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漂亮极了
五湖四海的番邦使臣, 万里奔波、不辞辛劳,来到都城长安朝见大周天子。他们新奇地打量着这座繁华的政治中心,有人风尘仆仆匆匆而来, 受了封赏又匆匆离去,有人对这座城市一见倾心, 决定永远扎根于此。
大月王子走后, 朝中大臣终于歇了一口气,转头又匆匆忙忙操办起柔嘉公主晏妙年与戚小将军戚兰成的婚礼。
他们成亲那天, 风和日丽, 万里无云。京城之中喜气洋洋,素来骄矜的公主殿下,像是浸润在蜜糖里的小女孩,迷迷糊糊、晕头转向,却在众人一声声取闹嬉笑中, 羞红了脸。
洞房前望舒偷偷潜进新房,那漂亮的新娘子紧张得拽紧了衣袖。
望舒给她递了些吃食,笑她太过拘谨。
晏妙年却什么也吃不下, 手抖得完全失了平日的气焰。
她问兰成母亲好不好相处,她问家中有什么忌讳, 她皱巴着小脸害怕日后生活不似婚前肆意。
直到门外侍女通传,“公主殿下, 驸马爷快要过来啦。”
望舒抽开了她紧握着的手,凑到她耳边, 说道:“晏妙年,勇敢些, 拿出你作为公主的气势和威严。”
她点了点头, 整理好服饰, 重新盖上了红盖头。
望舒走出去,小心翼翼掩上房门,转身抬头,却看见了晏希白。
他目光迷离,好似在新房外站了许久。
望舒走上去,笑着挽上他的手,“殿下,快走啦,莫要误了他们新婚夫妻的良辰吉日。”
晏希白脸上、脖子上,皆晕染了潮红,他眼睛里好似氤氲着水光。他低头,笑着对望舒说:“我刚才灌了他好多酒。”
望舒胆大包天,上手轻轻拍了拍太子殿下红扑扑的脸,“所以把自己灌醉啦?”
忽然间,他紧紧抱住了望舒的腰肢,头埋在她的肩上,闷闷地说:“我就这一个妹妹。”
望舒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嗯,他们会过得好好的啊。”
他嗓音有些嘶哑,“小时候,柔嘉总喜欢黏着我这个兄长。可自从娘亲走后,她便越发少言寡语。我嘴笨,每次想与她说说话,她总是不耐烦急着赶我走。我悄悄送了她许多吃食珍宝,她明明知道却总是装作不在意,随手便拿去打发侍女。”
“每逢她的生辰,我都会辞退夫子,想好好陪陪她,她却向父皇告状,说我偷懒不好好读书。”
“可她又总是护在我身前。二皇子害我落水,染了一身风寒,她便张牙舞爪要欺负回去。父皇请来作法的老道士断言,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她却先气哭了鼻子,扬言要把老妖道的胡须一根根扯下来。”
望舒静静地听着,而戚兰成正往这边走来,还有一群闹哄哄装模作样说要闹洞房的世家郎君与女郎。
望舒将他推开,喝醉酒的太子殿下,那一瞬间落了泪,有些受伤的看着望舒,好像埋怨她为何要拒绝他的亲昵。
她轻声道:“好了殿下,我们先离开这里可以吗。”
被别人看见可是要丢死人了。
望舒牵着他的手快速离开,一路拐到了自己房中。
府中正是热闹,大抵是不会在意忽然消失的两人。望舒讲他甩在床榻之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迷迷糊糊地问道:“这是哪里?”
望舒躺在他身旁,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肆无忌惮抚上他漂亮的眉眼,“这儿是妖精洞,专挑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书生,扒开了衣服生吃。”
他纯真又无知的看着望舒,下一秒却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身下,用那勾人的声音说道:“妖仙姐姐,可要吸点阳气?”
望舒有些蠢蠢欲动,勾着他的脖子,小声道:“殿下总说自己嘴笨,可姐姐、姐姐的倒也叫得动人。”
他修长的手指将望舒面庞勾勒成线,轻笑着说:“若你爱听,多叫几声又何妨。”
她唇瓣轻启,晏希白眸光愈发深沉,埋头凑了过来,望舒却说:“快来夸夸你的妖仙姐姐究竟有多漂亮。”
他未曾说话,伴之而来的却是一轮轮细腻而黏稠的吻……
过了许久,他喘着粗气,神色迷离,有些明知故地问:“漂亮极了,够动听吗?”
望舒闭上眼,双手捂住脸,她想,这算不算引狼入室。
晏希白将要离开之时,他垂眸低声道:“礼部这些日子正在筹办三书六礼,不出几日便会上门求亲。望舒,开弓没有回头路,这辈子,你可有想清楚?”
望舒笑着,为他擦了擦脸上残留的脂粉,“开弓没有回头路,太子殿下,这辈子你是我的了。”
“好。”
*
纳采那天,父亲头一次这般真诚地笑着,他和颜悦色地吩咐,“望舒,快去沐浴焚香,随后与我出门接见使者。”
望舒应了声,穿上得体的衣物,出来之时,在山上清修许久的娘亲也回来了,她温温柔柔地笑着,看见望舒之后也只是为她理正了衣襟,她说:“我儿长大了。”
那一瞬间,她看见母亲鬓发上些许白发,泪意止不住上涌,阿娘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莫要让他人看了笑话。”
望舒挂出了难看的微笑。
使者持节来访,他照着礼制说:“奉制,作骊储宫,允归令德,率由旧章,使某纳采。”
父亲恭恭敬敬回道:“臣某不敢辞。”
随后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连几日,望舒故作娇羞地过了这些繁琐的礼节,她笑得温婉大方,她说话做事面面俱到,即便没有人敢说不是,因为她祖父是赫赫有名的河西节度使。
可这一套流程下来及其劳累,晏希白破天荒偷偷潜入她的院中,碍于礼制,两人已经是许久未见。
望舒有些好奇,笑着问他:“殿下是这么进来的?”
他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翻、翻墙进来的。”
望舒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她打量了一番晏希白,“殿下,可有伤到哪儿?”
他支支吾吾回道:“并无大碍。暝烟护着,总不会出事的。”
望舒听着名字有些熟悉,“是殿下的那个暗卫么?”
“嗯,她很强,这段世间一直跟着望舒。”
望舒有些诧异,“我倒是未曾发现。”
随后又笑道:“你平日最为端庄有礼,怎么今天却做出这种荒唐事?”
他有些丧气地说:“皇室在这桩婚事中一直站在主导面,强势得不容拒绝,诸多礼节我也无法到场,所以怕你会不满、会觉得劳累甚至……甚至想像柔嘉当初一般退缩,说出要退亲那种话。”
望舒摇了摇头,上辈子两人兜兜转转极为艰难,这一世她既然认定了,又怎么会退缩呢。
她笑道:“太子殿下若是怕我委屈,便再多添些聘礼,望舒出嫁,一定要风风光光,无人能及。”
他牵着望舒的手,低头道:“是,娘子。”
婚仪定在了来年开春。望舒才不要管什么男女大防,大周民风开放,婚前险些生子的男女都比比皆是。她仗着两人定下了婚事,光明正大要与他站在一块,二人常常幽会,耳鬓厮磨间格外亲昵。
可是,这些日子,为什么总有人看她时,目光如此奇怪?
那种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的,她能理解,毕竟她实在太有钱、太漂亮了,毕竟太子妃这种职位也是很多人想当的嘛。
可是,为什么总有世家贵女甜甜的、眼中含着星星一般看向她,随后转身与旁人说道:“好配好配,甜死我了。”
望舒一脸纳闷,谁和谁好配,她与晏希白么?
嗷,她懂了,她会心一笑,转过头一脸赞许地看向那几个小娘子,差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奖道:“真有眼光,没错我们是真的。”
可真当她与晏希白定下婚事之后,那些小娘子却一脸幽怨,用一种“你是负心汉”的目光死死盯着望舒。
这世界怎么了,她又做错了什么?
望舒向她们走了过去,正想一问究竟,谁料竟被甩脸色,连与她说上一句话都不愿。
望舒起初没太在意,只当她们是耍小脾气。
直到那天,望舒兴致勃勃参加了一场宴会,看见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围在金归叙周围,捏着嗓子安慰道:“叙郎,莫要伤心了,都怪那人不识好歹。”
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你有这般才华,又长得风神俊朗,何愁找不到大家闺秀。”
金归叙叹了口气,有些颓废,摇头道:“我此生非她不娶,可我一无功名,二无权势,靠着祖上积德才有些许钱财傍身。唉,她不爱我也情有可原。”
有人揪着手帕,嘤嘤哭道:“呜呜呜,人生自是有情痴……”
“呜呜呜叙郎快些走出来吧。”
望舒心想,莫不是他未能及第,娇娇表妹又弃他而去,才这般伤心。可这厮何时变得这般受欢迎,竟有这么多小娘子温言软语好生安慰。
她本想着就此路过,不打扰他们谈论风月,谁料一声轻咳引来众人目光。
金归叙一脸忧伤地看着她……
第42章 你这个负心汉!
这一瞬间场面有些诡异, 望舒绷直身体,毫无感情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罢便穿过人群, 匆匆离去,尽管有几个漂亮女郎, 一直拧巴着柳叶细眉狠狠瞪着望舒。
但她今日心情好, 不春不夏,不干不燥, 天朗气清, 万事皆无心计较。
早早便向主人家辞别,执意骑上小红马,哼着小曲吹着醉人的轻风,一路往永兴坊去,要看看自己最新置办的私宅。
意气风发的小女郎一股脑往那儿堆叠了高价宝, 金屋是用以藏娇——永兴坊离东宫近,得了空太子殿下便能过来与她喝上一盏清茗,谈笑间尽是快意。
素娥不放心她的骑术, 一直在身旁跟着,她见望舒飘飘然如乘春风, 有些无奈地问道:“娘子,醴泉坊那套宅子空置许久, 可要卖出去?”
望舒笑着说:“卖出去作甚,空着便空着吧。”
素娥挠了挠头, 小声道:“娘子,这些天花销巨大, 快要没银子了。”
望舒已经来到门前, 她一个跨步下了马, 有些欢快地蹦蹦跳跳走了进去,一会儿摸摸盆栽里的花,一会儿敲了敲作为观赏用的瓷瓶,又把卷着的古画拉开。
她说道:“赚了银子便是用来快活的嘛。”
她在桌案旁坐下,牵着素娥的手,歪头笑着看她,好像在看某个心爱的情郎。然而素娥是一个只会说实话的忠仆,“娘子,咋们手下那些酒楼铺子已经好几日没有盈利了。”
望舒愣了一下,依旧笑道:“那些参加科举的书生已经离开京城,番邦来的使臣也都回去了。这一下子少了许多客人,也都正常啊,待到端午就热闹起来了。”
素娥哭诉道:“不是啊,娘子,金家的商铺依旧客似云来,奴婢看他们守门的小厮都春风得意。”
望舒凝眸,仔细一想,宽慰道:“那金归叙在殿试上出尽风头,圣人欲兴修水利、鼓励农耕,他却大谈要重商抑农,商业兴邦。如今在京城中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难免吸引了些追捧之徒,奉他为生意经,人多点也是寻常。”
“不是啊,我看进进出出购置香囊布料的都是些小娘子。”
她未曾继续细想,只道:“好啦好啦,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赚得再多银子也掉不进我们口袋,你快去吩咐下人准备些吃食,我今日约了太子殿下,他来了没东西招待那怎么能行。”
素娥见自家娘子这不成器的样子,无奈地回道:“娘子,这儿刚买不久,还没来得及聘请厨子。”
望舒急着说:“那怎么能行,速去平康坊抓个厨子过来,啊不不不,来不及了,你让他们直接做好送过来吧。”
“是,娘子。”素娥转身匆匆离去。
望舒站起身来,四下打量。
她站到云纹镂空香炉前,夹起沉香木块,添了进去,稍过了些许时辰,袅袅白烟升起。馥郁的香气袭来,浅尝后只觉富贵功名云烟过,一梦生死间。她不由想,晏希白应当会喜欢吧。即便望舒知道,他哪会在意这些,只要是望舒喜欢的,他都觉得欢愉至极。
就着清甜的山泉,还有西湖龙井,她煮了壶热气滚滚的浓茶。望舒让人将埋在树下的桃花酿挖了出来,想得有些心痒,但回忆起他们二人醉酒的模样,脸就烧得火红。
喝酒,确实容易误事,若情难自已便有辱斯文了。
想着想着,晏希白便进来了。他作揖道:“娘子,某匆匆来迟,还望见谅。”
望舒转身看去,只见他脸色有些病弱与憔悴,在看见望舒那一刻,眉眼间的阴郁才匆匆化去,化作了数不尽的柔情。他裹着一身雪色狐裘,好似白玉无瑕。
望舒连忙上前问道:“殿下怎么大热天穿着狐裘,可是又病倒了?”
他掩面轻咳,“春夏交接,一时不慎染了风寒,只怕给娘子过了病气,却又按捺不住想要过来看你。”
他将狐裘脱下,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望舒叫侍女关了门窗,怕凉风吹来又伤了身体。
她上前挽着晏希白的手,一路将他牵引到案桌上,她想拿起茶壶想给他倒上一盏茶,可透热的瓷壶烫得要死。刚碰上就立马缩了回去,嘟着嘴给自己呼气,差点泛出泪水。
她觉得晏希白身上应该是凉飕飕的,便牵起了他的手,小心翼翼蹭着。
晏希白有些错愕,随后解下腰间冷玉送到她的手里,轻声问道:“还好吗?”
望舒摇了摇头,抬起手给他看,“都烫红了,不舒服。”
他走出门外,对着侍卫问道:“有烫伤药吗?”
小侍卫利索地从腰间解下,递给了晏希白,他小心翼翼给望舒涂着药,望舒看着他细长、冰凉的手指,心猿意马。
上完药后,他拾起隔布为望舒倒了一盏茶,“还烫着,凉些再喝。”
望舒将茶盏推到他面前,“本来就是想倒给你的。”
晏希白学着戏里的书生,折身作揖,浅笑道:“那有劳娘子了。”
望舒趴在桌子上,噙着笑看向他,轻轻挑起他残落的一缕细发,“好一个玉面郎君。”
他像是被呛到一般,一阵清咳,缓过气来红着脸说:“望舒,莫要寻我玩笑。”
望舒反驳道:“我说的实话,哪开玩笑了?”
晏希白无奈的任她胡闹。望舒见他身形清瘦,有些心酸,上辈子望舒一点一点,才逼着他养好的身体。这造的什么孽啊,生在帝王家,明明享不完的泼天富贵,惹的万人艳羡,谁知从娘胎中便一路被算计着长大,能活到现在又谈何容易。
她从盘子中夹起一块糕点,凑到他面前,“殿下,这个好吃。”
他有些羞涩地别过头,示意让她先放下,“望舒,我…我自己来。”
望舒一脸伤心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这般生疏。”
他手足无措,连忙咬了一口糕点,掩面说道:“不想给你过了病气。”
望舒放下筷子,又与他坐近些,“我身子硬朗,从小便没生过大病。”
晏希白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望舒想起今日之事,小声地抱怨道:“京城中的小娘子,都好生奇怪。明明之前总是对我笑脸相迎,自从我与殿下定亲之后,眼神便奇奇怪怪了。”
她扯着晏希白的耳朵,问道:“说,是不是你什么时候惹的风流债。”
他连忙解释道:“没有,我…我只与望舒亲近。”
望舒又说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说着说着便有些伤感了,“殿下,定亲那日,我阿娘回来看我,我以为这辈子她都不要我了的。”
“她与父亲和离之时,我未曾说过只言片语,我宁可她从此逍遥山野,也不愿成为她的累赘。”
“她收拾包裹打算离开,我就在门外悄悄看着。”
“她出来看见我的那一眼,便抱着我哭了,我最是受不得眼泪,便跟着她一块哭。”
“我说,阿娘,能不能带我走,我以后不嫁人了,一辈子孝顺你。她把我推开,她说望舒,你要懂事啊。”
她有些哽咽,继续说道:“她就这样躲进了终南山,她跟着那些道士断了情爱,从此六根清净,再也不回来看我一眼。我每次都想去看看我的阿娘,收拾东西的时候在犹豫,踏出大门那一刻也在犹豫,坐在马车上一路犹豫,来到山脚我便后悔,生了怯意,用尽平生力气都踏不出最后一步。”
晏希白安慰着她说:“望舒何须害怕,她终归是你阿娘。”
“可是殿下,止不住的,就像现在,我也不想哭啊,可我却……”
晏希白拿起手帕替她抹干眼泪,她抽泣着说:“呜呜呜晏希白,我要你陪我去。”
他柔声道:“好,端午便带望舒去与她阿娘相聚。”
望舒噙着泪道:“丑女婿莫要害怕见外姑。”
说罢她又后悔了,“这般漂亮又怎会丑呢。”
*
望舒执意与晏希白亲近,第二日一觉醒来便跟着染了风寒,素娥还在自责:“都怪我昨日睡前忘了替娘子关上窗户。”
望舒尴尬得不敢说话,心虚到一口闷了苦药。素娥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她笑嘻嘻地说道:“这天气不冷不热的,怪是让人厌烦。”
素娥却没给她台阶下,“娘子以前最爱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
“呵呵,是么,许是你记错了。”
望舒好不容易拾起事业心,想出去看看最近生意如何,却被一个小娘子拦住。
她什么也没说,就怨恨的瞪着望舒,好像别人欠了她黄金万两。
望舒挠着头,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娘子您哪位?”
素娥在身旁小声嘟囔道:“刑部尚书家的幼女,因为身体孱弱极少出门。”
望舒侧耳低头,“你怎么知道。”
素娥说:“她以前是咱们酒楼的常客,我替跑堂的送过一次吃食。”
她再次提点道:“花钱如流水,贼大方。”
望舒呵呵的点了点头,花钱的都是大爷,她笑意盈盈问道:“娘子找我有何贵干?”
她幽怨地问:“你当真要嫁给太子殿下?”
望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应道:“是的,我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
她忽然间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望舒手足无措走上去,急道:“你,你别哭啊,这大街上的我也没欺负你,有话好好说……”
她羞恼地扔了望舒一脸手帕,“你这个负心汉呜呜呜——”
望舒:“我不是,啊你谁啊,我们哪里见过吗?”
第43章 退钱啊,王八蛋!
小女郎站在望舒面前, 泣不成声地指责她薄情寡义,美人落泪犹如梨花带雨,那些个路人看客, 也纷纷过来凑了个热闹,或驻足停留, 或频频回头。
望舒只道是一场误会, 也未生什么恶意。望舒无奈地上前一步,将小女郎搂入怀中, 她依旧提着水袖掩面抽泣, 又不想叫他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就势埋在了望舒胸前。
望舒安慰道:“别哭啊,谁欺负你就欺负回去嘛。”
结果她哭得更大声了。
望舒问道:“你我二人素不相识,今日为何要管我叫负心汉?”
小女郎喘着气,秀挺的鼻尖也哭得通红, “你怎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叙郎?”
一瞬间,望舒有些茫然,“叙郎, 这厮谁啊,与我何干?”
她渐渐回忆起最近的种种不寻常, 随后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说的是金归叙那狗杂碎?”
她幽怨地说:“不然呢,叙郎本就受了打击, 愈发颓靡不振,你又怎敢将他一颗真心踩入污泥呜呜呜……”
望舒一把将小娘子推开, 还怜香惜玉作甚!她身子本就单薄,受不住太大力气, 一瞬间摇摇欲坠, 东倒西歪。
“我与那金归叙堪堪见过几面, 每次都势同水火,相看两相厌,就差没直接打起来了。我要他真心何用,还怕惹了一身晦气!你又是从哪儿听来这些流言蜚语?”
小娘子皱起秀气的眉头,她摇晃着望舒衣袖,娇声驳斥道:“不可能的,不是这样的,你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如此动人心扉,怎么可能是假的!”
望舒觉得这小娘子病得不轻,却尽量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半哄着问道:“娘子,你也知道的,我尚未出嫁,又有未婚夫婿。这些事情关乎名节,又怎可乱开玩笑呢,我与那金归叙当真不熟,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在蓄意传播这些谣言?”
她支支吾吾地说:“京城的贵女圈中都传开了,大家都默认你们曾在一起,还…还有私印的话本和小册子。我真情实感想让你们好,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买限量话本,还有独家画册,平日里又时常支持你们二人事业,这怎么能是假的嘛!”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书,递给了望舒,说道:“你看,这么多证据你要如何否认!”
望舒拿了过来,正眼一瞧,封面是板板正正的大字:《论语》。撕开表面的一层书皮,里边还有字。望舒倒吸一口凉气,有些难以启齿地念道:“掌上娇妻——他爱她的一百种证据。”
而里面主人公分明就是望舒与金归叙。
她有些生气,冷声问道:“谁在乱传这些东西?”
“故意诋毁他人名声,被我抓到了通通扔进衙门叫他吃官司。”
小娘子被吼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说:“你这么凶作甚,我也是在宴会上偶然听到的,而且那日叙郎也分明未曾否认。”
她又开始埋怨道:“叙郎说,他一直无法忘记,那日长街上,你带着狐狸面具,于万千人海中牵起了他的衣袖。”
望舒有些无力地捂住耳朵,她靠在素娥身上,吩咐道:“叫春山好好查查,谁写的话本,谁散播的谣言。”
“还有,把金归叙带过来,我要找他问话。”
素娥将她搀扶稳了,低声回道:“是,娘子。”
*
望舒万万没有想到,金归叙竟然是被这样带过来的。
一身劲装,英气十足的女侍卫,反手勾起金归叙的脖子,冷着脸一路将他拖至望舒面前。
望舒有些惊讶,女侍卫作揖道:“在下瞑烟,奉太子殿下之命,为娘子行事。”
她约摸与望舒一般年纪,却要比她这个重生之人还要来得沉稳。眉眼间戾气太重,好像随时都要拔剑杀人。
对,她身上唯一让人觉得怪异的地方,便是腰间别了两把剑。有些重,却始终挺直着腰杆。
她剑鞘一拐,金归叙就稳稳当当跪在了望舒面前。
他抬头看向望舒,恶狠狠地说:“戚望舒,你这个毒妇究竟要做些什么!”
暝烟抬起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肩膀上,往下使劲一压,不耐烦道:“老实点。”
望舒懒洋洋靠在贵妃榻上,一身华服极为漂亮,金丝纹饰随着光影流动,夺目耀人。望舒见他万般挣扎却被死死压制,见他目光犯狠却无法正视望舒一眼。
她抬起手便泼了金归叙一脸茶水,“这模样可真是惹人厌弃。”
他吐了一口唾沫,怒骂道:“贱人,泼妇,你可知我父亲是谁?你可知当街抓人是犯法的!”
