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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0~50

作者:只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6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李忌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你这样的搭台子唱戏。


    冷意如同滑腻的长蛇缓慢侵入,硬邦邦地盘距在人类柔软的内脏下方,存在感极强,无论徐微与怎么调整呼吸都不能忽视。


    徐微与上下齿列无意识撞在一起,手脚冰冷,身上发生的一切远远超越了他的认知,连反抗都不知道该朝哪用力。思维迟滞意识逐渐消散的那刻,徐微与突然看见了自己身上的阴影——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身形越来越清晰……是一个身穿寿衣的男人。


    因为死了多日,他的皮肤呈现出毫无生气的青白,右脸长着大片尸斑。乍看上去跟烧伤一样,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他低头埋在徐微与颈侧,一下一下亲吻活人温热的皮肤。


    徐微与茫然地侧过头,他看见了对方暗红的舌头和头颈间可怖的断口。


    ……


    那块白玉麒麟是李忌早亡的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虽然平时不显,但李忌其实很珍惜这唯一的遗物。你说李豫年那群人是怎么拿到它的……


    把头砍下来,藏在衣服里的白玉自然会被绳子扯着砸在地上,啪一声摔碎。


    徐微与不知道这念头是怎么钻进他脑海的,但思及此的那一刻他只觉一块坚石轰然砸在了他的颅顶上。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如同蚊蚋细语,小兽挖石。


    【没有孩子……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呢……徐微与,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乖宝,你不会伤害自己的吧。】


    徐微与被冷意拽着浸入黑暗,但他自己却不愿意睡了。人就是这样,哪怕知道眼前荒诞的一切九成九是他虚弱到极致时产生的幻觉,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抓。徐微与动了动手指,攥住手心的冷意。


    ……


    压在他身上的东西若有所觉,抬起头朝这边看来。但在他们相视的前一息,徐微与彻底失去了意识。李忌歪头看着他,不知道刚才的感觉是不是真实的,他略作思索,凑上来吻了吻徐微与的眼睫。


    阴气一丝一缕地从徐微与体内撤出,如果他肚子里此刻真有一个孩子,必然已经成了鬼胎。


    一大早,南边院子里的两只喜鹊早早跳出了巢,站在树枝头上一高一低地叫。这种鸟儿天生聪明,因此很轻易便发现了它们所在的小院里进了新人。


    “去去去!滚!”李家一个族叔满脸晦气地挥手赶鸟,“人没教养,鸟也跟着学。一个两个居然敢把长辈关起来,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院门口看守他们的门房一动不动,跟聋了一样。


    “你别一大早叫唤……”被徐微与软禁在此的另一个人劝道,但他才开口,那不识好歹的堂哥就调转枪口骂起了他。一会说他骨头软,一会骂他脑子孬,气得他直接转头进屋,嘭一声甩上了房门。


    声音越过院墙,李豫年不耐地加快了脚步。李家这些宗亲,不客气地说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但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也不至于年年月月败祖产。败到今天,要他来李忌这里抢钱才能支撑家族运转下去。


    他大步走进院子,打眼就见石桌上摆着两个打包好的箱子,还有一个正被两个伙计架着往外搬。见他来,两人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沉了些,绕身走开。


    李豫年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但这一次他没有表现出来。


    虽然被徐微与软禁在南边院子里的那两个李家族叔在他看来毫无价值,可要不要顾忌他们的命,要不要对徐微与和他肚子里的遗腹子动手,归根结底得听他爸和他爷爷的。他一个小辈根本插不上话。


    “诶。”李豫年抬脚踹了下蹲旁边绑箱子的满桂,“徐微与呢?”


    满桂捂着胳膊,两根细细的眉毛皱在一块,警惕地瞪着李豫年,闭着嘴巴不愿意说话。


    李豫年这下是真不耐烦了,“你哑巴啊,我问你徐微与呢?”


    “离她远点。”


    一声低叱突然从正屋边的小路头传来。李豫年下颔线条不明显地松懈开来,慢慢抬起眼睛朝徐微与过来的方向看去。


    他本来是想挑衅的,但当目光触及到徐微与时,诧异一闪。


    ——徐微与今天在藏蓝色长袍外多穿了一件黑色短褂。


    如果李豫年没记错的话,这件衣服他第一次来李家的那段时间,徐微与也穿过。当时徐微与只觉他在撒谎,穿着这件衣服靠在椅子里,漫不经心地套着他的话,跟只懒得和人打交道的猫儿一样慵懒温和。


    而现在,黑色沉沉地压掉了徐微与身上的那种柔软,某种冷厉的寒气浸在他眉眼间,看一眼就能让暗藏阴私的人心虚。李豫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地动了下。


    徐微与没看他,拉起满桂,“没事吧。”


    满桂乖乖摇头。


    “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话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满桂似乎是攥了一下袖子,用力点头。


    “好姑娘。”徐微与拍了下她的背,“去后院跟你娘说我在门口的马车里等她。”


    他们两个就站在李豫年面前,这些对话自然也逃不过李豫年的耳朵。李家三少爷不动声色地等着,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蚁噬一般。


    ——他很确定如果他死了,他的父母肯定不会如徐微与这般伤心,也绝不可能为了他深入险境,赌自己的前程乃至于生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徐微与爱李忌一样爱着他李豫年


    ……


    真好笑,徐微与身上那些痕迹难道是假的吗?他明明会趁着李忌出门的功夫偷人,为什么能为了李忌去明知道凶险的李家?就为了看李忌的尸身?就为了给李忌送葬?


    可笑透顶。


    徐微与知道李豫年在看他。也许没人跟李豫年说过,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他打量别人的时候像蛇,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审视。一个成年人能有这样的眼神,足以说明他在一个缺乏温情、罕见引导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他必须要和冷血动物一样敏锐才能应对危机,必须漠视他人的痛苦才能生存至今。


    从李豫年和李忌身上足以窥见李家的可怖。


    ……


    目送满桂跑向后院,徐微与转过身,“一直跟着你的长随呢?”


    临安这一带说的长随一般是指长辈赐给晚辈,半照顾其起居半教导其礼仪规范的年长仆人。徐微与虽然不知道刘贵川到底是谁,但看对方的年纪和昨晚主动出去找大夫的做派,大概能猜到他的身份。


    听到徐微与提起刘贵川,李豫年轻轻抬眉,“死了,昨天晚上风大,我和他路过宅子门口的时候,一块抬头砖落下来正在砸在他脑袋上,把他砸死了。”


    徐微与往外走的身形一顿,只觉不可思议。昨天晚上还暗搓搓算计他的人居然一转头就死了,还是这么罕见的死法?


    见徐微与不信,李豫年耸肩,“脑浆流了一地,正巧又在下雨,想帮他留个全尸都没留住。待会出门的时候嫂子可以仔细看看,血应该还没擦干净。”


    ……


    只要徐微与不想,常人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树叶在晨风中轻晃,仔细听仿佛有人在那其中说话。走到前院时,李豫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想到这条路徐微与和李忌应该走过许多遍。


    现在李忌死了,换他陪着徐微与走。


    ……也能走许多遍。


    ……


    如果徐微与改嫁,嫁给他。


    ……


    李豫年的喉结上下一滚,垂眼扫向徐微与。


    同一刻,李忌落后半步跟在徐微与身边,如果有开了阴阳眼的先生看来就会发现三人的站位其实很和谐。毕竟李豫年和徐微与中间隔了一段,正好给李忌空出了位置,从前面看,就像是叔嫂有话要说,稍微走快了点,哥哥不疾不徐地跟在两人身后,随着自己的妻子出门游玩。


    “徐微与。”


    李豫年的声音莫名有些喑哑,“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爷爷不喜欢你。你这次回去,得不到那些人的好脸色。”


    徐微与侧目。


    李豫年感觉自己在做梦,脚下轻飘飘的,这是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违抗家族中的长辈。也就是刘贵川死了他才敢和徐微与说这些话,不然让刘贵川记下来告到父亲和爷爷耳朵里,他最轻也是被罚跪祠堂。


    他扯了下唇角,“我要是你,要么干脆不回去,要么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回去。你虽然关了那两位族叔,但那两人加起来,在爷爷眼里未必值几间铺子,不一定能让你竖着进竖着出。你可要想好,待会上了马车就没有回头路了。”


    徐微与看着他的眼神彻底转为疑惑。


    李豫年作为抢走李忌家产最大的得益人,为什么会“好心”说这些?难道是他看走眼了?这小子其实是个善人?


    “三少爷想说什么?”徐微与淡淡问道。


    ……


    李豫年大概是舔了下牙齿,侧脸绷得极紧。毕竟年轻,心思深但又没有那么深,掩饰的功夫也不如李忌般已臻化境。


    “二哥早早跟爷爷分了家,严格来说已经不算李家人了,正因如此,家里的长辈也好,下人也罢,都防着他。现在他死了,这份防备自然会转移到嫂子你身上。”


    “如果嫂子愿意带着家产嫁给我,我们两成一家人,往后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徐微与没说话,只是看着李豫年,神情从头到尾都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仿佛庙宇中百年不变的神佛。李豫年最开始还藏着点期待,随着时间流逝期待缓缓转为迟滞,又变成难堪,最后从其中生出恼恨。


    但他自诩掌握着主动权,嗤笑一声,“嫂子觉得不好?”


    站在徐微与身后的东西像是觉得很有意思,慢腾腾跟着笑了笑,趴到徐微与肩上。


    “李豫年。”徐微与突然出声叫了身边青年的名字,“你喜欢我。”


    他不是在提问,而是平平淡淡地做了一个陈述。那一刻,李豫年就像猝然被刺穿了身体一样表情僵在脸上,一动不动。


    看不见的地方,李忌也停住了。只不过他的反应要比李豫年小许多。他垂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徐微与的衣襟,好像真碰到了实物似的。


    “你说今晚到了李老爷子那儿,我把你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他,老爷子会是什么反应?”


    李豫年的笑意完完全全自脸上消失。


    徐微与眼底划过一丝嘲弄,“真窝囊。娶我,就凭你?李忌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你这样的搭台子唱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马上写完就发


    第107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我觉得,我昨晚见到李忌了


    “砰!”


    马车旁边的几个下人都是一颤,互相用眼神交流,直到车厢里没声了,才轻手轻脚地散开。


    “又怎么了?”


    “少爷刚才是跟那谁一起出来的。”


    “那谁怎么没一起上马车?”


    “上了,只不过人家坐自己家的车。喏。”


    即使是大户,家里的下人也基本都是文盲,只有连续几代都出大官的氏族才能用得起成群的家生子,所以李豫年带来的这些人素质良莠不齐。刘贵川还活着的时候,尚且能压一压他们,刘贵川一死,这些人多多少少开始放肆起来。


    其中几个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借着擦车轮的档口,缓步凑到徐微与所在的马车附近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咱们家这么多年还没出过男妻吧。”


    “什么男妻?妾。一个男人,入不了祠堂进不了祖坟的,怎么当正室。真不知道二少爷怎么想的,好好的女人不要,娶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男人摆床上,你说他们两个晚上……”


    一阵窃窃的哄笑隔着车帘传进车厢。


    外面这些人基本都是昨晚跟李家伙计起冲突的打手,怀恨在心,面上干不过,憋着气恶心人。


    虽然他们不知道本家的打算,但徐微与即将要去本家,那里是他们的地盘,就算拿捏不住这位“新太太”,惹恼徐微与也不会让他们受到惩罚,自然愈发放肆。


    徐微与只是听着,静静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像是在思索什么。


    “不过我听说,男人和男人扮夫妻过日子违背天常,是要遭报应的。你们想象,二少爷那死状,明显就是遭天谴了嘛。”


    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抓住座位边缘。


    “是,头都被砍掉了吧。”


    ——徐微与一怔,掀起眼皮看向车帘。外间几人对他的反应毫不知情。


    “嘶,有报应应该应在他身上啊,怎么应在二少爷身上?”


    “他克夫呗。”


    话音刚落,安静了一早上的黑马突然嘶鸣起来。徐微与只听几声重重的马蹄踏响,立刻倾身撩开挡光布。只见受惊的马拉的车正是那几个下人围着擦的那辆。


    一人多高的黑马高高抬起前蹄,凶悍甩头,把拽着缰绳的李家下人扯得在地上拖。那几人被车厢撞倒在地上,眼看就要挨车轮碾压。前方一个小个子男人跑向这边,跳上黑马马背,猛地扯紧缰绳——


    “咚!”


    一具尸体从前端高抬的车厢里滚出来砸在地上。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急,一件接着一件,连徐微与这样的人有时候都跟不上。因此此时,他下意识寻声看向地面。


    那居然是刘贵川。


    刘贵川最后滚了一圈,恰好停在马车旁边,哭丧着一张颅顶带血窟窿的脸与徐微与对视。


    徐微与心头一颤。


    正如李豫年所说,刘贵川是被落下来的砖砸死的。江南近几十年流行用石头刻典故名画砌在门头上,一做装饰二求寓意,每块都得几十斤。刘贵川不仅脑子被砸开了,眼睛也烂了一只。


    可即便如此,尸僵还是将他死前目眦欲裂的恐惧神情保留了下来。


    就好像……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那推倒石砖的恶鬼施施然蹲在他身边,趁着鬼差还没来,将他离体的魂三两下折断塞入口中,餮足地大快朵颐。


    他惊惧万分却不能逃离,连向旁边李豫年求助一下都发不出声音。


    ……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徐微与蓦然回神。这才发现在他放空的十几息间李豫年已经跳下车来指挥人搬尸体了。


    大概是因为刚才毫不留情的难堪,李豫年故意避开了徐微与所在的方向,声色俱厉。


    “太太。”陈妈将一个布包裹放进车厢,担忧地叫道,“你没事吧。”


    她身后,徐微与昨晚定下的十六个伙计牵着马朝这边走来,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了家伙。


    徐微与收回目光,伸手一拽陈妈,“上来说话。”


    陈妈大概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眼袋青黑,好在精神头还行。


    “太……”


    徐微与抬手,动作间有些不容置喙的冷淡。陈妈只好闭上嘴,又不解又担心。两人在不大的车厢里等了一阵,前方不远处,马蹄声渐渐响了起来。


    徐微与掀开侧边车窗的帘子,看着自己住了六七年的李宅,脸上依旧没什么神情。


    藏蓝和深黑其实已经是奔丧穿的颜色了,再多的,无非是头上绑根白带子胸前带朵白绢花。


    城里的寡妇一般有了孩子就不再二嫁,徐微与……不知道要什么办才好。以后一个人孤孤单单,这辈子可怎么过下去?但再嫁……


    陈妈抿着嘴,鼻头一阵一阵涩。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想接受李忌已经死了的现实,想来徐微与比她更不能接受。


    “昨天晚上,你来给我盖被子了吗?”


    徐微与突然的问话打断了陈妈的思绪,她当然没料到徐微与会问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还是马上答了。


    “没有啊太太。”


    马车朝前驶着,车轮碾过大路上的石子,咯吱咯吱响。徐微与沉默了很长时间,俊秀的侧脸和窗外朝后略去的房屋枯树相映,那些景似乎进了他的眼,但谁都没有留下痕迹。


    ……


    “我好像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人。”


    徐微与放下窗帘,看向陈妈,眉间多了一条深刻的纹路,“我觉得是李忌。”


    ……


    陈妈张开嘴,片刻后又闭上,眼睛缓缓红了起来。


    “太太,你是不是,太伤心了?”


