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郎(双重生)》 2、重活一世 日中时分,望舒搀扶着祖母慢悠悠来到门前,马车旁正站着父亲的侍妾赵氏,还有庶妹戚容音。 她俩拘着身子向大母行了礼,“大家安好。” 随后,赵氏目光黏在了望舒身上,她笑着说:“二娘子今日打扮倒是格外艳丽,怕是要把宴会上所有娘子都压下一头。” 望舒平日里最是受不得她这副模样,转眼便瞧见了默默站在赵氏身后的戚容音,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身着素色襦裙,妆容寡淡。 望舒摘下一支金钗给她戴上,挑眉冷笑道:“不似容音妹妹这般素净,倒显得戚家亏待了你们母女二人一般。” 说罢便不理会二人,搀扶着大母径直上了马车。 窄小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吱呀吱呀,穿过了大街小巷,穿过了熙来攘往的人流、所有陌生却真实存在的喧嚣,穿过了望舒久别的人间烟火气,一路来到萧府。 门前张灯结彩,客似云来,真是好生热闹。 杂耍的戏团中有舞狮的,望舒走近后,还特意眨巴眨巴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凑过来讨她欢喜。 看着实在是蠢萌可爱,她吩咐道:“素娥,赏钱。” “得嘞,娘子。” 五色狮子得了赏钱,连忙翻起筋斗,耍了几个招式,惹得众人开怀。 递上拜贴后,便有主人家的小娘子过来引路,小厮在后面唱礼,高声道:“卫国公府送来碧玉屏风一件,麻姑贺寿图一幅,玉如意一双,福寿香一盒……” 一路上走走停停,东张西望,萧府当真是气派至极,琉璃瓦、玉石桥比比皆是,更别说亭台楼阁、假山清渠,好像处处皆是匠工巧思、点睛之笔,还平白无故多出一分文人的风雅气。 随着众人来到宴会大厅落座,只见满屋女眷,莺莺燕燕,杂糅在一起的迷迭香扑鼻而来,满耳皆是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门外小厮引吭高声,报:“柔嘉公主到──” 室内众人皆起身行礼,待公主落座后,戚望舒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她衣是长安最鲜,妆容精致,朱唇明艳。 望舒垂下双眼,恍若隔世,内心却惆怅到发酸,晏妙年,是与她闹掰后,互捅刀子的晏妙年,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戚容音端着酒杯,走了过来:“阿姊,这些年来你对我多有照拂,容音今日敬你一杯。” “嗯。”望舒闷闷应了声。 谁料下一秒,她不知是被绊倒了,还是单纯走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望舒跟前,杯中酒水洒落,溅了两人一身。 她慌慌张张站了起来,看到狼狈的桌面,一拍脑门,急急解释道:“阿姊,实在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几位小娘子,开始掩面嗤笑,毕竟戚家二房那点破事,早在京中传开了,戚望舒父亲私藏外室十年,还诞下一女,不顾众人反对带回家中,而她母亲却是刚烈的性子,一封休书奉上,入了道观追求长生仙法,实为长安城中第一人,至今仍被津津乐道。 按理来说,望舒应当是极为厌恶这个庶妹的,传言皆说二人极为不和。 望舒确实不喜欢她,但倒也谈不上厌恶,此时此景,别人脑中恐怕早已浮现一出姐妹相争、诬陷构害,随后互扇耳光的大戏。 但望舒却十分释然,习惯了,戚容音是她天生的扫把星,是上天派来克她的死敌。 毕竟每次与她同行,都没好事。 入府第一年,卑微的小庶妹使劲讨好望舒,想给她留一个好印象。 望舒说池塘中间那朵荷花开得真好,她撑着小船非要去采,结果人仰船翻,扑通一声掉了进去,满身污泥。 望舒看见了,本想转身离去,刚刚迈开腿,叹了口气,转身跳入池塘将她捞起,她傻呵呵举着荷花,“姐姐,我给你摘下来了。” 入府第二年,望舒与父亲吵得不可开交,她决定离家出走,戚容音抱着她的胳膊痛哭流涕,像个可怜兮兮的小狗,一路跟在她后头,走了好几里地。 直到落了榜的书生非要寻死,从高阁一跃而下,稳稳当当摔在了望舒面前。 没死成,断了腿,但戚容音当即吓晕,望舒只好拖着她回了戚家。 入府第三年,望舒与父亲吵得不可开交,决定再次离家出走,这次她学聪明了,趁着月黑风高,戚容音正在睡觉,收拾好行囊从后门离开,可路走到一半,发现没带银子,折回家中的路上,却看见金吾卫背着戚容音,她却睡得正酣。 望舒提着胆走过去喊道:“放下她,这是我妹妹!” 金吾卫轻声道:“奥,原来是你啊,大晚上的这小丫头到处乱跑,说是要找失踪的阿姐,谁料自己却迷了路。” 他拽着望舒的衣领,“走吧,哪里的,送你们两回家。” 仔细一想,原来戚容音说了这么多次“不经意”、“我错了”、“对不起”。 正如此时一般,她慌慌张张看向四周,豆大的泪珠下一秒就要低落,最终楚楚可怜地说:“还请阿姊海涵。” 望舒叹了口气,“走吧,马车上还有备用的衣裳,找个厢房换了。” 萧府的侍女,带她们下去换了一身衣服,问过时辰后,望舒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四处逛逛,透透气。” 戚容音非要跟着她,“阿姊,你别一个人,我担心。” “没事的,我认得路,乖啊,佳人有约,别烦着我了。” “行,行吧。” 望舒独自享受了一会儿宁静,循着记忆晃晃悠悠向前走去,只见一处闲亭,牌匾上刻着“云中”二字。 她懒洋洋的靠在护栏上,漫无目的地环顾着四周,玉石桥边,一池碧水清澈见底,落叶被水波推着轻轻荡漾,桃花初绽枝头,春风吹拂、微微摇曳,思绪也渐渐飘远。 父亲是不够坦荡的伪君子,押送粮草前往边关,却遭贼寇拦截,九死一生时被寡妇所救,那人便是赵氏。 她怀中还有一个遗腹子,是戚容音。 戚容音不是父亲的女儿,但他却将赵氏母女养在了京城,后来怕她嫁不出去,决定认了这闺女,又将赵氏抬作了妾。 从此之后,他满心满眼只剩下了赵氏和戚容音,再也容不下望舒半分。 而母亲呢,人人都说她是个刚烈的女子,休夫之后,彻底离开这个鸡飞狗跳的红尘俗世,去了道观追求仙法,徒留望舒在人间受尽波折,一腔悲愤不知说与谁听。 良久,良久。她俯身看着池中无忧无虑、结伴嬉戏的鱼儿,心中是不尽的惆怅。 再次抬起头时,却见晏希白一身锦衣朱裳,玉带束腰,明明是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却端得一副皎若云中月,芝兰玉树、超凡脱尘的文人模样,彷若那水墨画中翩然而至的如玉君子。 望舒甚至不知道此时她眼中盈满了泪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晏希白走近了,问道:“戚家娘子缘何在此哭泣?” 望舒揉了揉眼睛,渗出些许湿意,她半真半假地说:“许是风吹沙砾入了眼,又或许是迷了归途。” 晏希白眉眼间捎带了些温柔多情,“若是迷了归途,本宫还能送戚娘子回去,若是沙砾入眼,那倒爱莫能助了。” “小时候沙砾入眼,阿娘都是安慰道,吹吹就好了,殿下,这点小忙都爱莫能助么?” 他双颊泛起潮红,有些手足无措,“于礼不合。” 望舒笑得肆意,“好啦,逗你玩呢。” 晏希白从怀中掏出一块兔形玉坠,交由她手上,只道:“先前听闻娘子爱玉,特意挑来送你的。” 他复又掏出笺纸,上边写道:“未时三刻,云中相会。” “娘子今日约我来此,所谓何事?” “自然是,想见见殿下啊。” 他未曾想到,望舒今日竟然句句轻佻,有些羞恼,“娘子慎言。” 望舒气他总是一副圣人模样,故意说道:“只是想找殿下打听打听西域战事,我与楚凌云是指腹为婚的亲事,如今及笄已久,他却早早随大军出征,杳无音讯,心中难免有些急躁。” 晏希白强牵起一抹微笑,却有些落寞地说:“近日大军频频传来捷报,想必楚将军不日便将还朝,戚娘子大可放心。”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远处的绯色桃花,他柔声道:“再过一段时日,柔嘉便要与燕国公府的殷二郎成亲,太后总觉着她不读诗书、不识礼数,想让本宫替她寻个伴读的贵女,一起到东宫崇文馆住上几日。” “柔嘉素来没什么朋友,倒是与你谈得来,望舒可愿领了这差事?” 望舒又想起那日与晏妙年撕破脸皮的模样,摇了摇头,道:“只怕我是无福消受了。” “也罢,戚娘子婚约在身,理应与我避讳些,若是住进东宫也不成体统。” 话是这么说,醋意却有几分大,望舒有些破皮无赖,笑道:“我与殿下打小亲密,一张床都躺过,有什么好避讳的,只不过前些日子与公主殿下闹了难堪,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娘子慎言。”他有些诚惶诚恐。 望舒却说:“这是事实。” ———— 时间不早,二人回了宴厅。 樽前歌者声靡靡,红衣柳腰舞旋旋,众人推杯换盏间把酒闲谈,又有些王公贵女玩起了击鼓传花、雅歌投壶的游戏。 鼓声响起,桃花传动,起先不徐不急,众人不甚在意,直至忽的一下,好似雨珠接连饮断落在鼓面上,一声声急促得像是纵横边塞、争夺天下的马蹄。催得人那叫个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大母不喜热闹,正百无聊赖地吃着茶,见望舒归来,问道:“换件衣裳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她恭敬地回道:“萧府庭院景色宜人,我在外边独自欣赏了些许时辰。” “下次若再临时起意,倒是派些侍女回来通报声,免得让他人徒徒为你担心。” “是。”望舒漫不经心地应了句,目光却不由自主随着晏希白身影晃动。 只见他走到萧老夫人身旁,似乎说了些俏皮话,惹得众人哄笑一堂。 正是酒酣之时,柔嘉公主一时兴起,便咋咋呼呼挽起衣袖,嚷嚷着要与众人行酒令,萧老夫人示意晏希白看着她些,随后他便将微醺的柔嘉公主按倒坐下,派人去寻令筹来。 丝乐刚歇,他站起身,柔声道:“管弦嘈杂,不如行酒令以助兴。” 柔嘉公主夺过筹筒,憨笑道:“本宫充当录事,本宫先来。” 说罢她喝了令酒,从中抽出一支酒筹,念道:“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请人伴十分。”[1] 这是要请一人陪她喝酒的意思了。 四下鸦雀无声,毕竟柔嘉公主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朋友这种词吧,配不上她,当人,望舒曾今是她的至交好友,曾经是。 柔嘉公主晃悠悠倒满了两杯酒,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走到望舒案前,自嘲般冷笑一声,又将杯中酒递出,望舒险些就要接过,她却给了坐在望舒旁的戚容音,神色迷离,复而喃喃道:“与朋友交,言而有信。那言而无信的可就当不成朋友了,是吧,望舒娘子?” 望舒低头应道:“公主殿下所言极是。” “那便请容音娘子为本宫饮酒。”她手中酒杯换了个方向,递到了戚容音面前。 戚容音接过杯盏,有些不安地看了眼望舒,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笑得眉眼弯弯,一饮而尽,道:“乐意之至。” 望舒尴尬地轻拂额间细发,呵,这是埋怨她言而无信么? 她端起酒自饮一杯,随后举起金樽倒置,滴酒不漏,扬声道:“我也试试。” 侍女捧着筹筒过来,望舒抽出一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上客五分。” 她笑着看向晏希白,说道:“殿下最为尊贵,是为上客,请饮酒。” 晏希白微颔首,喝下了杯中酒,随后他也招呼侍奴,从筹筒中抽出酒令,饶有兴致地念道:“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 “戚娘子一身华服美裳,玲珑珠玉,当仁不让,请喝酒。” 一来一回,望舒却有心与他掰扯,“殿下不如再看几眼,我可是觉得有好些个娘子比我穿得还要鲜艳。” 晏希白将问题抛向柔嘉公主,问道:“柔嘉,你觉得如何。” 柔嘉公主正喝得浑浑噩噩,口不择言道:“望舒穿得最好看……” 望舒只好沉默着饮完杯中酒。 晏希白继续问道:“柔嘉,过些日子你可便要成亲了,太后让本宫寻个大方得体的娘子进宫陪你几日,好监督你多读些诗书,你现下意属何人?” 她伏在案桌上,好像想到了什么喜事,咧嘴一笑,大手往外一指,醉醺醺地道:“望舒,我要望舒……” 望舒内心狐疑,她与晏妙年早早便断了联系,前世怎么不记得有伴读这一遭。她偏过头,凝眸看向茶盏中的一汪水,推脱道:“我身体不适,只怕进宫给公主传了瘟病,误了圣体。我读的书也不如容音妹妹多,对公主殿下也是无甚裨益。” 晏妙年突然惊起,听不懂她的推脱一般,冲过来握住她的手,关心道:“病了,你怎么病了,身体可还有大碍?” 晏希白却说:“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戚娘子好生歇息,大病痊愈后本宫再派人接你便是。” 望舒无言,只好半推半就应下了,大母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望舒,莫要闹小孩子脾气,我记得你先前与公主也是极好的玩伴,这段时间不知怎么竟渐渐疏远起来,听大母一句劝,珍惜眼前人,不然将来有你后悔的。” 3、夜长长 筵席结束,酒阑客散,案牍上杯盘狼藉,众人向老夫人说了些祝寿词,随后纷纷走出萧府。 来时尚且是旭日东升,带着几分欣喜和期待,去时只剩一轮皓月,耳中还残留了几声丝竹管弦,心里却是无边无际的荒芜。 坐上马车,天空便急急下起了细雨,碎玉投珠、杂乱无章地打在倾盖上,一声声撞进望舒心里。 透过车窗缝隙,只见周围房屋、花草、柳树都浸润在了湿朦朦的水雾之中,好像一幅烟云弥漫的水墨画。 前世庸庸碌碌度过了朝暮,未有闲情空听雨。 望舒手指一下下摩擦着兔子吊坠,软玉温暖,内心总算得到些许安抚。 回到家中时,便看见大雨滂沱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抱着伞站在门前痴痴等候。素娥搀扶着望舒正要下车,他就打开伞匆匆跑了过来,为二人挡着雨。 望舒抬眸间与他对视上,周围一切似乎在那一刻骤然定格。 上辈子最风光的大理寺少卿,说过喜欢她,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小奴隶——江凉空,如今还在微末时。 望舒在内心唾弃道:“忒,白眼狼,不要脸。” 相较于刚收下他时,这些年来,江凉空眉眼已经渐渐长开了,模样清秀,听素娥说府上好多小侍女都会偷偷摸摸给他添衣送食,嘘寒问暖。 甚至有时候,郡主来她家中做客,目光总是若有若无,飘落在他身上,言语中隐晦的提到,想养他当面首。 可当望舒一说,他父亲是落难的大理寺卿,一个个都不敢吭声,淌这趟浑水了。 江凉空还带着些许稚气,他脆生生地唤了句:“娘子,你回来啦,小心淋了雨。” 说罢他正要伸手来扶,望舒却打掉了他的手,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让素娥接过伞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他在那站着淋雨。 戚容音看见他像个惨遭主人抛弃的落水狗,又散发出她善意的光芒,丝毫不顾及男女之别,接过侍女手中伞后,便匆匆忙忙向他奔来,温柔地说:“莫要淋了雨,当心着凉。” 他却抬头看向望舒远去的身影,可怜巴巴。 望舒内心不屑,昔日初见时我也曾为你撑过伞,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哪怕性格再怎么恶劣狠毒的戚望舒,尚且还知道这些道理,他江凉空呢,当真是狼心狗肺。 他也惯会用这些讨好人、惹人心疼的手段,上辈子算是自己看走了眼,竟不知他早早便对戚容音情根深种。而那些与自己的甜言蜜语皆是虚与委蛇、假情假意。 晚间时,父亲像是迷迷糊糊度过了这几年,才终于忆起他还有个女儿,派人匆匆忙忙唤望舒前来训话。 这会儿倒像个慈父一般,拉着戚望舒说了些体己话,“望舒今年十七有余了吧?” 戚望舒垂下眼眸,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悲戚,或许我从来就不该寄希望于他人,可即便人心如顽石般坚硬,也终将被这些伤心事刺得个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来,她冷冷的回道:“是。” “今日传来消息,大军打了胜仗,不日便将凯旋,届时你大父还有凌云就都回来了。” 望舒心想,回来便好,她正愁没机会与楚凌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父亲继续端起一副关心的派头,语重心长地说:“你与凌云啊,在娘腹中便定下了婚约,你方及笄时,阿耶舍不得让你随他前往边塞受苦受累,可又怕你嫁了过去,日日夜夜守着空闺,若是他这一去三四年回不来,又或者中途出了什么差错……” “命丧疆场就更不好办了,这才一直拖到现在,可如今也到了该履行婚约的年纪,所以便想问问你的意思。” 望舒有些迟疑地说:“女儿与楚凌云只有发小之义,并无男女之情,我只想退了这门亲事,还请阿耶成全。” 他面露难色,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可这楚小将军也守着婚约,多年不曾娶妻纳妾,若这会儿他回来便急冲冲上门退亲,倒显得我们不仁不义了,这事儿还需与你大父仔细商量商量。” 望舒也知道急不来,只能静观其变。 “转眼间望舒也这般大了,日后你也是要成为执掌中馈的夫人,平时沉稳些,保持一颗清静心,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阿耶也不求你日后有何出息,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便是最好的了。” “听说你这是要应召入宫伴读,且与柔嘉公主打好关系,将来太子继位,对你、对你夫家也是大有裨益的。” …… 这是望舒重生归来的又一个无眠之夜,内心已全然没有了重活一世的欣喜,只觉浑身空空荡荡,疲惫且乏力。她有一刻甚至在想,要是我没有重生便好了,这样便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受这些磨难与挫折。 可既然她比常人幸运几分,多了这次机会,她便想着再与这命运争一争,让自己活得更快活一些、更有温度一些。 翌日清晨,望舒本想去大母处请安,却看见戚容音正与江凉空亲昵地坐在一起,说着些悄悄话。 这一派和谐的场面突然触了望舒哪块逆鳞,让她回忆起前世那些不堪,遂怒斥道:“江凉空,你不去洗衣拖地,在这儿偷懒作甚?” 戚容音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说:“阿姊,不是这样的。我见他昨日淋了雨,夜里又是风急,怕他受凉,便想着送碗姜汤过来。千错万错都是容音的错,阿姊便饶了他吧。” 戚望舒气急反笑:“我还没说要怎么罚他,你就急着替人家求情了啊?别左一个阿姊右一个阿姊的叫着,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好妹妹。” “更何况,江凉空是我买下的奴隶,我爱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就算是病了也得给我受着。” 戚容音这个娇娇娃,说两句就又开始哭泣了,“可……可奴隶也是人啊。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会生老病死,他们也是会难受的,得饶人处且饶人,阿姊为何不能以己度人,偏偏要如此斤斤计较。” 这时候,父亲正打算出门上朝,看见这一幕,没声好气的说:“望舒,别老是欺负音音。” 望舒先是呛了他一通:“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人了,没见她上赶着找骂吗?” 戚容音哭得更狠了,她牵起望舒的手,“阿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算了,望舒最受不了小娘子在她面前哭泣,想骂也骂不出来,拿起手帕,不轻不重擦去她的泪水,“别哭了,大清早的,烦不烦啊。” 江凉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日后也定会离三娘子远远的,绝不会误了她的声名。” “你倒是懂事。” 但打骂这种事情还是算了,万一他日后记仇,岂不是给自己平添麻烦。 “若还想平反满门冤案,还不去习武读书?” “是。” 戚容音依旧牵着她的手,“阿姊,你最好了。” 望舒皱起眉头,“该绣花就绣花,该习字便习字,别三天两头往我院里跑,你烦不烦啊。” 大抵是,她的性格真不讨喜吧。 上辈子亦是这般,有戚容音的地方呢,和和睦睦,充满着欢声笑语。而望舒所在之地,有时是一滩沉寂的死水,任尔强风吹拂,也掀不起一丝波浪,而有时则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永无休止的争吵。 望舒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那话本中的反派角色,主角自然是她的好妹妹戚容音。小太阳一 般的戚容音哪哪都好,做事情张弛有度,为人和善,更是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和侍女也能打成一片。很多人喜欢她,很多不喜欢她的人最终也会慢慢喜欢上她。 晏妙年便是后者。 可晏妙年曾经是望舒的至交好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如果她没有喜欢上戚容音的话,如果她没有在望舒面前句句不离戚容音,句句夸赞戚容音的话。 那日,望舒与她起了争吵,她责备望舒心肠歹毒,说她自私、小气、善妒。 活该大家不喜欢她,活该她没朋友,活该她父亲兄长都偏心戚容音。 那样的话太过戳人心肺,于是她们彻彻底底断了联系,望舒发誓再也不会对任何人交心。 前世也不是没有转机。那时,二十几岁依旧待字闺中的戚望舒成了他人口中嫁不出去的老娘子,父亲匆匆忙忙榜下捉婿,即将成婚之时,晏妙年找到她说,那探花郎不是什么好东西,望舒不信,反呛道:“所以我戚望舒活该没有人爱,所遇皆非良人?” 后来,再见她时是在与晏希白的大婚宴上,她唤了声皇嫂,道了声恭喜,不知真心假意。 再后来,便是天人永隔,杳无音讯。 这时,前往皇宫的马车已经到戚府门外了,管事的嬷嬷正催促着望舒上车。望舒的确想不明白,晏妙年为何要让自己进宫伴读,她可不是什么好学之人,先皇后在世时便管不住她,更何况父皇恩宠加身,更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 马车一路前行,入了太子东宫,望舒随着奴仆走到一处宫殿。 只见此时晏希白正散漫地坐在案前,端得一副倜傥模样。他手里捧着一本书,而晏妙年正跪坐听训。 “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了,这《诗经》竟一句也背不出来,罚抄三遍。” “这玩意儿文绉绉的,字我都没认全,更别说通篇晦涩难懂,不知所云,背啥啊,背了有用吗?”晏妙年反驳道。 晏希白霎时气得火冒三丈,啪的一声,他将书扔在了书台上,站起身来,指着她的鼻子,却憋了半天憋不出话来。 看到这般滑稽的场景,戚望舒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憋不住气笑了出来。 “未曾想太子殿下也会这般训人。” 晏希白抬头后,看见望舒从外边进来,搞搞抬起的手瞬间放了下来,背在身后,训人的气势也一秒收束,“望舒,你过来了啊……” 望舒行礼,道:“太子殿下安好,公主殿下安好。” 晏希白上前将她扶起,急促地说道:“早就听人说,戚家二娘子端庄优雅,温和从容,本宫这妹妹打小不好读书,还请多照拂些,若她蛮横无理,不听管教,你只管来找本宫便是。” 望舒浅笑低眸,应道:“是,殿下。” 倒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望舒“端庄优雅”、“温和从容”,他明知自己是什么模样,如今却也恭维起来。 “那这几日你们二人且在东宫住下,本宫晚些再来。” 4、崇文馆 待太子殿下走远后,晏妙年方仓促起身,朝着他的背影一阵拳打脚踢,“王八蛋滚犊子!” 发泄完怒气之后,她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向戚望舒,随后捡起案牍上的诗经向望舒走来,抵着她的胸膛,抬起下巴,倨傲地说:“三遍,你替本宫抄了。” “幼稚。”望舒小声咕哝道。 “你说什么?” 望舒不欲再起争端,温顺地接过了书,低头应和道:“是。” 晏妙年毫无仪态地坐到了一旁的胡床上,一边吃着果子,一边懒洋洋锤着发酸的腿,时不时看向望舒,上下打量着,深色复杂。 过了不久,她忸怩地开口问道:“你近来过得可好?” 望舒提笔抄书,没声好气地说:“托殿下鸿福,一切安好。” “呵,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望舒挑了挑眉,不动如山。自己重活一世,心性与以往大不相同,才不要跟她计较。 她见望舒没反应,觉得有些稀奇,又继续派遣道:“戚望舒,本宫渴了,快去给本宫倒杯茶。” 望舒放好笔,站起来冷眼看她,随后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端到她跟前,伏低身子,“公主,请用茶。” 她喝了一口,挑刺般说:“茶凉了。” 望舒压下心中怒火,“我去请宫女再烧一壶。” 转身想要出门,她却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先去抄书,可要写快些,若是皇兄怪罪下来,本宫可饶不了你。” 望舒重新回到案台,提起笔开始誊抄。 漏刻中的细沙不断流逝,思绪却渐渐飘忽,又渐渐想起了些前世之事。最后缠绵病榻那些时日,倒是听宫女在窗下说了些闲话,晏妙年最终也没寻到一个好归宿,轰轰烈烈闹了和离,可那又能如何呢,这世间万事总是出人意料。 佛家中有禅语说:众生皆苦,万相本无。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 望舒曾以为自己是命运眷顾之人,生来便是泼天富贵、无上尊荣。可后来呢,一生追名逐利、纸醉金迷,商海沉浮多年与众人勾心斗角,勾引废太子谋夺帝位,最后竟是匆匆了却生命,死在了大婚当晚。 无福消受。 半晌后,晏妙年的声音传来,有些怯懦,若是不仔细些便听不清了,她道:“那日是本宫说话狠毒了些……” 望舒手中的笔顿了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任由纸面上晕出一大笔墨。她看向晏妙年,哽咽却又固执地说:“你道歉。” 晏妙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生生止住了,最后豁出去一般,娇声道:“望舒,抱歉,那日是本宫过分了些,你莫要生气了嘛。” 望舒微偏过头,紧咬下唇,缓缓闭上了双眼,上辈子临死都没能听到的话,这辈子便这般轻易说出口了。 她撂下笔,“行,你过来,罚抄三遍。” 她瘪了瘪嘴,“那你不生气了吗?” 望舒有些自嘲地说:“有什么可生气的,你说的不都是事实。”没错,我就是心肠歹毒、自私、善妒,没有人喜欢我,所以一个个都不断弃我而去。 她走过来,抱住望舒,“望舒,你不喜欢戚容音,那本宫日后都不再提起她了,你得不到的金钗珠玉、绫罗绸缎,本宫有的也全给了你。若是所有人都偏心戚容音,本宫也只一心向着你一人。前些日子还梦到,你以后会嫁个如意郎君,他将敬你爱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你快提笔抄书,我……我出去走走。”望舒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场景,说罢便带着些狼狈匆匆离开。 来到庭院之中,昂首立于天地之间,微风轻拂发梢,一片茫然与寂静。 望舒已经逐渐忘却儿时之事了,只是后来常常在大人口中提起,那时晏妙年贪玩落水,是望舒生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将她捞起。 皇后仙逝之后,她便喜欢一直、一直黏着望舒,两人喝茶、发呆,说些闺房趣事、胭脂水粉,也曾谈过天论过地、说过些豪言壮语。 望舒放不下这段情谊,却也难以释怀。 似乎最为狼狈的时候,总会遇上晏希白,这会儿他走了过来,叹气道:“怎么,可是妙年欺负你了?” 她摇了摇头,“只是看见叶落花残,有些伤感罢了。殿下这是要往何处去?” “去崇文馆藏书阁,寻几本书。” 望舒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说:“我可以随殿下一同前往吗?” 她只是,想短暂的逃离一会儿罢了。 晏希白微微颔首,道:“那是自然。” 望舒跟上他了的步伐,有些不解地问:“殿下想要寻书,派遣下人去拿便是了,何必亲自辛苦走一趟?” “因为,寻书的过程其实便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藏书阁总是清静的,无人打扰,明明身处红尘嚣世,却又好似一头扎进进了云雾之中,飘飘然如入仙宫。” 望舒不懂,“我未曾去过藏书阁,我母亲出身商贾世家,向来是不爱看见这些书啊纸啊的,我家中也皆是武将,只有父亲一个文臣,他手下是藏了些书,可却从不让女儿踏足书房。我平日里更是鲜少出门,都是让婢女到市集上,看到什么新鲜书买回来便是了。” 晏希白浅笑道:“那今日便与娘子去走上一遭。” 说罢他又继续解释:“这藏书之处又有皇家藏书、官府藏书与私人藏书之分。皇家藏书多位于三馆之内,弘文馆隶属门下省,掌校理典籍、教授生徒之事,而集贤院与史馆皆属中书省,掌刊辑图书与修撰国史。” “官府藏书呢,则在秘书省,下又设有著作局与太史局,负责经籍图书,修撰碑志、祝文以及观察天文、稽定历数等事。”[1] “崇文馆则是东宫藏书之处。” 望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复问道:“娘子平日里爱看些什么书?” 望舒听到这个便有些头大,“如果我说,我最讨厌那些女诫、女训,烈女传之类的云云,殿下会觉得如何?” “不喜欢亦是寻常,若本宫是女子,早便恨透了这世道。” “所以啊,我倒是喜欢看一些异志奇闻,还有民间话本,以前大父在家中时,也喜欢教我读一些兵书阵法,那个倒是有趣,只可惜我未曾习武,不能像堂姊一般横刀跨马,气壮山河。” 晏希白垂下眼眸,有些失落地说:“戚娘子从小便与楚家郎君定下了婚约,他是将才,必然是要征战沙场、戎马一生的,多读些兵书也是好事。不像孤,身子弱,便是骑马也费劲。” 望舒笑了笑,道:“殿下好生休养,调理好身子便能骑马射箭了。我与楚凌云这事儿也说不准呢,要是哪天他从边塞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我倒是宁可不嫁。” 二人说笑着走进阁楼之中,便有典书匆匆走了过来,行礼后问道:“殿下需寻何书,下官这便给您取来。” 晏希白道:“不久前秦州一带连震不止,山崩泉涌、房屋塌竭,死伤不计其数。可消息传来京都之时已经于事无补了。典书可知有何书籍记载了地震之事,只管告诉本宫藏于何处便是。” 典书道:“历朝史书皆有相关记载,但却并无一书统一收录诸事。地方县志中有更详尽记录,但崇文馆内似乎未曾收藏。” 晏希白道:“那后汉书中张衡列传在何处,还有张衡集,本宫亲自去寻。” 典书翻阅名录,随后道:“乙部正史十七,丁部散文集三十六。” 晏希白微微颔首,便带着望舒往乙部走,只见室内图书浩如烟海,一众钿青牙轴的书卷让人眼花缭乱。 望舒走近,仔细一瞧便看见了,踮脚拿下后交给晏希白,他寻一处坐下后便专心致志地翻阅起来,道:“戚娘子大可随处看看。” 地方百姓苦于天灾人祸,京中却依旧处处笙歌燕舞、其乐融融。 人类之于苍天大地,又实在太过渺小了。 当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5、分分钟需要你 戚望舒懒洋洋地倚在柜架上,周围是空荡荡的寂静,手中捧着一卷书,有些沉重,闻得到些许墨香。抄书匠倒是写得一手好字,端庄风雅、穹劲有力 。 史书寥寥几笔道尽他人一生,晦涩难懂,不如眼前人有趣。 她放下书,不动声色的看向晏希白。 此时他正襟危坐,心无旁骛地看着书,时不时掩面咳嗽,带了些文弱清冷的书卷气,感受到望舒投来的目光,他恍然抬头,和煦一笑,春风化雨。 不像上辈子刚被废黜那段时日,面若寒冰,怏怏不乐,如同濒死之人一般了无生气。 也不像刚登基那会儿,周身皆是天子气度,庄严肃穆、不苟言笑,让人难以接近。 更不像与望舒大婚那晚,阴郁偏执,明明口中一声声哀求着他人爱怜,却做尽疯狂之事。 晏希白抬起头,却害怕与她目光相触,眼神飘忽,半晌后开口道:“父皇让本宫去一趟寺庙,参禅礼佛、抄写经书,为那些灾民祈福祷告。” “常日闷在东宫也是颇为无趣,望舒若是愿意,过两日再带上柔嘉一同前去,如何?” 望舒走到案前坐下,右手撑着脸颊,偏过头来看他,道:“太子殿下派些属官前往便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又或者,还要博些宽厚仁慈、爱民如子的贤名。 晏希白半垂眼眸,道:“本宫不信神佛,他们说众生皆苦,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可本宫是宁要强求也不愿得不到之人。身居高位,总有一些事情需要做给别人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本宫在乎的,每一个百姓的生命本宫都在乎的。” “那殿下,我陪您去。” ———— 时间过得极为缓慢,望舒打了个呵欠,有些乏倦,但也只好强撑着困意。 晏希白将手中书卷放回,道:“时辰不早,我送戚娘子回去歇息吧。” 望舒轻应了声,站起身来收拾衣裳,扬了扬身后灰尘,随晏希白走了出去。 两人走在宽阔的宫道上,聊到酣畅淋漓之时,他开玩笑般说道:“望舒曾说,如若楚将军有了心爱之人,你便宁可不嫁。怎么,望舒是不喜欢他么?” 望舒摇了摇头,“不喜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此八字便困住了许多人的一生。我与楚凌云在娘胎中就被迫定下了婚约,小时候阿娘总是指着他说,望舒,可记好了,那便是你的未来夫婿。” “当时迷迷糊糊吧,也不懂什么是夫婿,什么是婚约。” “门当户对,他长得不错,又争气,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像有这么一个夫君,倒也不赖。 “可先不说品性如何,我打小就没与他见过几面。简直是,谈何喜欢。” 可上辈子,当他牵着哑女的手,望舒才觉得守了十几年的婚约就是个笑话,到嘴的鸭子飞了,是个人都会不爽。 她落不下这份面子,百般刁难,到最后两败俱伤。 晏希白没来由感到欣喜,他结结巴巴地说:“戚将军武功盖世,长相英武不凡,又会说笑逗趣,柔嘉说,很多贵族女郎都喜欢他的。” 复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了,“可若是望舒不喜欢楚将军,便…便退了这门亲事,莫要委屈自己,若家中长辈不同意,本宫替你劝说一二。” “殿下,我不喜欢他这般鲁莽的武夫。” 他错愕地抬起头,“本朝人素来尚武,那,那戚娘子……” 她轻快地说:“我喜欢殿下这样的。” 晏希白霎时红了脸,像是被噎着了一般,剧烈的咳嗽后,他说道:“可是我,我自小体弱多病,也不会骑马射箭,不通音律,在宴会上更是不会玩些雅歌投壶、双陆、射鸭的游戏,我连打马球都不会。我,我还嘴笨,不懂得如何讨人喜欢……” 他埋着头说了许多,紧张到重复多遍、甚至语句不通。 望舒往前大跨一步进了宫殿,随后转过身来,“可是殿下,我到了,改日再见。” 说罢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也不知身后人是何等窘迫。她见晏妙年还在抄书,便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心情舒畅。 晏妙年一只手撑着下颚,顿了笔,幽怨地看向望舒,“你们刚说的话,本宫都听见了。” “听见又如何,你抄完书了没。”说出口后才忽然惊觉,她们好似又回到了往日闺中密友时,可以开玩笑互相取乐,可以假惺惺地嘘寒问暖。 望舒索性向她走了过去,拿起案上洋洋洒洒、凌乱不堪的纸,只消看了一眼,便下断言,“你这又是找的哪个抄书匠,一看这字迹就不一样。” 她嘟囔着说:“我没有,真是自己写的。” 她见望舒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忽然大声嚷嚷:“你不会真的喜欢太子吧?” 她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的数落道:“他这种人呆板、无趣,天天让人家抄书抄书,还身娇体弱动不动就咯血晕倒,他虽然是长得是赏心悦目了些,但好看也没有用啊。你想想要是日后他继承皇位,后宫佳丽三千的,你忍得了?” 望舒挑了挑眉,“太子殿下人挺好的呀,我就是喜欢他,你能奈我何?” 她拍案而起,“不行,我不要你当我嫂嫂!” 望舒属实被吓了一跳,上辈子怎么不见她这么大意见,仔细打量着她是不是哪里变了,却骤然看见她腰间的虎形玉佩,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察觉到望舒目光后,她掩耳盗铃一般将玉佩藏紧。望舒趁她不备,俯身拿过来一看,内心错愕,“这不是我长兄的玉佩么?伯母还说过要让他留给未来媳妇,怎么在你这儿……” 她支支吾吾地说:“什么长兄,媳妇儿,我听不懂,这就是我的。” 望舒板着脸,逼问道:“你撒谎,说实话。” 她有些羞恼,“这就是兰成打赌输了,押在我这儿的。” 望舒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仔细思索,差点忘了还有这茬。上辈子大兄从边塞归来之时,立下赫赫战功,家中给他介绍了诸多京城贵女,谁知他一个也看不上,谁都不愿娶,伯父都想找人压着他的头拜堂成亲了,可他却自请去镇守边关。 后来……后来与贼寇殊死搏斗之时,废掉一只右手,从此成了只会纸上谈兵的武夫子,一生潦倒。 望舒试探性地问:“可你都快与殷二郎成亲了,还留着其他男子物件作甚。他欠你多少银子,我出手替他赎回。而且他寄信回来说,已经在边塞与一个小娘子私定了终身,这东西是要给我未来嫂嫂的。你大方些就不要强占着了。” 她怒气汹汹地吼道:“不可能,他说过让本宫等他的,他说过立了战功就会向父皇求娶本宫的!” 望舒内心错愕,原来大兄是在等她…… 只不过前世晚了一步,大军凯旋之时,柔嘉公主早早便与他人结为了夫妻。 她讪笑着说:“好啊你们两人瞒了我这么久,可你与殷二郎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燕国公在朝堂上就向父皇求了亲,传到我这儿都为时已晚了。我苦苦哀求父皇,他却说天子一言九鼎,说话算话。我又去跟太后说我与戚家大郎两情相悦,请求不要拆散我们这对苦命鸳鸯,太后说他久战疆场,保不齐马革裹尸还,让我早早断了这份心思,与殷二郎在京城好好享着荣华富贵,不要让父皇为难。” 望舒叹了口气,道:“那你要如何是好?” 她凑过来,在望舒耳边悄悄地说,“我都想好了,若是等不回兰成,我便逃婚。” 望舒扶额,她果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上辈子定是逃婚没逃成,最后散了一对鸳鸯,成了一对怨侣。望舒接着劝道:“皇宫向来守卫森严,更别说公主大婚之日,届时必将严加看管。你这法子太鲁莽了,你且不要轻举妄动,我会帮你的。” 她眉目间有些欣喜,“我就知望舒心里还是有我的。” 说罢她话锋一转:“可本宫还是觉得太子只适合远远地看着,待他继位之后,宫中皆是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昨儿临幸这个,明儿那个肚子又揣了娃,你这小醋缸不得撑破?要我说还是楚将军好,现下太平盛世,待他归来当个闲官,你日后看紧些,勒紧他的裤腰头,他定然不敢有二心的。” 人人都说,轰轰烈烈的感情并不可靠,细水长流,日久方见真章。可是若一开始便没有感情,在一起后,还要因为柴米油盐吵吵闹闹,相互看不上眼,最终蹉跎着将就了一生。 “从军在外,天高皇帝远的,你还真盼着他们能给你守着什么贞洁?那照你这么说,我觉得大兄也不怎么样,鲁莽不知礼数的武将,心气高,嘴上没把门,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能活活把人气死。” 她哼哼地背过身子,“你嘴刀子厉害,本宫不与你计较。” 望舒继续说道:“便是在这皇城之中,那些好儿郎也不见得有多干净。不信便拿你那未婚夫婿开了刀瞧瞧。” 她唤来随行的素娥,吩咐道:“素娥,你传信与春山,让她好好查查燕国公府上的殷二郎,平日里有何嗜好,入夜后去了何处,在平康坊中有没有相好的小娘子,家中可有妾侍,可曾私藏外室,是否出入赌坊,与人有过纠葛。切记暗中行事,莫要打草惊蛇。” “是,娘子。” 晏妙年问道:“你去查他作甚?” 望舒回道:“你最好盼着他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好找个理由让圣人退了这桩亲事,不然你要如何嫁与我的兄长,难不成真带着他私奔、四处流浪,等圣人忆起你这个不肖女,再派人好声好气将你劝回?” 她瞪大了眼睛,随后傻笑道:“望舒此言有理。” “我就知道你心中亦有我。” 望舒感到一阵恶寒。 6、百无一用是相思 禁庭春深,夜凉如水。皇宫之中吃穿用度样样皆好,却有诸多规矩,不似小门小户那般随意。 望舒以伴读身份入宫,不是主子,不是客人,是万事皆需看人脸色,皇权之下的奴仆。 请人抬个热水过来洗漱,尚且要问过好些个掌事宫女。 大周朝的皇宫啊,气势恢宏、雄伟壮丽,却主仆分明,等级森严。 大周皇帝统治下的盛世包罗万象、四海来朝,却依旧分出了三六九等,贫富贵贱。 望舒曾无法自拔地沉沦在贵族身份带来的便利之中,但一朝身份颠倒,她竟也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万般无奈。 此时望舒正坐在窗台前,缓慢的等待着头发晾干。 “素娥,约莫过几日便要来月信了,你多备些月事带,不然届时又得东问西找。” “是。” 窗前月光洒落,格外明亮耀眼。望舒素来认床,今晚必定又是个不眠夜。 她披了件外衣,便走到庭院中去,春寒料峭,晚来急风,守夜的宫女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已经昏昏欲睡。 望舒道:“这不用守了,回去吧。” 她起身行礼,“奴婢谢过娘子。”说罢便瑟缩着身子快步小跑到回房中去了。 望舒百无聊赖的走动着,心如止水,万籁寂静。 却陡然间看见宫门外一人正提着宫灯,往来踱步,他身量高挑,却有些清瘦,一身黑衣,裸露的肌肤却格外白皙。四周静悄悄的,他又不似提灯的宫女太监,着实把望舒吓了一跳。 她定下心来,壮着胆子往宫门走去,问道:“阁下何人?” 走近之后看清那人面容,望舒惊讶地问:“太子殿下,现在已经宵禁,你在这作甚,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他磕磕巴巴的说:“望舒,夜里风凉,何不多穿些衣裳?我…本宫见月色正好,便出来闲逛,不知不觉便到了此处。” 望舒浅笑道:“殿下,进来坐坐吧。” 他提起衣摆,缓缓走进宫门,将宫灯放在一旁,便与望舒一同坐到了秋千之上。 望舒与他隔了有些距离,他依旧有些局促,一手叠于腹前,另一只手却紧紧握住晃绳,生怕坐不稳似的。 “娘子怎么还未入睡?” “刚洗漱完,头发还有些潮湿,月光太过亮眼,闲着无事便出来瞧瞧。” 他看着望舒披散开的长发,“怎么不叫侍女擦干,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望舒凑到他眼前,笑着看向他,“素娥今日累了一天,我让她早些去歇息了,现在已然夜深,不知殿下可有闲情帮帮忙?” 晏希白不敢看她,偏过头来,身子也微微后仰,望舒猜,他一定红了脸。 “殿下,附近无人,只有天知地知,你既有心来我院中,又何必在意礼节。” “殿下,你怎么不敢看着我呀,我又不是夜里勾人的女妖。”她轻声蛊惑道。 晏希白转过头来,与她匆匆对视上,又忙不迭垂下眼眸,“娘子皎若明月,又怎能自比夜魅。” “吹久了容易得风寒,我帮你便是了。” 望舒取下巾帕,递给了晏希白,随后背对着他。 晏希白有些迟疑,掀起发尾,不紧不慢擦了起来,手中动作轻到不行,生怕扯痛了她。 望舒微微侧头,“殿下,坐那么远作甚,近点呀。” “好。” “望舒今日所说之事,可是在与我开玩笑?” 你当真……喜欢我。 “何事?” “无,无事。” 随后两人沉默无言,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望舒看着两人月下身影,思绪涣散。 上辈子,晏希白在寝宫前替她打了一架秋千,可惜,命如纸薄,无福消受。 如今,他是否在窗前对月叹息,为她的离去感到哀愁。 又或者,已然娶了新妇,长恨春宵苦短,散尽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想到这儿,内心便没来由的酸胀。 当初晏希白说喜欢她,她的第一反应是感到不可置信,随后便陷入了长久的害怕。 怕你的喜欢太过浅薄,怕你的真心掺杂着权势利益。 怕你早早纳了侍妾,更怕你将来后宫佳丽三千,而我容颜逝去,君恩不复。 也怕自己是见弃之人,那些世家郎君尚且看不上,更别说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了。 而此时,晏希白却只是在她身后,替她默默擦干头发。 “殿下,只擦发尾怎么可能干呢?” “好。”他小心翼翼靠近了些,望舒转身面向他,往他怀里嗅了嗅,“殿下今日用的什么香,怪好闻的。” 在望舒凑过来那一刻,晏希白便紧张到手抖,更何况她还埋进怀里,嗅自己身上的气味,月夜寂静,她会不会听到那乱得要死的心跳…… 他慢条斯理,温温吞吞地说:“是我自己调的香,还剩有许多,若是娘子喜欢,明日一早便派人送来。” 望舒笑得眉眼弯弯,“好呀,那日后便能沾染些殿下的书香气了。” “殿下可有喜欢的女孩子?” 他摇了摇头,却又喃喃自语,“算是有的吧。” “那殿下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呀,三天两头看不见人影,很忙吗?” “每天就是进宫请安、上朝、下朝,随后便是在书房中处理事务,得空了便去崇文馆看书。” 望舒噗嗤一笑,“这太子殿下怎么像块木头似的,好生无趣,就不会去听上三两小曲,宴饮作乐?” 他摇了摇头,“我以后会学的。” 望舒纳闷,说道:“殿下,这不是学来的,我的意思是呢,倒也不必将自己拘得那么紧,与寻常郎君一般,给枯燥乏味的生活寻些乐趣,才能日日好心情嘛。” 他还是愣愣的,不开窍。“谨听娘子教诲。” “唉,殿下小时候还会捉弄蛐蛐,如今跟个小老头似的,张口礼仪,闭口礼仪,好像要将我拒之门外一般。” “不是的。”他急急忙忙解释,“望舒有婚约在身,我不敢靠近。” “小时候喜欢玩蛐蛐,但是有人上奏说我玩物丧志,德不配位。父皇将我斥责了一顿后,便再也不敢胡闹了。” 望舒心想,当太子可真累啊。 “玩蛐蛐怎么能算胡闹呢,京城里好些郎君娘子现如今还在玩呢。圣人不也喜欢踢蹴鞠打马球,这群老头子庸官,没事上赶着找事。” 他憋了许久,赞同道:“娘子说得对。” 半晌后,望舒说:“殿下,这桩婚事很快便要玩完了,莫要再冷着我了,可好?” “真的吗,你要与楚凌云退亲?”他手中动作停下,有些惊讶地问道。 “殿下这么欣喜,难不成是喜欢我吗?” 他好像一下子被戳中了心思,急急站起身来,说道:“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戚娘子好生歇息,本宫先行告退。”说罢便捡起宫灯,仓皇离去。 望舒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未能开口。 ———— 这日,晏妙年本该在崇文馆中听那些夫子说着之乎者也,她却逃了课,将望舒拉到她闺房之中,门窗紧闭,神神秘秘地问:“望舒,你那日所查之事可有结果,这东宫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若是查到那殷二郎的把柄,我便立马冲到父皇身前,让他为我退了这门亲事。” 此时,戚望舒与晏妙年对坐,正一口吃着一个樱桃。望舒吩咐道:“素娥,念一下近日春山送来的信件。” “是,娘子。” 素娥从衣襟内掏出一张纸,清了清嗓子,念道:“回禀娘子,据春山所查,这殷二郎周身清白,靠门荫入仕,现任礼部员外郎。平日里勤学有礼,饱读诗书,礼贤下士。此人酷爱音律,常常宴请些文人墨客,前往城西郊外的豪宅赏花饮酒。家中并无妾侍,也未曾出入赌坊。受友人相邀,他休沐日里去过几次平康坊,但也只是宴饮作诗,听三两小曲,听老鸨说未曾有过相好的小娘子。” 晏妙年一听,惨呼到:“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望舒也觉得惊奇,“这年头还有去了平康坊只饮酒听曲儿的郎君,他去的哪家店,改日我也去瞅瞅。” 素娥又仔细看了信件,道:“万春家。” 晏妙年道:“这本宫倒是有所耳闻,听说她们家那个都知郑晚晚不仅生得花容月貌,更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有一日兵部侍郎与光禄寺少卿在宴会上险些大打出手,她一张巧嘴三言两语就劝和了两位。” 她又忽然灵光一动,道:“望舒有办法了!我们雇人去绑了殷二郎,逼他亲自向圣人退亲,你说如何?” 望舒看着她这般聪明的样子,欲说还休。 “我觉得你还是要多读些书,那可是燕国公府上的嫡子,是你想绑就能绑得住的吗?若是他告到圣人那儿,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瘪了瘪嘴,“啊啊啊烦死了!” 望舒也有些无可奈何,“素娥,这几日再派人跟着他些,看看他都去了何处,若是有不对劲的地方立马来报。” “是,娘子。” 晏妙年忽然兴致勃勃,戳了戳望舒的脸,“唉,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她凑到望舒耳边轻声道:“太子他暗恋一个小女郎。” “此话怎讲?” “我听说,他还喜欢收集各种兔子形状的饰物,房中堆得满满当当的。” “有时候还大晚上的对月作画,画的都是一个女子的眉眼。” “你看,兔子,月亮,可不就是杜家的三娘子,杜父子是太子太傅,杜三娘与太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仅属兔还叫婵娟,所以我断定,晏希白就是喜欢她!” “所以,望舒,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要再喜欢他了!” 望舒:“我……” 7、胆小如鼠 已有好些日子未曾见到太子殿下,虽然不知他平日里在忙何事,望舒倒是被迫着和晏妙年一起学了些诗书礼仪。 太后派来的尚仪颇为严苛,正在二人将要被折磨将死之际,太子殿下派人匆匆传来福音,说是请她们二人一同前往寺庙为百姓祈福消灾。 再度见到晏希白之时,望舒便觉得他好似又清瘦了些,一副靡靡不振、郁郁寡欢的样子。 望舒想要开口问安,骤然与他对视上,他却隐隐约约有些避之不及。 马车一路前行,望舒静静的倚着窗棂上,大街小巷时不时传来摊贩的三两吆喝,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路上有人行色匆匆,也有人不慌不忙为娘子挑选着簪子珠玉,更有人挑着果蔬,摇摇晃晃往集市走去。 待车辙停息,望舒在侍女搀扶下缓缓落地,入眼即是气势恢宏的山门,四周古木参天,中间三门并立,两旁坐落着醒目石狮。抬头时见一蓝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慈恩寺”。 寺庙中香火袅袅,众人小心翼翼进了佛门,不敢高声语。东西两侧,晨钟暮鼓二楼遥遥相对,绕过一重院落,方见大雄宝殿,院前摆着宝鼎香炉,里面供奉着释迦牟尼的金身佛像。 有僧人前来接应,晏妙年好奇地问:“接下来是要作甚?” 慈眉善目的小和尚回道:“先是取香供奉佛祖,随后前往藏经阁抄写经书为秦州百姓祈福。” 晏妙年有些绝望地瘫倒在望舒怀中,撒娇道:“啊,又是抄书,皇兄你看我这几日手都快抄断了,写字歪歪扭扭的,便不去给您添乱啦,我随处逛逛,顺便为远在西域的将士们求个平安。” 说罢她便搀起望舒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道:“听芙蕖说,寺庙里有个大师求姻缘特别准,你要不要随我去算上一卦?” 望舒没有什么兴致,挣开她的手道:“不必了,我还是留下陪太子殿下抄书吧。” 她飞来一记眼刀,“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般积极?” 望舒施施然尴尬一笑,却依旧默默走到了晏希白身侧。 两人取香祭拜之后,跪在蒲团上听了会儿僧人诵读。紧接着便去了藏经阁,一路上过了禅房、斋堂,又在罗汉堂稍作瞻仰,满目皆是神态各异、姿势不同,却又栩栩如生的金身罗汉。 曲径通幽,二人入了藏经阁,小和尚收拾好笔墨纸砚,笑着作揖道:“施主,晌午时分会有僧人送来素斋,贫道便先行告退了。” 阁中一片清静,阁楼上还有僧人在整理着佛经典籍。望舒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晏希白却沉默地离了她三丈远。她不禁有些纳闷,自从那晚过后,晏希白便异常的沉默寡言,看见她甚至会匆匆绕道而行。 她默默叹了口气,那晚可是说错什么惹了误会? 但仔细回想,当时望舒还未曾说几句话,他便匆匆离去。实在无心抄写佛经,她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道:殿下,我不喜欢楚将军,望舒心悦于你。 她有些踌躇不安,倒拿着狼毫,一下一下在纸面上戳戳点点,斟酌许久后铁下心来,将它卷作一团,瞅准方向朝晏希白扔了过去。 接着便速速低下头来,当作无事发生,忐忑地抄写着佛经,执笔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可却又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他是何反应。 晏希白诧异的拾起信团,看了她一眼,有些迷惑,随后缓缓打开。望舒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牢牢拴住一般,剧烈挣扎着、跳动着。 她紧张到抬起双手紧紧捂住了脸:啊啊啊真的是太羞耻了!活了两辈子她还是头一次向郎君表明心迹,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轻浮了?他会不会根本不喜欢我?他会不会当面拒绝我? 晏希白打开信团,看清内容后瞬间涨红了双脸,他陡然拍案而起,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望、望舒,我…本宫……” 阁楼上的小和尚听到这番动静,先是吓了一跳,以为太子殿下被何人惊怒,随后纷纷走到栏杆处围观,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望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坐下先冷静冷静。 晏希白此时肌肤皆是一片通红,原先白皙的耳后根更是惨不忍睹。他定定坐下,慌慌张张抽出白纸,提笔写着些什么,可却涂涂改改又揉成一团想要丢弃。 望舒百无聊赖地坐着,经过了一轮漫长的等待。良久、良久,只见他将白纸折好,起身向望舒走了过来。他跪坐在蒲团上,将信纸放到案边,满怀希冀地看了望舒一眼,随后便害羞的别过脸去,好似等待凌迟一般。 望舒小心翼翼拿起纸张,摊开来入眼便是极为清隽秀丽的小楷,他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内容。先是自陈有多么多么喜欢望舒,从很早很早便上了心,随后又磕磕巴巴地说了些贬低自己的话,还将楚凌云拉出来对比一番。 最终得出结论:待他日望舒与楚将军解除婚约,本宫便禀明父皇,亲自上门提亲。 她放下纸,侧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晏希白,开口无声地道:“好呀,我等你。” 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吵闹,晏妙年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见二人皆是满脸通红,周遭氛围颇为诡异,但她却浑然顾不得这些,大大咧咧的喊了声:“望舒!” 望舒连忙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让她说话小声些,她凑了过来,见周围没什么位置,也不管不顾毫无仪态地坐在了地面上,附过身子,喜笑颜开地说:“我刚去大师那儿卜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望舒呵呵一笑:“他说你命里定会大富大贵,长乐无极。” 她埋怨道:“你有没有仔细听,本宫求的是姻缘,是姻缘!” 说罢她注意到望舒手中拿着的纸张,好奇地问道:“你拿的是什么呀,看着不像你的字迹,内容也不似佛经。” 望舒慢条斯理地将纸折起,放入袖中藏好,不慌不忙的道:“一位故人的信件,不甚重要。” 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接着说道:“大师说我红鸾星动,此生定能嫁给所爱之人,我又去求了平安符,现在京中人人都在传天降祥瑞,大军必当凯旋。” 望舒悄悄看了眼晏希白,两人相视一笑。晏妙年有些傻愣愣的看着二人,问道:“你们笑什么笑,那位大师真的很灵的,好多小娘子围着他,我等了许久才排上队,不信你们待会儿也去算一卦。” 望舒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欲再理会她,只问道:“太子殿下可抄好佛经了?” 晏希白这才想起正事,退回原来座位。 晏妙年不愿抄书,在一旁坐着,她有些紧张的说:“可是望舒,还有不久本宫便要与那殷二郎成亲了,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还是按原来计划,直接逃婚吧。” 望舒道:“春山传来消息,殷二郎近日频繁出入平康坊还有西郊的宅子,不像寻常那般饮酒作乐,却也不知所谓何事,我再让人盯紧些。” 晏妙年却道:“要不等宵禁之后,我们去平康坊瞧瞧,好久都没去过了,我还惦记着好些个小娘子。” 望舒耸了耸肩,看了眼晏希白,放低声音道:“你还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不成?” 她拍了拍胸脯,道:“放心,这事儿我熟,不会有人发现的。” * 抄完佛经之后,二人耐不住晏妙年一直念叨,便应她所求去大师处求了卦姻缘签。 却只见那位和尚唇红齿白,倒不似一般僧人那般清瘦寡淡,眉宇间竟还透露着一股富贵气。望舒有些犹豫:“这就是你口中的大师?” “对对对,很灵的。” 望舒凝眸,晃动签筒,最终摇出了个中签。 那僧人接过来仔细端详,念了遍签文,随后又接着说:“贫道看施主情爱之路颇为不顺,这命中还需历经三段姻缘,才能求得如意郎君。” 说罢他又拿出一箩筐器物,推销道:“贫道这里还有些桃木剑,娘子若是买些回去,说不定还能斩断几朵烂桃花。” 晏妙年呵斥道:“忒,你这秃驴净瞎说,原是想骗人买你的符篆法宝,算本宫看走了眼,死骗子。” 她拉起望舒就要离开,望舒却说:“我倒是觉得小师傅算得挺准的。” 旋即她看向晏希白,道:“殿下,要不你也算上一卦?” 晏希白有些茫然,笑着推辞道:“不必了。” 和尚:“施主不妨一试,不准不收钱。” 晏妙年哼哧哼哧的骂道:“你这秃驴,眼盲心瞎,没瞧见这是太子殿下,谁缺你那点破钱了。” 和尚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望舒:“殿下,试试嘛,来都来了。” 他犹豫着上前一步。和尚道:“请在心中默念所问之事,随后请签。” 晏希白照做后,不曾想却摇出一支上上签,和尚解道:“看来施主好事将近,贫僧便预祝施主与你家娘子红叶为媒,好结青庐,凤凰于飞,琴瑟和鸣。” 望舒凑上去看了看,只觉这和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像那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又复问道:“施主,可还需桃木剑?” 望舒给了他几枚铜钱,“不必了。” 随后众人走出山门,打道回府。素娥在一旁笑道:“娘子有所不知,方才那位小和尚原本在京城之中,也是个有名的富家郎君,与我们还有过些生意往来。听说是受了情伤,这才一念之下,捐了银子买了通牒上山当和尚。” “当真是稀奇,不过殿下竟然摇出了上上签。” 晏希白道:“可信可不信,一切事在人为。” 8、万春家 日落西山,马车一路入了都城。烟柳巷陌,市井繁华,逆行的人流熙熙攘攘,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喧嚣。鼓楼的钟声敲响,小商小贩抓紧最后一波狂潮,拼命吆喝着、呐喊着。 晏妙年叫停了马车,从窗边伸出头来。 朝着前面呼唤道:“皇兄,近日宫中多苦闷,我与望舒到街市中随处逛逛,必定在宵禁前回到东宫,且借你令牌一用。” 太子殿下回首,应道:“可需我派些侍卫随从?” 望舒也探出头来说:“不必,我侍女也会些武功。” 二人下车取了令牌,待马车一路走远后,晏妙年揽住望舒的手,得意扬扬地说:“走吧,我们去平康坊。” “瞧你这上道的样子,你可识路?”望舒笑着问。 她愣了愣,“本宫,本宫这哪认得路啊,芙蕖,你可知那平康坊如何走?” 芙蕖摇了摇头,一脸为难的看着她。望叔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子,“走吧,先随我去换套衣裳,不然被认成是那些乐人舞姬,平白被占了便宜。” 二人到成衣铺购置了套胡服,匆匆换上,随后一路进了平康坊。 月影婆娑,天边泛起点点星光,华灯初上,出来寻欢作乐的贵客、富商、诗人鱼贯而入,平康坊内热闹非常。 望舒与晏妙年二人相互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走到了万春家门前。 出来迎客的老鸨浓妆艳抹,穿着朱红襦裙,香肩半裸,身材颇为丰满,她一边挥舞着手帕,一边招呼道:“二位娘子里边请。” 望舒好奇地问,“今日为何来了这么多贵族女郎?” 老鸨谄媚的笑道:“我们家近日来了个郎艳独绝的琴师,生得那叫个美若冠玉、风流倜傥。二位娘子好福气,他今日可是要在里边弹上个一天一夜,余音不绝。” 晏妙年反问道:“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好看?走,我们也进去瞧瞧。” 甫一入大堂,便有一股浓厚的香味袭来,像是各种香揉和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北境郎君的汗臭味,并不好闻,望舒嫌弃的拿起香巾捂住口鼻。 琴声铮铮,时而若高山重重,时而若流水潺潺。 红男绿女围绕一堂,穿过拥挤的人潮却只能看见那台上郎君的一袭白衣,身旁还有两个红衣女子提剑跳着公孙大娘浑脱舞,身姿窈窕,剑气凛然。 台下有许多穿着男装的娘子在尖叫欢呼,时不时还往台上扔去鲜花铜钱。 望舒踮了踮脚尖,却依旧看不见什么风景,有些失望地道:“确实挺好听的,只可惜来迟了,不能识得庐山真面目。” 周遭却有些人融不进这画面,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喝着闷酒,有些不乐道:“真不知这老鸨什么意思,往妓院招来个白脸琴奴,净赚这些婆娘的脂粉钱,若是被她们家里郎君知道了,可不得气死。” 另一个男人接道:“那可不是,我倒觉得这琴声一般,今日那都知郑晚晚也不愿出来接客,真没意思,待喝完这杯酒我便回去陪我妻儿。” 晏妙年翻了个白眼,“他们郎君气不气死我不知道,但今晚这里铁定有人得酸死,可真是好大一股醋味。” 望舒掐了一把她的腰间软肉,“就你实诚,何必与这些贱男人计较。” 她撒娇道:“望舒,改日你也开个寻欢作乐的地儿,找些漂亮皮囊的郎君,专门招待女子。” “你可别犯傻了,我可做不得这些老鸨的生意,逼迫良家男子出来卖笑。” 晏妙年怂了怂肩,“走,我们也去寻个地坐下,喝上两杯小酒。” 望舒低下头,问道:“素娥,那殷二郎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回禀娘子,听说是府上逃了一个歌妓,卷走了些金银珠宝,现下正在四处搜寻。” 望舒喃喃道:“金银珠宝,他燕国公府,还会缺这些俗物不成,呐他今日可有来平康坊?” “还未曾收到消息。” 望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今晚也办不成什么正事了,且吃喝玩乐吧。” 两人寻了处略微偏僻的地方坐下,便有侍女过来上酒,晏妙年又点了些糕点、清茗。望舒道:“这里的糕点可比不上皇宫的御膳美味。” “管它那么多呢,只要不是难以下咽,凑合凑合就得了,可还要寻个娘子下来相陪?” 望舒给自己倒了杯酒,懒洋洋斜靠着身子,“有什么好相陪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怎么,你要听她们讲些市井八卦,还是男女间那档子风流趣事儿。” 晏妙年道:“你懂什么,那一群小娘子坐在你身旁,纤腰婀娜,软声呢喃。可不是美色盛宴,食髓知味。” 望舒勾过素娥,神色迷离地看着她,道:“我手下几个侍女皆是好颜色,还习得一身好武艺,其他娘子怕是望尘莫及。” 说罢她偏过头来,却见某处,有个娘子格外艳丽,身着石榴罗裙,头上戴着簪花,柳叶细眉,笑着的时候弯弯如皎月,额头上花钿精致,双颊斜红格外浓艳,口脂如泣血般晕红开来。 望舒素手纤纤一指,问道:“那位娘子是何人?” 侍女弯腰,答:“正是本店都知郑晚晚,不过她今日身子不适,并不待客。” 望舒点头表示了解,却一时之间移不开眼。远远的便看见一醉汉向她走来,神色混沌,通面涨红,他勾上郑娘子的腰,嘴间喷洒着酒气,豪横的说:“郑娘子陪我去饮酒,再唱两小曲,若是唱得好,赏赐少不了。” 郑晚晚讪笑着将他推开,带着些歉意安抚道:“郎君多有得罪,奴今日身子不适,已经告假,恕不能接客,我有一好姊妹小曲唱的不错,可为您引荐。” 那酒鬼不依不挠,拖着她往一旁走,“我看你如今这般身子好得很,还有心情下来围观他人弹琴跳舞。” 那郑娘子只觉他浑身酒气熏人,颇为不耐烦的道:“郎君松手,若再此般无礼,我可是要叫人了。” 酒鬼掐着她的下颚,不屑的摇晃道:“你可知我是谁,老子管你乐不乐意,要是惹怒了我怕是你们这小店都保不住。” 望舒向晏妙年借过令牌,丢给素娥,冷冷的吩咐道:“你且去教训那酒鬼一顿,再把那娘子给我带来。” 素娥:“是,娘子。” 只见素娥走了上去,直接扯开酒鬼的咸猪手。他还凭着一股蛮力挣扎,却被素娥强制的定住了,那酒鬼高呼:“哎呦呦啊痛痛痛,好你个小贱蹄子,可知道本官是谁,竟敢对本官大打出手!” 素娥亮出令牌,“可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你姑奶奶是谁。” 酒鬼怔了怔,连忙直呼饶命。素娥狠狠的放开他,推至一旁,随后引着郑娘子来到望舒这边。郑晚晚盈盈作揖,道:“奴在此谢过贵人出手相助。” 望舒问道:“你便是这儿的都知郑晚晚?” “是的,娘子,大堂内管弦嘈杂,不如随奴上楼一叙。” 望舒微微颔首,晏妙年却惊奇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随随便便稍作打扮便能将别人比下一筹,身上还比他人多了几分难见的书香贵气。” 望舒随她上了二楼隔间,只见里面装饰华丽,还有许多笔墨纸砚与经典书籍,当真像大户人家里的闺房。“这可是娘子厢房?” 郑晚晚道:“是的,两位娘子若是不弃便进房坐坐,只不过稍微有些拥挤。” 望舒吩咐道:“素娥,你且在外面守着,莫要让别人闯了进来。” 说罢便与晏妙年进屋坐下,随后郑晚晚过来献茶,道:“今日来了月信,身子不便,恕不能为娘子献上曲艺。楼下的顾郎君弹的一手好琴,但不过几日赚足银子便会离开京城,这也是听一日少一日了。本想下去欣赏一番,却无奈惹来祸端。” 望舒吃了盏茶,道:“无碍,怎么这个顾郎君就能来去自如?” 郑晚晚解释道:“他本是江湖艺人,家世清白。遭了贼寇,才落足至此,他未曾与老鸨签卖身契,只是答应演出所得三七分,故不必受太多拘束。” “不像我,从小便落入烟花柳巷之地,如今虽在众多之中拼出了头,确事事身不由己。