“若叫我父亲明日上朝参你一本,你这劳什子太子妃也别想当了!”
望舒漫不经心地笑道:“哟,是吗?好大的口气,当真以为你那老父亲会因为这样一个不孝子,去得罪戚家,去得罪太子殿下?”
他嗤笑道:“戚望舒,你也别太得意,迟早有一天我要千倍百倍还回去。”
这些狠话对望舒而言不过隔空挠痒,“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望舒走下床榻,来到他跟前,又换了一种语气 ,矫揉造作地问:“怎么,叙郎,不是情难自已吗?”
说罢啪的一声甩了他一巴掌,金归叙狠狠地瞪着望舒,眼底皆是讥讽与憎恨。
“哎呦呦,这么凶作甚,不是对我情根深种么?”
他仰头笑道:“哈哈哈,你这毒妇无才无德,若不是戚家颇有声望,你祖父又劳苦功高,敢问京城中有哪个郎君瞧得上你?”
“也就一张皮囊看得过去,可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望舒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可京城里的小娘子都在说,你爱我爱得无法自拔,我却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为了成为太子妃抛弃你这个深情的叙郎。”
他冷哼一声,“鬼知道那群疯子在想什么,认定了我与你两情相悦,一个个使劲的往我家商铺砸钱。
“我什么都没有承认,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让他们纷纷出来抱不平,这么有意思,陪他们演演这出情深的戏码,又有何妨?”
望舒摇了摇头,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般,“为了这些蝇头小利,你也不嫌自己掉价。人人都说你在殿试之上大谈重商之道,是为万千人考虑,我也真当你是什么君子气节,到头来难掩商人本色,无才亦无德,说的应该是你才对。”
“便是连容貌也不怎么样,令人作呕。”
望舒转身,扬声道:“娘子们,可都听见了,我戚望舒一身清白,从未做过任何负心之事,与此人也是毫无瓜葛。”
“劳请诸位回去之后,莫要再传我二人有何私情。不然,污蔑太子未婚妻的罪名,大家可担待不起。”
乌泱泱的一群贵族女郎,纷纷从屏风背后走出,金归叙就在那一刻睁大了眼。说谎戏弄他人,终归是要付出代价,一瞬间得罪这么多大官之女,此后他的青云路便该止步于此了。
这些女郎君,脸上一个比一个精彩,自小养在深闺,不食人间烟火,听了几折戏曲,看了些许话本,便觉得情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别人三言两语便教她们深信不疑。受了挑拨未曾细想便又要去讨一个公平正义,谁知这世上真心最易愚弄。
可又能说些什么呢,谎言、欺骗,她们终究也是受害者罢了,冥冥之中成了他人刀剑。
最后,却刺向了自己……
她们这一刻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心中那个情深不寿、为爱痴狂的叙郎就这样轻轻松松坍塌了,实际上这人肮脏、恶臭、一文不值。她们这些日子的情感也一并付诸东流,曾经一个个为他感到不值,为他鸣不平,如今看来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刑部尚书家的小女郎恨铁不成钢地摇晃着金归叙的身体,“退钱啊,王八蛋!”
其余花了钱的小娘子也终究愤怒抽刀,“还钱啊,死骗子!”
咒骂也好,怨恨也好,望舒带着侍女匆匆走出了这个哄闹之地,可是光想着就觉得难受。莫名其妙被编排了一段情缘,还要被骂成是贪恋荣华富贵的负心汉,平白遭了这么多冷眼,还被人强行与一个猥琐至极的男人捆绑在一起。
素娥问道:“娘子,可要拉那金归叙去报官。”
望舒摇了摇头,“他也只是顺水推舟,说一些模模糊糊的话,惹得那些小娘子多想。真正的源头不在他那儿,报官也是罚些银子便匆匆了事。”
随后望舒问道:“春山查的怎么样了,究竟是谁的预谋?”
素娥答道:“此事牵连了许多贵族娘子,实在不方便问话。”
“不是私印了话本和册子么?找几本样书,看看纸和墨是哪家的,找官府一窝端了。”
“是,娘子。”
望舒与晏希白再次见面之时,说起这事便感到委屈。“殿下,那金归叙当真是讨厌极了,光是看到那些臆想的话本画册,我便觉得晦气。若是我查处那背后之人,也定要叫他好看。”
晏希白搂着望舒,有些不辨喜怒地说道:“这手段却是肮脏恶臭,未曾杀人放火,确实在膈应人。”
“所以,望舒,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44章 永结同心锁
“我还以为殿下会教我以德报怨呢。”望舒半开玩笑地说道。
她曾经无数次在内心描摹、揣度, 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性格。
于百姓而言,他是一位宽厚明德、仁政爱民的储君。
于圣人而言,他是一个知礼守节, 懂得进退的继承人。
于百官而言,他不奸不佞, 不曲不直, 万事万物皆了然于胸,自有其度量。
望舒曾经一度以为, 晏希白是芝兰玉树, 是君子如风,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直到后来他坐拥江山、屹立在万人之上,才知,晏希白此人执拗得可怕, 认定的事情绝不放手,喜欢的人要一辈子喜欢。
遭了打压也要疯狂报复……
此时此刻,晏希白浅笑着, 在望舒耳畔轻声说:“君子有仇必报,十年不晚。”
望舒行事嚣张, 惹了不少冤家,若教她生生咽下一口恶气, 必然是不可能的。
素娥在门外说道:“娘子,事情查得有些眉目了, 可容许奴婢进来禀报。”
她此时此刻正躺在晏希白身上,两人衣衫交缠, 颇为凌乱,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坐远, 晏希白却牢牢锁住她的手臂,耳鬓厮磨,磨磨唧唧地说:“让她再等会儿可好。”
望舒瞪了他一眼,小声道:“要紧事呢,殿下。”
素娥在门外等了许久,才听见望舒扬声道:“嗯,稍等,进来吧。”
她推开房门,见二人正襟危坐,晏希白总是不自觉便要向望舒看去,她舒却偏过头规避着他的目光。
“有什么事,说吧。”
素娥答道:“娘子,春山说查到话本出处了。”
说罢她将一封信件呈上,望舒正欲打开,晏希白便凑了过来,她轻咳一声,随后对素娥说:“若是无事,你便先出去吧。”
“是,娘子。”她识趣的走了出去,顺便给里边二位关上了门。
晏希白说:“看看里边儿写了什么。”
他话是这么说,目光却依旧放在望舒身上,两人在一起好一段时日了,但这裹着蜜糖的蜂巢却越来越涨。
望舒不禁想,再这样下去她便要耽于情爱,恨不得将他吃干抹净。
两人磨蹭许久,才打开了信件。春山在信中说道,她一路追查问了许多娘子,她们平日里喜爱看些缠绵悱恻的话本,但碍于礼数,鲜少出门去那些市集坊市,都是打发手下侍女悄悄带回来。后来偶然间便看到了一本见闻录,说的是一对男女从相知到相爱的故事,而那位作者特意写道,书中之事皆是亲身见闻,觉得他们缠绵悱恻的爱情令人动容,按捺不住便写做了话本。
后来他们通过谐音与故事背景推测出主人公便是望舒与金归叙,有人心血来潮写下了那本《他爱她的一百种证据》,传来传去,金归叙本人又含含糊糊故意引导,便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晏希白说道:“真是好一出算计,颇为新鲜。这般鬼才做起此等腌臜事,可惜了。”
望舒不置可否,继续看信:“我去了那几个娘子常爱光顾的书肆,这些暗地里的生意凌乱如麻,为了省去麻烦都未曾互通名姓,问是从哪购进的书,也都一概不知,得了些许线索辗转多次又断了。”
望舒戳了戳晏希白,“殿下,这可得好生整治了。”
他歪头靠在望舒肩上,笑着回答她:“一切都听娘子的。”
春山啰啰嗦嗦写了许多,还未曾到重点,晏希白这个男妖精却在一旁勾得她心猿意马。望舒气得将信件塞到他怀中,“我乏了,你来念给我听。”
晏希白拾起信纸,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念得绘声绘色,倒也动人。“回禀娘子,我又试着从初稿的纸质、油墨、排版渐渐锁定了几个私印的小作坊,一番盘问之后,他们承认话本是从这儿印制的,托他们办事的是一个老主顾,来的时候也蒙着脸,看不清面容,一手交钱一手办事,大家也没管太多,如今真要问起来却不知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晏希白将信纸放下,看了眼望舒,笑着拿起了下一张,喝了杯水继续念道:“我寻思着是老主顾,便特意吩咐人在那儿蹲点,皇天不负有心人,可算被我逮到了,竟然是个羸弱瘦小的小娘子。但我始终牢记娘子教诲,不敢匆匆出动打草惊蛇,这便一路跟着来到了她家中,有些偏远,七拐八拐的……”
说到这儿,晏希白笑出了声,望舒转头瞪了他一眼,他说道:“你便是这般教侍女办事的么?”
“倒也有趣。”
他对着信纸念道:“但好在奴婢谨遵娘子教诲,一路留下记号以防万一记不得路,事后又画了地图好让娘子。”
“那屋子着实有些冷清,除了小女郎外还有一个身体孱弱的老婆子。我又问了邻里,据说那小娘子叫曲萧萧,无父无母亦无亲戚,性格孤僻,不爱与人来往,整日宅在家里,十天半个月才出一趟远门,也不知道靠什么营生。我仔细调查过后,最终发现她会接一些私活,替人充当写手,写檄文、写话本、写诗写词又写赋,颇具才华。”
“此后该当如何,还请娘子定夺。”
这封信便读完了,望舒捏着那张地图,若有所思。
曲萧萧啊,上辈子与她也算老熟人了。吏部尚书家的真千金,自出生起便被家中恶仆偷龙换凤,拐卖给了别人养育,直到十七岁才被吏部尚书认回。人人都说凤凰落架不如鸡,都想着看这位流落在外的真千金笑话,谁知她竟是咏絮才,诗会上一首绝句压倒诗人才子。有好事的想看她出丑,要她表演才艺,谁知琵琶竖抱一曲技惊四座,众人为之折服。
至于后来嘛,她嫁给了四皇子,可惜夺嫡失败,最终安安稳稳、老老实实也过了一生。
可如今,别说她与四皇子尚未相识,也未曾回到吏部尚书府上,为何会写这些虚无缥缈的话本子,构陷望舒名声。
晏希白在一旁提醒道:“这人大概也是收钱办事,最终主顾才是幕后黑手。”
望舒将信件折好,打好了小算盘,问道:“殿下如今可有空,陪我前去一探究竟?”
他站起身来,折腰道:“任凭娘子差遣。”
*
直到上了马车,晏希白才察觉不妥,他掀开车窗的帷幔,看着外边倒行的人流,又拿出地图再三对比,最后不解道:“望舒,可是走错路了?如今这般走可是南辕北辙。”
望舒打哈哈地忽悠道:“殿下,没走错呢,我们这是在抄近道。”
“可方向完全相反,你又如何拐回去?”
“殿下稍安勿躁,望舒总不会拐了你。”
马车未走多远,一直到坊门前停下。望舒急匆匆、兴高采烈拉着晏希白下了马车。
晏希白瞧见四周,皆是一些画坊书肆,倒是想不出望舒带他来这儿作甚。
可她竟是,难得的开心。
她一路拽着晏希白风风火火进了一家商铺,笑意盈盈地喊道:“苏画师在吗?”
一位青袍郎君走了出来,他手中还提着一支画笔,本该素净的袖口,沾了五颜六色的染料。
他作揖道:“不知娘子前来,有失远迎。”
望舒不想与他说这些客气逢迎的话,直截了当地说:“这位是我的夫婿,劳请画师为我二人作画。”
晏希白听到她管自己叫夫婿,刹那间又羞涩又不知所措,低声问道:“娘子,怎突然间便要来这儿寻人作画?”
望舒笑道:“不是突然,这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画师,他作的画颜色饱满,形态逼真,我可是请了好久才得空给我排上号,今日郎君既然得空,为何不能多陪陪我呢。”
苏画师一边整理那些无用的废稿,一边笑意盈盈看向他们二人,夸道:“娘子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郎君又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好比卫玠之貌,可真是一对璧人。”
望舒却反驳道:“唉呸呸呸,我夫君福泽绵长,可不要当那劳什子卫玠。”
苏画师再次作揖行礼,“在下多言了,娘子不如先在一旁少做歇息,待我准备好笔墨,便可为你二人作画。”
“嗯,有劳了。”
画师走进了内室,晏希白问道:“不去找那曲萧萧了么?”
望舒有些心虚地说:“这么着急作甚,我让人盯着呢,还能叫她跑了不成?”
说着说着她便理直气壮了,“殿下一忙活起来又要许久才得空,今日陪陪我怎么了?与我画张画留作日后念想怎么了?”
“哦豁,殿下宫中自然是一群漂亮小宫女,又怎会有心想起我这黄脸毒妇。”
晏希白连忙牵上他的手,靠近了说:“是我错了,娘子莫要生气。”
“别人就算是国色天香,我也只喜欢望舒。”
望舒听着听着倒是把自己笑岔了气,她靠着晏希白,小声说道:“殿下,我们日后便这样过一辈子吧。”
“你好好养着身体,与我长命百岁。望舒最怕日子苦了,我既不要独守冷宫,也不想年纪轻轻便当了寡妇。”
晏希白垂下眼眸,说道:“好,永结同心锁,白首不相离。”
第45章 情浓意怯
苏画师是个温吞的性子, 磨蹭许久铺好了笔墨纸砚,又跑去折腾门窗。
画坊内空空荡荡,一片静寂, 画师忘了压上镇纸,穿堂风过, 轻轻卷起宣纸, 翻了个筋斗后飘落在地。
书童抱着满怀的画卷走了进来,见桌上被风吹得凌乱, 连忙将手中画卷放好, 带着些许无奈跑过去将宣纸拾起。
室内未曾摆设熏炉,只有墨香扑鼻。
捯饬许久,画师走了过来,欠腰道:“娘子,郎君, 里边请。”
望舒抬头看了眼晏希白,带着些许忐忑与他走并肩走了进去。
入眼是一扇写意山水屏风,屏风前是一架圆椅, 画师问道:“敢问娘子,二位是站着作画还是如何?”
晏希白身形清瘦却又高挑, 望舒才堪堪到他肩头,她说道:“不如都坐着吧, 只画上身即可。”
书童正欲搬来一张圆椅,画师却道:“唉, 两张椅子又隔得太远,不似夫妻, 不若将就将就坐在一块。”
望舒看了一眼晏希白, 他与望舒目光对视, 笑着应下,“好。”
好在圆椅宽敞,二人又不是体格健壮之态,只是挨得有些近,好像再近点便是肌肤相亲。
画师调笑道:“娘子松散些,不用过于僵硬。”
望舒被提名后,不由悄悄红了脸。她暗自恼道,明明晏希白还要僵硬,望舒能感受到,他已然绷直了身体。
画师开始动笔,过了稍许时辰又觉得不对,他说道:“二位不必拘谨,凑得再近些,牵手挽臂,又或者歪头相靠,画出来才有意蕴。”
望舒只觉得热死了,手上冒出些许细汗,她扯了扯晏希白的衣袖,小声说道:“殿下,坐近些。”
谁料晏希白陡然间便搂上了她的纤腰,望舒往他怀里倒去,呼吸间皆是他的气息。
望舒嘴角上扬,忍不住一阵轻笑,笑他情怯却也霸道,堂而皇之将娘子搂入怀中,手中力度半分不减,耳根处却是缠绵悱恻的红,令人多想。
笑他朝堂上温和从容,落笔时气定神闲,却唯独在心上人前像个毛头小子,渴望相亲却不敢相近,左手握成拳头,紧张到轻微颤抖。
画师一边偷笑,一边告诫望舒,“娘子,莫要乱动,我这儿都不好下笔了。”
望舒挺直腰杆,端正坐好,最后越来越累,干脆靠在了晏希白身上。他僵直得像根木头,偶有几次趁着画师低头作画,才有意无意偏着头看向望舒。
望舒知道,他放在腰间的手愈发灼热,呼吸不稳,有些急促。
再怎么清冷自持的太子殿下,也终会有一天欲壑难填。
过了许久,画师停笔,他站起身来,欣赏许久觉得并无大碍,方走到盆架上清洗掉手上蹭到的墨水颜料。他说道:“大功告成,娘子不如过来瞧瞧还有哪儿需要精进,改日装裱好我便派人送到您府上。”
望舒转了转有些泛酸的脖子,在晏希白搀扶下站了起来,两人走到案前,画上墨水未干,她只粗略看了一眼,少年男女情浓意怯,含羞半低着头,搂着腰勾着手,微风拂过吹起发梢,眼角微斜互相偷看着彼此。
望舒夸赞道:“苏画师笔法高超,画得栩栩如生,线条流畅,色彩鲜丽,有劳了。”
“稍后便让侍女将酬劳献上。”
望舒与晏希白出了画坊,他问道:“可还要前去查案?”
望舒他相向而立,“殿下今日也赔了我许久,宫中政务繁忙,这些小事又怎敢劳烦太子殿下。”
晏希白笑了笑,说:“无事,我今日还算闲暇……”
望舒却将他推上马车,“好啦,殿下先回去吧,你这日夜操劳的,今日权当休息。”
晏希白不解,支支吾吾地说:“望舒,我……”
她却好似赶人一般,“回去回去。”
“好吧。”晏希白带着满头雾水上了马车。
望舒没有跟他说,上辈子曲萧萧喜欢过太子殿下,便是存了点卑劣心思 望舒不想教她见到他。
穿过了大街小巷,又绕过了七八重院落,她才终于抵达地图上的这个目的地,一处破落的小木屋。
残败、寂寥,门前布满了的青苔告诉你这儿有多冷清,斑驳到生了裂缝、有些摇摇欲坠的屋门告诉你这儿有多落魄,院落里生了几尺高的野草似乎在说,这主人太忙啦又或者有些懒惰,寥落到这般都未曾清理。
望舒有些惊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由衷的敬佩,古书上说,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所以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从这般艰苦的土壤,会长出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颇有心气的小凤凰。
她让人敲了敲门,甚至不敢用力撞击就怕下一秒便要坠落,许久许久无人回应。
望舒有些疑惑地看向春山,她抖了抖身子连忙回道:“不可能啊,我一直在这儿守着,她从未出门。里边儿还有个不良于行的老妇人,不如冒昧些直接进去?”
素娥道:“对啊,我们是来查案的,何必这般客气。”
望舒点头说道:“那便进去吧。”
厢房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萧萧,来客人啦。”
另一道清脆些的声音回道:“阿娘,我忙着呢,没空。”
随后她又对着望舒说:“谁啊,我这个月单满了,不接活。”
春山轻咳一声,气势凌人地说:“曲萧萧,你涉嫌一起私印图书案,现官府调查,还不快出来接待!”
里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晌后,一个俏丽的小娘子开了门,她见来的是一群女子,便有些不可置信地倚在门上,“官人,这办案得有证据啊,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从来不晓得什么书嘞,又会私印啥子呢?”
望舒知道她最会诡辩,也不想说这么多,“曲萧萧,要么我问你你就老老实实回答,要么我就让人进去搜东西。”
她有些恼怒地说:“你们一群小娘子怎的就这般大胆,有官府搜捕文书么?”
春山看了眼望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她说道:“所以嘞,没有文书便强行私闯民宅,还威胁我说要搜我房子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望舒倒也不是很想动手,她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谁雇你当写手的,供出来我给你双倍价格,保你一世安康,你家中还有一位需要照顾的阿娘,定然也不想受牢狱之灾。”
她有些犹豫,随后一脸不屑地说:“有钱了不起啊。”
她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曲萧萧,宁折不易弯。”
望舒挑了挑眉,她又不是菩萨心肠,查个案子还要倒贴钱,本想着既然是吏部尚书家的真千金,便不愿与她动粗,现在有些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吩咐道:“春山,既然她不肯妥协,便直接进去搜吧,手稿找出来后管她承不承认,拿到官府自然有一顿严刑拷打。”
春山带人强行推开她闯了进去,她死死拦着,却是双拳难敌四手,素娥将她反手制服了。
望舒随便说了句,“对小娘子要温柔点。”
素娥松了力道,望舒走到一旁坐下,闭着眼浅浅歇息。
曲萧萧见挣扎不了,干脆认命,“你们若是搜不出什么东西,我就去报官,告你们一个私闯民宅,罔顾法度。”
春山搜出了许多书卷,但都是些史书经传,望舒瞄了一眼,笑她道:“刚还说愚妇无知,不识大字,书倒是看得挺杂。”
她嘴硬道:“这些书自然是我阿娘的,她之前也算是官家女郎,后来氏族没落才沦落至此。”
望舒问她,“书倒是崭新的,未落灰尘,保护的极好,想必也是个爱书之人,常看常翻,庭外杂草倒是无心修理,娘子竟未从母亲身上习得半分。”
“我自小便顽皮,劳与生计,不爱读书又怎么了,你管得着?呵呵。”
“那娘子是作何营生?”
“干你何事!”
望舒不欲多言,半晌后,春山打开了墙上的一个暗格,“娘子,找到了。”
她拿出一堆书稿,递给了望舒。
望舒接过来看了看,有些错愕地问道:“你就是兰陵萧萧生?”
曲萧萧扣着脚趾,埋头看向地板,不肯说话。
望舒津津有味地看着她的手稿,写得那叫一个香艳,那叫一个情意缠绵,“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挺懂这些弯弯绕绕的爱情。”
“挺好的啊,京城中的小娘子都爱看你写的话本,我私下也收藏了不少。”
她喜笑颜开地问:“真的啊!”
“那能放了我吗?”
望舒示意素娥:“松手吧。”
曲萧萧重获自由后,有些不自在的远离了众人。
望舒问:“曲萧萧,你认识我么?”
她走过来,凑近瞧了瞧望舒,随后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眼神不太好,大概是未曾见过的吧。”
望舒将那本见闻录摊开,推到她面前,“未曾见过还能写出此等东西,就差指名道姓,说这女主人公是我戚望舒了。”
她接过来仔细端倪了一阵子,才恍然大悟,道:“这是之前接的活,他给的银子多,要我写便写了。娘子,你看我这儿家徒四壁,孤儿老母的,只能靠这种不用抛头露面的活计养家糊口,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拉我去官府可好,当初那人只是给了我一个故事蓝本,叫我写得抓人心弦一些,我也未曾想是用来构陷他人的啊……”
望舒笑道:“哦,什么人?”