    徐微与轻叹,在开口说这件事之前他就猜到了陈妈的反应,但昨天晚上昏睡过去之前那段经历那么鲜明,那个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分明就是李忌,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枕边人的五官?


    更何况他记得很清楚,昨天晚上的东西头颅和身体之间是分开的。而刚才李豫年带来的人也说李忌被砍掉了头。


    徐微与:“我记得你家原本是干红白事的,你会不会招魂?”


    陈妈瞪大眼睛,一张脸要哭不哭的。


    这年头百姓几乎没有不信鬼神的,招魂也常见。但做白事的人大多不敢招魂。像那些江湖骗子,对此事完全不懂,只是想骗钱其余什么都不会,莽莽撞撞不怕引鬼上身。而正经抬棺送葬的队伍,一干二三十年、四五十年,真会遇到几次闹鬼。


    这种事,一次就知道厉害。陈妈真见过,现在是想都觉得怕。


    同一边,李忌低头凝视着徐微与。


    按理说,成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感觉了。可现在,他只觉怀里抱着的人特别暖,跟个小火炉一样,从他和徐微与接触的地方一路熨进他的内脏,将他那些已经没有任何作用的器官都掏出来,挨个顺着捋了一遍。


    ——要是能把徐微与整个吞下去就好了。


    两点猩红在恶鬼全黑的眼中闪动,他无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少顷没忍住,挨着徐微与的脸隔空舔了舔。


    他也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和昨天晚上不一样,真要舔上去,肯定会伤到徐微与。


    但恶鬼终究是恶鬼,本性已经变了。那股想要吞下什么东西的欲望在李忌胸腔里鼓动,跟长在他体内即将要破体而出的小怪物一样。


    ……不行。


    ……不行。


    绝对不行。


    这是徐微与。


    这可是徐微与。


    ……


    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那股蓬勃的食欲终于被压了下去。李忌舔舔嘴唇,低头怜爱地亲吻起了徐微与的嘴唇。


    他自己没有发觉,他的身体旁边伸出了好几只苍白的手臂,像捆绑那样上下按着徐微与,其中一只无意识掐在了徐微与脖颈上。


    ……


    他还是想带徐微与走。


    这是恶鬼的本性。


    ……


    但现在暂时可以克制。


    车厢里的温度略微有些下降,整个车队的马匹都显得比平时更为躁动。可奇怪的是,唯独徐微与所在的马车,前方拉车的棕色母马安安静静,看起来毫无异状。


    “真他妈见鬼了。”李豫年带来的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喃喃道,“就昨晚一晚没喂,这些畜生就要造反啊。”


    徐微与的眼睫轻轻动了动。他似是想朝外看一眼,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想了想,眸光仍然停在陈妈脸上,几秒后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


    “怕什么,你丈夫死的时候,你不想招魂吗?我以前从来不信这些东西,总想着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用另一种方式拘回来的道理。但现在……哪怕没有我也想试试。”


    其实徐微与小的时候挺害怕鬼的。


    说来也是长辈造孽。当年徐家往外卖的麻沸散被匪帮用在路人身上,光一个季度,就害了三十多个回乡过年的人。


    小城镇,大家都沾亲带故的,等真相大白的时候,几家人拉着亲友已经腐烂的尸首堵在徐家门口,叫嚷让徐家人偿命。


    那些人其实只想要钱。毕竟家里死了顶梁柱,孤儿寡母,只靠着原本的积蓄怎么活得下去,能要一点是一点。到底不可能真打杀无辜的大夫。


    但徐微与不懂。


    他才七八岁,抱着更小的妹妹躲在床下,听外面那些人说什么恶鬼索命,必然要让父母付出代价,想到那些烂到咧着牙露出白骨的尸体哭得跟泪人似的,连做了半年多的噩梦才算过去。


    从此以后直到成年,徐微与从不沾鬼神相关的事。


    而现在,他只希望小时候那些人的谩骂都是真的。这世上真有恶鬼索命一说,其实也不用恶鬼,随便什么,只要能让李忌留下来就好。


    “太太。”陈妈抓住他的手。


    妇人经常干活,手上长着厚厚一层茧子,但手心很暖,将徐微与几根冰冷的手指也带的有了点温度。陈妈默了一会,才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你怎么能去想这些事呢?人鬼殊途人鬼殊途,老话不是说着玩的。不是怕没有,是怕真的招来东西。”


    李忌于虚空中淡淡瞥向她。


    他突然觉得陈妈碍眼起来,回想起来,当年之所以会选这个人放在徐微与身边,一是因为陈妈干活利落,话不多,一个寡妇,无依无靠,适合照顾徐微与。二其实是在于满桂。


    那小姑娘性格有点像徐微莹。多少可以让徐微与转移注意力,不用总是想着他早亡的妹妹。


    现在看来,陈妈话多,满桂也长大了。


    ……不如找个时间换个人吧。


    李忌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奇怪的。


    他天生亲缘浅,李家自不必多说,父母早早亡故,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所有情感都给了徐微与。徐微与之于他,是爱人是亲人也是朋友。除此之外,他对其他人没什么执念。


    不过人嘛,毕竟有感情,哪怕是一条狗养了六七年也不舍得扔。所以死之前,李忌对陈妈多多少少生出了对长辈的爱护。


    而现在,那些温软的情绪就像是纸上晕开的墨迹,越来越浅。


    陈妈全然不知她自己已经被一只恶鬼记在了心里,她看着徐微与的眼睛,又焦急又心疼,“太太,人一旦死了,性情就会大变,再找回来的即便是本人那也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


    性情大变。徐微与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知道是该说他太信任李忌还是该说他见识浅薄,一时间,他居然想不出李忌的性子该往什么地方变。


    “鬼是什么样的?”徐微与问。


    陈妈嗫嚅片刻:“我十四岁的时候跟我爹去了一家大户人家,那家人的儿子特别孝顺,可母亲没有福气,正好在他当上地方官的那年亡故了。于是那家主子就希望我们能将他母亲的魂召回来,让他这个当儿子的给娘看看他当官的样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人招魂,在那之前我爹从不让我碰这些东西。那次也一样,他们在前面办事,把我和我娘赶到后面去。可小孩子皮,我太好奇了,偷偷在眼睛里点了我爹开眼用的牛眼泪。”


    陈妈眼里的恐惧不作伪,声音逐渐颤抖起来,“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啊。我爹确实把那家主子的母亲招回来了,但那个老妇人……”


    徐微与无声地捏了下陈妈的手指,示意她不要怕,接着往下说。


    “那个老妇人头发只剩下了几根,披在脑袋上,驼背,上头长了张怪里怪气的人脸。一出来,她就到处爬,然后一下!扑到她儿子的身上,直接按着那男子的头往地上撞!就这么生生撞死了她的亲生儿子。”


    “鬼和人不一样,人在死的那一刻,所剩下的念想会成为死后的执念。像那个老妇人,她死之前想的不是子孙兴旺,不是儿子身体健康,而是怨恨为什么她含辛茹苦养育了孩子,临死时孩子却不在身边!所以被我爹招出来回来的时候,她满腔满心都是怨恨。”


    “太太,即使你能找到东家,你不知道东家死之前想的是什么啊。他是鬼不是人了,哪还是原本那一个呢。”


    ……我死之前想的是什么?


    李忌眼神有些空。


    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还真想不起来这事儿了……


    我……


    “没事。”徐微与的声音淡淡的,平常到像是在闲聊,“到时候你们躲出去,我一个人见他。”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不是把徐微与写的太恋爱脑了(嘶……摸下巴)


    第108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异状


    “这怎么能行!”


    徐微与失笑,“怎么不行?而且,八成是我幻想出来的东西,你还认真了。要是真有鬼神,帝王将相就不用思念已故的亲友,这人间也不会立冢砌碑了。我只是……”


    马蹄踏在压实的土路上哒哒响成一片,帘布随之摇晃,阳光就趁着这一下一下的空挡照进车厢里,有规律地触碰着徐微与的手指。徐微与凝视着对面陈妈忧伤的面容。


    “我只是怕万一。万一人死后确实有魂灵留存于世,我却没想办法再见他一面。李忌看着,该多伤心啊。”


    ……


    李忌抱紧徐微与,折下脖颈,像一头跟人撒娇的狼似的把下巴压在爱人的锁骨上方,头颅轻轻磨蹭徐微与的颈侧。


    ……


    他突然想起来他的执念是什么了。


    当日临死的时候他脑中唯一的想法是——如果我就这么死了,留下徐微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肯定有人要欺负他。


    李忌十几岁离家闯荡的时候都没怕过死,那个时候却怕了,他躺在地上直勾勾看着落下来的砍柴刀,一呼一吸间全是自己血的腥味。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这些人凭什么——


    真该死。


    真该死。


    李忌垂下眼睑,本就黑沉的瞳仁像是滴进清水的墨汁扩散开来,将眼白一齐染黑。


    “咴咴咴——”


    一阵马嘶突然响起。  ?


    徐微与和陈妈同时朝外看去。李豫年家的那几匹马从早上起就不太安分,几次撩蹄子,现在又不知道怎么了。徐微与伸出手拉开帘布,对前面驾车的伙计说,“往旁边让让,别被他们撞到。”


    “是。”


    车厢晃动,离开大路,错开角度的时候徐微与只见李家人所在的那几辆车被受惊的马扯得左摇右晃,李豫年扶着门站在车头,一脚踹在车夫背上。


    “没用的东西,滚下去!”


    车夫唯唯诺诺跳下车,在枯草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身形。李豫年连看都懒得看他,踩着横杆跳上马背狠拉一把缰绳,那马被他拽得高高扬起两蹄,呼哧呼哧喘气,扭头就想往另一边跑。


    “拉住拉住!”前后两匹马被带着,更为凶劣地甩头蹬腿,眼看就要挣倒人往人身上踏。


    李豫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从后腰掏出一个铁黑的物件,冲地上就是一枪。


    火药炸开的刹那群鸟惊飞,马一声嘶鸣,挣扎两下,居然讪讪站回了原地。


    ——他带枪了!


    李家居然能搞到军火?


    枪炮和爆竹一样都能驱邪避凶,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李忌下意识往徐微与身后躲了下,待硝烟散尽,他缓缓支起身形,用那双全黑的鬼眼怨毒地盯住李豫年,而处于视线焦点中的另两人全然没有察觉。


    徐微与按着布帘的手略微发僵。就像察觉到了他的警惕一样,李豫年骑在马上遥遥望来一眼,面无表情地反手将枪插回后腰枪套。动作熟稔,绝对不是才开始使热武器的新手。


    “都下来,喂马——”他喊道,话是对众人说的,目光却一直留在徐微与脸上。


    男人这种生物,一旦陷入情感关系和求偶期的雄性动物没什么区别。即使李豫年理智知道徐微与的身份上不了台面,他依旧会本能地跟徐微与炫耀。


    徐微与顿了顿,松开手,靛蓝布帘一下就挡住了车厢中的景象。


    ……


    李豫年若无其事,扯着缰绳在原地转了半圈,少顷不见异状地跳下马。李家那些下人就等着这茬呢,赶紧捧着布巾油膏凑上前。李豫年张开手,两只扯过缰绳的手果然被绳子磨出了一道见肉的血痕。


    他嘶了声,“拿水过来,倒这儿我洗洗。”


    其中一个伙计快手快脚地跑回去抓起一个挂在马鞍上的水囊颠了颠,本想扯下来,发觉手中重量不对,又颠了颠旁边的,面色一僵。


    “少爷。”他回头讪笑,“咱们昨晚没加水。”


    三河镇和临安城之间骑马也就一天路程,因此他们过来的时候车上带的食水不多。昨晚上本来要补充,结果又出了刘贵川那档子事。他是专门安排琐事的人,他一死,其他人直接忘了这头。


    现在水囊空了大半,喝应该能有几杯,倒来给李豫年洗伤口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李豫年睨了说话的人一眼,倒没发脾气,转头看向旁边。江南是水乡,溪流成网,他稍微找了找就抬步朝一个方向走去。下人们忙拿着东西跟上。


    “一个人就行。”李豫年不耐烦道。


    一个小厮低眉顺眼地从人群后头走出,接过毛巾跟在了他身后。两人踩着枯草落叶走到浅水边,现在是枯水季,溪边的青苔干了大半,李豫年踏了踏,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蹲下身。小厮也弯下腰。


    “怎么样?”李豫年问道。


    小厮略微偏头扫了眼徐微与所在的方向,见那边十几号人没有注意他们,提着裤腿蹲下来,“二少奶奶的人只带了刀,我没看着火药。”


    “……”


    李豫年两只手搭在膝盖上,眯眼看着远方树丛,少顷突然笑了下,扭头问小厮,“哪来的二少奶奶?”


    小厮茫然,“就,那个徐、徐……”


    如果几个门房也在这儿就能认出这小厮正是李豫年第一次来找徐微与时带在身边的人。跟刘贵川不同,他长相普通,又黑又瘦,往墙边一站跟人俑似的,说起话来反应也有点慢,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发烧烧的。


    好在他母亲是李豫年亲妈的陪嫁丫头,要不然这当小厮的差事可轮不到他头上。


    章二福徐了半天没徐出个理所然来,李豫年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十六个打手,要是都带了枪,二福肯定能找到端倪。表面上看不出来,说明枪|支弹药都被李忌带走了,徐微与即使有,估计也就是一两把防身的。等回到家里,多找些人来还是能控制得了他的。


    李豫年暗自思忖,“这样,待会你到车里拿两包果脯送去给徐微与,看看他身上有没有火器。”


    他正吩咐着,冷不丁左肩膀上多了点重量。李豫年还以为二福又犯傻了,把湿毛巾搭他肩上自己去送果脯,皱眉扭头——一只指甲缝里凝着干涸血痕的灰白老手映进了他眼中。


    不等李豫年反应,巨力突然自他脑后传来。李豫年心跳倏然漏了一拍,电光石火之间,他双手撑住溪流边想借力起身,但身后的东西根本不给他机会。


    “哗!”


    在那十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李豫年看清了水面中的倒影。


    刘贵川?!


    他的头好端端的摆在脖子上,低头的动作异常僵硬,脸色灰白发青,两只眼睛跟纸人似的,唯独嘴唇血红,朝两边大大咧开。但那不是一个笑,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拉扯出来的怪异表情。有东西希望他笑。


    李豫年脑中一片空白。刘贵川?刘贵川的尸体是他看着搬上车的,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身后?


    冰冷的水迫不及待地涌入鼻腔口腔,李豫年耳边全是哗哗声响。水流前所未有地湍急,如同有生命一般急切地想要治他于死地。


    救命!


    救我!


    伥鬼按着活人的脑袋一下一下用力,让李豫年的头一下一下撞击水底圆石。血快速与水混合,搅开一片淡红。


    死!


    去死!


    ……你死了,我就不会被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不好啦!少爷落水啦!”


    “快来人啊!少爷落水了!”


    声音传进车厢,正在闭目养神的徐微与睁开眼睛,难得露出了几分困惑。这一片区域一到冬季只有几条浅得可怜的小溪,李豫年能“落水”?他在闹什么?