也有过些郎君说要为我赎身,但他们哪个敢将我带入府中啊,最多只能在外边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 望舒交给她一块玉佩当做信物,道:“娘子一身本事,不该埋没在此。若娘子愿意,可凭此信物到卫国公府寻我,若能承诺为我带来绝对的利益,便可替你赎了身,以后不必逢人卖笑。” 她错愕地接过玉佩,笑道:“谢过娘子,奴定会仔细思量。” 忽然间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素娥将人止住,传道:“娘子,有人来寻。” 那人惊恐十分的喊道:“晚晚,是我,苏玉如,求你开门救救我,救救我啊——” 她用力挣扎着、拍打着房门,好似后边有洪水猛兽追来一般。郑晚晚略带歉意的问望舒:“娘子,此人是我的好姊妹,如今定是有要事相商,可否让她进来?” 望舒道:“无事,你们聊你们的,我们二人待会儿便走。” 9、螳螂捕蝉 素娥从外边推开房门,一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女子冲了进来,她慌慌张张抓住郑晚晚的衣袖,像是紧紧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晚晚,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郑晚晚将她扶起,问道:“发生了何事?莫急莫急,你且慢慢道来。” 苏玉如泪洒衣裳,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痛苦得直摇头。望舒见她这般难受,便给她倒了杯水,她囫囵吞枣般喝下。 郑晚晚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一边让她先冷静下来。 苏玉如转头看了眼身后,见大门敞开,连忙跑上去将房门锁紧,如同劫后余生一般抱住郑晚晚,呜咽道:“他…他打我,他还要杀了我腹中胎儿,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才逃到这。” 郑晚晚问道:“先前不是有人为你赎了身,如今这是发生了何事?” 她扶着苏玉如坐下。苏玉如哭着说:“那日他让奴仆将我带去西郊别院,我在宴会上跳了支螺旋舞。后来趁着…趁着酒醉,他便强行要了我的身子。” “我虽蒲柳之姿,身似浮萍,却也渴望能嫁个如意郎君,他说日后娶了正妻,便会将我抬作妾。我一时心软便与他厮磨了好些时日。” “可怎料他竟有折磨人的怪癖,动则出口辱骂,更有甚者,就是对我拳打脚踢。” “那日我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本想给他个惊喜,可他听后却大为震怒,怕我坏了他与公主的婚约,便强行让我堕胎。” 郑晚晚听到这番话,颇为感同身受,情不自禁也落了泪。苏玉如继续说道:“我从记事起便没有了家人,这可是我唯一的至亲骨肉啊!” “我苦苦挣扎,百般乞怜,最后趁奴仆懈怠才一路逃至平康坊。原先在巷尾阿嬷处躲着,打算偷偷生下腹中孩儿。” “这几日他派人街头巷尾四处搜寻,我害怕被找到,就一直躲躲藏藏逃到了这。他…他很快便要找上门来,还请阿姊为我多作掩护。” 望舒问道:“娘子口中要尚公主之人,可是燕国公府上的殷二郎?” 她看了眼望舒,尚未清楚她的来意,有些怯懦,不敢开口。 郑晚晚安抚道:“别怕,这位娘子是好人,她方才还替我解围。” 苏玉如迟疑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殷二郎。” 听完这番话,望舒便与晏妙年心照不宣对视上了。她试探性的问:“那娘子日后该当如何,躲得了一时可躲不过一世,他若真心不想要这胎儿,你便是生来也无用。” 她满心悲凉地说:“我该如何,我能如何?” “我出生便是贱籍,学了些取乐他人的歌舞、会弹两曲琵琶,这辈子也只能依附男人而活。我如今只是想保住腹中胎儿罢了,为何这都做不到?若是想养活自己,我大可再当几年歌妓,可我却不愿孩子没有父亲,在这种腌臜之地长大。” 望舒垂下眼眸,这世道便是如此,你能如何,你当如何。菩萨尚且渡不了你,你更救不了自己。 门外万分嘈杂,一位男子中气十足的呵斥道:“燕国公府搜捕家奴,速速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此时,素娥正在门外与他们周旋,好像快要动起手脚。 苏玉如连忙慌张地翻箱倒柜,她哀求道:“劳请诸位娘子为我多加掩护,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日后有机会定当相报。” 一男子在门外朗声说道:“郑都知,在下殷漓,府中歌妓出逃,卷走不少钱财,其中更是有些圣人御赐之物。虽有唐突,但无意冒犯,方才一路追逐至此,还请娘子开门,让我们进去搜寻一番。” 苏玉如恳求的看着她,“不要,不要。” 郑晚晚道:“郎君,更深露重,晚晚已经歇息,如今衣衫不整,实在难见外人。方才我一直在房中,并未有人闯入,你不如先带奴仆去别处搜寻。” 晏妙年扯了扯望舒衣襟,“我们也藏起来。” 望舒稀奇的小声问道:“他要寻的又不是你,你害怕作甚?若是看见你在里头,他不得赶紧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 晏妙年可怜巴巴地说:“我与那殷二郎见过几面,若是他说了出去,被皇…兄长与阿耶知道,我便只能靠你来收尸了。” 望舒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与他素不相识,你便自己躲着吧。” 她一把拽过望舒,推搡着走入内室屏风之后,“哎呀,反正躲都躲了,就一起嘛。” * 门外殷二郎继续敲着门,“郑都知可收拾好了,若再磨磨唧唧耽误时间,我门便要强行推门而入。” 郑晚晚吹灭房中灯烛,整理好衣襟,走出去开了门,“来啦。” 她倚在门框上,玉腿半抬,拦住众人,轻轻拨弄着鬓前碎发,万种风情地问道:“我今日告假歇息,早早便已睡下,并无任何人出入房中。如今二郎想要搜捕家奴,带着一群大汉围上门来,扰人清修。我便想问问您是否有搜查令?” 殷二郎将她一把推开,直直闯了进来。“没有搜查令又如何,燕国公府行事,还需问过你一个娼妓同意吗?” 他招呼身后侍卫进来搜人,素娥料到自家娘子有意藏起来,便直接出手,以一当十拦住了众人。 殷二郎呵斥道:“一群废物。” 他正要往内室中寻人,郑晚晚用尽全力牵扯住他,道:“殷二郎,奴虽卑贱,也没什么本事,却认得诸多官场中人。听说过些时您便要尚公主了,奉劝您还是莫要太过嚣张。” 殷二郎这时却完完全全扯开了脸皮,唤道:“玉如,我知道你在里边,你腹中还怀着我的骨肉,我又怎么舍得对你动粗呢?” “那日是我偏激了些,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盼着你腹中孩儿出生了,我向你承诺,你若乖乖随我回去,我定既往不咎,纳你为妾,给你和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出来吧,没了我你要怎么活下去,日后孩子出生,也要同你一般在这烟花柳巷之地出不了头吗?” 躲在角落动弹不得的晏妙年小声骂了句:“没脸没皮的贱人。” 过了半晌,只听到外面柜中传来一阵声响,苏玉如颤颤巍巍走了出来,痛哭流涕的投入殷二郎怀中,“你答应我,不要骗我呜呜……” 望舒无奈地叹了口气。 晏妙年道:“行吧,一个巴掌拍不响,活该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望舒:“少说几句,被发现了你又得哭天怨地了。” 外边郑晚晚恨铁不成钢般说:“苏玉如,你当真是糊涂啊,若你这般相信他,又何故来我这里寻庇护?” 她继而又掀开苏玉如的袖子,抓住她手臂,只见上面横陈着诸多伤口,新旧交替,她一字一句说道:“鞭伤,刀伤,磕伤,你看看这些,能不能清醒一点?” 苏玉如不做应答,颤抖地哭泣着。 殷二郎假惺惺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喃喃道:“相信我。” 最后他又对郑晚晚说:“郑娘子,我和玉如有误会未曾解释清楚,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她好,劳烦您先规避一会儿,我还有些话与她说。” 郑晚晚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后走出了房间。只留下他们二人,还有尚且躲在屏风后面的望舒与晏妙年。 鼓楼的声音传来,望舒轻声道:“宵禁了,若再不快些回去,太子殿下可是要派人来寻。” 外边二人还在说着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望舒站了许久,有些不耐烦。不仅腰酸背痛,一直难以动弹的手臂还传来了阵阵苏麻感。 殷二郎不断给她画饼:“那柔嘉公主姿色平平,胸无点墨,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琴棋书画,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呢?” 望舒感觉到晏妙年正源源不断传来冷气,身下拳头硬了。望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忍着笑意安抚道:“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但外边那人依旧不断添油加醋地说:“柔嘉公主也是个浪荡无德之人,日后我与她成亲自然是各玩各的,在我府上,你又与正妻何异?” “可是,若让别人发现你和孩子的存在,不仅会毁了这桩亲事,我更得背上欺君的罪名。孩子,将来我们还会有的。” 他拿出一颗药丸,掐着苏玉如的咽喉,想要让她吞下。苏玉如挣扎着推开他,猝不及防瘫倒在地,她紧紧护住腹中胎儿,哀求道:“不要,不要…求求你,留下他吧。” 殷漓俯下身子,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就是想靠这个孩子上位吗?我父亲光私生子就有二十多个,尚公主是我这辈子出头的唯一希望,你若是挡了我的路,我便杀了你这个贱人。” 望舒听到这番动静,眉头紧锁。晏妙年担心地问道:“望舒,怎么办。” 他身子覆在苏玉如上边,狠戾地掐住她脖子,笑道:“你说要是今儿死在这,可有人替你申冤?” 苏玉如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救…救…我。” 望舒从屏风后面走出,抄起案台上的瓷瓶,走了上去,从他背后使劲一砸。瓶罐破碎,零星的瓷片四处乱飞,殷漓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来,最终倒在了血泊当中,望舒扔了手里剩下的半截瓷瓶,又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晏妙年惊恐地走了过来,“望舒,我,我们杀人了……” 10、哀其不幸 此时,月朗星稀,凉风习习,都城之内已经入了宵禁。 千家万户陆陆续续熄了灯,促织声与鼾声在夜晚一同响起,禁中巡逻的金吾卫也隐隐约约起了困意。 平康坊内,勾栏之地却歌舞不绝。酣畅豪饮的酒徒,寻滋挑事的醉汉,娉婷袅袅、身姿婀娜的舞娘,伴着琴师的一曲高山流水,正欲通宵达旦、寻欢作乐。 然而万春家郑晚晚的厢房之中却是一片混乱。听到里边瓷瓶破碎的声音,以及晏妙年的惊呼之后,众人慌乱着推开了门。 只见满地皆是凌乱的瓷碎片,其中更有些沾染上了鲜血。燕国公府上的殷漓,也正是当朝礼部员外郎,头上、后背皆布满了细碎的伤口,已然昏倒在地。 他身旁正瘫坐着苏玉如,瞳孔放大,樱口半开,正颤抖着、喘着粗气,最后发出奇怪的呻、吟,痛苦的眼泪从双颊滑落,开始抱头大哭。 晏妙年揪着望舒的衣襟,害怕的发问道:“我…我们杀人了?” 素娥连忙跑了过来,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最后断言道:“没死,能活。” 随后指挥身后燕国公府的几个侍卫:“愣着作甚,还不去请郎中?” 她抬头看着望舒:“娘子……” 望舒冷冷的开口:“活着就成。” 她走到一旁的案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但拿着杯盏的手,却微微颤抖。 她当时已经顾不得事态将会如何发展,身体就比大脑先行一步,抄起花瓶砸了上去。她也不知为何那一刻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大的力气,顾不得对方是死是活。 郑晚晚已经扶着苏玉如到床榻边坐下,她像是失了三魂七魄一般,麻木到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好像就活到头了,看不到前路的一丝光亮。 老鸨听闻楼上险些发生命案后,带着金吾卫迟迟赶来。 那首领逼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速速报来,不得作假。” 晏妙年刚想开口,望舒扯住了她的衣袖,上前一步,道:“柔嘉公主听闻她的未婚夫婿殷二郎,整日流连烟花柳巷之地。我随她一同前来捉奸,怎料遇到他的外室女匆匆逃命,说是殷二郎为了与公主成亲,要取她腹中孩儿性命。” “我与公主一直躲在内室屏风之后,眼见他二人起了争执,殷漓想要置她于死地,我听见苏玉如呼救后,情急之下只好用瓷瓶先敲晕殷二郎。如今他伤势如何,还得先问过郎中。” 苏玉如听到二人身份后,惊慌失色的看了过去,手中银杯落地,发出铿锵的响声。 郑晚晚关心的问道:“怎么了,可需让郎中也给你瞧瞧?” 她摇了摇头,发出细如蚊虫的声音,“不用,谢过阿姊。” 郎中检查过后,回道:“殷二郎受重击后暂时性昏迷,头部、后背皆有划伤,现在还需止血消炎,待过段时辰便能醒来。” 碍于受伤之人出身权贵,身居高位,金吾卫不得不认真对待,现如今正在一一盘查众人。 燕国公府管事的奴仆又过来大闹一番,呼天抢地大喊:“我家郎君,可真是冤啊。家中奴仆卷了钱财和金银珠宝出逃至此,他亲自带人搜寻,怎奈这贱人勾结他人,不仅害了我家郎君,更是血口喷人。” “我家郎君素来洁身自爱,名声甚好,京中人人夸赞不已,平日里便是责骂奴仆都未曾有过,怎会动手打人,甚至要取人性命呢?” 望舒走到窗前,凝望着天边一轮明月,只觉周遭甚为嘈杂。呼声,哭声,斥责声,声声入耳。又有许多好事之人上来围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真是烦人。 金吾卫询问苏玉如:“方才戚娘子说你是殷二郎的外室,可当真?” 她有些惧怕这些膀阔腰圆的武将,瑟缩着身子,磕磕巴巴的说道:“是的,先前他让奴仆出面将我赎身,带到了西郊的院子,后来酒醉颠鸾倒凤之后,又纠缠了有些时日,他说过日后会娶我做妾。我…我腹中还怀了他的孩儿。” 郎中在一旁附和道,“方才我给娘子看诊,她确实怀有身孕,约莫有两月左右。” 金吾卫继续问道:“那你是否卷了钱财出逃至此?” 她颤颤巍巍的说:“那日,他想让我堕了腹中胎儿,我一时情急之下只带了赏赐的珠宝逃离至此。若是不信,可以问过先前照顾我的侍女。” “戚娘子说在房中之时,殷二郎想要加害于你,情急之下她才砸伤了殷二郎,可对?” 她犹豫半晌后,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晏妙年吼道:“你什么意思,说话啊?” 她害怕的躲到他人身后,哭哭啼啼的说:“我只是与殷二郎起了争执,可能,可能戚娘子误以为他要动手才上来砸了人,其余的妾一律不知。” 望舒听到这番话,气不打一处来。那感觉便像是在路边看到了一个乞丐,你觉得他可怜就扔了几块铜板,怎料他却如同疯狗一般,咬了上来。 她急急的走过去,揪起苏玉如的衣领,甩了一个巴掌,骂道:“我本以为你只是命贱,没想到人也是这般贱。” “你埋怨出身不好,想走些捷径,依附男人而活,我懂。他日日打你骂你,甚至要加害于你,你不敢言不敢怒,甚至还可怜巴巴乞求他的怜爱,我可以理解。但现在呢?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望舒知道,这一巴掌打不醒一个装醉的人。你再如何劝说,他也只会自怨自艾,埋怨命运不公。 金吾卫连忙上前阻拦,“大胆泼妇,竟敢在执法时对证人大打出手,言语威胁,还不快将她抓捕!” 说罢,便有一群禁卫冲了上来。 望舒挣开桎梏,呵斥道:“我乃是卫国公府上嫡女,祖父现任河西节度使,率军征西,父亲乃当朝御史中丞,奉劝你们动手之前仔细思量。” 说罢,众人皆不敢上前,有人覆到首领耳畔,轻声说道:“这些人我们都得罪不起,要不先拘留起来,待到天明再交由大理寺处理。” 首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神情复杂。 这时有太监高声唤:“太子殿下亲临。” 待晏希白走入后,众人皆纷纷下腰行礼。晏妙年走了上去,摇晃着他的衣袖,难得撒娇道:“皇兄,你可要为我们主持公道。” 晏希白挣开衣袖,掩面轻咳,对着金吾卫说道:“大晚上的,劳烦诸位了。此事涉及公主婚事,便由本宫亲自全权处理,待查清真相后再禀报父皇。” 金吾卫大舒一口气,道:“有劳太子殿下,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 晏希白向望舒看了过去,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上,他紧张的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望舒别过脸,有些冷漠的开口:“我砸的人。” 晏妙年添油加醋的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太子殿下让苏玉如上前,复问道:“本宫且问你,脖子上的细伤、勒痕是何人所为?” “方,方才与殷二郎起了争执,他……” 晏妙年道:“殷二郎说她挡了他的路,若是不听话便要杀了她,望舒是听到求救声才出来的。” 晏希白无奈的瞪了眼她,“本宫问话,你莫要插嘴,今日之事回去还要与好好你计较。” 说罢他又看向苏玉如,柔声道:“不用害怕,你且如实说来,不必怕人报复。” 她却一直哭泣,摇着头,痛苦的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郑晚晚在一旁劝她:“那殷二郎都对你这般了,你何必还护着他。若真是戚娘子救了你的性命,我们怎么能知恩不报?” 她靠在郑晚晚怀里,哽咽着说:“他…他想让我吞下堕胎的药,我挣开后,他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随后晏希白又问了门外的侍从奴仆,属官将诸人所说之事,全都记录在册。 已经将近子时,万籁俱寂。他伸了个懒腰,道:“时辰也不早了,大家先休息吧。待殷二郎醒后,将他带到本宫面前亲自审问。苏娘子现下若无住处,可否先随我们入东宫,好多派些人手保护你?” 苏玉如不敢拒绝,点了点头。 回去之时,望舒与晏希白同乘了一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沉默无言。 望舒测过头看向车窗外一片漆黑的街景,内心疲惫不堪,有些乏困。 晏希白则就着若隐若无的月光上下打量着她,忽然,他握住了望舒的手,望舒诧异的看向他,内心却如同小鹿乱撞,像是有烟花在脑子里绽放,一时错愕的止住了思考。 他轻轻的将手翻过,“好像受伤了,可有上过药?” 望舒低头仔细一瞧,才发现确实有道口子,之前浑然不觉,现如今血渍都已经凝固。她抽出手,无所谓地道:“没事,不痛,过几日便好了。” 他唤驱车之人递来宫灯,又在马车里翻出翻出了药箱,柔声道:“若是不及时处理,日后见脓便容易留了疤,我先为你涂些药,回去后莫要碰水。也不要嫌麻烦,平日里叫人多擦些药才好得快。” 宫灯传来的微光,暗黄暗黄的,他正低着头为望舒上药,指尖传来痒意,还有他炙热的温度。望舒看着他秀挺的鼻梁,温和的眉眼,有些黯然神伤,垂下眼眸,问道:“殿下是何时赶到案发现场的?” 他愣了愣,手上动作也慢了半拍,浅笑着说:“你与苏娘子起争执那时,我就在门外了。” 望舒讪笑道:“我说话,一定很难听吧。” 11、就你清高 晏希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望舒浅笑道:“殿下,你可真是个怪人,我看不透你。” 她难免又忆起了些前尘往事,昔年祖父寿辰,太子殿下携礼拜访。那日望舒单方面与戚容音起了争执,正闷闷不乐,一个人坐在池塘边嘀嘀咕咕的拿起石子砸荷花。 他拿着一块金镶玉吊坠过来,俯下身子问道:“望舒妹妹,这可是你落下的?” 望舒只看了一眼,便火气直涌心头。先前父亲说要前往江南办件公差,他问两个女儿想要让他带些何物,望舒兴致勃勃列了好长一张单子。 戚容音却说:“阿耶在外奔波多有操劳,容音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求阿耶此去一帆风顺,平安归来。” 望舒内心颇为愤懑,哦豁,你不要便不要,到头来还踩我一脚,就你清高。 她日盼夜盼等着父亲归来,听到消息后更是直直跑去城门口迎接。到头来呢,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说先前望舒给的单子不小心弄丢了,什么东西都没买成,却独独送了戚容音一块上好的蓝田玉。 望舒闹脾气,他却谴责说:“从小到大家中长辈都宠着你、让着你,要什么没有?容音自小跟她阿娘养在外头,日子过得极为清贫,我如今送她一块玉怎么了?” 当时她小孩子脾性,别人说她一句便要顶回十句,“是我求着你养外室吗?呜呜呜我就该随阿娘入了道观,这辈子当个尼姑好偿还欠了你十几年的债。” 可是她不知道,曾经对她极为慈爱的父亲早就已经不在了,他只会在恼羞成怒之后,甩她一巴掌并骂道:“混账东西!” 思绪回拢,望舒看着他手中这块蓝田玉,不由直皱眉头,这可不就是戚容音的吗?她正在气头上,便夺过玉坠,愤怒的扔到池塘中,砸碎一朵荷花,溅起七分水浪。 晏希白有些不可置信,复问道:“这,这是望舒妹妹的玉坠吗?” 望舒站起身来与他对峙,掐着腰气势汹汹的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好像平生都未曾见过如此蛮不讲理之人,非要与他理论道:“若是他人之物,你又怎可随意丢弃?” 望舒自知理亏,却依旧咄咄逼人的问道:“你可是在戚府之中捡到的?” 他点了点头,望舒继续说:“那你姓戚还是我姓戚呀,我想怎么丢就怎么丢,干你何事?” 他有些哑口无言,刚想搬出孔圣人那套言论说服她,望舒就捂住耳朵,背过身去,说什么也不听。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差遣奴仆下池塘捞玉。 望舒看着他们折腾了许久,有些于心不忍,又有些后悔,她拉着晏希白的衣袖,劝道:“别找了,这一扔肯定碎了呀,里面还全是泥巴。我,我有很多银子,我再让人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行不行?” 晏希白问:“你方才为何要扔了那玉坠?” 望舒低下头,扣着手指,底气不足地回答道:“我不开心,想丢便丢了,又不是很金贵,那种玉我房里多的是。” 这时,戚容音慌慌张张跑过来,问:“阿姊,你可有在这附近看到一块玉坠,那是阿耶送我的,刚不知为何找不到了。” 望舒内心不愉,无语道:“戚容音,我刚刚才跟你吵了一架,你是听不到别人说话,还是看不懂他人眼色。我都说了我很讨厌你,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吗?” 她一时间手足无措,楚楚可怜的站在那里。见旁边还站着太子殿下,又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晏希白从腰间鱼袋中拿出一块玉坠,递给她,道:“本宫方才一直在这,未曾见过,但与三娘子有些眼缘,凑巧我身上还有一块刚收藏的玉坠,便送给你吧。” 戚容音有些不可思议,连忙行礼谢恩,随后便离开了,“谢过殿下,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望舒耸了耸肩,有些不解地问道:“殿下方才为何要替我撒谎?” “因为想让你开心一点呀。” 他垂下眼眸,凑到望舒耳边念叨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虽然父皇也常常偏心五弟,我伤心过、郁闷过。但最后思来想去,才后知后觉,对别人的期待少些,失望也自然少些。” 望舒那一刻,仿佛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他猜到了一切,他也说得很对,但望舒依然嘴硬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时小太监拧干了衣服上的水渍,带着一身湿气,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欣喜道:“殿下,殿下我找到啦,还好这玉镶了金没有砸碎。” 晏希白浅笑着说:“有劳了,洗干净后送给戚家三娘子,就说刚才在水池边找到的。” 说罢他又从鱼袋中掏出了些赏钱,交给了小太监。 望舒嗤笑道:“这好像是我害得你少了块美玉,又散了些钱财。还平白无故在这陪我浪费了大好时日,我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你且等着,我去给你取样好东西来。” 说罢她一路畅快地蹦蹦跳跳想要离开,晏希白却跟了上来,望舒转身背着手,笑意盈盈地说:“这女子闺房你也要跟着进来啊,我可是有未婚夫婿的人,你也不怕惹人闲话。” 他愣愣的定住了,歪着头扬起一抹微笑,道:“好吧,本宫等你。” 望舒在房间内翻箱倒柜,找了有一段时日,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送金银珠宝又觉得太过俗气,送些墨香书画他肯定也不缺。她瘫倒在床榻上,一时有点难以抉择。 “唉,有了!” 她冲到镜台前,拿起了一只小金龟。 后又匆匆忙忙跑到晏希白跟前,递给他,说:“虽然它看着有些丑,但这是纯金的,我还专门去寺里开过光,能够驱凶镇宅,便送你啦。你若是不喜欢,便拿去当了换些钱财,又或者放在屋里当个没用的吉祥物。” 他接过金龟,神色复杂。 * 马车一路入了宫门,随后停靠,望舒在晏希白的搀扶下落了地。两人提着一盏宫灯,慢悠悠走回厢房。 夜半三更,月影婆娑。晏希白又为她披了件外衣,两人沉默无言,一步一步踩着影子往禁庭深处去。 望舒轻声道:“殿下,这番话我只说一次。我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做不了众人期望的贤妻良母,甚至在某些方面性格还存在缺陷。你若是不喜欢我,之前的那番话便不作数了。日后戚家人,无论为官、为将,都会尽心辅佐太子。” 他急急牵上望舒的手,“我说过,我喜欢望舒。” “嗯,我知道了。” 望舒在东宫待了些时日,没有任何人过来问召、责罚,这件事便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晏妙年如愿以偿与殷漓解除了婚约,殷漓呢,这次不仅丢尽颜面,往日里塑造了一副温润如玉的形象,如今也早早崩塌。 至于苏玉如,或许又回到烟花柳巷之地,艰难存活于世,或许对殷漓还存在些许念想,再次投入他的狼窝。 但这一切都与望舒无关了。 晏妙年再也不用读书、习礼,早早便请示太后,回到了自己府上。那自然也就不再需要望舒这个伴读了。 她刚刚踏进戚府大门,便被父亲传去问话,他此时眉间蕴含着怒意。 向望舒吼道:“跪下!” 望舒心有不满,嘟嘟囔囔地说:“跪就跪,凶什么凶,又不是没少跪过。” “我看你还有不少怨言,竟然还不知错?” 望舒懒洋洋地问:“何错之有?” 父亲气得翻了个白眼,履直胡须,长篇大论地说道:“我让你进宫陪公主伴读,可你这又做了多少荒唐事?” “先不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带着公主去那些勾栏瓦肆之地,后又出手砸伤燕国公的嫡子,险些断送了我们两家这些年的情谊,简直成何体统!” “这几日你便禁足在房中,哪也不许去。你如今名声坏成这般,京中还有哪个郎君敢娶你?待到他日你大父与楚将军凯旋,便尽早成婚。这门亲事便这么定了,你也甭想着退了婚约。” 望舒不满道:“凭什么呀,大理寺不曾找过我,吏部也不认为我有罪,就连圣人都未曾问责,你凭什么罚我。” 他狠狠甩下一个茶杯:“你还好意思提圣人,要不是你姓戚,要不是你大父在边塞立了功,你以为你能这般全身而退吗?” 望舒低下头,道:“是,我是沾了戚家的光,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当时……” 她喘了口气,无奈地说:“当时那殷二郎在杀人!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人掐死,却躲在一旁不救吗?我这叫什么,我这叫见义勇为,我何错之有?” 她干脆一下子将这些年的苦水诉完,“你不想让我姓戚,不想让我辱了你的门楣,当初就别娶我娘啊,当初就别生我啊?” “你知道阿娘性格高傲,为什么还要私藏外室,为什么还要迎她入门?你明明不喜欢我,还要假惺惺说为了我好,却一次次把心偏向戚容音。” “你说我不该喜好奢华,买些无用的金银珠宝,处处跟人攀比。” “行,我不用戚家的钱,我外祖见不得我素着,派人从千里之外送来黄金万两,你又看不上商贾之人,嫌他们俗气,坏了你的一身清风明月。行,我找人做点生意,不稀罕你戚家这口饭,你又说我不该抛头露面,让戚家受尽流言蜚语。” “那你到底要我如何?” 12、活菩萨 戚良瑾有些怒不可遏,站起身直直向望舒走来,气急败坏地指责道:“自小我便教导你,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你却只知华服珠宝、鲜衣美食,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将来出嫁,如何勤俭持家?士农工商商为末,你不学诗书,反而去钻营谋利、投机取巧,可不是辱我门楣?” “好你个不孝女,仗着家中长辈宠爱恣意妄为,近年来愈发目无尊长,今日更是对我大呼小叫。你娘亲去了道观,这些年疏于教导,竟养出如今这副脾性,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说罢他拿起一旁的戒鞭,想要对望舒大打出手。 门外的戚容音看见后冲了进来,连忙将手中茶壶放下,挡到望舒面前,哀求道:“父亲莫要动怒,阿姊也是为了救人才不得已砸伤殷二郎,如今大家都相安无事,那便是极好的了。父亲若是执意要上戒鞭,容音愿替阿姊受罚。” 望舒将她推开,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仰头看着父亲说:“你还有什么资格提我母亲,你凭什么打我?” 戚容音轻轻拍抚她的肩膀,握住她的手,好生劝道:“阿耶正在气头上,阿姊这又是何苦呢,你便少说几句吧。” 望舒垂眸,刚想开口却止住了,压低怒气温声说道:“与你无关,离我远些。” 戚良瑾大手一挥:“容音,你让开些,我今日便要打死这个不孝女。”说罢正欲提起戒鞭往她身上狠狠砸去。 容音却紧紧搂住望舒,哭着说:“阿耶不要,你这一顿鞭子下去,若是伤了皮囊,阿姊日后岂不是要受夫家笑话?” “若是伤了筋骨,又得休息上十天半个月,届时大父归来,他素来最疼阿姊了,我们该交代啊?” 他急急收住了鞭子,怒喝一声转过身来不欲再看见望舒,背着手想要等待怒气平息。 望舒也倔着脾气不肯服输,最后两相无奈下,望舒率先提出:“阿耶若是不想见着我,我这几日便去终南山寻我母亲。” 他叹了口气,顺着台阶道:“罢了,随你,且去道观住上一段时日,好生修养身心,将来莫要再做这种糊涂事!” 望舒双腿跪的有些发酸,颤巍巍站了起来,戚容音连忙上来搀扶住她,望舒连忙挣脱,不自在的唤道:“素娥,过来扶着我。” 随后两人一路回了闺房。 * 望舒心中郁郁不乐,闷着气一头戗倒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抱着被褥呜咽,颇为恼怒。待她想通后,忽地又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 素娥苦恼的问:“娘子,我们这会儿真的要去终南山吗?” 望舒摇了摇头,“终南山山深路远,道观中又极为清闲,我最是过不得那些清苦日子。不过是寻个由头,好离开戚府罢了,日后也不用再见到那对外室母女,自讨苦闷。” 随后她开始设想道:“我先前不是在醴泉坊买了座宅子吗,今晚便搬去那儿,每天睡到太阳爬上山头,还不用去晨昏定省,又无人看管,可不自在逍遥。” “那里毗邻西市,万国商人云集,有貌美的胡姬当垆卖酒,还能欣赏异域歌舞。更有玲珑满目的奇珍异宝,要是觉得无趣还能去找柔嘉公主玩玩,离她公主府也近。” 素娥有些战战兢兢地说:“这不太好吧,要是被郎君发现……” 望舒丝毫不在意地说:“发现就发现呗,御史中丞日理万机,又极好面子,难道还能亲自上门将我赶回来不成?” 说罢望舒大手一挥,吩咐道:“那几个箱子都给我搬上。我买的这些个宝贝花了不少钱,可不能留在这间死气沉沉的宅子里吃土。” 望舒又把自己那些珍贵家当细数了一遍,她撑着脑袋冥思苦想,最后下定决心吩咐道:“唉,素娥,临走前你把这套琉璃盏给府上那个小菩萨送去。” 素娥有些难以置信,复问道:“是容音娘子吗?” 望舒点了点头,瘪嘴说道:“是啊,不然府上哪还能找出第二个活菩萨?” 素娥似乎有些欣喜,“这还是您头一回主动提起容音娘子呢。” 望舒听着这话有些别扭,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抱着双臂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可不要想太多,我只是觉得她今日帮了我,不想欠她这个人情罢了。” 素娥问道:“既然娘子心存感激,何不登门致谢,琉璃盏虽然金贵,却未及情谊厚重。” 望舒摇了摇头:“她是帮了我,可这并不代表我喜欢她。我可不要去找那个小倒霉蛋,每次碰上她准没好事,还是小命要紧,我那么多银子没花完,死后平白落入他人手里,岂不可惜?” * 望舒带着一车衣物饰品浩浩荡荡出了戚府。江凉空跟了上来,问道:“娘子可是要去终南山,奴可以为您驱车。” 他这会儿站直了身,比望舒高出不少。她此时心情颇好,摆了摆手示意他低下头来,轻声道:“小奴隶,带我去醴泉坊。” 他低下身子,应道:“是。” 随后走到马车前蹲下,好像等待着望舒踏着他的背上马。 望舒内心嗤笑,上辈子他也是用这些手段讨好自己。 素娥见她不动,方拿着马凳上前,“让开。” 江凉空以为又做错了什么,惹得望舒不快,有些神情低迷。 她上了马车,一路上颇为无趣,便隔着马车与江凉空聊起了天。“唉,江凉空。当初买下你可花了我足足两个月的例银,你日后可不能学那中山狼反咬一口,得知恩图报。” 他应承道:“是,娘子大恩奴没齿难忘,将来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娘子。” 望舒在内心狠狠扎了一下一个叫江凉空的小草人,那你可真会报恩,上辈子明明说喜欢望舒,结果借她势力一飞冲天之后,敲锣打鼓前往戚家求娶她的庶妹戚容音,还对自己倒打一耙,险些破坏了她与太子的联盟。 她继续念叨:“幼时便常常与你说,要勤加习武读书,不要老跟别人抢那些粗活干。以后等你父亲翻案了,说不定就能平步青云,位及人臣。” “是,娘子,奴这些年来未曾有一刻落下习武读书。” 望舒又狠狠扎了一下小草人,所以你习得诸多武艺,就统统用来对付我了。 “你还得学些左右逢源的手段,这世上多是名利场,人心叵测,稍有不慎就惹恼了贵人,一番栽赃陷害就如同你父亲一般,含冤入狱。这些日子你便跟着云梦替我经营几间酒楼,若是让我诚心如意,便替你脱了奴籍,再找人举荐你到大理寺,至于能不能出人头地就靠你自己了。” 江凉空愣了愣,随后欣喜道:“多谢娘子。” 素娥有些惊奇地说:“娘子你看,好多番邦人,那李家的小郎君又带着他的昆仑奴四处显摆。” 望舒探出窗看了一眼,“瞧他那稀罕劲儿,阿耶看了估计都得骂一句俗气。” 素娥劝道:“娘子慎言,莫要拿郎君开玩笑。” 望舒有些恼道:“得了吧,他能知道才有鬼,” 一路到了她的府邸别院,侍女云梦听到消息后,匆匆跑过来迎接。“娘子,您这躺儿来得急,很多东西都未曾布置好,您看着还缺了什么,再吩咐下人出去购置。” 望舒点了点头,说道:“云梦可又变漂亮了,近来生意如何?” 云梦道:“回禀娘子,将近春闱,好多江南考生都陆陆续续入京了,东市那边的花影楼地段好,客似云来。西市这边的生意就不太景气。” 望舒笑道:“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就少讹点那些举人的钱财。对了,带江凉空熟悉一下生意,我叫他帮衬帮衬你。” 云梦:“是,娘子。我们这些酒楼饭肆可没赚多少油水,那些书生都是一个劲儿地涌进平康坊,不是千金博佳人一笑,就是进了赌坊,那些债主没追到我们店里都算好的了。” “那你就在门前挂个牌子,说一律现结,概不赊欠,若有哪个人赌上瘾了,就速速轰出去。” * 这几日望舒日子过得倒是极为舒坦,每天做着春秋大梦、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闲时逛逛坊市,看看账本,快活似神仙。 这日,一个小厮在门前鬼鬼祟祟四下探望,瞅准望舒出门之时,便递上一封信。 望舒问他是何人送来,他只说此信云中来,那人未曾道清名姓。 打开信封,只见里边有一支桃花簪,还有一张信笺,上面是她熟悉的小楷,正是晏希白的字迹。 写道:“见字如晤,上次匆匆一别,距今已有数日,从柔嘉口中无意得知戚娘子如今住处,谨问君安。近来东宫多事,忙得焦头烂额,颇为窘迫,故未能上门叨扰。遥寄一枝春,近来乍暖还寒,尚乞珍摄。” 望舒回到房中,将信放置好,躺在床上憨笑,内心有些自鸣得意。 刚想回信一封,却发现送信来的小厮早早便离去,现下正是投石无路,只好作罢。 13、是呆瓜 戚府得知望舒未曾前往终南山,反而在醴泉坊购置别院住下后,就时常派人前来,奉劝望舒早日归家,莫要惹得众人担心,她回绝多次后,干脆闭门谢客,好清闲度日。 这日东风渐起,无雨,只有薄薄的一层暖阳打在屋檐上,透过树荫在地上勾勒出几道零星斑驳的黑影。 门前有儿童牵着风筝,一双草鞋跑来跑去,每一步踏在细沙上,发出吖吖的声响,总角之年,言笑晏晏,他们此刻无忧无虑,纵情嬉戏玩闹着。 望舒起了兴致,又亲自画了纸鸢拉了线,想在院中独自玩耍,正尽兴之时,纸鸢却被风吹缠绕在树上,素娥拿起竹竿想要将纸鸢挑下,但反而越缠越紧,甚是惹人苦恼。 正当众人无计可施之时,又有一只风筝飞了上去,门外儿童冲了进来,叽叽喳喳喊道:“娘子娘子,能不能帮我们取下风筝。” 一个胆大的稚童想要爬到树上,素娥连忙将他报到一旁,“你阿耶阿娘在何处,若是爬树摔了我们可没法交代。” 望舒抬头看着挂在树梢的两只风筝,沉思后道:“我上去取吧。”周围儿童一片欢呼。 她喃喃道:“先前我与阿娘在扬州时,便常常上树摘果,下池摸鱼,但随父亲回到卫国公府,处处皆是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自个儿在外边住,想如何便如何。我说我现在要爬树摘风筝,也没人能管得了我。” 素娥劝道:“娘子,不可。这树还带着湿气,若是不小心打滑容易伤了身体。” 望舒却执意说道:“无碍。”说罢她便摩拳擦掌,畅通无阻上了树,随后将风筝缠绕的丝线解开,扔了下去。可正当她在树上眺望着京城的大好风光之时,有人脆生生喊了句阿姊,险些吓了望舒一跳。 低头往下看去,只见戚容音正在树下站着,眉目间净是紧张,她扯开嗓子喊道:“阿姊,这样太危险了,你快些下来。” 望舒看见她,便莫名的胆颤心惊,“你不要过来啊!” 毕竟每次遇见戚容音总没好事。 她紧张到带了些哭音,“阿姊,你下来吧,我…我在下边接着你。” 望舒无奈道:“你退后些,不要看着我,我慢慢便下来了。” 谁料说时迟那时快,脚下突然一个打滑,树下的人都惊呼小心,望舒稳稳抱住树干,她心有余悸的缓了口气。 一步步爬了下来,落地后还一阵后怕,脚步浮空,在素娥搀扶下来到一旁秋千坐着,她看向戚容音,问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容音来接阿姊回家。” 戚容音继续说道:“阿姊有所不知,再过两日大父便随大军抵达京都。若是他归来后发现你不在……” 望舒急急打断了她,“这不是还没回来吗,急什么呢。等大父归京,我自然便会收拾东西回去。” 戚容音上前捧起她的双手,情真意切地说:“阿耶已经气消了,他说若你跟我回去,以前之事一笔勾销。阿耶嘴上不说,但他心中其实也格外想念你啊。” 望舒嗤笑道:“他若是真的挂念我,又怎会派遣你过来。” “阿姊,容音从未想要和你争过什么。我,我真的只想与你好好相处。” 望舒拂开她的手,笑道:“可惜我们八字不合,若在同一屋檐下,估计我得倒霉一辈子。” 戚容音霎时挂了脸色,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伤害,抽泣着说:“不是的,阿姊,可容音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先前种种不是,我都未曾想要故意陷害阿姊,都怪容音,什么都做不好。” 望舒看见她瞬间泪如雨下,不由慌了心神,“你,你别哭啊。” “罢了罢了,我带你出去走走,过几日便收拾东西回去,行了吧?” 她拿起手帕擦干了眼泪,哽咽着说:“嗯,多谢阿姊。” 望舒回到闺房换了身衣裳,带着戚容音前往西市,她未曾有过与这种娇女郎独处的经验,只得按照直觉来,“你看中什么物件便挑走,我今日心情好,就权当送你啦。” 正午时分,日上梢头。随着鼓声响起,市门打开,一瞬之间人潮涌动,万般嘈杂翻涌,千百家店铺齐齐开门。 望舒带着戚容音走进了一家成衣铺,春回大地,百花盛开,最近又忽然流行起花鸟纹饰。望舒左挑挑,右看看,指着一条桃红罗裙,问道:“这件如何。” 戚容音走上前来仔细翻看,红着脸小声道:“会不会有些轻薄,胸前领口也未免太低了些。” 做生意的是个中年女性,一脸精明算计,她见望舒穿得颇为奢华,身旁又跟着好些侍奴婢女,连忙走上来,拥呼着谄媚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是全京城最时兴的样式,这丝质布料穿起来颇为轻盈,色彩艳丽,走动之时更是流光溢彩,飘然仙逸。” “而且看娘子这般定是还未出嫁,可有心仪的小郎君?这桃红罗裙活泼鲜艳,颇为衬你,领口虽低,但娘子身形丰腴,穿起来自当别有一番风味。” 说罢她拿起衣裳,对着戚容音一番比划,咋咋呼呼道:“哎呀,我瞅着刚刚好。要不娘子进去换上试试,若不尽心意,我们再替你稍作修改,亲自送到府上。” 她推搡着戚容音前往试衣,戚容音连忙推辞道:“不必了,不必了。” 那位娘子却不依不挠,“试试嘛,这么时鲜的衣裳,出了咱这店,别的地儿可真没有。不是我黄婆卖瓜,我们店的女工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名手,便是这宫里尚衣局的女官都不一定做的出来。” 戚容音愁眉苦脸的推拖着,结果二人拉扯间,哗的一下,只见罗裙胸前披帛已经撕开了一大道口子。 那位娘子立马转换脸色,倒打一耙,指着望舒,道:“哎呦这可是我的心头血啊!你们,你们赔钱!” 戚容音连忙掏出荷包,满怀歉意地说:“您这件成衣多少啊,我原价赔给您可好?” 那娘子比了个数,狮子大开口道:“五十两白银。” 但戚容音翻出荷包后,却略微窘迫地看向了望舒。望舒有些烦躁,将人拉过身后,理论道:“方才大家可都看见了,是你非要拉着我家娘子进去试衣,推搡之下才坏了衣裳,你看看她身娇体弱,哪能轻易撕碎衣料,分明是你家衣裳质量不好,你自己又粗蛮失了力道。” “再说你这只是坏了一道口子,看着也极易修复,却开口就要我们赔五十两,还不如去抢!” 她掐着腰,蛮横地说道:“我这可是从波斯商人那买来的上好布料,有价无市,我不管,至少也得赔偿三十两。” 望舒叹了口气:“我也不缺那点银子,但这分明是你自己过错,还要赖到顾客身上,方才大伙可都瞧见了,你若还想在这做生意,便别想着得寸进尺。” 周围客人哄闹道:“就是就是。” 她颇为窘迫,红着脸唾骂道:“你…你们仗势欺人!” 望舒让素娥拿出一贯钱,“就这么多,爱拿不拿,闹到官府你才知道什么叫仗势欺人。” 她干瞪了眼望舒,接过钱,甩着脾性将人轰了出去。 两人出了成衣铺,戚容音满怀歉意地说:“都是容音不好,又平白给阿姊添了麻烦。” 望舒耸了耸肩,“我该说你什么呢,小菩萨,还是小呆瓜,你平日里可曾上过街市买东西?你知不知道五十两足够普通人家一年开销了,还屁颠屁颠想要还钱。” 她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阿姊,容音错了嘛。” 望舒又看见有卖香料的铺子,指着说:“走,咱们进去瞧瞧。” 守着铺子的是一位妇人,面相颇为贤良,见有人进来后甚至有些无所适从,她迎上来行了礼,“两位娘子且随处看看,奴家郎君方才有事出去一趟,很快便会回来。若有什么疑惑之处,尽管开口。” 望舒点了点头,目光示意戚容音,让她先去自己看看,随后问那娘子:“若是郎君一般喜欢用何种香?” 她笑道:“这也是因人而异,奴家常常见,若是那些习武的郎君,往往喜欢用香气重的,好遮挡身上因汗散发出来的熏臭味。若是劳于案牍,平日里颇为繁忙的高官,就喜欢用薄荷香,颇为清淡却带着几分辛辣,能颐养心神。” “此外,那些矜贵的富家公子会用檀香、沉香这类颇为名贵的香料,好彰显气质。文人书生呢则偏爱柏子香,清逸淡雅又不会太过昂贵。” 望舒在心中默默寻思,描述道:“那劳烦您替我配一个香囊,他出身矜贵,喜好诗书,又常常为各种事情劳累奔波,喜好用香,且颇为讲究。” 她欠身应道:“是,娘子,可需挑选些香囊式样,但若是自己针织,才更有心意。” 望舒笑道:“我不会女红。” 她抬手一指,“那有许多现成的香囊,娘子若是喜欢奴家便送你一副。” 14、兰幽香风远 “阿姊,你快过来看看!”望舒循着声音向她看去,只见戚容音手中拿着一个金笼香球,笑得眉眼弯弯,天真烂漫。 掌事的娘子说:“这个叫镂空花鸟纹金香囊,任凭你随意翻转晃动,里边香料都不会倾泻而出。” 她试了试将香囊倒置,惊讶道:“好神奇啊。” 望舒笑着说,“喜欢便买了吧。”随后她又过去挑了一个松柏纹饰和一个兰花纹饰的香囊,交由掌事娘子,“还请将香料放入此中。” 她接过后夸赞道:“娘子好雅致,有诗人云,兰幽香风远,松寒不改容,此物最衬君子气节。” 望舒却摇了摇头,“我素来喜欢俗物,盖因所送之人堪称君子。” 掌事娘子半开玩笑道:“此人可是您的未来夫婿?” 望舒垂眸不语,最终又摇了摇头。 这时,香料铺的老板匆匆赶回,只见他一副颇为憨厚忠纯的书生模样,走到掌事娘子面前,万分欣喜地摊开手中的丝帕,将一只翠鸟金钗别再她头上,“方才看见小贩手中拿着这支金钗,想着与娘子极为相衬,便求了老久他方肯卖出,你带在头上可真是好看。” 那娘子不好意思地说:“有客人呢。” 望舒笑道:“二位感情颇好,我们便不叨扰了,还请结账吧。” 出门时望舒见戚容音手中正拿着香球,翻来覆去地把玩。望舒接过香球,俯身为她系在了腰间,她眉眼间皆是欣喜,“谢谢阿姊。” 两人在坊市内漫无目的游荡着,又买了些胡饼小吃。正欲结账之际,倏忽之间,一个身着囚服的悍匪横冲直撞迎面而来,一路掀翻不少摊子,又推到诸多路人。他后面正有一众官兵追赶,市井百姓无不惊慌,素娥连忙将望舒护在身后。 戚容音大概真的是扫把星转世,那悍匪见跑不过,正好在二人身侧停下,直接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气喘吁吁地说,“你们全都退后,退后!不然我就杀了她!” 显然他是个朝廷要犯,此时官兵虽收了手中兵器,却依旧步步紧逼。戚容音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慌慌张张使劲挣扎着。可刀剑锋利,一不小心就划伤了她的脖子,隐隐约约渗出血丝,那悍匪又勒得甚紧,手中青痕夺目,痛意来袭,她开始皱着小脸,梨花带雨嚎啕大哭,“呜呜呜——” 悍匪怒骂道:“臭婆娘,快闭嘴,再哭我就一刀杀了你。” 戚容音被吓唬到,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她抽泣着不敢乱动。望舒侧过头悄声问素娥,“可有万分把握?” 素娥满脸忧虑,摇了摇头道:“能活着救出,但打斗间极易伤到容音娘子。” 悍匪挟持着戚容音步步后退,官兵小心翼翼地追赶上去,不让半步。戚容音就这样绝望而又悲戚地看着望舒,好似下一刻便是生离死别。望舒于心不忍,毕竟人是自己带出来的,出了个三长两短,也不好交代。上辈子若是不出差池,她必定能够长命百岁,若是这辈子因为自己的疏忽,早早命丧黄泉,她更是难辞其咎。 望舒对素娥使了个眼色,随后对着悍匪说:“这位郎君,有事好好商量,劳请您手下动作轻些。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从老鸨手中买回的新罗婢,本还想着献给哪位大人,你若是不小心划伤她的漂亮脸蛋,那我这一百两银子可是要打水漂了。再说,奴隶向来命贱,你还妄想着靠她威胁官兵不成?” 悍匪怒气冲冲地骂道:“你唧唧歪歪说些什么,要是再敢多嘴,我就连你一同杀了。” 望舒笑着说:“你这阶下囚真是死到临头还嘴硬,奉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你可知道我是谁?我祖父是河西节度使,近来可是要随大军凯旋,到时候加官进爵,他甚至不用说一句话,便是一个眼色就能让你九族皆受牵连。” 那悍匪惊讶道:“你是戚元礼的孙女?” 望舒笑着说:“难道还会骗你不成?”他骤然间放开了戚容音,想要过来挟持住望舒,就在这时,素娥迅速出手,踢落他手中刀剑,望舒匆匆护住戚容音,官兵一同上前,将他生生擒住。 这时晏希白忽然匆匆赶来,紧张的走到望舒面前,想要伸手触碰,但见四周围了诸多看客,又生生止住,收回了手,他问道:“没事吧?” 望舒摇了摇头,“殿下怎么过来了?” “此人由我审讯行刑。” 他附过身子在望舒耳边说道:“父皇征用阉人张简良充当监军,他通敌卖国,多次陷害你祖父不成,这正是他手下的线人,如今证据确凿,正要压至刑场砍头,怎料侍卫疏忽之下竟让他一路出逃至此。你方才真是太过冲动,那可是死徒,是即将亡命之人,若他嫉恨于你大父,不顾性命也要拉你下水,那该如何是好?” 望舒此时阵阵后怕,仿佛阎罗王擦身而过,她皱起眉头,垂眸说道:“以后不会了。” 晏希白紧张地看着望舒,似乎有些害怕方才说话太过:“那,本宫先去将他收监。这几日你祖父率领大军凯旋,朝中那些眼红的、反骨的,都一个个盯紧戚家,要对戚家不利。你一个人在外边并不安全,早日归家吧。” 望舒沉默的点了点头,是她糊涂了,自以为重活一世便能将一切事情了然于胸,但世界风云际变,她稍有不慎,所有事情便会脱离原来轨道,朝着无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如同脱辄的马车,不断分崩离析。 她想起刚才在香料店买下的香囊,拿出后递给了晏希白,道:“殿下日理万机,听说这款香能够提神醒目,便送与殿下吧。” 他骤然红了双脸,接下香囊轻声道:“谢过娘子。” 转过身来,又恢复了方才那肃穆模样,对着官兵说:“将犯人押回去,改日行刑。” 戚容音紧紧抱住望舒,惊魂未定,泪如雨下,“呜呜呜阿姊,方才快要吓死容音了。” 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吩咐素娥道:“三娘子方才受了惊,你派些人将她送回戚府。” 戚容音像挂件似的贪恋她的怀抱,“阿姊,你也尽快归家。方才殿下也说了,外头不安全,莫要让家中人整日战战兢兢。” 望舒点了点头。 待她走后,素娥问道:“娘子,何时搬回戚府?” 望舒却说:“不急,再等几日。戚容音方才因我受伤,这会儿消息铁定传回戚府了,我若回去,轻则关上十天半月,重则直接家法伺候,还不如等大父回京后再做打算。” * 这日清晨,天刚放亮,东方泛起鱼肚白,苍穹之上还留着几抹疏星、一轮残月。望舒还在睡梦之中,就被人急急摇醒,睁开双眼,只见浓妆艳抹过后的晏妙年顶着一头珠钗步摇,满怀期待的看着她,望舒揉了揉双眼,仔细端详着眼中人,埋怨道:“你双颊怎涂了这么多胭脂,还有你这花钿未免太过老气,眉毛也涂的歪歪扭扭,我乍以为是红衣女鬼半夜索命。” 她哀声道:“真有这般丑么?” 望舒有些混沌不堪,反问道:“这么早便来寻我,所为何事?” 她故作小女儿情态,欣喜道:“大军已经驻扎城外,今日父皇要在承天门亲迎将士,设宴封赏,群臣同乐。我们得早些出发,不然届时占不到好位置,如何一瞻诸位将军风采。而且这次戚兰成立了大功,届时在宴会上他就要向父皇求亲,怎么办,我真的好紧张。” 望舒整理好鬓发,道:“这么急作甚,你又不是今日出嫁。” 她恼道:“哎呀你莫要取笑我。对了,听说楚凌云是白衣先锋,在千军万马中直取敌方将领首级,他这般有出息,你以后可是要做将军夫人啦。” 望舒一阵恶寒,“高攀不起。” 在她的催促下,望舒匆匆忙忙洗漱梳妆,还未曾用过早点,她就不管不顾拉着她走了。 “我在酒楼替你备了好酒好菜,你且随我去坐着就成。” 望舒笑道:“有哪间酒楼饭肆会天未亮就开门迎客?”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然而二人还是来得太早了,晏妙年紧张到四处踱步,时不时派人打听大军步程。两人在酒楼之上一直等到巳时三刻,才见大街上人潮涌动,众人喧哗欢呼之下,大军浩浩荡荡走了进来,幡旗招展,马蹄声哒哒而至。 晏妙年激动到摇晃着她的手臂,“望舒你快瞧那领头的可是你大父。” 望舒在这种欢喜的氛围渲染下,也不免有些紧张。 她盼星星盼月亮的看着,“望舒那位红衣女将是不是你家大娘子,真是好生俊俏。” 望舒激动地招手喊道:“阿姊!” 戚袖在茫茫人海之中独独听见了她的呼唤,转过头来朝她咧嘴一笑,随后拍了拍身下骏马。 过了许久,大军皆从楼下走过,晏妙年拽进望舒衣袖,“你可有见到兰成和楚将军,怎么未曾看见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望舒摇了摇头,“不必担心,说不定暂时有事耽搁了。” 15、凉州月 春风习习,迟日缓缓。大军浩浩荡荡,在百姓的喧哗簇拥下渐渐走远,人潮散去,晏妙年探出身子,愁眉苦脸的看向楼下。两个少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一声声,踏着日光而来。 走在前边的楚凌云一身白衣战袍,剑眉星目,意气风发,即使久战沙场,一柄红缨枪诛尽天下宵小,手中亡魂无数,却依旧如春日暖阳,全然没有肃杀之气,却保留了几分桀骜不羁。 此时他的怀中正是一名红衣女子,长发梳作辫,披在身后,在日光下乌黑亮丽,面部轮廓清晰,乍一看非常消瘦,然而身姿挺拔如松,手中银铃随着嗒嗒的马蹄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别有一番异域风味。 人群之中有人认出了二人,一位年轻女郎高呼:“那是楚凌云,楚将军!” “那个直取敌军大将首级的白衣先锋!”随后人潮再次簇拥着欢呼尖叫。有人窃窃私语:“他怀中的红衣女子是谁?看装束不像中原人,莫不是在边塞的红颜知己,现如今带进京城,娶作妻纳作妾,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可我怎么听说这楚将军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就是那个…谁来着?” 望舒想了许久才忆起红衣女子的姓名,“裴言昭。” 边塞的小神医,口不能言心能言,兰心蕙质,悬壶济世。 紧随楚凌云身后的,正是望舒大兄戚兰成,晏妙年霎时间喜笑颜开,朝着他招手,喊道:“戚将军,我在这!” 大兄抬头看了上来,笑着问道:“公主殿下,望舒妹妹,你们二人怎会在此?” 晏妙年拔高声音,万分欣喜地说:“恭送大军凯旋呀,怎么独独你们二人落在了后头,父皇现下正在承天门设宴封赏,你快些去,莫要误了时辰。” 戚兰庭停下马,与她说道:“路上有人伏击,我与凌云断后,这才慢了些。” 望舒看着马上亲密无间,暗中嬉戏打闹的二人,忽然生了一丝恶趣味,她高声喊道:“楚将军,怀中人可是心上人?你可还曾记得我这个未婚妻,若是已有心悦之人,望舒自当与您断了婚约,万万不可挡了你二人佳偶天成。” 楚凌云愣了愣,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纷纷循着声音看了上来,“那位便是戚家二娘子吧,听说与楚将军是指腹为婚的亲事。” “原来戚娘子长得这般美若天仙,不过听说她脾气很差,喜好奢华。前些日子燕国公府的殷二郎,险些命丧在她手中。” “这位红衣女子也生得不错啊,看来楚将军这是要坐享齐人之福。” “你刚没听到吗,这戚娘子性格泼辣,不愿与他人共享夫君,这下子要有好戏看咯。” 那红衣女子听得懂汉话,向望舒看了过来,随后挣脱楚凌云的桎梏,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扇了他一巴掌,一个筋斗直直从马上翻落,稳稳立在地上,看身形似乎会些功夫。 楚凌云收紧缰绳停了下来,开口挽留道:“唉你去哪?” 红衣女子抽出手中长鞭,往马身上挥去,马儿受惊,一路向前横冲直撞。楚凌云好不容易控制住身下骏马,却频频回头。 戚兰成替他解释道:“望舒妹妹,你误会了。这位女郎名唤裴言昭,凉州人,先前凌云受伤,是她救了凌云,牵着骆驼一路从大漠将他送回军中。后来便一直跟随大军征西,救死扶伤,是军中神医。这次随大军入京城寻亲,谁料她的马匹扭伤了前蹄,这才不得不与凌云共乘一骑。 “他们之间绝对清清白白,大兄这些年都给你盯着那小子呢。” 望舒沉着脸说,“是是非非还是由楚将军亲自说清楚吧,他甚至,从头到尾未曾看过我一眼。” 晏妙年催促道:“你还墨迹什么,赶紧进宫呀。” 他盈盈一笑,随后呵斥着马儿直直入了皇城。 楼下的裴言昭一直看着望舒,与她对视半晌后,走入酒家。只见她向店小二要了两壶酒,随后拎着酒壶向望舒走了过来。 望舒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前世只知她是楚凌云的心上人,是他在边塞大漠一见倾心的奇女子,但两人却从未有过交集。 哪怕在酒楼听多了故事话本,从她如何救死扶伤,到与楚凌云历经艰难险阻,跨越世俗种种障碍,最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的爱情轰轰烈烈、荡气回肠,望舒无法置身处地的感同身受,因为她在这场游戏角逐中输得毫无颜面,最终成了说书人口中,被恶意揣度了无数次的丑角。 她不爱楚凌云,但上辈子她却固执地不愿接受这个结果。 如今,她心中从未有过具象的一位女子,就这般站到了她的身前。只见裴言昭将手中酒盖拔开,递给了望舒,她比了个手势,大概是让望舒喝下的意思。 望舒凝望着她手中的一壶酒,不动声色。 晏妙年却像是见到仇家一样,瞬间炸毛了,质问道:“你什么意思,过来挑事啊?怎么你也不打听打听,在京城就没有人敢得罪我。我告诉你,别想着抢别人未婚夫,真以为自己手里有条鞭子,还会些武功就欺负人,我们可不是好惹的。” 望舒抬头,向裴言昭投去疑惑的目光,她手中又比划了些动作,什么我呀你呀的,望舒看不懂,沉默地摇了摇头。 晏妙年气急败坏的说:“你说话啊,瞎比划什么,谁看得懂啊真是。”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尝试着发出声音,却格外嘶哑,望舒让晏妙年安静下来,道:“这位娘子口不能言。” 晏妙年有一瞬错愕,瞟了眼她,随后像是做错事一般低下头来,道:“哦。” 望舒问她:“娘子可会中原字?” 她点了点头,望舒吩咐道:“拿笔墨纸砚上来。” 裴言昭却摆了摆手,随后她将酒倒入碗中,沾了水渍,在桌面上写道:“纸贵。” 随后又横七竖八地写道:“你好看,请喝酒,我喜欢。” 晏妙年凑了过来,见案牍上字写得歪歪扭扭,“这写的啥呀,居然比我的字还要扭曲些。” 望舒复问道:“你是想请我喝酒吗?” 她点了点头。 望舒将坛中酒倒入杯盏之中,随后做了个干酒的动作,一饮而尽。而裴言昭却将另一坛子酒打开,猛的一下豪饮,接连不断,人还未来得及眨眼就滴酒不剩了。罢后她还嫌弃的在案牍上写道:“不烈。” 望舒有些错愕,未曾清楚她的来意,寒暄道:“我家中倒是藏了几壶好酒,待他日娘子在京中安定下来,我派人捎些登门拜访。” 她胡乱做了个生疏的、全然不成样的拜别礼,手指模仿走路的动作。 望舒颔首:“娘子若有事要离开,还请随意。可这偌大的京城有千百户人家,坊市街巷数不胜数,可需我派些奴仆带路?” 她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蹦蹦跳跳出了酒楼。 晏妙年啧啧道:“这人好生奇怪,莫名其妙就要上来请人喝酒,望舒,她方才到底什么意思啊?” 望舒摇了摇头,“在西域长大的女郎君,听到的是一曲凉州词,驼铃声不绝,看到的是平沙万里鸟不飞,一缕孤烟落日圆。能骑骏马,能饮烈酒,性子耿直火辣,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自然是与京城女子不同。你若想知道她所为何事,恐怕真的只想请我喝酒罢了。” 大概这样的女郎,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她听得有些迷糊,望舒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公主殿下,不是说圣人设宴群臣,你还不赶回去,要我兄长如何提亲啊?” 她痛拍大腿,提议道:“对哦,本宫叫了马车,望舒也一同前去吧。” 望舒摇了摇头,“我既不是在外建功立业、守家为国的将士,也不是什么操心江山社稷的肱骨之臣,更不是哪个皇亲国戚,我去作甚?” “可你大父、阿耶、长兄、阿姊全都在场,怎么去不得?本宫说你是我请的座上宾,又有哪个人敢说些闲言碎语?” “罢了罢了,他们在外边不问生死、浴血奋战才拼来这份荣宠,我去了是在不成体统。你快些去吧,我还得回醴泉坊收拾行李物件,在大父赶回家中之前回戚府呢。” 晏妙年有些失望的说:“好吧,那本宫先走啦。” 望舒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 一路沉默着回到家中,素娥端来水,替她洗净疲惫,随后问道:“娘子,现下可需奴婢替您收拾好衣物。” 她摇了摇头,关了房门,闭上眼,强撑着伤感,仿若无事一般道:“不必,昨夜未曾睡好,我休息一会儿。” 素娥只觉她这一路回来有些反常,但她深知,主子的事,做奴仆的就少问些,做好本份事才是长久之道。 她应了声是,却守在门外,未曾走远。 望舒瘫倒在地,内心枯寂而又惆怅,她紧抱住自己,疲惫感再次涌上心头,伴着而来的,还有强烈的自卑感,她觉得自己……太糟糕了。 她从未曾有过任何一刻,如此的否认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晏希白,想要得到他所有的肯定、所有的赞誉。 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了,也只有他会在见到自己的丑陋不堪后,依旧照着她的期盼,没有任何责备,不会试图强行逼迫她成为世俗意义上的好女郎。 望舒不知道为什么晏希白会喜欢自己,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喜欢他一样。这世间上的感情大抵就是如此奇妙,前世望舒曾无比抵触与晏希白独处,因为望舒在他眼中,早就丢掉了所有伪装。 他知道自己的狼狈恶毒、心如蛇蝎,他知道自己在假装菩萨,做虚伪的事,说虚伪的话。 重活一世,望舒已经彻底纵容自己,按照心意而活了。她不需要再刻意掩饰自己,她不需要再去讨好任何人,卑微的获得他人喜欢。 眼底下异常干涸,没有一滴眼泪值得为自己而流,她曾经控制不住的拿自己去跟旁人比较,可她如今却常常羡慕戚容音,羡慕裴言昭,羡慕她们生性单纯善良,羡慕她们永远为他人着想。她在想,到底是不是自己真的伪装太久了,竟然习以为常追逐良善。 站起身来,重重的摔在床上,斜阳从窗边透了进来,万籁俱寂之下闭上双眼。 这辈子,为自己而活,为晏希白而活。 * 醒来之后,这一瞬间还在思绪放空。门外传来戚袖爽朗的呼唤声,“望舒,望舒……” 素娥小声的提醒道:“将军,娘子正在歇息。” 那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那外室母女欺负望舒,她怎就搬了出来。” 素娥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欲语还休。两人挤眉弄眼,眼波流转,僵持不下。戚袖显然是个急性子,焦急地说:“你这眼神什么意思,倒是说啊。” 望舒站起身来,一路走出去开了门。“阿姊,我这脾气哪能受委屈啊。想出来住几日便出来了,没有任何理由,与旁人也无甚干系。” 她走过来抱住望舒,头笨重的抵在她肩膀上,叹气道:“望舒,怎么能这么任性呢,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也不怕被人闲话。” 望舒笑道:“若是有人敢取笑望舒,阿姊一定会替我揍他的,对吧?” 她无奈地替望舒理了下鬓间碎发,感慨道:“越长越漂亮了。” 望舒见她又黑了些,“边境苦寒,阿姊这些年风吹日晒,辛苦了。” 她张开双臂,向望舒转了一圈,展示道:“是不是也更加孔武有力啦。” 说罢她忽然抱起望舒直直抗在了肩上,不顾她的挣扎,直直走出了大门。 望舒此刻感到天旋地转,万物颠倒,惊慌失措喊道:“阿姊,这是要作甚?快将我放下来啊。” 她却说,“走咯,带我的小望舒回家。” 16、你听我解释! 日落于西,戚袖扛起望舒后便不顾众人目光,一路走到门外,稳稳当当将她放在了马背上,望舒牵着缰绳,坐的有些歪歪扭扭,险些要向两边倾倒。 戚袖随后一蹬,跨步上了马,将望舒扶住,两人共乘一骑往戚府方向走去。望舒撒娇道:“阿姊何必如此着急,我还未曾收拾好衣物,就随你这般光溜溜回去啦?” 她不理会望舒的挣扎,笑道:“你又怎会缺了那点衣裳,想必家中还有的是,干脆便留在那里,改日再添些新衣。” 望舒坐在她的怀里,春风扑面而来,是无边的惬意。阿姊怕马跑的太快太颠簸,就一路放慢了速度,望舒问道:“对了,阿姊可认识那个叫裴言昭的小哑巴神医,我那日见她与楚凌云颇为亲密,他们二人是不是……” 望舒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应有的这段关系,只是延长了语气,稍微带了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戚袖大大咧咧的说:“哦,她呀,她好像是楚凌云的救命恩人,见过几次,不熟。望舒不必担心,楚凌云在军中之时便与她一直吵吵闹闹,互相看不顺眼,阿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男女之情。” 望舒呵呵一笑,按照阿姊这粗大条的神经,看不出来也正常,毕竟李家小郎君明恋了她这么多年,众人皆心照不宣,独独她看不出来,还天天与人家称兄道弟。 “若是他敢负你,我便提着大刀上门揍他一顿。” 望舒无奈地叹息道:“阿姊,你误会啦,我不是这个意思。无论他们二人关系如何,我都是要与楚将军退了婚约的,我不喜欢他,两人硬要凑在一起,最终也是与我阿耶阿娘一般,相看两相厌。” 戚袖道:“望舒不想嫁,那敢情好啊,留在家中,我也能养你一辈子。” “阿姊那点俸禄可养不起望舒。” 她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说:“这,这以后会涨的嘛。” * 望舒与戚袖回到家中之后,刚下马就看见长兄在外边候着,他唤道:“望舒,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些大父可是要发脾气。行了,赶紧随我前去宴厅吃饭吧。” 望舒娇笑道:“你胡说,大父可从来不舍得向我发脾气。” 宴厅之中颇为热闹,望舒一下子便看到了几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男女合席,其间有族中德高望重的几位尊者,也有一些大父麾下的将领。望舒浅笑着向他们问了安,刚想找个偏僻些的角落坐下,大父便走了过来,牵起她的手,颇为欣慰地道:“几年不见,望舒竟长得这般亭亭玉立,颇似你母亲。” 望舒自小便敬仰大父,前世他久战沙场,伤了身体,晚年时多病忧劳,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再见,看着他鬓白苍颜,内心难免有些唏嘘,望舒盈盈一拜,唤道:“大父近来安好?” “甚好甚好,身子骨还算硬朗,还能再替大周征战几年。你先前的事大父可都听说了,我们望舒做的对,颇有你大母当年风范。是你阿耶不明事理,委屈了我家望舒,如今回来了便好,有大父在,我看他还能欺负你不成。” 望舒此时笑得颇为真诚,“谢谢大父。” “哎,你可知方才兰成在庆功宴上向圣人求娶公主。” 望舒好奇道:“那可成了?” 大父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随后像个老顽童般吊着望舒胃口,望舒皱着眉头焦急等待他的回应,他才缓缓道:“成了。” “真的啊?”望舒发自内心的为戚兰成和晏妙年感到高兴,这大概是她重生以来,亲自见证的一个重大改变了。 