第46章 真千金
曲萧萧挠了挠头, 憨憨笑道:“嘿嘿,不知道啊。”
气得春山当场拔剑架在她脖子上,怒道:“无知宵小竟敢戏耍我家娘子!”
她连忙解释道:“我们这些生意哪会互通名姓啊。娘子, 是这样的,一般有这种要雇写手的私活, 上家就会把单子、要求、定金还有交付日期放到书肆外边的暗箱。我那日见酬劳不菲, 便领了这任务,写完之后照他要求拿去私印坊印刷了几十来本, 放到指定交货处之后便离开了, 第二日再去暗箱取尾款。”
她继续说道:“干我们这一行呢,讲究的就是信任,重头到尾没见过面也算正常。但是我猜那顾客是个小娘子,尾款中除了金子银子,还有一些珠钗首饰。”
望舒说:“珠钗首饰, 拿出来瞧瞧。”
曲萧萧耸了耸肩,“我寻思着也无用便拿去卖了,那些银子也因为阿娘重病, 一股脑花了出去。”
“卖去哪了?”
她讪笑着回道:“平康坊李家当铺。”
“何月何日当出何物?”
“谷雨那天当出,一支龙凤金钗, 一个白玉手镯,还有一串宝珠璎珞。”
望舒吩咐道:“春山, 去查查是哪家娘子的。”
曲萧萧将那些手稿收好,带着些讨好的语气问道:“那没我什么事了, 请…请回吧。”
望舒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你觉得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吗?”
“娘子大人有大量, 莫要与我这种小人计较。”
她却面色凝重地说:“你不是挺会写的吗, 派个活给你做不做?”
曲萧萧推辞道:“我这个月单子满了, 接不了。”
望舒冷着声音说:“接,或者我找官府把这些暗地里的营生一锅端了。”
她扬声道:“别,我接!”
望舒想了想,“主人翁唤作金归叙,归来的归,叙旧的叙,给他编几段情爱往事,院中的娇娇侍女,秦楼楚馆的歌姬,又或者喂马的小厮、八旬老汉,亦或同一个书院的玉面小生,什么蛇妖狐妖百般精怪,下笔写尽风流颓靡之态,将他勾勒得龌龊、肮脏,一文不值。”
曲萧萧被吓懵了,“好…好恶毒,啊不是,我也想看。”
“那就写吧,愈快愈好,酬金改日奉上,够你吃穿不愁。”
望舒本该离去,却骤然听见厢房中传来一阵痛苦的惊呼,伴之而来还有瓷杯瓷碗砸碎的声音。
曲萧萧惊恐喊道:“阿娘——”
她匆匆往房中跑去,望舒怕出了事也连忙跟进去。
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老妇人跌落床榻,挣扎爬起时不慎打破案上茶具。她面色惨白,像是挣扎了许久,满头大汗。
“萧萧啊,阿娘无事,刚想爬起来喝杯水,谁料年老不中用,连这点路都走不了。”
曲萧萧将老妇人扶起,“阿娘,都说了多少次,以后有啥事唤我一声便成,何劳您亲自动手?”
老妇人坐在了床榻上,“我一把老骨头还总是拖累你,唉。”
说罢她看向了望舒,“这位客人是……”
曲萧萧支支吾吾没有说话,望舒替她答道:“先前曲娘子帮过我一个小忙,今日特意前来致谢。您身子可有大碍,要不我让下人请个郎中过来瞧瞧?”
老妇人连忙推辞:“不不不,又没摔断骨头摔断筋,我本就手脚不便,并无大碍。”
望舒欠身道:“好,那您先好生歇息,我也不便多做叨扰了。”
望舒辞别后便出了房门,谁料曲萧萧走出来牵起了望舒袖子,她低着头小声说道:“娘子,能不能劳烦您给我阿娘请个郎中。银子……可不可以先欠着,我日后一定会还。”
望舒又怎么会看不出呢,那位老妇人怕是到了一心求死的程度,她不愿连累曲萧萧,才一直强忍着不敢看病。
望舒转身对素娥说:“还不快去请大夫。”
“是,娘子。”
她将望舒留下,倒了一盏茶,茶杯有些许裂痕,杯口处也有磨损,茶很淡,淡到只有浅浅的青,淡到没有茶味。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窘迫。
望舒想,她本该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不用为这些生计发愁。可惜了,世事弄人啊。她不由说道:“你与你阿娘,长得倒不相似。”
她晃悠着腿,回道:“我是弃婴嘛,被这对好心夫妇捡回来的,不像也正常。”
“那你,可有想过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找他们作甚?说不定比现在我的窘境还有穷苦,说不定人家一心求个男孩,只当我是个不该来到人世的拖油瓶,说不定他们抵死都不愿与我相认。”
望舒感叹道:“你们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倒也艰难。”
她埋着头,有些无奈地笑着说:“贫穷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太阳平等的照耀每一寸土地,可是有人生来就在罗马,你们这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呼风即是风,又怎么能懂。”
望舒的确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孟夫子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鲜少有人能够如此,我见过一个活菩萨,明明自己还在痛苦的深渊,却想着救济众人。可我既不是吃人的恶鬼,也不是散财童子。我今日以德报怨救你一回,因为我知道有朝一日你飞黄腾达了,会救助千人万人。”
“飞黄腾达,我倒是想有那么一天。”
望舒轻笑道:“你生得倒是漂亮,改日我叫画师过来给你画像,日后见到适龄郎君也好给你介绍一二。”
曲萧萧本想开口拒绝,最终却是笑着说:“我要长得英俊帅气的。”
望舒没有再说话,郎中来了之后,她便趁着太阳还未落山,匆匆赶回了戚府。
*
望舒在宴会上见过吏部尚书的夫人,曲萧萧与她长得极为相似。她仔细端详着曲萧萧的画像,正想着该如何不知不觉送到她亲生父母手中。
这时,春山走了进来,她说:“娘子,查到了,那些珠钗首饰出自二皇子府上。”
这下子,除了二皇子妃郁清荷,已经没有人有必要做这种事情了。
望舒这一瞬间未曾觉得多诧异,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但她终归还是有些难过的,因为曾经的邻家阿姊郁清荷,已经决定在这场权利角逐之中,对她拔刀相向。
大概当初谁也没能想到,这样一个满腹诗书、高傲清冷的女子,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春山小声地问:“那娘子,接下来该当如何?”
望舒明明还在气头上,可这一瞬间她也想不出该如何是好。揭发到朝堂之上,圣人面前,叫她再也当不了这皇妃,就连二皇子也要受到牵连。又或者暗中下套,让她也体验体验这种流言蜚语。
不如意,不如意,怎么都不如意。
御前告发、官府报案,她大可随便推一个奴婢出来顶罪,只能伤其皮毛。费尽心思设计陷害,却又容易留下马脚,日后难以收场。
说到底,她却是不想伤害郁清荷的。
望舒说:“去二皇子府上通传一声,就说我想找二皇子妃叙叙旧情。”
春山却回道:“娘子有所不知,我那日在街市上听闻,二皇子妃与妾室在池塘边起了争执,推拉间不慎落水,后太医诊治,说是怀有身孕,快三个月了。落水后险些小产,现下正在静养,谢绝了一切来客。”
望舒扶着眉,有些头痛。
怀孕,落水,小产,郁清荷的死期不远了。
救,还是不救……
上辈子在望舒记忆中,郁清荷便是在发现怀孕不久后,遭妾室毒害,一尸两命,死在了那个燥热的夏天。
她觉得有些茫然无措,她多么想找个人好好聊聊,但是重活一辈子这种事情若是叫他人知道,怕是所有人都要将她看作异类。
最终望舒吩咐道:“去送拜贴,就说我有要事与二皇子妃相商。”
“是,娘子。”
*
翌日,一辆马车悄然停在了戚府后门,素娥凑到望舒耳边说了些悄悄话。
望舒连忙换了衣裳,又稍作打扮,随后趁着家中无人在意,一路提起裙摆,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晏希白一身玄衣,正襟端坐,手中正捧着一卷书。他见望舒进来后便搁置在了一旁,眉目含笑看着望舒,“来了呀,那日别过之后,我回到宫中就派人查了那些私印作坊,他们非法盈利违反了法规,今日正要前去查封。”
望舒没有吱声,她耷拉着脑袋弯腰走了过去,侧着坐在他身上,抱着腰,脸埋在了肩上,整个人有些丧气,闷闷的不说话。
晏希白见她好像有些不开心,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颈,柔声问道:“望舒,怎么了?”
望舒闷声道:“想你。”
他愣了愣,最终失声轻笑,“嗯,我也是。”
车厢之中一片无言,只余下二人呼吸交缠。
沉默压抑到了极致,望舒抬起眼眸,手指从他眉心滑落,划过挺拔的鼻梁,划过人中,划过轻薄的唇,最后她捧着晏希白的脸,细腻的吻如同春雨般落下。
潮湿,酸胀,让人心痒难耐。
他闷哼一声,受不住撩拨,扶稳她的腰,热烈地回应着。
第47章 饶是无情也动人
过了许久, 望舒气喘吁吁躺在他的怀中。
马车外是人潮汹涌,马车内却一片寂静,呼吸错落、情意绵长。
“查封作坊这种小事, 怎么轮到了太子殿下手上?”她一边把弄着他的手,一边亲昵地说道, 不自觉便带了些软绵的尾音。
他的手冷白如玉, 指骨分明,却渐渐染上了绯色。
晏希白有些倦怠与餍足, 气息起伏不平,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经查封,又得有千百万人失去生计。但不经整治,还是如先前般乱象丛生, 私印图书未经许可便泛滥成灾。”
“听说民间有些能工巧匠掌握了更为便捷的印刷方法,此次与秘书省少监一同前去,该招募的招募, 该取经的取经。”
来到坊市之内,晏希白扶着望舒下了马车, 周遭围了不少府衙官兵闹哄哄的一片。他低头在望舒耳侧说道:“这儿人多嘈杂,又有商贩四处逃窜, 望舒不如上酒楼坐着,待事情办妥后我便去寻你。”
她想着自己毫无用武之处, 跟着反而帮了倒忙,便随口应下了。
这时, 一个身着绯色官府的瘦弱男子, 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挤了出来, 他小跑着走到晏希白身前,欠身失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晏希白侧脸与望舒随意介绍了一句,“这位是秘书省新上任的少监,洛明涓。”
洛明涓看见望舒,有些神色复杂,最终作揖道:“戚娘子安好。”
望舒点了点头,“怪不得如此眼熟,原来是洛少监,故人多年未见,难为您还记得我这号人物。”
晏希白轻声笑道:“未曾想你二人竟然相识。”
“昔年洛少监在郁家做过门客,偶尔见了几面,却也称不上深交。”
只是,他曾经与二皇子妃郁清荷有过一段情缘。可世事弄人,洛明涓当时只是一介破落书生,没有资格求娶贵族女郎,一道圣旨降下,郁清荷成了人人羡慕的二皇子妃。
大婚前几日,望舒前往郁家贺喜,她苦苦哀求想要与昔日情郎再见一面。一计暗度陈仓,望舒成全了他们最后的离别,后来,一个是端庄有礼的皇子妃,一个是扶摇直上的清廉文官,此生再无瓜葛。
三人又说了些许闲话,随后晏希白便打算与他前往私印作坊。
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一个幼童正与他人嬉闹,蹦蹦跳跳一不小心便撞在了二人中间。
望舒眼看着洛明涓被撞掉了荷包,有人偷偷摸摸趁乱拾起,藏在了身上,左顾右盼想要趁着无人在意匆匆离去。
她扯了扯素娥的袖子,她连忙反应过来,冲上去拦住小偷,没打几下便生生擒住了。
“交出来。”她冷声道。
小偷松了手,荷包掉落,素娥拾了起来。青色的荷包格外吸睛,望舒接过来端详半晌,不由轻皱眉头。漂亮的纹饰技法精湛,涓涓细流,佛手莲花,雅致却耐人寻味。
望舒追寻他们二人脚步,远远地唤道:“洛少监,你的荷包掉了。”
洛明涓身形一怔,他右手下意思摸了摸腰间,发现空空无物后转过身来,匆匆赶到望舒面前,他紧张兮兮地接过荷包,放在了宽大的衣袖中。
他弯腰作揖,“多谢娘子。”
那荷包上的纹饰太容易引人多想,望舒看着他,冷声道:“洛少监,有些东西可不该肖想。”
郁清荷现在已经嫁入皇室,又怀有身孕,他留着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可不就是让人想入非非。
洛明涓尴尬地拂去额前渗出的细汗,卑微地弯着腰、低着头,小声道:“下官不敢,太子殿下还在候着,告辞。”
“嗯。”
晏希白忙完所有事情后,已经过了许久,他来到约定好的酒楼。此时,望舒正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他轻声踱步来到她身旁坐下,只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望舒便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忙完啦?”
他应了声,抬起手覆在她眼前,“再睡会儿吧,那些私印作坊的人一个个都在喊冤诉苦,我安抚了许久,便错过了时辰,早知不该带你过来的。”
阳光从狭小的窗缝偷溜进来,金灿灿、黄油油的一片,闲暇,松懈而又慵懒。望舒睡意未消,可脖子却枕得发酸,手也开始一阵阵泛起酥麻感。望舒活动活动腰骨,挪了挪位置,躺到晏希白怀中,小心翼翼蹭了蹭他脖子的凉,随后轻闭眼眸。
可眼前还是亮晃晃的一片,她嘟囔了声:“今儿日头好,却也刺眼。”
她抬起晏希白修长又漂亮的手,挡在了眼前。冰凉的触感让人贪恋,望舒眼睫毛轻微颤动,好像在他手心挠了个痒,一直挠到心底。
过了许久,依旧是睡不着,她干脆开口道:“洛明涓年纪轻轻,便官至秘书少监,倒也厉害。”
晏希白划开了手,她的眼睛便露了出来,漂亮的桃花眼,饶是无情也动人。
“洛明涓这种没有心思,又傻愣愣的的清官最讨父皇喜欢,也最适合在秘书省呆着,更何况背后还有郁家大力举荐。本以为他应该是二皇子阵营的人,亦或者从不站队,这几日却又几分讨好我的意味。”
望舒说:“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嘛,他微末时就与二皇子妃两情相悦,可惜了。”
“而你又与二皇子不对付,选择你亦是正常。”
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段时辰,晏希白提议道:“望舒,那日说的,端午便去终南山拜见你阿娘,可好?”
望舒眼神躲闪,最终却是应下了。
*
之前让侍女往二皇子府送上拜贴,本以为郁清荷会拒绝,谁料不消几日便应下了。
望舒正在镜前梳妆,素娥有些担忧的问:“娘子,若是有阴谋怎么办?”
她无奈叹了口气,“管她阴谋阳谋,我光明正大的去,定是平平安安归来,若未来太子妃在二皇子府上出了事,想他们也担不起这罪名。”
“对了,她不是怀孕了么?”望舒才突然想起这茬,“去那些燕窝银耳人参的,用盒子装好,再取些玉镯金铃,免得别人说我们不够诚意。”
“是,娘子。”
就这样,她带着玲珑满目的礼品,带着一个又一个侍女,极有排场的去了二皇子府。
彼时,郁清荷正躺在贵妃榻上,手中不知绣着什么东西。
望舒朝她盈盈下腰,行礼后,说道:“听闻娘娘怀了身孕,恭喜贺喜。”
郁清荷胎位不问,不方便下榻相迎,她抬了抬手,笑着说:“戚娘子快快请起,谁人不知你已经与太子殿下定了婚约,日后是我该向你行礼才是。”
她呵呵一笑,也不想同她虚与委蛇,起身后便在一旁坐下,瞧着她手中的东西,随口问道:“娘娘这绣的什么?”
郁清荷面色红润,看起来就像一个幸福溢于言表的妻子,完全不像传闻那般,说是二皇子厌恶这位皇妃,常常冷落她。
“给孩子绣的小衣。”她笑着递了过来,“我前不久才学的女红,针脚不好,小孩子皮肤娇嫩,还怕日后穿了难受,权当用来练手。”
望舒对这些不感兴趣,可抬眼一瞧,便看见了熟悉的纹饰,她接了过来仔细端量,“纹饰漂亮,技法精湛,便是城中最巧手的工匠也未必绣得出来,娘娘谦虚了。”
又是佛手荷花,与那日洛明涓不小心掉落的一模一样,望舒不由得内心起疑。
郁清荷问道:“对了,戚娘子前来找我所谓何事?”
旋即望舒便冷下了脸,她看了眼身旁侍女,郁清荷识趣的吩咐道:“都先下去吧。”
众人退去之后,望舒直截了当的说:“先前买通马奴喂醉马草一案,还有近日城中关于我与金归叙的风言风语,全是你做的。”
她倒也不急着反驳,不紧不慢抿了口茶,随后漫不经心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乱泼污水,有了证据尽管报官。”
望舒也不急着与她对峙,她坐到郁清荷身旁,逼迫着与她对视,右手轻轻抚上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在她耳旁说道:“郁清荷,私相授受,你好大的胆子。你也不想我把事情闹大吧?到时候这孩子,亦或者这孩子他爹,十几年寒窗苦读啊,青云路一朝葬送,还要祸及九族。”
郁清荷有一瞬间颇为慌乱,随后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依旧是那句话,没有证据,就不要往我身上乱泼脏水。”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慌乱,望舒断定她依旧与洛明涓纠缠不清。她笑着眯起了眼睛,“你觉得我会没有证据么?”
“又或者,随随便便伪造点证据,这脏水泼到你身上,你扪心自问,你洗得干净么?你当真清清白白么?”
“有些事情,照着蛛丝马迹随便一查,便都水落石出了。你想想,你找人私印那些话本,将自己摘得多干净啊,可惜你不够心狠手辣,你不敢杀人灭口,这不,我又查到了你身上?”
郁清荷愣了半晌,轻抚起望舒耳畔掉落的发丝,也不再装了,“若都是我做的,你又当如何?”
第48章 假死
“自然是, 看你表现。”
郁清荷眼眸轻颤,有些故作可怜地看着她,好像万般无奈一样, “望舒,我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 当初大街上马驹发疯, 我让人一直跟着,关键时刻便会出手救你。那些流言蜚语, 确实是我派人编造的, 可也未曾伤你皮毛,你如今依旧是准太子妃,不是么?”
望舒从头上拔下金钗,用冰冷的、尖锐的钗尾划过她的面庞,冷声道:“我今日用金钗刺破你的胸膛, 也是无心之举,你说可不可笑?”
她定是极为爱惜这一身皮囊,在这一场对峙中, 连大幅度的呼吸都不敢有,可她亦是狂妄的赌徒, 微微偏过脸,抬起手夺走望舒手上金钗, 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当真是一点没变。”
“可郁家阿姊却是完完全全变了模样, 你当初哪舍得害我啊。”
话音刚落,室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两人不知各自都想着什么, 不再对视, 也不敢说话。
“为什么?”望舒问。
为什么冰雪为容,兰心蕙质,却自甘堕为污泥,成了皇权争夺下的骸骨。
为什么曾经带了满兜糖,轻声哄着望舒喝药的邻家阿姊,到后来竟然会对她万般陷害。
“当然是为了郁家,为了我自己啊,我的傻望舒。”
“为了郁家满门声誉,为了全家老小的一世荣华,我抛弃了旧时挚爱,放下了年少的悸动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子妃。我要讨好我的夫君,我要获取他的信任,我要让郁家在这场夺嫡争战中站稳脚跟。”
“望舒,我哪像你这般幸运啊,能嫁给青梅竹马的所爱之人,他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是太子殿下,二皇子嫌弃我郁家不能与戚家较量,他没日没夜的怕啊怕此生与皇位无缘。他不待见我,我就得给他表忠心,千方万计阻止你与太子成亲。”
到底是,物是人非。
望舒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塞给了郁清荷,在她耳边说道:“每隔七日一次,想办法将这东西下到二皇子的饭食中,不然,别怪我未曾顾及旧时情谊。”
上辈子他怎么害死望舒的,这辈子就要他怎么死去。更何况还是自己的枕边人,亲自下的毒手,想想便让人兴奋啊。
郁清荷檀口微张,一瞬间变得迟钝、木纳,她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别怕,好东西。”望舒眉眼含着笑意,蛊惑道:“太子殿下才是众望所归,他不仅是先皇后嫡子,名正言顺,背后更有萧丞相与戚家两股势力。二皇子那种冲动易怒的废物,将来若是想不开,宫变失败后,郁家可是九族之内都不能幸免啊。”
“阿姊,要有些远见卓识,你也不爱他,把那些手段用在他身上,幸运些便能与你的洛明涓长久相伴了。”
郁清荷没有急着拒绝或者应下,她缓缓开口,“望舒,不妨告诉你,我就是与他人私相授受又如何,我怀的是洛明涓的孩子。不过多久,二皇子妃便会被妾室陷害身亡,一尸两命,灵堂上白烛翻倒,将一切烧成了灰。此后,秘书少监洛明涓请官外调,在江南娶了一个孤女,一生福泽绵长。”
望舒内心惊讶,可静下来沉思过后却直摇头。不对,不对。上辈子灵堂并未被大火烧毁,望舒亲眼看着郁清荷的棺材入了皇陵,
洛明涓也从未请官外调,郁郁不振三年之后,在长辈撮合下娶了一个小官之女,望舒还见过他的新妇。
可到底错在哪里,她难受地捂住了头。
忽然想到什么,她急急忙忙拽着郁清荷的衣袖,问道:“你要怎么假死,怎么脱身?”
郁清荷被她这一下子吓得有些恍惚,半晌后有些疑惑地说:“托人买的假死药,怎么了吗?”
“在哪儿?”
郁清荷起身下榻,翻箱倒柜拿了出来。
望舒接过那个小方木盒,打开后只有一粒药丸,她看到案上有银筷子,拿起来试了试,未曾变色。“我拿出去找人验验,若是无碍便派人归还。”
“我凭什么相信你,若是你换成毒药我可不得冤死。”说着郁清荷便要抢过来,谁料争执之下掉落在了地上。
旁边伺机而动,像是饿了许久的狸奴,一下子便跳了过来,死死盯着那颗假死药,以为是主人赏赐的食物,舔了两口随后便吞吃入腹。
郁清荷慌忙地将它抱起,“你这个冤家怎么又坏了我事。”
那只狸奴眼珠子还咕噜咕噜的转,可下一秒却在她怀中咽了气,随后七窍流血。
郁清荷被吓了一跳,险些出声惊呼,却被望舒死死捂住口鼻。她颤抖着试了试狸奴鼻息,“那郎中明明说吃下之后,会出现身子虚弱的假象,十五日后探不到鼻息,让人误以为死去。怎会,如它一般暴毙,七窍流血。”
她拿着盒子翻来覆去,“我明明用金钗划破做了记号,被……被调换了。”
望舒嘴角嘲讽,讥笑道:“郁清荷啊,你算计来算计去,还是小瞧了二皇子。背着他偷人怀了身孕,还想假死后与心上人远走高飞,结果自己院中出了内鬼还不知晓。若是迷迷糊糊心急之下吞了药,我看那可真是一尸两命,无处喊冤。”
她接过被毒死的狸奴,抱在怀中,用袖子将血迹捂的严严实实,转身离去,“望舒便不多叨扰了,拖你办的事别忘了,毕竟,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走出门外,一群人正在候着,望舒看了眼素娥,说道:那带的那些贺礼可送了。”
“送了。”
“那便回去吧。”
“是。”
郁清荷的贴身侍女眼尖便看到了她怀中白绒绒的一团,她问道:“娘子手中抱的是何物?”