    陈妈也是一副狐疑的样子,在徐微与的默许下,中年妇人半站起来撩开车窗帘布。


    “呀!”陈妈脸色变了变。


    李豫年挑的地方离路边只有两三米,侧对车窗,因此两人能看得很清楚。只见李家那些下人七手八脚地将李豫年从水里拽起来,把他的头往上掰查看伤势。才抬起来,李豫年就是狠狠一低头,嘭一声将面前的伙计撞出鼻血。


    “少爷?”下人捂着鼻子讷讷叫道。


    ……


    李豫年抬起头,目眦欲裂,额头一片血肉模糊。


    ——他又是狠狠一低头。


    隔着几米,徐微与都仿佛听到了那可怖的骨骼错位声。


    怎么会这样?


    李豫年第三次抬起头,这一次,他的嘴朝两边咧开,古怪又讨好地扯出了一个笑。


    【看啊微与,即便我死了……】


    徐微与的唇线绷得笔直,呼吸都放轻了,远处喧哗吵闹,此方车厢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空气中仿佛酝酿着某种怪异的迟疑。


    李忌的手臂攀在徐微与身上,两只手皆如同绳索一般整个圈住了徐微与,脖颈比常人多几节似的拧到了徐微与脸侧。


    他和徐微与头挨着头一起看着李家人救李豫年,片刻后,黑眼珠由中央向左偏,挪到眼角。靠近徐微与的那只几乎贴到了徐微与脸上。


    【我突然想起来母亲死前给我准备过一份彩礼,不知道如今还剩多少。等回去以后我们好好找找,找到的都带回来,给你穿用。】


    徐微与听不见他的声音,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车窗,似是有些心神不宁。


    【有一套青绿色的短褂马面裙特别好看。我小时候皮,把蜡油滴在上面,灼掉了色,还被打了一顿。】


    【微与穿给我看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走亲访友结束,明天争取日六~~


    第109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尸身


    日头西斜。因着昨天才下过雨的缘故,一丝一缕的雾气从土面上升起弥漫在空气中,逐渐在低处聚成横条。它们本该被夕阳染成明黄色,但也不知道是太厚了还是田头的树丛太过茂密,站在李家门前望去,只见一片昏黑。


    黄立瑛揪着手帕,踮脚看远处。


    “……怎么还没回来啊。”


    孙姨婆扶着她,“夫人别着急,少爷这次去临安办的事难,指不定遇上点什么耽搁了。”


    她话音都没落地,黄立瑛就跟被踩到了尾巴似的扭头训斥,“呸。什么叫遇上点什么?豫年这一趟必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孙姨婆一怔,赶紧点头哈腰找补,“是是,我真是糊涂了,少爷这趟肯定顺利。估么着是昨天才下过雨,路上泥泞,车轮陷了。”


    黄立瑛脸色稍霁,吸了口气放过这茬。孙姨婆见她不计较,笑着说俏皮话,希望能把主子哄高兴。


    正此时,远处小路尽头隐隐约约多出了几个黑点。黄立瑛年轻的时候爱绣花,现在年纪上来了,看远处常常看不清。她不确定地眯起眼睛往前走了几步,见黑点逐渐扩大,面上一喜,回手拽住孙姨婆。


    “那是不是咱家的车?”


    “——是,是!”孙姨婆也露出喜色,“排头赶车的还是小二子嘞。”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黄立瑛念了一句,快步朝正门走去。孙姨婆一面扶着她一面跟小丫头交代。


    “快去议事堂找太老爷、老爷,跟他们说少爷回来了。”


    “是。”


    黄立瑛是下边的徽州人,未出阁时家里也是地主,因此裹了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孙姨婆生怕她摔了,紧赶慢赶地,“夫人,您慢点,少爷又不会飞了。”


    “上一次回来,我听小二子说李忌的那个男妻放话要打豫年。李忌那小子的秉性我清楚,他娶进门的人,必定难缠。更何况还是个男的。”


    黄立瑛抓着孙姨婆低声说,“我不要荣华富贵,我就豫年一个孩子,哪怕家里倒了败了,我的嫁妆也够养他。我只要他平平安安。”


    说着,两人走到了正门前,看门的家丁给黄立瑛问好。黄立瑛摆手示意他们快点过去。那头,七八辆马车碾过草叶碎石,徐徐停在空旷处。


    孙姨婆悄悄探头,向自己儿子孙二福招了招。孙二福虽然是个傻的,但对主子忠心,对父母孝顺,孙姨婆总共五个孩子,最心疼的就是他。


    只是——往日里看见自己亲娘来接他,孙二福总会傻呵呵地咧开嘴笑,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他紧绷着一张脸,目光闪烁,根本不敢和黄立瑛对视。不仅是他,所有从车上跳下来的李家下人都异常沉默。


    ……这是怎么了?


    黄立瑛狐疑地挑起眉。她疑心是李忌的那个男妻手段了得,短短几天就将家里这些打手收拾了一遍。她想了想,没急着上前,两只手插在暖炉里抬着下巴站在原地。


    七辆马车停稳,黄立瑛不动声色地打量过所有,很快就分辨出前面三辆用桐油布蒙顶的是本家的,后面四辆靛青布蒙顶的她没见过,想来是李忌的家产。


    ——那小子这些年确实赚了不少,拉车的马都是洋血统的高马。据说这种黑马比蒙古马跑得还快,一匹就要两百大洋,拿银子去买都不一定买的到。


    黄立瑛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神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


    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李老爷子的亲哥哥还在地方上当差,老丈人的商行每年给大笔分红,加上佃户交的租子,上下十几个城镇谁不知道李家富得流油。


    她那年堪堪十六,家里正在找人给她说媒,有个神通广大的媒婆某日突然跑上门来说李家的夫人带着女儿下来买棉纱,问她父母想不想见一面。父母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慌忙张罗起来,连院子里都撒了新土。


    黄立瑛那时没见过什么世面,家里的下人叫她小姐,外面的戏班子也给她磕头讨赏,她就以为自己家就是大富贵的人家。因此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有点不情愿。


    下午两点,难得簪了花母亲冲进房间,喜气洋洋地把她拉出门。黄立瑛到现在都记得母亲的叮嘱——


    “这次来的是李夫人和李小姐,待会见到人,嘴巴放甜一点,别跟个木头似的,听见没有?”


    十几岁的她不情愿地挣开母亲,心想什么啊,平时庙会见到那些夫人太太,都不需要问好,李家有什么大不了的,居然要她做小伏低。


    虽然同为地主,但黄家满打满算拢共五间房,两个院子,母女两不多时就到了门口。也巧,李夫人和李小姐刚好下车。


    黄立瑛当时第一回见马。乡下人,出门都是捡干活的牲畜拉车,用的都是牛车、驴车,再不济还有羊车,哪怕是坐顶轿子让下人抬呢,谁能用得起马车啊。她一下子就漏了怯,不自觉抓紧了母亲的手。


    那边,李家下人端着个光亮亮的脚蹬放在地上,黄立瑛眼尖,一眼看见那凳子周围打了一圈鎏金的钉子——她头上戴的簪子也是鎏金的。就这两根簪子,去年让她在镇上的几个姊妹面前好好长了波脸呢。


    黄立瑛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直勾勾地望着那马车。在她的注视下,一只手从车厢里伸出,不多时,手的主人探出头来。


    那女子长得极伶俐。此时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多尚圆脸,一是圆脸福厚,古话说叫好生养兴家宅,二是圆脸代表家里餐食好,门当户对。但李家小姐不是。


    女人瘦瘦高高下巴尖细,穿着件露膀子的铜钱纹赤红旗袍,肩披一条棕黄皮草,白花花的皮肉露在外面看得黄立瑛心惊。


    李家小姐跳下车,环顾了一圈四下,表情看不出喜怒。黄立瑛只觉自己的手被母亲揪了一下,闷闷疼。她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母亲走到车前。


    “问夫人安,问小姐安。”黄立瑛闻到了李家小姐身上的香水味,也看到了她手上掺玛瑙的珍珠手串。那玛瑙红得刺眼,珍珠圆得灼心,一下子就勾住了她目光。


    黄立瑛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坏人,比起李家那些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欺男霸女的老爷,比起打着给她说媒的旗号,实则想要收一笔礼金给兄长还债的父母,她无可指摘。她只是浅薄、贪财、捧高踩低以及无法避免的嫉妒心强而已。


    这世界上有数不清的人和她一样。更何况她表现的其实不明显。如果当日跟李夫人一起来的不是李旭冉,而是随便哪个感官平平的人,她不会那么下不来台。


    李家的小姐垂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眉心轻微蹙了一下。这种表情黄立瑛后来多次在李忌脸上看到过。就像是人看见苍蝇似的,又膈应又觉得没什么大动干戈的必要。


    她抬头时刚好看见李旭冉的样子,一愣,反应过来以后本能升起一股愚蠢的羞恼来。


    当日两家长辈在正厅里谈论婚事,小辈得避出去。黄立瑛躲在偏房里跟自己丫头说悄悄话,“你瞧见那李小姐穿的衣服没,她也太放荡了,还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丫头连连点头,“我瞧着吓了一跳,都不敢多看。”


    黄立瑛“哼”了声,心里有些不痛快,她抿了抿唇,突然说道,“她要是寡妇早被浸猪笼了。也就是会投胎……”


    笃笃笃。


    三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闲聊,外面那人也不管黄立瑛有没有让她进来,径直推开门。


    是李旭冉。


    李家小姐唇边勾着一抹讥笑般的弧度,居高临下地睨着黄立瑛。丫头意识到什么,霎时吓破了胆,忙白着脸跪下来。黄立瑛只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缓和气氛,梗着脖子僵在原地。


    李旭冉不说话,手指轻轻拨动腕上的珍珠,少顷,她冲黄立瑛一笑,转身走了。脚步无声,如同鬼魅。


    黄立瑛一直记着那个笑,却一直不明白李旭冉在笑什么。她本能觉得像李旭冉这样的女人肯定是睚眦必报的。


    直到她被一顶喜轿抬进李家。


    ——她的丈夫李旭昌是个狠毒阴鸷,又惯会装模作样的赌鬼。


    下人说在她之前,李夫人还相见过几个家境更好女子。但都是一开始谈的好好的,后来对方父母突然变卦,要么说双方八字不合,要么说李旭昌冲了长辈。


    好几年之后李夫人突然找女儿大吵了一顿,问她为什么要搅黄弟弟的婚事。要不是她,李旭昌明明可以娶个官家小姐。


    ……


    黄立瑛浑身冰凉。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当日李旭冉之所以突兀地出现在偏房门前,是想提醒她李旭昌并非良人。而听见她的话,李旭冉觉得与其让李旭昌最后去折磨某个佃户家的无辜女儿,不如娶她。一个坏是坏,两个坏就是为民除害。


    ……


    ……


    车队侧后方,一个身穿青黑缎面马甲的青年从车上跳了下来。黄立瑛见有几个伙计走向他,似乎是在询问对方身体好坏,她动了动,知道那就是李忌的男妻了。


    听二福说,长得不错,怕是个靠皮肉安身立命的。


    黄立瑛正想着,就见那头徐微与低声对自己人吩咐了几句,转身看向她——


    好利的一双眼睛。


    黄立瑛不自觉绷紧了下颔。她已经四十多了,即便一眼就知道徐微与皮相出众,心里也不能再起一丝波澜。与她而言,徐微与就是个跟她亲儿子抢东西的拦路石,最好是个蠢的。


    要是个聪明的……


    孙二福掀开车帘,“慢点,千万别摔着少爷。”


    两个本家的家丁一个搬李豫年的腋下,一个抱李豫年的腿,将人从车厢中慢慢挪出来。黄立瑛看过去,眼神原本还轻飘飘的,却不想直接扫见了一片血迹。她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儿子如今满脸鲜血,生死不知地歪头倒在伙计手上。


    黄立瑛只觉头嗡得一声。


    “豫年?”


    她扔了手炉,快步跑向儿子,想要碰,但看李豫年满身的血迹,手在空气中虚摸了好几下,迟迟不敢真正落到实处,“豫年,怎么了?怎么撞成这样?”


    黄立瑛六神无主,一边问一边抖着手去探李豫年的鼻息。


    ……还好,还有一点。


    黄立瑛捂着胸口往后倒,孙姨婆忙抱住她。


    四下里一片死寂,李家下人都回避着黄立瑛质问的目光,不敢答话。黄立瑛默了会,猝然转向徐微与,“是不是你干的?!”


    被她指着的青年连神情都没变一下——黄立瑛声音喑哑颤抖,“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陈妈当即变了脸色,他们这些下人当然知道此次前来李家凶险万分,但也没能想到才落地就要被这样污蔑。


    徐微与很轻地抿了一下唇,仔细看就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了一条红绳,红绳下方正挂着那块白玉麒麟。


    “不是的,夫人。”孙二福满脸惶恐,咚一声跪下,“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少爷。”


    “豫年一个人能撞成这样?!”黄立瑛怒极反笑,“来人!打!打死这个丧门星!”


    正门附近的家丁纷纷拿着棍子堵在门口,本来脚下还有些迟疑,听见黄立瑛声嘶力竭的命令,凶狠朝徐微与等人冲去。


    “都给我住手。”


    徐微与朝人群后方看去,只见那声呵斥之后,所有的家丁都停在了原地,孙二福等人也讪讪低下了头。人群自然朝两边让开,让出一条路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龙拐,一步一步踱到门前。


    “爹——”黄立瑛带着哭腔喊道。


    李老爷子瞥了她一眼,“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你平日里在旭昌面前也这样?”


    被公公指着鼻子当众指责,黄立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泪彻底涌了出来。李老爷子却厌烦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徐微与。


    ……


    “你先去给李忌上柱香。上次让豫年去请你,没请动。你架子倒挺大。上完香,到议事厅来。长辈们都在,你把铺子的钥匙交一交,就可以回去了。”


    ……


    “怕是不行。”徐微与平稳回道。


    “你们的打算李豫年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我已经怀了李忌的孩子,按法,李忌留下的家产轮不到李家插手。”


    李老爷子握着拐杖的手手指倏然攥紧。他眯起眼睛打量徐微与,带着如临大敌的警惕,深处又藏着蛮横的凶狠。


    徐微与看的清楚,但他根本不想和李家这些人浪费时间。


    李忌的尸身如今正停在这座宅邸的某处,但宅子正门上无白布无纸灯,家丁仆人各个常服便衣,有些甚至穿着颜色鲜艳的新衣,只等过年。李忌的尸体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用来夺取钱财的工具。这些人……


    真是该死。


    徐微与走到门前拾级而上,“带我去见李忌。”


    李老爷子身边做管家模样打扮的中年人征求意见般看李老爷子。


    “……”


    李老爷子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


    “爸,你看豫年,他……”


    黄立瑛的哭喊和李家下人的窃窃私语都被徐微与扔在身后,他跟着老管家,几乎没有脚步声。走过前院时,老管家甚至以为他没跟上来,偷眼回头了一次,正对上徐微与无悲无喜的目光。


    长得好看的人在幽暗处难免有些鬼气,老管家本来就做贼心虚,悄悄打了个寒噤。心里不干不净的琢磨徐微与和李忌的床上事,想着想着,眼底升起了几分轻蔑。


    “到了。”他说道,伸手推开一扇木门。


    “吱呀——”


    ……


    这是一间偏得不能再偏的小房间,才推开门,徐微与就闻到了一股霉味。房间里黑洞洞,仅能借着夕阳看清其中悬挂的四副挽联,两个花圈。黑沉沉的棺材摆在最中间,棺盖靠在左侧。


    徐微与转头看向老管家,一张脸因为缺少血色雪白雪白,眼瞳黑得摄人,“为什么不点灯?为什么不开门?”