大父拍着她的肩膀,道:“我怎么记得望舒如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楚家那小子这次立了大功,大父就盼着他早日将你娶回家去,可内心又万分不舍啊。” 望舒有些错愕,尴尬的笑了笑。若是任由事态向前世那般发展,必然是能解了二人婚约,但想到还有晏希白,她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试探性的开口道:“大父,望舒只当楚凌云是哥哥,从未对他生过爱慕之情,只想与他退了婚约。” 阿耶听到这番话,直接出来呵斥道:“望舒莫要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早早便定下了,岂是你说不嫁便不嫁。” 望舒回呛道:“先前大父因一饭之恩,也为父亲母亲定下媒妁之约,可到头来呢?现下你们感情如何,我阿娘又在何处?” 阿耶见她当面驳斥,又句句戳中他的痛点,拍案吼道:“你……” 大父转头瞪了他一眼,放下牵着望舒的手,走到案边坐下喝了杯酒,缓缓道:“一门姻亲乃两家之事,更何况楚家也是高门大户,我还需仔细斟酌,断不会委屈了望舒。再说,你仔细想想,楚将军可是京中不可多得的英年才俊,这几日你便与他好好相处,说不定能培养出感情来,到时候你恐怕得闹着非他不嫁呢。” 望舒表面上点头应了是,但大父现下这意思,显然是不想二人退婚。望舒内心难免感到有些恶心,父权社会之中,他们便是天和地,即使这桩婚约并不是她求来的,但从来都没有人会正视她的诉求。 望舒找了个位置坐下,在众人目光之下随便扒拉了两口饭,便告辞回了闺房。 既然如此,我一定与楚将军“好好相处”。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总会有办法曲线救国。 * 这日,望舒忙完手中事,终于得了空,春山过来向她禀告道:“娘子,先前裴言昭得圣人恩准,现下正在太医署与各位医工讨论医术,交流心得。那日楚将军回到家中,不知为何就被打折了腿,这两日就凭着圣人恩眷,一直来在太医署中。” 望舒自嘲一笑:“呵,他楚凌云可真是未曾将我放在眼里。这边对婚约之事一字不提,那边还想着怎么勾搭凉州的小娘子。走,去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望舒问晏妙年要了令牌和由头,便带着素娥,直直赶往太医署。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正巧,就在门口便看见了楚凌云,望舒阴阳怪气道:“哟,楚将军,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望舒?” 他波澜不惊,淡漠地行了个问好的礼节,道:“望舒妹妹,别来无恙,近来可还安好。” 望舒直奔主题,道:“还不错,若楚将军能顺势解除了我们二人之间的一纸婚约,想必我会过得更好。” 他愣了愣,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想起此事,“望舒妹妹大可放心,我从来都未曾将此婚约放在眼里,这都是长辈的决定。” 望舒心中悲愤,原来我独自守了十几年的婚约,在你眼中连屁都不是,望舒直直甩了他一巴掌。他出于防备心理,险些就要还手,却被素娥拦了下来。 望舒嗤笑道:“你自然是一身清风朗月,不用守着婚。可我呢,我家中无人不盼着我早日嫁给你,他们从小便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早早也交换婚书。可在你眼中,原来从未承认过这门婚事,真是枉费我为你徒徒蹉跎十几年。” 他睫毛轻动,“我回去便禀明家中父母。” 望舒余光中瞥到了裴言昭,她正缓缓从门中走出。望舒皮笑肉不笑地揽上了他的手臂,“凌云哥哥,望舒从小便心悦与你,阿耶正打算为我们筹办亲事,你想什么时候成婚呀,端午之前可好?” 楚凌云推开了她的手,道:“你疯啦?” 望舒却挑着眉,得意洋洋看向他的身后,他意识到不对之后,转过身来,只见裴言昭定定看了他二人半晌,正打算扭头就走,楚凌云连忙追了上去,道:“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却被裴言昭一鞭子打在身上。 望舒惺惺作态,“将军别走啊,我俩未婚夫妻可是好久不见,不如找家酒楼话话家常?” 许久未有回音,两人渐渐走远,望舒一脸嫌弃的转过身来,却看见晏希白站在身后,右手正紧紧拽住腰间香囊,身子微微颤抖。 望舒有些心虚的行了礼,问道:“太子殿下怎么过来了?好巧啊。” 他有些激动的说:“你方才说从小便心悦楚凌云,要与他成亲……” “那先前你对本宫说的那些话呢,呵,或许至始至终对于你来说都不过只是一个玩笑,本宫却傻傻当了真。” 望舒摇了摇头,见周围又诸多奴仆旁观,只能苍白无力的说了句,“不是的,殿下您听我解释……” 望舒想要走到他跟前,他却直直后退,未曾想,晏希白晃了晃身形,在日光下面色格外惨白,随后直直倒在了地上。 望舒连忙跑了上去,呼唤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她回头看了素娥一眼,“快,快去叫御医。” 周遭侍卫连忙过来将晏希白扶起,小心翼翼的抬进了太医署,一位德高望重的白胡子医者为他看了诊,一边把脉,一边啧啧摇头,神秘莫测,望舒都快要急死了。 17、入梦 半晌后,太医断定,“殿下这是常年劳于案牍,近日来忧思过度,方才霎时间急火攻心,这一时不慎就昏倒了,我待会儿开一副药方,回去后且嘱托殿下多加歇息,平时里也尽量用些清淡的饮食。” 望舒垂下眼眸,有些自责。晏希白之所以会急火攻心,大概是方才与楚凌云说的气话,全都被他听见了吧,可这一时之间还没能解释清楚,他便匆匆倒下。 她有些焦急地问道:“那殿下要何时方能醒来啊?” 老太医捋了捋胡须,不是很确定地说:“约莫一个时辰左右,留一个侍女在外候着,若殿下醒后再来召我把脉,再来一人去替殿下煎药,醒过来便可让他喝下。” 晏希白过来之时便没有带侍女,望舒看了眼他的贴身侍卫,道:“我与殿下也算是旧相识,方才他直直在我眼皮下昏倒,如今实在难以心安,便由我留下照顾殿下吧。” 他抱拳行礼,道:“是,娘子。” 望舒使了个眼色,让素娥接过药方,随药童前去煎药。 待众人都离去之后,望舒就这样撑着双颊,静静坐在床榻前,看他容颜俊秀、眉眼如画,看他文质彬彬、芝兰玉树。太子殿下在皇后腹中之时,就遭人陷害,落下了毛病,从小便身体孱弱。前世被废太子之位,充任秘书监那段时日,更是奄奄一息,望舒好不容易才将他养得身强体壮些。 四周是无边的寂静,她强撑着额头,渐渐有了困意,这时床榻上传来声响,“望舒,望舒…不要!” 她连忙睁开双眼,凑上前去安抚道:“殿下,我在。” 晏希白撑着身子坐起身来,望舒连忙上去搀扶住他,他却急急将她搂住,好似下一秒她就要弃他而去一般。 望舒见他并无大碍,如释重负,道:“殿下,您醒啦,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了摇头,未曾说话,望舒却被他抱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复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殿下,可要用水?” 忽然之间,望舒感受到脖间传来的湿意,晏希白浑身都在颤抖,哽咽着说,“望舒,你先前说过爱我的,不要后悔,不要骗我。” 望舒感受着他怀中的温度,安慰道:“殿下,方才在太医署门外,我对楚将军所说皆是气话,从小到大望舒都未曾喜欢过楚将军,望舒只心悦殿下。” 望舒道:“所以太子殿下,先放手可好?” 他恋恋不舍的松了力道,望舒见他双眼皆是赫赫的红,身子异常轻薄,时不时还传来一阵轻咳,于心不忍,她攀附上他的脖子,两人抵着头,呼吸交缠在一起,他睫毛之间还闪烁着晶莹的泪珠。望舒看着他,有些迟疑的开口:“可以亲吻吗?” 他愣愣的眨了眨眼,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滴落,有些羞涩,又结结巴巴地反问道:“可…可以吗?” 望舒侧着头凑了过去,却在鼻尖相碰那一刻定住了,觉着有些有趣,嘴角扬起了微笑,最后只仰起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神态终于放松了些,再次抱住望舒,轻声道:“方才跌倒之后,昏昏沉沉,我好像做了一个恨漫长、很漫长的旧梦。” 望舒配合的问道:“什么样的梦?” 他垂下眼眸,说:“梦见了一些儿时之事,与望舒第一次相见之时。” 望舒仔细回想,摇了摇头,“第一次相见吗,或许时间过得太快,我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晏希白只说:“那时,望舒就像从天上降落人间的小仙女,我见了实在欢喜,便送了望舒一颗夜明珠,期盼你能如同天边月,掌上珠一般光彩耀人。” 望舒听他这么一说,又隐隐约约想起了前尘,憨笑道:“殿下又未曾见过仙女,怎学得这般油嘴滑舌,想必初见时殿下只会觉得我是哪里来的乡野丫头,穿金戴银、花枝招展,丝毫没有品味,更是俗不可耐。” 他浅笑着摇了摇头。 望舒阿娘是从扬州来的富商之女,方进京城就因姿容甚美名噪一时,听说她喜欢研究些服饰馔饮、屋内摆设,对养花种树也颇有心得。在某次百花宴上,母后与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从此,母后就常常召她进宫,话话家常,闲聊解闷。 那日,她带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这是她的女儿望舒,取自上古神话中驾月女神之名。 母后牵着晏希白的手,亲自将二人引为座上宾。 晏希白从未见过像她这般的女孩子,那时尚且藏不住喜怒哀乐,只觉内心欢喜,便再也移不开眼。 她穿得颇为华贵艳丽,一身绛红鲜衣,年纪小小便满头金钗珠玉,又因为脸颊嘟嘟、稚气未脱,颇为喜庆,就像那些年画上的福娃娃,母后说了句:“可真像观音大士座下的小仙童,将来必定是个有福之人。” 望舒阿娘笑着说道:“我家这个小娘子啊,满身皆是铜臭气,刚抓阄就一把抓住了金元宝,又抢了好些个玉饰铜器,从小看见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便移不开眼。人人都说这个小娘子将来必定是个小财迷。” 母后看了眼晏希白,掩面笑道:“这姑娘生下便是富贵命,可曾有婚配?若是有缘嫁了天子家,日后必然少不了她的金衣玉饰。” 望舒阿娘只道:“尚且在我腹中时,她大父便给她定了门亲事,是楚家的小郎君。” 晏希白没有听进长辈间的寒暄客套话,只是悄悄打量着那个漂亮小女郎。 就像他的妹妹晏妙年,如同她这个年纪的女娃,应该还在母亲怀中哭哭啼啼才是,平日里衣裳也穿得歪歪扭扭,走两步路便容易溅上一身污泥。但望舒呢,她总是端着一副从容得体、落落大方的样子,她喜好干净,拿着一块小手帕,坐下之前尚且要擦擦坐垫。走起路的时候娉婷袅娜,头上的步摇轻轻摇晃,身量纤细,给人一种清盈剔透的感觉。 母后要与她阿娘说些悄悄话,便手牵着手进了闺房,撇下二人独自在大厅内静静候着。 她不怎么爱说话,总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其他同龄人都是小了她十来岁的稚童。晏希白也高冷话少,但他忍不住频频向望舒看去,她却像高贵的小天鹅,连一个眼色都不稀罕给到晏希白身上。 直到他拿出父皇赏赐的夜明珠,望舒才好奇的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脆生生的问道:“殿下,这可是波斯进贡的夜明珠?” 晏希白笑着点了点头,“只有天暗下来的时候才会变亮,流光溢彩,皎洁通透,比那些萤火书灯还要亮上十分。” 说着他便将夜明珠递到了望舒手中,她接过后仔细端详,瘪了瘪嘴道:“好可惜,这夏日炎炎,昼色昭昭,定然是看不到它亮了。” 晏希白看着她皱起的眉头,不知为何,莫名的想要让她开心起来。他看了眼周遭低头无声的侍女,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本宫有办法让它亮起来,你且随本宫过来。” 她瞬间喜上眉梢,一双眸子灿若繁星,惊奇又欣喜地问道:“真的啊?” 晏希白牵着她的手跑进了自己房中,将房门紧锁,又关了窗。然而令人无奈的是,窗纸稀薄,遮不住阳光,他又走到床榻边,放下了帷帐,然而效果甚微。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对望舒说:“现在太亮啦,或许只有钻进被窝才有用。” 望舒拉着晏希白来到床榻边,她兴致勃勃的拿着夜明珠钻进了被窝,看见亮光后格外兴奋,“殿下你也快进来瞧瞧,真的好漂亮。” 晏希白却有些犹豫,夫子常常教导他男女有别,平日要谨守礼义尊卑,她却催促道:“殿下,快进来嘛。” 晏希白想,她的声音可真好听,这世间大概没有人会拒绝她了吧。于是便与她一同躺在了床榻上,她用被褥盖住二人上身,夜明珠的照射之下,望舒与他凑得极近,他侧过头来便能看见望舒面颊上细小的绒毛。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新奇的玩意儿,有些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但夏日苦闷,两人很快便闷得满头大汗,待她散了兴致后,方从被褥中探出头来。 她此时头发凌乱,步摇松散,已经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端庄模样,在她低眉整理服饰的那一刻,晏希白伸出手来,为她整理好鬓间碎发,又扶好了步摇。他走到案牍前,将夜明珠放在了礼盒之中,随后递给望舒,道:“既然妹妹喜欢,便送与你吧。” 她先是有些错愕,随后欣喜接了过来,丝毫不推脱的道:“那望舒谢过太子殿下啦。” 她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她笑着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比不得殿下的明珠珍贵,却也是望舒亲手雕刻之物。” 晏希白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刻着小兔子,有些丑。 他抬头看向望舒,真是一只高贵优雅的兔子,但见着萝卜便移不开眼。 19、一律现结 这日,大父亲自上门去退了婚约,虽然两家闹了些不愉快,但这事儿总算是结束了。望舒拿到婚书和信物之后,自嘲一笑,便随手扔进炉子里一把火烧掉了。 “能平白无故占了楚将军十多年未婚妻之名,当真是我的福气。春山,从今日起,让好事楼的掌柜,摆上个三日不绝的流水席,上京之人见者有份。在门前摆个火盆,我可得好好去去这晦气。” “得嘞,娘子。” 素娥却在一旁劝道:“是不是太夸张了些,这样岂不是拂了楚将军脸面,而且那些看热闹的人传来传去,便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到时候说些不好听的话,平白毁了娘子声誉。” 望舒道:“无事,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管他们说什么闲言碎语呢。” 重活一世,望舒已经不再在意那些名声了,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她现下春风得意,忍不住想要将这个消息传给晏希白。 于是吩咐道:“春山,你且替我传信入东宫。约太子殿下明日午时三刻,醉仙楼见。” 翌日清晨,望舒一觉醒来便早早梳妆。 “素娥,你替我想一个发髻,既要一眼便能勾人心魄,又不可失了端庄,最好颇具豆蔻少女的清爽,又有三分妇人的成熟稳重。” 素娥看着镜中眉开眼笑的望舒,嘴角微微抽搐,一时间难以下手,她难为情的说道:“娘子,便是神仙下凡也做不到啊。” 望舒瘪了瘪嘴,道:“行吧,只要轻薄一些便好。” “清明降至,万物青葱,细雨蒙蒙,把我那件压箱底的青色罗裙拿来。” “是,娘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等下给我贴上那个桃红花钿。” “是,娘子。” “还有之前春山带回来的琉璃蔷薇露,也拿出来让我闻闻。” …… 午时一刻,望舒来到到醉仙楼雅间就坐,周围装潢雅致秀丽,只是有些冷冷清清。 春山解释道:“将近清明,雨水多生,到处潮气都很重,这几日百姓中极少有出门者。” 望舒点了点头,“那便叫个乐工来弹上几曲琵琶。” 随后,一位身形消瘦的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来,欠身施礼道:“不知娘子想听何曲目?” 望舒撑着脸,若有所思的看了她几眼,身上忧愁颇重,了无生气,便说道:“那便请娘子弹首应景的吧。” 她问道:“阴雨绵绵,春风习习,又到了清明时节。娘子,奴从凉州,与亲人皆以生离死别,许久未曾回到家乡,今日弹首《凉州》,何如?” 望舒应道:“请随意,我先前遇到一位医女,她也是凉州人,倒颇为有趣。” 琵琶女复问道:“可是裴言昭裴娘子?” 望舒惊奇,挑了挑眉头,“怎么,你们二人相识?” 她摇了摇头,“只是略有耳闻,现下她正在外边义诊。” 望舒探出头看向窗外,之间裴言昭正在屋檐下摆着摊为人看病,细雨斜斜,飘入屋檐之下,她似乎有些窘迫,“外边雨这般大,为何她不到屋内看诊?” 琵琶女解释道:“去找她看病的皆是些老弱病残、穷困潦倒之人,寻常药铺都忌讳她是女子之身,周围的酒楼饭肆更是觉得那些看病之人晦气,不愿接纳。” 望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吩咐道:“春山,叫掌柜的在楼下辟出个地方来给裴娘子义诊,麻烦再将她请上来叙叙旧。” 春山应了是便出门了,这会儿小二走上来,问道:“娘子,可要点些什么?” 望舒看了眼琳琅满目的菜品,有些举棋不定,遂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的好菜推荐?” 店小二道:“我们醉仙楼最新推出的一款菜品名叫五生盘,将猪、羊、牛、鹿、熊切成嫩肉丝,再蘸上蘸料便可生食,还有我们楼里新来的一个厨子,刀工了得,可让他前来为娘子表演切生鱼脍。” 望舒皱了皱眉,“生食腥气重,破坏氛围。我都叫了乐工弹奏琵琶,再来一个厨子给你在这表演刀工,当我看杂耍呢?” 随后她又嘟囔道:“这般俗气,太子殿下定然不喜欢。” 店小二见机找补道:“若娘子不喜欢生食,我们这还有暖锅,一边打着火,一边趁水沸腾,放下肉后,稍煮片刻便能捞起来吃,热气腾腾的极为舒爽。” 望舒又摇头否决道:“不行不行,热气一熏,整个妆容全花了,到时候我还怎么见人啊?” “娘子,春生万物,我们酒楼今日进的韭菜、竹笋颇为鲜嫩。” 她想了想还是不满意,“韭菜味道重,春笋性寒,不可。” 这时,素娥在一旁建议道:“娘子,春寒未消,太子殿下又体弱,可以先用些粥品暖暖身子。” 小二连忙应和道:“对对对,我们楼里的长生粥补气养血,最适合养身体。” 望舒应道:“好吧。” 再看了眼菜品,她说道:“还要小天酥,过门香,乳酿鱼,还有奶酪樱桃,玉露团。” “对了再要一份卯羹。” 素娥再后边补充道:“我听闻太子极为喜爱兔子,他若是不吃兔子岂不是坏了心情,这卯羹还是换一换吧。”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兔兔,不行,我偏要点。” 小二退下之后,琵琶女已调试好琵琶,弹起了一曲凉州。时而豪迈激昂,时而深沉哀怨。 望舒素来不通音律,平日里请人弹琴唱曲也只是随大流,听个风雅,但今日这遭,她竟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喜欢上了琵琶。 她想,就算再愚笨之人也当听出了一曲中的思乡情怯,盼望着叶落归根。“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听说那是一个让文人墨客魂牵梦绕的地方,她甚至也想去走上一遭。 这时,春山领着裴言昭走了进来,她听到琵琶曲后,眉间也多了几处哀愁,她看向望舒,望舒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她坐下将一曲听完。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琵琶女从屏风后走出谢幕,望舒请她坐了下来,笑着感叹道:“听闻凉州物产丰饶,水草丰美,更是联通各个番邦的边塞要地,异域人皆云集于斯,想必定是个极好的地方,才让两位这般想念。” 琵琶女摇了摇头,道:“金行其地,是故寒凉,方名凉州,边境是苦寒之地,且战争多发,娘子若是去了,头几日还觉得异于长安,万分稀奇,但住上一段时日便知其中艰辛了。” 望舒知道,自己从小过的便是富贵日子,哪怕生逢盛世,天底下也多的是可怜人,她很少出过京都,或许外边多的是春风不度之地。 她看向一旁无法说话的裴言昭,笑道:“姑娘心善,但外边风吹日晒的也不好施展通天医术,我命人在楼下给你辟了块地方,你便去那坐着义诊吧,渴了饿了也好叫小二上些茶水饭食。” 她手中又比划了几下,望舒知道,是谢谢的意思。 只见她又风风火火的出门,去找店家要了两坛酒,一下子拎到了望舒面前,望舒笑着问:“你又想请我喝酒,对吗?” 她点了点头。 “可是,裴姑娘,我今日还与人有约,这酒只能改日有缘再喝了。” 她愣愣的点了点头。这会儿,小二上了些糕点,望舒客气的继续问道:“如今接近晌午,你也累了一天,不如坐下用些吃食,这醉仙楼的厨子早先是宫廷内的御厨,年老出宫后被重金请到这儿,他做的糕点极为好吃,不如尝尝?” 她笑着微微点头,刚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门却啪的一声被人撞开了,望舒错愕之余,还未看清是何人,就有一把剑打落了裴言昭手中糕点,随后直直剑指望舒。 素娥以为有刺客,翻身一跳挡在望舒面前,与那人大打出手,坏了不少装饰。 望舒看清来人面孔,瞬间火冒三丈,气得她怒骂道:“楚凌云,好你个破落户、狗东西,在边关混了几年还有没有点教养,二话不说闯进私人场所,还动不动就大打出手。我招你惹你啦?还是楚将军觉得跟我退了婚约,万分后悔,才余情未了、因爱生恨,见不得我好啊?” 楚凌云又与素娥过了几招,素娥不及他有力,拳脚功夫多年未曾施展,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楚凌云没打算伤人,停下来后,直接将裴言昭拉到了身后,道:“昭昭,离她远些,你从小在边境长大,心思单纯,殊不知这京中女郎个个如豺狼虎豹,均不是善茬。” 望舒直直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吧!得,就你善良,就你单纯,我请人家喝杯小酒,听首琵琶曲,吃些糕点,你就觉着我害人啦?” “你以为你谁啊,你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吗,你很招人喜欢吗,我有必要为了你这个下堂弃夫争风吃醋吗?” 裴言昭也是一脸无语,甩开他手后,正要拿出鞭子打人,楚凌云果真有病,她驯他时竟然丝毫不会还手,倒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等怪癖。 望舒出言阻止:“楚将军,你们有事请出到外边打闹,我这儿的东西金贵,待会儿还得招待客人。” 她看了眼被踹的歪歪扭扭的木门,还有砸落的花瓶瓷器,又向素娥说道:“你去请掌柜的,让他算一下坏了多少东西,损失的钱一律算到楚将军府上。” 想了想她又觉得气不过,改口道:“虽说这醉仙楼是我名下产业,我不缺那点钱财,但这厨子、帮工、端碗的、洗碗的,个个都靠这吃饭,醉仙楼的规矩,一律现结,概不赊欠。” “来人,拦住楚将军。” 掌柜的上来后,望舒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便迅速会意,四处走动一圈,仔细勘察道:“上好的梨花木门,呦,踹歪了。” “哎呀,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嵌玉紫檀屏风,磕坏了。” “还有,千金难买的青瓷冰纹茶具,碎了好几只。” …… 半晌后,她走到楚凌云面前,歪头笑道:“算你便宜点,三千八百两,楚将军,请结账。” 20、千金纵买相如赋 楚凌云看着掌柜,有些不知所措。 望舒看见他这窘迫样,不禁掩面嗤笑,有些阴阳怪气道:“哎呦,楚将军,怎么每次遇见你都没点好事发生,你瞧瞧我这儿宴请宾客的地都给你砸了,真是晦气,今日果真不宜出门。” 他皱了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冷冷瞥了望舒一眼,随后便想拉着心爱的女子出门。 掌柜的笑意盈盈,“别呀,楚将军,这账还没结就急着走。” 他板着脸道:“晚间便让奴仆将钱带来。” 她却不依不挠:“不行,你可得给我留个凭证。” “我府上家大业大,还能欠你这点银子不成,滚开。” 两人正僵持不下,这时晏希白匆匆赶到,进门后见屋内一片狼藉,众人拥簇在一堂,他却一眼便看到了望舒,连忙带着歉意说道:“戚娘子,方才有事情耽搁了,久等久等。” 楚凌云抱拳行礼:“太子殿下。” 晏希白方才看见他,颔首以作回应,望舒率先告状:“殿下,这可真不好意思,方才手下侍女与楚将军过了几招,这会儿掌柜的正在盘算损失呢,咱们换个地聊聊。” 晏希白却递过来一个礼盒,笑着说:“听闻戚娘子与楚将军退了婚约,现正在好事楼摆宴庆祝,本宫略备了一些薄礼,就当赔罪。” 望舒瞥了眼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楚凌云,他向来不在意这门亲事,但听到这儿却也黑了脸,她接过礼盒后便打开了,一瞬间飘香扑鼻,她感叹道:“好香。” 他低声道:“本宫闲暇时调的香,希望你能喜欢。” 望舒让素娥收下,“殿下有心了。” “投桃报李罢了。” 随后他们不理会众人,去了另一个雅间,小二重新上菜,望舒却没什么食欲,有些矜持的坐着。 晏希白忐忑的开口道:“望舒,既然你已经退了婚约,这两日本宫便进宫向父皇提亲,可好?” 望舒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又想起昨日大父所说的话,“殿下,我刚与楚将军退婚不久,现下正是满城风雨,我倒是无所谓,却怕坏了殿下声名。大父又方领军凯旋,长兄也在庆功宴上求娶了柔嘉公主。历朝历代向来最为恐患外戚专权,恐怕,圣人未必会同意这门亲事。” 晏希白却道:“父皇自然有他的考量,但本宫只想让众人知道,这辈子非望舒不娶。” “凡世间相爱之人结为姻缘,皆是可喜可贺之事,更何况你我二人品行端正,从未伤天害理,若有宵小之徒欲拿此事做文章,本宫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殿下,可是我却怕您与圣人生了隔阂。” 他浅笑着说:“望舒,他是圣人,也是我阿耶。你大父尚且能放下脸面为你上门退亲,我知道,父皇也会理解我的。” 望舒又想起了前世的晏希白,倔强、偏执、绝不松口,哪怕自己已经拒绝了他无数多次。 这一次,她说:“殿下,无论什么时候能求娶成功,望舒都一直一直等着你,莫要操之过急。” 他回道:“好。” 望舒给他添了一碗粥,道:“殿下在宫中吃惯了山珍海味、饕餮盛宴,我这醉仙楼做不出什么新奇的菜式,这道长生粥寓意极好,还愿殿下此后一生顺遂,长乐无极。” 他接过热粥,用勺子轻拨出一股腾腾的热气,“母后在时,也常常说宁可我一生平庸,也要活个长命百岁。可生在帝王家,身边皆是尔虞我诈,庸才活不长久。” 望舒不由得拽紧手中丝帕,她不知道上辈子晏希白做了什么才换来这一世的重生,但求那个没有了望舒的世界里,他也能长命百岁…… 两人歇息一段时日后便相互辞别下了楼,正巧看见裴言昭在一旁义诊,便站着观望了会儿,只见许多年近古稀的老叟、面黄肌瘦的稚童,都在那排着队。 裴言昭说不出话,有时颇为无力的用手比划着,尽量让病人能够会意,有时只能慢慢写在纸上,又耗费了许多时间。晏希白感叹道:“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从凉州一路到京城,学医、学官话、学写字,这些艰辛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未必能够体会。” 掌柜的说:“如今义诊,便有诸多人慕名前来,我看裴姑娘内心千百次斟酌,已经将所需药价降到最低了,可这手中的一纸药单,也是寻常人家难以承担的。” 望舒拉着晏希白走了过去,对哑女说道:“小神医,我今日人逢喜事,但我身旁这位郎君却有些身子孱弱,不如你给他开上一副调理的药方,我便一报还一报,若你日后在这义诊,每日前五十名患者可凭药单到掌柜的那报销药钱,你觉得这笔交易如何。” 她错愕的点了点头,面前那老叟连忙让路,道:“哎呦,娘子大善啊,不若先让这位郎君看诊?” 晏希白无奈地笑道:“不必,待神医日后得空,我再差遣手下人过来请你。” 随后望舒步调轻快的走到掌柜的那里,吩咐道:“刚才都听到了?前五十名,单笔上限五十白银,从我账上支出,若有重病者你且随机应变,我这几日会多派些手下过来以免生事。” “是,娘子。” 望舒和晏希白出了酒楼,他便开玩笑般说道:“戚娘子心善,又是让裴姑娘进酒楼义诊,又是散尽千金给百姓报销要钱。” 望舒连连摇头,“可别,我只是想让别人夸夸我,好洗洗我这段时日臭烂的名声,再顺便借太子殿下之名,给我这醉仙楼挂个好招牌罢了。” 望舒见江凉空驾着马车赶来,笑着说:“那殿下,我先回去了,日后有空再会。” 他下意思伸出手,却凭空抓了一片空气,“等等——” 望舒不解的歪着头疑惑道:“嗯,怎么了,可还有事?” 他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开口道:“回去路上小心些。” 两人正有些依依惜别,江凉空停好马之后,便走到二人跟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娘子,马车到了,我扶您上车吧。” 晏希白看到江凉空的面孔后,心跳骤停,面色煞白,头痛的毛病好像又犯了,他连忙扶助额头,皱着眉,像是十分痛苦。 望舒连忙上前虚扶住他,关切地问道:“殿下,怎么了,还好吗?” 他稳住身子后,颓然一笑,道:“还好,许是先前旧病复发。”随后他转头看向江凉空,道:“这位小郎君看着有些面善。” 江凉空看了他一眼,随后迅速低下了头,望舒解释道:“这是从小便养在戚府的家仆,时常跟在望舒身侧,说不定是殿下什么时候匆匆瞥过一眼,所以有些印象。” 她复又接着补充道:“他名唤江凉空,其父是前大理寺少卿江知甫,后被捕入狱,他也跟着被贬为奴,我大父与江知甫有些交情,便允了我将他带入府中。” 晏希白喃喃道:“江凉空,江…凉空。” 望舒觉得他有些奇怪,“怎么了吗,殿下?” 他晃了晃神,牵强的笑着说:“无事,只是想起先前朝中有大臣上奏说江少卿一事实属冤案,理应翻案重审还他清白,只是…父皇有些震怒,此后便无人敢再提起此事。” 江凉空听到这番话心情低落,望舒安慰道:“无事,总会有机会的。” “嗯,谢过娘子。”说罢便要扶望舒上车,望舒向晏希白作别,“殿下,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多保重身体。” 他应了声好,在望舒看不见的地方,眼中却浮起了一片阴郁,他不知道为何,看见江凉空之后,内心便涌上了一股强烈的烦躁感,以及有些揣揣不安,分明他只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小奴隶,与自己也是素昧平生…… 望舒在马车上嗑着干果,想到如今正是时候,便问道:“江凉空,如今我大父也回来了,我便想给你脱了奴籍,再找人举荐你当个小官吏,即便日后成不了什么人中龙凤,也能娶上一个美娇娘,安稳度日。” “说吧,你想当什么官,从哪里做起?” 他坚决的回道:“大理寺。” 望舒将果壳吐在了丝帕上,果不其然,还是要走前世的老路啊。 “我便是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你一下子当上什么有品级的大官,只能从小吏做起,一步一步往上爬。之后的,可都靠你自己本事了。当然,你也可以参加科举,若熬不出头便是一个穷酸书生,若是熬出了头,哪天入了殿试,有可能圣人一看,觉得你眼熟,念起昔日君臣旧情就给你父亲翻了案。也有可能,他见了你心生厌烦,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到时候我也得给牵连进去。” 他答道:“奴知道的。” 望舒点了点头,“知道就好,惹了事也别把我供出来。” 这一下子,与楚凌云的婚约解除了,算是解决了心头大患,江凉空嘛,日后严防他反咬一口便好。望舒有些惬意的哼起在酒楼听到的小曲。 江凉空忽而问道:“娘子连楚将军都未曾看得上,日后所嫁的未来夫婿,要官至几品啊?” 望舒心情好,也随便应付了几句,“你们都知道的嘛,我这人最为虚荣了,未来夫婿自然要么富可敌国,要么封侯拜相。” 当然,若是晏希白那种国色天香的,她便是自掏腰包也想养在家里。 21、大,大事不好啦! 望舒跟着素娥学了一段时间如何做金钗,现如今只觉愈发烦闷、劳累,她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早早便将金丝银线扔至一旁,拾起了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 京城里出了个名叫“兰陵萧萧生”的话本家,专门喜欢编造些五陵年少的爱情故事,比起那套“私定终身后花园,书生及第中状元”的才子佳人戏码精彩多了,也不会动不动就悲剧收场,化蝶化孔雀化鸳鸯的。 强取豪夺、先婚后爱、和离再嫁……这一切一切对望舒来说都太过新奇,简直是百看不厌。 但是,他已经八百年没出版新的话本了! 细雨绵绵,春困来袭,望舒在精神上得到高度满足后,便陷入了一种极致的懒惰之中,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 素娥在一旁道:“娘子,好事楼办了三天流水宴,那叫一个客似云来,就是亏了咱们小半个月的营生。那头醉仙楼又帮患者报销药钱,这一大早刚开了坊门,就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哄闹着排起了长队。还好掌柜的娘子有手段,给前五十名发放了木牌,让他们在一旁候着,又多派了些人手,不然有的闹腾。” 她又继续说:“先前替那平康坊的郑晚晚赎身,那老鸨开口就是一万两白银,怎么问都不肯松口,现下她正候着,不知娘子要如何差遣?” 望舒懒洋洋地捧着一卷书,躺在贵妃榻上,眼皮子重,连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她这会儿倒是懒得管这些,这账她是算不起来了。只要银子给够,自然有人会抢着替她干活。“这不是刚敲了楚凌云一笔吗,做梦都能让我笑出声来。” 想到郑晚晚,她这才有些精神动了动脑子,“郑娘子才艺出众,会算账,又会诗词歌赋。从小在名利场中周旋,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放哪都是人才啊。” 她继而问道:“听说郑娘子是洛阳人氏?” “是。” 望舒想起了些前尘往事,瞬间又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外祖只有阿娘一个女儿,阿娘也只有我一个闺女,虽说我头上还有个兄长,但他从小便学了阿耶那套士农工商的说辞,最是讨厌这些生意往来,钱权交易。” “从小外祖便跟我说,若是哪日他驾鹤西去了,这家产也只留给我一人。” “可他现如今有些老来糊涂,我得派个人去盯紧些,那就郑娘子吧,稍后我写封信笺让她捎去,届时自会有人给戚娘子安排些差事。” 上辈子望舒忙于京中事务,却未曾想,外祖年近花甲,还纳了一门小妾,结果那妾侍将老爷子哄得花里胡涂,最终却联手管家将府中掏了个底朝天,老爷子伤心欲绝之下卧病在床,当了甩手掌柜,一堆烂摊子无人收场,他的那些冤家债主都闹到京城里,一个两个逼着戚家帮忙还钱。 起身写好信笺,又吩咐郑晚晚多留意外祖身旁贼人。望舒接连打了两个呵欠,有些顶不住困意,挥了挥手,道:“好困,你们先出去吧,我睡会儿。” “是,娘子。” * 众人退下之后,望舒径直走到床榻边,侧着身子躺下。忽觉凉风渐至,有些冷意,她扯过被褥,双眼无力闭上。 昏昏欲睡之际,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大…大…大事不好啦!” 望舒直接被这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喊得睡意全无,她有些幽怨地坐了起来。晏妙年风风火火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说:“望舒,大……大事不好啦!” 她不动声色地走下床榻,到案边倒了杯水,递给晏妙年,“先缓缓,慢慢说。” 晏妙年喘了口气,“皇兄他出事啦!” 望舒晃了晃身形,瞳孔微睁,瞬间有些焦急地问:“殿下他怎么了?” 晏妙年解释道:“我这都是听说来的,那日皇兄与你见了一面,分别之后便进宫向太后请安。太后提了一句,说让他早早定下婚事,好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皇兄却直直跪下,说想要娶你为妻。” “太后大概是觉得此事关乎朝廷格局,便支支吾吾没有作答,只是让他去找父皇,若父皇应允,众人自然也是无话可说。” “紧接着第二天,下了朝之后,皇兄便去找父皇提亲了,但二人似乎起了争执,闹得挺大的,父皇怒不可遏之下斥退了皇兄。” “但皇兄又是个执拗的性子,硬是跪在宫殿外不肯离去,非得要父皇答应,不然便长跪不起。” 望舒有些诧异,分明前日还跟他说不要操之过急,结果转头便向圣人提了这门亲事。 太子外祖是朝中赫赫有名的萧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三朝元老,颇有贤名。望舒大父是把握军政大权的河西节度使,刚刚领兵打了胜仗,带着敌国俘虏凯旋,正是得人心的时候。 若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朝中势力必然将纷纷倒牌到太子阵营之中。上位者素来喜欢揣度人心,也不愿轻易相信他人,皇家本就亲情淡薄,有时候,即使再为强大的君王,都未必能容忍亲生儿子对自己产生的威胁。 更何况,周围群狼环伺,几个皇子虎视眈眈,又怎么会允许晏希白一家独大。如今他这番举动,实在容易引来祸端。 望舒问道:“然后呢,你先一口气说完,别吊着我口味。” “皇兄在宫门外长跪不起,一天一夜了。” 望舒看着门外的缠绵细雨,皱紧眉头,呢喃道:“昨日,雨下得好大,殿下身子向来孱弱,又怎么受得住。公主,您便再去劝劝他吧。” 晏妙年解释道:“我这不一直都在劝呢,但皇兄他不听啊。今日一早,父皇去上早朝之时,他便晕倒了,现下太医正在救治,我这才匆匆忙忙赶来给你报个信。” “那他醒过来了没?” 晏妙年摇了摇头,望舒这会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干着急,“公主,你能带我进宫,看看太子殿下吗?” 她有些支支吾吾的说:“这,这师出无名,要是被发现了……” 望舒黯然神伤,低下了头。 晏妙年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便帮你一回,你且扮作侍女随我进宫吧。” * 望舒与她手下侍女互换了衣裳,晏妙年递过面纱,说道:“你戴上这个吧,若是别人问起,就说吃错东西脸上长了疹子。” 望舒有些怀疑地点了点头,“这会不会有些掩耳盗铃,反而更加引人注意?” 她推搡着,将她拉出了门,“你就信我一回,我便是这般混出宫的。” 两人果真一路进了宫门,畅通无阻。 来到东宫中太子寝居,只见一位老御医提着药箱走了出来,晏妙年连忙拉着他问道:“太医,请留步,殿下可否醒了过来,伤势又如何?” 太医道:“太子殿下已然清醒,只不过受了风寒。昨日在雨里跪了一夜,湿气入骨,若不及时调理,只怕日后落下病根。” 望舒在一旁毕恭毕敬,压低着头听二人攀谈,一路上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些。 晏妙年正想往里边走去,太医却提醒道:“殿下,圣人还在里头。” 她连忙止步,朝望舒开口道:“他们定是有要事相商,本宫还是在外头候着吧。” 说罢便与望舒站到了一旁,她俯下身子,悄声道:“望舒不必担心,我父皇也是嘴硬心软。这不,一下早朝便过来看望皇兄了。” 望舒点了点头,只希望圣人顾念父子情谊,莫要多加怪罪。 两人愣愣站了半晌。这时,圣人走了出来,见晏妙年站在一旁候着,开口寒暄道:“怎么,你也来看望太子?” 望舒跟着晏妙年行了礼,她说道:“儿臣给父皇请安,不知皇兄身体可有好些?” 圣人有些没声好气地说:“这你会不清楚,朕看你就是跟他在一块儿瞎胡闹,听说你这一大早便去了卫国公府,给那戚娘子报信?” 她狡辩地说:“哪有,儿臣只是去拜访兰成母亲,好日后与夫家和睦相处。” 圣人叹了口气,“你们二人没一个让朕省心的,本以为就你平日里做事不成体统,谁想到……唉,昨儿夜里你母后又托梦给朕,总是怪朕没把她的一双儿女照顾好。可朕还能怎样?这些年来,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吃穿用度哪样少了你们的?” “人家老太师要辞官归乡,还不是朕亲自求他留下辅佐太子,谁料教出怎么个不省事的玩意儿。” 晏妙年连忙哄着他,撒娇道:“父皇消消气,皇兄那只是一时糊涂。再说了,您不是还有儿臣这个知心的嘛?” 圣人吹胡子瞪眼的谴责道:“朕看他哪是一时糊涂,方才醒过来还有力气与朕顶嘴。还有你,都快身为人妇,还如此不端庄,依朕看,还得给人给你教些礼仪。” 晏妙年千万个不愿意,“不要嘛,本宫是大周朝的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谁敢说我不懂规矩啊。” 圣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转眼看见戴着面巾的望舒,问道:“你身旁这个宫女……” 望舒见他想自己看过来,连忙伏底身子,垂着头,手心不断渗出细汗,晏妙年连忙打断道:“父皇,这侍女不知为何吃错了东西,今早脸上突然长起了疹子,儿臣嫌她面目丑陋,便让她戴上面巾遮住耳目,免得叫人看了惊恐。” 圣人斥责道:“胡闹,生了疹子便让她去歇着,你还带出来到处走动作甚。” 望舒感受到他已经移开目光,原先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 晏妙年将她挡在身后,“父皇,这小小侍女哪值得您费这些心神啊。” 他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便走出了庭院。 望舒喘了一大口气,可算把这尊大佛请走了。 两人入了太子寝室,只见晏希白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身旁正有一位侍女在侍奉他喝药。 他好像一个眼神便发现了望舒,招了招手,让侍女先行退下,望舒连忙上去接过侍女手中的汤药,待房门合上之后,晏希白伸出手,揭下了望舒的面巾,有些错愕,笑道:“望舒怎么过来了。” 望舒见他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有些气恼,“来看看殿下还剩几条命。” 他哑然地睁开了嘴巴,然而却半晌无声,望舒还是有些气道:“先前我不是说了,这事急不得,你却权当耳旁风了。” 晏希白垂下头,可怜巴巴的不敢吱声。 望舒叹了口气,问:“听太医说昨天在雨里淋了一夜,这才起了风寒,如今身体可有不适?” 他摇了摇头,“并无大碍。” 但下一刻却剧烈咳嗽起来,望舒不由得拽进了拳头,把药碗放到他手中,冷声道:“药温了,我不会伺候人,你自己吃吧。” 晏希白愣愣接过,一口闷了下去,还要劝道:“别生气了,父皇已经答应我的求亲,他说待过了端午便可下聘书,来年开春再行婚礼。” 23、奔赴春天里的第一场约会 望舒行了辞别礼,正欲离开之时,大父却在背后叫住了她,“望舒,只恐这几日变故丛生,一切还需小心谨慎。” 她仔细琢磨了一番今日晏希白所说之话,圣人只在口头上应了二人婚事,然而实际婚书却要在端午之后才能下达。这消息断然是瞒不住的,若朝中有心之徒听见,只怕是要使尽千方百计毁了这门亲事。 这段时间定然极为凶险,若稍有不慎,轻则遭人陷害离间,重则缺胳膊少腿,直接见了阎罗王。 这几日寒食连上清明,文武百官足足休沐七日,到先祖坟地祭墓添土之后,众人皆闲了下来。市井之内更是平添了几分繁华气象。 酒旗迎风招摇,遍地响起了胡笳琵琶、丝竹管弦,胡姬勾人的腰肢像是永不停歇的陀螺,在酒徒热闹的狂欢、吆喝之中转个不停,看得人眼花缭乱。那些个整日寻欢作乐的五陵年少,骑着银鞍白马,打街边走过,一身华服锦袍、意气风发。 宫里赐了新火,望舒闲得无聊,就着暖气煮了新茶,谁料一股茶香勾来了一群闲杂人。 戚容音端着桃花粥走了进来,“阿姊,容音亲手做的粥,你可用尝尝,好除去寒气?” 望舒有些颇为无奈,自从她回家之后,戚容音愈发喜欢粘着她了,若是以前,她定然要一把将粥推倒,别扭地说上一句:“你这个扫把星,能不能离我远点!” 然而重生之后,望舒对她的感情颇为复杂。前世她将戚容音当作了一辈子的假想敌,可事实上,除了每次靠近她变异常倒霉之外,戚容音未曾做过任何伤害望舒的事。 只是,她总能潜移默化的将望舒身边亲近之人一点点抢走罢了。 戚容音见她长久未曾作答,有些委屈的说:“阿姊,你可是不喜欢?那容音端走便是了。” 望舒让素娥接过桃花粥,当着她的面喝了起来。她在案前坐下,撑着脸满怀期待地看着望舒,有些欣喜地问:“阿姊,味道如何,可还喜欢?” 望舒放下碗勺,“火太盛,又或许煮久了,有些糜烂。” 她有些委屈的一下下戳着木桌,神色低迷。 这时,戚袖也风风火火扛着刀走了进来,喊道:“望舒,望舒——” 望舒将茶水倒出,戚袖二话不说便拿起茶杯尝了口,到头来还要埋怨一句,“嘶,好烫。” 素娥看见,连忙又倒了杯清水给她。 “刚煮好的茶,自然是烫的,阿姊不是在演武场上大出风头,怎又跑到了望舒这儿。” 她坐下后,道:“那李家的小郎君缠得我烦,阿娘与阿耶又没日没夜的吵架,动不动就抄起刀剑,坏了好些器具。我本想着望舒这儿清净,过来避避热闹。” 望舒却起身收拾东西,“怕是望舒也陪不了阿姊多久,太子殿下约了我去城郊折柳踏青。” 戚容音听到后,怯生生的问道:“阿姊,我可以陪你一同前去吗?阿娘管得严,我已经许久未曾出过府了。” 又怕望舒不肯答应,她连忙说:“阿姊,容音绝对离你远远的,定不会打扰了你和太子殿下。” 戚袖听到春游,也起了兴致,“望舒,听说会有拔河赛,我也要去!” “去哪儿啊,这么多人,本宫也去凑个热闹呗。”门外骤然响起一道声响,只见晏妙年与戚兰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就这样,望舒叹了口气,最后只能带着四个闲人去赶赴与晏希白的第一场约会。 * 前些日子望舒养了一头温顺的小马驹,这日来了闲情,便让马奴牵了出来,骑上之后一路慢悠悠出了门。京城之中道路划分井井有条,素来宽阔,如今却也能明显看出多了不少人流。戚袖只爱骑马,不爱坐车,向来如此。现下她为了配合望舒的速度,也在一旁骑着马缓缓走着。 望舒不仅有些好奇的问道:“阿姊与那李家的小郎君是生了什么恩怨,为何他总是缠着你?” 戚袖有些羞恼的说:“他脑子估计是被驴踢了,竟然说心悦我许久,要娶我为妻。可我一向只当他是可以开玩笑的玩伴。” 望舒早知两人会走到这般地步,讪笑道:“依我看来,他的确有几分喜欢阿姊。可李家郎君向来无甚本事,靠着祖上门荫才混了个武散官当当,整日只会吃喝玩乐,又怎么配得上阿姊。再说,你在外行军,为国杀敌之际,他不是前往青楼狎妓就是与家中妾氏打得火热,你嫁娶李府作何,替他打理那乱成一团的家业?替他赡养老母还是替他赡养妾氏母女啊?”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说不定阿姊与李家那位便是三生三世修来的孽缘,若是自己拎不清,别人说上千句万句也是无用,可依旧忍不住劝道:“阿姊,听我一句,这种腌臜泼才有多远离多远,来到门前也得给我一脚踹出去,不然迟早瘟到你。” 戚袖尴尬的笑着说:“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改日我与他说清楚便是了。他虽说混帐了些,却也对我不错,我一个军娘,平时征战在外,多是与男子打交道,大大咧咧,做事也并不文雅,现如今都未曾有人看得上我,也只有他还把我当作女子。” “阿姊何必如此贬低自己,你自是顶天立地、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一把大刀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又怎能跟那些贪生怕死、贪图享乐的富贵郎君相比。那些俗世之人觉得不如你,才不敢将阿姊迎入门,但我们大周的好儿郎何其多,阿姊若有看得上的,直接表明心迹又不是未尝不可。若没有,又何必非得寻个夫家,你若想手握权势自可封侯拜相,你若想过得如同闲云野鹤自可归隐山林,你若想富贵一生,望舒有的是本事能保你三世吃喝不愁。” 戚袖见与前边马车离了有些远,伸手抽了下望舒的小马驹,“就你嘴刀子厉害,这些年马艺却毫无长进,还不快些,你的太子殿下可是要等急了。” 望舒一个仰身,小马驹疯了似的往前跑,望舒的确马术不精,但好歹也会点,这下却怎么也控制不了,拉紧缰绳,它却依然不管不顾向前跑,一路上有不少行人,望舒害怕撞上,只能一边喊着:“让一下,快让一下啊……” 一边回头向戚袖求助:“阿姊快救我,马发疯了,怎么也控制不了。” 戚袖一看只觉糟了,暗恼道:“我分明没使什么力气,怎么一下跑这么远了呢。”她快马加鞭追了上去,但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一不小心挑着果子的农夫受惊跌倒了,果子一路上掉了一地,人潮中颇为恐慌,她只能看着望舒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这下子怕是追不上了,她不禁焦躁起来,望舒素来细皮嫩肉,不肯学功夫,这会儿该如何是好。 行人见大街上乱作一团,也都只是窃窃私语,说这是谁家女郎,竟然当街纵马,并无一人能上前制止。 此时此刻,飓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盖过了周遭所有喧嚣,心脏直接跳到嗓子眼里。望舒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凶险,她依旧焦急地拽紧缰绳,手中已经被勒出血丝,今天、不会就这般命丧于此吧……可真是倒霉极了。 不幸中的万幸,裴言昭恰好就在街市上,见望舒骑着马横冲直撞从她身旁飞过,便意识到不对,她连忙追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用长鞭将马驹后腿撂倒。望舒一个重心不稳就要跌落马下,好在裴言昭上前接住了她,但由于冲力太大,双双狼狈倒地。 望舒只觉身后传来一阵疼痛,手肘撑在地上,好似磕破了皮,好在尚且能忍,并无大碍。 她此时此刻最庆幸的便是重生之后未曾与裴言昭交恶,甚至还曾经出手相助,现下一报还一报,她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裴言昭踉跄着将她扶起,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一番之后,知道没受大伤,这才安定下来。她又比划了些手语,望舒看不懂,只能低着头道了声谢谢。 阿姊和长兄匆匆赶来,异口同声地问道:“望舒,你没事吧?” 望舒摇了摇头,裴言昭却指了指她手上的血迹,素娥匆匆缓过身来,扶过望舒,“娘子,马车中备了药,你随我去处理好伤口。” 她却拂去她的手,走到跌倒的马驹前,说道:“不急,我倒是得看看,这马驹为何发疯,是得了什么怪病,还是有人故意要加害于我。” 裴言昭绕着马儿仔仔细细走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何暗器,最后蹲在它面前,撬开它的嘴巴,一番打量之后抽出了一根残留的绿草。戚袖围了上去,“这是醉马草,吃了会发狂,府上的马奴怎么如此不小心。” 望舒却冷笑道:“我看不是不小心,是分明想加害于我。这才没过几日,便一个个都蠢蠢欲动了。” 随后她吩咐素娥道:“好好查清楚,若是出了奸细,留着也没用了,直接拉去报官。” “是,娘子。” 戚袖问道:“望舒,今日是阿姊没照顾好你,让你受了不少惊吓,先随我回府上吧,稍后我再派人前去告知太子殿下。” 望舒却道:“我不回去,继续往前吧。” 她有些无奈地劝道:“望舒,莫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日后有的是时间相见。” 望舒说:“阿姊,我没有胡闹。有人要加害于我,想搅黄了我与太子的亲事,甚至狠辣到想要夺我性命,但我戚望舒就是天生反骨,偏要去见他。。” 24、哑女和将军替身 望舒上了戚府的马车,却见裴言昭跟在后头,慢悠悠走了过来。望舒问道:“裴娘子这是要前往何处,我或许能送你一程?” 她将腰间布袋解开,从中拿出一个素白瓷瓶,看着像是普通的跌打药,她又指了指望舒磨破的手指、渗出血渍的手肘。 望舒大概猜懂了她的意思,“你想给我上药?” 她像小鸡啄米一般使劲点着头,望舒将她请到马车上坐着,“那便有劳了。” 裴言昭给望舒上好了药,素娥在一旁悄悄对她说:“多谢裴姑娘大恩,能否再麻烦您给开些养护肌肤的药膏,我家娘子素来爱美,又周身金贵,若将来留了疤又得伤心不已。” 望舒听见后,羞恼道:“素娥,说什么呢,一块小疤罢了。若留着便留着吧,好告诫自己日后处事小心,莫要好了伤疤忘了痛。” 裴言昭从腰间布袋又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扔给了素娥,随后比了几个数字,素娥疑惑地问道:“一日三次?” 她又比划了个倒出药物涂抹在手中的动作,素娥瞬间明白了,两人不再多言。 望舒在一旁看着她,问道:“裴娘子可是喜欢楚凌云?” 裴言昭一脸错愕,半晌后点了点头,随后又突然像拨浪鼓一般摇了摇头。 望舒轻笑一声,“喜欢也不喜欢,或者模模糊糊连自己本身都并不清楚。” 两人陷入了沉默,望舒说:“那在边塞行军打仗之时,楚将军可有向你提起过我这个前未婚妻?” 裴言昭直摇头,最终却垂下了眼眸。 “你在边塞的故事一定异常精彩,只可惜此生无缘亲耳听到。待日后裴娘子得空,多学了些汉话,便像写话本一般讲讲你这么些年的奇闻,届时可否送我好生观瞻,一睹凉州大漠的韵味风情。” 她浅笑着看向望舒,伸出手指想要与望舒拉勾约定,在内心说了句:“一言为定。” 望舒明白了她的意思,出口道:“那就一言为定。” 方惊吓过度,现如今马车颠簸,多了几分疲惫,她开始闭眼养神。 裴言昭却看向了窗外,若有所思。 *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哑女裴言昭生于凉州,长于凉州。一家老小皆因时疫而死,她是这场浩大的劫难之中,唯一的幸存者。 家乡的人都说那是天神的诅咒,我们都应该学会认命。 但裴言昭不信,因为她亲眼见到,有人能将疫患治好,哪怕只是千百人中侥幸的一个。她是个哑巴,是个怪人,从小便四处学医,妄想着有一日能悬壶济世,救尽天下可怜之人。 但更多时候,她却知道,能害人的不仅仅是病,还有人心叵测。 她总喜欢一个人牵着骆驼,在万里平沙,不见人烟的大漠上,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 广阔无垠的黄沙之上,掩埋着一个土人,裴言昭将他一点一点挖了出来,他的皮肤已经被灼灼的烈日晒得黝黑,鼻梁高挺立体,五官深邃迷人。于是裴言昭将他扛上骆驼,一路带回了家中。 隔壁家的大娘开玩笑道:“小哑巴居然开窍了,给自己捡回一个俊俏的夫君。” 她不能说话,只是笑了笑,随后便把他拖进屋内,一口水一口水喂了下去。又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上好药材拿出,一脸肉疼地熬成汤药,一点一点吊着他的命。 那天,他终于醒了过来,裴言昭在床榻边,歪着头,看着他慢慢睁开了双眼,琥珀色的双瞳极为漂亮,向是要诱惑着人一点点陷落。他嘴唇轻薄,没有血色,僵硬地撑起身子,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裴言昭听得懂几句,应该是官话,她眨巴眨巴着眼睛,无法解释,只好出门唤来隔壁的大娘,大娘说:“这里是凉州,听你口音不像凉州人氏。” 他嘴里重复了一遍:“凉州…” 随后像是头痛欲裂一般紧紧捂住了脑袋,“我…我是谁,我好像失忆了……” 大娘与裴言昭面面相觑,大娘最后道:“你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无姓,名唤阿布,我身旁这个小哑巴叫裴言昭,你是她的未婚夫婿。”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裴言昭,问道:“你是我未婚的妻子?” 裴言昭摇了摇头,大娘掐了把她腰间软肉,她又点了点头。这种晕倒在大漠,又身负重伤的人,多半身世坎坷,裴言昭将他捡回,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在他没恢复记忆之前,且骗着他留下来当个小药童,以身还债。 不知为何,他很快便接受了是裴言昭未婚夫这个说法。 裴言昭每日的生活枯燥且乏味,上山采药,到铺子里坐诊,她与附近的人极为熟络,每天听他们发发牢骚,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阿布是个变数,看他平日里见识和饮食习惯,也知道他大概出身于富贵世家。 但他十分勤勉,里里外外都帮衬着裴言昭,真的将她当成妻子对待。 日子就这样不缓不急的过着,依旧没有心意。她以补身子为由,叫他喝下了许多恢复记忆的药,但效果甚微。 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喜欢上了阿布,但她却不想让这个谎言继续下去了,那日,她留了一封书信,道:“你不叫阿布,也不是我的未婚夫婿,我在沙漠上见到你的,救你亏了不少钱。你失忆了,若想寻亲便走吧。” 随后,她偷偷放在他的床头上,趁着夜色暂时离开了家中,前往隔壁县一路义诊。 又过了半个多月,她背着行囊归来,却看见阿布坐在门前等她,他见到裴言昭后,通红了双眼,将她紧紧搂住,“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裴言昭说不出话来,却留下了他。 他攒了许久的银子,买下了金戒、玉镯、绫罗绸缎,说想请隔壁大娘做个见证,完成了他们之间的亲事。 可就在成婚前一天,裴言昭看见他在街市上与一群胡商拉扯,鬼鬼祟祟说这话,夜晚来临,他偷偷带着一套胡商的金银首饰归来,裴言昭只当他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可第二日,他却消失得无踪无迹。消息传来,和他一同消失的还有节度使的城防图。 半个多月后,裴言昭蹲在门口前,静静地等待着阿布,她知道,阿布定是恼她先前不告而别,这才存心报复。 可是,他终究没有回来,她也知道,阿布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听说敌军消失许久的小王子回来了,听说他们一路向东,大军即将压境,战争一触即发。 裴言昭不懂这些,她依旧重复着自己枯燥的生活,一样的上山采药,一样的当街义诊。 一样的牵着骆驼,在大漠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或许,天意弄人,黄沙蔽日,一缕孤烟袅袅升起,她又恰好捡到一个俊俏郎君,身着白衣将袍,跟阿布一般有着高挺立体的鼻梁,深邃迷人的五官,肩上、腹部、脚中皆受了箭,他身旁是已经累死的白马。 裴言昭叹了口气,将他扛上了骆驼,再次拖回了自己家中。 隔壁的大娘听到了动静,匆匆赶来,见着人后,生气的说:“唉你个小哑巴,又跑去大漠上给人捡尸体,赶紧扔出去,免得又养了个白眼狼。” 裴言昭摇了摇头,麻利地给他拔出了箭、止住了血、上了药、灌了汤。 这一遭又亏了不少银子。 她在床榻边守着守着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脖子传来冰冷的触感,她睁开眼,只见那男子将刀剑抵在她的脖子上,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啊,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轮廓。 她迷迷糊糊,仿佛又看见了阿布,揉了揉眼睛方清醒过来。 不一样的,他瞳孔乌黑,炯炯有神,不是阿布。 裴言昭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张开嘴巴,沉默地告诉他自己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 他疑惑地移开了剑,裴言昭走出门叫来隔壁大娘,大娘与她面面相觑,最后说道:“这里是凉州,她是你的救命恩人裴言昭。” 他冷冷说了句,“我叫楚凌云,是从京城来的将士。” 随后他急急忙忙的翻了翻破旧的衣服,却好像遗失了什么东西,再次将刀剑架在了裴言昭脖子上,“我的信,在哪?” 她翻了个白眼,随后从桌柜中拿出他的信,他接过来后看到火漆印没有损坏,放舒缓了口气。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收拾东西便要离开,裴言昭懒得理他,爱走便走,这世上总是当好人没好报的多。 只见他一瘸一拐,刚要走出门,又折返回来,向裴言昭伸出了手,“你能不能借我些银子,此事关乎军中要务,我现下必须赶往前线。路途遥远,地方官员我也信不过,不能没有些银两傍身。” 他又补充道:“你放心,加上你救我的药钱,完成这次任务我一定差遣人来十倍奉还。” 裴言昭看了他半晌,最后认命一般,走过去将自己压箱底的最后一点家当掏了出来,强忍着心痛递给了他。 大娘过来阻拦,道:“你疯啦,这人是不是骗子还说不定呢,这可是你爹娘留下的最后一点嫁妆!” 楚凌云接过后,抱拳道:“多谢。” 随后又一瘸一拐想要离开,可还没到门口又晕倒了。 裴言昭走过去,只见他伤口又撕裂了,血迹早就沾湿了衣裳。 26、你即春色 极致的喧闹之后,一切又重新归于了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时间好像就在这一秒定格,望舒抬头看向了身旁形形色色的人流,有人惶恐,有人不安,有人如同看见洪水猛兽般惊慌失措,匆匆忙忙躲在他人身后,有人则像是吃茶赏戏的看客,一脸玩味。 这就是大千世界、万象人生啊。 她悄声问身旁的素娥,“可有看见什么异样?” 她摇了摇头。侍卫迅速赶来,处理好死尸,又将飞刀拾了回来,他端详着刀柄上的花纹,走到晏希白跟前,回禀:“殿下,此蛇剧毒,飞刀出自暝烟。” 晏希白点了点头,看向望舒,道:“近来正逢多事之秋,暝烟是从小跟在本宫身侧的暗卫,这些日子便让她跟着你吧。” 晏妙年她们听闻这边动静之后,匆匆赶了过来。 “皇兄,你还好吧?”晏妙年话未落地,一个女子就从她身后出来,冲到晏希白面前,两人距离迅速缩短至一步之遥。 晏希白连忙躲避,靠近望舒,并牵上了她的手。 那女子正是太子太傅之女,杜婵娟,与望舒一般,生肖属兔,名字寓意为月,和太子殿下也是青梅竹马的十几年情谊。 她看到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悲伤,最终还是哭哭啼啼,皱着小脸,关心地说:“太子哥哥,你没事吧?” 晏希白回道:“无事,不必担心。” 他说这话时,却偏过头来看向了望舒,两人相视一笑。 杜婵娟讪讪地说:“这春暖大地,蛇虫出没,城郊又草盛水暖,听说近日多有毒蛇伤人,太子哥哥…还请多加小心。” “好。” 望舒却说:“这可真是稀奇,附近人来人往,这些毒物居然丝毫不怕,还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专喜欢攀龙附凤,朝殿下寻来。” 杜婵娟皮笑肉不笑的岔开话题,娇声道:“清明雨后,万物萌动,也算寻常。太子哥哥受惊了,我在河畔有一艘画舫,如若殿下不弃,可随我去避避风、遮遮阳,还能饮上一壶浊酒,听一曲琵琶,赏一舞霓裳。看这江山如画,才子佳人吟诗作赋,岂不美哉?” 晏妙年也扯着望舒衣袖,撒娇道:“望舒,去吧去吧,那头可热闹了。” 随后她又贴近耳畔,小声道:“那儿还有江南来的沈郎,芝兰玉树才情冠绝,都说他是今年春闱最有希望夺得魁首的英才。” 晏希白朝着杜婵娟微微颔首,却依旧看向了望舒,问道:“可要去船上小憩?” 望舒笑着说:“嗯,劳请娘子带路吧。” 望舒撇开众人走到了后头,越想越觉得奇怪,便与晏希白说道:“京郊虽多草木,但今日人流涌动,这吆喝嘈杂,歌舞不绝,即使有蛇也当伏丛不出,这是其一。若真是有人蓄意放蛇,会不会与早上纵马之人是一丘之貉,但为何却是大庭广众之下冲着殿下而来,这是其二。” 素娥开口提醒道:“娘子,蛇虽眼钝耳聋,却嗅觉灵敏,我听闻有专人驯化,能够叫它循着味道跟来,再狠狠的一口咬上去。” 望舒愣了愣,“居然还有这种新奇事。” 晏希白道:“望舒,若真有贼人所谋,近日还是闭门不出为好,本宫会派人查明,给你一个交代。” “好。” * 众人来到渡口,上了舫船,碧水江天,云浅山低,当真是诗情画意迷人眼。 琉璃盏中葡萄酒,画屏之前玲珑棋,那方诗人即兴而赋,这方便有歌姬紧随其后,弹乐奏唱。 望舒落座之后,便有侍女走来献上果品佳酿,舞姬入池,柳腰翩跹。 她感慨道:“好生雅致大气,杜娘子有心了。” 杜婵娟双目不离晏希白,浅笑着说:“应该的,余家清正,皆不喜奢华,但能博殿下一笑,便也值得。倒不像戚娘子这般多金,随意购个酒楼饭肆,茶汤小院,再买上什么胡商香料、珍珠碧萝,又或者到勾栏之地一掷千金,赎回个女妓,不知是留下给自己消遣,还是送给未来夫婿当个妾侍。” 望舒倒没想到她会这般呛人,“娘子说笑了,我这人善妒,最是见不得未来夫婿与他人拉扯,又怎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她更是掩面嗤笑,“戚娘子才是说笑了,善妒乃是七出之一,您又何必如此诋毁自己,若是让他人听见,谁还敢上门求娶?” 望舒惬意地往身后一躺,跟人拌嘴还蛮有意思的,不过既然她非要咄咄相逼,那她自然也可以暗箭伤人,“这就不劳娘子费心,这七出之罪本就待女子极为苛刻不公,我一不求权贵仰仗,而不求情深似海,这婚事自然不急。” “但我却听说杜娘子家中可是催的紧,平日里又是绣手帕、绣锦囊,不知道可为它们寻到主人,我倒是认识好些正值妙龄的小郎君,你若喜欢我还能给你介绍一二。” 她大概是默默翻了个白眼,便不再说话。 另一艘画舫上的大诗人又出了奇思巧作,爱意萌生的小娘子可坐不住,趁着众人狂欢,又是仍手帕、又是扔绢花,还有些不管不顾的,便是金珠翡翠也疯狂地扔了过去。有些砸不中,便掉进了水中,噗通的响声格外悦耳。待人潮散去,泛舟打捞也够寻常人家花上一年半载。 歌舞不停,极尽奢靡。 人生百事一杯中,喝也愁,不喝也愁。 望舒看着云卷风起、一直到日落黄昏,杯中酒见底又续上,身旁人来又人往。 晏希白不喜欢暄闹,只在一旁静静坐着,看她,然后神游。或许觉得哪道点心好吃,便递了过来,或许觉得她口干舌燥,又倒了清水,或许见她出了薄汗,再悄悄送她手帕。 望舒喝的渐渐有了醉意,脑中乱作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无法思考,他人说话也不能深究。 她酒品还算不错,起码不会说些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就着落日投来的一抹余晖,再懒洋洋、慢悠悠倾倒在晏希白怀里。 他身上永远泛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晏希白见望舒醉酒之后,双脸酡红,就连原先清冷的眉眼也尽是娇憨。她乖乖的,动也不动,只是静静躺在怀中,连带着淡淡的酒气、若有若无的呼吸,安静得好像能听到谁的心跳,在胸膛之中打着鼓。 她的一双眼眸像小扇般扑通扑通眨巴着,愣愣的、无辜的看向晏希白。 众人向他们投来了诧异的目光,晏希白抬起手,宽大的袖子遮挡住望舒的醉颜,谁也看不见一丝一毫。 望舒闻得到他袖子上残留的墨香书气,酒醉之后又显了些幼稚心态,她掀开他袖子的一角,犹如管中窥豹一般,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觉得无聊,又趁着别人看不见,便对着晏希白动手动脚,这也摸摸,那也摸摸。就连自个儿也要掩耳盗铃般闭上双眼,假装入睡。 他察觉到痒意之后,轻笑着说:“就你爱玩闹……” 她不闹了,安静下来,不知不觉便哼唱起母亲家乡的歌谣,随着画舫在水面上轻轻荡漾。 春日飘来一场桃花雨,极尽的温柔和浪漫,她要溺死其中。 许是玩得无聊,她在直起身板,嘟嘟囔囔地说了句,“有点熏,我去吹吹风。” 