望舒佯装无意,“我老早便想养一只小猫小狗,刚与娘娘说起,她便送我了。”
“这只狸奴唤作云团,很早便跟着皇妃了。但它爱闹腾,整个院里窜来窜去的,娘娘怀有身孕后,便不敢与它亲近,这些天饿了几日,才懂事些。”
望舒掂了掂怀中的猫,半真半假地说道:“云团这名字好听,怎么能饿着它呢,胖乎乎的多可爱啊,跟我回戚府后啊,好吃好喝供着您嘞。”
侍女不再多问,望舒一路出了二皇子府。
上了马车,她不敢放手,依旧紧紧抱着云团,直到进了闺房,关上门窗后她才失了力气,将它交给素娥,原本浅色的衣裳沾了点点鲜血。
“找块地把它埋了吧。”
素娥有些诧异,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照做。
“不,等等,一把火烧了,免得留下祸端。”
“好……好。”
或许上辈子郁清荷便是因为那颗毒药而死,但今生,望舒已经仁至义尽了。日后是死是活,也与她再无瓜葛,怪只怪她拼命的想要逃脱这世家束缚的牢笼,算计来算计去,依旧顾此失彼。
*
五月初五,粽子飘香,家家户户门前悬艾,河堤上是龙舟竞渡。这日,圣人赐了百官新衣,在宫中大摆筵席,宴请群臣。
独独太子晏希白因事请辞,未曾到场。
戚府之中也是一片热闹,所有女眷围坐在大厅内,正有说有笑。素娥进来,在望舒耳畔说了些悄悄话,她笑着起身,胡乱找了个借口:“望舒还有事在身,便先告退了。”
晏妙年取笑她,“呦,小娘子又去私会情郎。”
望舒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这么多人呢怎么净给她拆台。
祖母招了招手,“有什么好害羞的。去吧去吧,一天天不着家,都快住外头了。”
她得了应允,便一路从后门跑了出去。
依旧是那辆熟悉的马车,身后侍从却带着一个又一个箱子。
望舒上了马车之后,便问道:“太子殿下,您身后那些一箱箱的,不会都是捎给我阿娘的贵礼吧?”
他应了声,解释道:“总不能两手空空便去拜访。”
“那你可知道我们去的是道观?”
“权当是香火钱。”
望舒驳斥道:“这些金银珠宝也不怕玷污了神仙的眼。”
晏希白说不过望舒,闷声道:“送过去后,全凭你阿娘处置。”
揪着他的耳朵,望舒低声问晏希白:“你单凭俸禄就有这么多积蓄,莫不是偷偷受贿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番邦进贡,父皇赏赐到东宫的。”
“那以后便全是我的了?”
他失声笑道:“嗯。”
马车驶离京城,往终南山去。
望舒有些紧张的拽紧了衣衫,晏希白见状,牵起她的手,与她说了些闲话,“听说前几日你去探望了二皇子妃?”
望舒苦着脸,将头埋在晏希白怀里,闷声道:“嗯,讨厌死她了。”
晏希白哑然失笑,“之前的事情都是她做的?”
“嗯,殿下莫要插手,我自有打量。”
“好。”
来到山脚下后,驾车的马夫便停了下来,在外头喊道:“殿下,到这儿就走不动了。”
晏希白牵着望舒的手下了车,她看着长长的山路,再一次生了胆怯之心。
他说:“望舒,我在呢。”
两人牵着手走上了道馆。
第49章 只有你,只能是你
弯弯曲曲、长长窄窄的山路, 蜿蜒着向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休沐,过一个无事一身轻的端午, 砍柴的樵夫一大早上了山,趁着太阳未落, 挑着满满当当的柴火归家, 还有漫山遍野追着兔子跑的猎人,迎着呼啸的风, 从身后疾驰而过, 踏着落叶吖吖的响。
偶然间便遇上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师父,手持拂尘,腰间别个水壶,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带着小药童大步流星往山下去。
清泉水流, 猎猎山风,万籁俱寂之下那些紧张的心境也渐渐转向平和。
终南山距长安不过四五十里,却足足困住了望舒半生。
道观大门紧闭, 墙上青苔密布,隐秘清冷, 而单单想到这一墙之内,住着阅尽人间繁华的贵族妇人, 又格外的矛盾。
素娥上前敲了敲门,一个老阿嬷喊道:“来啦——”
打开大门, 看见望舒的那一刻,她手中菜篮跌落, 满怀欣喜的往里边喊道:“夫人, 望舒小娘子过来探望你啦。”
隔着遥远的院落, 望舒好像听到了一阵尖锐的破碎声。
过了良久,她应了声:“唉,知道啦。”
望舒指尖微微颤抖,直到另一双手缠了上来,将她牢牢紧握。晏希白安抚似的,低头说道:“别怕。”
半晌后,阿娘走了出来,一身素色粗衣布袍,走的颇为缓慢,见到晏希白那一刻后,便连忙疾走过来,下腰行礼,“不知太子殿下来访,有失远迎。”
晏希白虚扶起望舒阿娘,“顾夫人请起。”
她好像没看到望舒这个亲生女儿一般,殷勤地将晏希白请到屋子里边。
望舒想跟上去,她却把两人隔开,皱着眉在望舒耳边问道:“今儿不是端午,怎么闹着太子殿下一同来了我这小破道观?”
“还能怎么着,想见见你呗。”
“胡闹。”她轻声责备道。
望舒心中憋着气,冷哼了一声,大抵是从小到大,在她眼中,望舒便是这样的:任性、胡搅蛮缠、蛮不讲理,好似她做的一切都是不念前因后果的错事。
晏希白连忙笑着解释道:“是我忽然想要冒昧拜访,这才央求着望舒一同前来叨扰。”
三人一同来到屋里坐下,老阿嬷给大家都上了茶。望舒端起茶盏,呼呼的吹着热气,沉默无言。
在母亲面前,她素来话不多。
倒是晏希白,与她熟络地聊了起来,从过去聊到现在,从大大小小繁杂的琐事一直聊到望舒。
晏希白目光坚定,字字铿锵向母亲许诺,说是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望舒,可母亲却只是淡淡笑着,她清楚的知道,来日天子,后宫佳丽三千,又哪会有永恒不变的爱意。
“太子殿下对我家望舒情真意切,便是她天大的福分。”
“她这孩子,打小便没有规矩,整日闹腾个没完没了,性子拧巴,说两句就生气。别人有的她瞧着喜欢了,便不管不顾非要不可。先前又被楚家退了亲,也是我这些年没教养好,万万配不上太子殿下。”
晏希白在一旁尴尬地听着,反驳道:“望舒性格好,善良大方,我很早便心生爱慕,若不是与楚家退亲,我还悔恨今生无缘。”
望舒想,是不是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要埋汰自己的孩子,她干脆闭上眼睛,一手撑着耳朵假装未曾听见。
过了半晌,阿娘摇晃着望舒的身子,“望舒,说你呢,听见没?”
望舒后知后觉回过身来,“嗯,怎么了吗?”
阿娘一脸无奈地说:“改日把你名下那些酒楼饭铺卖出去,你外祖那边也不用你来打理,你是要嫁进天家的女子,日后收收心,学些琴棋书画,好好养养性子。”
望舒沉着脸说:“不行。”
阿娘责骂道:“宫中能少了你吃穿用度不成,这些年你任性胡闹,我也未曾说过半句重话,但日后贵为太子妃,又怎能如同那些低贱的商人一般抛头露面?”
望舒只是觉得,她的话太过令人难堪了,既然下定决心对她不管不顾,为何又要在晏希白面前说这些贬低她的话,“阿娘便是出身商贾世家,又何必看不起这些营生?”
晏希白眼瞧着两人都要动怒,他牵着望舒的手,说道:“顾夫人多虑了,宫中规矩虽多,但也未曾命令禁止在外边做生意。更何况望舒将这一切交给他人打理,闲暇时才过过帐簿,又哪需费什么心神。”
这时,老阿嬷从外边进来,递过一封书信,说道:“夫人,洛阳来信。”
望舒一听,兴奋地探着身子,“可是外祖送来的?”
“阿娘,快些打开,让我也看看嘛。”
她蔑了望舒一眼,“没大没小。”
阿娘又看了看晏希白,他说道:“既然顾夫人还有家事,我便先行回避。”
“终南山风光正好,你们母女叙叙家常,望舒,我在外边等你。
阿娘打开了信件,看了一会儿却紧闭双眼,手愈发颤抖,望舒小声问道:“阿娘,怎么了?”
她失力一般,薄薄的纸从手中脱落,望舒拿过来一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娘子,老爷病危,速归。”
望舒有些呼吸急促,她却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外祖父还过得好好的,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她擅自派了郑晚晚前去,害得小妾狗急跳墙,这才下了毒手……
她手心渗出冷汗,不解、懊恼、悔恨,诸多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
阿娘与老阿嬷吩咐道:“替我收拾衣裳,改日启程。”
老阿嬷出去后,她抱着望舒痛哭,一边哭一边自责道:“望舒,是我对不起你祖父,我是个不孝女,我千不该万不该躲进深山,他老了也未能侍奉左右。”
“他每日这般笑嘻嘻,乐呵呵的,我以为他定能长命百岁。”
“是我不好,给他丢了脸面,是我没办法让丈夫收心,是我死要面子非得和离,又不敢回去见他。”
望舒愣愣的,说道:“阿娘,我想与你一同回洛阳。”
她没有同意,也未曾拒绝。
望舒出了道观,晏希白正在门前前静静站着等她。她走过去便搂着了晏希白的腰,有些颓唐的将自己埋在他胸前。
他回抱着望舒,声音哑哑的,问道:“怎么了?”
她像一朵蔫了的花,颓唐到提不起精神,刚开始还只是闷闷的,后来哽咽着说:“或许我不该来的。”
他安抚说:“不会啊,你今日来见了心心念念的阿娘,又收到外祖父的来信,若是不开心,趁着今日解除宵禁,逛逛夜市再睡上一觉,一切便都过去了。”
望舒摇了摇头,两人沉默无言下了山。
直到上了马车,望舒才躺在他怀中,有些无力又没有道理的痛哭。
她说:“殿下,你再夸夸我好不好?她为何要那般贬低我,将我说得一无是处,我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
晏希白安慰她说:“望舒,不一定非得要得到别人的肯定,做自己便好了,开心的活下去,我们又不是货物,又不是工具,为什么非得要有用呢?”
“这世界上多的是无用之事,多的是无用之人。”
“可是殿下,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不去看别人的眼色,我没有办法不去听别人的评价。”
“我也,没有办法仅凭你的爱意而活。我总想试图抓住什么,用来证明我是自信的,我活着是有意义的。”
晏希白说道:“好,那望舒想让我从哪里夸起?”
她想了许久,最后说:“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意,殿下夸夸我有多漂亮吧。”
晏希白哑然失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望舒挠着他的腰,“你看着我作甚,不会一句话都夸不出来吧?”
他一脸认真地说:“望舒是京城中最漂亮的娘子,儿时我见了一面便难以忘怀。长大后第一次懂得男女情爱,便想娶望舒为妻,从此红罗帐暖,春宵苦短。”
望舒笑他:“你这个坏胚,明知我与他人有婚约在身,还日夜肖想。”
他顺着应道:“是啊,每每想到望舒日后要嫁作他人妇,便恨的牙痒痒,心中像是被倒了一坛子酸水,酸到隐隐抽痛。恨不得强取豪夺,将你一辈子锁在床榻,教他人见不得半分。”
望舒只当他在开玩笑,只有他知道,是如何与良知痛苦挣扎,是如何不去想她。
“那殿下便是见色起意,若我日后年老色衰,你后宫纳进来一群漂亮的妃子,唉算了,我有什么立场好计较的。”
他连忙承诺道:“只有你,只会爱你,只能是你。”
望舒笑得眉眼弯弯。
马车晃悠着往城里去,她在晏希白怀中,渐渐便沉入梦乡。
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周遭黑蒙蒙的一片,她揉了揉眼睛,问道:“殿下,入夜了吗?”
晏希白轻声应道:“嗯,快到戚府了。”
他拨开车窗的帷幔,外边才是千灯如昼,哄闹着的人群尽情狂欢,庆祝这个难得的良辰佳节。
半晌后,望舒说:“殿下,外祖父病危,我,我想陪阿娘回一趟洛阳。”
晏希白垂下眼眸,轻抚着她的后颈,应道:“好,早去早回。”
“别让来年开春,我的婚礼上少了个新娘子。”
望舒坐起身来,揽上他的臂弯,目光灼热的与他对视,“那殿下,又要有许久不能相见了呢。”
晏希白会意,俯身一手勾着她纤弱的腰,一手牢牢握着她的后颈,炽热的吻落下,直到马车停下,直到逼仄的空间再也盛不住两人气息,直到望舒气喘吁吁,餍足的拽紧他的衣袖,凌乱到说不出一字一句。
作者有话说:
→之前设定外祖家在扬州,因为太远不舍得让小情侣分别太久改成了洛阳。
→关于分别后啥时候见面:立刻马上不出两章!
→男主什么时候完全恢复记忆:快了。
→关于啥时候大婚:快了。(迫不及待)
( ''''▽` )hiahiahia
第50章 下雨,下雨
望舒离开长安那日, 是一个潮气弥漫的雨天,噼里啪啦的雨滴倾盆而下。
她在城郊外独自撑着伞,任雨水打湿衣袍, 仰头去看天,看不见山的轮廓, 倒是盘亘万里的乌云, 黑压压惊人心魄。
素娥走过来催促道:“娘子,快些上车吧, 夫人已经在候着了, 再晚些只怕天黑前找不到落脚点。”
望舒也有些焦灼,可她却摇了摇头,“再等等,你去跟阿娘说,让她先走一步, 我稍后便快马赶到。”
她叹了口气,“娘子,先上马车避避雨吧, 雨势渐大,太子殿下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
“不, 不用了,再等等。”
望舒知道, 晏希白这段时间很忙,忙到每次都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忙到没能跟他好好道别。
她也知道,晏希白一定会如约前来送行。
雨水砸落又溅起, 四窜的雨滴将布鞋弄得湿濛濛一片, 她有些懊恼, 真是烦人的雨天。
不经意间,抬起头便看见一群人马从城门疾驰而出。
望舒欣喜地踮起脚尖,一抹清瘦的身影冒雨赶了过来,晏希白罕见地骑着马,匆匆忙忙,不顾一切向她飞奔而来。
他在望舒面前停下,翻身落了马。他头上只戴了斗笠,一身公服还未来的及换下,全然已被雨水打湿。
晏希白微喘着气,雨珠从眉间滑落,他抬眸看向望舒,两人不约而同沉默着未曾说话。
望舒内心泛酸,眼中不知不觉便泛起了灰蒙蒙的雾气,她有些委屈地说:“这么大雨,你怎么还来啊。”
晏希白将斗笠脱下,低着头躲进望舒伞中,顺手便接过了伞。
他笑着说道:“刚下朝,本想着坐马车过来,谁料天急急的便下起了雨,走到半路车轱辘又坏了,这才只好骑马赶来。”
望舒揪着他湿漉漉的衣袖,“殿下回去记得烘干衣服,再命人煮好姜汤,若是又病了该如何是好。”
“嗯,此去洛阳,虽路途不远,走的多是山路,恰逢阴雨绵绵,还请望舒珍重。”
说罢,晏希白从怀中掏出令牌,“若是找不到客栈,便去管舍、驿站借宿一宿。”
望舒接过令牌,闷声应道:“嗯,那我……走啦。”
晏希白抬起手,好像只想碰碰她,好像又想抓紧什么,最终却还是放下,“好,去吧,旅途艰辛,保重身体。”
望舒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抱着他,在油纸伞的遮挡下,在蒙蒙细雨中,仰头亲了亲他的嘴角,随后转身小跑上了马车。
马车在风雨中缓慢向前驶去,宽大的道路却不平整,一路摇晃着、颠簸着,叫人昏昏沉沉,直泛恶心。
第一天晚上,她们赶在客栈打烊前匆匆入住。一股子潮气又发了霉的被褥,还有硌人的床板,难以下咽的饭菜,好不容易派人找来热水,习俗过后她也管不了这么多,放下娇气的脾性,沉沉睡去。
夜来风急,她又踹掉了发霉的被褥,加之白日里淋了雨,不出意外,她染上了风寒。
第二天醒来,甫一开口,便被自己浓重的鼻音吓了一跳。素娥闹哄着要找大夫,阿娘却斥责道:“荒郊野岭的哪找大夫?”
她从自己行囊中拿出常备着的风寒药,叫侍女借了店家的炉子,熬了一碗浓稠的药汤,端到望舒面前叫她喝下。
望舒看着黑不溜秋的药汤,捏着鼻子端起来,却始终下不了口,那味道闻着便觉得难受。
阿娘在一旁数落道:“你小的时候便喜欢踢被子,睡不安稳。若是床榻大了些,便从床头睡到床尾,挤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若是床榻小了些,明明睡在里头,却无端端越过我滚到了床下,磕疼了磕坏了,便闹着哭了一夜,烦人得很。”
望舒有些心虚地解释道:“被褥一股子霉味儿,我不喜欢。”
阿娘扶额,叹了口气,“怎么长大了还是这般娇气,我随行的马车带了小被子,素娥,去拿了放到小娘子马车上,若是下雨再受了寒便又要惹人心疼了。”
“下一程路过市集,再给你买一床好些的被褥。”
望舒埋着头,就着烫呼呼的热气,泪水盈湿了眼眶,她强压着哽咽声,应道:“嗯。”
阿娘见她迟迟未动,催促道:“快些喝药,别耽误了行程。”
望舒有些委屈地说:“苦。”
要是阿娘能够如同儿时一般,给她些蜜饯便好了。
阿娘皱着眉头,望舒以为她要出声斥责,却料不到,她说:“素娥,明知道我家娘子怕苦,怎么不备些蜜饯。还不去找店家要些红糖,泡了水端来?”
素娥应道:“是。”
说罢便匆匆离去。
望舒有些发愣,她说的是“我家娘子”啊……
素娥拿来红糖水,望舒一口闷了苦药,舌尖苦涩散开,她连忙大口大口喝着糖水。
“小心些,别噎着。”阿娘见她嘴边沾了一圈淡淡的糖渍,拿起手帕替她擦了擦。
“身子可有暖和些?”她轻声问道。
望舒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
收拾好行囊,一行人又踏上了前往洛阳的旅途。
下雨,下雨,又是烦人的雨。山路泥泞难行,若是不小心陷入了坑坑洼洼的泥地,又得下去将车轮推车。
望舒披着娘亲的小被子,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头晕,鼻塞,半梦半醒睡了一觉,醒来后素娥递过来干粮,她看了一眼便觉得倒胃口,连忙摇了摇头。
素娥劝道:“娘子,饿了一天,吃些东西吧。”
望舒拧下一小块,干巴巴咬了一口,便说:“不吃了,我再睡会儿。”
这一觉又直直睡到了昏天黑地,她浑浑噩噩,感觉全身泛着冷汗,可身子又烫的要死。她觉得好难受,好委屈,流着泪喊了一声声阿娘。
素娥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热乎乎的鼻息打在手臂上,她连忙叫停了马车,走到前边禀报:“夫人,不好啦,娘子浑身发热。”
素娥焦急得直跺地,“这可如何是好?”
望舒阿娘问了问车夫:“距离下一个驿站还得多远?”
车夫回道:“还差十里路,娘子若是焦急我再驶快些。”
“那也只好这样,素娥,用冷水打湿手帕,给她敷在额头上。”
素娥有些踌躇,“夫人,娘子一直在喊着阿娘,要不您去看看吧。”
她有些发愣,连忙下了马车,来到望舒身旁的时候,她原先冷白的小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一直浑浑噩噩闭着眼睛,不知是梦是醒。
她将湿了的手帕敷在她额头上,寻到了冷气,她抓住了阿娘的手,摇晃着脑袋一下一下蹭着。
望舒又冷又热,脑袋中什么都想不起来,感觉心就好像缺了一大块,冷风从那里灌入,生生的喧嚣着,撕扯着。可明明如此,却又想一头埋进了火炉之中,热到整个人都要像火炭般燃烧,最后化为灰烬。
阿娘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儿时一样,在耳边轻声安慰道:“望舒再忍忍,很快便要到了,到了便给你寻大夫可好?”
望舒哭丧着脸,“不好,白胡子大夫总开一些苦苦的药,望舒不喜欢。”
“那找个像小仙女一般的女医工,好吗?”
她又黏黏糊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素娥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画面,哽咽地说了句多嘴的,“娘子每次生病了,都嚷嚷着要见阿娘。”
可她终究还是不敢踏入终南山。
望舒阿娘在她耳边轻声道:“望舒要学会长大,要学会坚强,再过一段时日你便要成为别人阿娘了。”
望舒听到了,她们说的望舒都听到了。
她用最后一丝清醒,最后一点理智,却说着含糊不清的话:“阿娘是不是回了洛阳,便再也不回长安了?”
阿娘安抚道:“怎么会呢,洛阳与长安不过十来日的路程,等到你外祖身体好了,我还得接他进京,一起看着望舒与太子殿下大婚呢。”
望舒呜咽地,骄横地说道:“那日后便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她说:“好,日后留在京城,替望舒陪着未来的小皇孙。”
望舒摇了摇头,“不要小皇孙,你是不是就会,多花点时间陪陪我了?”