    停灵在某些地方就是让死去的家人最后再看看这人间,关着门,人的魂魄会一直在房间里打圈。而香烛长明灯则是给亡者的祝福贡品,愿其一路坦途。李家连这点表面工作都不愿意做,简直恶心到了极点。


    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徐微与顿了顿,径直走入灵堂。


    呼——


    冷风吹起挽联,眷恋地拂过徐微与的衣角。老管家打了个哆嗦,他搓了搓胳膊,看了眼天,往旁边站了站。


    “把昨晚准备的贡品和衣服拿过来,再去找个铜盆。”徐微与低声说道。


    身后响起脚步声,应是陈妈或者其他伙计去办了。徐微与应该回头确认一下人数的,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就这么沉默地站了一会,徐微与从袖子里掏出点火器,一根一根地将胡乱摆在一旁的白蜡烛点亮,点蜡油将其固定在两边的桌子上,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棺材中的人。


    ——那是李忌啊。


    徐微与在进这个院子之前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悬浮感,就好像李忌还活生生地站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但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徐微与无意间看到了棺材中尸身的面容。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就是李忌。


    头一阵一阵眩晕,徐微与强撑着将最后四根蜡烛拿到供桌前。他点燃第一根,斜着让火舌舔过烛身,融下几滴蜡油,然后趁热将白烛摆放在上面。指腹大小的火光一下子就照亮了小半方黑白照片。


    徐微与强迫自己的眼睛盯着照片中李忌的衣领,仿佛这样就能回避对方已死的事实似的。


    他放好第二根蜡烛。


    李忌的半边脸均被照亮。照片中的他大约二十上下,年轻许多,唇边笑意浅浅,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徐微与摆好第三根蜡烛,小指不小心碰到还没冷却的蜡液,被烫得一抖。本能地,徐微与抬眼看向李忌,嘴唇动了动。


    灵堂里没有响起任何人的声音。徐微与怔怔与照片相视良久,眼眶因为干涩染上红,他机械地动了一下,手放在桌上。


    他居然想跟一张照片说话……也是够没用的。徐微与垂眼看向桌面,眼底似乎涌动着某种痛苦冰冷的感情。他拿起最后一根蜡烛,点燃,立在桌边。


    但徐微与忽略了一点,此时他在供桌最右侧——按说不该看到李忌的正脸。满堂的火光颤颤摇晃,将他的影子斜照出好几道。这种地方,即使多了一道也不见得会被人发现。


    【作者有话说】


    总算写到灵堂了(开番外就为了吃灵堂梗的鸽子咬牙切齿)今天还有


    第110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镇魂符


    “……站住,谁许你们往家里乱带东西的?”


    “这是给我们东家的衣服和纸!”


    “你说这是这就是啊,万一是毒药呢?打开!”


    陈妈苍白的辩解和李家下人陌生但嚣张的喊话遥遥传过来,徐微与手指紧了紧。当年匪帮拿着他家开出去的迷药杀人劫财被抓时,受害者家眷堵上门来也是这般光景。


    但那个时候无论是躲在院中的徐家人还是外面哭嚎不止的男男女女,都是被世道捉弄的可怜人——和李家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可不一样。


    徐微与吸了口气,借由此压下心底暴戾的冲动,转身走到灵堂门口。十几个伙计咬牙望向他,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正站在旁人的地盘上。如果不是为了让李忌入土为安,他们这辈子都不会踏进此地。


    “小杨,你跟我去看看。”徐微与淡淡说道。


    一直装死的管家听到这眼皮一掀,滴溜溜地扫过徐微与和对面阴着脸走出来的壮实伙计。


    “不用不用,我去看看。”老管家脸上仍在装傻充楞,“您这趟回来家里好多人都不知道,也怪我,没跟下面的丫头小子交代。”


    徐微与脚下一顿,转而看着老管家。老管家毕竟是在李家周旋了四十多年人精,马上扯出一个讪笑来应付。灵堂中的影子扭曲摇晃,像无数想要冲破束缚的手臂,但以门槛为界,徐微与脚下的阴影狰狞疯狂,院子中的却轻柔飘忽。


    四下安静了几秒,风扫过院墙外掉光了叶子的李子树,出乎管家意料的,徐微与堪称柔顺地点了点头,“麻烦了。”


    ——还是个能伸能屈的。


    老管家笑着点头,拢起衣袖朝外走去,没过多久,外间的吵闹声停了下来。又过了一会,陈妈和另三个伙计两两抬着黑漆榆木箱沉默地跟在老管家后头出现在院外。


    这个院子,原本是用作做库房的。总共两进两扇大门,从顶上看是个前院窄长的“曰”字。前院封了顶,深三步,两边的空间因为没有开窗常年不见光,又黑又阴。后院三面建了屋子,因为是库房,所以屋子一面靠墙,两侧面相邻相通,门做了连在一起的格子门。


    陈妈抬头看去,只见前院后院两扇门正好一大一小将徐微与框在正中,他身后是宽大的黑色棺材,煌煌烛火,脚下是灰白色的长石砖,墙将徐微与与十几个守在两边的伙计都隔开,只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决绝地转身走进灵堂,与棺椁中冰冷的尸身一齐长眠。


    ……


    陈妈心里头的那股子不安到达了极点,她不敢再多想,和三个伙计将两口大箱子轻轻放在地上,徐微与走下来。陈妈没忍住,叫了他一声,“太太……”


    老管家似是觉得这称呼胡闹,要笑不笑地看过来。却见徐微与一摇头,示意陈妈不要说了。他抬起眉毛,心里升起了一丝幸灾乐祸。


    人有的时候就是贱,明知道真闹起来自己承担不了后果,却偏偏不愿意在事态还能控制时停下,擅长还把别人的忍耐当成自己作恶的筹码。


    老管家转过身走出院子,看样子是和李老爷子汇报徐微与这边的反应去了。


    他一走,陈妈和伙计们再忍不住纷纷围上来。但临到开口时,众人又沉默了,他们茫然地对视,喉咙干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什么?


    他们不是徐微与,没有平叔死里逃生的报信,连李忌怎么死的怎么出现在这里的都不知道。和李忌一起出去的弟兄呢?他们的尸身又在哪里?李家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腔怒火空点在胸腔里,想要发泄,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就这么过了片刻,刚才被徐微与叫到的小杨低声问道,“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李忌的表弟,也就是和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个李豫年说,李忌在路上遭了匪。土匪抢走了货,将李忌并其他人扔在路上。尸体被人发现运进城时,有个本家出去的掌柜撞见了,就认了回来。”


    “不可能!”小杨失声,“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们?”


    “对啊,从临安出去一路上光是和咱家有联系的铺子就有七十多个。”


    “……东家肯定是被人害的。”


    身周安静一瞬,徐微与听到了杨驰飞急躁走到他身边的脚步。他拿起放在箱子最上的寿衣,站起身对上年轻伙计愤恨的神情。


    “别冲动。”徐微与平静说道。


    杨驰飞:“可是!”


    “李忌下葬以后你们还要回家。”


    杨驰飞浑身一紧想说的话被生生压回到喉咙里。


    虽然李忌收他们做伙计时大多数人都已经成了孤儿,但这些年过去,其中一些人成了家,一些人拜了师傅有了积蓄。往前看,他们都还有几十年的人生路可走,一时冲动,可能会让他们把命留在这里。


    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死寂中徐微与轻轻扯了一下唇角,“把东西都拿出来吧,金银纸叠元宝,铜盆先不点,先挂幡。陈妈。”


    ……


    徐微与侧眸,却见陈妈不知为何异常紧绷。有时候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一个表情就够说明很多事情。其他人不明白,陈妈却能想到。


    ——徐微与说的是办完李忌的丧事“你们”还要回家。


    那他自己呢?


    陈妈昨晚守在窗边一夜没睡,她只要一闭眼,眼前浮现的就是徐微与脸色苍白坐在灯下发呆的样子。她去过许多白事场子,那些没了男人的寡妇也是这样怔怔地发呆,然后一个不错眼,她们就寻了短见。


    徐微与走过她,“这儿你安排,我去给李忌换件衣服。”


    “是。”杨驰飞点头。


    徐微与走进灵堂,迟疑片刻回身关上门,外间窸窸索索的动静一下子被隔绝了大半。他松开手,面对门默了一会。格子门以腰索为界,下面是挡水板,上面是格心。这个院子里的格子门格心都是最简洁的棋盘格,里层钉白纱。只挡虫,不隔风。


    徐微与透过白纱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众人。陈妈站在两只大箱子旁边,招呼伙计依次拿出纸钱、麻布、竹篾和浆糊,几人叠元宝,几人糊纸灯笼,剩下的将麻布展开,按尺寸撕。


    说来好笑,临安城里随便一个破落户死了,家里人都能凑出几个铜板去手艺人那儿买人家做好的现成的白事用品。李忌死了,他却只能偷偷找能代替的顶上。


    徐微与自嘲地抿了下唇,转身走向放在灵堂正中的棺材。


    不知道是不是怕到时候下葬时被人戳脊梁骨嘲笑,李家虽然在其他地方敷衍,但给李忌备了副极气派的棺材。


    棺材大约和成人张开两臂的长度等宽,长两米多,还没盖棺盖就已经到徐微与的腰了。这么大的棺材,加上李忌怕是得四五百斤。


    徐微与伸手摸了摸棺身上的漆,漆面光滑不见坑洼,应该是多次刷洗多次打磨出来,又沉了好几年的上等货。


    ……李家真是舍得。如果不是有平叔报信,他都要为这大手笔感动了。


    徐微与拉过旁边的椅子,站上去踩在棺材边缘——他已经尽量不去看李忌了,但再大的棺材,内里空间也不过一张小床。徐微与才垂眼,李忌放在身侧青白僵硬的手就闯进了他的视野。


    徐微与就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伤了一样,呼吸霎时间不稳起来。他眸光慢慢向上。


    李忌被人换了身棕黑铜钱纹的寿衣,有点大,不知道原本是给谁做的,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挡住了半截脖颈。但那狰狞的刀口还是露在外面。不止一道,好几道,杀他的人甚至有一刀砍在了李忌下巴上。


    男人闭眼躺在铺了橙红锦缎的棺椁中,皮肤青白,血肉暗红,露在空气中的骨头森白干枯。徐微与抖着手捂住嘴,背脊发颤,嘴里一阵热意,好半晌他才发觉他无意识咬住了自己的肉,血流了满嘴。


    他走进棺材,踉跄踩着李忌身边所余不多的空荡处跪下,冰冷的身躯一下子贴上了他的腿。徐微与眼中有些茫然,几息过后,他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李忌的眼睛。


    “李忌……”


    灵堂里响起了青年带着哽咽的呼唤,烛火摇动,将挽联的影子幢幢印在四周墙上,那影子也随之一上一下摇晃——仿佛无数头顶到横梁的鬼怪。


    徐微与对四周的异状一无所知,他手放在李忌脖颈的断口处牙齿咯咯打颤,胸腔像是被某种外力强行挤压至削薄,已经无法再负担呼吸了一样,他喘不上来气,少顷脱力倒下压在李忌身上,冰冷的血腥气霎时间充满鼻腔。


    “李忌……”


    外面,陈妈抬起头看向透出烛光的灵堂大门,杨驰飞正在她身边撕麻布,察觉动静抬头看她。


    “陈妈?”


    “太太好像在哭。”陈妈忧虑地说道。


    杨驰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灵堂:“……我去看看。”


    他说着放下麻布站起身就要闯进去,陈妈忙抓住他,“哎,这种时候你让他哭一会,不然憋在心里,人要生病的。哭一会就好了。”


    是吗?


    杨驰飞神情不确定,但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坐下了。


    只是这边他屁股才贴到地,那边徐微与突然扬高了声音叫道——“来人!”


    这一声的尾音前所未有的撕裂了调,杨驰飞蹭一下站起来,和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朝灵堂里跑去。


    “咚!”


    木门大力撞在墙上弹回,众人朝里望去,只见徐微与跪坐在李忌身上,黑发凌乱,脸上泪痕未干,明显刚才还在哭。听见响动,他看向陈妈。


    “——过来。”


    陈妈不敢怠慢赶紧快步上前,杨驰飞紧随其后。到了近旁,两人发现徐微与的身体都还有些不明显的抽动,显见是哭得太狠还没有缓过来,但他的神情却是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


    徐微与将一张黄符递给陈妈。


    陈妈不知所措地接过,完全不知道徐微与是从哪儿掏出了一张黄纸。她眯起眼睛低头仔细打量,在看清其上朱砂的瞬间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


    “这是……”陈妈结巴,“这是镇魂符啊。以前官府砍了大奸大恶之人,怕这些人化作厉鬼继续为祸人间,就用这符镇着下葬。您怎么会有这个?”


    ……


    徐微与沉黑的眼珠像沁了冰水,“拿东西来,把棺材撬开,这里面有夹层。”


    杨驰飞一怔,直接掏出后腰匕首跳上棺材,“哪里?”


    徐微与用自己带来的寿衣盖在李忌脸上,小心地将他往下挪了几寸,给杨驰飞指出一条细缝。


    刚才他趴在李忌身上,无意间发现棺材底部边缘有一角露出的黄纸。抽出就是那张符。


    杨驰飞动作利落,顺着细缝找到上方刷过漆的边缘,一匕首破进去竭力往外撬,不多时,三人就听到了胶撕开的声音。


    “哗——”


    随着多余的木板被撬开,几百张明黄符纸争先恐后地淌下来,直接填满了李忌尸身两侧的空荡。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谁都没想过李家会在李忌的棺材上做这种手脚。


    陈妈抢着拿了几张放在眼前看,扔下又拿起几张,“全是镇魂符,怎么会有这么多?”


    灵堂中的挽联摇晃起来。


    ——李豫年只是把残破的白玉麒麟给到徐微与,覆在玉上的恶鬼都能把徐微与缠得难辨现实梦境。


    李家怎么就能置身事外,平平安安这么多天呢?


    “……欺人太甚。”徐微与几乎无声地说道,“把铜盆拿过来,全部烧了。”


    寿衣之下,李忌牵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无责任小剧场


    李忌:show~time~


    徐微与(什么都不知道)(躲开所有人在房间里抱着小枕头哭)


    李忌(灵魂状态)(优雅飘进房间)(抬起手)(用手指)(戳戳)


    徐微与:?(泪眼朦胧回头)


    李忌(猛地把头摘下来):哇啊——


    徐微与:……


    徐微与:(翻白眼)(安详睡去)


    李忌:……哎哎哎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徐微与徐微与!


    第111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谣言四起


    火苗迅速窜高,舔舐着铜盆中的黄符,符纸边缘先是亮起一圈红光,而后从外到里快速变为炭黑色——


    “嗤——”就在最上面一层符纸全部被烧成灰烬的那一刻,一声类似皮囊子漏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艹……”


    不等众人追究那声音到底从何而起,杨驰飞捂住鼻子,“什么味道?”