晏希白道:“好,素娥,将你家娘子扶稳了,莫要跌跌撞撞掉落水中。” 望舒笑着说:“我水性极好,掉下去便当是洗了一场春雨,她们说这是好兆头,能去去身上的晦气,日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他摇了摇头,只当望舒在胡言乱语。 望舒在素娥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风口看着天边的晚霞,腰软的快要直直靠在素娥身上。 对面的诗人才子也醉醺醺倒了一片,一个不知羞的小郎君,见望舒貌美,在众人哄闹中,念了几首酸诗,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望舒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那登徒子,长得还算中人之姿,也就五官周正、身量高挑而已。 他见望舒嘴角扬起了弧度,觉得有戏,又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成狂。” 素娥在一旁笑道:“娘子,你看这书生好轻佻,可需我出言训斥。” 望舒摇了摇头,晏希白寻声走了过来,给望舒披上了外衫,道:“外边风凉,当心身体。” 她却笑着看向他,道:“殿下,那边有个白面书生,他想要勾引望舒。” 晏希白挑了挑眉,往那书生看去,随后问:“那鱼儿上钩了没?” “可惜鱼饵不够鲜美。” “若是鱼饵足够鲜美?” 她歪着头,漫不经心,“说不定红杏见园外春色更美,便想着出墙去呢。” 晏希白道:“若是本宫养的红杏出墙……” 望舒打断了他,“你即春色,我心向你。” 说罢,望舒朝着那傻眼的书生,说道:“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那书生不知道晏希白身份,依旧风流地说:“恨不相逢未嫁时。” 望舒嗤笑,便是未嫁,也轮不到你。 27、教我从此以后害相思 已是黄昏日暮,彩云消散,画舫渐渐往回漂泊、直至停船靠岸。 晏希白扶着醉醺醺的望舒下了船,她尚存一丝清醒,却又晃晃悠悠站不直,双脚悬浮,只觉一瞬间天地颠倒,万物摇曳。 素娥在一旁说道:“娘子,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望舒看向了晏希白,有些迷茫的说:“殿下,我该回去了吗?” 他温声道:“暗夜将至,不如归去。” 望舒扯着他的衣袖,笑着说:“好,改日再会。” “还望珍重,敬候君安。” 望舒在他的注目下缓缓上了车,却有人高声唤道:“娘子,请留步。” 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书生缓缓走来,一袭白衣,周身清贵。他走到望舒跟前,从书童手中接过一卷画,递给了望舒,道:“方才在画舫之上,匆匆见了娘子一面,只觉惊为天人,手痒难耐即兴作画一幅。小生不敢私藏,今赠予娘子,还望不弃。” 望舒接过了画卷,当场便解开看了看,美人凭栏远望,水天一色,纤尘不染。墨笔丹青,行云流水,虽只有寥寥几笔,却笔笔老练自然,是上品佳作。 再看向印章,“沈行舟。”望舒恍然笑道:“原是你便是那位江南来的沈郎,这画技当真是一绝,只怕在外边纵是千金亦难求。” “娘子过奖了。” 望舒将画卷收好,让素娥拿出一袋金珠,递给了沈行舟,“那便多谢了,沈郎一幅画当值高价宝,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却笑着推脱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求佳人一笑。” “不知娘子是哪家女郎,能否……” 望舒有些迟疑地问:“此画留在我身旁也是无用,沈郎可介意我转赠他人?” 他笑容尬了尬,“它现下已属娘子,悉听尊便。” 望舒下车后走到晏希白身前,将画送给了他,“江南沈郎一画难求,殿下可要好生珍藏。” 晏希白接过后随手便扔给了身旁奴仆,仿佛有多嫌弃似的,面上却答道:“那是自然。” 两人无言相望许久,最后她有些依依不舍地说道:“殿下,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晏希白替她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淡淡的应了声:“嗯。” 望舒踮起脚,凑到他耳畔,念道:“有诗人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殿下,望舒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恰是这一刻春光乍泄,微风轻拂发梢。 晏希白侧头便看见了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凝着一汪春水的双眸,以及玉面朱唇,都泛着暧昧的红,再往下便是白皙修长的脖颈。 他不由得屏住气息,喉结随着她若即若离的呼吸滚动,最后泄了气,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她便小跑着匆匆上了马车,只余下丝质披帛扬起的一阵清风,裙摆摇曳,在他心中留下了最后一抹弧度。 从此以后害相思,睁眼是她,闭眼是她。 魂牵梦绕,食不知味。 回到宫中之后,晏希白对着画作沉思许久,临摹一副便让人将原作拿去烧了。 * 一壶酒下肚之后,望舒便热烘烘的,没了胃口。回到家中时,刚想躺在床上,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却又想起今日纵马之事,连忙召来春山,问道:“今日之事,查的可有眉目。” 春山从门外揪着小马奴的耳朵,两人拉拉扯扯走了进来。 她指着小马奴说:“回禀娘子,府里的下人都说,这小马驹一直由此人单独照料,这几日只有他与小马驹接触过。” 望舒倚在贵妃榻上,此时正有些昏昏欲睡,她抬了头,看向马奴,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马奴战战兢兢地伏低了身子,哭哭啼啼地说:“还请娘子明察秋毫啊,奴是三年前卖身葬父,十两银子便进了府,而那小马驹听说是花了一千两才请入府中的。奴自从接手它之后,无一日敢有懈怠,我是将它当作主子来伺候,每日喂草、洗漱皆是亲力亲为。奴自进府以来,就颇得娘子眷顾,您就是借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借它来加害娘子啊。” 望舒被他嚷嚷得头都大了一圈,她有些烦闷地问:“你可认得醉马草?” 马奴怔了怔,随后慌慌张张地回道:“认得,怎么不认得,那小马驹每日吃的草都是奴精心挑选,奴养马多年,又岂会分不清醉马草?” 怕望舒不信,他又急急忙忙补充道:“娘子,这几日马的饲料皆有剩余,如若不信,可派人前去查看。奴对娘子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万万不可冤枉好人啊!” 望舒疑惑地看向春山,她皱着眉说:“回禀娘子,府中上下都查过了,没见有醉马草的痕迹。” 所有事情乱作一团,整个人又浑浑噩噩,望舒摆了摆手,示意让马奴先下去。最后她吩咐春山,道:“查查马奴最近见过什么人,账上有何支出有何收入,表面上别将他看得太紧,背地里找人悄悄跟着他。” “是,娘子。” 众人退下之后,素娥又带着一封请柬走了进来。“娘子,是二皇子府上送来的。” “二皇子,真是稀奇。”上辈子二皇子是导致晏希白被废黜太子之位的幕后黑手,也是其中最大的得利者,心思狡诈、自视甚高,恶毒却无能,但望舒最终却也被他摆了一遭,落得个病躯空壳,早早黯然离世。 她有些懒得不想动,便说道:“你拆开看看。” 素娥拆开信笺,草草看了一眼,回道:“娘子,二皇子妃于三日后设春日宴,邀请你到府上一叙旧情。” 望舒喃喃道:“一叙旧情,也确实有些旧情。但如今我二人立场不同,早早便断了联系,只怕最后还是要刀剑相向。” “娘子,只怕这是场鸿门宴,可需回绝了她?” 她笑道:“不必,替我准备准备,再去赴宴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想玩些什么把戏,或许这招不叫请君入瓮,倒是叫作引蛇出洞、反将一军。” * 三日后,望舒正在屋中打扮,戚容音见她这几日心情好,不赶人,便又迈着欢快的步伐,走进了望舒房中。 老远便听见她那甜甜腻腻的声音,“阿姊阿姊,听说你也要前往二皇子妃的百花宴。” 望舒正在对镜描眉,被她这么一吼险些手抖,她慢悠悠的说道:“对呀,怎么,你也要去?” 她欣喜地转了一圈,“这可是我第一次受邀参宴呢。二皇子妃这场宴会以花为主题,参加宴会之人皆要头戴簪花,穿着花纹服饰。阿姊你快猜猜容音今日是什么花?” 望舒放下手中眉粉,朝她看了过去,只见她一身粉嫩衣裳,却又配了绿色披帛,双颊涂了薄薄的一层胭脂,头上却像是重了一树桃花。望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不就是桃花成精吗?” 她瘪了瘪嘴,道:“阿姊,真的有那般难看么?” 望舒摇了摇头,“人比花娇,只是还需稍作打扮,添上些画龙点睛的笔法。” 她笑着吩咐素娥,“给三娘再整理整理发髻。” 素娥也憋不住笑着说:“是,娘子。” 她饶有兴致地问戚容音,“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花?” 戚容音一边乖乖任由素娥捯饬,一边说道:“国色天香,雍容华贵,阿姊最适牡丹。” 望舒点了点头,从盒中拿出牡丹簪花,在头上比划了一下。 戚容音接着补充道:“可时人最爱牡丹,只怕届时在众人中失了特色。 她却不缓不急地说:“就是要有比较,才显得我一枝独占鳌头。” 看着戚容音娇俏的面庞,她又不禁想起了前世,当时江凉空父亲冤案被平凡之后,圣人觉得惭愧,便将他任命为大理寺少卿,江家又恢复了昔日的荣光。他敲锣打鼓前往戚家求娶戚容音,却因为戚望舒当堂大闹,直直扇了他一巴掌。阿耶最终嫌场面难看,便回绝了江凉空。 望舒不知他二人情谊如何,只是,戚容音最后听从阿耶安排,嫁给了他的一个门生,至于婚后生活如何,望舒已经无心探听了。 她不知不觉便开口问道:“你可有想好日后嫁给哪位夫婿。” 她先是双颊涨红,最终小声说:“容音还未曾想过,这一切都听从父兄安排。” 望舒见她这般天真模样,最终默默叹了口气,“你若看上了哪家郎君,便偷偷说与我听,我求阿耶成全你的一番心愿。” 她知道戚容音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望舒无法叫她学会在某种意义上获得独立,她这一声最好的愿景,便是能嫁个自己还算喜欢的如意郎君。 她支支吾吾,却又万分单纯地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音听阿耶的便好,他总不会错的。” * 大周果然人人爱牡丹,望舒才刚下马车,便遇见了杜婵娟,她也是一袭红衣,头上别着两朵艳丽的牡丹花。 见到望舒后,便要急着抢先进门,路过她时甚至腰身一扭,撞到了望舒身上,没声好气地说:“哼,学人精,烂牡丹。” 望舒一脸嫌弃的与她拉开了距离,悄声对着戚容音说道:“这人怕不是有病吧。” 她怒气冲冲往回走,挥起拳头,“你……” 望舒怼她:“你什么你啊,一大早吃了爆竹,下次说话劳请过过脑袋。” 真不知为何这几日,杜娘子独独对望舒怨气如此之重,三番四次咄咄逼人,出言挑衅。 28、宴会与恶毒笨蛋 望舒向素娥说道:“杜娘子有什么心事都一脸藏不住的样子,她这几日格外反常,你盯紧些。” “是,娘子。” 随着奴仆一路来到了后院,此时二皇子妃已经在席上就坐,她身着梨花白色罗裙,外披鹅黄薄纱,头上只别了簪花,极为素雅。 她静静地坐着,遇到他人行礼作揖,也只是浅笑着点了点头。只有望舒知道,她只是表面温婉罢了。 实则内心冰冷,高洁傲岸,极度的…厌世。 二皇子妃名唤郁清荷,乃户部尚书之女,从小便与望舒打一条街住着。 她是京城内赫赫有名的大才女,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平生最好一个“雅”字,二皇子那种满是城府算计之人,她又怎会瞧得上。 望舒只知她平日里不喜喧闹,如今亲自设宴,倒也稀奇。 她走到郁清荷身前,行礼道:“王妃近来可还安好?” 郁清荷抬起眼帘,淡淡地看了眼望舒,寒暄道:“你我二人情同姊妹,又何须多礼。” 她继续说:“近来春困,夜来幽梦之时,常常回忆起少时,曾诸位女郎嬉戏玩闹,如今恍恍惚惚又过了许多年,在座又还有几位未曾嫁作他人妇?此次本宫设百花宴,只为一解离愁别绪,诸君不必拘束,只管宴饮作乐,今日便不醉不休。” 随后郁清荷站起身来,故作亲切的拾起了望舒的手,“你我二人也许久未见,便坐在本宫身侧,好叙家常。” 说罢,她又招呼侍女为她上了些茶汤瓜果,望舒向她行礼谢恩后便坐到了一侧。 刚刚落座,余光中便瞥见杜婵娟神神叨叨地与侍女说了许多话,随后侍女鬼鬼祟祟离了席,杜婵娟又格外心虚看了望舒一眼。 素娥不用示意,便找借口离席,跟了上去。 望舒给自己倒了杯酒,刚拿起便有些犹豫,她趁着无人在意,用指缝中的银针试了试,才敢放心饮用。 待诸位贵女聚齐,郁清荷环顾四周,笑道:“今日百花宴自然是以花为题,牡丹高贵,清菊淡雅,芙蓉出清水,桃红枝头初绽。诸位娘子皆是天香国色,人比花娇,今便请大家举一人奉作本次宴会的花仙如何?本宫亲自将手中这支金花步摇赠予那位娘子。” 听到这番话,众人皆整理妆容、鬓发,静静做好,或饮一杯清茗,或暗自打量她人,却始终不发一言。 望舒却暗讽着嗤笑一声,昔日孤高不可一世的才女,如今也学会了这些逢迎的场面话,她内心真是五味陈杂。 见众人不语,郁清荷自顾自的接道:“依本宫来看,杜娘子今日这身倒是格外雅致贵气,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杜婵娟万分娇羞,又谦虚道:“王妃过奖了。我这罗裙仿照牡丹花色,从上至下渐渐变换着颜色,又施以独特针法,将牡丹盛放之态绣得栩栩如生。这件罗裙乃是琼玉娘子所作,她是京城中最富盛名的巧手,我不过也是沾了光罢了。” 望舒暗自揣摩,确实不错,让素娥地下身子,说道:“改日也找这个什么琼玉娘子为我打造一套衣裳。” 那头杜婵娟听见之后,嘟囔道:“鹦鹉学舌,东施效颦。” 望舒:…… 宴会上有些不喜杜婵娟做派的,又或者想要巴结望舒,便说道:“名花配美人嘛,同是以牡丹为题,我却觉得戚二娘子更胜一筹,她的衣裳精致雍容、端庄大气,又不会过于喧宾夺主。” “是呀是呀,望舒妹妹这一身搭配起来,才是相得益彰,愈发显得她本人倾国倾城、姿容艳丽,不像他人那般小家子气。” 望舒在一旁感到些许无奈,不会夸就别硬夸,还踩一捧一,字里行间阴阳怪气,可真叫人难堪。 杜婵娟气不过,冷冷看了眼望舒,随后又怨恨地说道:“我看你们是青梅煮醋,一个两个酸到一起了。” 满室的女子吵吵嚷嚷,窃窃私语,一瞬间场面有些难堪,望舒说道:“依我看,还是王妃当得上这花仙。这一身素衣,梨花淡白如雪,好似在春雨朦朦中,独立枝头,坚韧空灵。最为雅致、最有品格、最具仙气。”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郁清荷最终笑着说道:“那依各位女郎之见,本宫便当仁不让了。只是这金花步摇……” 她顿了顿,思索许久后,说道:“此处素来清净,在座的各位娘子若有和才艺,便献出来让大家瞧瞧,也能平添些喜气和热闹。这步摇便赠予拔得头筹之人。” 四周依旧鸦雀无声,在座之人自然都懂得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是无人愿做那出头鸟罢了。 除了某只爱显摆的花孔雀,杜婵娟走了出来,说道:“娘娘,我自创了一支舞蹈,唤作桃夭。想着与百花宴几位相衬,便斗胆献丑了。” 望舒闲得没事干,带着众人哄闹鼓舞,“好啊!妙啊!” 杜婵娟下去唤了身衣裳,这是素娥恰好回来,望舒问道:“她那小侍女鬼鬼祟祟,究竟所为何事。” 素娥回道:“那小侍女探听道哪人会将酒水送到娘子案上之后,便在路上偷偷做了手脚,我亲眼能看见她下了药。” 望舒若有所思,她平日里与杜婵娟素来没有纠葛,这几日却屡屡寻她不痛快,便问道:“下了什么药。” 素娥道:“那小侍女做事不算利落,装药的纸随意扔至了一旁。我捡到后,仔细看了看,大抵是媚、药。” 望舒冷哼一声,“随后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将杜娘子的酒壶与您的对调了。” 她点了点头,表示:“做得不错。” 正巧,王府中的侍女送上了新酒。 素娥仔细瞧了瞧,“是的,这回指定没错了,我做了些许记号。” 杜婵娟换了桃红的衣裳出来。 望舒打趣道:“春寒未消,杜娘子便穿得如此单薄,就不怕着凉,不如喝杯酒先暖暖身子。” 望舒先是给自己的杯盏满上,一口闷了下去,随后又倒了另一杯,走上前去,递给了杜婵娟,接着说道:“二皇子府上的佳酿倒是不错,杜娘子何不试试?” 杜婵娟嘴角抽搐,往她的贴身小侍女看了过去,那人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杜婵娟一头雾水,只当下药之事已经成功,连忙推脱道:“不必,喝了酒眼花头胀,跳起舞来也只觉天旋地转。” 望舒笑着将杯中酒饮下,“那还真是可惜。” 杜婵娟见望舒将酒尽数喝下,不由缓了一口气,内心却有些许后悔与内疚。 最终上场后却连连跳错了好几个节拍。 最后带着歉意回到坐席上,匆忙之中给自己倒了酒水,望舒看戏般仔细端详着,就怕她什么时候自食恶果。 却未曾想他人也急匆匆要为自己搭个戏台。 二皇子妃扬声说道:“戚家二娘子最懂这些焚香列鼎、馔玉炊金,平日里又习得不少琴棋书画,何不拿出本事给大伙瞧瞧。” 望舒愣了愣,放下酒杯,笑着回绝:“说起这些,我又哪里比得上王妃,便不上前班门弄斧,免得落了个贻笑大方的下场。” “哪里哪里,戚娘子太过谦虚,若身无长处,太子殿下又怎会亲自求娶呢。” “是呀是呀,听说很快戚娘子便要嫁入东宫,届时还望对咱们姊妹多加照拂啊。” 望舒愕然,原来这些消息穿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哗啦——”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众人看了过去。 只见杜婵娟此时双脸涨红,浑身发烫,她抬眼看见没有丝毫不适的望舒,只觉内心一阵荒凉,那边还有人说着些羡慕她的话,一阵阵嬉笑谄媚之声,只觉刺耳。 她愤懑不平的摔碎了杯盏,吃力地站起身来,道:“抱歉,身体不适,我去吹吹风。” 说罢她在侍女搀扶下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身侧有人小声抱怨着她,“什么嘛,她就是眼酸呗,京城之内谁人不知她喜欢太子殿下,只可惜郎有情妾无意。怪不得她今日处处与戚娘子作对,只怕是怨恨极了。” 望舒慢慢体会了这句话,恍惚道:“京城之内谁人不知她喜欢太子殿下,原是如此。” 她也起座请辞,追了上去。 杜婵娟此时靠在花园一块巨石之上,只是再清冷的石头,也渡不了她源源不断上涌的热气,得知事情败露之后,小侍女便跑去找解药了。 看见望舒走过来,她哭道:“见我这副模样,你满意了吧?” 望舒简直快要被气笑,“满意,怎么能不满意。” “若是按你计划行事,只怕今日狼狈不堪的便是我了吧?给未婚女子下、媚、药,你可真是好毒的心肠。” 她冲着望舒吼道:“都怪你这个贱人,是你抢走了太子殿下!所有人都说,我与太子青梅竹马,父亲又是太子太傅,我理应成为太子妃,都怪你……” 真是个疯子。 望舒倒是要跟她理论理论,“太子殿下何时说过要娶你为妻,他又何时说过喜欢你?一切不过是你与他人臆想罢了。你疯了吗,想出这种蠢办法害人,我侍女亲自目睹你派人下药的整个过程,更别说还有证据在手。要是现在这件事情闹大传出去,杜婵娟,我跟你说,你这辈子玩完了,便是连你父亲也要受到牵连。” 她这下才有些慌张,拖着望舒的手,歇斯底里地说:“不要说出去,求求你不要说出去……” 望舒将她的手掰开,冷声道:“素娥,报官。” 29、闭门谢客 素娥应了声,紧跟着便要前去报官。 杜婵娟一边忍受着剧烈的痛楚,一边十万火急似的拉着了素娥的手,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报官,若是让我阿耶阿娘知道,我也只能以死谢罪、聊此残生了。” 素娥看向望舒,眼波流转间举棋不定,颇有几分求救的意味。 望舒依旧毫无波澜,“愣着做甚,何必同情这种恶人,可她是险些害了你的娘子,要死就赶紧的,何必再次惺惺作态博人可怜。” 素娥狠狠挣脱了她的手,杜婵娟在挣扎推搡见瘫倒在地,呼吸急促,大汗淋漓,想必药发定是异常难受,望舒不禁摇了摇头。 她拔起头上金钗,抵着自己脖子,理直气壮、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戚望舒,你何故如此相逼,非要我当场血贱三尺才肯罢休吗?” 望舒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冷笑着说:“我从未存心害你,可你呢?” “你下药的时候可有想过我该如何,若是侥幸,尚且还能找郎中开服解药,若是熬不住我岂不是名声尽毁,还要……还要与陌生男子厮混,将来我在京中可还有立足之地?又或者,你本就安排了男子,届时找准机会毁我清白,这样别说是太子殿下,便是寻常人家的庶子都将我视作敝履,从此受尽侮辱谩骂。” 她越想越气,“杜婵娟,你我皆是女子,这世道本就不公,你又为何生出如此歹毒的心肠?” “就因为你喜欢太子殿下,这才心生嫉妒。还是你只贪图太子妃之位,肖想多年,见不得他人夺去你的位置,可你想想,有谁许诺过要让你当上太子妃,殿下、圣人、还是已故皇后?” 她手中一紧,脖子上已经渗出细血,依旧不停地哭泣着,却小声辩解道:“我未曾想要夺你清白,只是想让你出糗罢了,届时太子殿下定然会因为顾忌,放弃娶你为妃……” 望舒蹲了下来,仔细看着她的模样,明明出自书香世家,父母百般疼爱,又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了得,却如此…… 惜命之人就不该拿自己性命威胁他人,望舒伸出手,生生夺走杜婵娟手上金钗,她怕伤到自己,便是挣扎也不敢,只能愣愣地看着望舒,不停的哭。 望舒皱起眉头,只觉厌烦,直直扇了她一巴掌,“愚蠢至极。” 她有些不可置信,捂住脸,哭得极为难看,“你打我呜呜呜,你居然敢打我……” 望舒捏住她的下巴,不耐烦道:“给我闭嘴。” 她止住了哭泣,豆大的泪珠却不断涌出。 望舒嫌弃她将要弄脏自己的手,连忙拿开,轻咳了一声,说道:“你若不想我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便乖乖听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是敢撒谎,明日全京城都将知道你下药不成反误了自己的丑事。” 杜婵娟连忙点了点头,“我都答应你,只是……” 她神情复杂,最终问道:“那个,能不能让我先吃了解药。” 望舒站起身来,看见旁边取来解药的小侍女正乖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声。 而此时杜婵娟已经是衣衫凌乱、面色通红,眸中带水,红唇娇艳, 她不自在的别过了头,小侍女识趣的上去给杜婵娟喂了药,她在搀扶下站了起身,又拍了拍身后灰尘,将领口、发髻稍作整理。 这时,一道颇为清冷的声音传来,然而便是再冷也多了几分惊讶,“哎呦,这是发生了何事?” 转身望去,只见郁清荷走了过来,望舒行了礼,“王妃安好。” 郁清荷看了眼衣衫齐整,从容不迫的戚望舒,又看了眼杜婵娟,说道:“本宫见二位娘子许久未归,便急急过来寻人,杜娘子如此这般,是……” 望舒:“不小心摔倒了。” 杜婵娟:“磕磕绊绊撞到了树上。” 两人对视一眼,望舒补充道:“磕磕绊绊不小心摔倒,直接撞到了树上。” 郁清荷摇了摇头,无奈道:“都已经及笄了,还如此莽撞,对了,你脖子上为何有血渍……” 杜婵娟讪笑着说:“蚊虫叮咬,并无大碍。” “那杜娘子可有伤到何处,可需虽本宫去擦些药?” 她刚想支支吾吾地回答,望舒就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笑着说:“不必了,我方才答应要将她送回府上。” 望舒转头看向杜婵娟,阴森森地问:“对吧,杜娘子。” 她苦着脸点了点头。 郁清荷掩面嗤笑道:“从未见你二人能如此和谐相处。” 望舒行了拜别礼,“还请允许我们先行告退。” 她有些遗憾地说,“那边只能改日再会了,戚娘子,二皇子殿下可是嘱咐本宫,说要给他这未来弟媳,献上一份大礼。” “哼,那望舒只有拭目以待了。”她紧紧拽住了拳头,冷声道。 * 望舒拉着杜婵娟一路上了马车,她双手抱胸,倚在窗棂旁,冷眼看着杜婵娟的一脸丧气样。 她像白兔遇见豺狼虎豹般,躲在马车的角落,瑟缩着身子小声道:“你…你要问些什么,我一定如实作答,绝不会有半分虚假。 望舒直直盯着她,眼神中带着杀气,最终软和了气场,像看待小傻冒一般,皮笑肉不笑的问:“背后可有主谋,又或者谁人再给你出谋划策,挑拨离间?” 她连忙摇了摇头,傻愣愣地说:“没有没有,都是我一个人在策划此事,我从未说与第二人听。” 早该料到这世间只有她能想出如此蠢笨的办法了,望舒无奈到扶额叹息。 随后她接着问道:“媚、药哪里买的?” 她紧紧抱住了身子,“你要知道这个作甚,你莫不是想对太子哥哥霸王硬上弓?” 望舒以一种你有病的眼神看着她,“真当所有人都如同你一般龌龊?赶紧说,别浪费我时间。”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姨娘给的。” “哦,你还说此事从未说与第二人听?” 她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你莫要说出去,其实是我派小侍女去…偷的。” 望舒:“……” “可真是把我气笑了,你堂堂一个贵族女郎,素日以知书达理闻名于京城,竟然私下做这些偷鸡摸狗、下三滥之事。” 她羞恼道:“你不知,我阿耶虽表面上光明磊落、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私底下却偏爱用药。我阿娘气不过,当众责备了好些个妾侍,我才得知的。那几个女人也不知羞,还常常当着我的面说哪些药好,私下又藏在了何处。” 呵呵,你可真是阿耶的好女儿。但这般看来,确实不像有人存心借刀杀人。 望舒又将这些时日的事情串起,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日险些被毒蛇所咬,杜婵娟也在场,东张西望,神色紧张,还故意岔开话题。 想了想,望舒继续问:“那日,京郊毒蛇,也是你干的好事?” 她先是眼神躲闪,最后看向别处,有些不自在的僵住身子,“你休要将所有罪名推到我身上,我没做过的事情绝对不认。春季多雨,蛇虫频繁出没,那也是平常事。” 望舒将她头拧正,直勾勾盯着她,妆化了一脸,两边腮红还残留了泪痕,口脂竟然生生蹭到鼻子上,一块青一块红,一处黑一处白,当真是难看。 “你都做了一件恶事,还害怕被人发现另一件不成,若我派人查出些什么,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皱巴着小脸,不肯开口。 望舒实在看不下去,抽出手帕,硬要将她脸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脂粉擦干。 她挣扎着想要摆脱,“你干嘛,擦的我好痛……” “呵,真想扔个镜子让你看看自己是何模样。乖乖,说吧,毒蛇哪里来的,如何驯养的?” “都说了不是我……” 望舒手下继续用力,她感觉自己脸上得擦掉一层皮不可。 “好好好,是我,你满意了吧?” 望舒松手,将手帕扔至一旁,“这还差不多。” 她解释道:“我的小侍女从南疆来的,会用蛊毒。那日我见你从香料店出来,便跟着进去让老板给我赔了一模一样的,谁料你竟然送给了太子殿下,我侍女用那香日以继夜饲养毒蛇,得知太子殿下约了你去京郊赴会,一时气不过便干了傻事……” 望舒忍不住又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你管这叫一时气不过,只怕是预谋已久。” “东宫的小宫女都说你总是刻意接近太子殿下,那日丞相夫人寿辰,我都看见了,你故意引太子前来,又哭哭啼啼想要博得他的怜惜。” 望舒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害我马驹发疯之事,也是你做的。” 她这会儿急了,字正腔圆,挺直腰板反驳道:“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来在我的头上,这事情真与我无关。” “什么马驹发疯,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 望舒见她这模样,半真半假说道:“行,我且信你一回。” 这时,马车外传来素娥的声音,“娘子,到了。” 杜婵娟跟着望舒下了车,抬头却觉周遭极为陌生,抬头只见大匾额上写着“卫国公府”。 她连忙急着问道:“怎么到了这儿,我家离这儿及其远,分明是南辕北辙。” 她在转过头来想找马车时,车夫却走远了,她急匆匆招手喊道:“唉,别走啊……”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灰尘。 她连忙冲着望舒喊道:“戚望舒,你叫他回来啊,你不是说过要送我回家?” 望舒甩了甩衣袖,走进戚府之中,扬声笑道:“我何时说过要送你回家?” “杜娘子,一路当心,慢走不送。” “素娥,闭门谢客!” 30、坏蛋 杜婵娟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走在路上,衣冠凌乱,面上脂粉已被泪水晕开,血红的胭脂犹如泣血,宛若厉鬼于人间穿行。 她用绣帕紧紧遮住下半张脸,宁死不愿被人认出。 眼眸中是痛定思痛后的恶毒与狠厉。 小侍女低着头,亦步亦趋跟上她的步伐。 身侧是贩夫走卒、人来人往,是杜家千金在闺阁中从未见过的人间疾苦。 面黄肌瘦的六旬妇人站在酒楼前,一件衣裳穿得破破烂烂、缝缝补补又是一年。她苦苦哀求一份洗碗工,却被膀大腰圆、肥肉横生的掌柜娘子一把推出去,险些撞到了杜婵娟。 “滚,你这种将近入土的老媪,谁给收你,别来我这儿寻晦气。”那掌柜娘子一口唾沫喷来,连杜婵娟身上也不免沾了些。 老妇人拄着拐杖,掏出破破烂烂的饭碗,看向瑟缩在路旁、奄奄一息的乞丐,无奈叹了口气。 她见杜婵娟穿得光鲜亮丽,弓下了腰,低声下气道:“娘子行行好吧,我丈夫与儿子皆战死疆场,儿媳又早早改嫁,家中还剩一个小孙子嗷嗷待哺。这些日子揭不开锅了,只能到路上讨些饭钱。” 杜婵娟睫毛轻轻颤动,问道:“朝廷的抚恤金还未曾下发吗?”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贪官污吏欺我一介妇孺、年老无力,抚恤金辗转到我手中之时,已所剩无几,孙儿又恰逢大病,四处求医,家中积蓄早已花光。” 杜婵娟生了些恻隐心,将身上碎银尽数交到她手中,又从头上拔了些金钗珠饰。 周围乞丐见来了个大手笔的善人,连忙簇拥着赶过来,围住了她,哀求道:“娘子行行好吧……” 杜婵娟见他们一拥而上,推搡着,拉扯着她的衣襟,皱紧眉头,怒道:“大胆刁民,给我滚开!” 小侍女往地上扔了些铜钱,凭着一股蛮力将杜婵娟一路拉着往前跑。 身后众人一股脑地抢着地上几枚稀稀疏疏的铜钱,欲求不满者看向了揣着金银的老妇人…… 直到官兵前来制止这场哄闹…… * 夕阳西下,天边是被霞光渲染的红,一直红到高高的城墙。天地之间,是被诗人揉碎的云,低到触手可及却也遥不可及。 小侍女拉着杜婵娟,迎着光一路向前,逃亡、逃亡,追赶落日,永不停歇。 仿佛这是起点,也是终点。 直到杜婵娟气喘吁吁地喊着:“停下……快停下。” 两人一起累趴下来,身后已经不再有人追赶。 杜婵娟问:“阿瑶,为何生逢盛世,长安还是这般苦?” 小侍女无奈地浅笑着说:“岭南更苦。” 她又一如既往,孩童般真挚发问:“阿瑶,我何错之有?” “娘子无错。” 杜婵娟冷哼一声,“我错在第一次害人,不够熟练,藏不住满腔算计。我错在下手迟疑不决,心思不够缜密。我错在有太多顾忌,怕她把事情闹大。” 小侍女沉默无言,她继续说道:“可她戚望舒却翻了弥天大错,她不该放虎归山,不该以为我只是单纯的傻。” 阿瑶说:“只要娘子认为是对的,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奴也替您去做。” 杜婵娟仰头看向将要落下的太阳,“父亲足足有七门侍妾,我从小耳濡目染,学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争。可我又终究与她们不同,她们争的是男人恩宠,是一点点的蝇头小利,是他人艳羡的目光。我却要争那权势滔天,万人之上的位置,前朝张太后熬死了三代帝王,最后更是坐上龙位、一呼百应,无人敢违。” “先不说这亲事还未定下,便是结了还能和离,再不齐还能亡妻,再不齐,这帝位最终花落谁手还未可知。” “戚望舒今日这般辱我,改日定要教她好看。” 杜婵娟摇晃着阿瑶的肩膀,强迫着要与她对视,“若是戚望舒言而无信,将此事告与我父母,说给太子殿下听。阿瑶,你可要帮我……” 她继续打出感情牌:“阿瑶,那年你随父母漂泊至京城,被当作奴隶卖掉,是我救了你。我这些年……” 她顿了顿,“对你也算不薄。” 阿瑶像是被成功洗脑了一般,哭着说:“娘子,这一切事情皆是阿瑶一人所为。昔年我流落到人贩子手中,望舒娘子在我与另一男奴之间选择了他。后来听说她待那奴隶极好,我却多次辗转,还好遇上了杜娘子,得知她将要成为太子妃后,我心生嫉恨,多次陷害不成,我家娘子毫不知情。” 杜婵娟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喃喃道:“这世间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 戚府,望舒静静坐在书案前,沉思、不断沉思。 她逼迫着自己,回想起前世那些早已斑驳的记忆,从时间线上一件件事情慢慢梳理。 嘉靖二年,太子晏希白横遭废黜,自请入秘书省,担任清而不要的秘书令,从此不问政事。 二皇子背靠深受圣宠的李贵妃,朝中拥立他继任太子之位的声音越来越高。 同年,二皇子妃尚且尸骨未寒,二皇子便要迎娶杜家女杜婵娟为妾,昔日,晏希白最为敬重的杜夫子也终是对他倒戈相向。 杜婵娟向来傲气,出身书香世家,是杜府唯一的嫡女,又怎会自甘做他人妾。所以望舒才一直以为,杜婵娟迟迟未嫁是因为心悦二皇子,甚至觉得她简直愚钝,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 如今看来,她想要的或许只是太子妃之位,简直是何等狼子野心。 素娥端着茶水糕点进来,“娘子回府后便一直在这儿坐着,笔都未曾动过,至今滴水未进,若实在没有胃口,也用些糕点吧。” 望舒点了点头,“先放这儿吧。” 素娥问道:“恕奴婢愚钝,那今日杜娘子之事,便这般算了?” 她冷哼一声,“你真当我是心善之人?她若咬死不认,也就顶多我二人一同难堪,更何况她父亲是太子太傅,对殿下有教导之恩。如今杜家尚在太子阵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与他婚事迟迟未定,若现下出了这般丑事,只怕落人话柄。” 望舒算是明白了,“她杜婵娟呢,骨子里就已经坏透了。” “为了达到目的,先是放毒蛇害人,后又恶毒到想要毁掉一个女子,让她从此受尽流言蜚语。若是心态差些的,恐怕早就要上吊自杀了。我若不是足够幸运,只怕已经无声无息毁在她手中,现下又怎能奢望她改过自新呢?” “想必日后还要闹出点幺蛾子出来,我当然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望舒拿出纸笔,唤道:“素娥,磨墨。我先修书一封告知太子殿下,与他商议过后再做打算。” 她刚写了开头问候,笔墨未干,春山就带着两封信走了进来,“娘子,东宫来信。” 望舒将笔放下,理了理衣冠,说道:“你读来听听。” 她将信封打开,展好信纸后,开口便要念道:“戚娘子,见字如晤,不知近来可还安好。” “问候语不必读了,念正经事。” 春山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眼睛微睁,神情诡异,她支支吾吾地说:“娘子,念不出来。” 望舒接过信纸,看了眼便急急将它折好,待到无人时再看。通篇蜜语,望舒一眼便看见了一句:“京郊时娘子赠我书画,敢教我如何不相思。” 那日她有些醉酒,做了些糊涂事,也说了些糊涂话。今日回想,真是羞得无地自容。 望舒见她手上还有一封,总该是要紧事,“春山,念下一封吧。” “今日二皇子府上之事我已有耳闻,方才已去杜府拜会,将前因后果都说得一清二楚。只是杜娘子身旁侍女一头撞墙自戕,救回来后,她咬死是自己一人所为,与杜娘子毫无干系。” “杜夫子教我以诗书,于我有恩,他甚至不惜下跪也要求我网开一面。更是武断的以管教不严为由,将女儿送去寺庙清修三月,让她每日礼佛、抄写佛经,潜心为大周祈福,我也只能就此作罢。” “但我料想,望舒绝不会这般草草了事,这也着实对你不公。若觉得难以泄愤,想到什么去做便好,只要未曾闹出人命,戚府保不住还有我给你兜着底。” 望舒将两封信折好,到不曾想,他如此快便收到了消息。 素娥问:“娘子,那我们该如何?” 望舒笑道:“她不是要去寺庙清修么,这佛门重地虽远离红尘俗世,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便是这小僧尼也不例外。” “你且探听探听她去了哪家寺庙,悄悄那些银子打点。就说平日吃的不必多,有米有水便行,平日住的也不必好,多些蚊虫蛇蚁也不足奇。既然入了佛门,就学学那些苦行僧,侍奴是万万不需要了的,平日里也就在蒲团上跪几个时辰,念上百八十遍佛经,好磨一磨她的心性。还有这砍柴挑水也是得一视同仁。” “离了高门大户,我倒要看看她这大小姐还能清修多久。” “是,娘子,素娥这就去办。” 31、不是白衣卿相 冗长的假期过后,大周朝这座繁华热闹的政治中心,又再次陷入了忙碌。就像忽而被抽动的陀螺,从前往后转个不停。 这日清晨,阿耶与长兄早早便进宫参朝,阿姊也去了演武场练兵。 府中又重新归于寂静。 望舒让侍女将门窗打开,任由微风穿堂而来。 她在窗前塌上坐,沉重苦闷的被褥换做了凉席,素娥在外室少了兰香,一阵阵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望舒手中拿着账本,眉眼间皆是笑意。这几日京都繁华,各个酒楼商铺收入都涨了一番。 只是再次抬头看见窗外那掉光了枝桠的桃树之时,内心又陷入了不尽的惆怅。思来想去没能砍掉的桃树,在慢慢的换季中近乎凋零,一如这稍纵即逝的春日。 望舒撑着头,苦闷地说:“许久未见,我好像有些想他了。” 荆桃是个粗心的,茫然问:“娘子在想谁啊,可需奴婢去替你唤来?” 素娥却笑着多嘴道:“才消五日未曾相遇,娘子便说得像恍惚了半个人生。” 她蛾眉轻簇,“好你个素娥,怕是闲的慌才敢打趣我。” 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对了,先前让你们调查那个小马奴,事情可有眉目?” 素娥回道:“江凉空先前见我们忙来忙去,便亲自领了这差事,想来如今应当有些眉目。” “他现下应当还在府中,可需召他前来问问?” 江凉空,又是江凉空。望舒皱紧眉头,这回是真的生了怒意。“我连那江凉空都未曾信得过,你便擅自将事情交由他处理?” 素娥连忙伏低身子,“娘子恕罪。” “罢了,你让他过来吧。” 过了半晌,江凉空走进来后,便向望舒行了跪拜礼。他总是这般,将自己放得轻如尘埃,用卑微如蚂蚁、胆小似羊羔的外表来伪装自己。待极尽的压抑过后,再疯狂报复回去。 望舒坐在塌上,一言不发。江凉空也只是静静跪着,低垂着头颅。 素娥道:“娘子欲问你那马奴之事。” 他毕恭毕敬的回答道:“我先是查到,事发之前,马奴频繁留恋赌庄,欠下了一笔钱财至今未还。这几日府里放松了警惕,我便尾随着他一路来到柜坊,取出了一笔不少的钱财。” “我当即将他抓捕,仔细掂量了一下,那银子着实不少。于是便盘问他这钱从何处来,他慌慌张张,做贼心虚般想要逃脱。” “在我逼问之下,他供出了谋害娘子的事实。” 望舒问:“那背后主谋是谁,可有查到?”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随后我便问背后主谋是谁,他说不知,那日他如同寻常一般进了赌庄,却像是中了魔障,越玩越上头,最后输光家底又欠下巨额债款。出门之后便有乞丐送了他一封信,说让他悄悄给娘子的小马驹喂醉马草,事后有一百两酬金。” “他见债主追得紧,鬼迷心窍之下便做了恶事。” “他最终是凭借信件作为信物换取银两,然而当我走进柜坊之时,掌柜已经将那封信销毁了。” “后又仔细盘问了掌柜,想要得知送银子那人长相。有人说是个身高九尺的壮汉,有人说,长得青面獠牙,相貌丑陋。也有人说他戴着面具,穿着黑衣,看不清面容和身形。总之就是众人口径不一,最后也未能画出那人模样来。我后面又查了查马奴来历,发现他几年前卖身葬父之事也是蹊跷,那死尸分明不是他的父亲。” “只是我还想进一步调查是谁让他潜入府中之时,他已经服毒自尽了。整件事情所有线索便断在了这里。” 望舒倒未曾想会是这般,遂问:“这柜坊是何人产业?” 江凉空愣了愣,“是裴元庆,二皇子妃的表兄。” 望舒冷哼一声,“查不下去便不查了,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是,娘子。” 望舒招了招手,让他先行告退,他却愣愣的没有动弹。 望舒好奇道:“不是安排你进了大理寺,休沐日早过了,你怎么还不回去述职?” 他说:“少卿让我调查一桩命案,牵连甚广,可能需要…出京几月。” 她冷冷应了声,“嗯。” 他抬起头直勾勾看向望舒,眸中情绪晦涩难懂。有隐忍克制,有揣揣不安,有依依不舍,也有爱意翻涌…… 眼前人是天上月,她所爱之人权倾朝野、富有四海。 而江凉空,命如草芥,身上背负着一家老小的冤案未解。 他不是白衣卿相,是望舒娘子一时兴起捡回的奴仆。缘起情生,最终却无法站在对等的位置,向她述说满腔爱意。 “听说娘子将要与太子殿下定亲,奴自此一去,想必定然无法见到了。”他忐忑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了上去,“娘子素来待我不薄,惟愿您此生如意。” 望舒示意,让素娥收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眸中却有情绪涌动,最终落到江凉空身上却没有丝毫温度。 江凉空知道,纵使她心中有万分爱意,却无一分关乎自己。 待江凉空走后,望舒吩咐道:“查一下玉佩是否有蹊跷,若无便扔箱底吧。” 素娥愣了愣,玉佩平庸且简陋,自然是配不上娘子。 * 太子东宫。 清明休沐七日,大大小小公文堆砌成了一座小山丘,晏希白昨晚一夜通宵,续了两壶茶水,才匆匆批完。第二日强撑着困意,直接便去上了早朝,归来后只觉浑身疲倦,洗漱过后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已经过了晌午,日头正高,寝殿内一片寂静,他穿着一身素白寝衣,披散着头发将要起身。外头守门的宫婢听到声响后,便唤了一群人近来侍奉。 “束发更衣。”晏希白吩咐道,声音中还带着些许嘶哑,就好像席卷雪山的风暴,破坏了他原本的清冷与宁静。 高冷不可亵渎的太子殿下,他是雪山,高高在上仰视众生,他亦是风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侍女将架子上的外衣取了过来。 骤然间,一只手搭上了晏希白腰间,传来异样的温度,他转身想要责备这个不懂事的小宫女,却看见望舒穿着桃红宫服,又扎了双髻,正朝他意味不明的笑着。 晏希白遣退了众人,却留下来身后的小宫女,众人看不见她的脸庞,只到这糊涂蛋将要遭殃。 太子殿下最爱洁净,不喜他人触碰。 众人退后,望舒将双手懒洋洋搭在了他的腰间,抬头看向他,笑着说:“奴婢替太子殿下更衣。” 他羞红了脸,微低着头看向望舒身侧的一抹空气。从这个角度望舒能看见他精致的下颚线,修长清秀的脖子,还有曲线诱人的锁骨、略微滚动的喉结。 望舒将手放开,两人离了一步之遥,若即若离。“好吧,不逗你啦。” 晏希白低声问道:“我该说是你太有本事,还是宫中防范太低,望舒是怎么混进来不被察觉的啊?” 她笑着说:“秘密。” 晏希白眼中还残留着红丝,雪白的肌肤更衬得眼下一片青紫,有些许狼狈与困倦,全然不似往日里仪容端庄,举止有礼的太子殿下。 他连忙背着望舒穿了衣裳,只是长发披肩,尚未有人打理。他挑起了肩上的一抹头发,略显茫然与无措。 望舒将他推至镜台前,“我来帮你。” 晏希白笑着说:“谢过娘子。” 他的头发干净、纤细,不是一眼夺目的黑,细碎的零落在额前,才衬得他如琉璃般易碎,却足够惊艳。 望舒把玩许久,才在他无奈的目光下将头发挽上,再束了冠。 晏希白问:“娘子乔装前来,可有要事相商?” 望舒颇为直白地说:“殿下终日忙碌,与我更是许久未见,相思成疾。你无法抽身出宫,我便控制不住,想了坏法子要进宫见你。” 晏希白小声驳斥:“休要胡说。” 随后便解释道:“这几日公文堆积如山,再加上蕃国来朝,父皇命我操办宴会。再者,刚刚击退大月国,先下还忙着议和,我…我也想见你的,只是分身乏术。” 望舒笑道:“殿下,我未曾怪你,” 她看着镜中的晏希白,“殿下看着颇为疲倦,可需涂些脂粉,若是浅浅一层都未必有人能够察觉。” 晏希白任她折腾,“都行。” 望舒一边蹭着面脂,凑近了在他脸上涂涂抹抹,一边说道:“柔嘉公主附庸风雅的也学人家办了个诗社,结果那日拉我去看,一群小郎君涂了面粉,又带了簪花,穿得粉粉嫩嫩,这诗是没做几首,人却好看极了。” 她见晏希白面露不愉冷声反问道:“哦,好看吗?” 旋即找补:“不及殿下千万分之一。” 晏希白轻咳了声,“那些,可都是正经人家?莫不是柔嘉拐来的?” “殿下放心,公主她这些天收敛多了。” 他有些面色凝重地说道:“大月与大周议和的条件之一,便是要迎娶公主。若她这桩亲事又毁了,惹得父皇生气,就怕我也保不住她……” 望舒皱着眉不解地说:“我们大周不是打了胜战,怎么还要和亲?” 40-60 第41章 漂亮极了 五湖四海的番邦使臣, 万里奔波、不辞辛劳,来到都城长安朝见大周天子。他们新奇地打量着这座繁华的政治中心,有人风尘仆仆匆匆而来, 受了封赏又匆匆离去,有人对这座城市一见倾心, 决定永远扎根于此。 大月王子走后, 朝中大臣终于歇了一口气,转头又匆匆忙忙操办起柔嘉公主晏妙年与戚小将军戚兰成的婚礼。 他们成亲那天, 风和日丽, 万里无云。京城之中喜气洋洋,素来骄矜的公主殿下,像是浸润在蜜糖里的小女孩,迷迷糊糊、晕头转向,却在众人一声声取闹嬉笑中, 羞红了脸。 洞房前望舒偷偷潜进新房,那漂亮的新娘子紧张得拽紧了衣袖。 望舒给她递了些吃食,笑她太过拘谨。 晏妙年却什么也吃不下, 手抖得完全失了平日的气焰。 她问兰成母亲好不好相处,她问家中有什么忌讳, 她皱巴着小脸害怕日后生活不似婚前肆意。 直到门外侍女通传,“公主殿下, 驸马爷快要过来啦。” 望舒抽开了她紧握着的手,凑到她耳边, 说道:“晏妙年,勇敢些, 拿出你作为公主的气势和威严。” 她点了点头, 整理好服饰, 重新盖上了红盖头。 望舒走出去,小心翼翼掩上房门,转身抬头,却看见了晏希白。 他目光迷离,好似在新房外站了许久。 望舒走上去,笑着挽上他的手,“殿下,快走啦,莫要误了他们新婚夫妻的良辰吉日。” 晏希白脸上、脖子上,皆晕染了潮红,他眼睛里好似氤氲着水光。他低头,笑着对望舒说:“我刚才灌了他好多酒。” 望舒胆大包天,上手轻轻拍了拍太子殿下红扑扑的脸,“所以把自己灌醉啦?” 忽然间,他紧紧抱住了望舒的腰肢,头埋在她的肩上,闷闷地说:“我就这一个妹妹。” 望舒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嗯,他们会过得好好的啊。” 他嗓音有些嘶哑,“小时候,柔嘉总喜欢黏着我这个兄长。可自从娘亲走后,她便越发少言寡语。我嘴笨,每次想与她说说话,她总是不耐烦急着赶我走。我悄悄送了她许多吃食珍宝,她明明知道却总是装作不在意,随手便拿去打发侍女。” “每逢她的生辰,我都会辞退夫子,想好好陪陪她,她却向父皇告状,说我偷懒不好好读书。” “可她又总是护在我身前。二皇子害我落水,染了一身风寒,她便张牙舞爪要欺负回去。父皇请来作法的老道士断言,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她却先气哭了鼻子,扬言要把老妖道的胡须一根根扯下来。” 望舒静静地听着,而戚兰成正往这边走来,还有一群闹哄哄装模作样说要闹洞房的世家郎君与女郎。 望舒将他推开,喝醉酒的太子殿下,那一瞬间落了泪,有些受伤的看着望舒,好像埋怨她为何要拒绝他的亲昵。 她轻声道:“好了殿下,我们先离开这里可以吗。” 被别人看见可是要丢死人了。 望舒牵着他的手快速离开,一路拐到了自己房中。 府中正是热闹,大抵是不会在意忽然消失的两人。望舒讲他甩在床榻之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迷迷糊糊地问道:“这是哪里?” 望舒躺在他身旁,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肆无忌惮抚上他漂亮的眉眼,“这儿是妖精洞,专挑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书生,扒开了衣服生吃。” 他纯真又无知的看着望舒,下一秒却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身下,用那勾人的声音说道:“妖仙姐姐,可要吸点阳气?” 望舒有些蠢蠢欲动,勾着他的脖子,小声道:“殿下总说自己嘴笨,可姐姐、姐姐的倒也叫得动人。” 他修长的手指将望舒面庞勾勒成线,轻笑着说:“若你爱听,多叫几声又何妨。” 她唇瓣轻启,晏希白眸光愈发深沉,埋头凑了过来,望舒却说:“快来夸夸你的妖仙姐姐究竟有多漂亮。” 他未曾说话,伴之而来的却是一轮轮细腻而黏稠的吻…… 过了许久,他喘着粗气,神色迷离,有些明知故地问:“漂亮极了,够动听吗?” 望舒闭上眼,双手捂住脸,她想,这算不算引狼入室。 晏希白将要离开之时,他垂眸低声道:“礼部这些日子正在筹办三书六礼,不出几日便会上门求亲。望舒,开弓没有回头路,这辈子,你可有想清楚?” 望舒笑着,为他擦了擦脸上残留的脂粉,“开弓没有回头路,太子殿下,这辈子你是我的了。” “好。” * 纳采那天,父亲头一次这般真诚地笑着,他和颜悦色地吩咐,“望舒,快去沐浴焚香,随后与我出门接见使者。” 望舒应了声,穿上得体的衣物,出来之时,在山上清修许久的娘亲也回来了,她温温柔柔地笑着,看见望舒之后也只是为她理正了衣襟,她说:“我儿长大了。” 那一瞬间,她看见母亲鬓发上些许白发,泪意止不住上涌,阿娘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莫要让他人看了笑话。” 望舒挂出了难看的微笑。 使者持节来访,他照着礼制说:“奉制,作骊储宫,允归令德,率由旧章,使某纳采。” 父亲恭恭敬敬回道:“臣某不敢辞。” 随后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连几日,望舒故作娇羞地过了这些繁琐的礼节,她笑得温婉大方,她说话做事面面俱到,即便没有人敢说不是,因为她祖父是赫赫有名的河西节度使。 可这一套流程下来及其劳累,晏希白破天荒偷偷潜入她的院中,碍于礼制,两人已经是许久未见。 望舒有些好奇,笑着问他:“殿下是这么进来的?” 他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翻、翻墙进来的。” 望舒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她打量了一番晏希白,“殿下,可有伤到哪儿?” 他支支吾吾回道:“并无大碍。暝烟护着,总不会出事的。” 望舒听着名字有些熟悉,“是殿下的那个暗卫么?” “嗯,她很强,这段世间一直跟着望舒。” 望舒有些诧异,“我倒是未曾发现。” 随后又笑道:“你平日最为端庄有礼,怎么今天却做出这种荒唐事?” 他有些丧气地说:“皇室在这桩婚事中一直站在主导面,强势得不容拒绝,诸多礼节我也无法到场,所以怕你会不满、会觉得劳累甚至……甚至想像柔嘉当初一般退缩,说出要退亲那种话。” 望舒摇了摇头,上辈子两人兜兜转转极为艰难,这一世她既然认定了,又怎么会退缩呢。 她笑道:“太子殿下若是怕我委屈,便再多添些聘礼,望舒出嫁,一定要风风光光,无人能及。” 他牵着望舒的手,低头道:“是,娘子。” 婚仪定在了来年开春。望舒才不要管什么男女大防,大周民风开放,婚前险些生子的男女都比比皆是。她仗着两人定下了婚事,光明正大要与他站在一块,二人常常幽会,耳鬓厮磨间格外亲昵。 可是,这些日子,为什么总有人看她时,目光如此奇怪? 那种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的,她能理解,毕竟她实在太有钱、太漂亮了,毕竟太子妃这种职位也是很多人想当的嘛。 可是,为什么总有世家贵女甜甜的、眼中含着星星一般看向她,随后转身与旁人说道:“好配好配,甜死我了。” 望舒一脸纳闷,谁和谁好配,她与晏希白么? 嗷,她懂了,她会心一笑,转过头一脸赞许地看向那几个小娘子,差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奖道:“真有眼光,没错我们是真的。” 可真当她与晏希白定下婚事之后,那些小娘子却一脸幽怨,用一种“你是负心汉”的目光死死盯着望舒。 这世界怎么了,她又做错了什么? 望舒向她们走了过去,正想一问究竟,谁料竟被甩脸色,连与她说上一句话都不愿。 望舒起初没太在意,只当她们是耍小脾气。 直到那天,望舒兴致勃勃参加了一场宴会,看见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围在金归叙周围,捏着嗓子安慰道:“叙郎,莫要伤心了,都怪那人不识好歹。” 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你有这般才华,又长得风神俊朗,何愁找不到大家闺秀。” 金归叙叹了口气,有些颓废,摇头道:“我此生非她不娶,可我一无功名,二无权势,靠着祖上积德才有些许钱财傍身。唉,她不爱我也情有可原。” 有人揪着手帕,嘤嘤哭道:“呜呜呜,人生自是有情痴……” “呜呜呜叙郎快些走出来吧。” 望舒心想,莫不是他未能及第,娇娇表妹又弃他而去,才这般伤心。可这厮何时变得这般受欢迎,竟有这么多小娘子温言软语好生安慰。 她本想着就此路过,不打扰他们谈论风月,谁料一声轻咳引来众人目光。 金归叙一脸忧伤地看着她…… 第42章 你这个负心汉! 这一瞬间场面有些诡异, 望舒绷直身体,毫无感情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罢便穿过人群, 匆匆离去,尽管有几个漂亮女郎, 一直拧巴着柳叶细眉狠狠瞪着望舒。 但她今日心情好, 不春不夏,不干不燥, 天朗气清, 万事皆无心计较。 早早便向主人家辞别,执意骑上小红马,哼着小曲吹着醉人的轻风,一路往永兴坊去,要看看自己最新置办的私宅。 意气风发的小女郎一股脑往那儿堆叠了高价宝, 金屋是用以藏娇——永兴坊离东宫近,得了空太子殿下便能过来与她喝上一盏清茗,谈笑间尽是快意。 素娥不放心她的骑术, 一直在身旁跟着,她见望舒飘飘然如乘春风, 有些无奈地问道:“娘子,醴泉坊那套宅子空置许久, 可要卖出去?” 望舒笑着说:“卖出去作甚,空着便空着吧。” 素娥挠了挠头, 小声道:“娘子,这些天花销巨大, 快要没银子了。” 望舒已经来到门前, 她一个跨步下了马, 有些欢快地蹦蹦跳跳走了进去,一会儿摸摸盆栽里的花,一会儿敲了敲作为观赏用的瓷瓶,又把卷着的古画拉开。 她说道:“赚了银子便是用来快活的嘛。” 她在桌案旁坐下,牵着素娥的手,歪头笑着看她,好像在看某个心爱的情郎。然而素娥是一个只会说实话的忠仆,“娘子,咋们手下那些酒楼铺子已经好几日没有盈利了。” 望舒愣了一下,依旧笑道:“那些参加科举的书生已经离开京城,番邦来的使臣也都回去了。这一下子少了许多客人,也都正常啊,待到端午就热闹起来了。” 素娥哭诉道:“不是啊,娘子,金家的商铺依旧客似云来,奴婢看他们守门的小厮都春风得意。” 望舒凝眸,仔细一想,宽慰道:“那金归叙在殿试上出尽风头,圣人欲兴修水利、鼓励农耕,他却大谈要重商抑农,商业兴邦。如今在京城中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难免吸引了些追捧之徒,奉他为生意经,人多点也是寻常。” “不是啊,我看进进出出购置香囊布料的都是些小娘子。” 她未曾继续细想,只道:“好啦好啦,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赚得再多银子也掉不进我们口袋,你快去吩咐下人准备些吃食,我今日约了太子殿下,他来了没东西招待那怎么能行。” 素娥见自家娘子这不成器的样子,无奈地回道:“娘子,这儿刚买不久,还没来得及聘请厨子。” 望舒急着说:“那怎么能行,速去平康坊抓个厨子过来,啊不不不,来不及了,你让他们直接做好送过来吧。” “是,娘子。”素娥转身匆匆离去。 望舒站起身来,四下打量。 她站到云纹镂空香炉前,夹起沉香木块,添了进去,稍过了些许时辰,袅袅白烟升起。馥郁的香气袭来,浅尝后只觉富贵功名云烟过,一梦生死间。她不由想,晏希白应当会喜欢吧。即便望舒知道,他哪会在意这些,只要是望舒喜欢的,他都觉得欢愉至极。 就着清甜的山泉,还有西湖龙井,她煮了壶热气滚滚的浓茶。望舒让人将埋在树下的桃花酿挖了出来,想得有些心痒,但回忆起他们二人醉酒的模样,脸就烧得火红。 喝酒,确实容易误事,若情难自已便有辱斯文了。 想着想着,晏希白便进来了。他作揖道:“娘子,某匆匆来迟,还望见谅。” 望舒转身看去,只见他脸色有些病弱与憔悴,在看见望舒那一刻,眉眼间的阴郁才匆匆化去,化作了数不尽的柔情。他裹着一身雪色狐裘,好似白玉无瑕。 望舒连忙上前问道:“殿下怎么大热天穿着狐裘,可是又病倒了?” 他掩面轻咳,“春夏交接,一时不慎染了风寒,只怕给娘子过了病气,却又按捺不住想要过来看你。” 他将狐裘脱下,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望舒叫侍女关了门窗,怕凉风吹来又伤了身体。 她上前挽着晏希白的手,一路将他牵引到案桌上,她想拿起茶壶想给他倒上一盏茶,可透热的瓷壶烫得要死。刚碰上就立马缩了回去,嘟着嘴给自己呼气,差点泛出泪水。 她觉得晏希白身上应该是凉飕飕的,便牵起了他的手,小心翼翼蹭着。 晏希白有些错愕,随后解下腰间冷玉送到她的手里,轻声问道:“还好吗?” 望舒摇了摇头,抬起手给他看,“都烫红了,不舒服。” 他走出门外,对着侍卫问道:“有烫伤药吗?” 小侍卫利索地从腰间解下,递给了晏希白,他小心翼翼给望舒涂着药,望舒看着他细长、冰凉的手指,心猿意马。 上完药后,他拾起隔布为望舒倒了一盏茶,“还烫着,凉些再喝。” 望舒将茶盏推到他面前,“本来就是想倒给你的。” 晏希白学着戏里的书生,折身作揖,浅笑道:“那有劳娘子了。” 望舒趴在桌子上,噙着笑看向他,轻轻挑起他残落的一缕细发,“好一个玉面郎君。” 他像是被呛到一般,一阵清咳,缓过气来红着脸说:“望舒,莫要寻我玩笑。” 望舒反驳道:“我说的实话,哪开玩笑了?” 晏希白无奈的任她胡闹。望舒见他身形清瘦,有些心酸,上辈子望舒一点一点,才逼着他养好的身体。这造的什么孽啊,生在帝王家,明明享不完的泼天富贵,惹的万人艳羡,谁知从娘胎中便一路被算计着长大,能活到现在又谈何容易。 她从盘子中夹起一块糕点,凑到他面前,“殿下,这个好吃。” 他有些羞涩地别过头,示意让她先放下,“望舒,我…我自己来。” 望舒一脸伤心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这般生疏。” 他手足无措,连忙咬了一口糕点,掩面说道:“不想给你过了病气。” 望舒放下筷子,又与他坐近些,“我身子硬朗,从小便没生过大病。” 晏希白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望舒想起今日之事,小声地抱怨道:“京城中的小娘子,都好生奇怪。明明之前总是对我笑脸相迎,自从我与殿下定亲之后,眼神便奇奇怪怪了。” 她扯着晏希白的耳朵,问道:“说,是不是你什么时候惹的风流债。” 他连忙解释道:“没有,我…我只与望舒亲近。” 望舒又说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说着说着便有些伤感了,“殿下,定亲那日,我阿娘回来看我,我以为这辈子她都不要我了的。” “她与父亲和离之时,我未曾说过只言片语,我宁可她从此逍遥山野,也不愿成为她的累赘。” “她收拾包裹打算离开,我就在门外悄悄看着。” “她出来看见我的那一眼,便抱着我哭了,我最是受不得眼泪,便跟着她一块哭。” “我说,阿娘,能不能带我走,我以后不嫁人了,一辈子孝顺你。她把我推开,她说望舒,你要懂事啊。” 她有些哽咽,继续说道:“她就这样躲进了终南山,她跟着那些道士断了情爱,从此六根清净,再也不回来看我一眼。我每次都想去看看我的阿娘,收拾东西的时候在犹豫,踏出大门那一刻也在犹豫,坐在马车上一路犹豫,来到山脚我便后悔,生了怯意,用尽平生力气都踏不出最后一步。” 晏希白安慰着她说:“望舒何须害怕,她终归是你阿娘。” “可是殿下,止不住的,就像现在,我也不想哭啊,可我却……” 晏希白拿起手帕替她抹干眼泪,她抽泣着说:“呜呜呜晏希白,我要你陪我去。” 他柔声道:“好,端午便带望舒去与她阿娘相聚。” 望舒噙着泪道:“丑女婿莫要害怕见外姑。” 说罢她又后悔了,“这般漂亮又怎会丑呢。” * 望舒执意与晏希白亲近,第二日一觉醒来便跟着染了风寒,素娥还在自责:“都怪我昨日睡前忘了替娘子关上窗户。” 望舒尴尬得不敢说话,心虚到一口闷了苦药。素娥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她笑嘻嘻地说道:“这天气不冷不热的,怪是让人厌烦。” 素娥却没给她台阶下,“娘子以前最爱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 “呵呵,是么,许是你记错了。” 望舒好不容易拾起事业心,想出去看看最近生意如何,却被一个小娘子拦住。 她什么也没说,就怨恨的瞪着望舒,好像别人欠了她黄金万两。 望舒挠着头,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娘子您哪位?” 素娥在身旁小声嘟囔道:“刑部尚书家的幼女,因为身体孱弱极少出门。” 望舒侧耳低头,“你怎么知道。” 素娥说:“她以前是咱们酒楼的常客,我替跑堂的送过一次吃食。” 她再次提点道:“花钱如流水,贼大方。” 望舒呵呵的点了点头,花钱的都是大爷,她笑意盈盈问道:“娘子找我有何贵干?” 她幽怨地问:“你当真要嫁给太子殿下?” 望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应道:“是的,我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 她忽然间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望舒手足无措走上去,急道:“你,你别哭啊,这大街上的我也没欺负你,有话好好说……” 她羞恼地扔了望舒一脸手帕,“你这个负心汉呜呜呜——” 望舒:“我不是,啊你谁啊,我们哪里见过吗?” 第43章 退钱啊,王八蛋! 小女郎站在望舒面前, 泣不成声地指责她薄情寡义,美人落泪犹如梨花带雨,那些个路人看客, 也纷纷过来凑了个热闹,或驻足停留, 或频频回头。 望舒只道是一场误会, 也未生什么恶意。望舒无奈地上前一步,将小女郎搂入怀中, 她依旧提着水袖掩面抽泣, 又不想叫他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就势埋在了望舒胸前。 望舒安慰道:“别哭啊,谁欺负你就欺负回去嘛。” 结果她哭得更大声了。 望舒问道:“你我二人素不相识,今日为何要管我叫负心汉?” 小女郎喘着气,秀挺的鼻尖也哭得通红, “你怎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叙郎?” 一瞬间,望舒有些茫然,“叙郎, 这厮谁啊,与我何干?” 她渐渐回忆起最近的种种不寻常, 随后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说的是金归叙那狗杂碎?” 她幽怨地说:“不然呢,叙郎本就受了打击, 愈发颓靡不振,你又怎敢将他一颗真心踩入污泥呜呜呜……” 望舒一把将小娘子推开, 还怜香惜玉作甚!她身子本就单薄,受不住太大力气, 一瞬间摇摇欲坠, 东倒西歪。 “我与那金归叙堪堪见过几面, 每次都势同水火,相看两相厌,就差没直接打起来了。我要他真心何用,还怕惹了一身晦气!你又是从哪儿听来这些流言蜚语?” 小娘子皱起秀气的眉头,她摇晃着望舒衣袖,娇声驳斥道:“不可能的,不是这样的,你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如此动人心扉,怎么可能是假的!” 望舒觉得这小娘子病得不轻,却尽量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半哄着问道:“娘子,你也知道的,我尚未出嫁,又有未婚夫婿。这些事情关乎名节,又怎可乱开玩笑呢,我与那金归叙当真不熟,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在蓄意传播这些谣言?” 她支支吾吾地说:“京城的贵女圈中都传开了,大家都默认你们曾在一起,还…还有私印的话本和小册子。我真情实感想让你们好,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买限量话本,还有独家画册,平日里又时常支持你们二人事业,这怎么能是假的嘛!”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书,递给了望舒,说道:“你看,这么多证据你要如何否认!” 望舒拿了过来,正眼一瞧,封面是板板正正的大字:《论语》。撕开表面的一层书皮,里边还有字。望舒倒吸一口凉气,有些难以启齿地念道:“掌上娇妻——他爱她的一百种证据。” 而里面主人公分明就是望舒与金归叙。 她有些生气,冷声问道:“谁在乱传这些东西?” “故意诋毁他人名声,被我抓到了通通扔进衙门叫他吃官司。” 小娘子被吼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说:“你这么凶作甚,我也是在宴会上偶然听到的,而且那日叙郎也分明未曾否认。” 她又开始埋怨道:“叙郎说,他一直无法忘记,那日长街上,你带着狐狸面具,于万千人海中牵起了他的衣袖。” 望舒有些无力地捂住耳朵,她靠在素娥身上,吩咐道:“叫春山好好查查,谁写的话本,谁散播的谣言。” “还有,把金归叙带过来,我要找他问话。” 素娥将她搀扶稳了,低声回道:“是,娘子。” * 望舒万万没有想到,金归叙竟然是被这样带过来的。 一身劲装,英气十足的女侍卫,反手勾起金归叙的脖子,冷着脸一路将他拖至望舒面前。 望舒有些惊讶,女侍卫作揖道:“在下瞑烟,奉太子殿下之命,为娘子行事。” 她约摸与望舒一般年纪,却要比她这个重生之人还要来得沉稳。眉眼间戾气太重,好像随时都要拔剑杀人。 对,她身上唯一让人觉得怪异的地方,便是腰间别了两把剑。有些重,却始终挺直着腰杆。 她剑鞘一拐,金归叙就稳稳当当跪在了望舒面前。 他抬头看向望舒,恶狠狠地说:“戚望舒,你这个毒妇究竟要做些什么!” 暝烟抬起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肩膀上,往下使劲一压,不耐烦道:“老实点。” 望舒懒洋洋靠在贵妃榻上,一身华服极为漂亮,金丝纹饰随着光影流动,夺目耀人。望舒见他万般挣扎却被死死压制,见他目光犯狠却无法正视望舒一眼。 她抬起手便泼了金归叙一脸茶水,“这模样可真是惹人厌弃。” 他吐了一口唾沫,怒骂道:“贱人,泼妇,你可知我父亲是谁?你可知当街抓人是犯法的!” “若叫我父亲明日上朝参你一本,你这劳什子太子妃也别想当了!” 望舒漫不经心地笑道:“哟,是吗?好大的口气,当真以为你那老父亲会因为这样一个不孝子,去得罪戚家,去得罪太子殿下?” 他嗤笑道:“戚望舒,你也别太得意,迟早有一天我要千倍百倍还回去。” 这些狠话对望舒而言不过隔空挠痒,“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望舒走下床榻,来到他跟前,又换了一种语气 ,矫揉造作地问:“怎么,叙郎,不是情难自已吗?” 说罢啪的一声甩了他一巴掌,金归叙狠狠地瞪着望舒,眼底皆是讥讽与憎恨。 “哎呦呦,这么凶作甚,不是对我情根深种么?” 他仰头笑道:“哈哈哈,你这毒妇无才无德,若不是戚家颇有声望,你祖父又劳苦功高,敢问京城中有哪个郎君瞧得上你?” “也就一张皮囊看得过去,可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望舒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可京城里的小娘子都在说,你爱我爱得无法自拔,我却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为了成为太子妃抛弃你这个深情的叙郎。” 