或许就是这一句话触碰了什么开关,阿娘埋着头,哽咽地说:“望舒,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好阿娘。”
马车停歇,望舒摸出晏希白给的令牌,素娥拿去打点好后,一行人便入住了驿站。
素娥连夜喊醒了医官,他开了些备用的药,吩咐人熬好。
望舒却陷入了昏迷,阿娘捧着药碗,一口一口给她喂下。
忙活到大半夜,烧总算是退了。
翌日清晨,望舒便清醒过来,她还残留了些昨日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又险些烧红了脸。她别扭的不知道跟阿娘说些什么,阿娘也别扭的不敢与她对视。
她讪笑着说:“不若现在驿站休息一日,若病情不会复发,再赶路也不迟。”
望舒却低着头,有些愧疚,“是我拖累了大家的行程,再喝两副药便全好了,现在快马加鞭还能按原计划抵达洛阳。”
两厢僵持不下,望舒还是怕半路又病情复发,便应了修整一日。
第51章 真病
这风寒,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严重些,没十天半个月估计都好不了。望舒喝了几副药, 却依旧是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脑袋重, 嗜睡, 没有食欲,无端烦躁。
许是心有灵犀, 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一封晏希白的信件, 他在里边絮絮叨叨:
那日回去之后,我有听望舒的话,让人熬了姜汤,又泡了热水澡。
可我从小便身子弱,第二日醒来依旧染上了风寒。起初并不严重, 以为不过小病而已,未曾在意。直到去太后宫中请安,忽而起了高烧, 太后听说了昨日的荒唐事,责备我不该冒雨骑马, 上了身体。我静思己过,却依旧没有半分悔改之意。
想着京中贤能居多, 少我一人不算少,便告假一日在宫中歇息。
望舒那日似乎也淋了雨, 加上晚来风急,路途遥远, 荒郊野岭多有不便。我让太医做好了便携的药丸, 若有急需可按不同剂量服用。
药丸苦涩, 还有糖莲子和干果。
闲暇的日子总是难捱,更何况深宫寂寞,病痛折磨,我难受得要紧,浑浑噩噩,茶饭不思。
望舒,早归,勿念。
望舒看到这里,无奈叹了口气。
只字不提相思,却又句句皆是相思。
素娥见望舒终于展露笑颜,问道:“娘子,送信的驿使还在外边候着,可需修书一封让他带回?”
望舒摇了摇头,晏希白愈发糊涂了,你悄悄他写的多得意啊,不仅不顾念自己身体,没有半分悔改之意,还逐渐生了怠惰的心思。
两人分开一段时日,让彼此都冷静下来,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阿娘忧心外祖父病情,愈发急躁不安。多次派人前往洛阳探寻,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一行人马也只好快马加鞭,一路赶去洛阳。
一连好几日在马车上度过,望舒只觉整个人都要被晃得灵魂出窍。
来到顾家之时,郑晚晚在门前相迎,望舒一路收拾行囊,一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病就病了,信中又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郑晚晚回道:“我送了好几封信都被老爷拦截了,他说不能让娘子知道。”
“郎中可有说,是得了什么病?”
“郎中说是年老体弱,各种症状迸发了,什么风湿骨痛,气血不足啊都有。”
望舒叹了口气,这小老头身体向来不错,年轻那会儿怒发冲冠,提剑浩浩荡荡要闯江湖,一心要做那除强惩恶的游侠儿。娶到媳妇儿后才收了心,继承祖业做了些养家糊口的营生,这些年壮心未老,还能与别人过上几招,若不是怕家业无人打理,还想随着大父从军,一路马踏关山。
若说年老体弱望舒还是有些不信的,只怕遭人陷害,她连忙问道:“我之前不是让你当心那个小妾和管家,如今他们二人呢?”
“自从我来到洛阳之后,那两人便对我多加提防,还好,后来我查到他们一直在做假账,中饱私囊,便告发到官府里面,证据确凿已经入了牢狱,谁料老爷顾及旧情把他们赎了出来,现在已经赶出洛阳,永生不见。”
望舒不由纳闷,差人放好行囊,又换下一身尘土的衣裳,她便去外祖父院里拜见。
娘亲正坐在外祖的床榻前,拽紧手帕一抽一抽哭着。
望舒跪下行礼,喊了声,“阿翁,身子可还安好?”
外祖看见他后,欣慰地笑了,他招了招手,“望舒啊,过来给外祖仔细悄悄。”
她连忙走了上去,谁料外祖父忽然间掩面巨咳,阿娘连忙替他扶稳身子,半晌后,他恢复平静,只是手中帕子展开后,竟是淋漓的鲜血。
阿娘哭得更凶了,埋在外祖怀中,抽泣着说:“阿耶,是女儿不孝呜呜呜。”
可是,自从走进房子之后,望舒便觉得异常的诡异。
久病之人房中理应有或浓或淡的药香,然而这里弥漫着一股子浓厚的猪肘味,可看向桌案,除了茶水糕点,别说是残留的药碗,连一点吃食也不曾有。
其次,外祖父虽然迎风咯血,可却面色红润,唇角泛着油光,袖子上还沾了油渍。
望舒看向那满是鲜血的手帕,血渍暗红,走近了还有一股臭味,像是动物的血迹。
外祖拍着阿娘的肩膀,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望舒在一旁坐下,凑上去问道:“阿翁,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请郎中过来。”
他深色凝重,颇为感慨地说:“唉,一把年纪了,不得不服老啊。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不舒服。”
他又伸了伸腰,随后倒吸一口冷气,哎呦呦嚎了几声痛。“我这腰骨也不怎么好,整日整夜,翻来覆去不能睡个好觉。”
望舒皱着眉头,氤氲着冷气,吩咐身旁的新管家:“还不快去请郎中!”
外祖伸长手劝阻道:“哎哎哎,别折腾了。”
“没用的,我这一副病体残躯,这些日子吃了许多药,终究是阎罗王急着收人,完全不管用。我这是年老体衰之状,多补补便好了。”
说罢,他对着管家挤眉弄眼一通示意,轻咳两声后,说道:“我得跟外孙女叙叙旧,你先下去吧。”
望舒却拦住了他,“等等,这些日子阿翁都在用什么食谱,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管家思量片刻,作揖后回道:“除了餐后还需用药之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她若有所思,“我听宫中的太医说,生了病还是要吃清淡些,特别是老人,日后阿翁的饭食一律只上素菜,不得出现半点油腥的肉食。”
管家抬眸看了眼外祖父。
外祖父呵呵笑道:“望舒,也不必如此。不吃肉哪有力气啊?”
望舒说道:“阿翁,你病了,不能贪图口腹之欲,自然是得清修。”
阿娘也在一旁补充道:“是啊,我在道观一连吃了几年素食,如今身子却也不错。”
他只好讪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一连几日,阿娘四处遍访名医,可洛阳城中的郎君,个个都摇着头,统一口径说是看过了,无药可医,最多只给开了些药材补补身子。望舒白天里呢,各个坊市街道逛上一遍,哪里繁华热闹往哪里去。
玩累了便盯着外祖父,来来回回总叫她看见好几次偷吃猪肘烧鸡。
望舒一脸无奈的说:“阿翁啊,少食油腥,多多保重身体。”
他却哭丧着脸,“望舒啊,无肉不欢,便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要多吃几块肉。”
这时,阿娘端着一锅浓稠的汤药过来,“阿耶,喝了吧。”
“晚些还命人给你准备了药浴。”
他抹了把脸上冷汗,点头道:“好,好。你们先出去吧,药凉了我就喝。”
阿娘瞪了他一眼,“不行,得趁着热乎喝了药效才好。”
望舒在屋内逛了一圈,看着死去的盆栽,冷冷瞥了他一眼,他连忙端起药碗咕噜咕噜一口闷了下去。
她说道:“以后谁还敢偷摸摸给老爷带猪肘烧鸡,扣一个月工钱。”
一众侍从梗着头,噤若寒蝉。
过了一段时日,外祖父终究是遭不住了,他悄悄来到了望舒院中。
望舒笑着说:“阿娘的药果真药效,这才没多久阿翁就能下床,疾走如风了。”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说:“望舒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
望舒明知故问:“哦,猜到什么了?”
他凑了过来,小声说:“望舒啊,这也不能怪我。你阿娘已经好几年没回过洛阳了,我只是太想她,才想出了装病这一遭。”
“我怕这一说出来,她生了气便又跑回去,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望舒揪着他白花花的胡子,佯装生气,“你啊你,叫全府的人,全京城的大夫,陪你演上这么一出戏,阿娘都快担心死了。”
他有些讨好地说:“哎呀呀,是我错了嘛。望舒,让厨房给我添些肉可好?一连素了好几日,我都快要饿得比那黄花还瘦了。”
“还有啊,那药也是真的难喝,我现在肠子都是一股子苦味儿。”
望舒不满道:“你都吃了这么多年山珍海味,少吃几日能掉几两肉啊?”
“被小妾管家私吞了这么多银子,也不见你心疼?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倒贴钱把人给赎回就算了,还倒贴钱给他们远走天涯。”
“你这些年糊涂了啊,小老头。”
他垂头丧气,迎着风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苦闷,“哎呀你快别说了,自从得知那两人合伙要卷走我的财产,我都快难受死了。”
“唉,你不懂啊。管家陪了我好几十年,劳苦功高的。可我给的待遇,别说是整个洛阳城,便是放到整个大周都算最好的,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人人都说我是个老色鬼,一把年纪纳了个小妾。可当初我见她可怜,在路边卖身葬父,便将她招来了顾府,当个奉茶的侍女也好,当个唱曲的歌姬也好。我都一把老年纪了,哪还能对这些黄毛丫头生什么心思啊,她说外边闲言碎语污了名声,誓死也要个名分。”
“想来想去,那就给个妾室的名头吧,她甜言蜜语哄得我开心,平日里要啥金银珠宝都给她,伤心的时候也不过叫她唱上三两小曲罢了。”
“没想到啊,人家所求甚大。”
望舒知道,外祖父是真的很孤独,很缺陪伴。
终归还是儿女的失职啊。
第52章 生辰
洛阳好风光, 但望舒却格外想念长安,想念那围城中的晏希白。
可她却渐渐意识到,病危是假, 但年老是真。
什么是老呢?
日渐衰弱的身体,爬满鬓角的苍白, 一道道深邃的褶皱, 慢下来的步伐……
还有许多看着看着,便再也见不到的人——悲寂的灵堂, 扬了一路的纸钱, 和高高长起的坟头草。
或许母亲也意识到了,所以总是静静地陪着外祖父,想着法哄他开心,亲手替他织了寝衣,下厨房做几道儿时的洛阳菜。却又拘着他, 一碗碗养生汤下肚,拼命砸钱也要让他多活几年。
望舒就无法无天多了,她很少去思索那看不到头的未来, 她既消极又乐观,人生本来就苦, 何不及时行乐?
阿娘喜欢清净,呆在家中二门不迈, 望舒却喜欢带着外祖父往外跑。陌上听风,舟中听雨, 是雅致。鸾歌凤舞,高朋满座, 是繁华。车水马龙, 人声鼎沸, 是热闹。
酒楼上,他喝得醉醺醺,拉着说书先生,吹嘘自家出了个小凤凰,是将来的太子妃,她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了得。满楼的人围了过来,望舒窘迫到连忙戴上帷帽,火急火燎带着侍女跑路。
最后,店小二在这个烂醉酩酊的酒鬼身上掏不出一分一毫,只当他是来吃霸王餐的骗子,扒光外袍丢在了大街上,有人认出是顾员外,才好心把他带回了顾府。
事后他责备望舒不够意气,望舒却也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出门竟然不带钱,还被当做骗子扔出大街,她放浪形骸,笑得肆意,仿佛面前这委屈巴巴的老头子不是自家外祖父。
听说码头聚集了一群胡商,卖着些漂亮的稀世珍宝。望舒拉着外祖前去瞧了瞧,本想着骗他给自己掏腰包,谁料,明明语言不通,他却能拉着波斯的商人谈得你来我往,一直从日中聊到日落,望舒拽着他的手,“阿翁快走啦,阿娘还在家中等着吃饭呢。”
他恋恋不舍,与那波斯商人互通名姓,说来年要是还来洛阳,记得给他捎上一壶葡萄酒。
说起来,望舒觉得顾家与戚家最大的不同,便在这晚饭上。戚家除了逢年过节,都是叫厨房把饭菜送到自己院里,吃饱喝足便是那回事儿。高门大户规矩也多,食不言寝不语,哪怕一群人团团做在那儿,也都是埋头不语。
望舒却格外爱顾家的氛围,三代同堂,摆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肉,时不时聊上两句,从鸡毛蒜皮聊到天南海北,若是谁夹的肉掉在了桌子上,也不要紧,不会有一群人齐刷刷看着你,教你尴尬,也不会有谁出声斥责,说一句没礼貌。
阿娘放下饭碗之后,一副有事要说的样子,咳了两声,望舒与外祖看了过去。她说道:“阿耶,你可还记得三天后是什么日子?”
阿翁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是我与你阿娘定情的日子?”
“哎呀,是您的生辰,怎么这都给忘了?”
他一拍脑门,“对对对,你瞧这事儿整的,怎么就忘了呢。”
阿娘继续问道:“那可有想好要怎么过,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他嚼了两口饭菜,忽然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就那样呗,往年府中都是冷冷清清的,我也不稀罕过这生辰。叫厨房煮两个蛋,来两碗长寿面就行了。”
阿娘有些落寞,低下了头。往年生日,她都是命人从长安寄去礼物与信件,可这信使来回奔波,稍微出点意外都不能按时抵达。
望舒却拍案而起,“那怎么能行!”
“咱们好歹也是大户人家,不缺那点银子和人手,冷冷清清的成何体统,得大办寿辰,管他认不认识都请过来,闹哄哄的一群人,你看多气派,多有排场!”
阿娘有些犹豫地说:“可这只剩下三日,太过匆忙,只怕闹了一群乌龙。”
“阿娘阿翁不必担心,一切交给我来办便好了。”
外祖父有些欲言又止,“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望舒冷冷盯着他,“不该讲的就不要讲,莫不是心疼你那银子?”
他摇了摇头,“能不能把我那些老伙计也给请来?”
望舒心下错愕,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那是必须的啊!”
说到做到,整个顾府很快便忙活起来了。该贴纸的贴纸,该挂灯笼的挂灯笼,望舒不会事事躬亲,却也知道物尽其用,人有所长。她让郑晚晚在最短的时间内筹备歌舞,叫素娥按照最高规格请人拟定菜单,可顾家人丁稀薄,近年来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羹勺碗筷日渐稀少,现在完全不够用了,打开满是灰尘的库房,旧时的碗筷不是发霉就是破烂。
她问了外祖父最喜欢哪家饭菜,随后便去与酒楼老板商议,按照平日里营业额的两倍包下所有厨子,又紧忙赶忙把慈悲碗筷打包送进了顾府。
这下子食材有了,厨子有了,锅碗瓢盆也有了。她让人辟了几个临时的灶台,又赶紧购进了柴火。
外祖父脸皮薄,但些请帖这种事情还得他自己来,因为只有他知道该请哪些好友,都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拟定名单之后,其实数来数去也挺少的,再加上有的人也不一定能够赶来。望舒干脆又请了邻里街坊,管他认不认识,饭菜管饱,茶水管够,有缘即来,凑个热闹嘛。
她也不怕闹出什么笑话,毕竟寿辰的最终目的,还是叫阿翁开心。
那一日,府上来的人不多不少,正好热闹。饭菜糕点,一切可口,莺歌燕舞,也叫人着迷。
望舒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办的最好的家宴。
外祖父的三两好友,拖家带口,抬着一箱箱贺礼,迢迢赶了过来,望舒听着他们与外祖闲聊了许多。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身子,眼有些花了,看不清东西,一脸慈祥的拽着望舒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顾,这就是你闺女吧?”
她又喃喃说了句:“你小时候还在襁褓中,我就抱过你嘞。我大婚的时候,老顾和他媳妇儿,牵着你的小手,过来看我拜堂。我当时拿着遮羞的扇子,偷偷瞥了一眼,真是水灵灵的娃。”
外祖父笑着说:“你这老花眼的,这我外孙女。”
她一脸惊讶,“噢,我记得,叫什么舒来着……”
“望舒。”
对对对,望舒这名字好啊,转眼间就这么大了。”
坐在角落里的阿娘,听到了这些,已经偏着头埋在袖子里,泣不成声。
大抵是觉得,韶华易逝,物是人非。
洛阳虽然繁华,日子却过得不紧不慢,有时候累了倦了,就躺在床榻上,捧着话本,一口一颗葡萄,又酸又甜,凉风吹着吹着,便又进了梦乡。
然而京城中,却是风云际变,暗流涌动。
望舒收到来信,素有贤名的二皇子妃惨遭妾室陷害,落了胎,小产后失血过多,身子日渐虚弱,奄奄一息的她选择了自我了结。正想下葬,灵堂却燃起了一场诡异的大火,郁清荷死无全尸。
京中有风言风语传出,说是郁清荷阴魂难散,府中常常闹鬼,二皇子因为忧思过度,身体日渐衰弱,险些丧命。
贵妃娘娘请来道士驱鬼,为了冲喜,甚至把太子太傅之女杜婵娟娶进门,给二皇子当了侧妃。望舒还听说,刑部尚书认回来了他家的真千金,本以为真千金是个乡野愚妇,京中贵女皆嘲笑这个凤凰不如鸡,宴会上明嘲暗讽令人难堪。谁料真千金满身诗才惊艳绝伦,琵琶横抱惊呆众人。
左右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情。
她还有大事要办。
前世,嘉靖初年,七月,河南道大雨倾盆,一连下了半个多月。黄河中下游水灾泛滥,死伤者不计其数。太子晏希白奉旨前往,治水有功,可日以继夜,劳累过度,本就虚弱的身子再次落下病根。
望舒离开长安之前,就明里暗里跟晏希白说了许多次。她提及儿时,曾在洛阳外祖家住过一段时日,稀里哗啦的大雨极为唬人,降雨大,排水难,街上快成了一道小河流,比望舒身子还高。外祖父在她耳边吓人,说是大水要淹了洛阳城。
望舒又说,黄河一带到了七八月就会闹水灾,若是不早做预防,只怕到时候死伤惨重。
晏希白应该是上了心的,虽然开河引流,修建防洪堤这些长期工程一时间难以开展,但在洪水来临之前,他已经命人转移了部分民众,只是还剩下些胡搅蛮缠、不怕死的,还在誓死力争更多补贴,县官一急之下动用了蛮力,事情闹得有些大。
然而,这些小纠纷在自然灾害来临之前,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没有人能阻止天上下雨,没有人能阻止河水泛滥。
如同前世一样,一连好几日,望舒都被困在了这巨大的雨帘之中。
阴暗,逼仄,潮湿,让人难受。
她派人去探听更多消息,传回来的却是,虽然早做防范,但依旧水灾严重,没日没夜的雨导致山洪暴发,池塘中溢出来的鱼到处活蹦乱跳,洪水来临,冲塌了桥,破坏了农田耕地,淹没了整个村子……
望舒感到一阵阵的无力与彷徨。
直到这一天晚上,素娥半夜叫醒了她,“娘子娘子,太子殿下到洛阳啦——”
望舒睡梦中惊醒,连忙下榻穿鞋,穿着薄薄的寝衣便要往外边跑。
第53章 望舒,不行
打开房门, 冷风哗啦啦地拂面而来。外边雨停了,庭院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盈盈的月光洒下, 隐隐约约能看到房屋的轮廓,西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晶莹的水珠啪嗒一声滴落。
拱门外, 稀稀疏疏的几道人影,手中提着灯, 望舒踏着一滩滩小水坑小跑过去, 带着不可言说的欣喜和期待。
她告诉自己要走慢些,黑灯瞎火的若是摔倒了要惹人笑话,她告诉自己不要太过猴急,不然会显得不够矜持。
可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气喘吁吁的停下, 她抬起头便看见了每一个人清晰的面孔,她左顾右盼,独独见不到心中所想, 难免有些失望。
“怎么没穿外衣就跑了出来?”阿娘见她恍恍惚惚,开口问道。
“不是说太子殿下来了么, 他在哪?”
阿娘抬起手指向门外,“喏, 这马车不是刚到吗?”
她长舒了一口气,跟在提灯的小侍女后头, 走了出去,外祖父听到消息后, 也连忙匆匆赶来。
晏希白正在顾府门前站着, 他愈发清瘦了, 看起来太过劳累。
望舒屏气敛息,来到他身侧,不知道说些什么,开口便唤了声:“殿下。”
晏希白眸光闪动,他解下披风,小心翼翼盖在了望舒肩头,“夜雨风寒,有劳娘子前来相迎。”
随后他转身向外祖父作揖,“顾员外,本宫奉命前去治理黄河水患,途径洛阳,前来寄宿一晚,多有叨扰。”
外祖父连忙说:“不算叨扰,不算叨扰。简直是……蓬荜生辉。”
他招了招手,吩咐侍女:“想必殿下风尘仆仆,赶了许多里路。快去备些热水,整理好厢房,再让厨子做些热食。”
晏希白说道:“我们一行人在路上吃了些干粮,大晚上的,就不劳烦诸位了。事情紧急,从长安到这儿一路连夜奔波,只暂住一晚,明日一早便得离开。”
望舒心头一紧,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问道:“这么快吗?”
他低下头,浅应了声:“嗯。”
外祖父让开道路,“既然如此去,这大晚上的,殿下先进去歇息吧。”
“好。”
望舒跟着晏希白一路往厢房走去,眼看着她就要走进屋里,外祖父连忙一阵咳嗽,望舒有些疑惑地向他看去。
他背着手,深色复杂地说:“望舒,大晚上的,你也快回去睡觉吧。”
“我……”望舒扯着晏希白的袖子,不愿离去。
晏希白低声哄道:“回去吧。”
“嗯。”她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回道房中,呜咽着躺在了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后,小心翼翼出了房门,见周遭都熄了灯,她摸摸索索潜进了晏希白所住的厢房。
他洗漱过后,换了寝衣,坐在床榻上借着灯看地图,头发松散有些凌乱,脸上还还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他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来,隔着珠帘看见望舒的身影,笑着说:“你来啦。”
望舒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床榻上。“若是我不来,殿下又该如何?”
“若是不来,某不敢唐突娘子。”
“唐突,怎么才算唐突?”
望舒侧身,一手撑在他身体左侧,一手轻轻擦去他眉梢未干的湿润。指尖流连而下,划过耳廓,最后轻缓地揉着他白皙的耳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殿下,若是我们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今夜良宵?”