    徐微与和陈妈也捂住口鼻。随着符纸被烧,一股腐烂的腥臭味猛地散发开来,三人刚才都没有防备一下子吸了一大口。杨驰飞还好,他年轻,身强体壮,只是觉得这味道恶心,像市场上烂了许多天还泡在水里的鱼。陈妈则是脸色发青,赶紧跑到窗边打开了两边的窗户。


    徐微与喘了两口新鲜空气,一阵难受,他压了压问陈妈,“怎么回事?”


    陈妈摇头:“符咒和术法一样分许多流派,正经的那几个派系还好,手段一直以来比较统一。杂门路的就难认了。这味道,肯定是画符人在朱砂里混了什么东西。估么是用来对付东家的。”


    但具体混了什么有什么作用她就不知道了。


    晚风卷进灵堂,将腐臭味吹得七七八八。散到院子里,好几个伙计都皱眉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儿看。


    杨驰飞走到门口:“干你们的事,别乱看。”


    徐微与从门边捡了根支窗户的木棍走回铜盆前,蹲下来往里面拨了拨,没烧干净的符纸被掀起来,火舌立刻凑上去将其焚毁。


    “我来。”陈妈说道。


    “不用,这味道谁闻都不舒服,你站远点。”火光给徐微与的五官勾上了一圈暖色轮廓,他微微蹙着眉屏息快速将符灰搅了一遍,“这样就行了?”


    陈妈连连点头,“对。死人碰不了阳间的明火,所以毁不掉镇魂符。放以前,那些道长用完符以后都会嘱咐官府看着这家人,三年之内不得移坟。因为有的地方柴少,移坟以后会把不用的棺材劈了烧火。”


    徐微与垂着乌黑的眼睫默不作声,用力划散所有还留存着朱砂纹样的符灰。


    陈妈看他这样子难受,“太太,给我吧,这些灰得用水冲散泼到外面的沟里去,我来弄。”


    “……嗯。”


    徐微与站起来,还没站稳眼前突地一黑,一股反胃感涌上心头。


    “是不是不舒服?”


    徐微与摸了摸自己的脉,“没事,我扑点冷水就好了,这儿你处理。这个院子有水井吗?”


    杨驰飞赶紧说:“我刚才看了,屋子后面有个小门,小门没锁,外面是个没人的院子,院子里有井。我带您去。”


    “你去带人搬车上的行李。天快要黑了,今晚数六个兄弟去车上守夜,剩下的人就在两边屋子里打地铺。另外——”


    徐微与朝外看去,乌蓝色的云层间不见星不见月,看样子明天不是阴天就是雨天,“三更的时候,你出去跟一个伙计换班。等半个时辰,翻进来把整个宅子摸一遍,看看李家现在都有些什么人。”


    杨驰飞皱眉,“您想查什么?”


    在陈妈和杨驰飞面前徐微与没什么可瞒的,直接说道,“李家嫡系和支系加起来有四十多口人,每年花销极大。来之前我查过,朝廷倒了以后李家的靠山也倒了,相邻几个城镇里原本‘孝敬’他们的铺子全都被人收回。也就是说,李家这十几年来全靠祖产和耕地撑着。账上应该已经没钱了。”


    “没钱就养不起家丁,而且李忌的事肯定不会告诉所有李家人。你去看看这宅子里有能力和咱们动手的一共有多少个。”


    “还是您想的细。”杨驰飞吸了口冷气。


    “还有。”徐微与扬起下巴,“注意他们手上有没有枪。”


    杨驰飞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也想起了李豫年惊马的那一枪,“万一……”


    “咳。”


    徐微与咳了一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心里那股反胃感更重了。他给杨驰飞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先把他交代的事做完其余的明天再说,匆匆朝灵堂后走去。


    走过供桌,徐微与怔了下,他才发现这件屋子的后墙另有玄机。


    后墙的砖很明显分为上下两部分,下半部分是正经砌的,灰砖与灰砖之间有砂浆相连,而上半部分则是四层瓦垒起来的,没有封死,只是摆在上面做遮挡。


    杨驰飞说的小门在墙的最右侧,是一扇没上漆的小木门,看不出材质,门上有一个铜环做的把手,把手上还连了一条挂着锁的铁链。


    徐微与走过去推开门,铁链跟着晃了晃,缝隙间全是沾满灰尘的蜘蛛网。徐微与感觉那锁头上还沾了点什么白白的东西,但天光黯淡,他又难受得厉害,暂且将这处异状记下,推开门朝外走去。


    一股混合了草木气息的霉味扑面而来。  !


    徐微与眼前一黑往前走了两步,扶着墙干呕起来。还好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吐了半天也就呕出了几口酸水。四下只有风声,徐微与难受地蹲在原地咳嗽,抬手抹掉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捂着胃慢慢蹲下来一下一下深呼吸。


    他昨晚喝的那副假孕药是当年宫里流出来的老方子,不仅能伪装脉象,还能一定程度上还原孕期的生理反应。徐微与背这药方的时候还小,只听家里长辈描述过,不想真用起来居然是这幅情状。


    “——太太,喝点水。”


    陈妈略显尖细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徐微与吓得一颤。反应过来,他回头看去。


    现如今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灵堂后墙的窗户被堵上,小门又开在旁边,里头还有挽联挡着,整个后院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徐微与只能看见陈妈影影绰绰的人形。


    但声音没错。


    徐微与伸手,“哪来的水?”


    “回太太的话,井里打的。”陈妈慢悠悠地说道


    ……?


    徐微与动作顿了顿,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古怪。


    “……陈妈?”


    “怎么了,太太?”


    陈妈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徐微与盯着大概是陈妈眼睛的地方,感觉对面的人好像在笑。有些促狭,有些奇异,虽然不带恶意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透着股徐微与从未感受过的粘腻。


    冰凉的碗被那人塞到了他手里。


    “喝水,太太,您嗓子都哑了。”来人依旧慢悠悠地。


    ——陈妈说话不是这个腔调。


    中年妇人来到李家的第一天就开始叫徐微与太太,她当然知道徐微与是男人,但于她而言徐微与是她主家这点远重过外界的流言蜚语,她不能出差错,她还有满桂这个女儿要养要护。于是,陈妈的每一声“太太”里都是恭敬。徐微与最开始还纠正了几次,但后来他发现不让陈妈叫他太太陈妈反而不安,也就由她去了。


    可面前的这个人不一样。


    他好像觉得叫徐微与“太太”很好玩似的,将这两个字轻轻咬在齿间舔舐,又慢悠悠地放出来勾徐微与的反应。即使徐微与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依旧从那好整以暇的调子里察觉到了类似于掠食动物玩弄猎物般的慵懒。


    徐微与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朝对方手腕碰去。


    很快,他摸到了陈妈手腕上的银镯子。


    ……


    徐微与茫然地睁大眼睛。


    这镯子是陈妈嫁人时夫家给的彩礼,后来世道艰险,她剪了许多次换吃食。等到徐微与身边时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后来徐微与看她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看,多问了一嘴才知道其中的故事。


    前年,他让李忌拿去铺子里,找有经验的老师傅在不融那一截的情况下补全了整只镯子送还给陈妈。老师傅修旧如旧,接缝处特意做了类似缝线的花样,世上应该找不到第二只了。


    是陈妈没错。


    ……


    徐微与拿过碗抿了一口,确认水没怪味,他才又喝了一口。结果一下子喝的太急反而呛到了自己。


    “咳咳……”


    “太太慢点。”


    【陈妈】直接笑了出来,徐微与刚才尝水的动作跟小猫吃饭前警惕嗅嗅闻闻的样子一模一样。他伸手轻轻拍抚徐微与的后背,隔着衣服从蝴蝶骨摸到腰椎。察觉手感不对,又从上到下放慢速度摸了一遍。


    瘦了。


    这才多久就瘦了这么多。


    “……库里有不少鹿筋,今天晚上发,早上拿砂锅煨上,煨到明天晚上放羊肚菌,后天早上就能吃了。车里有羊肉,不过都是肉干……算了,回头让他们杀一头你现在得吃新鲜的……”


    “你在说什么?”徐微与止住咳难受地问道。他就听见陈妈絮絮叨叨念了一通,每个字都有音,但每个字传到耳朵里都模模糊糊的。


    听到他的话,身边人默了会,低下头凑近——这似乎是一个久违的亲吻预兆。恶鬼摆脱束缚以后最想做的当然是达成执念。他想触碰徐微与,想抚摸他,亲吻他,想要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想要隔出一方更为隐秘更为狭小的空间,隐秘到除了他没有其他人知道,狭小到只容两人相拥,徐微与想挣扎想翻身都做不到……


    无数肮脏糜烂的念头在黑暗中滋生扩大,徐微与对面的东西张开嘴,嘴里尖利的牙齿似乎还有血迹。


    ……


    “……太太把水喝了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鼻尖相抵。


    但恶鬼没有呼吸。


    徐微与眼睫动了动——


    “老爷子就让李忌停在这儿啊,这院子里以前死了好几个人吧。”


    “还闹鬼呢。”


    突然,几句说笑声顺着风遥遥传到了徐微与耳中。徐微与蹙眉看过去,入目只有一片浓黑,说话的人应该在院墙外,是两三个女人。


    “哎呀,总归就是个分出去的小子,给他个院子就不错了。我听说今天下午他那男相好来咱们家了?”


    “来了,我正好路过,偷偷看了一眼,长得就是个狐精样儿。”


    “你小声点。”


    “没事儿,后院前几年锁起来了,咱们在这儿说话他们听不见。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男妻呢,城里都是唱戏的趁年轻赚后门钱,李忌找的这个可是个良家的,这年头,真是笑贫不笑娼了。他们说那男的是李忌在路上捡的,我看啊,肯定是早早在路上打听好了,故意摔那儿等李忌来的。”


    “还有啊,我听回来的伙计说,李忌家的下人都叫那男相好‘太太’,你们说好不好笑?一个男的,叫太太。”


    “你这算什么?鸡毛蒜皮。”


    一直以来说话比较少的那个声音像是觉得前一个抢了她的风头似的,不服气地开口撂下了一颗炸|弹。


    “我今天去三叔的屋里拿茶,听到婶子在打二福。据说李豫年才跟李忌那男相好见了两面,就被他迷住了,路上自己往水里磕脑袋,差点把脑袋撞破。可吓人了。婶子气得不轻,现拽着二福去了爷爷那儿,要爷爷给他儿子做主呢。”


    “你们不要笑,老人说乱世出妖邪,保不准这个——就是个成精的。”


    第112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李忌:歘!从阴间冒出头


    三个年轻妇人提着煤油灯走过小路,晚风低拂草丛,带着她们细细碎碎的话语卷向远处。


    东院,李家祠堂。


    绵延了百年的家族最注重祭祖,嫡系支系每年都会轮流出钱修缮祠堂。从外看去,两侧石墙雕花砌玉,大门两边摆着两尊一人多高的石狮子,木门半掩。


    老管家推开门提起长袍迈过门槛——


    “吱呀。”


    门轴才上过油,但里头还是锈得厉害,磨出的声响在一片寂静的路上格外鲜明。老管家反手关上门,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确定这儿只有他一个活物以后快步走下台阶。


    祠堂的正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明亮火光,管家快步走到门前:“老爷,是我。”


    “——进来吧。”


    “诶。”


    老管家伸手推开门,两边架子上的长明灯同时一晃,与之响起的还有女人嘤嘤的哭声。老管家低头,只当没听见,转身关门弯腰插上地栓。


    “去看过豫年和你徒弟了?”


    “是。”


    “怎么样?”


    跟了李老爷子半辈子的管家闻言转身往前走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回老爷的话,豫年少爷已经没事了,大夫说少爷头上的伤只是皮肉伤,裹上药半个多月能好全。”


    哭声顿了顿。


    祠堂里加上管家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站在侧边拿手帕拭泪的女人,是被徐微与留下的那两个族叔之一的续弦。今年堪堪三十,身穿一件玫粉色袄子,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听到管家这么说女人期期艾艾地抬起头。


    “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当然没事,可怜我家老爷,明明和此事没有关系,被三少爷拽着去了趟城里就、就回不来了呜呜呜……”


    黄立瑛眉眼一挑,面沉如水。


    “我倒是没事,可我儿子今年才五岁,要是没了爹可怎么办啊,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呜呜……”


    李老爷子站在供桌前眉间拧出一道深刻的褶,他眯着眼睛,用食指顶着布擦拭族谱的某一处。如果有人凑上前去看就会发现他擦的是“李忌”两个字。


    “你徒弟呢?”李老爷子问道。


    老管家默了默,意识到李老爷子这是越过女人问了他,抬头觑了前方一眼。见李老爷子还在擦族谱,他顺从回道,“大夫说看着不像中毒,身上也没有其他伤。应该就是被砖砸死的。”


    “啧。”


    老管家转头看向李旭昌。


    ——徐微与第一次见李豫年时,觉得他和李忌有五分像,其实想错了。不管是李忌还是李豫年,像的人都是李旭昌。这三人的鼻唇放在一起,简直而和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李老太太一模一样。


    李旭昌有些不耐烦地动了动腿,“爹,这都半夜了,有事能不能明天说?”


    他站在祠堂接近中央的位置,黄立瑛却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无形中夫妻两之间显出一股水火不相容的氛围来。李老爷子不说话,对着光看族谱,见“李忌”两个字已经融成了一个无法辨认的墨团,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合上族谱,双手举过头顶,就这么维持了大约三鞠躬的时间重新直起身,拉开供桌前的抽屉将族谱放进去。


    供桌前的梯形架子上从到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个李家已故先祖的牌位,李老爷子刚才的动作仿佛是在让这些牌位过目更改之后的族谱。


    黄立瑛抿着唇,揪紧手帕。


    “叔公,您说句话呀。”一直在哭的女人急切地上前一步,“总不能……总不能……”


    她总不能了半天见没人理她,心里越来越慌,索性自暴自弃地说道,“反正我不当寡妇,要是那冤家回不来了,我立马带着儿子改嫁。姓也改了,让他跟着后爹姓去。”


    李老爷子将半湿的抹布甩在桌上,啪一声,吓得女人一抖。


    “李忌娶回家的那个,为了让他入土为安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你呢?”


    ……


    女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意识到李老爷子说的是谁以后又恹恹地拿帕子抹了抹下巴,“他一个男人——”


    管家用力咳了一声。


    女人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正中间神情不辨喜怒的李老爷子,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但这些人不让她说出来,她还能在心里嘀咕。


    凭什么拿她和徐微与比?李忌和那姓徐的再怎么也是年少夫妻,称得上一句情投意合。她可不是,她是被卖进来给老鳏夫传宗接代的。现在生了儿子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呢,就要她守寡?


    谁爱守谁守,她不能守。


    “行了。”李老爷子烦躁地说道,“你们三个大晚上的不安安分分待在屋子里,来祠堂闹腾。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他陡然提高声音,黄立瑛欲言又止地抬起头,李老爷子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二福已经跟我说过了,豫年那伤是自己撞的,不干徐微与的事,你揪着他不放做什么?传出去,还要说我们家欺负孤儿寡母。到时候闹得家宅不宁你就高兴了。”


    “爹!我从没有闹的意思,但是豫年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自己发疯把自己撞成那个样子。必然和徐微与有关!”黄立瑛激动起来,谁的孩子谁心疼,李豫年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成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可能坐得住。


    “而且您不觉得奇怪吗?那徐微与没家世没能力,唯独一张脸,居然能让李忌对他情根深种。这其中必然有猫腻!他肯定会妖术!”