他冷哼一声,“鬼知道那群疯子在想什么,认定了我与你两情相悦,一个个使劲的往我家商铺砸钱。 “我什么都没有承认,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让他们纷纷出来抱不平,这么有意思,陪他们演演这出情深的戏码,又有何妨?” 望舒摇了摇头,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般,“为了这些蝇头小利,你也不嫌自己掉价。人人都说你在殿试之上大谈重商之道,是为万千人考虑,我也真当你是什么君子气节,到头来难掩商人本色,无才亦无德,说的应该是你才对。” “便是连容貌也不怎么样,令人作呕。” 望舒转身,扬声道:“娘子们,可都听见了,我戚望舒一身清白,从未做过任何负心之事,与此人也是毫无瓜葛。” “劳请诸位回去之后,莫要再传我二人有何私情。不然,污蔑太子未婚妻的罪名,大家可担待不起。” 乌泱泱的一群贵族女郎,纷纷从屏风背后走出,金归叙就在那一刻睁大了眼。说谎戏弄他人,终归是要付出代价,一瞬间得罪这么多大官之女,此后他的青云路便该止步于此了。 这些女郎君,脸上一个比一个精彩,自小养在深闺,不食人间烟火,听了几折戏曲,看了些许话本,便觉得情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别人三言两语便教她们深信不疑。受了挑拨未曾细想便又要去讨一个公平正义,谁知这世上真心最易愚弄。 可又能说些什么呢,谎言、欺骗,她们终究也是受害者罢了,冥冥之中成了他人刀剑。 最后,却刺向了自己…… 她们这一刻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心中那个情深不寿、为爱痴狂的叙郎就这样轻轻松松坍塌了,实际上这人肮脏、恶臭、一文不值。她们这些日子的情感也一并付诸东流,曾经一个个为他感到不值,为他鸣不平,如今看来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刑部尚书家的小女郎恨铁不成钢地摇晃着金归叙的身体,“退钱啊,王八蛋!” 其余花了钱的小娘子也终究愤怒抽刀,“还钱啊,死骗子!” 咒骂也好,怨恨也好,望舒带着侍女匆匆走出了这个哄闹之地,可是光想着就觉得难受。莫名其妙被编排了一段情缘,还要被骂成是贪恋荣华富贵的负心汉,平白遭了这么多冷眼,还被人强行与一个猥琐至极的男人捆绑在一起。 素娥问道:“娘子,可要拉那金归叙去报官。” 望舒摇了摇头,“他也只是顺水推舟,说一些模模糊糊的话,惹得那些小娘子多想。真正的源头不在他那儿,报官也是罚些银子便匆匆了事。” 随后望舒问道:“春山查的怎么样了,究竟是谁的预谋?” 素娥答道:“此事牵连了许多贵族娘子,实在不方便问话。” “不是私印了话本和册子么?找几本样书,看看纸和墨是哪家的,找官府一窝端了。” “是,娘子。” 望舒与晏希白再次见面之时,说起这事便感到委屈。“殿下,那金归叙当真是讨厌极了,光是看到那些臆想的话本画册,我便觉得晦气。若是我查处那背后之人,也定要叫他好看。” 晏希白搂着望舒,有些不辨喜怒地说道:“这手段却是肮脏恶臭,未曾杀人放火,确实在膈应人。” “所以,望舒,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44章 永结同心锁 “我还以为殿下会教我以德报怨呢。”望舒半开玩笑地说道。 她曾经无数次在内心描摹、揣度, 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性格。 于百姓而言,他是一位宽厚明德、仁政爱民的储君。 于圣人而言,他是一个知礼守节, 懂得进退的继承人。 于百官而言,他不奸不佞, 不曲不直, 万事万物皆了然于胸,自有其度量。 望舒曾经一度以为, 晏希白是芝兰玉树, 是君子如风,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直到后来他坐拥江山、屹立在万人之上,才知,晏希白此人执拗得可怕, 认定的事情绝不放手,喜欢的人要一辈子喜欢。 遭了打压也要疯狂报复…… 此时此刻,晏希白浅笑着, 在望舒耳畔轻声说:“君子有仇必报,十年不晚。” 望舒行事嚣张, 惹了不少冤家,若教她生生咽下一口恶气, 必然是不可能的。 素娥在门外说道:“娘子,事情查得有些眉目了, 可容许奴婢进来禀报。” 她此时此刻正躺在晏希白身上,两人衣衫交缠, 颇为凌乱,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坐远, 晏希白却牢牢锁住她的手臂,耳鬓厮磨,磨磨唧唧地说:“让她再等会儿可好。” 望舒瞪了他一眼,小声道:“要紧事呢,殿下。” 素娥在门外等了许久,才听见望舒扬声道:“嗯,稍等,进来吧。” 她推开房门,见二人正襟危坐,晏希白总是不自觉便要向望舒看去,她舒却偏过头规避着他的目光。 “有什么事,说吧。” 素娥答道:“娘子,春山说查到话本出处了。” 说罢她将一封信件呈上,望舒正欲打开,晏希白便凑了过来,她轻咳一声,随后对素娥说:“若是无事,你便先出去吧。” “是,娘子。”她识趣的走了出去,顺便给里边二位关上了门。 晏希白说:“看看里边儿写了什么。” 他话是这么说,目光却依旧放在望舒身上,两人在一起好一段时日了,但这裹着蜜糖的蜂巢却越来越涨。 望舒不禁想,再这样下去她便要耽于情爱,恨不得将他吃干抹净。 两人磨蹭许久,才打开了信件。春山在信中说道,她一路追查问了许多娘子,她们平日里喜爱看些缠绵悱恻的话本,但碍于礼数,鲜少出门去那些市集坊市,都是打发手下侍女悄悄带回来。后来偶然间便看到了一本见闻录,说的是一对男女从相知到相爱的故事,而那位作者特意写道,书中之事皆是亲身见闻,觉得他们缠绵悱恻的爱情令人动容,按捺不住便写做了话本。 后来他们通过谐音与故事背景推测出主人公便是望舒与金归叙,有人心血来潮写下了那本《他爱她的一百种证据》,传来传去,金归叙本人又含含糊糊故意引导,便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晏希白说道:“真是好一出算计,颇为新鲜。这般鬼才做起此等腌臜事,可惜了。” 望舒不置可否,继续看信:“我去了那几个娘子常爱光顾的书肆,这些暗地里的生意凌乱如麻,为了省去麻烦都未曾互通名姓,问是从哪购进的书,也都一概不知,得了些许线索辗转多次又断了。” 望舒戳了戳晏希白,“殿下,这可得好生整治了。” 他歪头靠在望舒肩上,笑着回答她:“一切都听娘子的。” 春山啰啰嗦嗦写了许多,还未曾到重点,晏希白这个男妖精却在一旁勾得她心猿意马。望舒气得将信件塞到他怀中,“我乏了,你来念给我听。” 晏希白拾起信纸,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念得绘声绘色,倒也动人。“回禀娘子,我又试着从初稿的纸质、油墨、排版渐渐锁定了几个私印的小作坊,一番盘问之后,他们承认话本是从这儿印制的,托他们办事的是一个老主顾,来的时候也蒙着脸,看不清面容,一手交钱一手办事,大家也没管太多,如今真要问起来却不知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晏希白将信纸放下,看了眼望舒,笑着拿起了下一张,喝了杯水继续念道:“我寻思着是老主顾,便特意吩咐人在那儿蹲点,皇天不负有心人,可算被我逮到了,竟然是个羸弱瘦小的小娘子。但我始终牢记娘子教诲,不敢匆匆出动打草惊蛇,这便一路跟着来到了她家中,有些偏远,七拐八拐的……” 说到这儿,晏希白笑出了声,望舒转头瞪了他一眼,他说道:“你便是这般教侍女办事的么?” “倒也有趣。” 他对着信纸念道:“但好在奴婢谨遵娘子教诲,一路留下记号以防万一记不得路,事后又画了地图好让娘子。” “那屋子着实有些冷清,除了小女郎外还有一个身体孱弱的老婆子。我又问了邻里,据说那小娘子叫曲萧萧,无父无母亦无亲戚,性格孤僻,不爱与人来往,整日宅在家里,十天半个月才出一趟远门,也不知道靠什么营生。我仔细调查过后,最终发现她会接一些私活,替人充当写手,写檄文、写话本、写诗写词又写赋,颇具才华。” “此后该当如何,还请娘子定夺。” 这封信便读完了,望舒捏着那张地图,若有所思。 曲萧萧啊,上辈子与她也算老熟人了。吏部尚书家的真千金,自出生起便被家中恶仆偷龙换凤,拐卖给了别人养育,直到十七岁才被吏部尚书认回。人人都说凤凰落架不如鸡,都想着看这位流落在外的真千金笑话,谁知她竟是咏絮才,诗会上一首绝句压倒诗人才子。有好事的想看她出丑,要她表演才艺,谁知琵琶竖抱一曲技惊四座,众人为之折服。 至于后来嘛,她嫁给了四皇子,可惜夺嫡失败,最终安安稳稳、老老实实也过了一生。 可如今,别说她与四皇子尚未相识,也未曾回到吏部尚书府上,为何会写这些虚无缥缈的话本子,构陷望舒名声。 晏希白在一旁提醒道:“这人大概也是收钱办事,最终主顾才是幕后黑手。” 望舒将信件折好,打好了小算盘,问道:“殿下如今可有空,陪我前去一探究竟?” 他站起身来,折腰道:“任凭娘子差遣。” * 直到上了马车,晏希白才察觉不妥,他掀开车窗的帷幔,看着外边倒行的人流,又拿出地图再三对比,最后不解道:“望舒,可是走错路了?如今这般走可是南辕北辙。” 望舒打哈哈地忽悠道:“殿下,没走错呢,我们这是在抄近道。” “可方向完全相反,你又如何拐回去?” “殿下稍安勿躁,望舒总不会拐了你。” 马车未走多远,一直到坊门前停下。望舒急匆匆、兴高采烈拉着晏希白下了马车。 晏希白瞧见四周,皆是一些画坊书肆,倒是想不出望舒带他来这儿作甚。 可她竟是,难得的开心。 她一路拽着晏希白风风火火进了一家商铺,笑意盈盈地喊道:“苏画师在吗?” 一位青袍郎君走了出来,他手中还提着一支画笔,本该素净的袖口,沾了五颜六色的染料。 他作揖道:“不知娘子前来,有失远迎。” 望舒不想与他说这些客气逢迎的话,直截了当地说:“这位是我的夫婿,劳请画师为我二人作画。” 晏希白听到她管自己叫夫婿,刹那间又羞涩又不知所措,低声问道:“娘子,怎突然间便要来这儿寻人作画?” 望舒笑道:“不是突然,这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画师,他作的画颜色饱满,形态逼真,我可是请了好久才得空给我排上号,今日郎君既然得空,为何不能多陪陪我呢。” 苏画师一边整理那些无用的废稿,一边笑意盈盈看向他们二人,夸道:“娘子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郎君又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好比卫玠之貌,可真是一对璧人。” 望舒却反驳道:“唉呸呸呸,我夫君福泽绵长,可不要当那劳什子卫玠。” 苏画师再次作揖行礼,“在下多言了,娘子不如先在一旁少做歇息,待我准备好笔墨,便可为你二人作画。” “嗯,有劳了。” 画师走进了内室,晏希白问道:“不去找那曲萧萧了么?” 望舒有些心虚地说:“这么着急作甚,我让人盯着呢,还能叫她跑了不成?” 说着说着她便理直气壮了,“殿下一忙活起来又要许久才得空,今日陪陪我怎么了?与我画张画留作日后念想怎么了?” “哦豁,殿下宫中自然是一群漂亮小宫女,又怎会有心想起我这黄脸毒妇。” 晏希白连忙牵上他的手,靠近了说:“是我错了,娘子莫要生气。” “别人就算是国色天香,我也只喜欢望舒。” 望舒听着听着倒是把自己笑岔了气,她靠着晏希白,小声说道:“殿下,我们日后便这样过一辈子吧。” “你好好养着身体,与我长命百岁。望舒最怕日子苦了,我既不要独守冷宫,也不想年纪轻轻便当了寡妇。” 晏希白垂下眼眸,说道:“好,永结同心锁,白首不相离。” 第45章 情浓意怯 苏画师是个温吞的性子, 磨蹭许久铺好了笔墨纸砚,又跑去折腾门窗。 画坊内空空荡荡,一片静寂, 画师忘了压上镇纸,穿堂风过, 轻轻卷起宣纸, 翻了个筋斗后飘落在地。 书童抱着满怀的画卷走了进来,见桌上被风吹得凌乱, 连忙将手中画卷放好, 带着些许无奈跑过去将宣纸拾起。 室内未曾摆设熏炉,只有墨香扑鼻。 捯饬许久,画师走了过来,欠腰道:“娘子,郎君, 里边请。” 望舒抬头看了眼晏希白,带着些许忐忑与他走并肩走了进去。 入眼是一扇写意山水屏风,屏风前是一架圆椅, 画师问道:“敢问娘子,二位是站着作画还是如何?” 晏希白身形清瘦却又高挑, 望舒才堪堪到他肩头,她说道:“不如都坐着吧, 只画上身即可。” 书童正欲搬来一张圆椅,画师却道:“唉, 两张椅子又隔得太远,不似夫妻, 不若将就将就坐在一块。” 望舒看了一眼晏希白, 他与望舒目光对视, 笑着应下,“好。” 好在圆椅宽敞,二人又不是体格健壮之态,只是挨得有些近,好像再近点便是肌肤相亲。 画师调笑道:“娘子松散些,不用过于僵硬。” 望舒被提名后,不由悄悄红了脸。她暗自恼道,明明晏希白还要僵硬,望舒能感受到,他已然绷直了身体。 画师开始动笔,过了稍许时辰又觉得不对,他说道:“二位不必拘谨,凑得再近些,牵手挽臂,又或者歪头相靠,画出来才有意蕴。” 望舒只觉得热死了,手上冒出些许细汗,她扯了扯晏希白的衣袖,小声说道:“殿下,坐近些。” 谁料晏希白陡然间便搂上了她的纤腰,望舒往他怀里倒去,呼吸间皆是他的气息。 望舒嘴角上扬,忍不住一阵轻笑,笑他情怯却也霸道,堂而皇之将娘子搂入怀中,手中力度半分不减,耳根处却是缠绵悱恻的红,令人多想。 笑他朝堂上温和从容,落笔时气定神闲,却唯独在心上人前像个毛头小子,渴望相亲却不敢相近,左手握成拳头,紧张到轻微颤抖。 画师一边偷笑,一边告诫望舒,“娘子,莫要乱动,我这儿都不好下笔了。” 望舒挺直腰杆,端正坐好,最后越来越累,干脆靠在了晏希白身上。他僵直得像根木头,偶有几次趁着画师低头作画,才有意无意偏着头看向望舒。 望舒知道,他放在腰间的手愈发灼热,呼吸不稳,有些急促。 再怎么清冷自持的太子殿下,也终会有一天欲壑难填。 过了许久,画师停笔,他站起身来,欣赏许久觉得并无大碍,方走到盆架上清洗掉手上蹭到的墨水颜料。他说道:“大功告成,娘子不如过来瞧瞧还有哪儿需要精进,改日装裱好我便派人送到您府上。” 望舒转了转有些泛酸的脖子,在晏希白搀扶下站了起来,两人走到案前,画上墨水未干,她只粗略看了一眼,少年男女情浓意怯,含羞半低着头,搂着腰勾着手,微风拂过吹起发梢,眼角微斜互相偷看着彼此。 望舒夸赞道:“苏画师笔法高超,画得栩栩如生,线条流畅,色彩鲜丽,有劳了。” “稍后便让侍女将酬劳献上。” 望舒与晏希白出了画坊,他问道:“可还要前去查案?” 望舒他相向而立,“殿下今日也赔了我许久,宫中政务繁忙,这些小事又怎敢劳烦太子殿下。” 晏希白笑了笑,说:“无事,我今日还算闲暇……” 望舒却将他推上马车,“好啦,殿下先回去吧,你这日夜操劳的,今日权当休息。” 晏希白不解,支支吾吾地说:“望舒,我……” 她却好似赶人一般,“回去回去。” “好吧。”晏希白带着满头雾水上了马车。 望舒没有跟他说,上辈子曲萧萧喜欢过太子殿下,便是存了点卑劣心思 望舒不想教她见到他。 穿过了大街小巷,又绕过了七八重院落,她才终于抵达地图上的这个目的地,一处破落的小木屋。 残败、寂寥,门前布满了的青苔告诉你这儿有多冷清,斑驳到生了裂缝、有些摇摇欲坠的屋门告诉你这儿有多落魄,院落里生了几尺高的野草似乎在说,这主人太忙啦又或者有些懒惰,寥落到这般都未曾清理。 望舒有些惊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由衷的敬佩,古书上说,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所以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从这般艰苦的土壤,会长出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颇有心气的小凤凰。 她让人敲了敲门,甚至不敢用力撞击就怕下一秒便要坠落,许久许久无人回应。 望舒有些疑惑地看向春山,她抖了抖身子连忙回道:“不可能啊,我一直在这儿守着,她从未出门。里边儿还有个不良于行的老妇人,不如冒昧些直接进去?” 素娥道:“对啊,我们是来查案的,何必这般客气。” 望舒点头说道:“那便进去吧。” 厢房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萧萧,来客人啦。” 另一道清脆些的声音回道:“阿娘,我忙着呢,没空。” 随后她又对着望舒说:“谁啊,我这个月单满了,不接活。” 春山轻咳一声,气势凌人地说:“曲萧萧,你涉嫌一起私印图书案,现官府调查,还不快出来接待!” 里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晌后,一个俏丽的小娘子开了门,她见来的是一群女子,便有些不可置信地倚在门上,“官人,这办案得有证据啊,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从来不晓得什么书嘞,又会私印啥子呢?” 望舒知道她最会诡辩,也不想说这么多,“曲萧萧,要么我问你你就老老实实回答,要么我就让人进去搜东西。” 她有些恼怒地说:“你们一群小娘子怎的就这般大胆,有官府搜捕文书么?” 春山看了眼望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她说道:“所以嘞,没有文书便强行私闯民宅,还威胁我说要搜我房子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望舒倒也不是很想动手,她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谁雇你当写手的,供出来我给你双倍价格,保你一世安康,你家中还有一位需要照顾的阿娘,定然也不想受牢狱之灾。” 她有些犹豫,随后一脸不屑地说:“有钱了不起啊。” 她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曲萧萧,宁折不易弯。” 望舒挑了挑眉,她又不是菩萨心肠,查个案子还要倒贴钱,本想着既然是吏部尚书家的真千金,便不愿与她动粗,现在有些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吩咐道:“春山,既然她不肯妥协,便直接进去搜吧,手稿找出来后管她承不承认,拿到官府自然有一顿严刑拷打。” 春山带人强行推开她闯了进去,她死死拦着,却是双拳难敌四手,素娥将她反手制服了。 望舒随便说了句,“对小娘子要温柔点。” 素娥松了力道,望舒走到一旁坐下,闭着眼浅浅歇息。 曲萧萧见挣扎不了,干脆认命,“你们若是搜不出什么东西,我就去报官,告你们一个私闯民宅,罔顾法度。” 春山搜出了许多书卷,但都是些史书经传,望舒瞄了一眼,笑她道:“刚还说愚妇无知,不识大字,书倒是看得挺杂。” 她嘴硬道:“这些书自然是我阿娘的,她之前也算是官家女郎,后来氏族没落才沦落至此。” 望舒问她,“书倒是崭新的,未落灰尘,保护的极好,想必也是个爱书之人,常看常翻,庭外杂草倒是无心修理,娘子竟未从母亲身上习得半分。” “我自小便顽皮,劳与生计,不爱读书又怎么了,你管得着?呵呵。” “那娘子是作何营生?” “干你何事!” 望舒不欲多言,半晌后,春山打开了墙上的一个暗格,“娘子,找到了。” 她拿出一堆书稿,递给了望舒。 望舒接过来看了看,有些错愕地问道:“你就是兰陵萧萧生?” 曲萧萧扣着脚趾,埋头看向地板,不肯说话。 望舒津津有味地看着她的手稿,写得那叫一个香艳,那叫一个情意缠绵,“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挺懂这些弯弯绕绕的爱情。” “挺好的啊,京城中的小娘子都爱看你写的话本,我私下也收藏了不少。” 她喜笑颜开地问:“真的啊!” “那能放了我吗?” 望舒示意素娥:“松手吧。” 曲萧萧重获自由后,有些不自在的远离了众人。 望舒问:“曲萧萧,你认识我么?” 她走过来,凑近瞧了瞧望舒,随后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眼神不太好,大概是未曾见过的吧。” 望舒将那本见闻录摊开,推到她面前,“未曾见过还能写出此等东西,就差指名道姓,说这女主人公是我戚望舒了。” 她接过来仔细端倪了一阵子,才恍然大悟,道:“这是之前接的活,他给的银子多,要我写便写了。娘子,你看我这儿家徒四壁,孤儿老母的,只能靠这种不用抛头露面的活计养家糊口,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拉我去官府可好,当初那人只是给了我一个故事蓝本,叫我写得抓人心弦一些,我也未曾想是用来构陷他人的啊……” 望舒笑道:“哦,什么人?” 第46章 真千金 曲萧萧挠了挠头, 憨憨笑道:“嘿嘿,不知道啊。” 气得春山当场拔剑架在她脖子上,怒道:“无知宵小竟敢戏耍我家娘子!” 她连忙解释道:“我们这些生意哪会互通名姓啊。娘子, 是这样的,一般有这种要雇写手的私活, 上家就会把单子、要求、定金还有交付日期放到书肆外边的暗箱。我那日见酬劳不菲, 便领了这任务,写完之后照他要求拿去私印坊印刷了几十来本, 放到指定交货处之后便离开了, 第二日再去暗箱取尾款。” 她继续说道:“干我们这一行呢,讲究的就是信任,重头到尾没见过面也算正常。但是我猜那顾客是个小娘子,尾款中除了金子银子,还有一些珠钗首饰。” 望舒说:“珠钗首饰, 拿出来瞧瞧。” 曲萧萧耸了耸肩,“我寻思着也无用便拿去卖了,那些银子也因为阿娘重病, 一股脑花了出去。” “卖去哪了?” 她讪笑着回道:“平康坊李家当铺。” “何月何日当出何物?” “谷雨那天当出,一支龙凤金钗, 一个白玉手镯,还有一串宝珠璎珞。” 望舒吩咐道:“春山, 去查查是哪家娘子的。” 曲萧萧将那些手稿收好,带着些讨好的语气问道:“那没我什么事了, 请…请回吧。” 望舒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你觉得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吗?” “娘子大人有大量, 莫要与我这种小人计较。” 她却面色凝重地说:“你不是挺会写的吗, 派个活给你做不做?” 曲萧萧推辞道:“我这个月单子满了, 接不了。” 望舒冷着声音说:“接,或者我找官府把这些暗地里的营生一锅端了。” 她扬声道:“别,我接!” 望舒想了想,“主人翁唤作金归叙,归来的归,叙旧的叙,给他编几段情爱往事,院中的娇娇侍女,秦楼楚馆的歌姬,又或者喂马的小厮、八旬老汉,亦或同一个书院的玉面小生,什么蛇妖狐妖百般精怪,下笔写尽风流颓靡之态,将他勾勒得龌龊、肮脏,一文不值。” 曲萧萧被吓懵了,“好…好恶毒,啊不是,我也想看。” “那就写吧,愈快愈好,酬金改日奉上,够你吃穿不愁。” 望舒本该离去,却骤然听见厢房中传来一阵痛苦的惊呼,伴之而来还有瓷杯瓷碗砸碎的声音。 曲萧萧惊恐喊道:“阿娘——” 她匆匆往房中跑去,望舒怕出了事也连忙跟进去。 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老妇人跌落床榻,挣扎爬起时不慎打破案上茶具。她面色惨白,像是挣扎了许久,满头大汗。 “萧萧啊,阿娘无事,刚想爬起来喝杯水,谁料年老不中用,连这点路都走不了。” 曲萧萧将老妇人扶起,“阿娘,都说了多少次,以后有啥事唤我一声便成,何劳您亲自动手?” 老妇人坐在了床榻上,“我一把老骨头还总是拖累你,唉。” 说罢她看向了望舒,“这位客人是……” 曲萧萧支支吾吾没有说话,望舒替她答道:“先前曲娘子帮过我一个小忙,今日特意前来致谢。您身子可有大碍,要不我让下人请个郎中过来瞧瞧?” 老妇人连忙推辞:“不不不,又没摔断骨头摔断筋,我本就手脚不便,并无大碍。” 望舒欠身道:“好,那您先好生歇息,我也不便多做叨扰了。” 望舒辞别后便出了房门,谁料曲萧萧走出来牵起了望舒袖子,她低着头小声说道:“娘子,能不能劳烦您给我阿娘请个郎中。银子……可不可以先欠着,我日后一定会还。” 望舒又怎么会看不出呢,那位老妇人怕是到了一心求死的程度,她不愿连累曲萧萧,才一直强忍着不敢看病。 望舒转身对素娥说:“还不快去请大夫。” “是,娘子。” 她将望舒留下,倒了一盏茶,茶杯有些许裂痕,杯口处也有磨损,茶很淡,淡到只有浅浅的青,淡到没有茶味。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窘迫。 望舒想,她本该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不用为这些生计发愁。可惜了,世事弄人啊。她不由说道:“你与你阿娘,长得倒不相似。” 她晃悠着腿,回道:“我是弃婴嘛,被这对好心夫妇捡回来的,不像也正常。” “那你,可有想过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找他们作甚?说不定比现在我的窘境还有穷苦,说不定人家一心求个男孩,只当我是个不该来到人世的拖油瓶,说不定他们抵死都不愿与我相认。” 望舒感叹道:“你们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倒也艰难。” 她埋着头,有些无奈地笑着说:“贫穷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太阳平等的照耀每一寸土地,可是有人生来就在罗马,你们这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呼风即是风,又怎么能懂。” 望舒的确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孟夫子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鲜少有人能够如此,我见过一个活菩萨,明明自己还在痛苦的深渊,却想着救济众人。可我既不是吃人的恶鬼,也不是散财童子。我今日以德报怨救你一回,因为我知道有朝一日你飞黄腾达了,会救助千人万人。” “飞黄腾达,我倒是想有那么一天。” 望舒轻笑道:“你生得倒是漂亮,改日我叫画师过来给你画像,日后见到适龄郎君也好给你介绍一二。” 曲萧萧本想开口拒绝,最终却是笑着说:“我要长得英俊帅气的。” 望舒没有再说话,郎中来了之后,她便趁着太阳还未落山,匆匆赶回了戚府。 * 望舒在宴会上见过吏部尚书的夫人,曲萧萧与她长得极为相似。她仔细端详着曲萧萧的画像,正想着该如何不知不觉送到她亲生父母手中。 这时,春山走了进来,她说:“娘子,查到了,那些珠钗首饰出自二皇子府上。” 这下子,除了二皇子妃郁清荷,已经没有人有必要做这种事情了。 望舒这一瞬间未曾觉得多诧异,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但她终归还是有些难过的,因为曾经的邻家阿姊郁清荷,已经决定在这场权利角逐之中,对她拔刀相向。 大概当初谁也没能想到,这样一个满腹诗书、高傲清冷的女子,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春山小声地问:“那娘子,接下来该当如何?” 望舒明明还在气头上,可这一瞬间她也想不出该如何是好。揭发到朝堂之上,圣人面前,叫她再也当不了这皇妃,就连二皇子也要受到牵连。又或者暗中下套,让她也体验体验这种流言蜚语。 不如意,不如意,怎么都不如意。 御前告发、官府报案,她大可随便推一个奴婢出来顶罪,只能伤其皮毛。费尽心思设计陷害,却又容易留下马脚,日后难以收场。 说到底,她却是不想伤害郁清荷的。 望舒说:“去二皇子府上通传一声,就说我想找二皇子妃叙叙旧情。” 春山却回道:“娘子有所不知,我那日在街市上听闻,二皇子妃与妾室在池塘边起了争执,推拉间不慎落水,后太医诊治,说是怀有身孕,快三个月了。落水后险些小产,现下正在静养,谢绝了一切来客。” 望舒扶着眉,有些头痛。 怀孕,落水,小产,郁清荷的死期不远了。 救,还是不救…… 上辈子在望舒记忆中,郁清荷便是在发现怀孕不久后,遭妾室毒害,一尸两命,死在了那个燥热的夏天。 她觉得有些茫然无措,她多么想找个人好好聊聊,但是重活一辈子这种事情若是叫他人知道,怕是所有人都要将她看作异类。 最终望舒吩咐道:“去送拜贴,就说我有要事与二皇子妃相商。” “是,娘子。” * 翌日,一辆马车悄然停在了戚府后门,素娥凑到望舒耳边说了些悄悄话。 望舒连忙换了衣裳,又稍作打扮,随后趁着家中无人在意,一路提起裙摆,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晏希白一身玄衣,正襟端坐,手中正捧着一卷书。他见望舒进来后便搁置在了一旁,眉目含笑看着望舒,“来了呀,那日别过之后,我回到宫中就派人查了那些私印作坊,他们非法盈利违反了法规,今日正要前去查封。” 望舒没有吱声,她耷拉着脑袋弯腰走了过去,侧着坐在他身上,抱着腰,脸埋在了肩上,整个人有些丧气,闷闷的不说话。 晏希白见她好像有些不开心,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颈,柔声问道:“望舒,怎么了?” 望舒闷声道:“想你。” 他愣了愣,最终失声轻笑,“嗯,我也是。” 车厢之中一片无言,只余下二人呼吸交缠。 沉默压抑到了极致,望舒抬起眼眸,手指从他眉心滑落,划过挺拔的鼻梁,划过人中,划过轻薄的唇,最后她捧着晏希白的脸,细腻的吻如同春雨般落下。 潮湿,酸胀,让人心痒难耐。 他闷哼一声,受不住撩拨,扶稳她的腰,热烈地回应着。 第47章 饶是无情也动人 过了许久, 望舒气喘吁吁躺在他的怀中。 马车外是人潮汹涌,马车内却一片寂静,呼吸错落、情意绵长。 “查封作坊这种小事, 怎么轮到了太子殿下手上?”她一边把弄着他的手,一边亲昵地说道, 不自觉便带了些软绵的尾音。 他的手冷白如玉, 指骨分明,却渐渐染上了绯色。 晏希白有些倦怠与餍足, 气息起伏不平,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经查封,又得有千百万人失去生计。但不经整治,还是如先前般乱象丛生, 私印图书未经许可便泛滥成灾。” “听说民间有些能工巧匠掌握了更为便捷的印刷方法,此次与秘书省少监一同前去,该招募的招募, 该取经的取经。” 来到坊市之内,晏希白扶着望舒下了马车, 周遭围了不少府衙官兵闹哄哄的一片。他低头在望舒耳侧说道:“这儿人多嘈杂,又有商贩四处逃窜, 望舒不如上酒楼坐着,待事情办妥后我便去寻你。” 她想着自己毫无用武之处, 跟着反而帮了倒忙,便随口应下了。 这时, 一个身着绯色官府的瘦弱男子, 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挤了出来, 他小跑着走到晏希白身前,欠身失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晏希白侧脸与望舒随意介绍了一句,“这位是秘书省新上任的少监,洛明涓。” 洛明涓看见望舒,有些神色复杂,最终作揖道:“戚娘子安好。” 望舒点了点头,“怪不得如此眼熟,原来是洛少监,故人多年未见,难为您还记得我这号人物。” 晏希白轻声笑道:“未曾想你二人竟然相识。” “昔年洛少监在郁家做过门客,偶尔见了几面,却也称不上深交。” 只是,他曾经与二皇子妃郁清荷有过一段情缘。可世事弄人,洛明涓当时只是一介破落书生,没有资格求娶贵族女郎,一道圣旨降下,郁清荷成了人人羡慕的二皇子妃。 大婚前几日,望舒前往郁家贺喜,她苦苦哀求想要与昔日情郎再见一面。一计暗度陈仓,望舒成全了他们最后的离别,后来,一个是端庄有礼的皇子妃,一个是扶摇直上的清廉文官,此生再无瓜葛。 三人又说了些许闲话,随后晏希白便打算与他前往私印作坊。 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一个幼童正与他人嬉闹,蹦蹦跳跳一不小心便撞在了二人中间。 望舒眼看着洛明涓被撞掉了荷包,有人偷偷摸摸趁乱拾起,藏在了身上,左顾右盼想要趁着无人在意匆匆离去。 她扯了扯素娥的袖子,她连忙反应过来,冲上去拦住小偷,没打几下便生生擒住了。 “交出来。”她冷声道。 小偷松了手,荷包掉落,素娥拾了起来。青色的荷包格外吸睛,望舒接过来端详半晌,不由轻皱眉头。漂亮的纹饰技法精湛,涓涓细流,佛手莲花,雅致却耐人寻味。 望舒追寻他们二人脚步,远远地唤道:“洛少监,你的荷包掉了。” 洛明涓身形一怔,他右手下意思摸了摸腰间,发现空空无物后转过身来,匆匆赶到望舒面前,他紧张兮兮地接过荷包,放在了宽大的衣袖中。 他弯腰作揖,“多谢娘子。” 那荷包上的纹饰太容易引人多想,望舒看着他,冷声道:“洛少监,有些东西可不该肖想。” 郁清荷现在已经嫁入皇室,又怀有身孕,他留着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可不就是让人想入非非。 洛明涓尴尬地拂去额前渗出的细汗,卑微地弯着腰、低着头,小声道:“下官不敢,太子殿下还在候着,告辞。” “嗯。” 晏希白忙完所有事情后,已经过了许久,他来到约定好的酒楼。此时,望舒正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他轻声踱步来到她身旁坐下,只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望舒便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忙完啦?” 他应了声,抬起手覆在她眼前,“再睡会儿吧,那些私印作坊的人一个个都在喊冤诉苦,我安抚了许久,便错过了时辰,早知不该带你过来的。” 阳光从狭小的窗缝偷溜进来,金灿灿、黄油油的一片,闲暇,松懈而又慵懒。望舒睡意未消,可脖子却枕得发酸,手也开始一阵阵泛起酥麻感。望舒活动活动腰骨,挪了挪位置,躺到晏希白怀中,小心翼翼蹭了蹭他脖子的凉,随后轻闭眼眸。 可眼前还是亮晃晃的一片,她嘟囔了声:“今儿日头好,却也刺眼。” 她抬起晏希白修长又漂亮的手,挡在了眼前。冰凉的触感让人贪恋,望舒眼睫毛轻微颤动,好像在他手心挠了个痒,一直挠到心底。 过了许久,依旧是睡不着,她干脆开口道:“洛明涓年纪轻轻,便官至秘书少监,倒也厉害。” 晏希白划开了手,她的眼睛便露了出来,漂亮的桃花眼,饶是无情也动人。 “洛明涓这种没有心思,又傻愣愣的的清官最讨父皇喜欢,也最适合在秘书省呆着,更何况背后还有郁家大力举荐。本以为他应该是二皇子阵营的人,亦或者从不站队,这几日却又几分讨好我的意味。” 望舒说:“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嘛,他微末时就与二皇子妃两情相悦,可惜了。” “而你又与二皇子不对付,选择你亦是正常。” 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段时辰,晏希白提议道:“望舒,那日说的,端午便去终南山拜见你阿娘,可好?” 望舒眼神躲闪,最终却是应下了。 * 之前让侍女往二皇子府送上拜贴,本以为郁清荷会拒绝,谁料不消几日便应下了。 望舒正在镜前梳妆,素娥有些担忧的问:“娘子,若是有阴谋怎么办?” 她无奈叹了口气,“管她阴谋阳谋,我光明正大的去,定是平平安安归来,若未来太子妃在二皇子府上出了事,想他们也担不起这罪名。” “对了,她不是怀孕了么?”望舒才突然想起这茬,“去那些燕窝银耳人参的,用盒子装好,再取些玉镯金铃,免得别人说我们不够诚意。” “是,娘子。” 就这样,她带着玲珑满目的礼品,带着一个又一个侍女,极有排场的去了二皇子府。 彼时,郁清荷正躺在贵妃榻上,手中不知绣着什么东西。 望舒朝她盈盈下腰,行礼后,说道:“听闻娘娘怀了身孕,恭喜贺喜。” 郁清荷胎位不问,不方便下榻相迎,她抬了抬手,笑着说:“戚娘子快快请起,谁人不知你已经与太子殿下定了婚约,日后是我该向你行礼才是。” 她呵呵一笑,也不想同她虚与委蛇,起身后便在一旁坐下,瞧着她手中的东西,随口问道:“娘娘这绣的什么?” 郁清荷面色红润,看起来就像一个幸福溢于言表的妻子,完全不像传闻那般,说是二皇子厌恶这位皇妃,常常冷落她。 “给孩子绣的小衣。”她笑着递了过来,“我前不久才学的女红,针脚不好,小孩子皮肤娇嫩,还怕日后穿了难受,权当用来练手。” 望舒对这些不感兴趣,可抬眼一瞧,便看见了熟悉的纹饰,她接了过来仔细端量,“纹饰漂亮,技法精湛,便是城中最巧手的工匠也未必绣得出来,娘娘谦虚了。” 又是佛手荷花,与那日洛明涓不小心掉落的一模一样,望舒不由得内心起疑。 郁清荷问道:“对了,戚娘子前来找我所谓何事?” 旋即望舒便冷下了脸,她看了眼身旁侍女,郁清荷识趣的吩咐道:“都先下去吧。” 众人退去之后,望舒直截了当的说:“先前买通马奴喂醉马草一案,还有近日城中关于我与金归叙的风言风语,全是你做的。” 她倒也不急着反驳,不紧不慢抿了口茶,随后漫不经心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乱泼污水,有了证据尽管报官。” 望舒也不急着与她对峙,她坐到郁清荷身旁,逼迫着与她对视,右手轻轻抚上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在她耳旁说道:“郁清荷,私相授受,你好大的胆子。你也不想我把事情闹大吧?到时候这孩子,亦或者这孩子他爹,十几年寒窗苦读啊,青云路一朝葬送,还要祸及九族。” 郁清荷有一瞬间颇为慌乱,随后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依旧是那句话,没有证据,就不要往我身上乱泼脏水。”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慌乱,望舒断定她依旧与洛明涓纠缠不清。她笑着眯起了眼睛,“你觉得我会没有证据么?” “又或者,随随便便伪造点证据,这脏水泼到你身上,你扪心自问,你洗得干净么?你当真清清白白么?” “有些事情,照着蛛丝马迹随便一查,便都水落石出了。你想想,你找人私印那些话本,将自己摘得多干净啊,可惜你不够心狠手辣,你不敢杀人灭口,这不,我又查到了你身上?” 郁清荷愣了半晌,轻抚起望舒耳畔掉落的发丝,也不再装了,“若都是我做的,你又当如何?” 第48章 假死 “自然是, 看你表现。” 郁清荷眼眸轻颤,有些故作可怜地看着她,好像万般无奈一样, “望舒,我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 当初大街上马驹发疯, 我让人一直跟着,关键时刻便会出手救你。那些流言蜚语, 确实是我派人编造的, 可也未曾伤你皮毛,你如今依旧是准太子妃,不是么?” 望舒从头上拔下金钗,用冰冷的、尖锐的钗尾划过她的面庞,冷声道:“我今日用金钗刺破你的胸膛, 也是无心之举,你说可不可笑?” 她定是极为爱惜这一身皮囊,在这一场对峙中, 连大幅度的呼吸都不敢有,可她亦是狂妄的赌徒, 微微偏过脸,抬起手夺走望舒手上金钗, 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当真是一点没变。” “可郁家阿姊却是完完全全变了模样, 你当初哪舍得害我啊。” 话音刚落,室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两人不知各自都想着什么, 不再对视, 也不敢说话。 “为什么?”望舒问。 为什么冰雪为容,兰心蕙质,却自甘堕为污泥,成了皇权争夺下的骸骨。 为什么曾经带了满兜糖,轻声哄着望舒喝药的邻家阿姊,到后来竟然会对她万般陷害。 “当然是为了郁家,为了我自己啊,我的傻望舒。” “为了郁家满门声誉,为了全家老小的一世荣华,我抛弃了旧时挚爱,放下了年少的悸动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子妃。我要讨好我的夫君,我要获取他的信任,我要让郁家在这场夺嫡争战中站稳脚跟。” “望舒,我哪像你这般幸运啊,能嫁给青梅竹马的所爱之人,他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是太子殿下,二皇子嫌弃我郁家不能与戚家较量,他没日没夜的怕啊怕此生与皇位无缘。他不待见我,我就得给他表忠心,千方万计阻止你与太子成亲。” 到底是,物是人非。 望舒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塞给了郁清荷,在她耳边说道:“每隔七日一次,想办法将这东西下到二皇子的饭食中,不然,别怪我未曾顾及旧时情谊。” 上辈子他怎么害死望舒的,这辈子就要他怎么死去。更何况还是自己的枕边人,亲自下的毒手,想想便让人兴奋啊。 郁清荷檀口微张,一瞬间变得迟钝、木纳,她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别怕,好东西。”望舒眉眼含着笑意,蛊惑道:“太子殿下才是众望所归,他不仅是先皇后嫡子,名正言顺,背后更有萧丞相与戚家两股势力。二皇子那种冲动易怒的废物,将来若是想不开,宫变失败后,郁家可是九族之内都不能幸免啊。” “阿姊,要有些远见卓识,你也不爱他,把那些手段用在他身上,幸运些便能与你的洛明涓长久相伴了。” 郁清荷没有急着拒绝或者应下,她缓缓开口,“望舒,不妨告诉你,我就是与他人私相授受又如何,我怀的是洛明涓的孩子。不过多久,二皇子妃便会被妾室陷害身亡,一尸两命,灵堂上白烛翻倒,将一切烧成了灰。此后,秘书少监洛明涓请官外调,在江南娶了一个孤女,一生福泽绵长。” 望舒内心惊讶,可静下来沉思过后却直摇头。不对,不对。上辈子灵堂并未被大火烧毁,望舒亲眼看着郁清荷的棺材入了皇陵, 洛明涓也从未请官外调,郁郁不振三年之后,在长辈撮合下娶了一个小官之女,望舒还见过他的新妇。 可到底错在哪里,她难受地捂住了头。 忽然想到什么,她急急忙忙拽着郁清荷的衣袖,问道:“你要怎么假死,怎么脱身?” 郁清荷被她这一下子吓得有些恍惚,半晌后有些疑惑地说:“托人买的假死药,怎么了吗?” “在哪儿?” 郁清荷起身下榻,翻箱倒柜拿了出来。 望舒接过那个小方木盒,打开后只有一粒药丸,她看到案上有银筷子,拿起来试了试,未曾变色。“我拿出去找人验验,若是无碍便派人归还。” “我凭什么相信你,若是你换成毒药我可不得冤死。”说着郁清荷便要抢过来,谁料争执之下掉落在了地上。 旁边伺机而动,像是饿了许久的狸奴,一下子便跳了过来,死死盯着那颗假死药,以为是主人赏赐的食物,舔了两口随后便吞吃入腹。 郁清荷慌忙地将它抱起,“你这个冤家怎么又坏了我事。” 那只狸奴眼珠子还咕噜咕噜的转,可下一秒却在她怀中咽了气,随后七窍流血。 郁清荷被吓了一跳,险些出声惊呼,却被望舒死死捂住口鼻。她颤抖着试了试狸奴鼻息,“那郎中明明说吃下之后,会出现身子虚弱的假象,十五日后探不到鼻息,让人误以为死去。怎会,如它一般暴毙,七窍流血。” 她拿着盒子翻来覆去,“我明明用金钗划破做了记号,被……被调换了。” 望舒嘴角嘲讽,讥笑道:“郁清荷啊,你算计来算计去,还是小瞧了二皇子。背着他偷人怀了身孕,还想假死后与心上人远走高飞,结果自己院中出了内鬼还不知晓。若是迷迷糊糊心急之下吞了药,我看那可真是一尸两命,无处喊冤。” 她接过被毒死的狸奴,抱在怀中,用袖子将血迹捂的严严实实,转身离去,“望舒便不多叨扰了,拖你办的事别忘了,毕竟,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走出门外,一群人正在候着,望舒看了眼素娥,说道:那带的那些贺礼可送了。” “送了。” “那便回去吧。” “是。” 郁清荷的贴身侍女眼尖便看到了她怀中白绒绒的一团,她问道:“娘子手中抱的是何物?” 望舒佯装无意,“我老早便想养一只小猫小狗,刚与娘娘说起,她便送我了。” “这只狸奴唤作云团,很早便跟着皇妃了。但它爱闹腾,整个院里窜来窜去的,娘娘怀有身孕后,便不敢与它亲近,这些天饿了几日,才懂事些。” 望舒掂了掂怀中的猫,半真半假地说道:“云团这名字好听,怎么能饿着它呢,胖乎乎的多可爱啊,跟我回戚府后啊,好吃好喝供着您嘞。” 侍女不再多问,望舒一路出了二皇子府。 上了马车,她不敢放手,依旧紧紧抱着云团,直到进了闺房,关上门窗后她才失了力气,将它交给素娥,原本浅色的衣裳沾了点点鲜血。 “找块地把它埋了吧。” 素娥有些诧异,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照做。 “不,等等,一把火烧了,免得留下祸端。” “好……好。” 或许上辈子郁清荷便是因为那颗毒药而死,但今生,望舒已经仁至义尽了。日后是死是活,也与她再无瓜葛,怪只怪她拼命的想要逃脱这世家束缚的牢笼,算计来算计去,依旧顾此失彼。 * 五月初五,粽子飘香,家家户户门前悬艾,河堤上是龙舟竞渡。这日,圣人赐了百官新衣,在宫中大摆筵席,宴请群臣。 独独太子晏希白因事请辞,未曾到场。 戚府之中也是一片热闹,所有女眷围坐在大厅内,正有说有笑。素娥进来,在望舒耳畔说了些悄悄话,她笑着起身,胡乱找了个借口:“望舒还有事在身,便先告退了。” 晏妙年取笑她,“呦,小娘子又去私会情郎。” 望舒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这么多人呢怎么净给她拆台。 祖母招了招手,“有什么好害羞的。去吧去吧,一天天不着家,都快住外头了。” 她得了应允,便一路从后门跑了出去。 依旧是那辆熟悉的马车,身后侍从却带着一个又一个箱子。 望舒上了马车之后,便问道:“太子殿下,您身后那些一箱箱的,不会都是捎给我阿娘的贵礼吧?” 他应了声,解释道:“总不能两手空空便去拜访。” “那你可知道我们去的是道观?” “权当是香火钱。” 望舒驳斥道:“这些金银珠宝也不怕玷污了神仙的眼。” 晏希白说不过望舒,闷声道:“送过去后,全凭你阿娘处置。” 揪着他的耳朵,望舒低声问晏希白:“你单凭俸禄就有这么多积蓄,莫不是偷偷受贿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番邦进贡,父皇赏赐到东宫的。” “那以后便全是我的了?” 他失声笑道:“嗯。” 马车驶离京城,往终南山去。 望舒有些紧张的拽紧了衣衫,晏希白见状,牵起她的手,与她说了些闲话,“听说前几日你去探望了二皇子妃?” 望舒苦着脸,将头埋在晏希白怀里,闷声道:“嗯,讨厌死她了。” 晏希白哑然失笑,“之前的事情都是她做的?” “嗯,殿下莫要插手,我自有打量。” “好。” 来到山脚下后,驾车的马夫便停了下来,在外头喊道:“殿下,到这儿就走不动了。” 晏希白牵着望舒的手下了车,她看着长长的山路,再一次生了胆怯之心。 他说:“望舒,我在呢。” 两人牵着手走上了道馆。 第49章 只有你,只能是你 弯弯曲曲、长长窄窄的山路, 蜿蜒着向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休沐,过一个无事一身轻的端午, 砍柴的樵夫一大早上了山,趁着太阳未落, 挑着满满当当的柴火归家, 还有漫山遍野追着兔子跑的猎人,迎着呼啸的风, 从身后疾驰而过, 踏着落叶吖吖的响。 偶然间便遇上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师父,手持拂尘,腰间别个水壶,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带着小药童大步流星往山下去。 清泉水流, 猎猎山风,万籁俱寂之下那些紧张的心境也渐渐转向平和。 终南山距长安不过四五十里,却足足困住了望舒半生。 道观大门紧闭, 墙上青苔密布,隐秘清冷, 而单单想到这一墙之内,住着阅尽人间繁华的贵族妇人, 又格外的矛盾。 素娥上前敲了敲门,一个老阿嬷喊道:“来啦——” 打开大门, 看见望舒的那一刻,她手中菜篮跌落, 满怀欣喜的往里边喊道:“夫人, 望舒小娘子过来探望你啦。” 隔着遥远的院落, 望舒好像听到了一阵尖锐的破碎声。 过了良久,她应了声:“唉,知道啦。” 望舒指尖微微颤抖,直到另一双手缠了上来,将她牢牢紧握。晏希白安抚似的,低头说道:“别怕。” 半晌后,阿娘走了出来,一身素色粗衣布袍,走的颇为缓慢,见到晏希白那一刻后,便连忙疾走过来,下腰行礼,“不知太子殿下来访,有失远迎。” 晏希白虚扶起望舒阿娘,“顾夫人请起。” 她好像没看到望舒这个亲生女儿一般,殷勤地将晏希白请到屋子里边。 望舒想跟上去,她却把两人隔开,皱着眉在望舒耳边问道:“今儿不是端午,怎么闹着太子殿下一同来了我这小破道观?” “还能怎么着,想见见你呗。” “胡闹。”她轻声责备道。 望舒心中憋着气,冷哼了一声,大抵是从小到大,在她眼中,望舒便是这样的:任性、胡搅蛮缠、蛮不讲理,好似她做的一切都是不念前因后果的错事。 晏希白连忙笑着解释道:“是我忽然想要冒昧拜访,这才央求着望舒一同前来叨扰。” 三人一同来到屋里坐下,老阿嬷给大家都上了茶。望舒端起茶盏,呼呼的吹着热气,沉默无言。 在母亲面前,她素来话不多。 倒是晏希白,与她熟络地聊了起来,从过去聊到现在,从大大小小繁杂的琐事一直聊到望舒。 晏希白目光坚定,字字铿锵向母亲许诺,说是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望舒,可母亲却只是淡淡笑着,她清楚的知道,来日天子,后宫佳丽三千,又哪会有永恒不变的爱意。 “太子殿下对我家望舒情真意切,便是她天大的福分。” “她这孩子,打小便没有规矩,整日闹腾个没完没了,性子拧巴,说两句就生气。别人有的她瞧着喜欢了,便不管不顾非要不可。先前又被楚家退了亲,也是我这些年没教养好,万万配不上太子殿下。” 晏希白在一旁尴尬地听着,反驳道:“望舒性格好,善良大方,我很早便心生爱慕,若不是与楚家退亲,我还悔恨今生无缘。” 望舒想,是不是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要埋汰自己的孩子,她干脆闭上眼睛,一手撑着耳朵假装未曾听见。 过了半晌,阿娘摇晃着望舒的身子,“望舒,说你呢,听见没?” 望舒后知后觉回过身来,“嗯,怎么了吗?” 阿娘一脸无奈地说:“改日把你名下那些酒楼饭铺卖出去,你外祖那边也不用你来打理,你是要嫁进天家的女子,日后收收心,学些琴棋书画,好好养养性子。” 望舒沉着脸说:“不行。” 阿娘责骂道:“宫中能少了你吃穿用度不成,这些年你任性胡闹,我也未曾说过半句重话,但日后贵为太子妃,又怎能如同那些低贱的商人一般抛头露面?” 望舒只是觉得,她的话太过令人难堪了,既然下定决心对她不管不顾,为何又要在晏希白面前说这些贬低她的话,“阿娘便是出身商贾世家,又何必看不起这些营生?” 晏希白眼瞧着两人都要动怒,他牵着望舒的手,说道:“顾夫人多虑了,宫中规矩虽多,但也未曾命令禁止在外边做生意。更何况望舒将这一切交给他人打理,闲暇时才过过帐簿,又哪需费什么心神。” 这时,老阿嬷从外边进来,递过一封书信,说道:“夫人,洛阳来信。” 望舒一听,兴奋地探着身子,“可是外祖送来的?” “阿娘,快些打开,让我也看看嘛。” 她蔑了望舒一眼,“没大没小。” 阿娘又看了看晏希白,他说道:“既然顾夫人还有家事,我便先行回避。” “终南山风光正好,你们母女叙叙家常,望舒,我在外边等你。 阿娘打开了信件,看了一会儿却紧闭双眼,手愈发颤抖,望舒小声问道:“阿娘,怎么了?” 她失力一般,薄薄的纸从手中脱落,望舒拿过来一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娘子,老爷病危,速归。” 望舒有些呼吸急促,她却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外祖父还过得好好的,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她擅自派了郑晚晚前去,害得小妾狗急跳墙,这才下了毒手…… 她手心渗出冷汗,不解、懊恼、悔恨,诸多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 阿娘与老阿嬷吩咐道:“替我收拾衣裳,改日启程。” 老阿嬷出去后,她抱着望舒痛哭,一边哭一边自责道:“望舒,是我对不起你祖父,我是个不孝女,我千不该万不该躲进深山,他老了也未能侍奉左右。” “他每日这般笑嘻嘻,乐呵呵的,我以为他定能长命百岁。” “是我不好,给他丢了脸面,是我没办法让丈夫收心,是我死要面子非得和离,又不敢回去见他。” 望舒愣愣的,说道:“阿娘,我想与你一同回洛阳。” 她没有同意,也未曾拒绝。 望舒出了道观,晏希白正在门前前静静站着等她。她走过去便搂着了晏希白的腰,有些颓唐的将自己埋在他胸前。 他回抱着望舒,声音哑哑的,问道:“怎么了?” 她像一朵蔫了的花,颓唐到提不起精神,刚开始还只是闷闷的,后来哽咽着说:“或许我不该来的。” 他安抚说:“不会啊,你今日来见了心心念念的阿娘,又收到外祖父的来信,若是不开心,趁着今日解除宵禁,逛逛夜市再睡上一觉,一切便都过去了。” 望舒摇了摇头,两人沉默无言下了山。 直到上了马车,望舒才躺在他怀中,有些无力又没有道理的痛哭。 她说:“殿下,你再夸夸我好不好?她为何要那般贬低我,将我说得一无是处,我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 晏希白安慰她说:“望舒,不一定非得要得到别人的肯定,做自己便好了,开心的活下去,我们又不是货物,又不是工具,为什么非得要有用呢?” “这世界上多的是无用之事,多的是无用之人。” “可是殿下,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不去看别人的眼色,我没有办法不去听别人的评价。” “我也,没有办法仅凭你的爱意而活。我总想试图抓住什么,用来证明我是自信的,我活着是有意义的。” 晏希白说道:“好,那望舒想让我从哪里夸起?” 她想了许久,最后说:“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意,殿下夸夸我有多漂亮吧。” 晏希白哑然失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望舒挠着他的腰,“你看着我作甚,不会一句话都夸不出来吧?” 他一脸认真地说:“望舒是京城中最漂亮的娘子,儿时我见了一面便难以忘怀。长大后第一次懂得男女情爱,便想娶望舒为妻,从此红罗帐暖,春宵苦短。” 望舒笑他:“你这个坏胚,明知我与他人有婚约在身,还日夜肖想。” 他顺着应道:“是啊,每每想到望舒日后要嫁作他人妇,便恨的牙痒痒,心中像是被倒了一坛子酸水,酸到隐隐抽痛。恨不得强取豪夺,将你一辈子锁在床榻,教他人见不得半分。” 望舒只当他在开玩笑,只有他知道,是如何与良知痛苦挣扎,是如何不去想她。 “那殿下便是见色起意,若我日后年老色衰,你后宫纳进来一群漂亮的妃子,唉算了,我有什么立场好计较的。” 他连忙承诺道:“只有你,只会爱你,只能是你。” 望舒笑得眉眼弯弯。 马车晃悠着往城里去,她在晏希白怀中,渐渐便沉入梦乡。 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周遭黑蒙蒙的一片,她揉了揉眼睛,问道:“殿下,入夜了吗?” 晏希白轻声应道:“嗯,快到戚府了。” 他拨开车窗的帷幔,外边才是千灯如昼,哄闹着的人群尽情狂欢,庆祝这个难得的良辰佳节。 半晌后,望舒说:“殿下,外祖父病危,我,我想陪阿娘回一趟洛阳。” 晏希白垂下眼眸,轻抚着她的后颈,应道:“好,早去早回。” “别让来年开春,我的婚礼上少了个新娘子。” 望舒坐起身来,揽上他的臂弯,目光灼热的与他对视,“那殿下,又要有许久不能相见了呢。” 晏希白会意,俯身一手勾着她纤弱的腰,一手牢牢握着她的后颈,炽热的吻落下,直到马车停下,直到逼仄的空间再也盛不住两人气息,直到望舒气喘吁吁,餍足的拽紧他的衣袖,凌乱到说不出一字一句。 作者有话说: →之前设定外祖家在扬州,因为太远不舍得让小情侣分别太久改成了洛阳。 →关于分别后啥时候见面:立刻马上不出两章! →男主什么时候完全恢复记忆:快了。 →关于啥时候大婚:快了。(迫不及待) ( ''''▽` )hiahiahia 第50章 下雨,下雨 望舒离开长安那日, 是一个潮气弥漫的雨天,噼里啪啦的雨滴倾盆而下。 她在城郊外独自撑着伞,任雨水打湿衣袍, 仰头去看天,看不见山的轮廓, 倒是盘亘万里的乌云, 黑压压惊人心魄。 素娥走过来催促道:“娘子,快些上车吧, 夫人已经在候着了, 再晚些只怕天黑前找不到落脚点。” 望舒也有些焦灼,可她却摇了摇头,“再等等,你去跟阿娘说,让她先走一步, 我稍后便快马赶到。” 她叹了口气,“娘子,先上马车避避雨吧, 雨势渐大,太子殿下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 “不, 不用了,再等等。” 望舒知道, 晏希白这段时间很忙,忙到每次都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忙到没能跟他好好道别。 她也知道,晏希白一定会如约前来送行。 雨水砸落又溅起, 四窜的雨滴将布鞋弄得湿濛濛一片, 她有些懊恼, 真是烦人的雨天。 不经意间,抬起头便看见一群人马从城门疾驰而出。 望舒欣喜地踮起脚尖,一抹清瘦的身影冒雨赶了过来,晏希白罕见地骑着马,匆匆忙忙,不顾一切向她飞奔而来。 他在望舒面前停下,翻身落了马。他头上只戴了斗笠,一身公服还未来的及换下,全然已被雨水打湿。 晏希白微喘着气,雨珠从眉间滑落,他抬眸看向望舒,两人不约而同沉默着未曾说话。 望舒内心泛酸,眼中不知不觉便泛起了灰蒙蒙的雾气,她有些委屈地说:“这么大雨,你怎么还来啊。” 晏希白将斗笠脱下,低着头躲进望舒伞中,顺手便接过了伞。 他笑着说道:“刚下朝,本想着坐马车过来,谁料天急急的便下起了雨,走到半路车轱辘又坏了,这才只好骑马赶来。” 望舒揪着他湿漉漉的衣袖,“殿下回去记得烘干衣服,再命人煮好姜汤,若是又病了该如何是好。” “嗯,此去洛阳,虽路途不远,走的多是山路,恰逢阴雨绵绵,还请望舒珍重。” 说罢,晏希白从怀中掏出令牌,“若是找不到客栈,便去管舍、驿站借宿一宿。” 望舒接过令牌,闷声应道:“嗯,那我……走啦。” 晏希白抬起手,好像只想碰碰她,好像又想抓紧什么,最终却还是放下,“好,去吧,旅途艰辛,保重身体。” 望舒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抱着他,在油纸伞的遮挡下,在蒙蒙细雨中,仰头亲了亲他的嘴角,随后转身小跑上了马车。 马车在风雨中缓慢向前驶去,宽大的道路却不平整,一路摇晃着、颠簸着,叫人昏昏沉沉,直泛恶心。 第一天晚上,她们赶在客栈打烊前匆匆入住。一股子潮气又发了霉的被褥,还有硌人的床板,难以下咽的饭菜,好不容易派人找来热水,习俗过后她也管不了这么多,放下娇气的脾性,沉沉睡去。 夜来风急,她又踹掉了发霉的被褥,加之白日里淋了雨,不出意外,她染上了风寒。 第二天醒来,甫一开口,便被自己浓重的鼻音吓了一跳。素娥闹哄着要找大夫,阿娘却斥责道:“荒郊野岭的哪找大夫?” 她从自己行囊中拿出常备着的风寒药,叫侍女借了店家的炉子,熬了一碗浓稠的药汤,端到望舒面前叫她喝下。 望舒看着黑不溜秋的药汤,捏着鼻子端起来,却始终下不了口,那味道闻着便觉得难受。 阿娘在一旁数落道:“你小的时候便喜欢踢被子,睡不安稳。若是床榻大了些,便从床头睡到床尾,挤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若是床榻小了些,明明睡在里头,却无端端越过我滚到了床下,磕疼了磕坏了,便闹着哭了一夜,烦人得很。” 望舒有些心虚地解释道:“被褥一股子霉味儿,我不喜欢。” 阿娘扶额,叹了口气,“怎么长大了还是这般娇气,我随行的马车带了小被子,素娥,去拿了放到小娘子马车上,若是下雨再受了寒便又要惹人心疼了。” “下一程路过市集,再给你买一床好些的被褥。” 望舒埋着头,就着烫呼呼的热气,泪水盈湿了眼眶,她强压着哽咽声,应道:“嗯。” 阿娘见她迟迟未动,催促道:“快些喝药,别耽误了行程。” 望舒有些委屈地说:“苦。” 要是阿娘能够如同儿时一般,给她些蜜饯便好了。 阿娘皱着眉头,望舒以为她要出声斥责,却料不到,她说:“素娥,明知道我家娘子怕苦,怎么不备些蜜饯。还不去找店家要些红糖,泡了水端来?” 素娥应道:“是。” 说罢便匆匆离去。 望舒有些发愣,她说的是“我家娘子”啊…… 素娥拿来红糖水,望舒一口闷了苦药,舌尖苦涩散开,她连忙大口大口喝着糖水。 “小心些,别噎着。”阿娘见她嘴边沾了一圈淡淡的糖渍,拿起手帕替她擦了擦。 “身子可有暖和些?”她轻声问道。 望舒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 收拾好行囊,一行人又踏上了前往洛阳的旅途。 下雨,下雨,又是烦人的雨。山路泥泞难行,若是不小心陷入了坑坑洼洼的泥地,又得下去将车轮推车。 望舒披着娘亲的小被子,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头晕,鼻塞,半梦半醒睡了一觉,醒来后素娥递过来干粮,她看了一眼便觉得倒胃口,连忙摇了摇头。 素娥劝道:“娘子,饿了一天,吃些东西吧。” 望舒拧下一小块,干巴巴咬了一口,便说:“不吃了,我再睡会儿。” 这一觉又直直睡到了昏天黑地,她浑浑噩噩,感觉全身泛着冷汗,可身子又烫的要死。她觉得好难受,好委屈,流着泪喊了一声声阿娘。 素娥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热乎乎的鼻息打在手臂上,她连忙叫停了马车,走到前边禀报:“夫人,不好啦,娘子浑身发热。” 素娥焦急得直跺地,“这可如何是好?” 望舒阿娘问了问车夫:“距离下一个驿站还得多远?” 车夫回道:“还差十里路,娘子若是焦急我再驶快些。” “那也只好这样,素娥,用冷水打湿手帕,给她敷在额头上。” 素娥有些踌躇,“夫人,娘子一直在喊着阿娘,要不您去看看吧。” 她有些发愣,连忙下了马车,来到望舒身旁的时候,她原先冷白的小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一直浑浑噩噩闭着眼睛,不知是梦是醒。 她将湿了的手帕敷在她额头上,寻到了冷气,她抓住了阿娘的手,摇晃着脑袋一下一下蹭着。 望舒又冷又热,脑袋中什么都想不起来,感觉心就好像缺了一大块,冷风从那里灌入,生生的喧嚣着,撕扯着。可明明如此,却又想一头埋进了火炉之中,热到整个人都要像火炭般燃烧,最后化为灰烬。 阿娘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儿时一样,在耳边轻声安慰道:“望舒再忍忍,很快便要到了,到了便给你寻大夫可好?” 望舒哭丧着脸,“不好,白胡子大夫总开一些苦苦的药,望舒不喜欢。” “那找个像小仙女一般的女医工,好吗?” 她又黏黏糊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素娥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画面,哽咽地说了句多嘴的,“娘子每次生病了,都嚷嚷着要见阿娘。” 可她终究还是不敢踏入终南山。 望舒阿娘在她耳边轻声道:“望舒要学会长大,要学会坚强,再过一段时日你便要成为别人阿娘了。” 望舒听到了,她们说的望舒都听到了。 她用最后一丝清醒,最后一点理智,却说着含糊不清的话:“阿娘是不是回了洛阳,便再也不回长安了?” 阿娘安抚道:“怎么会呢,洛阳与长安不过十来日的路程,等到你外祖身体好了,我还得接他进京,一起看着望舒与太子殿下大婚呢。” 望舒呜咽地,骄横地说道:“那日后便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她说:“好,日后留在京城,替望舒陪着未来的小皇孙。” 望舒摇了摇头,“不要小皇孙,你是不是就会,多花点时间陪陪我了?” 或许就是这一句话触碰了什么开关,阿娘埋着头,哽咽地说:“望舒,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好阿娘。” 马车停歇,望舒摸出晏希白给的令牌,素娥拿去打点好后,一行人便入住了驿站。 素娥连夜喊醒了医官,他开了些备用的药,吩咐人熬好。 望舒却陷入了昏迷,阿娘捧着药碗,一口一口给她喂下。 忙活到大半夜,烧总算是退了。 翌日清晨,望舒便清醒过来,她还残留了些昨日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又险些烧红了脸。她别扭的不知道跟阿娘说些什么,阿娘也别扭的不敢与她对视。 她讪笑着说:“不若现在驿站休息一日,若病情不会复发,再赶路也不迟。” 望舒却低着头,有些愧疚,“是我拖累了大家的行程,再喝两副药便全好了,现在快马加鞭还能按原计划抵达洛阳。” 两厢僵持不下,望舒还是怕半路又病情复发,便应了修整一日。 第51章 真病 这风寒,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严重些,没十天半个月估计都好不了。望舒喝了几副药, 却依旧是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脑袋重, 嗜睡, 没有食欲,无端烦躁。 许是心有灵犀, 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一封晏希白的信件, 他在里边絮絮叨叨: 那日回去之后,我有听望舒的话,让人熬了姜汤,又泡了热水澡。 可我从小便身子弱,第二日醒来依旧染上了风寒。起初并不严重, 以为不过小病而已,未曾在意。直到去太后宫中请安,忽而起了高烧, 太后听说了昨日的荒唐事,责备我不该冒雨骑马, 上了身体。我静思己过,却依旧没有半分悔改之意。 想着京中贤能居多, 少我一人不算少,便告假一日在宫中歇息。 望舒那日似乎也淋了雨, 加上晚来风急,路途遥远, 荒郊野岭多有不便。我让太医做好了便携的药丸, 若有急需可按不同剂量服用。 药丸苦涩, 还有糖莲子和干果。 闲暇的日子总是难捱,更何况深宫寂寞,病痛折磨,我难受得要紧,浑浑噩噩,茶饭不思。 望舒,早归,勿念。 望舒看到这里,无奈叹了口气。 只字不提相思,却又句句皆是相思。 素娥见望舒终于展露笑颜,问道:“娘子,送信的驿使还在外边候着,可需修书一封让他带回?” 望舒摇了摇头,晏希白愈发糊涂了,你悄悄他写的多得意啊,不仅不顾念自己身体,没有半分悔改之意,还逐渐生了怠惰的心思。 两人分开一段时日,让彼此都冷静下来,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阿娘忧心外祖父病情,愈发急躁不安。多次派人前往洛阳探寻,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一行人马也只好快马加鞭,一路赶去洛阳。 一连好几日在马车上度过,望舒只觉整个人都要被晃得灵魂出窍。 来到顾家之时,郑晚晚在门前相迎,望舒一路收拾行囊,一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病就病了,信中又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郑晚晚回道:“我送了好几封信都被老爷拦截了,他说不能让娘子知道。” “郎中可有说,是得了什么病?” “郎中说是年老体弱,各种症状迸发了,什么风湿骨痛,气血不足啊都有。” 望舒叹了口气,这小老头身体向来不错,年轻那会儿怒发冲冠,提剑浩浩荡荡要闯江湖,一心要做那除强惩恶的游侠儿。娶到媳妇儿后才收了心,继承祖业做了些养家糊口的营生,这些年壮心未老,还能与别人过上几招,若不是怕家业无人打理,还想随着大父从军,一路马踏关山。 若说年老体弱望舒还是有些不信的,只怕遭人陷害,她连忙问道:“我之前不是让你当心那个小妾和管家,如今他们二人呢?” “自从我来到洛阳之后,那两人便对我多加提防,还好,后来我查到他们一直在做假账,中饱私囊,便告发到官府里面,证据确凿已经入了牢狱,谁料老爷顾及旧情把他们赎了出来,现在已经赶出洛阳,永生不见。” 望舒不由纳闷,差人放好行囊,又换下一身尘土的衣裳,她便去外祖父院里拜见。 娘亲正坐在外祖的床榻前,拽紧手帕一抽一抽哭着。 望舒跪下行礼,喊了声,“阿翁,身子可还安好?” 外祖看见他后,欣慰地笑了,他招了招手,“望舒啊,过来给外祖仔细悄悄。” 她连忙走了上去,谁料外祖父忽然间掩面巨咳,阿娘连忙替他扶稳身子,半晌后,他恢复平静,只是手中帕子展开后,竟是淋漓的鲜血。 阿娘哭得更凶了,埋在外祖怀中,抽泣着说:“阿耶,是女儿不孝呜呜呜。” 可是,自从走进房子之后,望舒便觉得异常的诡异。 久病之人房中理应有或浓或淡的药香,然而这里弥漫着一股子浓厚的猪肘味,可看向桌案,除了茶水糕点,别说是残留的药碗,连一点吃食也不曾有。 其次,外祖父虽然迎风咯血,可却面色红润,唇角泛着油光,袖子上还沾了油渍。 望舒看向那满是鲜血的手帕,血渍暗红,走近了还有一股臭味,像是动物的血迹。 外祖拍着阿娘的肩膀,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望舒在一旁坐下,凑上去问道:“阿翁,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请郎中过来。” 