他明明面色潮红,眸光晦涩难懂,却只是将她揽入怀中,头埋在她肩上,鼻息间是熟悉的香味。他卸下了满身疲劳,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轻声拒绝道:“望舒,我明早还要赶路。”
望舒有些委屈地说:“可我真的好想你。”
他轻笑一声,将她反身抵在了床榻上,修长又炙热的手抚上她的腰肢,不同于往日的柔情蜜意,好像每一寸肌肤都带着灼热,他起初只是轻轻吻上她的眉眼,最后认命一般,将淡粉的樱唇一点点染上暧昧的红色。
望舒被这种急剧的亲昵冲昏了头脑,眼角泛出泪珠,手不知道放在何处,不小心便滑入了他的衣间,入手是热气腾腾,光滑细腻的肌肤。手指滑动,腹间肌肉坚实,让人有些吃惊。
晏希白身子颤抖,屏住呼吸,连忙将她的手反制在枕头上,“望舒,不行。”
她一声嘤咛,气喘吁吁,脑中是落了又涨的潮水,她不禁想,手感真好……
半晌后,意乱情迷的两人缓了过来,沉默无声躺在床榻上,可终究是谁也睡不着。
夜半更声传来,望舒好像想起来什么,兴奋地拽紧了他的手,“殿下,子时过了,今日七夕,你与我在一起。”
他恍惚了一下,笑道:“是我与望舒的第一个七夕。”
望舒轻声问道:“殿下,外祖生辰过了,他现在身子硬朗,又有阿娘作陪,我和你一起去治水好不好?”
他说:“望舒,天灾人祸,流民泛滥,太危险了,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望舒反驳道:“殿下,我不是只会饮酒作乐的娇娇娘,我吃得了苦,帮得了忙的。”
“可我却不愿让你涉险,留在洛阳好吗?等我安抚好灾民,便与你一起回长安,过了冬,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望舒牵着他的手,轻轻应了声:“好。”
晏希白坐起身,拉着她的手:“望舒,更深露重,我送你回房中。”
她侧着身子,看向晏希白,“睡吧,殿下,我明天早点起来,再偷摸着跑回去。”
他亲了亲望舒额头,她却有些惴惴不安地唤道:“殿下……”
“嗯,怎么了?”
沉默半晌后,她说道:“此去治水赈灾,以来千万要保重身体,二来,殿下还需多费些心神,严防小人作乱。”
“好。”
晏希白劳累许久,沾了枕头,很快便沉沉睡去,望舒听着他平缓的呼吸,侧过身子,月光洒落窗台,她睁着眼,格外清醒。
她放不下晏希白,可是自己的力量太微弱了,事态本来就乱,她不能去帮了倒忙还要叫晏希白分心。
朝廷每年都有拨款下来修筑河防、整治河流,但一路贪污,资金一路衰减,到了目的地已经是所剩无几。修建的进程一拖再拖,有时候修到一般没钱了,便草草了事。
发生水患之后,朝廷拨款赈灾,便是这些救命钱,也有胆大的一路克扣,从中浑水摸鱼捞点油水。
前世,亦是如同现在这般,太子晏希白奉旨前去治理黄河水患,他爱护百姓,治水有功,更是大力惩治了贪官污吏,在民间声望颇高,甚至一路盖过皇帝。
有好事者在民间散播这些危言耸听,说当今圣人不仅日渐沉迷酒色,更是喜欢炼丹之道,养了一群没用的国师道士,一会儿这出现了祥瑞,一会儿那里有客星犯主。
全然不顾百姓私活,手底下更是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贪官污吏,不如早早退位,让贤太子殿下。
皇帝听后勃然大怒,派人将那些刁民的嘴巴通通缝上,在朝堂上更是有意无意疏离他这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儿子。
可流言是止不住的,孰是孰非,谁好谁坏,谁真正是为民请命,大家都心知肚明。
后来,那些利益收到侵害的“肱骨之臣”,受到二皇子唆使,都当是抓住了晏希白莫须有的马脚,一个劲儿的罗织罪名,硬生生将清清白白的太子殿下,说成是无德无能的废物,说成是勾结党羽、意图串位的恶人。
皇帝也容不得这个儿子啊,顺着大家的台阶下来,一道圣旨废黜了太子之位,让他日后只能在秘书省做个远离朝堂政事、清而不要的闲官。
可是望舒无法叫晏希白变得更加世故圆滑,无法叫他不顾念百姓生死,无法叫他为了自己便不去做这些种种。
但愿,这辈子,他也能活得畅快。
那些伤他害他的人,哪怕权势滔天,也得百倍奉还。
*
望舒说是第二日要起早些,可她睡着睡着便起不来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些烦人的话,望舒皱着眉头说了句:“素娥别吵了,我再睡会儿。”
她翻了个身,盖上被子便能与世隔绝。
素娥今日胆大包天,居然上手推着她的身子,“望舒,醒醒,我要走了。”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掀开被子做了起来,睁眼后却看到了晏希白的脸。
她小声咕哝,“我还以为昨晚是一场梦呢。”
晏希白摸了摸她的头,“不是梦,望舒,我该走了,你先回房中再多睡会儿,好吗?”
望舒清醒过来,晏希白已经换好衣服,背起行囊了。
她抱着他的腰,有些不舍:“这么快便要走了啊?”
“嗯,离开长安的时候太过匆忙,身上未曾带什么值钱的物件。”
说着,他拿出了一块玉佛,放到了望舒手中,“这是儿时母后送我的,说是能保平安。今日七夕,谨以此物赠予娘子。”
“说来,阿娘还未曾得知我要与你成亲呢。”
“望舒幼时也是阿娘看着长大,若是她还活着,不知会如何作想。”
望舒连忙把玉佛塞回他手中,“既然是保平安的,还是殿下好好留着。等回到长安,你再想尽法子再送我一物吧。”
第54章 有钱真好
天将破晓, 晨光熹微。
两人做了最后的道别,望舒偷偷摸摸踱步到门前,正欲趁着四下无人潜回自个儿房中。
谁料, 甫一开门,乌泱泱的一群小厮挑着箱子聚集在庭前, 外祖父站在中间, 叉着腰趾高气昂地吩咐道:“轻点轻点,别磕坏了。”
透过未合上的箱缝, 里边折射出金黄黄的、白花花的光芒。好家伙, 全是真金白银号。
听到房门传出动静,外祖父啥也没说就转身作揖,“老朽恭迎太子殿下。”
久久未有应答,他也不敢抬头,直到身侧小厮撞了他一下, “老爷,是望舒娘子。”
外祖父抬起头来,见望舒一身寝衣呆呆地站在门后, 满脸皆是错愕和尴尬。
他愣了愣,瞬间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他挥了挥衣袖,斥责身旁的小厮:“看啥看, 都给老子转过去!”
望舒讪笑着说:“早啊,阿翁。”
说罢便像是脚底抹了油, 捂着脸想要逃离现场。
“站住,你这个不孝女!”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昨晚干嘛去了, 你一个大姑娘家害不害臊!”
望舒乖乖站好, 手背在身后,无辜歪头,“阿翁,冤枉啊,我啥也没干,今天一早醒来想看看殿下离开没有,问问他昨晚睡得可好,对顾家招待可还满意,这一时着急之下忘了洗漱更衣。”
外祖怒目瞪着她,这孩子打小就爱撒谎,他一大清早便在庭院里候着了,她怎么可能在自个儿眼皮底下窜进去。
望舒挠了挠头,开口道:“阿翁别骂,你晓得我最要脸面。”
要脸面你能干出这种勾当!他长叹一口气,赶客一般说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去。”
望舒转身欲走,指了指那几个大箱子,问:“这都是作甚呢?”
他一脸疲劳地说:“黄河水患,不缺银子吗?朝廷那些官员磨磨唧唧的,赈灾的银子十年半载拨不下来,我昨晚连夜筹的,一时之间也只能拿出这些。”
“阿翁大气。”望舒抱拳夸赞道。
他继续叉腰挺胸,满脸得意地说:“那可不是,就当是积累功德,他日我驾鹤归西,你们母女俩也能一生安康。”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你要是不能长命百岁,我就拿着你的遗产去秦楼楚馆包养几个白面小生,每天胡吃海喝败光家产,再找人诋毁你这个糟老头子!”
这时,晏希白推门而出,两人尴尬对视,望舒能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呵呵。”她僵直了身体。
外祖父上前作揖,随后得瑟地拂开衣袖,指着那些箱子说道:“殿下,这是老朽的一些心意,不知殿下此行可有带够人手,若是不够我便雇几个护镖的,一路随行。”
“有劳顾员外了。”
望舒吊儿郎当地说:“阿翁,有这功夫不如将银子换些米面粮油、蔬果布料。灾区远而贫瘠,有银子都未必管用,更何况还专门有些黑心的喜欢哄抬物价,赚些黑心钱。”
他捋了捋光秃秃的胡子,“好好好,还是望舒想得周到。这些银子先送过去吧,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建个紧急避难所,过些日子我筹备好再让人送些米面粮油。”
望舒有些瞠目结舌,有钱真好。
晏希白再次抱拳致谢,“顾员外大善,我先替百姓多谢您了。”
他得意地又捋了捋胡须,“好说好说。”
随后凑到晏希白耳边,小声道:“以后对我家娘子好点儿。”
望舒瞬间羞红了脸,瞪着他说:“您老别摸那稀稀疏疏地胡子了,我看明年你能剩几根!”
说罢也不顾忌众人目光,转身回房。
晏希白走了,望舒内心好像总是空落落的一片。
他一定忙死了,那么大一片流域,那么多的灾民,那么没用的狗腿子破官。
他落脚后传回来的平安信也是极为简短,“已到,平安,勿念。”
短却又极有分量,就像一颗定心丸。
望舒闭上重重的眼睛,可是又如何叫她不想念。她一方面知道,晏希白一定会如同前世那般,镇定自若,毫无悬念解决这场灾难,可她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当中,害怕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导致最终事态扭曲到完全无法控制。
她只能安慰自己:放宽心啦,他这么厉害,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
另一边,她只能用不断的忙碌充实自己,只有忙起来才不会有空去多想。
望舒去到外祖手下的商铺,想要帮帮忙。坐在前台的老板扇着大扇子,见她来到,谄媚地出来相迎,“娘子,快坐快坐。”
“今日怎么得空光临寒舍,您要什么东西差人送到府上不就好了吗,怎么忽而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
望舒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无事,忙自己的吧,我四处逛逛。”
她到处看了看,跑堂送货的小厮腿脚灵活,力气大走得快,端起盘子稳稳当当,还能给你表演个花活。好吧,这她显然干不来。
站在门前吆喝的娘子一口官话一口方言,切换起来毫无压力,天南海北的都能聊上两句,夸起人来一口一个好郎君、美娘子,介绍自家货物时,那是一个口若悬河,舌灿莲花。
好吧,她再次望而却步了。
于是她盯上了账房先生的活计,“把你们账本拿出来瞧瞧。”
老板当即一个滑跪抱住了她的大腿,“呜呜呜娘子,我们绝对不敢有二心啊!”
“前些日子不是查过一次了么,我们这些下人,便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做出背叛主家的事情啊!”
望舒扶额,“手拿开。”
他拿开了。
“行了,相信你们。”
她又左顾右盼,“你们这儿缺人么?”
他连忙说道:“不缺!□□人祸的,好多外地人跑来洛阳找份活路,都没活干呢!”
“招人的时候,一个个都说不要工钱了,留下来赏口饭吃,给个地方住下来吧。唉,老爷让我们多招些短工,轮流着一人做上几天,勉勉强强大家都能混口饭吃。”
“都想着等河清海晏,一切都好了。”
望舒乍舌,那她还是不要跟别人抢活干了。
她在家中又闲居许久,天天唉声叹气的,来了个信使就拽着他问:“哪里传来的信?水患治好了吗?灾民安顿下来了吗?”
他支支吾吾,有些害羞地说:“娘子,这是从杭州送来的信件,我还没去过灾区呢,那儿危险,大家都不想领这些苦活。”
望舒瞬间像一朵蔫了吧唧的黄花,她拿过信,也不管是谁的了,转手就塞到了素娥怀里。
“你看了吧,有什么要紧事再与我说。问候的话免了,扯东扯西的话也免了。”
“是,娘子。”
望舒走进房中,在西窗下落坐,看着窗前的梧桐树,喝了一杯又一杯清酒。
许是喝多了,麻木人的知觉,她尝着竟一点味道都没有,她狐疑地捻起一颗酸梅,刚入嘴里便感受到了莫大的酸意,她不由皱起了整张脸。
素娥终于理清了信件的内容,她说道:“娘子,信是二皇子妃传来的。”
望舒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哦,没死绝啊。那以后就不算二皇子妃了,一个没名没姓的平民,忘了她吧。”
素娥大概说了下信中内容,“她说自己死里逃生,跟洛明涓回了杭州老家。”
望舒:“废话,她要是死了,信是谁些的。”
“抱歉,娘子。”素娥梗着脖子,异地恋的娘子好暴躁。
她继续说道:“但是,孩子没了……”
望舒原本正用指节轻轻敲着案台,听到这儿,恍惚了一瞬。最后轻声道:“孩子没了可以再有,人活着已经算是福大命大了。”
“算了,与我何干。”
“对了,娘子。”素娥怕隔墙有耳,跪坐在望舒身侧,小声说道:“她还说,为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先前吩咐她下的药都弄好了。”
望舒总算是听到了一件喜事,内心有些满足:哎呀呀,二皇子啊二皇子,纵使你在怎么心狠手辣,这辈子也就只有你一个短命鬼。
她害怕事情做得不够干净,问道:“买药的时候可有露出端倪?”
素娥安抚地抚着她的臂弯,“娘子放心,春山去黑市买的,只要二皇子妃没有透露出去,天塌下来都不会查到娘子身上。”
“而且,二皇子府上又有闹鬼的传闻,娶了个杜婵娟也是狠角色,妾室争宠本来就乱糟糟的了,你毒我我毒你,看他们要查到何时。”
素娥不知道望舒为什么要下毒,但是娘子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对的,她只需要一切照办即可。
望舒点了点头,“嗯。”
她相信手下的几个侍女,素娥聪明能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更像是自己的姐姐。春山跑南闯北,见识最广,一张巧嘴能把人说迷糊。云梦生得漂亮,满腹的才华,里里外外帮忙打点许多。至于最没用最笨拙的荆桃,没什么坏心思,只喜欢吃吃喝喝,适合当个讨喜的吉祥物,上辈子望舒走的时候,迷迷糊糊还听到她哭得最大声。
她以前总是羡慕戚容音跟小侍女吵吵闹闹打成一片,而自己总是端着架子,别人也不敢跟她亲近。
她便总以为是没人喜欢,到头来,其实也有很多人爱她啊……
第55章 天生一对
洛阳城里也涌进了一群流民, 原先人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来越多后,官兵怕引起恐慌, 只好强硬地拦在了城门外。
衣衫褴褛的一行人,拖家带口住在了城隍庙, 每□□过路的商人讨点赏钱。好心的僵持不下扔了几块铜板, 脾气火爆的只会嫌他们挡了路,无论老弱残病一脚踹过去, 也没有人敢说不是。
外祖父也见不得望舒整日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 准备了些稀饭馒头,让她跟着去城门外赈济灾民。
就这样,她庸庸碌碌忙了起来,有时候就坐在城郊的石头上,看着垂头丧气, 为了一口馒头争执不休的人群,好像所有光景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见不到半点色彩。沉闷、丧气, 怏怏不乐。
有时候又到城中四处奔波,忽悠着那些巨贾豪商多捐些银子, 凑够了给晏希白送去赈济灾民,本来小肚鸡肠、极为吝啬的商人, 一听到太子殿下的名头,不知道是出于敬仰, 还是出于巴结,倒是乐呵呵秒变了脸色, 愿意将千金拱手相让。
望舒看着镖局的人将一箱箱物资送走, 而城郊的流民也愈来愈多。
她无数次想要坐上马车, 不顾一切飞奔过去见晏希白一面。
但她每次却只能告诉自己,再忍忍,切莫坏了大事。
官府拖拖拉拉,终于给流民建好了避难所,但朝廷没有拨来银子,他们也养不了这么一群闲人。外祖父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术法,他跟望舒说:“老好人最易吃哑巴亏,再这样下去咱们也要挥霍一空啊。”
望舒懂了,接下来几日布粥派米的势头渐渐歇了下来,甚至规定了只能给那些老弱妇孺。
这却渐渐引起了不满,有些壮汉领不到粮食,就懒洋洋往路中间一躺,阴阳怪气,说他们小心眼,赚了一辈子老百姓的冤枉钱,到头来出了事藏着掖着,只有自家享清福。还要装模作样来这里做善事。
望舒翻了个白眼,走过去踹了他一脚,怨怼道:“一个大老爷们整日无所事事,拿着水灾当借口,躺在这里等别人施舍,你还要不要脸啊。”
他说:“小娘子穿得倒是漂亮,你是不晓得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咱就算愿意干活,人家也不收啊。”
身旁的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望舒才不要惯着这些懒汉,“你是瘸了还是废了,没日没夜在这里躺着,你当人人都有义务赏你一口饭吃?”
她指着不远的一座山:“要吃的自己去找,野菜山菇会采吧?山鸡野兔总能抓到两个吧?再不济,去河里抓两条鱼,拾几根干柴回来取取暖都好过你现在这幅模样。”
那人有些哑口无言了。
望舒每日风尘仆仆回到家中,挎着脸犹如深闺怨妇,阿娘察觉到不对,说她:“哪有人花钱给自己找罪受的啊。”
望舒起先也只是想让自己忙活起来,不用再去日日夜夜没有理由的替晏希白担心。
可城郊的灾民,身上总是萦绕着愁苦、哀伤和得过且过,一连呆上几天,她倒是被这些怨气浸染了。
素娥小声嘟囔道:“娘子不要挂念在心,那些人啊就是好心没好报。”
也不全然,望舒给脏兮兮的小女孩擦了把脸,偷偷塞了她一颗糖果,她也会甜甜笑着,腼腆地说:“谢谢姐姐。”
有时候老妇人行动不便,牙齿也不利索,望舒端了碗南瓜粥过去,她握着她的手一连说了好几句谢谢。更何况,那些埋怨的人也只是说上几句,伤不了皮毛。
可望舒这人不够大气,她才不要白白给自己找罪受,再也不去城郊凑什么热闹了。
那些壮汉真的结伙去山上猎了些野兔山鸡,晚上架了篝火,山鸡串起来一烤,飘香扑鼻,许久未曾见过黄黄的鸡油,大家都不禁咽了口口水,一个男人用荷叶小心包好,拽下了一只鸡腿,东张西望,问道:“前几日布粥那个小娘子呢,怎么没见她过来。”
有人默默叹了口气,“得了得了,人家已经仁至义尽,还未曾许配人家,哪能天天到我们这儿抛头露面啊。”
城门口惊起一阵哄闹,戚望舒带着一群穿戴整齐的商人走了出来,大家也不晓得要做何事,却也为了过去。
她扬声说道:“这些个都是洛阳城里的老板,手下缺些短工,有到码头上拆卸货物的,有去挖矿的,也有满大街跑腿给大户人家送东西的。有身强体壮想寻工作的就来瞧瞧,酬劳也是各位老板依情况而定。”
“若有娘子能干这些苦活,老板也收,若是不能干,过些日子我送些手工活来,缝缝补补也能讨些钱。”
听到有活干,有银子赚后,大家都开心了起来,热热闹闹的终于有了朝气。
望舒卸去周身疲惫,这些破烂事总算解决了,不枉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好说歹说才找到几个愿意收人的。
很快,她的日子又陷入了闲暇当中,阿娘带着她去了好几家寺庙祈福问平安,望舒摇了几支签,每签都是上上,总算是安心了,她每天嚷嚷着时来运转,甚至在信中得意洋洋地向晏希白炫耀,还威胁他:要是你缺胳膊少腿了,我就逃婚!
他的回信终于不再是干巴巴的几个字,他说望舒求的签非常灵验,潮水已经退去,灾民也安排妥当,不日便将回京述职。
他还洋洋洒洒写了许多途中见闻,厚厚的一沓信纸,望舒看着文字,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最后,彻底被这个才华横溢的太子殿下折服,他好像生来就是要当皇帝的,既有雄才大略,也能勤政为民,足够坦荡,足够无畏。
到最后有一行极小的字,如同字的主人一般胆怯可是又龙飞凤舞极为夸张,透过飘逸的字迹好像都能观察到他的开心。
他说,婚期将近,戚望舒注定是晏希白的新娘,天生一对,无路可逃。
望舒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信件,最后面色潮红,将整个人埋在了软绵绵的被窝当中。
天气渐凉,望舒终于听到了喜讯,如他所言,晏希白很快便回来了。那日,望舒估摸好时辰,便骑着高头大马前去城门等人。
等得有些厌烦了,一架马车畅通无阻从城门进来,望舒一眼便认出了晏希白的侍从,她吹了声口哨,晏希白掀开帷幔,探出头来,不知道他吩咐了什么,马夫驾车来到路旁,停下。
晏希白下了马车,走到望舒身旁,两人对视许久,都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哑然失笑。
“好久不见。”
“平安就好。”
望舒朝他伸开手,说道:“殿下,上来吧。”
她继续解释道:“马车坐久了有些烦闷,狭小的空间让人喘不过气来,不如让我带你去看看洛阳城的好风光。”
晏希白没有接着她的手,踩着马鞍一个翻身便坐在了望舒后头。
他绕过望舒的腰,手紧紧拽住了缰绳,大庭广众之下,别的小动作是一点都不敢有。
“往哪里走?”他在望舒耳畔轻声问道。
望舒没有说话,驾的一声驱使马儿跑了起来,一路上专挑那些弯弯绕绕、罕无人烟的小道走。
晏希白见无人后,胆大了些,一手扶着她的细腰,下巴轻轻搁置在了她的头侧。
望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肩膀好像更宽阔了,显得自己越发娇小。
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望舒转过身来,也只能仰头看见他的薄唇。他身上依旧清瘦,只是多了些硬邦邦的肌肉,搂住望舒的时候,那种愈发清晰的爆发力让她清楚的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呼啸的风,灼热的呼吸,还有彼此间乱得要死的心跳,望舒紧张地呼了口气,迷迷糊糊地说:“殿下明明风吹日晒的,也不见黑了多少。”
这话有些酸溜溜的,望舒看着他白皙的脖子,肌肤细腻,很少见有褶皱,喉结性感得要命,还有衣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说:“若是望舒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喜欢到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与你比拟。
望舒双手放开了缰绳,离了束缚的骏马疯了一样向前疾驰,她拽着晏希白的衣服,轻轻的,亲了亲他的喉结。
晏希白一手扶稳了她的腰,一手拽紧缰绳牵制疯马。
望舒出格的动作,让他一瞬间心跳飞快,呼吸急促。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心猿意马。
她还强词夺理,倒打一耙,恶狠狠地说:“晏希白,你这个男妖精,就是想让我一辈子折在你身上。”
他顺着说:“是啊,若是早知道望舒喜欢我这幅皮囊,还管他什么礼节,发了疯也要将你勾到身边来,食髓知味,永生难忘。”
烈马被驯服过后,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转眼又到了一个路口,晏希白问道:“走哪边。”
望舒晃过神来,看向四周,有些陌生,最后理直气壮地说:“忘了。”
找不到路最好,两人还能独处更久。
第56章 你就是馋他身子!