    李老爷胡须一抖。


    “……祠堂重地,你瞎喊些什么东西?”


    李老爷子这句明显是动了真火,刚才装哭的女人害怕地瞟了眼黄立瑛,见她面上也浮现出了后悔,悄悄撇了撇嘴。


    黄立瑛沉默地朝地上跪去。


    “滚出去!”李老爷子在她膝盖磕到地上之前低叱了道,“不知轻重,这次就看在豫年受伤的份上饶过你,再有下次——”


    他瞪了眼李旭昌,李旭昌低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老爷子:“都滚。”


    祠堂里默了半晌,三个女人低着头稀稀拉拉地走出去。她们都是借着这次的事来要好处的,大家族里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不能明说,只能惺惺作态地逼一逼。这次没把李老爷子逼到那份上松口给她们钱财,还有下一次。


    李老爷子目送她们走远,给管家一个眼神。管家立刻了然地跑到门边插上祠堂大门的插栓。


    “成天没个正形。”李老爷子低声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李旭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亲爹。李老爷子看了四十多年当然知道儿子的秉性。他哼了一声,转身朝里走去。


    这个动作在李老爷子、李旭昌和管家之间是不需要解释的。三人沿祠堂侧面的长廊走进去,不多时就到了尽头。


    这儿没点灯,廊道两边的墙开了扇形空窗,月光透过孔洞照进来将三人身影长长拖在地上。


    李老爷子抬手,小心地扶住门上的铜环扣了三下。


    “——谁啊。”


    一个小童的声音突然响起,幽幽夜里,清得吓人。


    “是我。我有事找阿婆商量。”李老爷子说道。


    这声阿婆叫出口他身后的李旭昌和管家都站直了身,异常恭谨地等着。就好像这门后的才是李家现如今真正的掌权人,李老爷子只是她插起来的一个偶童。


    门后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少顷,脚步声再次跑回来。


    “师父说她要做坛起卦,让你们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听他这么说,李老爷子居然松了一口气露出点笑意来,“好好好,我和我儿明日再来拜见婆母。婆母有什么需求,随时找我要,只要李家有我一定双手奉上。”


    门后诶了声。李老爷子对着门拱手一拜,回头朝李旭昌一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三人很快走出长廊又穿过祠堂。管家落在最后,锁门关窗,四下检查过没有异样以后跟着李老爷子一齐踏出外院。路上,李老爷子似乎在嘱咐李旭昌什么,声音低低,隔着两道门传进祠堂里,只剩一些不辨形状的音节。


    ——


    ——祠堂里所有长明灯突然朝左一摆——


    叩叩叩——


    铜环扣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长明灯的火倏然跳回到远处。


    “谁啊——”小童问道,这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分不耐烦。


    叩叩叩——


    外面没有响起回应声,来人只是又敲了一遍门。  ?


    小童走到门前,有些疑惑,“是李二老爷吗?”


    在李老爷子那一代的排行中,他排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也就是黄立瑛刚嫁到李家时,借着家族敛财的那个在朝廷里做官的大老爷。


    小童能这么说,大概说明他嘴里的“师父”比李老爷子还年长。


    叩叩叩——


    叩叩叩——


    来人不紧不慢地用铜环持续不断地敲击木门,小童没见过这架势,惶惶然盯着门。


    突然间,敲门声大了起来!小童被吓了一跳。


    “别敲了别敲了,我给你开门。”说着他踮起脚,费力地勾住门栓朝一边拉。


    只听咔一声,门栓落地,木门朝两边晃开。


    “——是有急事吗?”小童放好门栓跑到门前问道。


    门前……没有人。


    幽深的走廊静悄悄的。


    没有人。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童浑身一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他身后的屋子里一捧鲜血突然泼在了窗户上,接着是第二捧。血顺着窗框缝隙溢出来,成股流下。


    小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惧之下,他扭头就跑。


    可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门无风自动“嘭”一声严严实实地砸在了他面前。


    “救命……救命啊!”小童叫道,他跑上前拍门,想靠力气将门撞开。


    可他冲到了一个面半软不硬的温热东西上。


    那是……一张连着肉的人皮。


    才剥下来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李家太大了,大得光是一个祠堂就有前后三进院子,其中发生的动静根本传不到别处。


    徐微与跪在灵堂正中间,头上罩着孝布。其实按这一片地区的习俗,男子应该系长条形白麻布,女子才戴孝帽与孝服连接在一起的布帽,但偏偏徐微与是李忌名义上的妻子,最终还是按照他们两的关系来定规制。


    陈妈跪在旁边,已经哭过了。她看着徐微与,青年俊秀的侧脸被孝布遮去大半,不带任何粉饰,素雅冷淡,唯独眼睫下露出的一弧黑瞳打破了全然的白。


    ……东家,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太太,千万别让他做出傻事啊。


    大概是察觉到了陈妈的心神不宁,徐微与拿起旁边的纸钱放进铜盆里,“你先去睡吧。”


    “我不困,我陪您守夜。”陈妈不放心他,语气有些期期艾艾的。


    徐微与抬起眼看向前方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的黑白照片。


    对于陈妈这些人来说,李忌是他们的东家也确确实实只是他们的东家。一个主子死了,伤心一会,他们可以继续跟着未来的掌事人干,也可以另谋生路,没有在一根绳子上吊死的道理。


    所以杨驰飞那些伙计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才会很快安静下来。


    但对于徐微与来说不是。


    李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在他这里几乎等同于全部,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两个都没有其他亲人,像两只在雪夜找到对方挨挨蹭蹭互相取暖的小兽,谁离了另一个都活不下去。


    徐微与曾经觉得李忌大概是老天看他活得太可怜才施舍给他的家人。现在看来……


    “去睡吧。”徐微与轻声说道,“我想和李忌单独待一会。”


    ……


    他这么说陈妈还能怎么反驳。


    陈妈擦了擦脸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外走去,走出半程,她停下,“太太,你这样东家看了会心疼的。”


    ……


    徐微与没办法地笑了下。


    确实。但是心疼也不急于这点时间,他们很快就会见面。


    陈妈见劝不住徐微与,知道自己再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走向旁边。跟他们一起来的伙计已经铺好了被子。都在经常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对此特别有经验。


    众人先在地上架一片钉了木条的木板隔寒气,然后再在上面铺被子。所有人睡大通铺,即使外面下雪这样的设计也能让他们扛过寒夜。见陈妈来,杨驰飞指了指唯一一个独立的床铺。


    “嫂子,你睡这个,我给你烧个炭盆。”


    “不用,我带了汤婆子,正好给太太也冲一个。他怕是要跪一宿。”


    两人说着走到窗边,墙边正烧着两个火炉,一个上面烧水,一个上面煨粥。陈妈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脸,提起热水壶。


    “笃笃。”


    两声轻快的敲窗声突然响起。


    陈妈动作一顿,下意识扭头数房间里的人,十六个伙计,加上她拢共十七个,打一圈就能数明白。人都在屋子里,屋外是谁?李家人不敲门敲窗户?


    ——闭了门屋子不经屋里活人的允许,鬼是进不来的。


    陈妈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突兀到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不给她出声阻止的机会,杨驰飞径直伸手推开窗户,“谁啊?”


    冷风轻轻扫了进来,火炉中的木炭先是亮了下,随即恢复黯淡。


    “我刚才是听到了敲门声啊。”杨驰飞喃喃,他不确定地探头出去看了一圈,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疑惑地回头看陈妈却见陈妈抿着唇,拎着水壶一动不动。


    “陈妈?”


    陈妈四下看了一圈。但他们四周只有李家伙计窸窸窣窣铺被子脱鞋子的声音。


    ……


    “没什么。”陈妈拎着水壶往旁边走,“唉,太太伤心,我也跟着犯糊涂……”


    陈妈一走,空荡荡的前厅就只剩下了徐微与一个活人。烛火摇摇晃晃,挽联上的字也明明灭灭。


    徐微与低头将一只金元宝放在铜盆边缘,火苗就像是察觉到血腥味的蛇一样舔过来,很快将金元宝边缘燎出焦痕。徐微与松手,“在下面别亏待自己,缺什么趁早跟我说,不然就要托别人准备了。”


    火苗带来的暖意从指尖传上来,像是李忌还活着的时候握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每到冬天手指都跟冰一样,是不是吃肉吃少了。然后趁着吃饭给他夹堆尖的一碗菜。


    一辈子有百年那么久,他和李忌却连十年都不到。


    徐微与眼前的火光晃了晃,他顿了一会,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遮挡视线的是他自己的眼泪。他没来得及擦,一滴眼泪砸进火盆里,惊起了几颗火星子。


    徐微与抬手——


    只是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脸,眼下突然感到了一股冷意。


    ——


    徐微与感觉的很清楚那就是人的手指。


    他僵在原地,茫然地盯着眼前还在燃烧的火盆,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往上也没有往下,就这么静默了半刻,徐微与朝下摸去。


    理所当然的,他摸到了自己膝盖底下的软垫。他身边没有“人”。


    ……


    是我感觉错了吗?


    徐微与脑中的那根弦紧紧绷着,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它激断。之前在路上,徐微与问陈妈有没有办法能让他见鬼。他这么问出口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他明明是最不相信鬼神的人,往日里李忌拽着他去求神拜佛他都懒得去,现在李忌死了,他却成了最希望鬼神成真的人。


    那个时候他看着陈妈忧心忡忡的样子面上认真,实则心里一片冰冷。


    徐微与知道那是假的。


    他只是……没办法了。


    可现在算什么?


    ……思虑过重,产生幻觉?


    徐微与怔怔地侧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位置,他无言片刻,又拿起一只金元宝放进铜盆里,本来已经有些熄灭的火焰重新拥上来。火焰可不会分辨谁是纸钱谁是徐微与,放肆地燎上了徐微与的手指。


    下一刻,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攥住徐微与的手指将他朝后拽去。


    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


    不可能感觉错,就是有东西抓住了他。


    脑子里的弦砰一声崩断,徐微与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他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那般回头,但回头只见到了一片乳白。徐微与愣住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还带着孝布。


    “李忌。”


    徐微与喊道。


    他的嗓子在抖,喊出来的声音凌乱不成调子。


    灵堂里安静得吓人,跟所有伙计和陈妈都死了一样,徐微与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可他的手上又确确实实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着。徐微与全身都在抖,脸上一片冰冷,全是眼泪。


    “李忌……李忌是你吗。”


    徐微与胡乱摸索,头上用来固定的夹子都在混乱中扯掉了好几只。


    不等徐微与摸到他想碰的人,覆盖在他面上的孝布突然一紧,徐微与毫无防备,被它勒着朝后倒去。


    后面是青砖!


    徐微与脑中闪过这一念头,正要挣扎,后脑却结结实实地被本不该存在的软垫接住。


    ……


    是李忌吗?


    徐微与在心里问自己,心跳如擂鼓,又痛得厉害。


    他没有摸到其他实体,说明来的不是活人……其他鬼怪……会这样对他吗?


    徐微与脑中一团乱麻,躺在地上久久不动。他不动,他身上的东西却放肆的厉害。这人好像觉得徐微与现如今的穿着格外好看似的,这里默默那揉揉,原本还是轻柔温和的,某一刻,突然撕开了徐微与的外衣。


    绸缎撕裂的声响在灵堂中格外刺耳,徐微与一惊,陡然挣扎起来。


    挣扎间,一只细口小瓶子从他里侧衣服的袋子里滚了出来。


    徐微与腰侧隔着薄薄一层里衣揉在地砖上,一片冰凉,来人攥住他的手腕脚踝,丝毫不给他逃脱的空间。徐微与脸上被麻布蒙着,呼吸受困,想拽拽不掉,想看人视线也完完全全被挡住。


    他费尽了力气,桎梏住他的东西却像玩一样,毫无松动。


    “我生气了……”徐微与颤抖说道,一开口全是破碎的哭腔,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丢人,但此刻情形,容不得徐微与选择。


    “我生气了,李忌。你都死了,还……还欺负我。”


    最后几个字的字音几不可闻,徐微与松懈下来力道,躺在地上,他不知道抓着他的东西是不是棺材里毫无声息的爱人,更不知道他这番话说出去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


    ……


    ……


    有东西隔着被眼泪浸湿的麻布亲了亲他的嘴唇,很冷,和冰一样,声线喑哑扭曲。


    【这是什么?】


    那只细口瓶被抵在徐微与的唇上。


    【微与,告诉我,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的天,好土(痛苦闭眼)(偷偷再看一眼)好土天哪


    第113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非典型小别胜新婚


    好几秒,徐微与感知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动静。他脑中空茫的回放着刚才听见的那两句话,无法理解其中含义只是不断地回想,不断地回想。


    是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吗……那么沙哑怪异的调子,和李忌的声音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我疯了吗……


    血液剧烈冲击心脏,仿佛要破开束缚喷涌出来。徐微与躺在地上怔怔地盯着上方,灵堂里烛火光芒将他脸上覆盖着的白布映的昏黄——上面没有人影……但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是真的,耳边狎昵的呓语也是真的


    ……


    徐微与根本没注意到李忌按了个瓶子在他唇上,反手去摸索这人的手腕。第一次,他只碰到了空气,但察觉到他的动作桎梏着他的力道似乎换了个角度。


    等徐微与再次急切地摸过去时就碰到了冰冷的躯体。


    徐微与无意识咬紧牙关,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流进鬓发晕开一片温热的潮湿。他手指松松地搭在李忌手臂内侧,借由指尖传来的触感确认李忌的存在。


    真的是李忌。


    ……原来人死后真的有魂灵留存于世。甚至不需要他主动去找,这人就自己回来了。


    ……


    徐微与闭上眼睛,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他哭起来从来都是没有声音的,不像是在宣泄情绪反而更像某种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


    李忌就这么看着他,几息之后,他松开徐微与的手原地团吧团吧坐好,将徐微与抱到自己腿上。徐微与的脑子还是懵的,下意识低头去寻李忌的肩膀,找到熟悉的位置自觉靠过去,手下紧紧攥着李忌的手臂。


    ——呼——


    门窗紧闭的祠堂里平白起了一阵风,将两侧即将烧到头的白蜡烛一根根熄灭。徐微与茫然地抬起头,发觉唯独尽头的供桌上还有一方光亮。


    “你怎么……”


    徐微与想问李忌怎么自己熄自己的灯,一转头突然发觉麻布底下多出了穿着寿衣的身形……


    他能看见李忌了。


    ……


    徐微与伸手就要掀头上的孝衣,手却再次被李忌攥住。


    “有点吓人。”


    带着笑意的声音如此说道。


    “……那我改嫁?”徐微与低声问道。


    ——抓着他的手一瞬间浮现出狰狞的尸斑。


    无形之中两人之间紧绷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太太,你夫君还——没死透呢。”李忌一把掀开盖在徐微与头上的孝衣,仿佛新婚之夜掀开妻子头上的大红盖头。


    徐微与抬起头,神情急不可待中又带着迟疑和惶然,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脸色却苍白得可怕,全然不似李忌刚刚离家那会气色好。李忌看看他,又垂眼看他身上被自己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


    “你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他开始挑三拣四,揪起黑缎面绣燕子纹的背心捻了捻,“我没给你买过这件,你找陈妈借的啊?”