他深色凝重,颇为感慨地说:“唉,一把年纪了,不得不服老啊。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不舒服。” 他又伸了伸腰,随后倒吸一口冷气,哎呦呦嚎了几声痛。“我这腰骨也不怎么好,整日整夜,翻来覆去不能睡个好觉。” 望舒皱着眉头,氤氲着冷气,吩咐身旁的新管家:“还不快去请郎中!” 外祖伸长手劝阻道:“哎哎哎,别折腾了。” “没用的,我这一副病体残躯,这些日子吃了许多药,终究是阎罗王急着收人,完全不管用。我这是年老体衰之状,多补补便好了。” 说罢,他对着管家挤眉弄眼一通示意,轻咳两声后,说道:“我得跟外孙女叙叙旧,你先下去吧。” 望舒却拦住了他,“等等,这些日子阿翁都在用什么食谱,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管家思量片刻,作揖后回道:“除了餐后还需用药之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她若有所思,“我听宫中的太医说,生了病还是要吃清淡些,特别是老人,日后阿翁的饭食一律只上素菜,不得出现半点油腥的肉食。” 管家抬眸看了眼外祖父。 外祖父呵呵笑道:“望舒,也不必如此。不吃肉哪有力气啊?” 望舒说道:“阿翁,你病了,不能贪图口腹之欲,自然是得清修。” 阿娘也在一旁补充道:“是啊,我在道观一连吃了几年素食,如今身子却也不错。” 他只好讪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一连几日,阿娘四处遍访名医,可洛阳城中的郎君,个个都摇着头,统一口径说是看过了,无药可医,最多只给开了些药材补补身子。望舒白天里呢,各个坊市街道逛上一遍,哪里繁华热闹往哪里去。 玩累了便盯着外祖父,来来回回总叫她看见好几次偷吃猪肘烧鸡。 望舒一脸无奈的说:“阿翁啊,少食油腥,多多保重身体。” 他却哭丧着脸,“望舒啊,无肉不欢,便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要多吃几块肉。” 这时,阿娘端着一锅浓稠的汤药过来,“阿耶,喝了吧。” “晚些还命人给你准备了药浴。” 他抹了把脸上冷汗,点头道:“好,好。你们先出去吧,药凉了我就喝。” 阿娘瞪了他一眼,“不行,得趁着热乎喝了药效才好。” 望舒在屋内逛了一圈,看着死去的盆栽,冷冷瞥了他一眼,他连忙端起药碗咕噜咕噜一口闷了下去。 她说道:“以后谁还敢偷摸摸给老爷带猪肘烧鸡,扣一个月工钱。” 一众侍从梗着头,噤若寒蝉。 过了一段时日,外祖父终究是遭不住了,他悄悄来到了望舒院中。 望舒笑着说:“阿娘的药果真药效,这才没多久阿翁就能下床,疾走如风了。”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说:“望舒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 望舒明知故问:“哦,猜到什么了?” 他凑了过来,小声说:“望舒啊,这也不能怪我。你阿娘已经好几年没回过洛阳了,我只是太想她,才想出了装病这一遭。” “我怕这一说出来,她生了气便又跑回去,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望舒揪着他白花花的胡子,佯装生气,“你啊你,叫全府的人,全京城的大夫,陪你演上这么一出戏,阿娘都快担心死了。” 他有些讨好地说:“哎呀呀,是我错了嘛。望舒,让厨房给我添些肉可好?一连素了好几日,我都快要饿得比那黄花还瘦了。” “还有啊,那药也是真的难喝,我现在肠子都是一股子苦味儿。” 望舒不满道:“你都吃了这么多年山珍海味,少吃几日能掉几两肉啊?” “被小妾管家私吞了这么多银子,也不见你心疼?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倒贴钱把人给赎回就算了,还倒贴钱给他们远走天涯。” “你这些年糊涂了啊,小老头。” 他垂头丧气,迎着风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苦闷,“哎呀你快别说了,自从得知那两人合伙要卷走我的财产,我都快难受死了。” “唉,你不懂啊。管家陪了我好几十年,劳苦功高的。可我给的待遇,别说是整个洛阳城,便是放到整个大周都算最好的,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人人都说我是个老色鬼,一把年纪纳了个小妾。可当初我见她可怜,在路边卖身葬父,便将她招来了顾府,当个奉茶的侍女也好,当个唱曲的歌姬也好。我都一把老年纪了,哪还能对这些黄毛丫头生什么心思啊,她说外边闲言碎语污了名声,誓死也要个名分。” “想来想去,那就给个妾室的名头吧,她甜言蜜语哄得我开心,平日里要啥金银珠宝都给她,伤心的时候也不过叫她唱上三两小曲罢了。” “没想到啊,人家所求甚大。” 望舒知道,外祖父是真的很孤独,很缺陪伴。 终归还是儿女的失职啊。 第52章 生辰 洛阳好风光, 但望舒却格外想念长安,想念那围城中的晏希白。 可她却渐渐意识到,病危是假, 但年老是真。 什么是老呢? 日渐衰弱的身体,爬满鬓角的苍白, 一道道深邃的褶皱, 慢下来的步伐…… 还有许多看着看着,便再也见不到的人——悲寂的灵堂, 扬了一路的纸钱, 和高高长起的坟头草。 或许母亲也意识到了,所以总是静静地陪着外祖父,想着法哄他开心,亲手替他织了寝衣,下厨房做几道儿时的洛阳菜。却又拘着他, 一碗碗养生汤下肚,拼命砸钱也要让他多活几年。 望舒就无法无天多了,她很少去思索那看不到头的未来, 她既消极又乐观,人生本来就苦, 何不及时行乐? 阿娘喜欢清净,呆在家中二门不迈, 望舒却喜欢带着外祖父往外跑。陌上听风,舟中听雨, 是雅致。鸾歌凤舞,高朋满座, 是繁华。车水马龙, 人声鼎沸, 是热闹。 酒楼上,他喝得醉醺醺,拉着说书先生,吹嘘自家出了个小凤凰,是将来的太子妃,她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了得。满楼的人围了过来,望舒窘迫到连忙戴上帷帽,火急火燎带着侍女跑路。 最后,店小二在这个烂醉酩酊的酒鬼身上掏不出一分一毫,只当他是来吃霸王餐的骗子,扒光外袍丢在了大街上,有人认出是顾员外,才好心把他带回了顾府。 事后他责备望舒不够意气,望舒却也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出门竟然不带钱,还被当做骗子扔出大街,她放浪形骸,笑得肆意,仿佛面前这委屈巴巴的老头子不是自家外祖父。 听说码头聚集了一群胡商,卖着些漂亮的稀世珍宝。望舒拉着外祖前去瞧了瞧,本想着骗他给自己掏腰包,谁料,明明语言不通,他却能拉着波斯的商人谈得你来我往,一直从日中聊到日落,望舒拽着他的手,“阿翁快走啦,阿娘还在家中等着吃饭呢。” 他恋恋不舍,与那波斯商人互通名姓,说来年要是还来洛阳,记得给他捎上一壶葡萄酒。 说起来,望舒觉得顾家与戚家最大的不同,便在这晚饭上。戚家除了逢年过节,都是叫厨房把饭菜送到自己院里,吃饱喝足便是那回事儿。高门大户规矩也多,食不言寝不语,哪怕一群人团团做在那儿,也都是埋头不语。 望舒却格外爱顾家的氛围,三代同堂,摆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肉,时不时聊上两句,从鸡毛蒜皮聊到天南海北,若是谁夹的肉掉在了桌子上,也不要紧,不会有一群人齐刷刷看着你,教你尴尬,也不会有谁出声斥责,说一句没礼貌。 阿娘放下饭碗之后,一副有事要说的样子,咳了两声,望舒与外祖看了过去。她说道:“阿耶,你可还记得三天后是什么日子?” 阿翁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是我与你阿娘定情的日子?” “哎呀,是您的生辰,怎么这都给忘了?” 他一拍脑门,“对对对,你瞧这事儿整的,怎么就忘了呢。” 阿娘继续问道:“那可有想好要怎么过,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他嚼了两口饭菜,忽然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就那样呗,往年府中都是冷冷清清的,我也不稀罕过这生辰。叫厨房煮两个蛋,来两碗长寿面就行了。” 阿娘有些落寞,低下了头。往年生日,她都是命人从长安寄去礼物与信件,可这信使来回奔波,稍微出点意外都不能按时抵达。 望舒却拍案而起,“那怎么能行!” “咱们好歹也是大户人家,不缺那点银子和人手,冷冷清清的成何体统,得大办寿辰,管他认不认识都请过来,闹哄哄的一群人,你看多气派,多有排场!” 阿娘有些犹豫地说:“可这只剩下三日,太过匆忙,只怕闹了一群乌龙。” “阿娘阿翁不必担心,一切交给我来办便好了。” 外祖父有些欲言又止,“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望舒冷冷盯着他,“不该讲的就不要讲,莫不是心疼你那银子?” 他摇了摇头,“能不能把我那些老伙计也给请来?” 望舒心下错愕,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那是必须的啊!” 说到做到,整个顾府很快便忙活起来了。该贴纸的贴纸,该挂灯笼的挂灯笼,望舒不会事事躬亲,却也知道物尽其用,人有所长。她让郑晚晚在最短的时间内筹备歌舞,叫素娥按照最高规格请人拟定菜单,可顾家人丁稀薄,近年来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羹勺碗筷日渐稀少,现在完全不够用了,打开满是灰尘的库房,旧时的碗筷不是发霉就是破烂。 她问了外祖父最喜欢哪家饭菜,随后便去与酒楼老板商议,按照平日里营业额的两倍包下所有厨子,又紧忙赶忙把慈悲碗筷打包送进了顾府。 这下子食材有了,厨子有了,锅碗瓢盆也有了。她让人辟了几个临时的灶台,又赶紧购进了柴火。 外祖父脸皮薄,但些请帖这种事情还得他自己来,因为只有他知道该请哪些好友,都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拟定名单之后,其实数来数去也挺少的,再加上有的人也不一定能够赶来。望舒干脆又请了邻里街坊,管他认不认识,饭菜管饱,茶水管够,有缘即来,凑个热闹嘛。 她也不怕闹出什么笑话,毕竟寿辰的最终目的,还是叫阿翁开心。 那一日,府上来的人不多不少,正好热闹。饭菜糕点,一切可口,莺歌燕舞,也叫人着迷。 望舒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办的最好的家宴。 外祖父的三两好友,拖家带口,抬着一箱箱贺礼,迢迢赶了过来,望舒听着他们与外祖闲聊了许多。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身子,眼有些花了,看不清东西,一脸慈祥的拽着望舒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顾,这就是你闺女吧?” 她又喃喃说了句:“你小时候还在襁褓中,我就抱过你嘞。我大婚的时候,老顾和他媳妇儿,牵着你的小手,过来看我拜堂。我当时拿着遮羞的扇子,偷偷瞥了一眼,真是水灵灵的娃。” 外祖父笑着说:“你这老花眼的,这我外孙女。” 她一脸惊讶,“噢,我记得,叫什么舒来着……” “望舒。” 对对对,望舒这名字好啊,转眼间就这么大了。” 坐在角落里的阿娘,听到了这些,已经偏着头埋在袖子里,泣不成声。 大抵是觉得,韶华易逝,物是人非。 洛阳虽然繁华,日子却过得不紧不慢,有时候累了倦了,就躺在床榻上,捧着话本,一口一颗葡萄,又酸又甜,凉风吹着吹着,便又进了梦乡。 然而京城中,却是风云际变,暗流涌动。 望舒收到来信,素有贤名的二皇子妃惨遭妾室陷害,落了胎,小产后失血过多,身子日渐虚弱,奄奄一息的她选择了自我了结。正想下葬,灵堂却燃起了一场诡异的大火,郁清荷死无全尸。 京中有风言风语传出,说是郁清荷阴魂难散,府中常常闹鬼,二皇子因为忧思过度,身体日渐衰弱,险些丧命。 贵妃娘娘请来道士驱鬼,为了冲喜,甚至把太子太傅之女杜婵娟娶进门,给二皇子当了侧妃。望舒还听说,刑部尚书认回来了他家的真千金,本以为真千金是个乡野愚妇,京中贵女皆嘲笑这个凤凰不如鸡,宴会上明嘲暗讽令人难堪。谁料真千金满身诗才惊艳绝伦,琵琶横抱惊呆众人。 左右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情。 她还有大事要办。 前世,嘉靖初年,七月,河南道大雨倾盆,一连下了半个多月。黄河中下游水灾泛滥,死伤者不计其数。太子晏希白奉旨前往,治水有功,可日以继夜,劳累过度,本就虚弱的身子再次落下病根。 望舒离开长安之前,就明里暗里跟晏希白说了许多次。她提及儿时,曾在洛阳外祖家住过一段时日,稀里哗啦的大雨极为唬人,降雨大,排水难,街上快成了一道小河流,比望舒身子还高。外祖父在她耳边吓人,说是大水要淹了洛阳城。 望舒又说,黄河一带到了七八月就会闹水灾,若是不早做预防,只怕到时候死伤惨重。 晏希白应该是上了心的,虽然开河引流,修建防洪堤这些长期工程一时间难以开展,但在洪水来临之前,他已经命人转移了部分民众,只是还剩下些胡搅蛮缠、不怕死的,还在誓死力争更多补贴,县官一急之下动用了蛮力,事情闹得有些大。 然而,这些小纠纷在自然灾害来临之前,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没有人能阻止天上下雨,没有人能阻止河水泛滥。 如同前世一样,一连好几日,望舒都被困在了这巨大的雨帘之中。 阴暗,逼仄,潮湿,让人难受。 她派人去探听更多消息,传回来的却是,虽然早做防范,但依旧水灾严重,没日没夜的雨导致山洪暴发,池塘中溢出来的鱼到处活蹦乱跳,洪水来临,冲塌了桥,破坏了农田耕地,淹没了整个村子…… 望舒感到一阵阵的无力与彷徨。 直到这一天晚上,素娥半夜叫醒了她,“娘子娘子,太子殿下到洛阳啦——” 望舒睡梦中惊醒,连忙下榻穿鞋,穿着薄薄的寝衣便要往外边跑。 第53章 望舒,不行 打开房门, 冷风哗啦啦地拂面而来。外边雨停了,庭院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盈盈的月光洒下, 隐隐约约能看到房屋的轮廓,西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晶莹的水珠啪嗒一声滴落。 拱门外, 稀稀疏疏的几道人影,手中提着灯, 望舒踏着一滩滩小水坑小跑过去, 带着不可言说的欣喜和期待。 她告诉自己要走慢些,黑灯瞎火的若是摔倒了要惹人笑话,她告诉自己不要太过猴急,不然会显得不够矜持。 可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气喘吁吁的停下, 她抬起头便看见了每一个人清晰的面孔,她左顾右盼,独独见不到心中所想, 难免有些失望。 “怎么没穿外衣就跑了出来?”阿娘见她恍恍惚惚,开口问道。 “不是说太子殿下来了么, 他在哪?” 阿娘抬起手指向门外,“喏, 这马车不是刚到吗?” 她长舒了一口气,跟在提灯的小侍女后头, 走了出去,外祖父听到消息后, 也连忙匆匆赶来。 晏希白正在顾府门前站着, 他愈发清瘦了, 看起来太过劳累。 望舒屏气敛息,来到他身侧,不知道说些什么,开口便唤了声:“殿下。” 晏希白眸光闪动,他解下披风,小心翼翼盖在了望舒肩头,“夜雨风寒,有劳娘子前来相迎。” 随后他转身向外祖父作揖,“顾员外,本宫奉命前去治理黄河水患,途径洛阳,前来寄宿一晚,多有叨扰。” 外祖父连忙说:“不算叨扰,不算叨扰。简直是……蓬荜生辉。” 他招了招手,吩咐侍女:“想必殿下风尘仆仆,赶了许多里路。快去备些热水,整理好厢房,再让厨子做些热食。” 晏希白说道:“我们一行人在路上吃了些干粮,大晚上的,就不劳烦诸位了。事情紧急,从长安到这儿一路连夜奔波,只暂住一晚,明日一早便得离开。” 望舒心头一紧,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问道:“这么快吗?” 他低下头,浅应了声:“嗯。” 外祖父让开道路,“既然如此去,这大晚上的,殿下先进去歇息吧。” “好。” 望舒跟着晏希白一路往厢房走去,眼看着她就要走进屋里,外祖父连忙一阵咳嗽,望舒有些疑惑地向他看去。 他背着手,深色复杂地说:“望舒,大晚上的,你也快回去睡觉吧。” “我……”望舒扯着晏希白的袖子,不愿离去。 晏希白低声哄道:“回去吧。” “嗯。”她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回道房中,呜咽着躺在了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后,小心翼翼出了房门,见周遭都熄了灯,她摸摸索索潜进了晏希白所住的厢房。 他洗漱过后,换了寝衣,坐在床榻上借着灯看地图,头发松散有些凌乱,脸上还还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他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来,隔着珠帘看见望舒的身影,笑着说:“你来啦。” 望舒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床榻上。“若是我不来,殿下又该如何?” “若是不来,某不敢唐突娘子。” “唐突,怎么才算唐突?” 望舒侧身,一手撑在他身体左侧,一手轻轻擦去他眉梢未干的湿润。指尖流连而下,划过耳廓,最后轻缓地揉着他白皙的耳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殿下,若是我们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今夜良宵?” 他明明面色潮红,眸光晦涩难懂,却只是将她揽入怀中,头埋在她肩上,鼻息间是熟悉的香味。他卸下了满身疲劳,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轻声拒绝道:“望舒,我明早还要赶路。” 望舒有些委屈地说:“可我真的好想你。” 他轻笑一声,将她反身抵在了床榻上,修长又炙热的手抚上她的腰肢,不同于往日的柔情蜜意,好像每一寸肌肤都带着灼热,他起初只是轻轻吻上她的眉眼,最后认命一般,将淡粉的樱唇一点点染上暧昧的红色。 望舒被这种急剧的亲昵冲昏了头脑,眼角泛出泪珠,手不知道放在何处,不小心便滑入了他的衣间,入手是热气腾腾,光滑细腻的肌肤。手指滑动,腹间肌肉坚实,让人有些吃惊。 晏希白身子颤抖,屏住呼吸,连忙将她的手反制在枕头上,“望舒,不行。” 她一声嘤咛,气喘吁吁,脑中是落了又涨的潮水,她不禁想,手感真好…… 半晌后,意乱情迷的两人缓了过来,沉默无声躺在床榻上,可终究是谁也睡不着。 夜半更声传来,望舒好像想起来什么,兴奋地拽紧了他的手,“殿下,子时过了,今日七夕,你与我在一起。” 他恍惚了一下,笑道:“是我与望舒的第一个七夕。” 望舒轻声问道:“殿下,外祖生辰过了,他现在身子硬朗,又有阿娘作陪,我和你一起去治水好不好?” 他说:“望舒,天灾人祸,流民泛滥,太危险了,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望舒反驳道:“殿下,我不是只会饮酒作乐的娇娇娘,我吃得了苦,帮得了忙的。” “可我却不愿让你涉险,留在洛阳好吗?等我安抚好灾民,便与你一起回长安,过了冬,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望舒牵着他的手,轻轻应了声:“好。” 晏希白坐起身,拉着她的手:“望舒,更深露重,我送你回房中。” 她侧着身子,看向晏希白,“睡吧,殿下,我明天早点起来,再偷摸着跑回去。” 他亲了亲望舒额头,她却有些惴惴不安地唤道:“殿下……” “嗯,怎么了?” 沉默半晌后,她说道:“此去治水赈灾,以来千万要保重身体,二来,殿下还需多费些心神,严防小人作乱。” “好。” 晏希白劳累许久,沾了枕头,很快便沉沉睡去,望舒听着他平缓的呼吸,侧过身子,月光洒落窗台,她睁着眼,格外清醒。 她放不下晏希白,可是自己的力量太微弱了,事态本来就乱,她不能去帮了倒忙还要叫晏希白分心。 朝廷每年都有拨款下来修筑河防、整治河流,但一路贪污,资金一路衰减,到了目的地已经是所剩无几。修建的进程一拖再拖,有时候修到一般没钱了,便草草了事。 发生水患之后,朝廷拨款赈灾,便是这些救命钱,也有胆大的一路克扣,从中浑水摸鱼捞点油水。 前世,亦是如同现在这般,太子晏希白奉旨前去治理黄河水患,他爱护百姓,治水有功,更是大力惩治了贪官污吏,在民间声望颇高,甚至一路盖过皇帝。 有好事者在民间散播这些危言耸听,说当今圣人不仅日渐沉迷酒色,更是喜欢炼丹之道,养了一群没用的国师道士,一会儿这出现了祥瑞,一会儿那里有客星犯主。 全然不顾百姓私活,手底下更是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贪官污吏,不如早早退位,让贤太子殿下。 皇帝听后勃然大怒,派人将那些刁民的嘴巴通通缝上,在朝堂上更是有意无意疏离他这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儿子。 可流言是止不住的,孰是孰非,谁好谁坏,谁真正是为民请命,大家都心知肚明。 后来,那些利益收到侵害的“肱骨之臣”,受到二皇子唆使,都当是抓住了晏希白莫须有的马脚,一个劲儿的罗织罪名,硬生生将清清白白的太子殿下,说成是无德无能的废物,说成是勾结党羽、意图串位的恶人。 皇帝也容不得这个儿子啊,顺着大家的台阶下来,一道圣旨废黜了太子之位,让他日后只能在秘书省做个远离朝堂政事、清而不要的闲官。 可是望舒无法叫晏希白变得更加世故圆滑,无法叫他不顾念百姓生死,无法叫他为了自己便不去做这些种种。 但愿,这辈子,他也能活得畅快。 那些伤他害他的人,哪怕权势滔天,也得百倍奉还。 * 望舒说是第二日要起早些,可她睡着睡着便起不来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些烦人的话,望舒皱着眉头说了句:“素娥别吵了,我再睡会儿。” 她翻了个身,盖上被子便能与世隔绝。 素娥今日胆大包天,居然上手推着她的身子,“望舒,醒醒,我要走了。”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掀开被子做了起来,睁眼后却看到了晏希白的脸。 她小声咕哝,“我还以为昨晚是一场梦呢。” 晏希白摸了摸她的头,“不是梦,望舒,我该走了,你先回房中再多睡会儿,好吗?” 望舒清醒过来,晏希白已经换好衣服,背起行囊了。 她抱着他的腰,有些不舍:“这么快便要走了啊?” “嗯,离开长安的时候太过匆忙,身上未曾带什么值钱的物件。” 说着,他拿出了一块玉佛,放到了望舒手中,“这是儿时母后送我的,说是能保平安。今日七夕,谨以此物赠予娘子。” “说来,阿娘还未曾得知我要与你成亲呢。” “望舒幼时也是阿娘看着长大,若是她还活着,不知会如何作想。” 望舒连忙把玉佛塞回他手中,“既然是保平安的,还是殿下好好留着。等回到长安,你再想尽法子再送我一物吧。” 第54章 有钱真好 天将破晓, 晨光熹微。 两人做了最后的道别,望舒偷偷摸摸踱步到门前,正欲趁着四下无人潜回自个儿房中。 谁料, 甫一开门,乌泱泱的一群小厮挑着箱子聚集在庭前, 外祖父站在中间, 叉着腰趾高气昂地吩咐道:“轻点轻点,别磕坏了。” 透过未合上的箱缝, 里边折射出金黄黄的、白花花的光芒。好家伙, 全是真金白银号。 听到房门传出动静,外祖父啥也没说就转身作揖,“老朽恭迎太子殿下。” 久久未有应答,他也不敢抬头,直到身侧小厮撞了他一下, “老爷,是望舒娘子。” 外祖父抬起头来,见望舒一身寝衣呆呆地站在门后, 满脸皆是错愕和尴尬。 他愣了愣,瞬间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他挥了挥衣袖,斥责身旁的小厮:“看啥看, 都给老子转过去!” 望舒讪笑着说:“早啊,阿翁。” 说罢便像是脚底抹了油, 捂着脸想要逃离现场。 “站住,你这个不孝女!”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昨晚干嘛去了, 你一个大姑娘家害不害臊!” 望舒乖乖站好, 手背在身后,无辜歪头,“阿翁,冤枉啊,我啥也没干,今天一早醒来想看看殿下离开没有,问问他昨晚睡得可好,对顾家招待可还满意,这一时着急之下忘了洗漱更衣。” 外祖怒目瞪着她,这孩子打小就爱撒谎,他一大清早便在庭院里候着了,她怎么可能在自个儿眼皮底下窜进去。 望舒挠了挠头,开口道:“阿翁别骂,你晓得我最要脸面。” 要脸面你能干出这种勾当!他长叹一口气,赶客一般说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去。” 望舒转身欲走,指了指那几个大箱子,问:“这都是作甚呢?” 他一脸疲劳地说:“黄河水患,不缺银子吗?朝廷那些官员磨磨唧唧的,赈灾的银子十年半载拨不下来,我昨晚连夜筹的,一时之间也只能拿出这些。” “阿翁大气。”望舒抱拳夸赞道。 他继续叉腰挺胸,满脸得意地说:“那可不是,就当是积累功德,他日我驾鹤归西,你们母女俩也能一生安康。”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你要是不能长命百岁,我就拿着你的遗产去秦楼楚馆包养几个白面小生,每天胡吃海喝败光家产,再找人诋毁你这个糟老头子!” 这时,晏希白推门而出,两人尴尬对视,望舒能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呵呵。”她僵直了身体。 外祖父上前作揖,随后得瑟地拂开衣袖,指着那些箱子说道:“殿下,这是老朽的一些心意,不知殿下此行可有带够人手,若是不够我便雇几个护镖的,一路随行。” “有劳顾员外了。” 望舒吊儿郎当地说:“阿翁,有这功夫不如将银子换些米面粮油、蔬果布料。灾区远而贫瘠,有银子都未必管用,更何况还专门有些黑心的喜欢哄抬物价,赚些黑心钱。” 他捋了捋光秃秃的胡子,“好好好,还是望舒想得周到。这些银子先送过去吧,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建个紧急避难所,过些日子我筹备好再让人送些米面粮油。” 望舒有些瞠目结舌,有钱真好。 晏希白再次抱拳致谢,“顾员外大善,我先替百姓多谢您了。” 他得意地又捋了捋胡须,“好说好说。” 随后凑到晏希白耳边,小声道:“以后对我家娘子好点儿。” 望舒瞬间羞红了脸,瞪着他说:“您老别摸那稀稀疏疏地胡子了,我看明年你能剩几根!” 说罢也不顾忌众人目光,转身回房。 晏希白走了,望舒内心好像总是空落落的一片。 他一定忙死了,那么大一片流域,那么多的灾民,那么没用的狗腿子破官。 他落脚后传回来的平安信也是极为简短,“已到,平安,勿念。” 短却又极有分量,就像一颗定心丸。 望舒闭上重重的眼睛,可是又如何叫她不想念。她一方面知道,晏希白一定会如同前世那般,镇定自若,毫无悬念解决这场灾难,可她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当中,害怕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导致最终事态扭曲到完全无法控制。 她只能安慰自己:放宽心啦,他这么厉害,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 另一边,她只能用不断的忙碌充实自己,只有忙起来才不会有空去多想。 望舒去到外祖手下的商铺,想要帮帮忙。坐在前台的老板扇着大扇子,见她来到,谄媚地出来相迎,“娘子,快坐快坐。” “今日怎么得空光临寒舍,您要什么东西差人送到府上不就好了吗,怎么忽而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 望舒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无事,忙自己的吧,我四处逛逛。” 她到处看了看,跑堂送货的小厮腿脚灵活,力气大走得快,端起盘子稳稳当当,还能给你表演个花活。好吧,这她显然干不来。 站在门前吆喝的娘子一口官话一口方言,切换起来毫无压力,天南海北的都能聊上两句,夸起人来一口一个好郎君、美娘子,介绍自家货物时,那是一个口若悬河,舌灿莲花。 好吧,她再次望而却步了。 于是她盯上了账房先生的活计,“把你们账本拿出来瞧瞧。” 老板当即一个滑跪抱住了她的大腿,“呜呜呜娘子,我们绝对不敢有二心啊!” “前些日子不是查过一次了么,我们这些下人,便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做出背叛主家的事情啊!” 望舒扶额,“手拿开。” 他拿开了。 “行了,相信你们。” 她又左顾右盼,“你们这儿缺人么?” 他连忙说道:“不缺!□□人祸的,好多外地人跑来洛阳找份活路,都没活干呢!” “招人的时候,一个个都说不要工钱了,留下来赏口饭吃,给个地方住下来吧。唉,老爷让我们多招些短工,轮流着一人做上几天,勉勉强强大家都能混口饭吃。” “都想着等河清海晏,一切都好了。” 望舒乍舌,那她还是不要跟别人抢活干了。 她在家中又闲居许久,天天唉声叹气的,来了个信使就拽着他问:“哪里传来的信?水患治好了吗?灾民安顿下来了吗?” 他支支吾吾,有些害羞地说:“娘子,这是从杭州送来的信件,我还没去过灾区呢,那儿危险,大家都不想领这些苦活。” 望舒瞬间像一朵蔫了吧唧的黄花,她拿过信,也不管是谁的了,转手就塞到了素娥怀里。 “你看了吧,有什么要紧事再与我说。问候的话免了,扯东扯西的话也免了。” “是,娘子。” 望舒走进房中,在西窗下落坐,看着窗前的梧桐树,喝了一杯又一杯清酒。 许是喝多了,麻木人的知觉,她尝着竟一点味道都没有,她狐疑地捻起一颗酸梅,刚入嘴里便感受到了莫大的酸意,她不由皱起了整张脸。 素娥终于理清了信件的内容,她说道:“娘子,信是二皇子妃传来的。” 望舒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哦,没死绝啊。那以后就不算二皇子妃了,一个没名没姓的平民,忘了她吧。” 素娥大概说了下信中内容,“她说自己死里逃生,跟洛明涓回了杭州老家。” 望舒:“废话,她要是死了,信是谁些的。” “抱歉,娘子。”素娥梗着脖子,异地恋的娘子好暴躁。 她继续说道:“但是,孩子没了……” 望舒原本正用指节轻轻敲着案台,听到这儿,恍惚了一瞬。最后轻声道:“孩子没了可以再有,人活着已经算是福大命大了。” “算了,与我何干。” “对了,娘子。”素娥怕隔墙有耳,跪坐在望舒身侧,小声说道:“她还说,为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先前吩咐她下的药都弄好了。” 望舒总算是听到了一件喜事,内心有些满足:哎呀呀,二皇子啊二皇子,纵使你在怎么心狠手辣,这辈子也就只有你一个短命鬼。 她害怕事情做得不够干净,问道:“买药的时候可有露出端倪?” 素娥安抚地抚着她的臂弯,“娘子放心,春山去黑市买的,只要二皇子妃没有透露出去,天塌下来都不会查到娘子身上。” “而且,二皇子府上又有闹鬼的传闻,娶了个杜婵娟也是狠角色,妾室争宠本来就乱糟糟的了,你毒我我毒你,看他们要查到何时。” 素娥不知道望舒为什么要下毒,但是娘子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对的,她只需要一切照办即可。 望舒点了点头,“嗯。” 她相信手下的几个侍女,素娥聪明能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更像是自己的姐姐。春山跑南闯北,见识最广,一张巧嘴能把人说迷糊。云梦生得漂亮,满腹的才华,里里外外帮忙打点许多。至于最没用最笨拙的荆桃,没什么坏心思,只喜欢吃吃喝喝,适合当个讨喜的吉祥物,上辈子望舒走的时候,迷迷糊糊还听到她哭得最大声。 她以前总是羡慕戚容音跟小侍女吵吵闹闹打成一片,而自己总是端着架子,别人也不敢跟她亲近。 她便总以为是没人喜欢,到头来,其实也有很多人爱她啊…… 第55章 天生一对 洛阳城里也涌进了一群流民, 原先人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来越多后,官兵怕引起恐慌, 只好强硬地拦在了城门外。 衣衫褴褛的一行人,拖家带口住在了城隍庙, 每□□过路的商人讨点赏钱。好心的僵持不下扔了几块铜板, 脾气火爆的只会嫌他们挡了路,无论老弱残病一脚踹过去, 也没有人敢说不是。 外祖父也见不得望舒整日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 准备了些稀饭馒头,让她跟着去城门外赈济灾民。 就这样,她庸庸碌碌忙了起来,有时候就坐在城郊的石头上,看着垂头丧气, 为了一口馒头争执不休的人群,好像所有光景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见不到半点色彩。沉闷、丧气, 怏怏不乐。 有时候又到城中四处奔波,忽悠着那些巨贾豪商多捐些银子, 凑够了给晏希白送去赈济灾民,本来小肚鸡肠、极为吝啬的商人, 一听到太子殿下的名头,不知道是出于敬仰, 还是出于巴结,倒是乐呵呵秒变了脸色, 愿意将千金拱手相让。 望舒看着镖局的人将一箱箱物资送走, 而城郊的流民也愈来愈多。 她无数次想要坐上马车, 不顾一切飞奔过去见晏希白一面。 但她每次却只能告诉自己,再忍忍,切莫坏了大事。 官府拖拖拉拉,终于给流民建好了避难所,但朝廷没有拨来银子,他们也养不了这么一群闲人。外祖父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术法,他跟望舒说:“老好人最易吃哑巴亏,再这样下去咱们也要挥霍一空啊。” 望舒懂了,接下来几日布粥派米的势头渐渐歇了下来,甚至规定了只能给那些老弱妇孺。 这却渐渐引起了不满,有些壮汉领不到粮食,就懒洋洋往路中间一躺,阴阳怪气,说他们小心眼,赚了一辈子老百姓的冤枉钱,到头来出了事藏着掖着,只有自家享清福。还要装模作样来这里做善事。 望舒翻了个白眼,走过去踹了他一脚,怨怼道:“一个大老爷们整日无所事事,拿着水灾当借口,躺在这里等别人施舍,你还要不要脸啊。” 他说:“小娘子穿得倒是漂亮,你是不晓得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咱就算愿意干活,人家也不收啊。” 身旁的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望舒才不要惯着这些懒汉,“你是瘸了还是废了,没日没夜在这里躺着,你当人人都有义务赏你一口饭吃?” 她指着不远的一座山:“要吃的自己去找,野菜山菇会采吧?山鸡野兔总能抓到两个吧?再不济,去河里抓两条鱼,拾几根干柴回来取取暖都好过你现在这幅模样。” 那人有些哑口无言了。 望舒每日风尘仆仆回到家中,挎着脸犹如深闺怨妇,阿娘察觉到不对,说她:“哪有人花钱给自己找罪受的啊。” 望舒起先也只是想让自己忙活起来,不用再去日日夜夜没有理由的替晏希白担心。 可城郊的灾民,身上总是萦绕着愁苦、哀伤和得过且过,一连呆上几天,她倒是被这些怨气浸染了。 素娥小声嘟囔道:“娘子不要挂念在心,那些人啊就是好心没好报。” 也不全然,望舒给脏兮兮的小女孩擦了把脸,偷偷塞了她一颗糖果,她也会甜甜笑着,腼腆地说:“谢谢姐姐。” 有时候老妇人行动不便,牙齿也不利索,望舒端了碗南瓜粥过去,她握着她的手一连说了好几句谢谢。更何况,那些埋怨的人也只是说上几句,伤不了皮毛。 可望舒这人不够大气,她才不要白白给自己找罪受,再也不去城郊凑什么热闹了。 那些壮汉真的结伙去山上猎了些野兔山鸡,晚上架了篝火,山鸡串起来一烤,飘香扑鼻,许久未曾见过黄黄的鸡油,大家都不禁咽了口口水,一个男人用荷叶小心包好,拽下了一只鸡腿,东张西望,问道:“前几日布粥那个小娘子呢,怎么没见她过来。” 有人默默叹了口气,“得了得了,人家已经仁至义尽,还未曾许配人家,哪能天天到我们这儿抛头露面啊。” 城门口惊起一阵哄闹,戚望舒带着一群穿戴整齐的商人走了出来,大家也不晓得要做何事,却也为了过去。 她扬声说道:“这些个都是洛阳城里的老板,手下缺些短工,有到码头上拆卸货物的,有去挖矿的,也有满大街跑腿给大户人家送东西的。有身强体壮想寻工作的就来瞧瞧,酬劳也是各位老板依情况而定。” “若有娘子能干这些苦活,老板也收,若是不能干,过些日子我送些手工活来,缝缝补补也能讨些钱。” 听到有活干,有银子赚后,大家都开心了起来,热热闹闹的终于有了朝气。 望舒卸去周身疲惫,这些破烂事总算解决了,不枉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好说歹说才找到几个愿意收人的。 很快,她的日子又陷入了闲暇当中,阿娘带着她去了好几家寺庙祈福问平安,望舒摇了几支签,每签都是上上,总算是安心了,她每天嚷嚷着时来运转,甚至在信中得意洋洋地向晏希白炫耀,还威胁他:要是你缺胳膊少腿了,我就逃婚! 他的回信终于不再是干巴巴的几个字,他说望舒求的签非常灵验,潮水已经退去,灾民也安排妥当,不日便将回京述职。 他还洋洋洒洒写了许多途中见闻,厚厚的一沓信纸,望舒看着文字,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最后,彻底被这个才华横溢的太子殿下折服,他好像生来就是要当皇帝的,既有雄才大略,也能勤政为民,足够坦荡,足够无畏。 到最后有一行极小的字,如同字的主人一般胆怯可是又龙飞凤舞极为夸张,透过飘逸的字迹好像都能观察到他的开心。 他说,婚期将近,戚望舒注定是晏希白的新娘,天生一对,无路可逃。 望舒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信件,最后面色潮红,将整个人埋在了软绵绵的被窝当中。 天气渐凉,望舒终于听到了喜讯,如他所言,晏希白很快便回来了。那日,望舒估摸好时辰,便骑着高头大马前去城门等人。 等得有些厌烦了,一架马车畅通无阻从城门进来,望舒一眼便认出了晏希白的侍从,她吹了声口哨,晏希白掀开帷幔,探出头来,不知道他吩咐了什么,马夫驾车来到路旁,停下。 晏希白下了马车,走到望舒身旁,两人对视许久,都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哑然失笑。 “好久不见。” “平安就好。” 望舒朝他伸开手,说道:“殿下,上来吧。” 她继续解释道:“马车坐久了有些烦闷,狭小的空间让人喘不过气来,不如让我带你去看看洛阳城的好风光。” 晏希白没有接着她的手,踩着马鞍一个翻身便坐在了望舒后头。 他绕过望舒的腰,手紧紧拽住了缰绳,大庭广众之下,别的小动作是一点都不敢有。 “往哪里走?”他在望舒耳畔轻声问道。 望舒没有说话,驾的一声驱使马儿跑了起来,一路上专挑那些弯弯绕绕、罕无人烟的小道走。 晏希白见无人后,胆大了些,一手扶着她的细腰,下巴轻轻搁置在了她的头侧。 望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肩膀好像更宽阔了,显得自己越发娇小。 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望舒转过身来,也只能仰头看见他的薄唇。他身上依旧清瘦,只是多了些硬邦邦的肌肉,搂住望舒的时候,那种愈发清晰的爆发力让她清楚的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呼啸的风,灼热的呼吸,还有彼此间乱得要死的心跳,望舒紧张地呼了口气,迷迷糊糊地说:“殿下明明风吹日晒的,也不见黑了多少。” 这话有些酸溜溜的,望舒看着他白皙的脖子,肌肤细腻,很少见有褶皱,喉结性感得要命,还有衣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说:“若是望舒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喜欢到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与你比拟。 望舒双手放开了缰绳,离了束缚的骏马疯了一样向前疾驰,她拽着晏希白的衣服,轻轻的,亲了亲他的喉结。 晏希白一手扶稳了她的腰,一手拽紧缰绳牵制疯马。 望舒出格的动作,让他一瞬间心跳飞快,呼吸急促。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心猿意马。 她还强词夺理,倒打一耙,恶狠狠地说:“晏希白,你这个男妖精,就是想让我一辈子折在你身上。” 他顺着说:“是啊,若是早知道望舒喜欢我这幅皮囊,还管他什么礼节,发了疯也要将你勾到身边来,食髓知味,永生难忘。” 烈马被驯服过后,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转眼又到了一个路口,晏希白问道:“走哪边。” 望舒晃过神来,看向四周,有些陌生,最后理直气壮地说:“忘了。” 找不到路最好,两人还能独处更久。 第56章 你就是馋他身子! 正当二人在路口踌躇, 一道黑影翻墙越壁,稳稳当当落在了望舒面前,头戴帷帽, 身着玄衣,正是侍卫暝烟。她手中抱着两把长剑, 面容寡淡, 有些孤寂与落寞,好像行走江湖、忠肝义胆的侠女。 她不一言不发, 压低帽檐, 转向道路左方,不紧不慢向前走着。原来是在带路呢,晏希白拽紧缰绳,跟了上去。 望舒羞愤到双手捂住眼睛,内心仿佛有海啸山崩的声音, 磕磕巴巴地问:“她,一直跟着吗?” 那岂不是所有都看见了!她才不是没有半点矜持的小娘子啊呜呜—— 晏希白轻笑着点了点头。 半晌后,望舒终于看见了顾府大门, 她兴奋地指着前方说:“到了到了!” 而一旁的暝烟已经隐入了人群之中,一眨眼后, 便不见了踪迹。 望舒有些好奇地问:“暗卫都这般神通广大的么,居然对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都摸得门清。” 他说:“或许吧, 暝烟似乎也是洛阳人。” “那她为什么背着两把剑啊?” “有一把是她夫君的。”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沉闷。 望舒识趣的没有深谈, 或许天各一方,或许天人永隔, 谁知道呢。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现在呢, 就像我从大街上强取豪夺了一个俊俏郎君,拐回家当上门女婿。” “倒也真像那么回事。”他有些暗自欣喜,侧着头飞快亲了亲望舒,“那我得好好伺候娘子,这软饭可是要吃一辈子的。” “对了,殿下,你准备在洛阳城呆多久啊。” 忽而他面色凝重,“修整两日,即刻返京。我们一行人都是三天的路作一天跑,匆匆忙忙、风尘仆仆,望舒倒是不用着急,收拾好行囊,将一切事情了解后再回长安。” 望舒嘟囔道:“怎么这么快啊,是有什么急事吗?” 晏希白这幅模样,好像隐瞒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有些疲惫,牵强地笑着说:“无事,父皇召我回京述职罢了。” 她仰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晏希白,“殿下,你知道为什么阿娘为我取名望舒吗?” 他愣了少许,“出自上古驾月女神之名?” 望舒神色紧张,一脸期望地示意他继续想下去。 他忽而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明日中秋,当是望舒生辰。” “这些天连轴转,都快忘了今夕何夕。” 望舒眉梢间都带了笑意,“殿下离开那日正是七夕,一转眼间又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 “鹊桥相会,月老牵缘,桂花的寓意是永伴佳人。” “所以啊,究竟能不能送一个晏希白给我呢。” “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开,中秋节那一天,都独属于戚望舒一人。” 她的声音落在了晏希白耳中,甜腻腻的,挠人的酥麻感叫人浑身轻颤。起了一阵秋风,树叶窸窸窣窣落下又卷起,轻飘飘的桂花掉落在她的肩头。 晏希白将桂花捻起,他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齐聚,当与君共。” 一回生两回熟,望舒已经吸取教训,快马加鞭,先斩后奏将晏希白安排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厢房。闲来没事便去串门,阿娘五令三申,明着暗着告诫她:“未出嫁的小娘子可不能跟外男共处一室。” 望舒反驳道:“素娥一直看着呢,聊的都是正事,这儿又不是京城,有什么好避讳的。” 阿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望舒小心翼翼把话说完:“再说了,殿下哪能算外人,我与他是有婚约在身的。” “哎呀,这就更不行了,婚前不能见面,那好歹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哪个老祖宗说的,不见面哪知道对方是什么歪瓜裂枣,又或者品德败坏?” 望舒倔的很,阿娘见说不过她,只能气急败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们节制点,别搞出人命了。” 她一瞬间无法理解这话什么意思,愣了一下涨红了脸,“阿娘,你胡说啥呢,我两清清白白的。” 阿娘不置可否,她说:“你别狡辩,我都懂,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嘛。”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怀念往昔,“唉,我年轻那会儿就是不懂事啊。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每天都琢磨着要找个上门女婿,我在这城里转悠转悠,物色了好几个郎君。谁料你外祖父是个老糊涂的,人家都答应可以倒插门了,他才想起我个娃娃亲,对方还是高门大户的嫡子啊,我寻思着权势越大,就越多勾心斗角,赶忙上京城嚷嚷着要退亲。” “可看到你父亲的第一眼,我就骂了句狗杂碎的,他真的是,哪哪都照着我喜欢的样子长。那一身忧郁的文人气质,我当即就迷迷糊糊地说,夫君,我是你未来的娘子。” “他当时吓傻了,之后见了我就开始躲,我厚着脸皮勾搭了一段时日,他真是个不开窍的死木头,时间久了便觉得没意思,反正洛阳还有一群好郎君等着我呢。” “上门退亲那天,他却死死拽着婚书,说什么也不肯撒手,最后哭着问,你当真不要我这个夫君了么?我当时觉得那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生怕他反悔,当即哄着说,我要。结果两人一激动之下,不小心就撕碎了婚书……” “后来啊,我就是没大婚就住进了戚家,郎情妾意的,一朝失控就怀了孩子。” 望舒听着听着,整个世界就坍塌了,她的母亲,分明就是清冷温柔、不问凡俗的美娘子,他的父亲,一如既往还是个墨守成规、蛮不讲理的伪君子,死木头。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是一朝见色起意,使出浑身解数勾搭了父亲,后来发现是个渣男后,吃干抹净一脚踹开…… 大周本就民风开放,婚前怀孕也是常有,有的甚至不知腹中是谁的孩子,就稀里糊涂找个冤种嫁了出去。但一想到故事主角是清冷阿娘和呆头阿耶,她就浑身不得劲。 最后只能讪笑着落荒而逃,回到房中捧起话本,就是才子佳人墙头马上一见倾心,夜会花园恩恩爱爱,那场面写得极为香艳。 晏希白换了身月白衣裳,打窗前走过,宽肩窄腰,肤色皎洁剔透,气质华贵清冷,天生带着一股疏离感。便是一张侧脸,线条就美得不成样,亲昵之时,他也曾用鼻尖若有若无蹭着她耳侧下来一点的颈部。 望舒喝了盏冰冷冷的茶水,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清心咒。 往年生辰,望舒收到的寿礼可以将一整个房子塞的满满当当,有长辈的,有兄长阿姊的,也有京城中各家贵族女郎的。 望舒喜欢将大大小小许多人的生辰记下,哪天一翻,想起来了便高高兴兴挑几件漂亮的送过去。那些收了礼物的人也会将她的生辰记在心上,有来有回,故而,往年生辰,望舒收到的寿礼可以将一整个房子塞的满满当当,有长辈的,有兄长阿姊的,也有京城中各家贵族女郎的。 今年来了洛阳,结识的人不多,有些格外的冷清。但能够送来的,都是最好的。 晏妙年一股脑送了许多东西,她每一件都标了是哪年生辰准备的。她们绝交那段时日,谁也没有理谁,哪怕不小心碰上了,要么僵成木头看都不看一眼,要么出言冷讽,非要争个谁比谁过得好的结果。 她在信中用那狗爬一般的字写道:“望舒,每年我都记得你的生辰,每年我都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我想着要不主动些吧,都给你送过去,你肯定会感恩戴德哭唧唧抱着我的大腿,说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可是好不容易溜出宫来,看着戚府门前那往来不绝的人群,我气得踹了一脚墙根,反正你这么多人关心,哪会缺我这一份。” “但是,以后不要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的,你怎么舍得啊。” 望舒有好几个字丑到认不出来,可她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不敢细看。 揪着帕子,一边小心翼翼擦去眼角的两滴泪水,一边骂道:“这写得什么呀,真的是笨死了。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叫我怎么搬回长安。” 晏希白安慰着说:“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哭了呢?” 望舒红着眼尾瞪了眼他,“被你们两兄妹蠢哭的!” 更蠢的来了,长兄戚兰成的信件就夹在晏妙年送的东西里面,拿出来的时候已经皱巴巴了,他是个武将,从小舞刀弄枪无心读书,信还是叫晏妙年代写的。 望舒像是没了力气一般躺在晏希白怀里,高举着信件,慢慢读道:“望舒,今日是你的生辰,应该是今日吧,如果信件按时送达的话。长安城解了宵禁,我打算放上满城的烟花为你庆贺,你看不到真是有些可惜了呢!哈哈当然是骗你的啦,我拜托了一位朋友,亥时记得看看窗外,是兄长送你的满天的烟花,如果洛阳没有宵禁的话。” 还有呢,还有就是阿姊送的小马驹,真是可怜了它从京城大老远被人强迫着压了过来。阿姊说她始终记得那日大街上,她拍了一掌马驹,它却发了疯一样带着望舒乱跑。事后大家什么都没有说,她却十分自责,她说过要一辈子保护好望舒的,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救,她真的要愧疚死了。 望舒又难受到擦了擦眼泪,她哽咽着说:“晏希白,你又会送我什么生辰礼呢?” 第57章 不夜城 半晌后, 他不发一言,望舒有些惊讶,连忙找补道:“舟车劳顿, 想必殿下未曾来得及准备。” 晏希白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只是相较于他们的稀世珍宝, 奇思妙想, 我准备的简直太过寒酸。” 望舒听到这话,骤然起了兴致, 她转过身来, 双手挽上他的后颈,眼睛亮闪闪的看了他许久,最后两人额头相抵,她柔声道:“礼轻情意重,只要是殿下送的, 我都喜欢。” 晏希白轻笑不语,她半哄着逼迫道:“殿下,哪有准备了生辰礼却不送的, 你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嘛。” 她的声音那么软,她的气息那么近, 淡淡的体香也叫人心驰神往,晏希白反手勾着她的腰, 轻轻揽入了怀中。 望舒被这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红唇轻启, 抬头却看见了他眼中晦涩难明的迷恋与渴望。 她又故意凑近了些,晏希白呼吸转为急促, 好像期待着什么。可望舒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漫不经心轻笑着, 又好像明晃晃的挑衅。 晏希白俯身,朝着那抹肆意的红亲了上去,柔云相触,转为疾风骤雨。 半晌后,他扶着望舒,在她耳边亲昵地说:“劳烦娘子移步。” 望舒站起身来,揪着他的衣袖,两人一前一后往院落中走去。 那儿静静躺落着一辆满载鲜花的木车,红的、黄的,五彩缤纷,秋菊,丹桂,木芙蓉,花团锦簇。摆放整齐,错落有致,还沾了清晨的露珠,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像是刚从山上摘下的一篮篮秋意,满是馥郁的芬芳。 蓬勃的颜色,夸张的漂亮,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望舒内心满是惊艳与悸动。 这份惊艳,来自眼前迷人的景色,也来自于那跨越时空,遥远与永恒的相似性。 前世某年中秋,晏希白已然被废黜太子之位,哪怕背地里再怎么算无遗策,谋划布局,表面上却只能伪装成醉心山野的模样。 他在京郊开辟了一个万花谷,三天两头往那儿跑,生怕世人不知道,天潢贵胄的废太子决定当一个平庸的花农。 那日,望舒生辰。戚家在这场夺嫡战争中,义无反顾追寻着最先退场的废太子晏希白。而戚望舒,大名鼎鼎的戚娘子,早在一段段失败的姻缘中名声败坏,昔日热热闹闹的戚府,如今却门可罗雀,格外冷清。 正当她以为,所有人都默认地忽视了她的生辰,晏希白却忽悠着将她骗到万花谷。 较之今日,那时候她看到的场面更为震撼。满山遍野的鲜花,却不局限于秋天,很多春夏特有的,竟也叫他养出花来。 他捧着一株昙花,说道:“以前总说不想大半夜爬起来看什么昙花一现,如今白日也能看见了,花期短暂,稍纵即逝,戚娘子,生辰快乐,可要许个愿望?” “望舒,可还喜欢?”幻境破碎,记忆收束,望舒又回到了现实。 晏希白有些羞涩的紧张,他无法判定眼前人是否喜欢。 望舒没有急着回答,只是笑意盈盈地问:“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偷偷做的花车?” 他答道:“昨天入夜后,与侍卫出去采摘的。只是有些可惜,秋日还在盛开的鲜花并不多了。” “殿下有心了,我很喜欢。可这一车的鲜花,现下虽美,不过两日便皱巴巴蔫了,殿下好不容易寻来的,当真是可惜。” 晏希白笑着说道:“花期短暂,稍纵即逝,望舒,生辰快乐,可要许个愿望?” 他说完这句话,内心轻颤,这场景有些熟悉,好像梦中遇见过一般。 望舒双手合拢,闭上眼眸,对着满车鲜艳,许愿道:“希望晏希白一世安康,长命百岁。” 上辈子她也是这么说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晏希白身形颤抖,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望舒睁开双眼,却看见他面色苍白,眼下暗青难消,想必他昨日真的采花至清晨,一整日未曾歇息好。 望舒上前抱了抱他,“殿下可听到了,我只求你身体安康,一生顺遂,日后不要大半夜不睡觉,去采什么花了。” “明日还要赶回京城,殿下回去好好歇息吧。” 晏希白摇了摇头,“无事,这一整日都是陪你的。” “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他恍恍惚惚地说。 “忘了便忘了,或许有时候不经意间,便想起来了。”望舒安慰道。 * 今日洛阳不入夜,千百家坊市齐开。 望舒在家中吃了团圆饭,与众人于庭前拜月。抛却君臣之礼,作为她的未婚夫婿寄居顾家,晏希白倒是有些拘谨,总是默默站在她的身后,别人问什么便答什么。 望舒挑了块小月饼,偷偷喂到他的口中,“豆沙馅的,掺了桂花,好吃么?” 他点了点头,“很甜,还带着花香。” 天边明月皎洁如银盘,秋风瑟瑟带来阵阵清凉,刹那间静寂的天空燃起了缤纷的火焰,哗啦哗啦扑通扑通的烟花热闹地响,身旁的小侍女齐齐向天边看去,欢快地推搡着,嚷嚷着,“好漂亮的烟花!” “快许愿,我要黄金万两,如意郎君!” “我要连连好运,心想事成!” 烟花夺目,无人在意的角落,望舒抓紧他的手腕,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侧脸。两人牵着手,没有意义地偷笑,少年人的情愫在漆黑中不断蔓延。 素娥提着竹篮走了出来她唤道:“娘子,河灯做好了。” 望舒满怀期待地看向晏希白,轻声道:“我们出去放河灯吧。” “好。” 望舒拽紧他的手腕就要往外跑,“听说河边有株月老树,逢年过节那些尚未婚嫁的小娘子便簇拥在一块,挂红丝、放河灯,若在晚些便挤不进去了。” 两人小跑着出了顾府,外边是星光璀璨,千灯如昼,红男绿女,车水马龙。一丛丛鲜艳的灯笼挂在树梢,挂在房梁,暖暖的色调驱赶了秋日的萧瑟。 不远处的戏团各出奇招,喷火的,舞狮的,还有人挺着胸口表演碎大石,玲珑满目,应接不暇。 花车巡游,歌姬的声音清澈嘹亮,婉约动人,望舒听声寻人,想看看是和模样,薄薄的轻纱却遮挡住了面容,引人遐想。 她在前边走得大步流星,晏希白下意识的伸出手,替她开路,免得与路人相撞。 素娥在身后提着竹篮,小心翼翼生怕撞翻,“娘子,这儿人多,你走慢些。” 前边两人终于缓下了步伐。 “殿下,洛阳可比长安繁华?” 他答道:“各有不同,只是我见识得少了。” 望舒却说:“依我看,则是大同小异,我记得长安也有一棵长在河边的千年老树,好多世家千金都趁着节日的热闹,换上一身胡服,偷偷前去求个姻缘。传说,有人刚刚系上红绳,便与河对岸的郎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晏希白笑道:“望舒既然与我定亲,还用求什么姻缘?” “我不求姻缘,只求月老赐条红线,将你牢牢锁住,一生不离。” 三人来到了河岸,望舒拿出河灯,却怎么也点不上火,她与素娥研究了半宿,终于防住秋风突袭,点亮了一盏盏河灯。 她抬起头来,兴高采烈想叫晏希白过来一起放河灯。 却才发现一会儿没盯紧,他便被孟浪的小娘子扔了一屡屡红线与丝巾,他正傻愣愣站着,看向望舒,有些难得的不知所措。 望舒想他走去,他埋着头,在众人目光之中,羞涩地揽上了她的纤腰,闷闷地说了句:“对不起。” 一副生怕望舒不高兴的样子,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呆呆的头,“怎么样,小郎君,陪我去放河灯吧。” “好。” 身后的小娘子羞答答揪着手帕,被这恩爱场面引起一阵惊呼。 望舒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往河边走去,晏希白一边挽着她的手,一边替她扶稳身子,“石板上积水未干,小心打滑。” 她应了声好,小心翼翼蹲下身子,放走了一盏盏河灯,盈盈水光轻轻晃动,一下一下推动着河灯向前。 晏希白问:“望舒可还有愿望未曾实现?” 她凝望了水面半晌,最后仰头看向了他,轻轻摇晃着脑袋。 晏希白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他扶着酸胀的脑袋,许多零零碎碎、不知所云的记忆一拥而入。 好像那里也是这样一个热闹的中秋节,天子驱车巡游京都,晏希白与望舒携手同游,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河畔,许多小姑娘站在挂满红丝的老树下,窃窃私语讨论着要什么样的郎君和婆家。 望舒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打趣地问他:“殿下及冠已久,为何还未娶妻。” “李家嫡女风华无双,能歌善舞,长得也是貌若天仙,张御史家的小女儿娇憨可爱,素来最能将人哄得心花怒放。若是殿下有意,我到时能为你们牵线搭桥。” 他该是什么反应呢,神色哀伤,却只能讪笑着摇了摇头,戚望舒,我喜欢的明明是你啊。 她向旁人买了一盏河灯,在河中放下之后,看着盈盈的水面出神。另一个时空的他好像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娘子可还有愿望未曾实现?” 望舒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她抱着晏希白:“殿下,我们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这些日子你肯定累坏了。” 思绪渐回,他应了声:“好。” 内心的不安却无法消散,他搂紧望舒,再也不愿撒手。 第58章 废太子 第二日, 晏希白与望舒作别后,便急急忙忙、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而一路尾随他的,有刺客、有杀手、有不知名的江湖游侠, 也有人暗中送来千金珠宝。这些,全都冲着他身上一份贪污受贿的官员名单。 惊涛骇浪, 百转千折, 九死一生。 他平平安安入了皇城,平日里那些不敢贸然站队的官员, 便打着千奇百怪的名号前来东宫拜访。 有人许以恩情承诺, 有人明里暗里旁敲侧击,有人模模糊糊说了句:“那刺史是我旧时门生,不知殿下治水途中,他可有好生招待。若是他做得不好,也还请殿下多多见谅, 改日我遣人送信,好生敲点。” 一个个都生怕动了他的利益,晏希白只是冰冷冷地笑着, 油盐不进。 入了秋后,京城中到处都是死寂的一片, 树木开始疯狂掉起了叶子,厚厚的一层落在地上, 被人踩两脚后埋进土里。 而这个偌大的官场,野兽群伏, 要么一网打尽,要么便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最后一卷草席随着落叶般在地里腐朽。 这天, 平静的早朝, 所有人都以为无事发生,晏希白却站了出来,一向温和的太子殿下,尖锐地,用他平生所学——浅薄的几句污言秽语,指着一个个庸臣奸佞,说他们如何勾结党羽,官官相护,将朝廷下派赈灾治水的银子吞得渣都不剩。 那些个富贵半生,享尽奢华的老官员,早就忘了少年时学的圣人言,早就忘了曾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君子之道。他们气炸开了胡子,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刀子,齐刷刷死盯着晏希白,有人负隅顽抗,倨傲地说:“太子殿下可别空口无凭。” “好一个空口无凭。”晏希白唤人将证据呈上。 书信,账目,文书,还有他们手下人的口供,一应俱全。 就这样,一份份证据摆在了朝堂之上,□□裸的难堪。 众口铄金亦是百口莫辩。 朝上天子皱着眉头将所有证据扫完,涉案官员之多,涉案金额之大,简直令他胸闷气短,最后勃然大怒,将每个人都斥责了一遍。又令六部尚书秉公执法,严重的直接罢官抄家,送入牢狱。罪轻的,依照数额如期上缴,平调或贬谪。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到头来还算数松了一口气,法不责众,圣人再怎么生气,却也还是从轻处理。 甚至大家都默认了,这件事情不会大肆宣扬,否则便引起百姓不满,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喷死人。 晏希白对这样的场面并不满意,杀鸡儆猴也得什么对象,这些一个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既然有胆贪污,又怎么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只怕后患无穷。 他再次站了出来,圣人却冷冷瞥了他一眼,好像再在怪他不该一声不吭把事情闹大。 晏希白握紧拳头,开口道:“父皇……” “此事无需再议,退朝。” “父皇,应当严惩不贷!” “怎么,太子对朕的处决还有异议?” “臣,不敢。”他默默吞下了一口恶气。 * 晏希白离开洛阳之后,望舒也开始着手收拾行囊了。她心中总是感到莫名的不安,哪怕她一再嘱咐晏希白,要小心提防明枪暗箭。他总是报平安得多,诉苦得少。 外祖父手下家业庞大,远近亲疏的几个人也并不可靠,就怕刚离开洛阳半日,那些人就谋划着如何分割家产了。 安排交代许久,一行人才踏上了归途。 来到京郊附近,她才听闻,太子晏希白触怒圣言,惨遭废黜。 望舒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提前了,这件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提前了。 哪怕前世废太子依旧登上帝位,可那些辛酸苦闷,望舒统统看在了眼里。 她将两位老人家安置在了醴泉坊的别院,正想着怎么才能与晏希白见上一面,她迫不及待想要安抚那个笼中困兽。 这时候,侍女来传,大父要她立马返回戚家。 望舒坐在疾驰的马车上,不断斥责自己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办法。可心中的烦闷好像汪洋大海,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扰得人心神不宁。 戚家,太子,两方都是如临大敌。 首当其冲,便是宫中那些搅弄风云,响当当的人物。大皇子,虽是宫女所生,蛰伏多年伪装病弱,实际上野心勃勃。二皇子阴郁恶毒,心狠手辣,背靠盛宠不断的贵妃和强大母族。四皇子后来居上,所说政见、所陈利弊大胆而前卫,颇得帝心。 重生一世的望舒却知道,圣人最为宠爱的还是继后所出,年方九岁的五皇子,从出生起就一直放在身边教养。 或许他早就想着,让晏希白腾位呢。 还有那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臣,若是一不小心动了他们利益,每人参上一本,罗织一个罪名,就算是神仙也要拽下马。 回到戚家,父亲与祖父正坐在一块儿,默默地等待着望舒。 她上前行礼,“阿耶,大父,许久未见,身子可还健朗?” 寒暄了几句,祖父便直奔主题,他抿了一口茶,试探道:“望舒啊,事情你可都听说了?” 望舒点了点头,她不解道:“望舒斗胆请问,太子殿下分明治水有功,一举揭发官员贪污,为何却惨遭废黜,若没有个答案来,我心中不服。” 祖父有些无奈地说:“这次贪污一案,他得罪了太多官员,那些个高官大臣沆瀣一气,齐齐上参圣人,构陷太子殿下勾结党羽,意图不轨,包庇贪污官员,拉帮结派。” “圣人允了,让人搜查东宫,没查处什么勾结信件,却搜出了满库的金银珠宝,太子殿下挡住众人,不允许纳入国库,说这是他给未来妻子的聘礼,又拿出了帐簿,确实是他多年积蓄所得。” “那些官员立马转换口风,说太子他骄奢淫逸,德不配位,百姓苦于天灾,他却堆积了满室珠宝要讨女人欢心。” 望舒皱眉,说道:“可这些罪名哪能惹怒圣人,直接废黜太子!” “骄奢淫逸事小,最重要的是,东宫之中竟然搜出咒怨圣人的巫蛊,圣人是信奉那些仙法道术的,加之近年来身体愈发糟糕,便将这一切归结于此。” 说罢他也一脸不可置信地叹了口气。 望舒依旧不服,“治水有功说成无功,清正廉洁说成骄奢淫逸,奉公守法说成勾结党羽,忠孝两全说成大兴巫蛊,意图夺位。太子多年来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到头来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些罪名,当真是可笑至极!” “究其原因,还不是得罪权臣,圣人不喜。” 祖父嘱托她,“望舒,慎言。” 两相沉默。 祖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缓缓开口:“望舒,日后太子处境也只会愈加艰难,若是你不愿,我便是舔着脸也能求求圣人,趁着还未结亲,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最多不过背些骂名,日后不用淌这趟浑水。” 望舒有些惊讶,大父终归还是,向着她,希望她好。 她摇了摇头,“大父,您糊涂啊。与天家的婚事岂能这般儿戏,说退就退。祖上拼死拼活为大周打江山,也只得了一块免死金牌,可救不了九族的命。” 祖父说道:“太子殿下这次治理黄河水患,一路收集证据,拉了太多贪污官员下马,他那些兄弟哪个不是虎视眈眈。戚家本就功高震主,只怕从此以后啊,更是遭到圣人猜忌。” 他这话便是默认站在太子阵营了。 “圣人有好多次旁敲侧击,说我跟萧丞相都老啦,是该好好享享儿孙满堂的福气,这一个两个都盼着我罢官归隐呢。” 说到这望舒就无端来气,上辈子祖父便是迫于压力,主动请辞,她翻了个白眼,生气道:“享什么福呢,您现在身强体壮,戚家从太宗皇帝揭竿而起之时,便从龙有功,这些年替大周打江山,守江山,折了多少儿孙,您那些个儿子,我那些叔伯,哪一个不是死在疆场?