正当二人在路口踌躇, 一道黑影翻墙越壁,稳稳当当落在了望舒面前,头戴帷帽, 身着玄衣,正是侍卫暝烟。她手中抱着两把长剑, 面容寡淡, 有些孤寂与落寞,好像行走江湖、忠肝义胆的侠女。
她不一言不发, 压低帽檐, 转向道路左方,不紧不慢向前走着。原来是在带路呢,晏希白拽紧缰绳,跟了上去。
望舒羞愤到双手捂住眼睛,内心仿佛有海啸山崩的声音, 磕磕巴巴地问:“她,一直跟着吗?”
那岂不是所有都看见了!她才不是没有半点矜持的小娘子啊呜呜——
晏希白轻笑着点了点头。
半晌后,望舒终于看见了顾府大门, 她兴奋地指着前方说:“到了到了!”
而一旁的暝烟已经隐入了人群之中,一眨眼后, 便不见了踪迹。
望舒有些好奇地问:“暗卫都这般神通广大的么,居然对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都摸得门清。”
他说:“或许吧, 暝烟似乎也是洛阳人。”
“那她为什么背着两把剑啊?”
“有一把是她夫君的。”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沉闷。
望舒识趣的没有深谈, 或许天各一方,或许天人永隔, 谁知道呢。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现在呢, 就像我从大街上强取豪夺了一个俊俏郎君,拐回家当上门女婿。”
“倒也真像那么回事。”他有些暗自欣喜,侧着头飞快亲了亲望舒,“那我得好好伺候娘子,这软饭可是要吃一辈子的。”
“对了,殿下,你准备在洛阳城呆多久啊。”
忽而他面色凝重,“修整两日,即刻返京。我们一行人都是三天的路作一天跑,匆匆忙忙、风尘仆仆,望舒倒是不用着急,收拾好行囊,将一切事情了解后再回长安。”
望舒嘟囔道:“怎么这么快啊,是有什么急事吗?”
晏希白这幅模样,好像隐瞒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有些疲惫,牵强地笑着说:“无事,父皇召我回京述职罢了。”
她仰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晏希白,“殿下,你知道为什么阿娘为我取名望舒吗?”
他愣了少许,“出自上古驾月女神之名?”
望舒神色紧张,一脸期望地示意他继续想下去。
他忽而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明日中秋,当是望舒生辰。”
“这些天连轴转,都快忘了今夕何夕。”
望舒眉梢间都带了笑意,“殿下离开那日正是七夕,一转眼间又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
“鹊桥相会,月老牵缘,桂花的寓意是永伴佳人。”
“所以啊,究竟能不能送一个晏希白给我呢。”
“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开,中秋节那一天,都独属于戚望舒一人。”
她的声音落在了晏希白耳中,甜腻腻的,挠人的酥麻感叫人浑身轻颤。起了一阵秋风,树叶窸窸窣窣落下又卷起,轻飘飘的桂花掉落在她的肩头。
晏希白将桂花捻起,他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齐聚,当与君共。”
一回生两回熟,望舒已经吸取教训,快马加鞭,先斩后奏将晏希白安排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厢房。闲来没事便去串门,阿娘五令三申,明着暗着告诫她:“未出嫁的小娘子可不能跟外男共处一室。”
望舒反驳道:“素娥一直看着呢,聊的都是正事,这儿又不是京城,有什么好避讳的。”
阿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望舒小心翼翼把话说完:“再说了,殿下哪能算外人,我与他是有婚约在身的。”
“哎呀,这就更不行了,婚前不能见面,那好歹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哪个老祖宗说的,不见面哪知道对方是什么歪瓜裂枣,又或者品德败坏?”
望舒倔的很,阿娘见说不过她,只能气急败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们节制点,别搞出人命了。”
她一瞬间无法理解这话什么意思,愣了一下涨红了脸,“阿娘,你胡说啥呢,我两清清白白的。”
阿娘不置可否,她说:“你别狡辩,我都懂,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嘛。”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怀念往昔,“唉,我年轻那会儿就是不懂事啊。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每天都琢磨着要找个上门女婿,我在这城里转悠转悠,物色了好几个郎君。谁料你外祖父是个老糊涂的,人家都答应可以倒插门了,他才想起我个娃娃亲,对方还是高门大户的嫡子啊,我寻思着权势越大,就越多勾心斗角,赶忙上京城嚷嚷着要退亲。”
“可看到你父亲的第一眼,我就骂了句狗杂碎的,他真的是,哪哪都照着我喜欢的样子长。那一身忧郁的文人气质,我当即就迷迷糊糊地说,夫君,我是你未来的娘子。”
“他当时吓傻了,之后见了我就开始躲,我厚着脸皮勾搭了一段时日,他真是个不开窍的死木头,时间久了便觉得没意思,反正洛阳还有一群好郎君等着我呢。”
“上门退亲那天,他却死死拽着婚书,说什么也不肯撒手,最后哭着问,你当真不要我这个夫君了么?我当时觉得那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生怕他反悔,当即哄着说,我要。结果两人一激动之下,不小心就撕碎了婚书……”
“后来啊,我就是没大婚就住进了戚家,郎情妾意的,一朝失控就怀了孩子。”
望舒听着听着,整个世界就坍塌了,她的母亲,分明就是清冷温柔、不问凡俗的美娘子,他的父亲,一如既往还是个墨守成规、蛮不讲理的伪君子,死木头。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是一朝见色起意,使出浑身解数勾搭了父亲,后来发现是个渣男后,吃干抹净一脚踹开……
大周本就民风开放,婚前怀孕也是常有,有的甚至不知腹中是谁的孩子,就稀里糊涂找个冤种嫁了出去。但一想到故事主角是清冷阿娘和呆头阿耶,她就浑身不得劲。
最后只能讪笑着落荒而逃,回到房中捧起话本,就是才子佳人墙头马上一见倾心,夜会花园恩恩爱爱,那场面写得极为香艳。
晏希白换了身月白衣裳,打窗前走过,宽肩窄腰,肤色皎洁剔透,气质华贵清冷,天生带着一股疏离感。便是一张侧脸,线条就美得不成样,亲昵之时,他也曾用鼻尖若有若无蹭着她耳侧下来一点的颈部。
望舒喝了盏冰冷冷的茶水,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清心咒。
往年生辰,望舒收到的寿礼可以将一整个房子塞的满满当当,有长辈的,有兄长阿姊的,也有京城中各家贵族女郎的。
望舒喜欢将大大小小许多人的生辰记下,哪天一翻,想起来了便高高兴兴挑几件漂亮的送过去。那些收了礼物的人也会将她的生辰记在心上,有来有回,故而,往年生辰,望舒收到的寿礼可以将一整个房子塞的满满当当,有长辈的,有兄长阿姊的,也有京城中各家贵族女郎的。
今年来了洛阳,结识的人不多,有些格外的冷清。但能够送来的,都是最好的。
晏妙年一股脑送了许多东西,她每一件都标了是哪年生辰准备的。她们绝交那段时日,谁也没有理谁,哪怕不小心碰上了,要么僵成木头看都不看一眼,要么出言冷讽,非要争个谁比谁过得好的结果。
她在信中用那狗爬一般的字写道:“望舒,每年我都记得你的生辰,每年我都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我想着要不主动些吧,都给你送过去,你肯定会感恩戴德哭唧唧抱着我的大腿,说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可是好不容易溜出宫来,看着戚府门前那往来不绝的人群,我气得踹了一脚墙根,反正你这么多人关心,哪会缺我这一份。”
“但是,以后不要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的,你怎么舍得啊。”
望舒有好几个字丑到认不出来,可她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不敢细看。
揪着帕子,一边小心翼翼擦去眼角的两滴泪水,一边骂道:“这写得什么呀,真的是笨死了。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叫我怎么搬回长安。”
晏希白安慰着说:“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哭了呢?”
望舒红着眼尾瞪了眼他,“被你们两兄妹蠢哭的!”
更蠢的来了,长兄戚兰成的信件就夹在晏妙年送的东西里面,拿出来的时候已经皱巴巴了,他是个武将,从小舞刀弄枪无心读书,信还是叫晏妙年代写的。
望舒像是没了力气一般躺在晏希白怀里,高举着信件,慢慢读道:“望舒,今日是你的生辰,应该是今日吧,如果信件按时送达的话。长安城解了宵禁,我打算放上满城的烟花为你庆贺,你看不到真是有些可惜了呢!哈哈当然是骗你的啦,我拜托了一位朋友,亥时记得看看窗外,是兄长送你的满天的烟花,如果洛阳没有宵禁的话。”
还有呢,还有就是阿姊送的小马驹,真是可怜了它从京城大老远被人强迫着压了过来。阿姊说她始终记得那日大街上,她拍了一掌马驹,它却发了疯一样带着望舒乱跑。事后大家什么都没有说,她却十分自责,她说过要一辈子保护好望舒的,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救,她真的要愧疚死了。
望舒又难受到擦了擦眼泪,她哽咽着说:“晏希白,你又会送我什么生辰礼呢?”
第57章 不夜城
半晌后, 他不发一言,望舒有些惊讶,连忙找补道:“舟车劳顿, 想必殿下未曾来得及准备。”
晏希白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只是相较于他们的稀世珍宝, 奇思妙想, 我准备的简直太过寒酸。”
望舒听到这话,骤然起了兴致, 她转过身来, 双手挽上他的后颈,眼睛亮闪闪的看了他许久,最后两人额头相抵,她柔声道:“礼轻情意重,只要是殿下送的, 我都喜欢。”
晏希白轻笑不语,她半哄着逼迫道:“殿下,哪有准备了生辰礼却不送的, 你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嘛。”
她的声音那么软,她的气息那么近, 淡淡的体香也叫人心驰神往,晏希白反手勾着她的腰, 轻轻揽入了怀中。
望舒被这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红唇轻启, 抬头却看见了他眼中晦涩难明的迷恋与渴望。
她又故意凑近了些,晏希白呼吸转为急促, 好像期待着什么。可望舒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漫不经心轻笑着, 又好像明晃晃的挑衅。
晏希白俯身,朝着那抹肆意的红亲了上去,柔云相触,转为疾风骤雨。
半晌后,他扶着望舒,在她耳边亲昵地说:“劳烦娘子移步。”
望舒站起身来,揪着他的衣袖,两人一前一后往院落中走去。
那儿静静躺落着一辆满载鲜花的木车,红的、黄的,五彩缤纷,秋菊,丹桂,木芙蓉,花团锦簇。摆放整齐,错落有致,还沾了清晨的露珠,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像是刚从山上摘下的一篮篮秋意,满是馥郁的芬芳。
蓬勃的颜色,夸张的漂亮,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望舒内心满是惊艳与悸动。
这份惊艳,来自眼前迷人的景色,也来自于那跨越时空,遥远与永恒的相似性。
前世某年中秋,晏希白已然被废黜太子之位,哪怕背地里再怎么算无遗策,谋划布局,表面上却只能伪装成醉心山野的模样。
他在京郊开辟了一个万花谷,三天两头往那儿跑,生怕世人不知道,天潢贵胄的废太子决定当一个平庸的花农。
那日,望舒生辰。戚家在这场夺嫡战争中,义无反顾追寻着最先退场的废太子晏希白。而戚望舒,大名鼎鼎的戚娘子,早在一段段失败的姻缘中名声败坏,昔日热热闹闹的戚府,如今却门可罗雀,格外冷清。
正当她以为,所有人都默认地忽视了她的生辰,晏希白却忽悠着将她骗到万花谷。
较之今日,那时候她看到的场面更为震撼。满山遍野的鲜花,却不局限于秋天,很多春夏特有的,竟也叫他养出花来。
他捧着一株昙花,说道:“以前总说不想大半夜爬起来看什么昙花一现,如今白日也能看见了,花期短暂,稍纵即逝,戚娘子,生辰快乐,可要许个愿望?”
“望舒,可还喜欢?”幻境破碎,记忆收束,望舒又回到了现实。
晏希白有些羞涩的紧张,他无法判定眼前人是否喜欢。
望舒没有急着回答,只是笑意盈盈地问:“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偷偷做的花车?”
他答道:“昨天入夜后,与侍卫出去采摘的。只是有些可惜,秋日还在盛开的鲜花并不多了。”
“殿下有心了,我很喜欢。可这一车的鲜花,现下虽美,不过两日便皱巴巴蔫了,殿下好不容易寻来的,当真是可惜。”
晏希白笑着说道:“花期短暂,稍纵即逝,望舒,生辰快乐,可要许个愿望?”
他说完这句话,内心轻颤,这场景有些熟悉,好像梦中遇见过一般。
望舒双手合拢,闭上眼眸,对着满车鲜艳,许愿道:“希望晏希白一世安康,长命百岁。”
上辈子她也是这么说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晏希白身形颤抖,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望舒睁开双眼,却看见他面色苍白,眼下暗青难消,想必他昨日真的采花至清晨,一整日未曾歇息好。
望舒上前抱了抱他,“殿下可听到了,我只求你身体安康,一生顺遂,日后不要大半夜不睡觉,去采什么花了。”
“明日还要赶回京城,殿下回去好好歇息吧。”
晏希白摇了摇头,“无事,这一整日都是陪你的。”
“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他恍恍惚惚地说。
“忘了便忘了,或许有时候不经意间,便想起来了。”望舒安慰道。
*
今日洛阳不入夜,千百家坊市齐开。
望舒在家中吃了团圆饭,与众人于庭前拜月。抛却君臣之礼,作为她的未婚夫婿寄居顾家,晏希白倒是有些拘谨,总是默默站在她的身后,别人问什么便答什么。
望舒挑了块小月饼,偷偷喂到他的口中,“豆沙馅的,掺了桂花,好吃么?”
他点了点头,“很甜,还带着花香。”
天边明月皎洁如银盘,秋风瑟瑟带来阵阵清凉,刹那间静寂的天空燃起了缤纷的火焰,哗啦哗啦扑通扑通的烟花热闹地响,身旁的小侍女齐齐向天边看去,欢快地推搡着,嚷嚷着,“好漂亮的烟花!”
“快许愿,我要黄金万两,如意郎君!”
“我要连连好运,心想事成!”
烟花夺目,无人在意的角落,望舒抓紧他的手腕,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侧脸。两人牵着手,没有意义地偷笑,少年人的情愫在漆黑中不断蔓延。
素娥提着竹篮走了出来她唤道:“娘子,河灯做好了。”
望舒满怀期待地看向晏希白,轻声道:“我们出去放河灯吧。”
“好。”
望舒拽紧他的手腕就要往外跑,“听说河边有株月老树,逢年过节那些尚未婚嫁的小娘子便簇拥在一块,挂红丝、放河灯,若在晚些便挤不进去了。”
两人小跑着出了顾府,外边是星光璀璨,千灯如昼,红男绿女,车水马龙。一丛丛鲜艳的灯笼挂在树梢,挂在房梁,暖暖的色调驱赶了秋日的萧瑟。
不远处的戏团各出奇招,喷火的,舞狮的,还有人挺着胸口表演碎大石,玲珑满目,应接不暇。
花车巡游,歌姬的声音清澈嘹亮,婉约动人,望舒听声寻人,想看看是和模样,薄薄的轻纱却遮挡住了面容,引人遐想。
她在前边走得大步流星,晏希白下意识的伸出手,替她开路,免得与路人相撞。
素娥在身后提着竹篮,小心翼翼生怕撞翻,“娘子,这儿人多,你走慢些。”
前边两人终于缓下了步伐。
“殿下,洛阳可比长安繁华?”
他答道:“各有不同,只是我见识得少了。”
望舒却说:“依我看,则是大同小异,我记得长安也有一棵长在河边的千年老树,好多世家千金都趁着节日的热闹,换上一身胡服,偷偷前去求个姻缘。传说,有人刚刚系上红绳,便与河对岸的郎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晏希白笑道:“望舒既然与我定亲,还用求什么姻缘?”
“我不求姻缘,只求月老赐条红线,将你牢牢锁住,一生不离。”
三人来到了河岸,望舒拿出河灯,却怎么也点不上火,她与素娥研究了半宿,终于防住秋风突袭,点亮了一盏盏河灯。
她抬起头来,兴高采烈想叫晏希白过来一起放河灯。
却才发现一会儿没盯紧,他便被孟浪的小娘子扔了一屡屡红线与丝巾,他正傻愣愣站着,看向望舒,有些难得的不知所措。
望舒想他走去,他埋着头,在众人目光之中,羞涩地揽上了她的纤腰,闷闷地说了句:“对不起。”
一副生怕望舒不高兴的样子,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呆呆的头,“怎么样,小郎君,陪我去放河灯吧。”
“好。”
身后的小娘子羞答答揪着手帕,被这恩爱场面引起一阵惊呼。
望舒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往河边走去,晏希白一边挽着她的手,一边替她扶稳身子,“石板上积水未干,小心打滑。”
她应了声好,小心翼翼蹲下身子,放走了一盏盏河灯,盈盈水光轻轻晃动,一下一下推动着河灯向前。
晏希白问:“望舒可还有愿望未曾实现?”
她凝望了水面半晌,最后仰头看向了他,轻轻摇晃着脑袋。
晏希白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他扶着酸胀的脑袋,许多零零碎碎、不知所云的记忆一拥而入。
好像那里也是这样一个热闹的中秋节,天子驱车巡游京都,晏希白与望舒携手同游,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河畔,许多小姑娘站在挂满红丝的老树下,窃窃私语讨论着要什么样的郎君和婆家。
望舒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打趣地问他:“殿下及冠已久,为何还未娶妻。”
“李家嫡女风华无双,能歌善舞,长得也是貌若天仙,张御史家的小女儿娇憨可爱,素来最能将人哄得心花怒放。若是殿下有意,我到时能为你们牵线搭桥。”
他该是什么反应呢,神色哀伤,却只能讪笑着摇了摇头,戚望舒,我喜欢的明明是你啊。
她向旁人买了一盏河灯,在河中放下之后,看着盈盈的水面出神。另一个时空的他好像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娘子可还有愿望未曾实现?”
望舒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她抱着晏希白:“殿下,我们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这些日子你肯定累坏了。”
思绪渐回,他应了声:“好。”
内心的不安却无法消散,他搂紧望舒,再也不愿撒手。
第58章 废太子
第二日, 晏希白与望舒作别后,便急急忙忙、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而一路尾随他的,有刺客、有杀手、有不知名的江湖游侠, 也有人暗中送来千金珠宝。这些,全都冲着他身上一份贪污受贿的官员名单。
惊涛骇浪, 百转千折, 九死一生。
他平平安安入了皇城,平日里那些不敢贸然站队的官员, 便打着千奇百怪的名号前来东宫拜访。
有人许以恩情承诺, 有人明里暗里旁敲侧击,有人模模糊糊说了句:“那刺史是我旧时门生,不知殿下治水途中,他可有好生招待。若是他做得不好,也还请殿下多多见谅, 改日我遣人送信,好生敲点。”
一个个都生怕动了他的利益,晏希白只是冰冷冷地笑着, 油盐不进。
入了秋后,京城中到处都是死寂的一片, 树木开始疯狂掉起了叶子,厚厚的一层落在地上, 被人踩两脚后埋进土里。
而这个偌大的官场,野兽群伏, 要么一网打尽,要么便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最后一卷草席随着落叶般在地里腐朽。
这天, 平静的早朝, 所有人都以为无事发生,晏希白却站了出来,一向温和的太子殿下,尖锐地,用他平生所学——浅薄的几句污言秽语,指着一个个庸臣奸佞,说他们如何勾结党羽,官官相护,将朝廷下派赈灾治水的银子吞得渣都不剩。
那些个富贵半生,享尽奢华的老官员,早就忘了少年时学的圣人言,早就忘了曾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君子之道。他们气炸开了胡子,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刀子,齐刷刷死盯着晏希白,有人负隅顽抗,倨傲地说:“太子殿下可别空口无凭。”
“好一个空口无凭。”晏希白唤人将证据呈上。
书信,账目,文书,还有他们手下人的口供,一应俱全。
就这样,一份份证据摆在了朝堂之上,□□裸的难堪。
众口铄金亦是百口莫辩。
朝上天子皱着眉头将所有证据扫完,涉案官员之多,涉案金额之大,简直令他胸闷气短,最后勃然大怒,将每个人都斥责了一遍。又令六部尚书秉公执法,严重的直接罢官抄家,送入牢狱。罪轻的,依照数额如期上缴,平调或贬谪。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到头来还算数松了一口气,法不责众,圣人再怎么生气,却也还是从轻处理。
甚至大家都默认了,这件事情不会大肆宣扬,否则便引起百姓不满,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喷死人。
晏希白对这样的场面并不满意,杀鸡儆猴也得什么对象,这些一个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既然有胆贪污,又怎么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只怕后患无穷。
他再次站了出来,圣人却冷冷瞥了他一眼,好像再在怪他不该一声不吭把事情闹大。
晏希白握紧拳头,开口道:“父皇……”
“此事无需再议,退朝。”
“父皇,应当严惩不贷!”
“怎么,太子对朕的处决还有异议?”
“臣,不敢。”他默默吞下了一口恶气。
*
晏希白离开洛阳之后,望舒也开始着手收拾行囊了。她心中总是感到莫名的不安,哪怕她一再嘱咐晏希白,要小心提防明枪暗箭。他总是报平安得多,诉苦得少。
外祖父手下家业庞大,远近亲疏的几个人也并不可靠,就怕刚离开洛阳半日,那些人就谋划着如何分割家产了。
安排交代许久,一行人才踏上了归途。
来到京郊附近,她才听闻,太子晏希白触怒圣言,惨遭废黜。
望舒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提前了,这件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提前了。
哪怕前世废太子依旧登上帝位,可那些辛酸苦闷,望舒统统看在了眼里。
她将两位老人家安置在了醴泉坊的别院,正想着怎么才能与晏希白见上一面,她迫不及待想要安抚那个笼中困兽。
这时候,侍女来传,大父要她立马返回戚家。
望舒坐在疾驰的马车上,不断斥责自己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办法。可心中的烦闷好像汪洋大海,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扰得人心神不宁。
戚家,太子,两方都是如临大敌。
首当其冲,便是宫中那些搅弄风云,响当当的人物。大皇子,虽是宫女所生,蛰伏多年伪装病弱,实际上野心勃勃。二皇子阴郁恶毒,心狠手辣,背靠盛宠不断的贵妃和强大母族。四皇子后来居上,所说政见、所陈利弊大胆而前卫,颇得帝心。
重生一世的望舒却知道,圣人最为宠爱的还是继后所出,年方九岁的五皇子,从出生起就一直放在身边教养。
或许他早就想着,让晏希白腾位呢。
还有那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臣,若是一不小心动了他们利益,每人参上一本,罗织一个罪名,就算是神仙也要拽下马。
回到戚家,父亲与祖父正坐在一块儿,默默地等待着望舒。
她上前行礼,“阿耶,大父,许久未见,身子可还健朗?”