    “还有这袍子,啧。”


    在李二爷那可怕的审美认知里,什么藏蓝竹黄就不应该出现在徐微与身上。徐微与首先就得穿绸缎,特别是苏杭的绸缎,色艳光鲜。印万福的珊瑚红,绣百子图的珐琅彩,做成衣服往徐微与身上一套那叫一个人比花娇。现在穿的这都是什么?


    徐微与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扯扯拽拽,好半晌都没有出声。李忌索性顺着刚才扯开的侧缝线摸进去,隔着里衣握住徐微与柔韧的腰线,徐微与颤了一下却并不反抗。


    李忌抬眼半笑不笑地看过来。


    ——他现在的样子几乎就是爬起来的尸体。


    徐微与坐在李忌怀里头往旁边侧了侧,视线越过这人的肩膀看向棺材中闭着眼睛毫无声息的尸身,再往前则是供桌上的遗照,那上面的李忌和抱着他的这个笑意如出一辙。


    “是不是很可怕?”李忌问道,他故意低下头给徐微与看他下巴上深可见骨的刀口,往前伸脖子的时候头颈连接处皮肉翻卷的刀口也开始出血。徐微与垂眼静静注视了一会。


    他安静盯着什么东西观察的样子很乖顺,李忌用冰冷粘腻的目光舔过徐微与的眼睫,微微泛红的鼻尖,朝下看向徐微与跪坐在他腿上的双腿——


    他脑中冒出了不少出格的念想。像池子里随漩涡缓缓卷到一起的烂叶污泥,也许还沾了什么东西的卵,肮脏地聚拢成团,只等某条珍珠白色的长尾小鱼路过扑上去将其吞吃入腹。


    但李忌没等到擅长逃跑的小鱼。


    徐微与抬手,像是怕弄疼他一样碰了碰伤口边缘。


    “若是以后尸体腐坏,你是不是就要转世轮回了?”


    ……


    “不怕吗?”李忌不答反问。


    “我怕你做什么。”徐微与同样反问,眼中甚至有一丝不可置信,好像李忌问了多荒唐的话似的。两人对视,徐微与自始至终没有任何退却,“只是我从没见过除你之外的……鬼。你这样会不会生业障啊?”


    白生生的活人坐在恶鬼怀里满心为不入轮回的东西担忧,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被眼前的东西一口一口吃下去。


    李忌笑了起来,这次是真笑,笑得肩膀都在颤。


    他的手在徐微与衣服里逐渐也带上了点活人的体温似的,此时放肆地摸来摸去,出于现在情况特殊,徐微与居然也忍了他这幅昏君的做派。但李忌还觉得不够。


    他从地上捡起端端正正放在那儿的细口瓷瓶,用上面的封口绒布挠了挠徐微与的下巴,笃定道,“曼陀罗膏。”


    养在院子里的那几盆大叶子花是用当年徐微与从家里带出来的种子种出来的。云南特有的毒草曼陀罗,也是徐家所制蒙汗药的主药。


    徐微与眸光闪了闪。


    “嗯。”


    “嗯?”李忌哑然失笑,“你还敢‘嗯’。咱家又没有皇位,你跟谁学的殉葬这套。”


    徐微与蹙眉轻轻揪住李忌的前襟,“别打岔,你……你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大概是烦透了李家的缘故,李忌这人身上几乎看不到封建大家长的影子。和他一路做生意的到了他这个年岁,多数都有了家庭生了小孩,平时里外一言堂,久而久之全是一副老爷样。但李忌不是,他依旧能随时随地和底下人闹成一片,脸也年轻,有时候徐微与被他缠得没办法了甚至错觉自己才是两人当中年长的那个。


    唯独一点,李忌和外面那些老爷一模一样——他不喜欢把头疼的事带回家让妻子跟着一起闹心。


    当初两人还没在一起时徐微与就发现了,但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李忌不够信任他,怕他把账上的成本价透出去,后来相处久了,徐微与才意识到这是这位爷在他面前少见展现出来的大男子主义。


    李忌凑上来笑着吻了下徐微与的下唇,用牙齿咬住一小快软肉研磨。


    徐微与似是想往旁边避,没避开,李忌另一只手扶在了他的后脑上。徐微与看着近在咫尺日思夜想的脸,默了片刻启唇小心地碰了一下李忌的舌尖。


    霎时间,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舌头活物一般爬进了徐微与的口腔,徐微与几乎以为自己含住了一条蛇。


    ……不是错觉,李忌的舌头怎么这么长?


    徐微与张着嘴呼吸不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忌的眼睛,爱人朝他笑了笑,与此同时,尖细灵活的舌尖柔软地贴在他的上颚表面,轻柔地朝喉咙口深入,徐微与难受地哼出一声,推了推李忌。


    够了。


    李忌眼底笑意更浓,他屈指慢条斯理地勾开徐微与里衣绳结——


    在这里?徐微与慌忙抓住李忌的手,陈妈等人就在两边房间里,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接受李忌这幅样子,光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昵被看见,徐微与就接受不了。


    更何况……这里是灵堂,李忌怎么能离经叛道到在自己的面前做这种事情?


    李忌放肆地朝里摸去,徐微与用力往旁边偏头,可他的挣扎如石牛入海,后脑发丝徒劳地揉在李忌掌心。直到这个时候徐微与才猛然发觉李忌的异样。


    他力气太大了。


    “放……啊……”徐微与狼狈地咳了声,舌尖被舔吮的一阵酸麻,脊背也麻。李忌的手又冷又硬,存在感极强,他一节一节摩挲过徐微与的脊椎,像是在数他骨骼的数量,明明是温柔至极的动作,徐微与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像蛇。


    不能再往下了。


    徐微与讨好地舔李忌的嘴唇。


    够了。他的声音消散在两人的纠缠中,来不及咽下的唾液流到下巴上,徐微与下意识仰头,却正好方便了比他高半个头的李忌。


    徐微与眼前发黑,而李忌的手已经摸到了禁区。这人根本没打算停下来。


    徐微与顿了顿,用力踹过去。


    混乱中衣服又被扯落了几粒扣子,彻底敞开来,徐微与侧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往后腾挪。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生气,只是被李忌弄得有点无奈。


    徐微与后背撞到了硬物,他回头,发觉身后就是李忌的棺材。照规矩来说衣冠不整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但现在,这个衣冠不整是死者自己拽的。


    ……


    徐微与叹了口气,心情微妙地拢起领口。身侧有东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微与额头上蹦起青筋,哪家正经死人跟他身边这个似的,就知道想床上那点事,有用的一点不干。不等徐微与开口,李忌俯下身朝他这边爬了两步,轻轻握住了他的脚踝。  !


    一股寒意顺着徐微与的脊背直窜脑顶,徐微与本能屈膝,李忌没拦他,只是顺着他的腿又往前爬了一步。


    灵堂里本来就暗,棺材前这一小方空间更是被遮的几乎成了全然的漆黑。李忌从稍亮处缓慢没进阴影,那张俊美却透着死气的脸跟化开了一样,唯独两只眼睛映着一星火光,狼似的。


    有什么地方不对。


    徐微与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抓住棺椁边缘。


    骨碌碌……


    细口瓷瓶突然侧倒在地上,从徐微与之前坐着的地方滚到他手边,冰冷的瓶身轻轻碰了碰徐微与。徐微与一怔,垂眼看着这只瓶子脑中灵光一现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李忌……”


    李忌伸手轻轻掐住徐微与的下半张脸,将爱人即将出口的解释压进掌心。他爬到徐微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房间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后背和棺材一撞,发出一声闷响,但他的手脚却没有动,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锁在了地上一样。


    “一眼不看着就要生要死的。人家小寡妇哭坟那是哭给别人看的,你倒好,尽往自己身上用狠招。”


    我没有。


    徐微与竭力仰起头,想要躲开密密麻麻的亲吻,李忌和他都知道他的脖子是敏感区,碰不得。但冰凉的触碰还是落在了他的颈项间,甚至因为他的动作更为顺畅了点。


    徐微与的手指抠住地砖,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李忌的尸身只隔着一层木板,孝衣和暗沉的外衣都揉在手边……但凡他身上的人不是李忌,他现在就是……


    “真想生孩子啊。真想生外面好多小鬼,抓一只放你肚子里怎么样?”


    徐微与猛地打了个寒战,看向李忌的神情泫然欲泣。他几乎撑不下去了,他身上有好几只手,每一只都异常灵活怪异,根本不像李忌。


    李忌笑了,伸手探进徐微与的嘴里,用三根手指掐住软热的舌轻轻往外拽了一下,他低下头就着这个姿势和徐微与亲吻。


    “啊……”


    “再有下次——”李忌舔掉徐微与唇上的眼泪,片刻后哑笑了声。算了,哪还有下次啊。


    ……


    ……


    寒露凝结在草叶上,天边浮现出微光,宅子各处逐渐响起人声。


    一切如平日里一样。


    ……


    “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来人啊!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徐微与这次很愿意,毕竟小别胜新婚嘛


    第114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哪家小寡妇哭坟老公在旁边看着的呀


    声音是从东院方向传来的,老管家一愣,脸都没洗,匆匆穿上衣服跑出房门,一边跑还一边扣扣子,一路上,好几个院子里都出了人探头探脑。


    “回去。”管家低叱。


    他快步跑过转角,只见一群人围在祠堂外院的大门前,老管家心里当即就是一咯噔——刚才听见惨叫他就疑心是祠堂出了事,结果还真是。老天爷。


    老管家扒开众人站上台阶,阴沉着脸扫过他们,“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下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低下头闭上嘴。老管家呵斥,“都滚回去干活!”


    “是……”


    “是。”


    管家见人都走光了赶紧推门进去,“发生什么事了?”


    祠堂是李家的重地,一般下人不许进入。年节祭祖时,准备祭品的活计都由女眷完成,平日里洒扫整理则交给家里的小辈。


    两个李家的小子吓得跟鹌鹑一样躲在亲娘身边,女人没敢进去看,但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管家瞪了女人一眼,神情中有某种不言自明的警告。


    虽然在明面上,打扫祠堂是家族小辈应尽的义务,但像李豫年之类正经的少爷肯定不会被派活。能过来的一般都是妾室或者依附家族生存的支系。女人害怕地往后瑟缩了一下,抱着儿子低下头。


    管家警告完这三人,一提长袍往里走去,他双手按在木门上用力推开,抬头的瞬间后背唰一下起了一片白毛汗——所有摆放在祠堂正中架子上的牌位,都整整齐齐地正面朝下倒在了木板上。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敢干这种事。


    所以是谁做的,昭然若现……


    管家脚下往后挪了半步。他穿的是传统千层底的黑布鞋,鞋底与地砖磨蹭,发出本该几不可闻的刺啦声,结果管家却被这点动静吓了一跳。


    他条件反射看向左边,见左边没动静又猛地转向右边。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好几息之后,他缓慢关上祠堂大门,匆匆朝李老爷子的院子跑去。


    大家族里,极少有什么事能瞒过两个时辰,天还没亮呢,流言就已经传起来了。


    “……祠堂死人了。”


    “血流的到处都是。”


    “什么?祠堂死人了?死的是谁?”


    “就那个一直住在里头的,咱们家大老爷的表姨婆啊。廊武家的媳妇都被吓傻了,带着两个孩子躲在房里,谁都不愿意见。”


    陈妈和两个伙计抱着碳走过正聚在一起低声细语的李家下人,听了一耳朵。她没往那些人身上看,但李家下人却注意到了她们。


    “哎,那嫂子是哪家的?”


    “不是咱家的。”知道内情的下人把问话的往旁边推了推,示意她小声点,“二小姐儿子家的。过来给那位少爷守灵。”


    李旭冉一辈子都没有到过别人家,李忌也随她姓,因此家里年老的下人仍称她二小姐。


    “嘶——就是那位娶了男妻的少爷吧,听说豫年少爷对他……哎!你掐我干嘛?”


    “小声点。没看见人家带了不少人吗。到时候打折你一条腿,看你怎么办?”


    陈妈脸色不太好看。徐微与才来李家一下午加一晚上,难听的声音已经传到了他们这里。即使知道大家族关系复杂,来之前也有了心理准备,陈妈还是被这些言论恶心的够呛。


    绕过两个院子几人终于到了李忌停灵的小院前,陈妈回头嘱咐身后伙计,“待会见到太太,不要说那些让他心烦的话。东家还在里面,知道吗?”


    “陈妈你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就是李家这些人,老子迟早要撕了他们的嘴。”


    “……以后可怎么办啊。”另一个伙计突然说道,“东家死了,咱们——”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最要紧的是将东家体体面面地下葬。”陈妈说道,“东家待我们宽厚,我们得对得起这份恩。”


    几人走过前院,刚才那个开口的伙计低声说道,“我是怕东家的死和这里的本家有关。如果是那样……”


    他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但陈妈和另一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点徐微与昨晚就想到了,陈妈垂眼不说话。


    “那就杀。”


    陈妈皱眉转头,说话的伙计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带着决绝的狠色,“大不了就是一个死。东家死的不明不白,我咽不下这口气。”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后院从门口到灵堂一共五步路,话音自然传到了正在叠纸钱的徐微与耳中。


    他换了一身衣服,头上披着孝衣,并腿跪在侧边的蒲团上,乌黑的眼睫垂着。昨晚伙计们叠的两桶金银元宝已经烧干净了,徐微与正在腿上叠新的。听到伙计义愤填膺的话语他手下稍稍顿了一瞬,随即便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陈妈鼻头一酸。


    她侧过脸忍了忍眼泪,放下煤炭,“不说这些了,你们去多烧几个炭盆。”


    交代完伙计,陈妈走进灵堂,先跪下来给李忌磕了个头,而后起身,跪倒徐微与身边。


    从昨天开始算,今日是给李忌守灵的第二天,家眷跪到进门右侧,李忌的左侧,堂亲表亲学生下人愿意守灵的可以跪到另一边去,正中是给前来吊唁的宾客留的位置。


    但现在李忌的家眷只有徐微与一个,陈妈实在觉得心酸,算是逾矩过来陪着他。


    “太太,您去歇一会吧。”陈妈低声说道,“您跪了一晚上了。”


    ……


    “我还好。”徐微与低声说道,“我刚才听见外面有人说李家死人了,怎么回事?”