若不是父亲早早弃武从文,我现在都不知身处何处!” “怎么着,用完了便要卸磨杀驴,您便是替戚家想想,也要厚着脸皮站在朝堂上膈应人,叫他们一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再次嘱托道:“望舒,慎言。” “我是愚昧无知,看得不必你们远。反正,这兵权不能交,这官不能请辞。” 祖父最后也未曾表态,望舒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望舒很在意很在意,她风风火火找到晏妙年,想问问晏希白身处何处,如今怎么样了。她支支吾吾,说他得了一场大病,父皇还顾念一些父子亲情,他搬出东宫之后便在破落的小王府住下了,正在养病,叫她不要担心。 她又怎么能不担心啊。 晏妙年给她带了路,再次见到晏希白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好像心都碎了。 他身子虚弱,眼底是化不开的忧郁,整个人浑浑噩噩,像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可他说:“望舒,上辈子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望舒手指微微颤抖,心跳都慢了半拍。 作者有话说: 减少内耗,笑对人生(ー_ー)!! 笨蛋作者不太会写权谋(ー_ー)!! 第59章 月亮沦陷 她难免有些不可置信, 慌乱地向晏希白走去,步伐凌乱,她挽上他的手, “殿下,你说你都想起来了?” 她声音都在颤抖, 最终哽咽着说:“不要骗我。” 晏希白张开双手, 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头埋在望舒脖子上, 贪图她的每一寸肌肤, 没一寸气息,他说:“那日父皇盛怒,下旨要废黜太子,萧丞相拉着我在宫殿前跪了一夜,不断磕头, 也没能等来他的回心转意。” “那些狗仗人势的宦官,摔坏了望舒送我的小金龟,还阴阳怪气让我赶快搬离东宫。”他说着说着, 便握紧了拳头,手中青筋暴起, 语气也格外的冷。 “天好黑,风好大, 我搬到这个破破烂烂的王府,又遭人陷害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还好侍卫及时赶来,逼出了毒药, 当晚却高烧不退。” “浑浑噩噩, 我想着会不会就这样死了, 可我明明还没来得及迎娶望舒。从小到大肖想了无数次的事情,到头来怎么能含恨而终!” 望舒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殿下,我在呢。” “荒唐大病一场,枕中一梦黄粱。前世那些记忆发疯似的涌入脑海,生前身后红白事,空余恨,嗟叹兰因絮果。还好,还好,哪怕再痛苦不堪,我都想起来了,爬尽地狱十八层,上穷碧落下黄泉,望舒,你知道的,我必须重回过去,再见你一面。” 她这会儿只觉得鼻塞得难受,眼泪止不住留了出来,整个人都好像泡在了酸水中,皱巴巴酸到不行。她回过神来,带这些小鼻音,紧张地问道:“殿下,那你身子可好些了,体内可还有余毒?” 晏希白用袖子替她小心翼翼擦去了脸上未干的泪痕,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嘴角,湿漉漉,黏糊糊的。他在望舒耳边,委屈巴巴地说:“嗯,好了,就是还有些虚弱,闻到油腥味便想吐,一连好几日只能吃素,你摸摸,都瘦了好多。” 望舒还能怎么样,只能哄着说:“我过几日找人把院落里里外外翻新一遍,再聘个手艺好的厨子,把我库房里那些燕窝人参灵芝炖了,给你好好补补。” 他笑道:“你养我啊?” 虽然他身量比自己高出许多,如今却像个小猫儿一样依偎着她,她没声好气地说:“有银子不给你花给谁花!” 又继续埋汰道:“被人陷害了就揪出来,狠狠报复回去啊,晏希白,难道留着一口恶气自己受着啊吗?让你当老好人,现在太子都没得当了吧。” “嗯,会的。”这话倒是分不清喜怒哀怨。 两人一起在榻上坐下,望舒搂着他的腰,闷声道:“晏希白,说说上辈子我死后的事情呗,还有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又许了什么承诺,才有如今这般机遇,逆天改命,回溯时光。” 他说:“我曾经想过,要是你走后,我便吞药自尽,一死百了。可你扇了我一巴掌,硬生生又将我骂醒。” “望舒,我一直都记着你的话呢。守疆土,轻赋税,重民生,重农抬商,新修水利,人人都夸我是一个好皇帝,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与爱人携手共赴盛世。” “我想你,发了疯的想你,劳累与思念像是无形的巨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敢松懈,不敢一个人静下来,一想到我们蹉跎了半生,擦肩而过的那些年月,便难受死了。” “那些老大臣,一个个在朝堂上操碎了心,磕破了头,说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让我多纳几个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望舒沉着脸,问道:“所以呢,殿下娶了几房娇娘,坐拥江山美人,再怎么情深我也不过只是心头那抹白月光,早早忘了好入身红尘。” 他连忙握着望舒双手,目光灼灼看着她,“不是的,我说我身子弱,早年伤了根本,我在床上不行。所以一直把五弟养在身侧,教他君子之礼,帝王之道,将他培养成为一个称心如意的储君。” “我啊,劳累奔波了几年,身子愈发虚弱,只好退贤让位了。” “直到,小皇帝羽翼渐丰,再也不需要我这个庇护他的兄长,甚至在旁人的比对声中,如同现在的父皇一般,忌惮,害怕。最后我一心求死,他亲自动手,利剑刺破我的胸膛,望舒,我终归是回来找你了。” 望舒心中只剩慨然,皇权相争,幼弟弑兄,天家真情难料。纵是愤懑,纵使不甘,他们这辈子长长久久,便好。 “上辈子临死前,你塞我手里那块玉佩是怎么回事?” “老国师送的。” 她想了许久,追问道:“为什么它跟着我重生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谁知道呢,自从你走后,那老国师就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一个疯子罢了。”他含含糊糊什么也没有说清,却又重新亲吻望舒,企图让她意乱情迷,好蒙混过关。 望舒推着他,“晏希白,你还没喝药呢,都快凉了。” 他目不转睛,伸手将桌子上的草药端到面前,一口气闷了下去。 他凑过来想要继续,却再次被望舒推开,“晏希白,你一身苦味儿,我受不了!” 他暗自神伤了一会儿,吃了颗蜜饯,便又亲昵地缠了过来,甜腻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望舒像是脱了水的鱼儿,干涸到就要断气,她紧紧拽住晏希白的衣角,慢点,轻点,真的要喘不过气来啦! 晏希白面色潮红地放开了她,明明前不久还是颓唐忧郁,如今却像枯木逢春一般。 望舒喘着气,说道:“殿下好好歇息,莫要玩闹了。” 他说:“望舒,可是你分明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望舒羞涩到直接捂住了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些恼人孟浪的话来。“晏希白,还有三四个月才能完婚,你别再胡说了!” 他说:“这不一样的,上辈子欠的债怎么能留到今生偿还。” 望舒听到这话,心中好像塌了一小块,罢了罢了,任他索求,只要是他,就好。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盛满了情意,水光潋滟呆呆看着她,眼前人是心上月,是追逐了两辈子的戚望舒,是他执拗到底,孤注一掷迎娶的新娘子。 他起身将所有门窗关好,床榻上的帷幔也悄然落下,亲吻,抚摸,爱意上涌,秋风也比春风多情,白日亦比夜晚温柔。 情浓之时,望舒却抵着他的胸膛,想要开口阻止:“殿下,殿下,你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康健,实在不宜……” 他闷声道:“不行。” “娘子,求求你,可怜可怜我,我要。” 望舒受不住,搂上他的后颈,摸摸闭上了双眼。 踮起脚尖够月亮,月亮沦陷,欢愉无边。 太阳下山,鼓楼的钟声响起,望舒看着皱巴巴的衣裳,还有坐在床榻上迎风咯血的晏希白,她狠下心肠,“殿下,我走了,过几日再过来看你。” 他小声问道:“娘子,明日可好?” “不好!”她气鼓鼓地摔门离去。 恢复前世记忆的晏希白,终归是有些不同了的,患得患失,也更加喜欢黏人。他好像开始变得懒懒散散,无心政事,事实上圣人疏远,他也确实少了许多机会参与朝政。每日上了早朝,去秘书省逛上一圈,翻了翻文书,全是些闲事,随便给几个小官员安排了政务,便满京城寻找望舒,犹如一个人形香囊,非要你挂在身上,不离不弃。 但他做起事情来,依旧气定神闲,万千算筹皆在鼓掌之中,好些个泼他冷水,蓄意构陷的官员都悄无声息落了难,先前那些嚣张跋扈的宦官见了他,都两股战战,往地上一跪,磕头高呼:“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日子久了,便有人忘了他两都是狠角色,各种千奇百怪、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便就此传出。竟然有人会觉得她未来夫君成了废太子,这些不入流的便都能压她一头,平日里大街上,宴会上,遇见了居然埋汰她,“哎呀,有的人啊,离开长安之时,还是准太子妃,谁料回来之后,天翻地覆,恐怕天生便是注定没有那个凤命咯。” “说不定问题就是出来她自个儿身上呢,上一任未婚夫君还是楚家的小将军,谁料那小将军竟对这个打小的未婚妻嫌弃得不行,后来好像是跟一个哑巴医女私奔了,你说这可不可笑。” “不说了不说了,以前太子殿下容貌俊美,又端方有礼,温润如玉,京中不少娘子都盼着能得他搞看一眼,可他现在啊,一朝落了势,便天天围着戚娘子转,生怕戚家悔婚,到手的妻子也飞了哈哈哈哈。” 望舒翻了个白眼,实在忍不住,一盏热乎乎地茶水便泼了上去,那小娘子咋咋呼呼道:“哪个狗东西,不长眼呢!” 望舒氤氲着怒气 骂道:“是你这个狗东西不长眼,天家嫡子可是容你非议的?我戚家在京中什么地位,谁人不知,真以为我需要如同你们这般,找个有权有势的糟老头子,维护那点仅有的体面?太子殿下才能出众,贤名在外,便是遭了废黜也轮不到你们置喙!” 第60章 杀了他好不好? 论起来, 仗势欺人、嚣张跋扈这种东西,望舒可最在行了。 晏希白从来不会在意外边人怎么评价,望舒起初也不在意的, 但若有人敢对晏希白评头论足,给他泼了一桶又一桶脏水, 那不行, 望舒必须将他护得紧。 十几年饱读圣贤之书,苦苦钻营治国之道, 夙兴夜寐, 虽不敢说功在千秋,霸业宏图值得放进史书歌颂,但不久前,他刚刚解决了黄河水患,惩治一大批贪官污吏, 论起功绩来,非但无人嘉奖,更是直接因四方妒忌与陷害, 惨遭废黜。 这些束之高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门女郎可以不懂,那些闭目塞听、劳于生计不问他事的平民百姓可以不懂, 但他们万万不该冠以恶名,甚至用这些臆想的男男女女桃色故事, 将他塑造成一个庸碌滑稽的角色。 现下,眼前的贵族小娘子挺直腰杆, 正嘚瑟着,想趁着墙倒众人推, 阴阳怪气说上几句, 望舒却冷笑着说:“今日你若敢顶嘴半句, 明□□野上下便全都知道,你孙家得罪了我戚家,我大父与阿耶深得圣人宠信,幕僚与亲信也实属不少,到时候黄的可不仅仅是你刚定下的好婚事,还有你全家的青云路。” 她这就被唬住了,哑口无言。 小惩大诫过后,这些无关痛痒的流言蜚语便少了许多。 护是护着他,却也躲着不见他。 不是不想见他,只是……说不清道不明。那日被他忽悠着春风一度,满头珠钗凌乱,衣衫不整,揉着酸胀的腰,在素娥掩护下走出门去,却被晏妙年堵个正着,她看着那些暧昧的痕迹,一拍脑门,说了句:“完犊子了,戚望舒,你糊涂啊。” 望舒也觉得自己糊涂,但漂亮的小郎君太过磨人,又足够温柔,她实在招架不住。 经此一事,实在不知道该与他如何相处。 晏妙年出了个馊主意:“干柴烈火最易生事,男人都是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要我说,得冷着他,吊着他。” 可望舒哪里舍得啊,上辈子本就衷情难述,这辈子又分离许久。 当晏希白托着病体残躯找了过来,听到望舒在人前这般维护自己,原先受了冷落,满腔的幽怨的阴霾也被一扫而尽。 他笑着,旁若无人牵起了她的手,“望舒,先前分别,你说过两日便来找我,我等了许久未见你的身影,只好亲自来寻。” 四周的人欠身行礼,“三皇子殿下安好。” 他愣了半晌,小心翼翼在望舒耳边轻声呢喃,“一直被人唤作太子殿下,如今身份转变,还真是难以适应呢。” 望舒抬眸,便看见了他暗自神伤的双眸,悲伤,失望,自甘堕落,妄自菲薄,亦或者其他。 那些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才对啊…… 她柔声道:“外边风大,殿下身子弱,我送你回去吧。” 他装模作样轻咳了声,浅笑着说:“好。” 上了马车,望舒将窗帷放下,他便迫不及待缠了过来,炽热的手扶上纤腰,细密的吻从眉间落下,清冷的声音沾染上春潮,一遍又一遍,破碎地呢喃,“望舒,娘子。” 不该是这样的,逼仄又狭小的马车上,全是两人浓郁的气息,雨打芭蕉,望舒拽紧他的衣襟,哄着他,“殿下,慢些,有话好好说。” 他松了手,像是遭人抛弃的幼兽,埋怨道:“你有空参加一群人的宴会,却独独食言不愿见我。” 望舒倒是没有回应,扯开话题,“殿下今日不用去处理公务么,怎么有空过来了?” 他说:“没有公务,日日空闲,只想见你。” 望舒摸了摸他垂着的脑袋,“殿下好生养病,身子好了找我兄长学学骑马射箭,锻炼身体。” “原来望舒是嫌我那日身体弱,没能让你欢愉,所以才迟迟不愿见我。” 他这话让人有些羞恼,可他神情又好像真的自卑,望舒安慰道:“没有呢,殿下…很好,只是养好身子才能长命百岁,与我携手白头啊。” 他用脸蹭了蹭望舒手心,应道:“好,都听望舒的。” 望舒只当他是刚刚被废太子之位,一下子众叛亲离,又身娇体弱,需要不断安抚,加上两辈子喜欢望舒,黏着她也是寻常。 但她独独忘了,上一世晏希白便已经登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高深莫测,千算神机,最擅长的便是谋夺权势,谋夺人心。 被废之事,于他而言也不过小风小浪,朝中一直默默支持他的人亦不少,他母族权势滔天,他未来妻族亦不遑多让,更何况当了多年储君,又怎么会没有谋布自己的势力。 这一世未卜先知,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望舒投喂了他一些马车上自带的干果,问道:“先前巫蛊一事,还有下毒一事,可都查出些眉目来了。” “闭着眼我都能想出,定是我那好兄长,野心勃勃的二皇子所为。”他语气阴冷,面上却笑意盈盈。 “这一查啊,果然不出所料。” 望舒拔下头上金钗,放在手中肆意把玩,“他可真是不知好歹,本以为让他也尝尝我前世受的苦,便能安分些,一个没用的废物天天觊觎皇位,也不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住。” 晏希白埋在她肩上,可怜兮兮地卖惨,数落二皇子这些年做的好事。“望舒,你说世上怎么就有这么歹毒的人呢?” “我生下来体弱多病,一个个仙师老道,都断言我活不了多久,即使生在皇家也没有天子气运。母后只会哭着谴责自己,认为自己怀孕之时没上心,才生出了个可怜儿。外祖父派人一查,便发现是贵妃为了给二皇子铺路,才找人到处散播的谣言,他当着众人的面砍下了老道士的头颅,教导我说,命是自己的,为了母亲与妹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每天乖乖的捧着药罐,该喝的一次没有落下,我勤于学业,夫子都銥嬅夸我聪慧。八岁那年出口成章,父皇高兴之下封了我太子之位,望舒你看啊,当初父皇明明也很喜欢我的,我照着他的期许长成如今这幅模样,到头来还不是遭人厌弃。” “我打小便不喜欢这个兄长,自私,恶毒,小气,仗着体格健硕在马球赛上将我撞伤,还装模作样在众人面前责怪我不小心,笑呵呵让我注意身体。我策论得了夫子夸奖,转头他便眼红地趁着无人在意,将我推进池塘里,待到众人赶来,他才惊呼——你怎么不小心落水了啊?随后跳来将我捞起。” “他太过阴险毒辣,又次次装作无辜不留证据,我只好离他远些,他听说我喜欢兔子,便专门在围猎中杀了一只又一只野兔,死状惨烈才扔到我的面前,叫我恶心到直干呕,他撑着腰哈哈大笑,太子怎么如同那些哭唧唧的深闺娘们一般,连动物尸体都见不得。” 望舒有些犯恶心,“你怎么就这般任他欺负。” 他说:“没有啊,我让侍卫抓了条小毒蛇,买通侍女扔进了他的亵裤,害得他险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望舒了然后倒是被逗得咯吱咯吱笑。 望舒亲了亲他的嘴角,当做奖励,“这世上怎么能有人欺负太子殿下,我们杀了他好不好?” 晏希白又黏黏糊糊亲了回去,甚至愈发得寸进尺,“好,你捅人,我递刀。” 望舒眸光一暗,“晏希白,我说的是真的。” 他气呼呼地较真道:“戚望舒,我说的亦是真的,他上辈子害死你,我把他的尸骨给挖了出来,就挂在宫墙之上,风吹日晒叫他给你赔罪,这种乱臣贼子就活该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又害怕望舒觉得自己恶毒,连忙抱着她,埋着头闷声道:“我都听望舒的,你说杀就杀。” “此话当真,他……他好歹是你的皇兄。” “我耻于与这种人同血脉,更不愿称兄道弟与之为伍。” 望舒得到肯定,心中开始默默谋划,忽而他说:“望舒,别想他了,想想我吧,这种事我来处理,不愿脏了你的手。” 她笑道:“你可不是在我面前么,有什么好想的?” 他生闷气了,“怎么可以这样说,怪令人伤心的。” 望舒不吃这套了,戳着他说:“晏希白,都活两辈子的人了,害不害臊啊。” “可我也是,初尝情爱……”他在望舒身侧低语。 要死啦要死啦,望舒受不了小郎君的勾引,在他一声声呼唤中彻底迷失自我,屁颠屁颠收拾好包裹,带着几个厨子医工住进了他那破破烂烂的小王府。 阿耶怒气冲冲,抽起柳条,好妹妹戚容音又哭又跪才把他拦住了,“你这个不孝女,谁教你这么不矜持,未出嫁便要与他人共居!” 望舒捂着装满金子的小木盒,“阿娘教的!” 他终归是沉默着放行,“只当是去照顾殿下,不该做的事情千万不要做。” “知道啦知道啦。” 不该做的早就做了呜。 60-70 第61章 乖啊 小王府实在太过破烂, 望舒源源不断,险些就搬空了自己的小金库。每日晨起,嘱咐晏希白喝一碗汤药再去上朝, 他迷迷糊糊,带着惺忪的睡意, 总能与望舒亲昵许久。 许是废太子还有些用处, 圣人习惯了将一些要事交由他处理,朝中官员也多依赖于他的主意。 但晏希白却一改平日作风, 总是一副慵懒的样子, 劳心费神的事情不做,需要离京的事情不做,分内之事,能交给手下官员的也通通不做。 每天读几卷诗书,养花逗鸟, 闲来无事作画题字,也要拉着望舒过来红袖添香,起初只是小玩小闹, 直到他的眸光越发灼热,呼吸也逐渐急促, 望舒惊觉不妙,连忙给他灌了一杯清水去去火气。 他苦闷地将脑袋埋在望舒胸前, 冷白又修长的双手牢牢锁住她的手腕,“娘子, 求你,帮帮我。” 她依旧难以拒绝, 遂如他所愿。 他确实太过闲暇, 望舒将一切看在眼里, 可他忙碌半生,清闲一阵子,调养身心也是好事。 但也总不能坐吃山空啊,望舒撑着双颊,赚钱赚钱,她要赚钱。 晏希白坐在一旁,见她满脸兴奋,又似走神,他凑到跟前晃了晃,望舒冷声道:“想事呢,殿下别闹我了。” 他耷拉着脑袋沉默半晌,最后牵着她的手,一脸甜蜜地说:“娘子娘子,我们明日去划船吧。” 望舒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殿下,我有事要忙呢,你自己看会儿书好么?” 他眉头轻皱,“我帮你。” “不用。”望舒漫不经心,便回绝了他。 “好吧。” 望舒仔细想了许久,京城之中还是小娘子的脂粉钱好赚,大周素来喜好奢华,那些贵妇人头上是金钗错落,步摇轻晃,脸上是浓妆艳抹,面若桃花,身着彩衣流光溢彩,步履翩迁。这从头到脚细数一番,全是生意。 此外,几个繁华都城隐隐约约已经有盛世气象,远离了饥荒战乱,时人正追求富贵丰腴之美,对吃吃喝喝也颇为讲究。 正当她深感起步艰难,无从下手,一位故人便找上门来。 来人正是曲萧萧,当初隐于草市,靠替人写话本私印图书谋生的小姑娘,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吏部尚书家走失多年的真千金。 她躬身行礼,“许久不见,戚娘子可还安好?” 望舒有些吃惊,笑着将她扶起,“你如今倒是学会行礼了,可你我是同辈,论起身份来,你父亲是吏部尚书,我父亲不过御史中丞,这一拜实在是受不起。” 曲萧萧诚心诚意道歉:“之前是我财迷心窍,做了些对不起娘子的事,您以德报怨,不仅为我养母治病,更是替我寻回亲生父母,这一拜,是过来偿还恩情的。” 望舒点着头,“倒也不必如此见外,还钱就行。” 她咬着牙,闷闷地说:“娘子,我身上暂时没有钱。” 望舒有些不可置信,“你可是尚书千金,怎么会这般窘迫?” “可别说了,尚书府那一宅子破事,几个小妾庶女斗来斗去简直烦死了,我生母又偏爱那个偷龙换凤的假千金,父亲给我的月钱都留给养母治病了。” 望舒耸了耸肩,“高门大户可不就是这样,人情世故啊,亦是情比紙薄,真正能将众人维系起来的只有利益。” “我听说京城之中许多酒楼饭肆都是娘子手下的?” 望舒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怎么,有想法?”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桩一本万利的生意。” “说来听听。” 她不徐不疾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有几块红的绿的,长长的尖尖的,不可名状,好似某种食材。望舒问道:“这是什么?” 她说:“这叫辣椒,我从一个番邦人手中偶然得到的,娘子可以浅尝一下。” 望舒有些狐疑,但还是拿起来咬了一口,半晌后,她憋红了脸,有些难受的说:“素娥,水。” 海饮一口,她还是觉得喉咙火辣辣的。 曲萧萧满脸期待,“怎么样怎么样?” 望舒品了许久,“口感辛辣,如果能像胡椒一样用作调味的香料……” 她双手一拍,“没错,就是这样,果真还是戚娘子懂我。” 两人坐下来细细谋划,她说:“娘子,是这样的,我手中有种子和种植秘方,首先需要开辟一个辣椒园,专门种植辣椒。带到成熟之后,再放入酒楼的饭菜之中,我还专门研究了许多菜品,麻辣兔头,麻辣跳跳蛙,麻辣香锅……总之,以后辣椒就是我们酒楼独有的特色,再把种子和种植方法牢牢握在手中,形成市场垄断,到时候千金难求哈哈哈……” 两人一拍即合,确定好分成便风风火火将一切安排妥当。 望舒上辈子便见证过这个奇女子的事迹,她有很多很多聪明的,甚至惊世骇俗的想法。她拥有着超脱这个时代的远见卓识,拥有着寻常深闺女子难以企及的胆魄和毅力。 如果她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必将是一个劲敌。 所以望舒决定,拉拢她,及时掐灭她与四皇子熊熊燃起的小火花,再给她介绍十几二十个俊俏郎君,温柔乡亦是英雄冢,叫她再也对那劳什子四皇子起不了任何想法,妙哉。 曲萧萧有一瞬间被望舒漂亮的面孔吸引了目光,错愕间只觉她眯眼笑得像个反派。 望舒忙碌起来后,便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她依旧每日起来嘱咐晏希白喝一碗汤药,眼看着他身体愈来愈好,总算有些欣慰。 晏希白穿好衣裳,却抱着望舒不肯撒手,“殿下,该去上早朝啦,怎么还磨磨蹭蹭的,要是迟到扣光俸禄,你就真的只能靠讨好我混口饭吃了。” 晏希白问:“要怎么才能讨好娘子?” “亲亲可以吗,抱抱可以吗,或者服侍你穿衣洗漱……” 眼看着他越说越孟浪,望舒干脆捂着他的嘴,“晏希白,滚去上朝啊!” “嗯呐,这几日望舒比我还要忙活,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他有些不满地说:“约你划船也不去,约你游园也不去,约你赏花赏月听风听雨也不去,约你狩猎捕鱼也不去。” 望舒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他才舒适地展露笑意,“殿下要体谅体谅你的娘子啊,赚了钱便陪你去听风听雨,赏花赏月。” 他说:“我怕,望舒见多了俊俏郎君,才子贤人,便不爱我。” “这世间哪有人能比得上你啊,我的未来夫君。” “是夫君,我们已经行了三书六聘、洞房之礼。” “夫君快去上朝啦,你今日在秘书省呆久些,回来的时候就能看见我啦。” “是,娘子。” 望舒不与他多说,提起裙摆便走了出去,脸上满是无奈,又满是笑意,晏希白这些时日,也未免太过难缠了些。 晏妙年说:“这夫妻相处之道啊,就是得若即若离,反正我天天看见戚兰成那张臭脸,烦都烦死了,恨不得他去军营呆上几天,没日没夜闹得我心慌。” 望舒觉得,晏妙年平日里虽然不靠谱,但她说的话又确实在理。 算起来,上辈子,她能够与晏希白独处的时间也并不多,所以这辈子啊,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看都看不厌。 望舒陪着曲萧萧去庄园上看了看她种的小辣椒,刚刚埋下的种子还未发芽,望舒问:“这个季候真的能种出来吗?” “悉心照料,尽人事,听天命。” 她又跟望舒说了许多,比如装饰和衣物上可以怎么别出心裁,出行工具可以怎么化简为繁,粗盐又如何提纯。她懂得很多,她简直是个人才,她是望舒见过最有聪明的女子,只是她那一堆家事有些乱糟糟,最近跟假千金斗来斗去,疲惫、困顿且无力。 望舒带着满身疲劳,风尘仆仆赶回那破烂却也温馨的小王府,却在门口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他穿着打扮极为富贵,像是娇宠着长大,没有受过半分苦的小郎君。 他正在门前踌躇,转来转去不知道想些什么。 望舒走了过去,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子?” 他转身看向望舒,那与晏希白极为相似的模样,让她简直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认为这是他在外边的私生子。 可反应过来后,才发现晏希白也不过比他大十来岁。 他亦问道:“你是谁?” 望舒欠身行礼,“臣女见过五皇子殿下。” “你认识我?” “现在认识了。” 看着没有多大的小不点,可惜生在天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晏希白说过,上辈子就是这个白眼狼杀了他。 望舒讨厌这个小屁孩。 看他身旁并无奴仆,怕是从皇宫偷溜出来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那可真是如她心意。 望舒不予理会,径直入了王府,他跟在后边,问道:“你是我皇兄的侍女吗,你怎么能进出他的府邸啊?” 望舒停住了步伐,转过身来,蹲着与他平视,摸了一把他的头,笑眯眯地说:“乖啊,叫嫂嫂。” 第62章 收拾行囊 娇生惯养的小皇子最讨厌别人轻佻的碰触, 他一巴掌拂开了望舒的手,板着脸,故作成熟地问道:“我皇兄呢?我要见他。” 没礼貌的小孩子就是讨人厌, 她转身吩咐道:“小殿下迷路了,还不速速将他送回皇宫?” 侍卫作揖, “殿下, 请随奴才回宫。” 小皇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他恼道:“滚, 我要等皇兄归来!” 望舒吓唬道:“小殿下, 偷跑出来可是要受惩罚的哦,趁着无人知道,还是赶紧回去吧。” 他扬起高傲的头颅,“我不走。” 这时候,晏希白回来了, 小皇子看见人影后便跑了过去,摇晃着他的手臂,告状道:“皇兄皇兄, 你可算回来了,这个坏女人要赶我走!” 他胖乎乎的手抬了起来, 正指着望舒。 晏希白看着他,眸中情绪复杂, 不轻不重说了句:“她不是坏女人。” 说罢便笑着看向了望舒,“你回来啦。” 他递过来一袋子热气腾腾的东西, “新鲜出炉的栗子。” “好香。” 晏希白将栗子掰开,望舒咬了一口, 软软糯糯, 甜甜的。 待人一向和煦的兄长今日却丝毫不想理会他, 小皇子有些暗自神伤,他依旧利用这身体的大幅度摆动想要吸引晏希白的注意,他撒娇道:“皇兄皇兄,你搬出东宫之后,就没有来看过我了。” “你是不是很忙啊,父皇布置的功课好难,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我这次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见你的呢。” 晏希白哑然失笑,他将一块栗子塞到小皇子口中,说道:“不忙,只是皇兄病了,过两日便进宫替你辅导功课。” 他得了承诺,便叽叽喳喳,欢快地说了一大堆废话,“皇兄你生了什么病呀,可有好些?你看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许多,母后说再过两年我便能够到你的肩膀了!” 望舒正嫌他太过聒噪,就有一群禁卫军闯了进来,为首的老宦官看见五皇子后,便扑了上去,“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快跟老奴回去,皇后娘娘都快担心死了。” 小皇子明显不想回去,他晃了晃晏希白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晏希白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先回去吧,过两日我便进宫看你。” 他水灵灵的大眼睛流露出依依不舍,那边宦官又催得紧,“殿下,快走吧,再晚些老奴就小命不保啦。” 他伸出了胖乎乎的手,对着晏希白说:“拉钩,不许骗人。” 晏希白配合着,完成了这幼稚的仪式,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话,回去吧。”他一步三回头,终于慢慢消失在了视线中。 望舒耸了耸肩,“这小孩子可真是难缠。” 素娥问道:“殿下,娘子,厨房已经备好晚宴了。” “嗯,先端上来吧,我去换身衣裳,今日倒是沾了一身泥土。” 晚间吃饭之时,晏希白有些走神。望舒笑着问道:“殿下,怎么样,看见上辈子亲手杀死自己的好弟弟,是什么感觉?” 晏希白替望舒夹了一整个小山堆的菜,不辨喜怒地说:“他如今不过是无知稚儿罢了。” “倒是不知道小殿下与你这般亲昵。” “他从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父皇有意将他送入东宫,与我一同读书习礼,相处久了,对我有些依赖也是寻常。” 望舒搁筷,“所以呢,到头来还不是兄弟相残,应该说是天家薄情寡义,还是人心易变,一旦醉心权势,就变得面目全非。” “纵使皇权更迭,我也只求与望舒携手白头。并非海誓山盟,我所陈皆为事实。” “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皇权更迭不过瞬息之间,晏希白,我且问你,这辈子可还有心皇位?” 他笑着说:“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啊,每天累死累活批改奏章,还要应付一群老奸巨猾的庸臣奸相,如同老阿嬷一般催完婚又催生,还不如与望舒游历山川湖泊,最后安居一隅,生儿育女,喜乐一生。” 望舒却反驳道:“当皇帝多好啊,万人之上,一呼百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狐裘锦衾,美眷娇娘,皆是你掌中之物,没有风吹日晒,更不会忍饥挨饿,多少人羡慕不来,若是我有那个本事,做梦都想坐拥江山美人。” 晏希白摇了摇头,“我此生志不在此。” “可晏希白,我希望你当皇帝,没有人会比你更适合当皇帝了。你本就不是池中之物,又怎会甘心偏安一隅,守着妻儿庸庸碌碌了此一生。” “而且你知道的,你身后还有萧家,我身后是戚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道理你不会不懂,若是你的那些个好兄弟荣登大宝,我们统统没有好日子过,他朝触怒圣恩,九族之内更是无人得以苟全性命。” 他沉默半晌,“既然望舒想让我当,便听你的,争一争又有何妨。” “不对,晏希白,是我听你的。我不想去左右甚至干预你的想法,你只需要朝着自己认为是对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你予我恩宠,予我荣光,但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是牵线的木偶师,也不是盲目追逐的花蝴蝶。” 他心如明镜,什么都懂。如果不是裹挟了前世那些恩情,如果不是生死纠葛,晏希白之于戚望舒,可有亦可无。 她喜欢富贵荣华,喜欢大权在握,那么,只要他拥有一切,她会不会,永生不离…… 从暮秋到寒冬,晏希白一改往日消沉,在其职谋其位,望舒知道,他这种一丝不苟的性子,在哪里都能得到他人赞誉。 他身体日渐康复,已经慢慢脱离了苦涩的药物。在望舒安排下,平日里空闲了便去军营中跟着长兄骑马射箭,修习剑术。 他依旧爱干净,有时候出了一身汗,回到王府之中便要叫水洗漱,在此之前,望舒想碰碰他都不允,“身上皆是脏污,岂能唐突娘子。” 嘴上说着不能唐突,洗了一个热水澡,酣畅淋漓之后,便不顾众人目光,潜进了望舒厢房,才聊上两句,就情难自禁,将她抵在美人榻上,吻得热烈而缠绵。 而他清冷如画的眉眼,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结实又灼热的身躯,温柔多情的轻声细语,一切都叫望舒上瘾般着迷。 许是害怕婚前再次失控,他总是在紧要关头停了下来,抱紧望舒,喘着粗气直至冷静下来,可是她也难受得很,埋怨他:“殿下太过分了,明知道不能还总是费尽心思挑逗。” 他神色迷离,笑着牵上她的手,“我帮帮你好不好?” 望舒觉得他心肠太坏,狠下心来便商量着说:“如今殿下病也好了,我该搬回戚府了。” 当初以照顾病弱废太子为由,搬进王府,人人都夸她情深不寿,对晏希白不离不弃,是不可多得的好娘子,谁能料到二人日日夜夜抵死缠绵。 晏希白着急了,心头一紧,便学那病弱西子,捂住胸口,一声声急促的咳嗽传来,望舒明知道他在演戏,却还是提心吊胆替他轻轻拍着后背,他握紧望舒的手腕,“许是余毒为清,这几日总是无端难受,留下再陪我几日可好?” 望舒唤来医工,医工说:“殿下身子硬朗,并无大碍。” 望舒瞪了他一眼,闷声便开始收拾行囊。 谁料第二日一觉醒来,晏希白便染上了风寒,声音嘶哑,隐隐有发热的症状,他告了病假,披着一身狐裘,倚在王府大门,说道:“娘子回去吧,我这病体残躯怕是喝再多的药也修复不好,岂能再牵累了望舒。” 她无奈叹了口气,放下行李后,将他拉回被窝,暖烘烘的火炉散发着热气,侍女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刚开门就有寒风呼啸而入。 望舒抖了抖身子,觉得有些冷飕飕的,他捂着望舒的手,热乎乎的,她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他掀开被子一角,说道:“娘子要不要到床榻上来,里边暖和。” 望舒没有理会,将冒着热气的药碗端了过来,“起来喝药。” 他听话地一口闷了下去,望舒有些心疼,问道:“不苦么?” “习惯了。” “那殿下好好歇息。”望舒替他盖好了被子,转身想要离开,晏希白轻轻拽着她的衣角,“望舒要回去么?” “不回了,等你病好。” “嗯,娘子对我真好。” 望舒唤来守夜的侍卫,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便染了风寒。” 侍卫颤抖地跪了下来,“昨儿半夜殿下起身,说是屋里边太闷,让奴才将门窗通通打开,透透风。我守着守着打了个盹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没能将门窗及时关好,这才导致殿下染上风寒,娘子饶命啊。” 望舒冷眼向晏希白的方向看去,“罢了罢了,他自作自受。” 太过无理取闹了,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 她说道:“素娥,收拾好行囊,打道回府。” “是,娘子。” 昨夜吹了一宿的冷风,不出所料,晏希白再次病了,望舒说还会再陪他一阵子,真好。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后,她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这这这两天好多实验,断断更一天?哭哭 第63章 嫁衣 长安城很快便入了冬季, 一觉醒来推开门窗,外边是白雪皑皑,朔风凛凛, 天寒地冻的,路上行人也骤然锐减。 寒风刺骨, 望舒整个人都瑟缩在床榻上, 出门游玩的心思也被冷风吹灭了一大半。 “娘子,殿下在外边候着了, 老爷让您出去迎客。” “不去。”她冷声回道。 晏希白风寒未愈, 便三番四次前来拜访,望舒冷下心肠,拒之不见,但戚府上下又哪敢怠慢。 父亲将他迎入府中,好生招待, 他却非要逼望舒心软,来到厢房前的院落,独立在茫茫霜雪之中, 迟迟不走,执着地看着一帘幽窗。 隔着薄薄的窗纸, 落下她无奈的叹息,“晏希白, 天气冷,回去吧。” 他轻轻抖落肩上霜雪, “望舒,我想见你, 就现在。” 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 她起身前去开门。 晏希白失落地耷拉着头,听到声响后抬眸向她看了过去,莫大的欣喜萦绕身侧,冰雪刹那间足以消融。 她语气平和,“殿下,进来说吧。” 望舒的房间里,暖烘烘的,原先冻住的口鼻也舒畅地通了气,暖流一直流进五脏六腑。 她上前一步,替晏希白脱下了冰冷冷的狐裘,埋怨道:“你疯了?风寒未愈,便上赶着前来吹风吹雪?” 他连忙握住她的手,紧张兮兮地道歉:“望舒,我错了。” “殿下天之骄子,位高权重,所有人都得哄着你来,你能做错什么啊?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无理取闹,是我不该晾着殿下。” 晏希白有些着急,只能重复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望舒扫了一眼几个侍女,她们识趣地走出门外,顺便给两人关上门窗。 她抽出手,骂道:“不知悔改,今日找我作甚!” “父皇命我筹备冬狩,届时想邀请娘子一同前往。” 他缠着望舒的臂弯,眼睛像星星一般亮闪闪的,满眼期待地看着她,“望舒,求求你,去吧,白日在冰天雪地里堆雪人,打雪球,凿冰钓鱼。” “夜晚便在湖畔围着篝火,看城中点点灯光,烤鱼、烤鸡、烤羊,一阵阵香味传来,还有美人在一旁歌舞,我最近学了骑马射箭,到时候给你猎两头白狐,做成漂亮的锦衣貂裘。” 望舒咽了口口水,是挺心动的。可是,冬狩,怎么有些不对劲,她沉思半晌,才缓缓想起。 “晏希白,你忘啦,上辈子也是这时候冬狩,那二皇子设计害得你惨遭群狼伏击,险些命丧深山老林,若不是我废了老大的劲儿将你一路拖进山洞,你便是尸骨无存,成了那些野兽的口中血,腹中肉。” 晏希白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言语中却无半分后怕之意,他笑着说:“是是是,多谢娘子菩萨心肠,救我于水火之中。如今娘子也行行好,多可怜可怜我这个亡命徒吧。” 望舒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上辈子哪怕群狼伏击,他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可当她看着那些伤口,哭得像个泪人,一边埋怨他拖后腿,一边小心翼翼扶着他下山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悟,或许戚娘子,有一点点喜欢自己。 后来习惯了卖惨,也只是乞求她多看自己一眼,多心疼心疼自己。 望舒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些生气,“晏希白,你倒是把这当回事儿!” “嗯嗯,放心吧,这辈子定不会有人伤我们分毫。” 她商量着说道:“你说二皇子这次,会不会故技重施?” 望舒已有十五日不肯见他,晏希白再次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有些迷迷糊糊地说:“会吧,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他现下中了毒药,身娇体弱,每次上朝的时候,我受了冷风,便忍不住轻咳几声,接着他咳得比我还要厉害,引得满朝文武注意。” “我就侧着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皇兄自小便喜欢学本宫体弱之状,出言不逊,怎么现在长大了还是这般小家子气,太医说,学多了便容易学出一身病来,本宫倒是希望皇兄长长久久身子康健。” “他当时啊,气得脸都红了。” “这些日子,估计都记恨着呢。” 望舒被他逗得发笑,“可惜了,恶人没有恶人磨。” 晏希白说:“那便让他自食恶果吧,上辈子的账都还没跟他算呢。” 望舒问他:“那殿下该当如何?对了,你的小青梅杜婵娟杜娘子,可是在不久前,趁着你远去治水,嫁给了二皇子,到时候可别狠不下心肠。” 他说道:“怎么会,杜太傅对我有教养之恩,但他现在也已经投诚二皇子。至于杜娘子,也只是儿时见过几回,遑论青梅竹马。” 先前逛庙会的时候,望舒在寺庙前便偶遇过一遭杜婵娟,那时候她肚子还未显怀,便装模作样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望舒要对她动手一般。 她当时就像一朵出水白莲,矫揉造作,微微欠身当作行礼,“许久未见,戚娘子安好?” 望舒装模作样想上前扶她起身,身旁的侍卫却提着刀将她挡住,杜婵娟呵斥道:“怎么办事的?这可是未来太子妃,你们胆敢这般无礼!” 说罢她又装作失言一般,半捂着嘴,“啊不对,现在太子被废,往后应当是三皇子妃,算起来我该唤一声弟妹。” 望舒扯了扯嘴角,“无事,你开心就好,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别再恶心人了就好。 她揪着手帕,娇笑道:“对不起啊,望舒妹妹,我现下怀有身孕,皇室血脉,是该小心些。” 望舒有些无语,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抚上她扁平的肚子,“哎呦,了不得,听说自从先皇妃一尸两命,灵堂失火,二皇子府上像是撞邪一般,经常闹鬼。没想到刚娶了杜娘子,便冲喜成功,二皇子和贵妃娘娘,一定很宝贝你这孩儿吧,姐姐好福气啊。” 她小脸煞白,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是啊,二皇子待我很好,可我还是喜欢晏希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读书写字,一起下棋观花,又怎么能忘。怎么办,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另娶他人么?” 她这话不像感慨,倒像威胁,望舒看了眼她身旁的香火炉,说道:“呦,祈福呢,大家都说,心诚则灵,多行不义必自毙,人在做天在看,我可不想姐姐有一天也步了先皇妃后尘。” 杜婵娟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倒也不知道那臭丫头又动了什么歪心思,望舒问晏希白:“你到底要如何,说说嘛。” “不说不说,你且看着就好。” “呵,吊人胃口,行了,冬狩我会去的,殿下该走了吧?哪有你这样整天无所事事往未婚妻府上走的,嗯,登徒子?” 他显然有些不满,“就这样么,不与我叙叙旧么?” “才几日没见,有什么好叙旧的。” “十五日,整整十五日呢。”他有些耿耿于怀。 望舒皱眉,“晏希白,你以前可是忙起来,十天半个月都没个音信,现在怎么这般黏人。” 他冷哼道:“看来望舒就是喜欢没有前世记忆那个晏希白,活该我就是个多余的。” 望舒拧了把他的胳膊,“要是多余的,你在外边淋上一整夜风雪,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还不是仗着我喜欢你,天天卖可怜!” “我哪有。”这委屈的语气,望舒转身面向他,果然下一秒便是美人泣泪。 她勾着他的脖子,吧唧一声亲在了嘴角,趁着他还一脸茫然,便推着他往外走,“好啦好啦,真的喜欢你,给我留点脸面吧,赶紧走。”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她难得又过上几天清闲日子。 晏希白遣人送来了嫁衣,为首的使节说:“殿下向圣人请了恩典,一切礼制依旧按太子娶妃来。” 望舒两眼一黑,他这是没事找事啊,有些不满道:“这是要折腾死我。” 父亲当着众人的面,才没给她下脸色,神情严肃地吼道:“望舒,还不快谢过圣人恩典。” 她这才装模作样三叩九拜,“谢主隆恩。” 礼节虽然繁琐,但一箱又一箱的随礼倒格外用心。 听说嫁衣送来了,三姑六婆的都一拥而入,说是要膜拜膜拜。 美丽又华贵的衣服惹得众人羡慕,戚容音只敢远观不敢上手,嘟哝着说:“阿姊穿上这身嫁衣,一定是整个京城最美的娘子。” 望舒最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跟她开玩笑道:“这话说的,难道我平日里就不好看啊?” 她憋红了脸,解释道:“不是不是,阿姊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全京城最美的娘子。” 一个老阿嬷说:“当年圣人贵为太子,我便有幸见过他娶妃时的场面,那叫一个奢华壮观,戚娘子这套嫁衣倒是与先皇后的极为相像。” 有人嗤笑道:“只求不要落了一个先皇后的下场。” “是啊,天家薄情,这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以后,焉知非福啊。” “去去去,你们一个个嚷嚷着什么啊,诅咒我妹妹呢?这是天大的喜事,都酸什么酸。哎呦呦,别摸了别摸了,要是断了个线头,都是斩头的大罪。”戚袖挤了进来,将乱哄哄的一行人赶了出去。 见望舒面色不虞,她摸了摸后脑勺,笑呵呵地说:“望舒,她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非得阴阳怪气几句,你莫要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说: 呜呜感觉有点ooc了,但是不会弃坑的!(看我坚定的眼神) 第64章 比武招亲 “没在意。”就是七嘴八舌的, 有些烦人。 戚袖看着血红血红的嫁衣,叹了口气,“望舒啊, 我虚长你几岁,如今你都要嫁人了, 我却连男人的小手都没摸过。” 望舒了然, 说道:“平康坊有一家青楼,那里的男倌给了钱就可以随便摸, 改日我带阿姊前去逛逛。” 她双颊通红, “我说的不是那种男人!” “不对,你怎么知道有那种地方的!” 望舒废躺在美人榻上,笑她太过纯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逛庙会的时候被人递过木牌, 说是作为凭证可以打个折扣。” “不过话说回来,都有钱去嫖男倌了,谁还在意那点折扣啊。” 许是觉得她说话太过露骨, 戚袖严肃地说道:“望舒,不可如此轻佻。” “好好好, 阿姊喜欢正经人家的郎君,这就派人去请媒婆牵缘。” “你说我明明模样周正, 性格也不赖,为什么那一个个男的见了我, 就犹如遇上了母夜叉,连夜逃窜。 ” “阿姊武艺高强, 或许他们自知镇不住你, 论起气势便矮了一头。” 戚袖有些懊恼, 最后拍案而起,“我决定了,我要比武招亲!” “谁打赢了我,我就嫁给谁!” 望舒被吓了一跳,“阿姊别冲动,武力不是评判一个男人的唯一标准,要是他长得歪瓜裂枣,又或者家里已经有了三妻四妾,只怕悔不当初啊。” 她却一意孤行,“没事的,我早就看开了,要是长得丑,二话不说我便把他打趴下,要是长得俊俏些,别说放水,放海我都愿意。” 望舒无奈到扶额,接着劝她:“阿姊,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就好比在独木桥上行走,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无所谓,长得好看就行。这京城中的女子不都如此么,门当户对,算过姻缘,便嫁了过去,感情又不是粮食,这东西也就可有可无吧。” “既然不需要感情,又何必早早结成姻缘?” 她耸了耸肩,“那些流言蜚语我都听怕了,家中长辈也时不时唠叨,找个人搭伙凑合凑合过日子罢了。” 望舒还想要继续开口,便被她堵住了,“哎呀,你不必担心我会受人欺负。” 她秀了秀自己结实的身材,“你看,战场上千锤百炼,一步步稳扎稳打练就的,咱不讲感情只讲拳头。” 望舒愣了愣,“行,摆擂台。” 三日后,戚府门前,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山人海,闻声而动的、爱看热闹的,齐齐围在擂台前,一人一口暖气,倒是衬得这个冬天不那么冰冷了。 小厮敲了五声锣鼓,喊道:“肃静,肃静,肃静!” 他说起话来倒像是唱花戏的一般,字字铿锵,全是感情。“我家大娘子今日于此比武招亲,凡三十岁以下,二十岁以上适龄男子皆可参加,不论出身贫富,不论是否有功名在身,能打赢她的,过了文书便可筹备婚礼,拜过天地父母,结为夫妻。” 有人在下边起哄,“若是打赢了不想娶呢,能不能贴点嫁妆!” 小厮恼怒,“去去去,哪来的二流子,不想娶还来凑个瞎热闹。” 戚袖黑着脸,握紧拳头,刀一出鞘便砍断了木桩,“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口气,若是打赢了,不想娶,自有千金奉上。” 望舒哑然,哄道:“阿姊,咱这是招亲,不是打擂台赛。” 随后又转身斥责,“若是胆敢在戚府门前闹事,一律轰出去。” 戚袖笑着说:“望舒,这儿人多混杂,你去一旁看着吧。” “好。” 望舒回到观赏区,却偶遇了一位不速之客。 晏希白还穿着一身朝服,下了马,便笑着走到她的面前,“戚娘子,许久未见。” “不久。”她冷声道。 晏希白憋屈地低下了头,“很久。” 望舒见他一脸怨妇的样子,有些好笑,“你怎么又过来了啊,好像整天无所事事一般。” “手上政务清闲,可不就是无所事事么。” 他抬起手向某个方向指了指,“喏,他听说你长姐要比武招亲,下了朝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我与他本有要事相商,便随他过来了。” 望舒看了过去,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正与长姐寒暄,说着些什么,望舒问道:“他是谁啊?没什么印象。” “周放周将军,先前与你长姐一同上过战场,如今统领南衙禁卫军,是你阿姊的顶头上司。” 望舒悄摸摸凑过去,仔细听他二人对话。 阿姊好像有些惧怕这位周将军,她呵呵笑道:“您怎么过来了啊?我…我今日告假休沐,上边批下来了的。” 周将军正一脸拘谨,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头,“嗯,听说你在这儿比武招亲,我过来看看。” 阿姊瞬间站得笔直,有些攀比的意味,“害,这场下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我也就闲来无事闹着玩,我绝对不会给咱们禁卫军丢脸!” “那就好,那就好。”周将军一脸欣慰。 望舒轻笑道:“看来两个都是老实人。” 说罢,她戳了戳晏希白,“你说,这周将军是不是对我阿姊有意思啊?” 他说道:“瞧他那紧张兮兮赶过来的样子,现在表面上还状若无意,气定神闲,其实内心啊,早就慌得不行。” “要是我听说望舒要比武招亲,早就火急火燎,哪里坐得住。” 望舒挑眉,“你便是坐不住,也无可奈何,就这点三脚猫功夫,恐怕上了擂台便要被人打下。” 他顺着台阶便往下,笑道:“是啊,只能请娘子高抬贵手。” “算了,不与你贫嘴,这擂台赛都快开始了。” 起先有一个莽汉抄起家伙,便窜上了擂台,言语间皆是轻佻和看不起,总以为凭着一身健硕的肌肉,便能将他人打趴下,谁料不出一个回合,戚袖便将他踹下了擂台。 硬邦邦的壮汉到在了地上,吐出一口暗红的鲜血。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望舒朝擂台喊道:“阿姊,好样的!” 戚袖听到这一声夸赞,趾高气昂,大手一挥,朝着几个跃跃欲试的,喊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全都抄起兵器一起上。” “要是赢了,少不了赏钱。” 他们看了眼财大气粗的戚府,面面相觑,吐了口唾沫,“兄弟们,一起上!” 刀枪剑戟可不长眼,更何况掉进钱眼的人可不会怜香惜玉,拳拳到肉,场面一度乱成了麻,那些泛着冷光的兵器叫人害怕。 望舒拽紧了晏希白的左手,他拍了拍,安抚道:,“别怕,你阿姊定是有分寸的。” 一旁的周将军也屏住了呼吸,打到节骨眼时,豁的站了起来,好像要冲上去帮忙一样。 几个回合下来,戚袖有些气喘吁吁,但依旧占了上风。 那些男的一个个被踹落擂台,最终弃械投降。 十几年不练刺绣,不弄笔墨,不辞辛劳,日晒雨淋混在男人堆中习武,每次回来都带了一身伤。 后来横刀跨马,随着大军出征,九死一生,才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 她一直是望舒的骄傲,是全京城女子的骄傲,望舒甚至觉得,在场的没有一个能和她比拟,没有一个人配得上她。 “切,没意思。”戚袖从擂台上边下来,望舒想走过去送水,顺便替她擦擦额头上的细汗。 谁料被一个人截胡了。 “来来来,袖袖辛苦了,快喝水。” 望舒皱巴着脸,谁啊,袖袖、袖袖叫得这么恶心。 那献殷勤的男子穿着一身华服金靴,身形文弱,看着也不像过来比武的。他将一个酒壶递给了戚袖,“袖袖今日好威风,将那些废物通通打下了擂台,不愧是你。” 望舒仔细看了两眼,素娥在耳边提点道:“那是李家的小公子,李寻玉。” 她想起来了,上辈子伤透阿姊心肝的贱人。 “阿姊,别喝她的——” 说时迟那时快,戚袖已经咕噜咕噜喝了起来,“不错啊,李寻玉,这酒味道不错。” “若是袖袖喜欢,我改日再送来几坛。”他笑着说。 戚袖扬了扬手中酒壶,“望舒,要不要过来尝尝!” 她摇了摇头,料这厮也不敢光明正大下毒。 戚袖重新回道擂台,朗声道:“还有谁要上来与我一决高下!” 她好像忘了自己是来比武招亲,而不是打架的。 底下是鸦雀无声。 戚袖懒洋洋倚在了柱子上,“真没意思。” 望舒走到那位周将军身旁,唆使道:“周将军,您看看我阿姊那嚣张的样子,在军中很少有人打得过她吧。” 周将军笑道:“那是自然,戚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有胆识,有魄力,武艺高强,一向让人称赞。” “那周将军呢?您官职比她高,一定比她厉害!” “倒也未必,平分秋色吧。” “周将军,您帮帮我吧,这些比武招亲来的男子,一个个贼眉鼠眼,心思不正,我又怎么忍心让阿姊嫁给他们。您若是打赢了,恰巧对长姐有点意思,那便是成了一桩佳话,若是没有意思,也不打紧,就当帮我这个忙,好不好嘛?” 他满脸通红,有些支支吾吾,晏希白却一脸幽怨,“望舒倒是未曾对我这般好脸色。” 正当周将军打算起身上擂台,一旁的李寻玉又出来截胡了,他笑嘻嘻地说:“袖袖,我来我来!” 第65章 入冬了 “别了吧, 李寻玉,把你砸坏了我可赔不起。”戚袖说道。 “没事,小爷身强体壮, 生来抗打。” “李寻玉,这不是闹着玩的, 再说了, 你图啥啊,平日里左拥右抱, 哪个不是浓情蜜意、倾城之姿, 想来也不会看上我这种粗鄙之人。家中又是钱财万贯,总不会为了我这点小赏钱豁出命来。” 李寻玉一本正经地说:“图你啊,袖袖武功盖世,为人爽朗大方,我喜欢你。” 戚袖被人当众表白, 窘迫到羞红了脸,不知如何自处。 望舒朗声道:“郎君有所不知,纳了小妾的, 可没有资格参加比武招亲。” 李寻玉疑惑地说:“何时立的规矩,方才上去那些人可没说有无妾室?” 她冷着脸, “就在刚刚,我立的规矩。” 说罢望舒转身看向戚袖, “是吧,阿姊, 我说的可算不算数?” “算数的。” 望舒让开道来,“所以, 李郎, 慢走不送。” 分明是大冬天的, 李寻玉却摇开了纸扇,扇面上几个大字分外气人——“你奈我何”。 他笑道:“我未曾纳妾,戚娘子莫要含血喷人。” “我对袖袖一片心意,日月可鉴,没有半分虚假,今日在这儿,便是将我打残了,我也非要娶她为妻。” “怎么可能没有纳妾,京中人人都说,郎君在家中夜夜笙歌不辍,软玉温香在怀,怎么,难道还全是红颜知己,普通朋友罢了?” 李寻玉回道:“不是红颜知己,也不是什么朋友,几个歌姬舞姬,不劳戚娘子费心。怎么,一没有文书,二没有嫁娶之礼,你随意将她们拉过来好生盘问,我看看谁敢说是我的妾。” “你……不可理喻!”这厮嘴皮子溜,又没皮没脸,望舒险些给自己气出病来。 “行了,让他上来,想比就比吧。”戚袖冷声道。 李寻玉褪去一身锦衣貂裘,哈了一口热气,摩拳擦掌走上擂台。 戚袖扔了手中红缨枪,“李寻玉,从小到大,你就没打赢过我,这次伤着了可莫要后悔。” “这次我会赢你……” 话未说完,他便被戚袖结结实实揍了一拳,鲜血从口鼻喷洒而出,他抬手拂去,失声笑道:“袖袖,别打脸啊。” “李寻玉,我这人挺记仇的。还记得么,十多岁的时候我因为常年练武,皮肤晒得黝黑,手上全是刀伤剑伤,厚厚的茧子简直不像富贵人家的女郎,你说我长得丑,像个毛猴一样,是讨不了男人欢心的,以后根本嫁不出去。” “你劝我不要学这些拳脚功夫,可我偏要学。” 她狠下心肠又一拳揍了过去,“是,我是没你长得好看,我是没你那些歌姬舞姬长得好看,如今又何必眼巴巴过来说要娶我,你贱不贱啊!” 李寻玉没有躲避,他含着一口血说道:“袖袖,我当时说这些,只是不希望你一个女孩子过上刀尖舔血的生活,而且你忘啦,当时我明明说了一句,要是以后没人娶你,记得来找我啊。可是你气急败坏,压根没听就跑得老远。” “我如今就是下贱,你功成名就回来了,考虑考虑我好不好?” 戚袖握紧拳头,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力道不算狠辣,却让他瘫倒在地。 “以前我喜欢玩蹴鞠,打马球,你输了,便撺掇他们一个个的,孤立我,有意思么?” 他说:“对不起,袖袖,我只是不希望你与他们走得太近。” “行啊,李寻玉,我心思没你的深,也没有你算计的这么多。但我就是讨厌你,你就是让我犯恶心!” “我及笄那年,在西市看上了一支金钗,你却搂着佳人过来,她一眼便看上了我手中的钗子,央求着要你买下,你当时怎么做的?你一把夺取我的钗子,插在了那美人头上,你说我平日懒得连发髻都不会挽,要什么钗子。” “你觉得有意思么?明明四处留情,如今却像贞洁烈妇,非我不娶?” 李寻玉捂住胸口,一阵巨咳,“袖袖,我只是气不过,你扔了我送的及笄礼,还与其他男子携手同游。” “那出征那日又是如何?你说要给我送行,我一拖再拖,等了许久,却得知,你那日醉眠花柳,春宵一刻,早就忘了约定的时辰。” “袖袖,我……” “够了!”戚袖越说越气,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后想要狠狠揍上一顿,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身子越来越软,最后瘫倒在地。 “阿姊!”望舒在下边看得着急,她想要冲过去,却被李寻玉带来的侍卫拦住,“娘子,上边可还在比试,莫要坏了你自家立下的规矩。” 擂台上,李寻玉捡起长剑,捂着剧痛的胸膛,抬起来,指向了戚袖,他不经意歪头笑着,“袖袖,我赢了,按照规矩,你是我的。” “我那日遭人算计,未曾醉眠花柳。我喜欢你,这一辈子只喜欢过你。” 戚袖面色苍白,“可是,我不喜欢你啊!你想想你做的那些烂事,我可能,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望舒生了怒气,踹开拦路的,“让开!” 乌泱泱的人群看到这般热闹,一个个兴奋极了,好像一张巨大的渔网,将望舒这个故事外的人拦在一旁。 周将军周放冲上了擂台,一把推开发疯的李寻玉,扶起了戚袖,“你没事吧?” 李寻玉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软筋散罢了,上不了,吃了药半刻钟内恢复如初。” 他扬声道:“今日在座的可都看见了,规矩也没说不能智取,谁赢了戚娘子谁便能娶她为妻。戚家好生准备,过两日三书六聘过来迎娶娘子,可莫要反悔。” 周放扶着戚袖,让她吞了解药,起身喊道:“慢着!” “你这手段下作,我与你过上两招,若是我赢了——” 李寻玉一脸不耐烦,“拜托,周将军,凡事讲个先来后到,便是我手段再不入流又如何,便是你赢了又如何?我偏不爱与你比武。” 周放拔了剑,咬牙切齿地说:“你这种破皮无赖,不配。” 两人正剑拔弩张,望舒上了擂台,说道:“今日之事不过是我与长姐闹着玩呢,让各位见笑了,多有得罪,待会儿领了赏银,一切都当没发生过。” 李寻玉不满,“怎么,戚家这是要公然反悔?” “不是戚家要反悔,是我戚望舒要反悔。”她想起李寻玉扇面上那句话,“所以,你奈我何?你便是告到官府也无人做主。” “李郎啊,我可是听说你府中有个舞姬怀了身孕,可别是你的种。像你这种万丈深渊,就别祸害我长姐这种老实人了。” 戚袖缓了过来,她说:“望舒说得对,我谁都不要,谁都不嫁。就当今日,是个笑话。” 李寻玉依旧没脸没皮,“袖袖,既然你不喜欢我与其他女子有纠葛,待我断干净后,再来寻你。” 嘶,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啊,甩都甩不掉。 望舒怒道:“滚。” 一场闹剧终了,看热闹的人群被匆匆遣散,戚袖恢复了精神气,蓦地站了起来,怒骂道:“狗东西敢算计我,老娘要去找他算账!” 她向周放抱拳致谢:“周将军,见笑了。兵不厌诈,我一定吸取教训,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周放愣愣的说了句:“好。” 说罢戚袖抄起刀剑,便要去找李寻玉报仇雪恨。 “阿姊,你要去干嘛?” “揍他。” “可是……”还没等望舒说完,她便骑上马,风一般从身旁呼啸而过。 晏希白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望舒肩膀,给她顺气,“感情向来都是说不通的,让他们自己理顺吧,别操心了。” 他含着笑看向望舒,好像世事纷纷扰扰,他却只独独在意一人。 望舒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许是吹久了冷风,冰冰凉凉的。 晏希白有些错愕,含羞带怯地问,“怎么了吗?” “还是殿下长得格外顺眼。” “不许拿我跟别的男人比较。” “嗯,晏希白,陪我逛逛吧。” “乐意之至。” 两人牵着手,漫无目的,走街串巷。 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雪花飘落,呼啦啦的冷风刺得整个人,连皮带肉,连筋带骨,又或者根本说不清哪个部位,一阵阵酸痛感袭来。 素娥抱来一身朱红斗篷,“娘子,外边冷,穿上吧。” 街角中,晏希白挡住吹来的风,替她披了斗篷,又将红帽戴上,望舒搓着手,哆嗦着说:“呼呼,好冷好冷。” 他将望舒拉入怀中,“抱着就不冷了。” 望舒没有半分客气,伸手抚上了他藏在狐裘里,暖洋洋的后腰。又不知觉挠了挠,逗得他一阵轻笑。 她问:“殿下,为什么深爱的人却不敢告白,比如周将军,比如前世的你,比如前世的我。” “或许是,因为预先设想的结局就是失败,所以从来都害怕开始。” “晏希白,入冬了。” “嗯,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明天不用调休,我抓紧时间多写点嘿嘿,特别是我期待的婚后生活嘿嘿 第66章 色中恶鬼晏希白 大周朝人人尚武, 历代帝王也热衷于骑马射猎。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一年四时的狩猎活动, 是依照万物生长规律,自古便有的传统。 时节流转, 渐渐便步入了寒冬, 茫茫的大雪覆盖住了高山,冰封了河川, 野兽林中穿行, 在冰天雪地里留下足迹。深褐色的皮毛在白雪皑皑中,也格外耀眼。 之于人类,它们是上好的猎物,是架在篝火上,香乎乎牵动味蕾, 一道道诱人的美食。 今年皇家冬狩,猎场选在了骊山。 一大清早,望舒还躲在暖烘烘的被窝中, 迟迟不愿醒来。晏妙年这个莽妇,就差敲着锣鼓, 吹着唢呐,急匆匆将她唤醒。 望舒掀开被褥, 一张脸被憋得通红,热气从身上消散开来, 瞬间就被冷得清醒。 “大冬天的,怎么了?” 晏妙年不轻不重敲了敲她的脑袋, “睡糊涂了吧, 今日圣人亲巡, 前往骊山田猎,百官陪同。皇兄请了恩典,让你也过去凑个热闹。” “父皇大手一挥,便恩准了三品以上官员可以携府中女眷一同出游。” “快走啦快走啦,他在外边催得紧。” 望舒晃了晃头,有些懊恼,“这几天受了风寒,迷迷糊糊有些忘事,素娥这丫头也不叫我一声。” 她连忙起身洗漱,换了一套轻便的胡服,挽上鬓发,对着铜镜照了照,真的是硬气十足,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味道。 收拾好行囊,结果一出门,便被呼啸的北风吹了个透心凉,也顾不得好不好看,拿起臃肿的狐裘往身上一套,瑟缩着身子出了门。 上了马车之后,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对了,殿下呢?” 晏妙年说道:“陪着父皇去祭祀了,你可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威风极了,这太子之位废不废都一样,那些二皇子之流,都快恨得牙痒痒。” “是么,我倒是觉得他挺闲的,三天两头便过来寻我玩闹。”望舒想到他那副黏人样,便忍不住摇了摇头。 “咦惹,你们俩酸不酸呐。” 望舒不轻不重踹了脚她的小腿肚,“哪有你酸,听说你跟长兄,动静大到床都塌了几回。” “我们那是,真打架。倒也没想到,晏希白那一脸圣人的模样,竟也是色中饿鬼,见了美色便走不动的裙下臣。” 望舒红着脸辩解:“哪是什么色中饿鬼,也就来过一回。” 晏妙年神情复杂,一脸不信,她凑过来悄声道:“唉,我跟兰成还年轻,长辈也不催促,好几回都是喝的避子汤,可是那玩意儿后劲大,特别伤身,月信乱糟糟的烦死了,上一次还在外头就忽然血崩,肚子绞痛,害得我险些想跳进河中,一了百了。” 望舒摸了摸她软乎乎的肚子,“真惨,禁欲吧。” 她恶狠狠地说:“昨儿就将他一脚踹下了床榻,找不到男人喝得避子汤,就别想靠近我了。” 望舒感叹道:“这就对嘛,你堂堂一个公主殿下,还要受这种憋屈。” “你们没日没夜腻歪在一起,也就一回,皇兄他,不会真的不行吧!?”她后知后觉,有些惊讶地问。 望舒在她耳边悄声道:“他伺候我,没到最后一步。” 随着浩浩荡荡的仪仗来到骊山安营扎寨,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熟人,可惜,感情真是个没缘由的东西,有的人命中注定互相吸引,曲萧萧与四皇子打打闹闹又凑到了一块,望舒想,或许很快她们便将走上殊途。 掌事的女官走了过来,“诸位娘子,承蒙圣恩,这么多女眷来围猎还是头一遭,营帐有些不够,还得麻烦大家将就着挤挤。” 晏妙年身为尊贵的公主殿下,自然是有自己的营帐,为了避免他两小夫妻亲昵,望舒倒没好意思与她同住。 本该是跟其他女郎同处一个营帐,晏希白却走了过来,牵着她的手,轻声道:“望舒,跟我过来。” 望舒笑着让他不要胡闹,“还没安顿下来呢,等会儿。” 他却让素娥提上行囊,“走,我那宽敞。” “殿下,不妥。”望舒提点道。 他歪头表示不解,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没有,娘子自个儿住,我搬去五弟的营帐,他说夜里怕黑,听到野狼嘶吼便一惊一乍睡不着。” 也好,她确实不愿与其他娘子共处。 望舒挽上他的手臂,“殿下,我也怕黑,我也怕野狼嘶吼。” 他有些羞涩,却又满眼期待,“晚上哄着五弟睡了,我便过来寻你。” 望舒淡笑,不置可否。 入了帐篷,望舒有些疲惫,叫素娥打些水过来洗脸,但荒郊野岭,又是大冬天的,有盆冷水都算不错了。 望舒沾湿手帕,拍了拍脸,像是结了冰的水,让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冻精神了。 晏希白让人烧起煤炭,望舒走过去烤了一会儿僵硬的手。 他说:“骊山行宫有处温泉……” 望舒笑他:“那是留给圣人和他爱妃的,你这种废太子可去不得。” 他气鼓鼓地说:“不稀罕,日后我给你再辟一处更好的。” “那谏议大夫得告你一个劳命伤财,再在史书上狠狠记下一笔,给我冠个妖女祸国的名头。” 