过塞缪尔时,男人随口说道,“你们这儿隔音还挺好。”
“老建筑嘛,用料实诚。新建的宿舍就不行。”
秘书小姐匆匆答道,打开门向电梯跑去。跑到半途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疑惑突然从她脑海深处冒出头来——
塞缪尔脸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好的?
我上周见到他他脸上还有疤,这么快就掉了?总局又研发出新药了啊。
想到这儿,秘书小姐不禁泪眼汪汪。
每次有好用的药、机器,全都紧着外勤用。关键是她们行政也很需要啊。今年分局的收容物总共出逃了十七次,里世界能量活动的越来越频繁,上次紧急任务她就受了伤,胳膊上缝针留下的疤到现在还黑黑红红的,怎么没有人给她祛疤的特效药?
不公平呜呜呜。
同一刻,另一边,心理咨询室里。徐微与和庄医生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小插曲。庄医生低头摸了下鼻子,“没什么。我在检查你的身体情况,感觉你恢复的挺好的。说说你吧,最近又梦到了什么?”
……
徐微与的视线朝旁边偏移了几寸,片刻后又挪回来。
“我梦到了李忌。”
“——咳咳咳咳咳!”
庄医生刚把杯子凑到嘴边,闻言手一抖,一口水灌进喉咙,爆发出惊天咳嗽。
……又是这样。徐微与无奈地想道。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听到他提李忌的第一反应都是惶恐,然后震惊,然后痛心。
那表情翻译过来就是“我滴个老天啊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这么好的孩子,被那姓李的狗东西折磨的心理阴影面积大到失忆都忘不干净哦~完蛋了哦,这可怎么办哦,孩子一辈子都被毁了哦~”
这感觉就像在他都不知道的时候,身上已经打满了某个人的记号。
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他和“那个人”之间的事,只有作为当事人的他自己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徐微与很难不去好奇。
他就像是恐怖片里听见诡异声响的主角一样,明知地下室里有鬼,明知黑森林中有人,还要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
颜祈第一个发现他在偷偷查李忌。
那时候徐微与灵魂还没有稳定下来,整天浑浑噩噩的,连吃饭都会忘,却无师自通学会了翻公司年报。他神差鬼使地顺着年报找投资项目,然后从媒体拍下的大合照中精准地找到了自己和李忌。
当时颜祈裹挟一身硝烟,跟头在外面打场子,偶尔回家看一眼养殖人类的野生动物一样探头进来。徐微与后来回想起来,猜测他应该是想看到自己乖乖在床上睡觉的场面,不想却撞见了他正在放大照片看李忌。
颜祈当时的表情……堪称痛心疾首。
“这里是十六层,徐老板,你要是想死打开窗户跳下去就行,不用费尽心思从采矿开始搞割腕的刀。”
徐微与:“……我不小心打开的。”
“你怎么没不小心往苏枝晓账户里打一千万呢?”
徐微与:……
颜祈一脸你只是失忆了,不是换了个恋爱脑了吧的表情看着他。
不知道是因为年轻还是因为确实也没有那么在意他的生死,这位调查员站在病房门口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你没失忆之前咱俩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异化了。在那之前你为了保护李忌,一直拒绝和我联系。你能接受一个异种作为伴侣,你也可以忍受他非人的一切,但李忌没法为了你摒弃他的本能。”
“徐微与你知道什么叫本能吗?就是鱼天生要生活在水里,猫天生要吃肉,【嚟喇】的本能是适应环境,不断扩大领地。李忌对你的爱和异种的本能融合,致使他每时每刻都想让你变得和他一样。因为在他的底层认知中,不断扩大领地的最终结局是这个世界只有他、【网】、和被【网】圈养供他捕杀的食物。”
“当时你为了摆脱李忌不惜让我直接杀了你。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为什么要重蹈覆辙呢?”