    他一开口,陈妈反而疑惑了起来,拧在一起的眉头迟疑地松了松。


    怎么回事?太太今早心情好像还……还不错?可是……


    陈妈看向棺材。死了将近十天的人怎么样都不会好看,即使现在正是冬天,棺材里又放了许多祛湿除味的药,李忌那张脸仍旧不可避免地浮着一层青黑。陈妈回过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徐微与,生怕自家太太是受打击太大直接疯了。


    她不会掩饰眼神,那点小九九一下就被徐微与察觉到了。徐微与眼睫动了动。


    几秒后,他抬头摸了下领口。


    昨晚李忌跟疯了一样压着他在棺材前亲昵。徐微与自认不太在意世俗,但被那人抱上供桌的时候还是发抖了。简直荒淫无道。


    ……不过人死后肯定和生前不一样,李忌好歹使手段避开了陈妈等人,没做得太出格。徐微与忍了忍也就由他去了,到最后直接失去了意识。


    等他被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时往身上一看,李忌已经给他换好了衣服,连孝衣都是新的。也不知道之前撕坏的那条被他藏到了哪。


    徐微与被陈妈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在中年妇人只是担心他,见他没有昨天那么淡漠,提着的心略微往下放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细节,只是路过时听外面那些李家下人说李老爷子的一个长辈住在祠堂里,昨晚死了。好像动静还挺大的,我估么着,怕是上吊吧。”


    陈妈下意识以己度人,她以为住在祠堂里的“表姨婆”是李家某位在家守寡的老太太。但徐微与见过李忌,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晚烧掉的几百张镇魂符。


    李忌是被李家人做局害死的。


    鬼……应该会替自己报仇的吧。


    “陈妈,饺子下好了。”杨驰飞进来说道。


    陈妈忙道,“快给太太盛一碗。”


    说完她又转头对徐微与,“您起来吃点东西,然后睡一会,这么跪腿要断了。”


    徐微与这次没拒绝,借她的力站起身。


    外面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来之前,徐微与交代陈妈带够半个月的吃食和器具,除了水,他们不用李家任何东西,防他们狗急跳墙下毒。


    杨驰飞端着一碗饺子递给徐微与,又递了双筷子给他。


    “你再给我盛一碗,这碗给李忌。”徐微与说道。


    杨驰飞一愣,拍了下脑袋摇头,“对,还有东家的,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徐微与走到供桌前,将饺子摆在李忌的照片旁边,放筷子的时候,他犹豫起来。


    按理说应该插在碗里,但李忌现在……好歹还有个魂呢……应该怎么算?


    “咯……”


    徐微与还在纠结,他手中的筷子先动了一下。


    徐微与松开手,冰冷的东西捏住他的手指,轻轻将两根筷子横架在碗上,顺便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灵堂,他还披麻戴孝呢……


    徐微与头疼地闭上眼睛:“李家死的人是你杀的?”


    【她该死。】


    “……我知道。但他们之前用符困住了你,似乎有点手段。”徐微与偏头说道。


    李忌与他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按住他小腹把他往前顶了一下。徐微与撑住桌沿,被这暗示性十足的动作闹得脑中警铃大作。


    “李忌,这是什么地方?”


    【我自己的灵堂啊。我又不介意,你怕什么?】


    “你简直——”


    “太太。”


    杨驰飞的声音突然响起,徐微与要是有尾巴绝对能在这一刻炸成鸡毛掸子。


    “饺子。”杨驰飞什么都不知道,走上来把碗递给徐微与。


    徐微与脚下往后退了一步,但才抬起就遇到了阻碍,就好像有谁在他身后砌了一堵墙似的,根本没有逃离的空间。徐微与背后发毛,用力攥了一下李忌的手示意他别胡闹,平稳地接过了杨驰飞递来的饺子。


    “多谢。”


    “您和我还说什么谢啊。”杨驰飞苦笑,往前走了两步。


    徐微与还以为他送完饭就会走,见他似是要说话忙打断,“你先出去。”


    杨驰飞一摇头,“您昨晚让我探院子,我把李家大致走了一遍。”


    ……还真是要紧事。


    徐微与吸了口气,屈起手指挠李忌的掌心,示意他安分,侧身听杨长明的打探。脸侧的孝衣动了动。


    【我知道的比他知道的清楚,怎么不问我?】


    徐微与第一反应是李忌说的对,第二反应才是这人居然在吃醋。


    李忌以前也会吃醋,但那仅限外人对徐微与表现出明确的喜欢,而徐微与又没有立刻声色俱厉拒绝的时候。比方说前几年某位不知道他俩关系的千金在社交场合被徐微与迷住,本着西方那套开放的思想公然示爱。李忌当时没说什么,回家狠狠造作了一顿。


    和那次比起来,现在这才哪儿到哪儿。


    徐微与侧过头,直觉李忌性子大概出了点问题。


    ……鬼都这样吗?


    他这边还在思索,那边杨驰飞压低了声说道,“李家没有其他打手,好多院子都是空的。再者昨晚后半夜,那个李豫年醒了,他娘找医生给他看,快到天亮才让人走。”


    李豫年醒了?


    徐微与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李忌在这里,他当然能猜到之前刘贵川和李豫年的意外都和他有关,所以他以为李豫年也会死。


    李忌为什么不杀他?


    “我知道了。去吃饭吧,待会你也睡一会,昨晚受累了。”


    “您别这么说,都是我应该做的。”杨驰飞说道,冲徐微与一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他才走出三步,忽听背后啪的一声。杨驰飞回头,只见徐微与不知为何双手支在供桌上,手背青筋紧绷,手下正压着筷子。刚才那声是筷子打在桌上的声音。


    杨驰飞没往心里去,跑着出了灵堂,就像徐微与说的,他昨晚硬生生将偌大一个李宅摸了一遍,现在饿得能吞三碗饺子。


    他走后听着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徐微与悄悄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低叱身后人。


    “李忌。”


    被叫到名字的恶鬼大方装聋,抚摸的地方越来越放肆。


    “你……”


    你至少别在这儿。”


    徐微与说李忌不对劲,却没察觉到他自己也有些不对劲。换做以前,他是不会这么纵容李忌胡来的。但就像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一样,差点失去过一次的人在徐微与这里当然会多出点特权来。


    李忌察觉到了。


    恶鬼惯会找活人的弱点,也擅长得寸进尺。


    他轻轻笑了一声,冰冷滑腻的舌头舔过徐微与的脖颈耳廓,明明没有唾液却留下了拟真的湿凉感。徐微与起了点鸡皮疙瘩。


    舌头蜿蜒过脸侧、眼皮,徐微与闭上眼,不可避免地构想出一副画面——那来自昨天晚上意识模糊时,借着供桌上遥远的烛光看清的轮廓。


    李忌弓着背,下身与他交叠的同时吻着他,但身躯却莫名庞大了许多,所以怪异地隆起一大团。徐微与眼瞳失焦侧趴在地上,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下意识抬手抚摸爱人的脸侧。李忌大概也失控了,压下身随意舔吻。那一刻,他眼睛似是全黑的,指甲也比之前尖长,徐微与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摸索时却摸到了李忌过度咧开的嘴角。


    李忌就用这样一副样子伸出青黑色的长舌舔过他的脸……


    徐微与抿了下唇,然而下一刻,李忌吻住了他——徐微与扶着桌面的手轻轻开始发抖,几息后,他仰头,如之前一般启唇放对方进来。


    一枚柔软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东西被推进了他的口腔。


    徐微与霎时间睁开眼睛,一只手却未卜先知地捂住了他的嘴。


    【别吐,好东西。】


    ……好东西。


    这血腥味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活人能接受的好东西。


    ……


    徐微与喉咙动了动,硬生生将其咽了下去。


    覆在他脸上的手随之松开。


    徐微与皱眉拿过旁边的水喝了一口,又吃了两个饺子才勉强将嘴里的血腥味压下去,但喉咙口还是难受得厉害。徐微与也没问李忌给他吃了什么,偏头交代,“陈妈年纪大了,你别吓他们。”


    【那你忍忍。】李忌笑着说道。


    第115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控制欲


    “我还不够忍你吗?”徐微与又喝了一口水,放下茶碗时白瓷与檀木桌相撞发出嗒的一声响。


    明明是很轻的一声,却莫名令气氛滞了一瞬。


    环在他腰上慢腾腾摸索的力道突然顿住了,徐微与都能想象到李忌下巴枕在他肩上略微怔愣,而后垂下眼皮似笑非笑看过来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


    李忌没说话,少顷凑近了亲他。这人不带情欲纯粹亲昵的时候经常让徐微与想起小时候家里养来看药库的大黑狗。巨大的一条,扑上来贴人时两条腿一跨就能把徐微与整个压到怀里,然后拿头挤他顶他,从他额头亲到脸颊再去舔他的下巴。


    徐微与那个时候还不到十岁,小小一只,黑狗张开嘴能含住他半条手臂,顶在皮肤上的犬齿又长又尖,真咬下去能把他手咬穿。


    吓人也吓人,但相处久了,徐微与很清楚地知道这条狗不会伤害他——就像现在的李忌。他只是外表上有了些许改变,表达爱意的方式也比以前激烈了点。究其本质,李忌还是那个李忌,没什么可怕的。


    “好了。”徐微与无奈地推开这人,“先让我把碗拿出去。你打算怎么对付李家人?需要我帮忙吗?”


    李忌“唔”了一声,徐微与看不见他的样子,因此时时刻刻注意着身边的细微动静。李忌的手仍旧环在他的腰上,脚尖顶着他的脚后跟,亦步亦趋地往外走,又幼稚又黏人。以前两人还没在一起时李忌都没这么没皮没脸过,现在仗着别人看不见,为所欲为。


    徐微与等了会,还是没听见李忌的回答,他弯腰把碗放进木桶里,“你至少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吧。是一直能留在世间,还是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或者……”


    徐微与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李忌,但李忌分明打定主意什么都不告诉他,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


    “老天爷,太太您碰这些干什么?”


    陈妈匆匆从侧屋跑出来,着急忙慌地夺下徐微与手中的碗,“放着我来洗就好啦,您快去睡觉吧。”


    “……不睡了。”徐微与面无表情甩了甩手上的水,“我再守一会。”


    陈妈一愣,“您昨晚就没睡。”


    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是李忌讨饶般的啄吻,徐微与气闷,不想说话,径直回身往灵堂走。但才起来,眼前就是一黑。


    徐微与身形晃了晃,随即感到腰上传来支撑感。


    “去睡一会,不然待会血蝉闹起来你该头疼了。”


    “——我就喜欢头疼。”徐微与放慢语速冷淡说道。  ?


    “太太,你说什么?”陈妈茫然。


    徐微与一摇头,走开几步避过她。前面就是灵堂,正当他打算回去的时候,手脚忽然窜上一股凉意。那凉意像是夏日用冰时冒出来的水汽,从皮肤钻入,薄薄覆盖在骨骼上,还没等徐微与反应过来,他脚下就自行换了个方向——


    徐微与眼前景物变换,面朝耳房房门。


    扛着被子出来的杨驰飞跨过门槛,见徐微与站在院子里下意识,“您是要睡觉吗?”


    不是。


    徐微与想要回答,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剥夺了他身体控制权的东西点了一下头,“给我铺个床。”


    “好嘞。”杨驰飞利落应下。他做事不打马虎眼,直接把自己昨晚上盖过的被褥往门边一堆,拖出一块木板驾到最里,拆开两卷捆好的被子,三两下就铺出了一张床。


    “我去外面拿竹竿,在这儿支个架子遮光。”


    “好。”


    徐微与站在旁边,全程没有要搭手帮忙的意思。杨驰飞也不觉得奇怪。他绑好帘子,仰头拽了两下,见不会掉,放心地拍了拍手。


    “您睡吧,我出去让他们小点声说话。”


    徐微与抬手朝后摆了两下,杨驰飞退出去,临走时不忘帮他把隔断门带上。房间里只剩下徐微与一个。


    他低头站着,大约过了半刻,徐微与抬手解开颈子上的盘扣。一开始,他的动作还有些滞涩,很快就顺畅了起来。随着腰侧的最后一粒扣子的解开,徐微与双手垂下,长袍随即轻轻落在地上。


    他走到床铺边坐下,开始脱裤子。


    天冷,徐微与穿的是夹棉的羊绒里裤,从外看起来,两条腿略显笨拙。但随着外裤脱下,白绸长裤裤腿晃晃荡荡地落下来挂在小腿上,露出一截消瘦的脚踝,若从下往上,能看见裤筒里隐约带着肌肉线条的两条笔直长腿。


    徐微与拿被子裹了裹自己,迟疑了一下,伸手卷起裤腿。


    失去布料的遮挡,小腿内侧花瓣般斑驳的吻痕显露在空气中。徐微与低下头,用拇指按了按其中一处,不疼,但想起这痕迹产生时发生的事情,他唇边勾出了一丝浅笑。


    裤腿继续往上卷,里衣做的宽松,能很轻易卷到大腿|根|部,徐微与倒下一条腿,只见柔软白皙的内侧皮肤上,赫然印着一片不算完整的青黑掌印。


    徐微与歪了歪头——张开手印上去——就在这一刻,一滴眼泪砸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


    眼泪就像是碎开的冰晶,霎时间炸开滚落下去,徐微与身体轻轻一颤,那股控制着他的冷意倏然抽离。徐微与感觉全身的力气也随之被抽干,他朝后倒去,摔进床铺中。


    徐微与看着蛛网遍布的屋顶,眼底混着惊怯而和茫然。


    没错,刚才李忌为了逃避问题,强行控制了他的身体。徐微与感觉自己就像被锁进了一个极其逼仄的牢笼中一样,五感还在,但他连抬根手指都做不到。李忌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想对他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平生第一次,徐微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有东西小心地扒拉了一下徐微与的手指。


    徐微与闭上眼睛拉起被子,径直将自己裹成一个蛹,埋头藏进被子里,用手臂挡住眼睛,唇紧紧抿着。


    李忌大概是被他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会,继而也跟着躺下来从后面拥住徐微与。


    “离我远一点。”徐微与说道。


    声线略带颤抖,但分明是冷淡的。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即使是昨天最混乱的时候李忌都没听过徐微与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徐微与更深地往被子里躲了躲,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反应。


    对于他来说李忌是人是鬼都没有关系,他们两个男人结合,在世人眼中早就是离经叛道的一对了,再放肆一些又何妨?可如果李忌不是李忌了呢?


    至少之前,李忌从来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害怕了?】


    耳边突然传来恶鬼沙哑的询问。


    ……我害怕了吗?徐微与问自己。心脏酸楚到疼痛,他确实害怕了。他怕李忌只是披着爱人的皮,内里实则成了一个不把他视为平等存在的独裁者。更怕李忌完全有能力达成所思所想。


    徐微与不说话,李忌也沉默着。就像陈妈说的,恶鬼死前产生的执念就是驱动其留存于世间的根本,除此之外,这种东西还能有多少理智?


    即便李忌比较特殊,刚才也全然沉溺于本能,随心所欲地附在徐微与身上。要不是徐微与反抗,他还会做出更多更过分的事。


    李忌小心地亲吻徐微与的后颈,然而徐微与蜷缩得更紧了,像一只不打算再对他开放的宝箱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李忌眼底划过一丝焦急,他的手和徐微与的十指相扣,逐渐带了点温度的被子里,恶鬼突然发现他自己冰冷得可怕,贴在徐微与身上根本就是在折磨徐微与。


    理智回归,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也一一从迷障中浮现出来——他没有**,身躯不定,所以把徐微与弄得很痛。昨天晚上刚刚开始时徐微与脸色惨白,一声一声吸气,后来亲昵久了脸色才好看起来。


    他给徐微与吃了血蝉,什么都没解释。徐微与不会知道这东西入腹以后他便是半个术士,随时可开阴阳眼,也就是,能再也不受任何约束地看见李忌。但也更容易被脏东西惦记,要想平安,只能求李忌庇佑。


    ……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不起。”


    李忌轻声说道,他突然笑了,“这事儿也得怪你,知道我先前混蛋,早点给我一巴掌不就好了。这么贤良淑德,可不就逮着你欺负。”


    徐微与还没从恐慌的情绪中缓过来,突然被身后人一顿打岔,迟疑一瞬,悄悄从被子里露出了一点眼睛。


    下一刻,李忌伸手过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别怕,我教你怎么对付我。”


    【作者有话说】


    李忌:闪亮递上狗绳


    争取五章完结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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