寒暄了几句,祖父便直奔主题,他抿了一口茶,试探道:“望舒啊,事情你可都听说了?”
望舒点了点头,她不解道:“望舒斗胆请问,太子殿下分明治水有功,一举揭发官员贪污,为何却惨遭废黜,若没有个答案来,我心中不服。”
祖父有些无奈地说:“这次贪污一案,他得罪了太多官员,那些个高官大臣沆瀣一气,齐齐上参圣人,构陷太子殿下勾结党羽,意图不轨,包庇贪污官员,拉帮结派。”
“圣人允了,让人搜查东宫,没查处什么勾结信件,却搜出了满库的金银珠宝,太子殿下挡住众人,不允许纳入国库,说这是他给未来妻子的聘礼,又拿出了帐簿,确实是他多年积蓄所得。”
“那些官员立马转换口风,说太子他骄奢淫逸,德不配位,百姓苦于天灾,他却堆积了满室珠宝要讨女人欢心。”
望舒皱眉,说道:“可这些罪名哪能惹怒圣人,直接废黜太子!”
“骄奢淫逸事小,最重要的是,东宫之中竟然搜出咒怨圣人的巫蛊,圣人是信奉那些仙法道术的,加之近年来身体愈发糟糕,便将这一切归结于此。”
说罢他也一脸不可置信地叹了口气。
望舒依旧不服,“治水有功说成无功,清正廉洁说成骄奢淫逸,奉公守法说成勾结党羽,忠孝两全说成大兴巫蛊,意图夺位。太子多年来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到头来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些罪名,当真是可笑至极!”
“究其原因,还不是得罪权臣,圣人不喜。”
祖父嘱托她,“望舒,慎言。”
两相沉默。
祖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缓缓开口:“望舒,日后太子处境也只会愈加艰难,若是你不愿,我便是舔着脸也能求求圣人,趁着还未结亲,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最多不过背些骂名,日后不用淌这趟浑水。”
望舒有些惊讶,大父终归还是,向着她,希望她好。
她摇了摇头,“大父,您糊涂啊。与天家的婚事岂能这般儿戏,说退就退。祖上拼死拼活为大周打江山,也只得了一块免死金牌,可救不了九族的命。”
祖父说道:“太子殿下这次治理黄河水患,一路收集证据,拉了太多贪污官员下马,他那些兄弟哪个不是虎视眈眈。戚家本就功高震主,只怕从此以后啊,更是遭到圣人猜忌。”
他这话便是默认站在太子阵营了。
“圣人有好多次旁敲侧击,说我跟萧丞相都老啦,是该好好享享儿孙满堂的福气,这一个两个都盼着我罢官归隐呢。”
说到这望舒就无端来气,上辈子祖父便是迫于压力,主动请辞,她翻了个白眼,生气道:“享什么福呢,您现在身强体壮,戚家从太宗皇帝揭竿而起之时,便从龙有功,这些年替大周打江山,守江山,折了多少儿孙,您那些个儿子,我那些叔伯,哪一个不是死在疆场?若不是父亲早早弃武从文,我现在都不知身处何处!”
“怎么着,用完了便要卸磨杀驴,您便是替戚家想想,也要厚着脸皮站在朝堂上膈应人,叫他们一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再次嘱托道:“望舒,慎言。”
“我是愚昧无知,看得不必你们远。反正,这兵权不能交,这官不能请辞。”
祖父最后也未曾表态,望舒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望舒很在意很在意,她风风火火找到晏妙年,想问问晏希白身处何处,如今怎么样了。她支支吾吾,说他得了一场大病,父皇还顾念一些父子亲情,他搬出东宫之后便在破落的小王府住下了,正在养病,叫她不要担心。
她又怎么能不担心啊。
晏妙年给她带了路,再次见到晏希白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好像心都碎了。
他身子虚弱,眼底是化不开的忧郁,整个人浑浑噩噩,像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可他说:“望舒,上辈子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望舒手指微微颤抖,心跳都慢了半拍。
作者有话说:
减少内耗,笑对人生(ー_ー)!!
笨蛋作者不太会写权谋(ー_ー)!!
第59章 月亮沦陷
她难免有些不可置信, 慌乱地向晏希白走去,步伐凌乱,她挽上他的手, “殿下,你说你都想起来了?”
她声音都在颤抖, 最终哽咽着说:“不要骗我。”
晏希白张开双手, 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头埋在望舒脖子上, 贪图她的每一寸肌肤, 没一寸气息,他说:“那日父皇盛怒,下旨要废黜太子,萧丞相拉着我在宫殿前跪了一夜,不断磕头, 也没能等来他的回心转意。”
“那些狗仗人势的宦官,摔坏了望舒送我的小金龟,还阴阳怪气让我赶快搬离东宫。”他说着说着, 便握紧了拳头,手中青筋暴起, 语气也格外的冷。
“天好黑,风好大, 我搬到这个破破烂烂的王府,又遭人陷害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还好侍卫及时赶来,逼出了毒药, 当晚却高烧不退。”
“浑浑噩噩, 我想着会不会就这样死了, 可我明明还没来得及迎娶望舒。从小到大肖想了无数次的事情,到头来怎么能含恨而终!”
望舒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殿下,我在呢。”
“荒唐大病一场,枕中一梦黄粱。前世那些记忆发疯似的涌入脑海,生前身后红白事,空余恨,嗟叹兰因絮果。还好,还好,哪怕再痛苦不堪,我都想起来了,爬尽地狱十八层,上穷碧落下黄泉,望舒,你知道的,我必须重回过去,再见你一面。”
她这会儿只觉得鼻塞得难受,眼泪止不住留了出来,整个人都好像泡在了酸水中,皱巴巴酸到不行。她回过神来,带这些小鼻音,紧张地问道:“殿下,那你身子可好些了,体内可还有余毒?”
晏希白用袖子替她小心翼翼擦去了脸上未干的泪痕,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嘴角,湿漉漉,黏糊糊的。他在望舒耳边,委屈巴巴地说:“嗯,好了,就是还有些虚弱,闻到油腥味便想吐,一连好几日只能吃素,你摸摸,都瘦了好多。”
望舒还能怎么样,只能哄着说:“我过几日找人把院落里里外外翻新一遍,再聘个手艺好的厨子,把我库房里那些燕窝人参灵芝炖了,给你好好补补。”
他笑道:“你养我啊?”
虽然他身量比自己高出许多,如今却像个小猫儿一样依偎着她,她没声好气地说:“有银子不给你花给谁花!”
又继续埋汰道:“被人陷害了就揪出来,狠狠报复回去啊,晏希白,难道留着一口恶气自己受着啊吗?让你当老好人,现在太子都没得当了吧。”
“嗯,会的。”这话倒是分不清喜怒哀怨。
两人一起在榻上坐下,望舒搂着他的腰,闷声道:“晏希白,说说上辈子我死后的事情呗,还有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又许了什么承诺,才有如今这般机遇,逆天改命,回溯时光。”
他说:“我曾经想过,要是你走后,我便吞药自尽,一死百了。可你扇了我一巴掌,硬生生又将我骂醒。”
“望舒,我一直都记着你的话呢。守疆土,轻赋税,重民生,重农抬商,新修水利,人人都夸我是一个好皇帝,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与爱人携手共赴盛世。”
“我想你,发了疯的想你,劳累与思念像是无形的巨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敢松懈,不敢一个人静下来,一想到我们蹉跎了半生,擦肩而过的那些年月,便难受死了。”
“那些老大臣,一个个在朝堂上操碎了心,磕破了头,说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让我多纳几个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望舒沉着脸,问道:“所以呢,殿下娶了几房娇娘,坐拥江山美人,再怎么情深我也不过只是心头那抹白月光,早早忘了好入身红尘。”
他连忙握着望舒双手,目光灼灼看着她,“不是的,我说我身子弱,早年伤了根本,我在床上不行。所以一直把五弟养在身侧,教他君子之礼,帝王之道,将他培养成为一个称心如意的储君。”
“我啊,劳累奔波了几年,身子愈发虚弱,只好退贤让位了。”
“直到,小皇帝羽翼渐丰,再也不需要我这个庇护他的兄长,甚至在旁人的比对声中,如同现在的父皇一般,忌惮,害怕。最后我一心求死,他亲自动手,利剑刺破我的胸膛,望舒,我终归是回来找你了。”
望舒心中只剩慨然,皇权相争,幼弟弑兄,天家真情难料。纵是愤懑,纵使不甘,他们这辈子长长久久,便好。
“上辈子临死前,你塞我手里那块玉佩是怎么回事?”
“老国师送的。”
她想了许久,追问道:“为什么它跟着我重生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谁知道呢,自从你走后,那老国师就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一个疯子罢了。”他含含糊糊什么也没有说清,却又重新亲吻望舒,企图让她意乱情迷,好蒙混过关。
望舒推着他,“晏希白,你还没喝药呢,都快凉了。”
他目不转睛,伸手将桌子上的草药端到面前,一口气闷了下去。
他凑过来想要继续,却再次被望舒推开,“晏希白,你一身苦味儿,我受不了!”
他暗自神伤了一会儿,吃了颗蜜饯,便又亲昵地缠了过来,甜腻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望舒像是脱了水的鱼儿,干涸到就要断气,她紧紧拽住晏希白的衣角,慢点,轻点,真的要喘不过气来啦!
晏希白面色潮红地放开了她,明明前不久还是颓唐忧郁,如今却像枯木逢春一般。
望舒喘着气,说道:“殿下好好歇息,莫要玩闹了。”
他说:“望舒,可是你分明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望舒羞涩到直接捂住了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些恼人孟浪的话来。“晏希白,还有三四个月才能完婚,你别再胡说了!”
他说:“这不一样的,上辈子欠的债怎么能留到今生偿还。”
望舒听到这话,心中好像塌了一小块,罢了罢了,任他索求,只要是他,就好。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盛满了情意,水光潋滟呆呆看着她,眼前人是心上月,是追逐了两辈子的戚望舒,是他执拗到底,孤注一掷迎娶的新娘子。
他起身将所有门窗关好,床榻上的帷幔也悄然落下,亲吻,抚摸,爱意上涌,秋风也比春风多情,白日亦比夜晚温柔。
情浓之时,望舒却抵着他的胸膛,想要开口阻止:“殿下,殿下,你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康健,实在不宜……”
他闷声道:“不行。”
“娘子,求求你,可怜可怜我,我要。”
望舒受不住,搂上他的后颈,摸摸闭上了双眼。
踮起脚尖够月亮,月亮沦陷,欢愉无边。
太阳下山,鼓楼的钟声响起,望舒看着皱巴巴的衣裳,还有坐在床榻上迎风咯血的晏希白,她狠下心肠,“殿下,我走了,过几日再过来看你。”
他小声问道:“娘子,明日可好?”
“不好!”她气鼓鼓地摔门离去。
恢复前世记忆的晏希白,终归是有些不同了的,患得患失,也更加喜欢黏人。他好像开始变得懒懒散散,无心政事,事实上圣人疏远,他也确实少了许多机会参与朝政。每日上了早朝,去秘书省逛上一圈,翻了翻文书,全是些闲事,随便给几个小官员安排了政务,便满京城寻找望舒,犹如一个人形香囊,非要你挂在身上,不离不弃。
但他做起事情来,依旧气定神闲,万千算筹皆在鼓掌之中,好些个泼他冷水,蓄意构陷的官员都悄无声息落了难,先前那些嚣张跋扈的宦官见了他,都两股战战,往地上一跪,磕头高呼:“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日子久了,便有人忘了他两都是狠角色,各种千奇百怪、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便就此传出。竟然有人会觉得她未来夫君成了废太子,这些不入流的便都能压她一头,平日里大街上,宴会上,遇见了居然埋汰她,“哎呀,有的人啊,离开长安之时,还是准太子妃,谁料回来之后,天翻地覆,恐怕天生便是注定没有那个凤命咯。”
“说不定问题就是出来她自个儿身上呢,上一任未婚夫君还是楚家的小将军,谁料那小将军竟对这个打小的未婚妻嫌弃得不行,后来好像是跟一个哑巴医女私奔了,你说这可不可笑。”
“不说了不说了,以前太子殿下容貌俊美,又端方有礼,温润如玉,京中不少娘子都盼着能得他搞看一眼,可他现在啊,一朝落了势,便天天围着戚娘子转,生怕戚家悔婚,到手的妻子也飞了哈哈哈哈。”
望舒翻了个白眼,实在忍不住,一盏热乎乎地茶水便泼了上去,那小娘子咋咋呼呼道:“哪个狗东西,不长眼呢!”
望舒氤氲着怒气 骂道:“是你这个狗东西不长眼,天家嫡子可是容你非议的?我戚家在京中什么地位,谁人不知,真以为我需要如同你们这般,找个有权有势的糟老头子,维护那点仅有的体面?太子殿下才能出众,贤名在外,便是遭了废黜也轮不到你们置喙!”
第60章 杀了他好不好?
论起来, 仗势欺人、嚣张跋扈这种东西,望舒可最在行了。
晏希白从来不会在意外边人怎么评价,望舒起初也不在意的, 但若有人敢对晏希白评头论足,给他泼了一桶又一桶脏水, 那不行, 望舒必须将他护得紧。
十几年饱读圣贤之书,苦苦钻营治国之道, 夙兴夜寐, 虽不敢说功在千秋,霸业宏图值得放进史书歌颂,但不久前,他刚刚解决了黄河水患,惩治一大批贪官污吏, 论起功绩来,非但无人嘉奖,更是直接因四方妒忌与陷害, 惨遭废黜。
这些束之高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门女郎可以不懂,那些闭目塞听、劳于生计不问他事的平民百姓可以不懂, 但他们万万不该冠以恶名,甚至用这些臆想的男男女女桃色故事, 将他塑造成一个庸碌滑稽的角色。
现下,眼前的贵族小娘子挺直腰杆, 正嘚瑟着,想趁着墙倒众人推, 阴阳怪气说上几句, 望舒却冷笑着说:“今日你若敢顶嘴半句, 明□□野上下便全都知道,你孙家得罪了我戚家,我大父与阿耶深得圣人宠信,幕僚与亲信也实属不少,到时候黄的可不仅仅是你刚定下的好婚事,还有你全家的青云路。”
她这就被唬住了,哑口无言。
小惩大诫过后,这些无关痛痒的流言蜚语便少了许多。
护是护着他,却也躲着不见他。
不是不想见他,只是……说不清道不明。那日被他忽悠着春风一度,满头珠钗凌乱,衣衫不整,揉着酸胀的腰,在素娥掩护下走出门去,却被晏妙年堵个正着,她看着那些暧昧的痕迹,一拍脑门,说了句:“完犊子了,戚望舒,你糊涂啊。”
望舒也觉得自己糊涂,但漂亮的小郎君太过磨人,又足够温柔,她实在招架不住。
经此一事,实在不知道该与他如何相处。
晏妙年出了个馊主意:“干柴烈火最易生事,男人都是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要我说,得冷着他,吊着他。”
可望舒哪里舍得啊,上辈子本就衷情难述,这辈子又分离许久。
当晏希白托着病体残躯找了过来,听到望舒在人前这般维护自己,原先受了冷落,满腔的幽怨的阴霾也被一扫而尽。
他笑着,旁若无人牵起了她的手,“望舒,先前分别,你说过两日便来找我,我等了许久未见你的身影,只好亲自来寻。”
四周的人欠身行礼,“三皇子殿下安好。”
他愣了半晌,小心翼翼在望舒耳边轻声呢喃,“一直被人唤作太子殿下,如今身份转变,还真是难以适应呢。”
望舒抬眸,便看见了他暗自神伤的双眸,悲伤,失望,自甘堕落,妄自菲薄,亦或者其他。
那些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才对啊……
她柔声道:“外边风大,殿下身子弱,我送你回去吧。”
他装模作样轻咳了声,浅笑着说:“好。”
上了马车,望舒将窗帷放下,他便迫不及待缠了过来,炽热的手扶上纤腰,细密的吻从眉间落下,清冷的声音沾染上春潮,一遍又一遍,破碎地呢喃,“望舒,娘子。”
不该是这样的,逼仄又狭小的马车上,全是两人浓郁的气息,雨打芭蕉,望舒拽紧他的衣襟,哄着他,“殿下,慢些,有话好好说。”
他松了手,像是遭人抛弃的幼兽,埋怨道:“你有空参加一群人的宴会,却独独食言不愿见我。”
望舒倒是没有回应,扯开话题,“殿下今日不用去处理公务么,怎么有空过来了?”
他说:“没有公务,日日空闲,只想见你。”
望舒摸了摸他垂着的脑袋,“殿下好生养病,身子好了找我兄长学学骑马射箭,锻炼身体。”
“原来望舒是嫌我那日身体弱,没能让你欢愉,所以才迟迟不愿见我。”
他这话让人有些羞恼,可他神情又好像真的自卑,望舒安慰道:“没有呢,殿下…很好,只是养好身子才能长命百岁,与我携手白头啊。”
他用脸蹭了蹭望舒手心,应道:“好,都听望舒的。”
望舒只当他是刚刚被废太子之位,一下子众叛亲离,又身娇体弱,需要不断安抚,加上两辈子喜欢望舒,黏着她也是寻常。
但她独独忘了,上一世晏希白便已经登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高深莫测,千算神机,最擅长的便是谋夺权势,谋夺人心。
被废之事,于他而言也不过小风小浪,朝中一直默默支持他的人亦不少,他母族权势滔天,他未来妻族亦不遑多让,更何况当了多年储君,又怎么会没有谋布自己的势力。
这一世未卜先知,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望舒投喂了他一些马车上自带的干果,问道:“先前巫蛊一事,还有下毒一事,可都查出些眉目来了。”
“闭着眼我都能想出,定是我那好兄长,野心勃勃的二皇子所为。”他语气阴冷,面上却笑意盈盈。
“这一查啊,果然不出所料。”
望舒拔下头上金钗,放在手中肆意把玩,“他可真是不知好歹,本以为让他也尝尝我前世受的苦,便能安分些,一个没用的废物天天觊觎皇位,也不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住。”
晏希白埋在她肩上,可怜兮兮地卖惨,数落二皇子这些年做的好事。“望舒,你说世上怎么就有这么歹毒的人呢?”
“我生下来体弱多病,一个个仙师老道,都断言我活不了多久,即使生在皇家也没有天子气运。母后只会哭着谴责自己,认为自己怀孕之时没上心,才生出了个可怜儿。外祖父派人一查,便发现是贵妃为了给二皇子铺路,才找人到处散播的谣言,他当着众人的面砍下了老道士的头颅,教导我说,命是自己的,为了母亲与妹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每天乖乖的捧着药罐,该喝的一次没有落下,我勤于学业,夫子都銥嬅夸我聪慧。八岁那年出口成章,父皇高兴之下封了我太子之位,望舒你看啊,当初父皇明明也很喜欢我的,我照着他的期许长成如今这幅模样,到头来还不是遭人厌弃。”
“我打小便不喜欢这个兄长,自私,恶毒,小气,仗着体格健硕在马球赛上将我撞伤,还装模作样在众人面前责怪我不小心,笑呵呵让我注意身体。我策论得了夫子夸奖,转头他便眼红地趁着无人在意,将我推进池塘里,待到众人赶来,他才惊呼——你怎么不小心落水了啊?随后跳来将我捞起。”
“他太过阴险毒辣,又次次装作无辜不留证据,我只好离他远些,他听说我喜欢兔子,便专门在围猎中杀了一只又一只野兔,死状惨烈才扔到我的面前,叫我恶心到直干呕,他撑着腰哈哈大笑,太子怎么如同那些哭唧唧的深闺娘们一般,连动物尸体都见不得。”
望舒有些犯恶心,“你怎么就这般任他欺负。”
他说:“没有啊,我让侍卫抓了条小毒蛇,买通侍女扔进了他的亵裤,害得他险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望舒了然后倒是被逗得咯吱咯吱笑。
望舒亲了亲他的嘴角,当做奖励,“这世上怎么能有人欺负太子殿下,我们杀了他好不好?”
晏希白又黏黏糊糊亲了回去,甚至愈发得寸进尺,“好,你捅人,我递刀。”
望舒眸光一暗,“晏希白,我说的是真的。”
他气呼呼地较真道:“戚望舒,我说的亦是真的,他上辈子害死你,我把他的尸骨给挖了出来,就挂在宫墙之上,风吹日晒叫他给你赔罪,这种乱臣贼子就活该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又害怕望舒觉得自己恶毒,连忙抱着她,埋着头闷声道:“我都听望舒的,你说杀就杀。”
“此话当真,他……他好歹是你的皇兄。”
“我耻于与这种人同血脉,更不愿称兄道弟与之为伍。”
望舒得到肯定,心中开始默默谋划,忽而他说:“望舒,别想他了,想想我吧,这种事我来处理,不愿脏了你的手。”
她笑道:“你可不是在我面前么,有什么好想的?”
他生闷气了,“怎么可以这样说,怪令人伤心的。”
望舒不吃这套了,戳着他说:“晏希白,都活两辈子的人了,害不害臊啊。”
“可我也是,初尝情爱……”他在望舒身侧低语。
要死啦要死啦,望舒受不了小郎君的勾引,在他一声声呼唤中彻底迷失自我,屁颠屁颠收拾好包裹,带着几个厨子医工住进了他那破破烂烂的小王府。
阿耶怒气冲冲,抽起柳条,好妹妹戚容音又哭又跪才把他拦住了,“你这个不孝女,谁教你这么不矜持,未出嫁便要与他人共居!”
望舒捂着装满金子的小木盒,“阿娘教的!”
他终归是沉默着放行,“只当是去照顾殿下,不该做的事情千万不要做。”
“知道啦知道啦。”
不该做的早就做了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