那是徐微与在失忆后第一次听明白他和李忌的曾经。
在那之前,他无意识地想象过李忌。
人总是会将美好的遐想加在自己从未踏足过的领域上,徐微与从小就是学习、打工、参加活动。他的父母应该都是中国人,以客观角度来说,徐微与是典型的中式美人长相,不带一点日韩越菲血统,大气俊秀。
但小的时候,同龄人理解不了这种好看,他们可能会偷偷地在心里喜欢,真正到明面上,都要摆出一副嫌弃脸,将徐微与排斥在外面。
徐微与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
后来……
长大了,圈子也变了,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他。徐微与记得,有很多人都尝试过约他。甚至因为他拒绝的次数太多,那些人开了赌局。
徐微与无法理解他们的乐趣。
他们想要的是醉酒、旅馆、一夜情,尽情享受年轻的肉|体和性|爱带来的快|感,然后谈几个月的恋爱,以某一方出轨或者工作学业变动作为结局。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轻浮得就像一根随手从衣服上扯下来的线头,多余、并不美好且随时可以扯开扔掉,甚至扔掉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
徐微与太忙了,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他应该很难进入一段感情。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曾经和一个男人纠缠致死。他们之间的感情肮脏而浓稠,能嗅到血和泪的腥气,也有花和果实的残骸。
循着曾经的自己留下的痕迹,那个人在他们两确认关系差不多一年的时候,将他立为自己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当天这人暗搓搓截了协议中有关财产的那列清单发给他,那个时候的徐微与大概以为他的炫富吧,回了个“?”
他们之间的争吵痕迹多得离谱。
刚在一起的时候,是聊天记录里吵,一般是李忌想带他去哪儿,或者让他做什么,他装没看见。但看后面李忌偶尔提起的“上次……”,估计上一次发完消息没等到回应以后,这人直接找上了门。
后来应该是电话或者当面吵。徐微与后来翅膀也硬了,不想见谁一张飞机票能躲去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李忌有几次堪称气急败坏,估计也是气糊涂了,居然用邮件发长文控诉。
而徐微与……已阅不回也不删,就放在收件箱里当摆设。
徐微与翻看那些文件、订在一起的机票、酒店,李忌偶尔会心血来潮,闹着去某些网红餐厅,或者翘班去看演出,反正想一出是一出,十足的少爷样。
徐微与用这些痕迹拼凑李忌的样子,拼凑两人在一起时自己的所思所想——
还没等他完整地填满整个空白的人形,颜祈的话就如他的刀一般,一笔一笔刻下一个惨烈的结局。
“你们两之间就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死局。你已经试过一次了,就跟小美人鱼似的,天真地拿自己的命去赌另一个人的爱。小美人鱼输了变成泡沫,你比她惨点,你要是输了,等着你的是永远和现实隔绝的里世界。你不会想知道里面有什么的。”
……
……
“我又没说我要去找他,别紧张。”徐微与笑着叹气,“只是前天确实梦到了一点和那个人相关的画面。颜祈离开之前说,我的记忆因为某种牵引作用,正好缺失了和他相关的部分。按理说永远不会恢复。为什么又让我梦到了呢?”
庄医生心里尖叫心想我怎么知道,您身上的意外多得跟筛子一样,我已经写了八百篇报告了!这次又得加三百篇!
“具体梦到了什么?”
“好像是在一辆车里。”徐微与平静地说道,“我身边有个面目模糊的黑影,一直想抓我。他坐在后面,身体前倾手扶着座椅靠背,帮我挡住了那个黑影。我当时……应该挺感激的吧。”
同一刻,隔着两堵墙,塞缪尔无声睁大眼睛。
……
七……不对,现在应该是八年前,他生日会,徐微与去给李旭昌送文件,回去的路上他半是看不惯半是怀着点坏心思地帮徐微与挡了李旭昌的礼物。
现在回想,细节已经模糊成了一团,倒是有两句话清晰得可怕。
【徐微与?哪个微哪个与?】
【人微言轻的微,生死与共的与。】
那是李忌和徐微与这两个名字第一次纠缠在一起。
李忌一直以为徐微与对他的初印象就不好,毕竟那时候他手上的牌还没有整到能和李家人翻脸,正忙着在李旭昌面前装纨绔。
那天……徐微与居然心怀感激?那如果他之后没有……
休息室的门打开,拎着三盒泡芙的秘书小姐心满意足地走进来宣布:“是动物奶油!院长大气,院长万岁!”
她看向塞缪尔。
“……你这是什么表情?”
……
“悔不当初的表情。”塞缪尔淡淡说道,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