望舒身子暖和下来,便想着将衣物收拾好,放到木箱中锁住,晏希白非要过来帮忙,他拿过一个包裹,望舒也没在意。 直到他将布袋打开,看了一眼便连忙盖上,颤抖着手,别过脸,“望舒……抱,抱歉。” 她才突然想起,里边全是小衣肚兜。 恼羞成怒,夺过包裹便扔进木箱中,将箱盖重重摔下,“混账,叫你多事。” 望舒背着他坐在床榻上,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耳朵爬上一抹红。 “你怎么还不出去?” 他站着,有些手足无措。“望舒,今晚我们去山林中看萤火虫吧。” 望舒朝他扔了个枕头,“笨啊!大冬天哪来的萤火虫,早就死绝了!” 他也不恼,趁着捡枕头为由,坐到了望舒身旁,“那我们去山坡上看星星吧,没了星星还有月亮呢。” “又阴冷又潮湿,不去,你要去便邀其他的小娘子。” 晏希白从身后将望舒揽住,耷拉着将下巴抵在她的肩骨,恳求道:“去嘛,不要其他小娘子,只要你。” 望舒无奈道:“晏希白,多少人想趁着冬狩这次机会邀功,又有多少人想要暗中陷害,四处栽赃嫁祸。你身为管事的,不打起精神来,整天想着风花雪月那点儿女情长的事,我看下次啊,你就不是废太子,而是直接被贬为庶人,赐你一个金饭碗,到街上四处行乞了。” 他说:“望舒放心,我既要富贵皇权,也要舞风弄月。山人自有妙计,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待鱼儿上钩。” “要是赏星星赏到一半,突然出来毒蛇猛兽,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才不要跟你一块儿殉情。” 他又哄着说:“就在营帐附近,不走远,再说了,还有暗卫跟着呢。” 望舒更恼了,“暗卫看着我两人赏花赏月,你也不嫌羞!” “他们不看的,去嘛,娘子,拜托了。” 在他软磨硬泡下,望舒还是答应了,最后掐着他脸上为数不多的软肉,“你怎么这么烦人啊!” 他凑过来吧唧一口亲了亲望舒,“不烦。” 望舒将晏希白推出了营帐,呼了一口气,走到木箱旁,将散乱的小衣收拾妥帖。 可谁料他打了个回马枪,掀开帐篷走进来,刚刚喊了句:“望舒……” 就连忙双手捂脸,却偏偏露出了一点儿手缝,他问道:“外边儿有人在烤肉,可要我给你带点什么过来?” 帐篷一掀开,望舒便问到飘来的香味,她低头看了眼扁扁的肚子,今日确实未曾吃什么东西,她说道:“给我留个烤羊腿就成,待会儿我便出去。” “嗯。” 他这回是真出去了,望舒确定他不会再次折返,便拿出自备的锁,将木箱锁好。 她披了狐裘便走出营帐,看到素来最为讲究的贵族女郎,都毫无顾忌坐在了冰天雪地里,一群人簇拥着,将篝火围了个圈。 晏希白正在中间替她靠着羊腿。 前些日子对他冷嘲热讽,害怕收到废太子牵连的,今日见他得势,又凑上去,有说有笑。 晏希白许是心情好,倒是未曾看出有几分不耐烦。 他手中的羊腿外焦里嫩,色泽均匀,刷上一层调味料,那熏香极为勾人。 他看见望舒后,便笑着说道:“望舒,过来坐会儿,很快就好了。” 晏希白一手拿着烤羊腿,本想给她在地上铺一层布,但是看着有些热化了的雪,他唤了声侍卫,“给戚娘子搬块干点的木墩。” 晏妙年醋道:“呦,我的好皇兄,这木墩是单单戚娘子有还是在座的姐姐妹妹都有?” 惹得周围众人一阵哄笑。 望舒只顾着烤羊腿了,倒也不在意他们目光,径直走了过去。 耳边倒是听见,晏妙年揍了一拳戚兰成,“瞧你这死木头,不开窍的,我坐这儿地上都快冷死了。” 作者有话说: 20万字成就达成!努力准备完结了,虽然感觉还要有点久( ’ - ’ * ) 第67章 失窃 望舒在晏希白身旁坐下, 暖烘烘,香喷喷。 望舒盼星星盼月亮盯着他手中的烤羊腿,“好大一只。” 晏希白听到她软甜甜的声音, 蓦然回首,他笑着, 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 轻声说:“待会儿烤好了我叫人切小些,用油纸包好再拿来给你。” “嗯, 殿下辛苦了。” 周围都是些同龄的少男少女, 漫无目的聊着天,有时候谁讲了个趣事引得众人发笑,也有人在晦暗中,默默将爱意说尽。 望舒单手撑着脸,满眼都是烤得嫩黄嫩黄的羊肉。 曲萧萧和四皇子就坐在身边, 他们也堂而皇之说着“悄悄话”。 曲萧萧说:“长安入了冬真的好冷啊,积雪也厚,你知道吗, 我老家一年四季都是热乎乎的,从来都没有过这么美的雪景。山上树木被砍完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没有野兽出没, 水也脏,长了许多水藻, 绿油油的一大片,看得我头皮发麻。” 望舒觉得有些奇怪, 她之前分明调查过, 虽然曲萧萧从小便被拐走, 却是实打实的京城人士,哪有什么老家。 未来的及深思,晏希白便说道:“烤好了。” 他让侍卫拿去处理,随后又问:“我让人用热水温了几坛酒,可要来点热热身子?” 望舒正觉得有些口干,“好。” 四皇子说道:“皇兄,这酒可是大家都有?” “有,都有。” 有人提议,“有酒有肉,有风有雪,旧时谢家女咏雪为絮,不如今日我们以雪为题,行飞花令如何,那日诗会上曲娘子才惊四座,我至今还念念不忘,不知今日可有雅兴?” 大周人平生尚武,亦好诗,但这话一出,在座的却是神色各异,有人欣喜有人愁。 戚兰成直接反驳道:“娘子说笑了,我们这些来狩猎的都是大字不识的武将,哪会赋什么诗啊。” 晏妙年附和道:“对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那才叫一个畅快。” 那位娘子嘴角生生僵住,曲萧萧讪笑着说:“今日兴致缺缺,不想作诗也是寻常,不如我们玩些老少皆宜的游戏吧?” “大家在纸上写一个想让别人回答的问题,或者一件需要完成的事,最后卷成纸团扔进木箱,依旧是击鼓传花,花落在谁手上,就必须从木箱中抽取纸团,当众回答问题,亦或完成任务,如何?” 一片寂静,四皇子倒是撑起场子,“这玩法新颖有趣,就按曲娘子说的办吧。” 望舒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烤羊腿,晏希白始终看向她,期待她的评价。 望舒喝了口冰水,“殿下,味道不错,就是盐放多了。” 他递过手帕,望舒有些不明所以,他指了指嘴角,随后笑着替她擦去油渍。 曲萧萧过来问:“望舒,要一块玩么?” “嗯,凑个热闹吧。” 曲萧萧给望舒递了纸笔,有些无措地看向晏希白,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晏希白道:“那我也凑个热闹。” 半晌后,晏希白无从下手,他探过身子,问:“娘子,你写的是什么啊?” 望舒左手抵着他靠近的脑袋,右手连忙将纸张卷成一团,“自己写自己的,不许看。” “好吧。”他委屈地转过头去。 侍卫在一旁架起鼓,又折了一枝梅花。 鼓声响起,梅花传来传去,最终传到了晏希白手中,眼看着蒙眼侍卫就要停下敲打的动作,望舒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收回手中梅花,乖乖认了这一遭。 她还得意地笑着说:“恭喜殿下中了头彩,看来日后是鸿运当头。” 小侍女将木匣子端了过来,他抽出一块纸团,展开,念道:“问,今日场中可有心仪之人?” 他毫不犹豫,瞥了眼望舒,笑着答道:“有。” “切,没意思。”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 第二个中彩的是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她抽中的纸团上边写道:“走到结冰的湖心,再折返。” 她霎时白了脸,紧张道:“不行的,我害怕,能不能换一个呀,越往湖心冰越薄,我不会水,要是掉下去就糟糕了……” 曲萧萧正想说:“没事,换吧。” 却有人阴阳怪气道:“能不能有点契约精神,玩不起一开始就不玩啊,再说了,刚刚还有人穿了冰靴在上边玩蹴鞠呢。” 那姑娘也不敢反驳,可是都快急哭了,这时有个郎君站了起来,“没事的,我扶着你过去吧。” 她感激涕零:“谢谢。” 一群人跟着过去围观,打眼一瞧,冰结得还算厚实,就是冰面滑,那小姑娘穿的绣花鞋,走起来颤巍巍的。 望舒也打心里害怕,这要是摔倒,冰破了掉进去可是要出人命的。她掐了一把晏希白,两人对视上后,他便了然,开口道:“冰面上容易打滑,走两三步就折返吧,湖心危险。” “谢过殿下。” 小郎君搀扶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她便扯着他的袖子 ,央求道:“回去吧。” 二人转身,刚要上岸之时,却一个不小心摔倒了,万幸并无大碍。 她脸色惨白,向众人请辞:“让各位扫兴了,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素不相识,一群人中也是没心没肺的多,回到篝火旁,又热热闹闹玩了起来。 晏希白不知道往身上藏了多少东西,一会儿塞一点给望舒,“这个好吃。” “多吃点。” 众人玩得意兴阑珊,望舒站起身来,想要往营帐那边走。 晏希白以为她对自己不耐烦了,紧张到扯着她的衣角,“望舒,你去哪呀?” 她憋了许久,冷声道:“水喝多了,我要去小解。” “……哦……” 他松开了手,顺便给她指了指路,“往那边,要不我陪你过去吧。” “不用了。” 你也不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 荒郊野岭,别说洗澡了,便是找个蹲坑的都异常苦难。望舒让素娥在外头守着,走进了臭烘烘的营帐,最后捂着鼻子出来,感觉难以忍受的味道迟迟萦绕身侧,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想往回走,却看见方才摔倒的小姑娘,摇晃着女侍卫的胳膊,一脸紧张。 女侍卫不可置信地扬声道:“不可能的,娘子我一直在附近守着呢,是不是你忘带了,再回去找找吧,若是急用,要不问问别人,或者派人回府中取来?” 她摇了摇头,“不可能,求求你了,帮我找找吧,事关名节,我怎么会开玩笑呢?” 望舒走过去,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了?” 小娘子皱巴着脸,“我刚才回去想要换身衣裳,却发现,藏着小衣的包裹不见了,可侍女都说明明带过来了的,你们再帮忙找找好吗?” 望舒道:“别急。” “这我怎么能不急啊!” 望舒叫人把管事的女官叫过来,她也只是说:“娘子稍安勿躁,这营中都是些大老爷们的,我们也不好意思找啊,您先冷静冷静,若是惊扰了圣人,到时候牵累的人就多了。” 小姑娘那管得了这么多,“我今年还未提亲,上边还绣了小字的,若是落到男子手中,我这辈子可怎么办啊!” 望舒轻拍着她的后背,“我去与殿下说说。” 此时,晏希白正在原地坐着,呆呆的等着望舒,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看见人影后,他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望舒招了招手,让他低头,在他耳边细声说道:“刚才那个小娘子,一口咬定自己随行的小衣被人偷了,你说是不是有人想趁机作乱,栽赃陷害?” 晏希白骂道:“手段下作,你的没被人偷吧?” 望舒摇了摇头,“不会吧,我出来之前锁好了。” 她隐隐有些后怕,“我回去找找。” 两人急急忙忙回了营帐,望舒直奔木箱,“遭了,锁有被撬开的痕迹。” 望舒从身上拿出钥匙,打开后翻了翻,松了一口气,“还在,但明显有人来过,这就是蓄意盗窃。” 晏希白走出去,吩咐掌事女官:“营中既有失窃,还不彻查到底?叫所有女眷检查行李中可有丢失,一一报备,调集所有女侍卫,搜查全营。” 女官诚惶诚恐地说:“是,殿下。” 原先只以为是个案,谁料这一查,人人都说丢了里衣,一时之间场面混乱。 上辈子未曾出现过这样的怪事,一群小姑娘嚷嚷着,要生要死,晏希白也有些焦头烂额。 望舒轻声失笑,他幽怨地说:“娘子,怎么还笑话我啊。” “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山人自有妙计,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现在可好,我看你哪有什么闲情看星星看月亮。” 他说:“我错了,以后都听望舒的,你叫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 “唉,晏希白,你说谁这么厉害啊,能在这么多禁卫眼皮底下,窃走衣物。” 这时候,一个男侍卫蹑手蹑脚来到晏希白身前。 “怎么了吗?” 他忸怩作态,最后支支吾吾地说:“殿下,不知道哪个兔崽子,把我那个……裤衩子偷走了。” 他低着头,挠了挠后脑勺。 望舒听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忙着准备考试,周三一定更哈 第68章 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小侍卫, 唇红齿白,宽肩窄腰,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 如同冬日暖阳搬引人喜欢,想来遭人垂涎亦是寻常。 “这盗贼还真是男女不忌。” 半晌后, 女官前来禀报:“殿下, 附近方圆几里都搜了个遍,愣是没有寻到失窃之物。” “那贼寇也机灵得很, 未曾留下蛛丝马迹。” 晏希白倒是不急, 问道:“所有营帐都搜查过了?” “是的,殿下,只不过……” 女官犹豫半晌,压低了身子,“大皇子正在歇息, 下官不敢带人进去搜捕,只怕扰了殿下安歇。另外,二皇子拒不配合, 下官亦是为难。” 他站起身来,“罢了, 那只好由本宫前去叨扰两位兄长。” 女官开路,正要将他往那边引。 晏希白侧过身子, 向望舒微微倾斜,说道:“今日舟车劳顿, 你也累了,先歇息吧, 我再忙活忙活。” 望舒摇了摇头, “殿下, 我陪你去吧,安抚小娘子这种事情,我还是得心应手的。” 况且,有这种热闹,她怎么能不去看呢。 入了二皇子营帐,他正喝着一碗浓稠的汤药,身形消瘦,好像只余一副骨架撑着衣冠,完全没有昔日那副小人得志的奸佞之像。 望舒嘴角嘲讽,只求他岁岁年年、生生世世永不得志,沉疴难除,郁郁而终。 晏希白拱手作揖,“皇兄。” 二皇子抬起眼眸,阴恻恻扫了望舒一眼,随后放下药碗,冷声道:“三弟好大的阵仗,带了这么一群人,所为何事?” 晏希白皮笑肉不笑,“今日营中大量女眷丢失衣物,疑有贼寇作怪,遂命人四处搜捕。” “怎么,我还缺她们那几件衣裳不成,三弟是信不过我的人品,还是借机蓄意挑事?” “皇兄不必如此着急,查无遗漏,就剩你与长兄住处未曾搜查,我也只是求个心安理得。皇兄做事光明磊落,做人亦是坦坦荡荡,还会怕查出什么不成?” 真是好一个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二皇子此人,可还真配不上这八字。 他有些动怒,将案几上的药碗甩落在地,“晏希白,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我好歹算你兄长,没向父皇请命,没有任何批准,没有任何证据,便想带人来我这儿撒野,挺嚣张的嘛?” “事出从急,若这事情不能尽快查出,闹到父皇那里,误了明日田猎,那便是罪过了,兄长应该不会希望如此吧?” “行,你搜,我看你能搜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二皇子恶狠狠地说。 晏希白朝身后人使了眼色,“怎么,得了应允还愣着作甚,快些搜完,莫要让皇兄等急。” 侍卫们一拥而入,开始翻箱子,翻被褥,试图真的找出些什么。 晏希白确实好整以暇,在二皇子身旁坐下,慢悠悠给他到了一盏茶,“皇兄消消气。” 可他转脸便与侍卫说道:“每一个角落都别放过了,不然日后还有人说哪里没查,怪罪到皇兄身上来,岂不是冤枉了他。” 二皇子眉毛皱的快要夹死苍蝇了。 侍卫们一个个面冒冷汗,翻起东西来噼里啪啦,砰砰锵锵的,二皇子气得摔了茶杯,“找够了没有,还不快滚!” 他们渐渐停下了动作,“回殿下,无。” “行吧,那便不打扰皇兄歇息了,听说皇兄近日身子越发不好,唉,别太挂念先皇嫂,往前看吧。” 二皇子拽紧了拳头。 晏希白牵着望舒的手,两人一起出了营帐。 出了门,望舒便憋不住,笑了出来,“晏希白,你怼人的功力见长啊,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样子么?就像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欺负主母的妖艳小妾,挺神气的嘛。” 他说道:“不敢不敢。” “那还要去大殿下那里么?” “一视同仁,免得与各位皇兄生了嫌隙。” 到了目的地,女官与守门侍卫交涉,“营中丢了东西,劳烦让行,我们要进去搜查一番。” 侍卫将众人拦住,“殿下正在歇息,有事过两个时辰再过来。” 女官有些难堪,与晏希白商量道:“殿下,你看这,要不算了吧,反正也不缺这一处,依照大大殿下的品性,又怎会与这等荒唐事挂钩。” “不是我不相信长兄品性,只是怕有人蓄意栽赃陷害。” 许是外边太过吵闹,大皇子醒了过来,帐营中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何事在外喧哗?” 晏希白拔高了声音:“皇兄,营中有盗贼作祟,还请让我带人进去搜查一二。” “好的,稍等片刻。” 这大皇子倒是个好说话的人。 未过多久,他便披着外衣,掀开了门帘,“进来吧。” “谢过兄长了。” 大皇子沉默寡言,好像对这种事情也并不上心,任一群人在里边东翻西找,也懒得过问。 望舒与晏希白并肩而立,只觉颇为沉闷。 这位殿下如同朝堂之上的边缘人物一般,她倒是没什么特殊印象。只是听说,他母亲出身低贱,圣人便连带着他也感到不喜,少时在冷宫中呆过一段时日,饿得面黄肌瘦,还常常被宫女太监欺负。 望舒是有些不信的,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还能如同街上乞丐一般凄惨不成? “殿……殿下,找到了!” 一个侍卫颤抖着说,众人齐齐向他看去。 只见他从矮小的床榻下翻出了一个包裹,打开之后,鹅黄、玫红、青绿,上边绣着并蒂莲双生花,绣着鱼水合欢,绣着一双鸳鸯抵头缠绵,是女子最为寻常的肚兜。 大皇子神色不动,“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床榻之下。” “啊——” 有人往床塌下继续翻了翻,谁料包裹抖落,里边东西噼噼啪啪落下,除了衣裳,还有…… 场中之人都目瞪口呆,甚至一个个羞红了脸。 晏希白捂着望舒眼睛,急促到引起一阵轻咳,“娘子勿看。” 可她还没看清楚呢,所有人都一副惊讶的样子,她又实属好奇。 “靠,不是吧,大皇子竟然有这种癖好。”有人轻声嘀咕道。 大皇子巴巴地解释,“这,这不是我的,我今日陪父皇祭祀过后,又处理了些公务,回到营帐中便倒头就睡,实在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在床榻之下。” 晏希白有些仓促地说:“皇兄不必惊慌,我定会查清楚,给众人一个交代,也会……还你清白。” “告辞。” 随后他急匆匆推着望舒出去了。 望舒好奇道:“殿下,是找到了什么吗,为什么不让我看呀?” 他说:“娘子别问了,不是什么好物件,看了也只会平白无故脏了你的眼。” 他越是这般说,望舒便越是好奇,“殿下殿下,说说嘛。” 晏希白确是守口如瓶,“望舒,你先回去歇息可好,我还得好好查案。” “行吧。” 望舒见问不出来,便趁着别人攀谈,听了个墙角。 一个女侍卫说道:“没想到大殿下看着沉稳,私底下竟然喜欢这些,那些玩意儿可真是千奇百怪,我之前在春宫图中见过,还觉得稀奇,没想到还当真有,这一个个皇室子弟、达官贵人,玩得可真花。” 小宫女回道:“哎,我早便听说了,这大殿下也就看着温和,实际上特别喜欢在房事上虐待人,我有个小姐妹自荐枕席,本以为能爬上床榻,从此富贵滔天,谁料被弄得个半死不活,还讨不到名分。” “就是就是,有回我打水从殿下厢房中路过,隐隐约约听到里边有女子哭泣,还有皮鞭抽打声,听着可渗人了。” “不是吧,这也太可怕了。” 望舒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嘴巴睁开得老大,这大皇子喜欢搞性虐待啊,果真是没一个好东西,穿得人模狗样,却竟干些畜牲才做的事儿。 “那不是,京城中好多贵公子哥喜欢玩花的,有时候左手男倌,右手女妓,仗着有几个权势,为所欲为。” 她们聊得越来越恶心,望舒甚至忍不住倒胃干呕。 第二日,这事情没能查个水落石出,依旧无法瞒天过海,抖到了圣人面前。 皇帝盛怒,“你们这一个个废物是怎么办事的?盗贼都盗到自家门口了,却没一个人看见,全都是废物,一群废物,吃着百姓赋税的粮饷,什么都干不成!” 晏希白身为冬狩筹办之人,自然是担了很大一部分责任,也承受了不少怒火。 可他就索性默默站在一旁,骂便骂吧,气的又不是自己。 “圣人息怒,这般功夫极有可能是江湖中人,他们隐姓埋名,四处逃窜,追捕起来还有些困难。”有老臣出来说道。 大皇子还在坚称自己实在无辜,不知为何这等赃物落在了自己床榻下。 陡然间一支飞箭从他耳边略过,直直插在了不远的木柱子上。 惊魂未定,场上一片慌乱,“有刺客,护驾!护驾!” 然而老大臣嚷嚷了许久,四处草木未动,侍卫收了刀剑,暗叹虚惊一场。 而那飞箭之上,竟挂着一封书信。 作者有话说: 更了更了,什么东西,是会被口口的东西呜呜 回去翻了翻之前的,“每天,朝他”会被口口掉“天,朝”,偶买噶为啥为啥 第69章 真心 侍卫颤抖着往前, 踮起脚取下书信。 皇帝问:“这是何物,呈上前来。” 他身旁的太监接过,打开一瞧, 便忽然跪了下来。 上边写道:“王室荒淫无度,迫害天下女子, 大皇子晏明修尤为甚, 欺骗、伤害、杀戮,桩桩件件天理难容, 古语有云,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有证据已经呈送大理寺,若狗皇帝执意保全孩儿,便由我替天行道,匡扶正义。” 未留名姓。 晏希白回来之后, 便与望舒说了此事。 望舒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唉,此言此举, 于圣人而言,是挑衅皇家权威。他勃然大怒后, 命人全城搜捕,定要将那人抓捕归案, 压入大牢。” 望舒亦是叹了口气,“非但没有告发之功, 反而得含冤入狱,问罪砍头, 试问此后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上奏陈情?” “那大皇子呢, 总归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吧?” 晏希白说道:“证据凿凿, 他确实虐杀多名女子,父皇不愿此事流出,有损皇家威严,叫所有人守口如瓶,而大皇子,也只是暂押府中。冬狩,亦是如期举行。” 意料之中,“可为什么人生来命就不同,那些被折辱至死的女子呢,她们家中亦有父母长兄,这也未免太叫人心寒。” “对了,殿下,那偷东西的,与送信的可都是同一人,哪路英雄好汉,有如此本事?” 晏希白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猜是她,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盗贼。” “以前城东山头有一伙土匪,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嚯嚯了好几个大家族,后来圣人派大皇子前去剿匪,他虚与委蛇与寨主女儿成了亲,大婚当晚带人攻下山寨。或许是动了些真心,一招偷梁换柱将新婚妻子囚在了身边,后来那女子失了踪迹,或许已经死了。” “而那女盗贼正是她的姐姐,当年游历江湖,回到家中才发现满门抄斩。” 望舒觉得可笑,“又是真心,脏死了的真心。” “晏希白,我巴不得自己翻身当皇帝,可我又是个糊涂混账,自己的事情尚且管不明白,更管不了一整个江山了。所以你争气些,这世间有那么多不公,你且睁眼看清楚,惩奸除恶,学以载道。” 他说,“会的,我会的。” “可这世间最大的不公便是有皇帝啊,有人生来便是锦衣玉食,有人寒窗苦读十载,只为寻个机会,摇身一变成为上等人,有的庸庸碌碌为生计发愁,终此一生穷困潦倒,窘迫不堪。” “父皇当年亦是壮志凌云,想要开疆拓土,想要改善民生,到头来,耽于享受,更是无心政事。又有多少大臣少时便立志官拜九卿,只求为民请命,如今呢,吃着好酒好肉,又有奴仆低头小心讨好,可欲壑难填,一贪再贪。” “望舒,我也害怕,终有一天我也变了模样。” 望舒埋在他的胸膛,“变了模样我也喜欢,若是我也劝不动了,便陪你一起做千古的罪人。” 晏希白像是得了糖的孩子,眼睛如同星星般光芒闪烁,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望舒侧脸,“娘子,这情话当真好听。”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轻声失笑,“晏希白,为什么同一个父亲生的,就你这般讨人喜欢。” 他有些不解,“哪里讨人喜欢?” 望舒啾的一声亲了亲他的唇角,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真是,哪哪都长在了我心上。” “那倒是怪让人伤心的,以色侍卿可是长久之计?” “殿下美人皮文人骨,以后想必也是个儒雅的小老头,最合我心意。” 外边角声吹起,望舒催促道:“殿下,冬狩快要开始了,你倒是换身衣裳啊。” 他黏黏糊糊应了声好,望舒继续交代道:“多带些人手,万事小心。” “棋局已布好,只待鱼儿上钩,自食恶果。” 每年冬狩都会发放不同颜色的旗帜,将众人分为不同阵营,相互较量,最终夺得魁首的皇子与武将,都能得到圣人青睐,轻则黄金珠宝、赏赐无数,重则升官进爵,此后备受器重。 因此,冬狩便成了他们比拼骑射的赛事,自然而然,其中不乏明争暗斗,阴谋诡计。 若说今年有什么不同,便是多了一支女将队伍,京中擅长骑马射箭的世家小姐亦是兴致勃勃加入其中。 这会儿,那些擅长拍马屁的老臣子正一个劲的夸赞老皇帝,说此行此举是天子气度,好像让女将参加个冬狩便是特意开的恩典一般。 望舒依旧有些不放心,与戚兰成说道:“长兄,殿下刚刚大病初愈,劳烦您一路上照看着些。” 戚兰成笑道:“那是自然,山中不乏猛兽,你也小心些。” 望舒许久未曾参与骑射,技艺也生疏了许多,上了马之后,领队的女将说:“姐妹们,咱这回可不是玩闹,奔着夺魁去的,害怕的赶紧躲回阿娘怀抱。” 说实话,望舒有些害怕的,却也是硬着头皮上了。 若无意外,冬狩前,都有侍卫将些温顺的小鹿小兔赶进山中,豺狼虎豹亦是鲜少出现,但上辈子便是出现了这个人为的意外,晏希白被狼群包围,九死一生逃脱后却负了伤,望舒误打误撞便捡到了他,谁料迷了路,两人在山里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天色渐晚才有人举着火把将他们寻到。 鼓声敲响,各队人马朝不同方向出发。 望舒骑着小白马慢悠悠走在身后,戚袖只护了她一断路程,随后便按耐不住,说道:“望舒,你若是不行便在这儿候着吧,待阿姊去给你抓几只小白兔,顿顿喝汤吃肉。” 望舒愣愣地点了点头:“嗯嗯,好。” 眼看着所有人骑着马向前狂奔,她依旧不徐不疾,安静下来后,便听到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霜雪中有一抹流动的白,望舒屏住呼吸,拉开了弓箭,瞄准后哗的一声射了出去。 谁料扑了个空,小白兔被惊扰后,一边忙着四处逃窜,一边转身看了她一眼,好像在嘲笑她奇差无比的射技。 可没跑几步它便被另一支弓箭射下,挣扎过后倒在了地上。 便有侍卫过来将它捡起。 望舒抬眼一瞧,便看见了晏希白。 “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他骑着马来到望舒身边。 “我可不想跟你一块儿,毕竟你去哪,豺狼虎豹便跟去哪。” “不会的。” 两人骑着马缓缓向前,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正月十八宜嫁娶,距今还有三十日。” 望舒知道,他说的是二人婚期。 她却顾左右而言他,装作不懂,“殿下既然不信神佛,那每天都是诸事皆宜。” 眼前忽然有白鹿身影闪现,身旁侍卫说道:“殿下快看,白鹿现身,可是祥瑞降世,若能降服,今日魁首非咋们不可。” 晏希白轻声道:“那便追上去吧。” 望舒问:“这等稀罕物,殿下就不怕有诈?” 晏希白但笑不语。 一群人追了上去,可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急迫,一群人晃悠着便往深山里去。 直到白鹿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晏希白提起弓箭,往它射去。 第一箭落空,白鹿逃脱,他追上去又放了一剪,射中右腿。 随后便朝几个侍卫说道:“你们追上去包抄吧,要捉活的。” “是,殿下。” 随后,原地便剩下了他与望舒二人。 周围阴森森的,可能是心情作祟,望舒总是觉得背后生起一阵凉风。 她说道:“晏希白,回去吧,我害怕。” “好。” 两人打马转身,一路回了营帐,无事发生。 戚袖见望舒空手而归,便给她丢了几只兔子狐狸记在账上,随后又兴致勃勃往山里去了。 晏希白带回了白鹿,那些拍马屁的大臣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逮着机会就开始夸:“此乃祥瑞,恭祝陛下福泽绵长,大周江山永固,百姓安康——” 随后一群人盲目地跪下磕头:“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上边乐得呵呵。 望舒却总觉得平静到纳闷,直到有人来传,“报——” 侍卫扑倒在地,颤抖着说:“大事不好了,二殿下遇上了狼群,殊死搏斗后掉下了山崖!” 坐在上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皇贵妃站起来,指着说:“什……什么!” 说罢便晕了过去,又是一阵子手忙脚乱。 皇帝愠怒,“还不派人去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晏希白这会儿倒是装得有模有样,从震惊到惶恐,再到悲戚,最后像是抱着一丝希望,朝着身边侍卫吼道:“都愣着干嘛,快跟着去悬崖下找他!” 那神情仿佛至始至终,他都毫不知情。 可在无人的角落,望舒逮着他问怎么回事,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狼群也通人性,想要为上天惩戒坏人。” 望舒:“说人话。”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策反了他的部下,他以白鹿诱我入圈,我便赠以锦鸡狼群。” 他这会儿倒是神情愉悦,一场冬狩,败了个大皇子,如今二皇子也生死未卜。 若她是皇帝,也恨不得生十几二十个儿子,斗来斗去,多多少少还能留下几个种,最后挑个顺眼的好继承皇位。 晏希白说道:“悬崖不高,下边还有河流,我怎么舍得让他死这么快,还没折磨够呢。” 作者有话说: 要写男女主大婚了,这我也没经历过,有点卡文,周五更呐嘿嘿 第70章 破镜难圆 二皇子掉下悬崖后, 便一连失踪了好几日。 失踪就失踪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传到民间,百姓们也就茶余饭后拿出来调侃几句。 每天都有人死亡、老去, 再大的悲伤也遮不住新春的喜悦。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家家户户洋溢喜气。 以往支持二皇子的肱骨老臣也纷纷借着送礼为由, 迅速找到了下家。 只有宫里的贵妃娘娘, 和大着肚子,刚刚上位的二皇妃杜婵娟, 哭得撕心裂肺。 百官休沐, 望舒也一连倦怠了好几日,胡吃海喝,没心没肺。 父亲却忧心忡忡,“都说了不要躺在床榻上吃东西,要是二皇子出了个三长两短, 你跟三殿下的婚期又得往后推,现在宫里没个准信,咱家喜联都不敢题。” 望舒将手中果盘丢到一边, “总归我也不急,便让他的丧礼走在前头又如何, 难道还要晏希白给他守孝三年,娶不了妻?” 父亲被她气得要命, “没大没小,没轻没重, 谁叫你直呼殿下名讳。嘴上不把门,若叫外人听见, 非得将你押入大牢, 上刀山下油锅, 皮都给扒了。” “把谁给扒了皮?”这时,望舒母亲推门而入。 父亲敛了怒气,低身作揖,“夫人。” 这对离异夫妻目光交汇,一切情绪都变得晦涩难懂,她浅笑着欠身行礼,“我不过一介草民,担待不起。” 父亲垂下眼眸,有些落寞,“你们聊,我先回去处理公文。” 望舒一个侧身,从床榻上翻起,随后落了地,走到一旁倒上一盏热茶,说道:“阿娘快坐,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她一边坐下,一边说:“寻个清静。” 行吧,外祖父那个小老头来到京城之后,看见哪个郎君都欢喜,闲来无事抓上酒楼唠嗑几句。 “哪里人士?” “长居京城。” “可有娶妻?” “妻死,育有一子。” “鳏夫好啊,我女儿死了夫婿,改日给你介绍介绍,若是看对眼便凑一对鸳鸯。” 就这样,阿娘前前后后被安排着见了许多郎君,终于遇上个志趣相投的,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大献殷勤,追求狂热。 外祖父神气地跟望舒说:“看吧看吧,我给你阿娘寻了个好归宿,日后我老来归西,也可以瞑目了。” 结果却被望舒父亲搅了一趟浑水,带着官兵上门,说那人身负命案,要抓回大理寺受审。 当时父亲目光赤、裸裸落在阿娘身上,“以后擦亮眼睛,别信错了人。” 好像在说,看吧看吧,你遇上的人也就那个样,还真觉得一把年纪能再嫁个好夫婿。 阿娘说:“什么时候御史中丞还要管大理寺的案子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不劳你费心。” 他紧绷着身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外祖父也生气,“女儿啊,城东的李郎,杭州来的沈郎,要不要见见?你放心,我都查过底,绝对不会出差错。” 阿娘说:“见。” 后来,一次两次可以说成偶然,三次四次便真的是蓄谋已久。 父亲锲而不舍赶走了一个又一个郎君,迟迟才说出心底事。“若我将赵氏母女送出戚府,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么?” 母亲无奈地笑了笑,“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御史大人,往前看吧,别来我这儿自找麻烦了。” 望舒恨不得拍手叫好,贞洁是男人最好的聘礼,丢了你还妄想娶妻。 素娥捧来热乎乎新出炉的糕点,望舒忍不住又尝了几口。 阿娘说道:“你好像胖了。” 她手中糕点掉落,眼中泛起酸涩,“你怎么可以说我胖了呢?” 低头掐了把肚子,她才没有长胖呢,又挑了一块干果放进嘴里。 “嫁衣试了没,哪里不合适我再给你缝缝补补,剪剪线头。” “阿娘你放一万个心,尚衣局做的衣裳,又怎么会出纰漏呢?” “万事只有自己上手才能图个心安,素娥,快拿出来让她试试,别磨磨唧唧了。” 当望舒穿上嫁衣之后,腰封缠了上去,她终于意识到,该吃素了。 许是不该表现得那么开心,晏希白带着望舒参加宫宴,贵妃发了疯一般在圣人前吵吵闹闹,“陛下,可有二郎消息,求求您再多派些人手,去找找吧。” 皇上一脸深沉,“为人父母又岂会不担心,既然翻山越岭寻不到尸体,定然还存在一丝生机。” 望舒与晏希白对视一眼,默契地压住嘴角,刚想为二皇子哭丧,便有侍卫气喘吁吁来传,“陛陛陛下,二皇子找,找到了!” 一口气喘不上来,在场诸人无不屏住鼻息。 话一落地,贵妃娘娘从悲戚到狂喜,不顾身份奔了下来,晃着侍卫,问道:“你说什么!找到了,在哪?” “快说啊,我的皇儿在哪?” 侍卫回道:“在河水下游的一个小村庄,但是二皇子因为脑部受创,失了记忆,险些与一个村姑拜堂,纠缠着不愿随我们回京。” 人间处处是荒唐,望舒与晏希白轻声耳语,“皇子和村姑,倒是有趣。” 晏希白给她递了一块糕点,“怪可惜的,失忆却未曾失智。” 望舒看着软软糯糯的花饼,吞下口水后摇了摇头。 晏希白失落了一会儿,便问道:“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嫁衣穿不上了。” “还有一些时日,我让尚衣局的人再改改。” “我的意思是我要……抑制口腹之欲。” 他有些懵,呆呆地应了声好。 然而,第二日他便派人送了满京城玲珑满目的美食,望舒光看着却不能吃。 婚期在即,他却好似陷入了莫名的兴奋与喜悦。 除夕过后,便又进入了冗长的假日,两人手牵着手步行游街,望舒要给他挑一件衣裳,掌柜的口若悬河,夸赞道:“郎君丰神俊朗,这身墨绿衣裳最衬您的气质。” 晏希白直勾勾盯着望舒,有些晃神,反应过来后笑着说:“是啊,还有五日我便与戚娘子成亲。” 前言不搭后语,掌柜的人傻了,“那恭喜恭喜?” 望舒只好尬笑着将他拉走。 坊市中有个卖木偶人的小摊,望舒正细细挑选着小木人,老板看着他们,颇有几分感慨地说道:“当真是一对璧人。” 晏希白羞怯地挽起望舒手臂,“你怎么知晓我们过几日便要成亲?” 摊主呵呵笑道:“恭喜恭喜啊,既然有缘,我替你们刻一对木偶吧。” 或许是被他的笑声感染,望舒也有些欣喜,“多谢老板,祝您财源广进啊。” 瞧着晏希白那黏人的样子,望舒揪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说:“天天挂在嘴上,你烦不烦啊?” 他红着脸说,“值此佳期,一生一次,不烦的。” 望舒面无表情地说:“呵,还一生一次,这大婚想要多少次便有多少次,你也不觉得繁琐。” 他连忙说道:“我不娶妾!” “我是说,你若喜欢,我们便离了又合,你要多少回我便陪你多少回,行吗?” 他摇了摇头,“不离,这不一样的。” “你别开玩笑,也别不喜欢我。” 小郎君委屈巴巴低着头,脆弱又伤感,望舒牵起他的双手,踮起脚在他耳边说道:“喜欢喜欢,喜欢死了。” 过了许久,老板刻好木偶,又细心用手帕包上,递给二人。 冬日里天黑得快,千家万户亮起了灯笼,望舒伸了个懒腰,锤了锤累得发酸的大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晏希白,该回去了。” 从白雾弥漫的清晨,一直到日落黄昏。光是想到此后余生,每时每刻都是二人携手共度,晏希白便觉得整个人都陶醉在了蜜糖里。 分别的路口,望舒说道:“殿下,该放手了。” 他却将她揽入怀中,迷迷糊糊可就是想亲亲她,气息灼热,在寒冬中不断缠绵。 望舒想要挣脱,“殿下,大庭广众之下呢。” 晏希白一手替她盖上了宽大的斗篷帽。 她想,他一定没有听说过掩耳盗铃的故事。 出嫁前一天,宫里的女官过来耳提面命,千叮咛万嘱咐,哪个时辰该过哪个门,什么时候拜过天地祖宗,什么时候给人敬酒。 望舒觉得她太过聒噪,“懂了懂了,会注意的。” 随后便让侍女将她打发走。 阿娘忸怩地将她单独留在房中,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望舒打眼一瞧,是她早八百年便赏过的活春宫,阿娘她耻于说这些,又怕女儿不懂,将东西塞到她手中,说了句:“你好好看看。” 便又离开了。 望舒翻了翻,随便扔至一旁,无聊至极。 门外有人传道:“娘子,二皇子妃前来拜访。” 望舒霎时打起了精神,她就说嘛,原来这么沉闷的原因竟是缺了个找事的。 她唤道:“让她进来吧。” 也不知道这小妮子想掀起什么风浪。 杜婵娟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肚子已经显怀。 “请坐。” 杜婵娟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 “二皇妃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杜婵娟捻起一块糕点,正要往嘴里放,望舒制止道:“别吃——” 作者有话说: 更了更了,星期一倒v 70-77 第71章 大婚 她有些迷惑地抬起头, “怎么了吗?” 望舒嘴角抽搐,“你怀孕呢,别乱吃东西。” 要是来个栽赃陷害, 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杜婵娟有些神伤,却还是放下了手中糕点。 她抬头打量着四周, 红烛帐暖, 珠玉玲珑,华丽的喜服挂在衣架上, 耀眼夺目。 她轻声道:“戚望舒, 我好羡慕你啊。” 望舒尚未清楚她的来意,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没有回话。 她接着说道:“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一口水噎在咽喉,不上不下, 望舒想,她不会也背着二皇子,偷人了吧…… “说出来, 你也别嫌我烦。在京城之中,我也只能同你说道说道了。” 望舒细细听着, 这种皇室密辛又岂能错过,“他, 是谁啊?” “还能是谁,二皇子殿下呀。” “我父亲受人连累, 无端牵扯进了一桩走私案。为了保全一家老小,我答应贵妃娘娘嫁给他当侧妃冲喜。一开始也只想利用他, 与他相敬如宾, 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就好。” “可他对我真的很好啊。他记得我每一个禁忌和喜好, 我不喜欢吃葱,他瞧出来后,府中饭菜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时候处理公务晚了,他带着一身寒气归来,顾不上洗澡便钻进被窝。我迷迷糊糊说了句怕冷,他此后无论多忙,都会在火炉前将自己烤得暖和。” “我怀孕期间什么都吃不下,神情恹恹,他也不嫌我矫情,找了京城中最好的厨子,说要一直做到我满意为止。” “我双脚浮肿到难看至极,他也从不嫌弃,会小心翼翼替我裹好,免得着凉。” “我曾经嫌他是粗鄙之人,行事过分嚣张,可这种种小意讨好,又叫我如何铁石心肠。” 望舒嗤笑:“你可真容易满足。” “可当我渐渐沦陷,他却失去记忆,十几日,他爱上那个救起他的姑娘,甚至不顾一切要娶她进门。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说着,她眼泪便从双颊滴落。 望舒冷情冷肺,无动于衷,充当着任她诉苦的木头人。 她哭泣着说:“我哪里比你差,我又哪里比不上那个完事不懂的村姑!” 望舒嗟叹道:“怪这命运吧。” 也怪你自己。 “是啊,命运如牢笼,苦痛是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她越说越越激动,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拍了拍她的肩膀,望舒安慰道:“冷静冷静,想想你还有父母兄长,还有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男人算什么,没了再找就是了。” “要我说啊,就得好好安胎,也别胡思乱想。”望舒转身便与她的贴身丫鬟说道:“怎么回事的,还不快送皇妃回去歇息。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能担待得起吗?” “是。” 总归是送走了这尊大佛,她过来不会只是为了找自己诉苦吧,当真无趣。 ———— 正月十八宜嫁娶,宜冠笄,宜会亲友,宜出行。 风雪停了,隆冬里升起了暖阳。 一大清早,戚府门外便响了鞭炮,锣鼓声起,丫鬟们叽叽喳喳不知道谈论着什么,一群人闹哄哄催着望舒起来。 洗漱过后,又吃了些暖粥养胃。妆娘提着一箱子胭脂水粉走了进来,一边替她梳妆,一边说着些讨喜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穿上隆重的嫁衣,望舒端坐在床榻之上。 儿时那些姐姐妹妹,邻里的三姑六婆,铆足了劲钻进她房中,一人一句害得她接不上话来。 “小姑娘漂亮呦,那三殿下也是个俊朗的,日后生个小女娃,不得叫京城中的郎君迷了眼。” 还有不知道哪来的姑姑,凑到她耳边说:“望舒娘子,我跟你讲,这男人没有一个不偷腥的,我探听了一番,三殿下还未纳妾吧。你表妹模样清秀,说话也讨人喜欢,要我说,免得日后叫她人占了便宜,不如现在就把她带在身旁,好歹是个知己的,免得日后勾心斗角。” 直到长姐吼道:“哎呀,一个两个别挤在这儿,迎亲的队伍马上就来了,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众人耸了耸肩,安静下来后,退到一边,给迎亲的人让了道。 小宫女递来遮羞的扇子,望舒接过后,拱手于胸前,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勉勉强强看清了路。 女官走在前方,望舒亦步亦趋跟着她来到门前。 晏希白看见她后,便下了马,搀扶着想送她上轿。 望舒别开扇面,回头看了眼戚府,阿娘笑着看向她,阿耶板着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大父扶着大母,笑得呵呵。 女官提醒道:“娘子请上轿,莫要坏了规矩。” 晏希白在她身旁,笑着说:“娘子今日冠绝京城。” 望舒反驳:“何时不是?” 女官急急燥燥,不断催促。 望舒最后看了眼住了十几年的戚府,叹了口气,踏上喜轿。 锣鼓吹响,冰天雪地里是十里红妆。 这是望舒走过最漫长的一条路,轿子上偷偷备了些吃食,窗帘紧锁,她饱餐一顿后照着小镜子补好口脂。 晃呀晃呀,满头的珠钗动来动去,叫人急躁。 热闹中她好像听见,晏希白轻声吩咐伙夫,“抬稳些,走慢些。” 女官却说:“殿下,不能误了吉时。” 他好像又轻飘飘说了句什么,女官彻底闭上了那讨人厌的嘴。 许久,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后。 小宫女掀开门帘,“娘子,到了,请下轿。” 她拾起团扇,又遮在面前。 下轿之时,不远处有人燃气了鞭炮,望舒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晏希白的手已经先一步覆在了他耳朵上。 两人抬眸对视,不知谁更多情。 望舒想,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啊,干净、清澈,纤尘不染。 晏希白想,她的眼睛可真好看啊,像三月里的桃花带露,是春意浓。 两人并肩走入皇府中,望舒打起精神,不敢低头。身旁的小宫女提醒道:“娘子,小心台阶。” “娘子,该跨火盆了。” 天子端坐高堂,丞相百官也在一旁看着。 望舒看到了二皇子,失忆之后竟然傻愣愣的,还有大皇子,除了有些颓废,倒瞧不出其他。 拜过天地拜父母,喜娘高呼:“送入洞房——” 望舒紧张地转过身来,在小宫女引路下,正要往厢房走去。 谁料小宫女出其不意,抽出短刀,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便狠狠插入了大皇心脏。 乌黑乌黑的血从他胸膛露出。 “护驾啊护驾啊——” 侍卫连忙一拥而入。 望舒胆战心惊,想要后退,然而小宫女却紧紧拽着她的手腕。 来不及抽出短刀,小宫女便一个转身挟持住了望舒。 她掐着她的咽喉,威胁道:“别过来,都退后。” 晏希白紧张地指使侍从,“让开。” 又与那小宫女商量着说:“放了他,我做你的人质。” 老臣连忙劝道:“殿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晏希白道:“听见没,我比她有用。” 小宫女未曾听信他的话,反而抽出另一把短刀,架在了望舒脖子上。 望舒手心直冒冷汗,“侠女,义士,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动剑。” 小宫女调笑道:“娘子今日大婚,杀个人给你贺贺喜,可还开心?” 随后她又与晏希白说道:“你比这小娘子聪明,我玩不过你。” “都退后,别跟过来,不然殿下年纪轻轻便要丧妻了。” 她刀剑对准望舒脖子上跳动的脉搏,带着她一路走出皇府。 望舒余光中瞟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大皇子,侍女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喊道:“还有气,传太医传太医!” 杀了人的小宫女有些鄙夷,“那刀我抹了毒,药石无医。” 望舒问:“你……你要带我去哪?” 她说道:“放心吧,小娘子,我不杀无辜之人,今晚定还你一个洞房花烛夜。” 老皇帝看着这场闹剧,气急败坏,吼道:“快将这妖女速速拿下!” “啧,这皇帝还真是铁石心肠。” 望舒感觉脖子上的刀贴在了肌肤上,“你刀拿稳啊,别抖。” 侍卫步步紧逼,晏希白说:“让她们走,别追!” 侍卫不敢动了,小宫女挟持着望舒,一路到路口转角,解了麻绳后揽着她跨上马车。 老皇帝在身后吼道:“赶紧追上去!” 骏马往前疾驰,忽然,小宫女身体一僵,口吐献血,她微抬起手,够到后背拔出了箭,又用衣袖将血抹干,骂骂咧咧:“这狗皇帝。” 眼看着天黑了,她却挟持着人质,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门,路越来越偏僻,望舒挣扎了几下,“你快放了我。” 她说不行。 望舒有些急了,她却从怀中抽出一块浸过蒙汗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 望舒渐渐失去知觉,倒在了她的怀中。 一觉醒来,周围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不远处燃起了火堆。 打眼一瞧,是深山老林里的山洞。 望舒揉了揉酸胀的肩头,走了过去,那个小宫女正在火堆旁坐着。 她问道:“这就是你还我的洞房?” 她嗤笑道:“中途出了点意外,你得陪我在这儿住一晚了。” 第72章 她善良亦大方(双更合一) 望舒:“呵呵。” 她打了个哈欠, 找块干木顺势坐下。环顾四周,不会真要在这种湿冷的洞穴过一晚上吧…… “姑娘便是先前偷小衣栽赃大皇子那个盗贼吧,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她说道:“行走江湖从不留名,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便不用结识了。” “那总得有个称呼。” “洛芯柔。” 望舒:“好娇的名字, 与你一点都不搭呢。” “对了, 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她含糊道:“再说吧,等我躲过那群官兵追捕。” 望舒无言, 也不知道晏希白是不是在外头找疯了。 洛芯柔扔了一个包裹给她, “你这身嫁衣太惹眼,赶紧换了。” 她就着篝火微弱的光打开了包裹,手底下是一片粗糙。“粗布麻衣,我穿不了,会起红点。” “别作别闹别废话, 赶紧换了。” 身处这种境地,望舒也不耐烦,她将包裹重重扔至一边, 抱着手背对着她,“你好凶。若不是你, 我如今会在山洞里过夜?” “太冷了,明早再换。” “唉。”望舒叹了口气, 倚在泥墙上,闭上双眼, 却迟迟睡不着。 山风习习,天这么冷蛇也懒得出来, 若是遇见饥肠辘辘的孤狼, 会不会趁她睡着, 一口一口将她吞吃下肚。 想起吃的,她便觉得有些饿,今日累了一天也未曾进食。 她翻身问道:“喂,我饿了,你把我拐出来,总得负责一日两餐吧。” 洛芯柔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吃的,啃树皮你要不要?” 望舒心一酸,想哭。 她安慰道:“明天找到歇脚点,我给你买胡饼。” “我想吃馄饨,我想喝牛肉汤,我想啃猪蹄,我想吃水煮羊肉。” 越说越饿。 她冷声拒绝:“别想了,我没钱。” 望舒一拍脑门,“还有蒙汗药吗?你把我迷晕吧,一觉醒来记得将我送给晏希白。” 她说:“没有。” 随后低声喃喃道:“你可真像我妹妹。” 望舒想了想,问:“是被大皇子囚在身边那个吗,还活着么?” 她嗤笑道:“若是还活着,我又何必费尽心思杀了那贱畜,给她报仇雪恨。” “节哀。”说了这句,望舒便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沉沉睡去。 若是一觉醒来能看见晏希白便好了。 —— 第二日。 “喂,醒醒。”望舒被这个粗俗的姑娘直直摇醒。 睁开眼依旧是空荡荡的山洞,外边只照进来一点微弱的光芒。 “赶紧换上衣服,跟我走了。” 她揉了揉眼睛,早起的困顿还未退去,半眯着双眼,木木的一动不动。 “别睡了,快点,不然别怪我逼你。” “呵,你现在不就是逼我吗?” 望舒不情不愿拔下珠钗美玉,一股脑塞在了包裹里面。 褪去外衣,又穿上了她给那件灰扑扑的衣服。 洛芯柔正打算把嫁衣扔了,望舒连忙制止:“别啊,就留在山洞吧,挺珍贵的,改日我再派人来取。” 她无奈说了句矫情,最终还是应允了。 望舒依依不舍将它叠好,又怕路上没钱,忍痛将珠子扯了下来。 洛芯柔怕她半路跑了,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将两人的手牢牢绑在一起。 “唉,轻点轻点。别绑这么严实,我手腕都被你勒红了。” 两人出了洞门,漂亮的晨光打下来,洛芯柔看清了她洁白无瑕的脸蛋,五官明艳大方,就连上边细细的绒毛都惹人喜欢,这样骄矜的世家贵女,便是穿上粗布麻衣也不像乡野村妇。 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引多少人频频回头。 洛芯柔从地上捧起一手雪,就要往望舒脸上糊。 “你有病啊!”碰触到冷意后,望舒便躲开了。 她说解释道:“给你洗洗妆。” “这么冷的雪,我当场裂给你看。” 洛芯柔愣愣,“娇气。” 两人行至一处山泉,望舒忍着彻骨的冷,小心翼翼用手帕擦去脸上的胭脂水粉。 洗干净之后洛芯柔还是不满意,这白花花俏生生的脸,便是女的也想香一个。她抹了把篝火余留的贪黑,左右糟蹋着望舒的脸。 望舒看着那黑不溜秋的东西往自己脸上抹,当即就不乐意了,哼哧哼哧坐在了树墩上,“这样见不了人,我不走了。” 洛芯柔不能理解,看着气势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劝道:“熬几个时辰就好了,等我找到接头人,就派人送你回京城。” 望舒偏要跟她闹,一早上饿着肚子,吹着冷风,还要被人折腾得满身污泥,是个人都得有脾气。 她一动不动,洛芯柔正要将她提起,谁料争执之下,她倒吸一口凉气,“嘶……” 她肩膀上的箭伤裂开,鲜血渗了出来。 望舒安静下来,弱弱地问道:“有药吗,我给你上点?”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扔到望舒手上:“谢了。” “还有,对不起。” “呵。” 两人骑着马一路往前,她带着望舒来到了一个小都城。收城门的兄弟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查了文书便直接放行。 最后倒是狐疑地看向她两绑紧的手,问道:“这怎么回事呢,你不会是在拐卖小娘子吧?” 洛芯柔笑着说道:“唉,官老爷您不是不知道,我这妹妹打小痴傻,若不看牢便到处跑,小时候走丢过好几回。” 说罢,她抓了一把望舒侧腰的柔,望舒只好装作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阿姊,你看那有糖葫芦,快走吧快走吧!” 官兵消除疑虑,只好放人。 除夕那股热闹劲儿还未褪去,便是八百里边陲小镇,亦盈满了喜气。 洛芯柔左拐右拐,将她带到了一条鱼龙混杂,乱糟糟的街巷。 小摊小贩还卖着早点,闻到那股香气,两人肚子便不由自主响了起来。 望舒不由分说便走了过去,“老板,来两碗馄饨。”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您看看这个能收吗?” 老板一瞧那晶莹剔透的材质,便知道是上等货。他擦了擦双手,接过镯子,笑嘻嘻道:“好嘞,我多给你加几个馄饨。” “谢谢。”望舒拉着洛芯柔往一旁坐下。 洛芯柔嗤笑道:“还真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两碗馄饨能值几钱,你便把镯子送人了。” 望舒无奈道:“私奔在外,该花的银子还是要花的。就算去了当铺,也得被坑到血亏,还不如便宜了这些受苦受难的老百姓。” 她又说道:“现在官兵没追上来,你赶紧把我放了,我自己去找官府,让他们把我送回京城。” 她摇了摇头,“你哪只眼睛知道没人追了?” 望舒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气氛一片死寂。 洛芯柔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自从将你挟持走,便一路有影卫跟着呢。他们只是暂时不敢动手罢了。” “哦。” “热腾腾的馄饨来啦——” 老板将混沌端上桌,热气扑面而来,望舒擦了擦脸,却沾了一手背的炭黑。 她扬了扬与洛芯柔绑紧的右手,问道:“可以松绑吗?我要吃馄饨。” 她说:“这不还有一只手嘛。” 望舒闻着味却吃不着,苦大仇深的盯着她,“我又不是左撇子。” 她叹了口气,“行,我是左撇子。” 她换了位置,又将望舒左手绑上。 望舒小声埋怨了句:“至于么。” 然而她也只好将就着填饱肚子,正当两人吃得差不多,洛芯柔抬头问:“还要么?” 望舒摇了摇头,她冲着老板喊道:“再来一碗!” “得嘞——” 望舒小口小口喝着汤,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暗卫暝烟,她换了一身打扮,穿着寻常妇女的衣裳,肩上还背着一个菜篮。 暝烟佝偻着身子走过来,“来一碗馄饨。” 说罢便在望舒身旁的桌子坐下。 望舒有些紧张,她小幅度动了动被绑的左手,完了,这洛芯柔也不是个吃素的,绑的死紧死紧。 场面一度僵持,直到洛芯柔发出满足的喟叹,“真饱,痛快!” 说完她拍着肚子,打了个嗝。 望舒咳了两声,“那个……” “怎么了吗?” “我想如厕。” “我也有点想。” 两厢对视,便一起哼哧哼哧找了个茅房。 “能不能先解开啊?”望舒有些故作不自在的问。 “你害羞个啥,今天都在我面前脱衣服了,一起上个茅厕怎么了?” 望舒恼道:“你羞不羞呐!” “行行行,真拿你没辙。”她给望舒解了绑。 望舒捂住口鼻,慢悠悠进了茅厕。 很快,外边便传来了打斗声,望舒打开木栅门,正打算偷溜,洛芯柔便追了过来,喊道:“别跑——” 可紧接着,便有一大群侍卫过来,生生将她钳制住。 宿夜未眠的晏希白也出现在了望舒面前。 皮肤白净,面容姣好,眼底还有些青黑,一身衣裳倒也光鲜亮丽。 反观自己,穿了粗布麻衣,胭脂水粉洗不干净,左边红一块右边白一块,还被洛芯柔抹了满脸炭黑。 晏希白微微张开了双手,望舒向他飞奔而来,然后蹭啊蹭,把他的衣服也蹭的脏兮兮了。 “晏希白,你怎么才来啊,昨晚我在山洞睡了一整宿。” 他安慰道:“嗯,你的嫁衣我捡回来了。” 洛芯柔被真真正正套上了手铐,她平生不识大字,倒是还记得几句西楚霸王的临终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望舒悄声问道:“殿下,这人怎么处理啊?” 晏希白回道:“押回去,交由大理寺审判定罪。” “那她是不是必死无疑?” “她杀的是皇子,必死无疑。” “嗯。但都说血债血偿,大皇子残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洛芯柔说要替天行道,杀了他,却要一命抵一命。” 晏希白打湿手帕,替她擦干净脸,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两人坐上回京的马车,望舒已经被折腾得困顿,干脆枕在晏希白怀里,想要闭眼入睡,但山路崎岖,晃得难受。 她半梦半醒,迷迷糊糊说道:“晏希白,大婚那一天,我还想着,要不从此我们私奔吧,私奔到海角天涯。从江南水乡到湘西苗寨,从云贵高原到大漠黄沙,活了两辈子都没去过这些地方呢。” “埋身红尘中,看天下熙熙攘攘,从此粗茶淡饭,做一对寻常夫妻。” “可被这么挟持着走了一路,突然发现还是京都好。闲时红袖添香,舞弄风雅,吃茶下棋,喝酒观花。富贵闲人也有富贵的好,你做你的储君皇帝,我平日里捣鼓捣鼓生意,赏风赏月赏美人,若是不小心有了娃娃,我们爱他护他养好他,等到他长大了,娶妻或者嫁人,此后是儿孙满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晏希白低头替她理好凌乱的头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时,暝烟在马车外说道:“殿下,在押送途中,不小心让那女贼逃脱了,侍卫一路追击,眼睁睁看着她坠下了悬崖。三日后会在底下寻到一具女尸,尸身腐臭,面容尽毁。” “好。” 望舒打起精神,勾着他的脖子起身,凑近了,肆意盯着他的双眼,笑道:“怎么,你放走她了啊?” 晏希白扶着她的腰,又是近到让心尖也发颤的距离,“不,她掉下悬崖死了。” “嘴硬心软,殿下,你可真好,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弑兄仇人。”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王权之下,君不君,臣不臣,父不是父,子不是子。” “尔虞我诈,蝇营狗苟,拉党结私互相包庇。她这种江湖人侠肝义胆,倒是少见了。” 望舒轻声叹道:“那我便自认倒霉,无端被毁了个洞房花烛夜。改日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他声音暗哑,“父皇允了婚后三日休沐,你要的洞房花烛夜,随时补上。” “只有三日吗,不够。”车辙滚过枯木枝,轧得吖吖做响,望舒在他耳边笑得风流。 然而,望舒也是只会贫嘴,做起事情来却有心无力。 马车一路来到王府门前,望舒已经在晏希白怀中睡去。 素娥从外边掀开门帘,小声唤道:“娘子?” 晏希白却叫她噤声,随后轻声慢步将望舒抱回床榻。 刚一落榻,她便清醒过来,睁开迷糊的眼睛,双手还勾着晏希白。 眼前是红红的床幔,她后知后觉,“回来了呀?” “嗯。”晏希白在一旁侧躺着看她,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缱绻深情。 她说:“殿下,我好饿。” “那我去吩咐厨房做点东西,今日想吃什么?”他柔声问道。 “我要吃肉,素了这么多天,这个劳什子婚礼终于结束了,我要顿顿吃肉。” “好。你再睡一会儿,一觉醒来就有得吃了,我先进宫述职,晚些便回来。” “嗯嗯去吧去吧。”她真是一个体谅人的妻子。 晏希白却不满意了,“别人家的夫妻都是你侬我侬,不忍分离,娘子真不打算继续挽留一下么?” 望舒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嘟着嘴亲了亲他的脸颊,“晏希白,你怎么这么黏人啊?” 他说:“再抱一会儿。” 望舒埋在他的胸膛,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过了许久,她坐起身来,“好了,快走吧。” 晏希白走后,素娥便给她上了吃食。 “娘子舟车劳顿,在外奔波许久想必也是辛苦,我让人炖了云母粥,甜糯可口。” “这道柠檬酸菜鱼味鲜开胃,还有炙烤羊肉,酱猪蹄子,兔羹与虾生。” 望舒看着一道道色泽香艳的美食,心情颇好,二话不说便提起碗筷。 有人在一旁说笑道:“素娥,怕是要改口叫皇妃娘娘了。” 望舒倒觉得不打紧,“一时半会儿我也不适应,之前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是。” 饭饱思淫、欲,望舒一手揉着鼓鼓囊囊的肚子,满脑却想着今晚跟晏希白躺一张床上是何光景。 房间让他一半,梳妆台让他一半,衣橱让他一半,床榻也让他一半。 她真是一个善良又大方的娘子。 以前在戚府隔着一重院落还能听到几个老爷们呼噜声震天动地。晏希白这般文雅,浑身上下都香香的,应当是不会打呼噜的吧。 望舒这人睡觉不老实,有时候一觉醒来从床头到了床尾。 到时候会不会半夜一个不小心一巴掌拍醒他。 “不行!”望舒忽然起身,“素娥,我们去外边走走,消消食。” 若是晚上他摸到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那简直羞死人了吧。即使大周朝偏爱女子丰腴之美,玉面芙蓉,身材曲线姣好者比比皆是。 小王府着实不算气派,但与戚府一家子人比起来,又显得太过冷清,太过寂寥。 望舒坐在秋千架上,看着庭前竹柏,怪不得那些文人墨客写了这么多闺怨诗。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她喃喃道。 她似乎能想象到,那一个个高官大臣的妻子妾室,没日没夜就困在这样一个牢笼之中,上要侍奉公婆,下要照顾儿女,还得与一群妾室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一生的所有期盼都牢牢系在丈夫身上。 若丈夫是个一心一意的,吵吵闹闹中便忽已白头。若是个见异思迁的,唉,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天色渐暗,周围好像又冷了不少。 晏希白至今未归,放走了洛芯柔,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挨打挨骂。 望舒小声问素娥,“大皇子死透了没?” 她回道:“那日扎扎实实挨了一刀,就没就回来,过几日便要下葬了。” “恶人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人啊,活该自有天收。” 素娥满脸紧张看了看四周,“娘子,今时不同往日,这王府咱也是初来乍到,小心隔墙有耳,说话都小心些。” “放心啦,晏希白八百个心眼子,身边的人早就摸透了,他们还能到处乱传不成?” “那娘子有没有想过,府中都是殿下的人,你日后一举一动,他们都上赶着禀报殿下,若是哪天不合他的心意……” 望舒被这一句话哽住了。 “筹码在握,暂且不怕。”望舒说道,“对了,我昨天在山洞捱了一夜,说不定身上已经臭烘烘的,快去备上一桶热乎乎的水,我要泡久点。” “是,娘子。” 回到房中,小侍女陆陆续续往浴桶中添水,热气腾腾,水雾缭绕。 她吩咐道:“都出去吧。” 一群人退去,素娥紧闭房门,在外边守着。 望舒将身上衣裳褪去,露出洁白细腻的肌肤。 房中烧了炭火,还算暖和。 她试了试水温,有些灼热,小心翼翼抬起脚踏入浴桶。热水一点点将周身浸润,莫大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浴桶旁的置物架放了花瓣,望舒捧了满怀,一点点撒在水中,花香袭来,玩得不亦乐乎。 门外传来声响。 素娥说道:“殿下,娘子正在里边沐浴。” 半晌后,晏希白的声音传来,“嗯,我先去书房。” 隔着一重屏风,隔着一扇紧闭的房门,望舒喊道:“殿下,你回来了呀?” 晏希白回道:“嗯,娘子先沐浴更衣,我去书房处理些公文。” “殿下,您不是休沐么,哪来的公文?” 他一阵轻咳,“望舒,我……” “殿下,我快洗好了,你再等会嘛。” 院落里一片寂静,月光皎洁无瑕,他本该心无旁骛,耳边却听到流水孱孱。 闭上眼,她隐隐约约的曼妙曲线浮上脑海,时有时无。 红尘杂念难以摈弃,他只能一边又一遍背着清心咒。 毫无用处,心思浮躁。 望舒却还要隔着门窗与她对话。 她的声音比蜜糖还要甜腻,她的语调比皇权富贵还要勾人,那颓靡的嗓音中好像是要引人沉沦,从此纸醉金迷。 她欣喜地说道:“殿下,我们单独辟一个浴池可好?” “若还是要在房中洗漱,多不方便啊。” 晏希白应道:“好。” “殿下殿下,我们换一张大点的床榻好不好?” “到了夏天,两个人挤在一块,多闷热啊。” 别说了别说了…… 晏希白应道:“好。” 望舒觉得整个人都泡得皱巴巴了,热水也逐渐冷了下来,她走出浴桶,将身上残留的水渍擦干净后,穿上了衣裳。 她忽然起了坏心思,看了眼置物架,使劲往前一推,铁盆倒地,噼里啪啦地响。 望舒娇声道:“啊!晏希白,我脚抽筋了,好痛。” “你进来给我揉揉可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各位小可爱看到这里~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啦,接下来是两个人互相勾引、互相拉扯的婚后日常。大家不开心了就进来嗑口糖哈,番外暂定为崽崽的女帝之路(虽然还没有崽崽出现),还有男女主现代if线,如果明天起来有空再更一章,么么哒 第73章 小人好色 晏希白听到声响后, 便忙不迭冲了进去。 素娥探着身子往里边瞧了瞧,便意识到这是自家娘子的小把戏,她识趣地给两人关上了房门。 “望舒, 你没事吧?”晏希白急急忙忙地问。 而此时,她却静静地站在屏风后, 美人出浴, 只穿了一身轻薄的里衣,眉目间还带着水雾的潮气, 她笑着看他如何焦急, 看他如何窘迫。 他无奈地松了口气,“晚来风急,多穿些衣裳。” 他将衣架上的狐裘拿下,向她走去。 走近了,身体越发紧绷, 目光闪躲,喉结滚动,声音落地是欲色难消。 望舒张开手臂, 搂住他的纤腰,他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 变得灼热。 “殿下,我脚抽筋了, 你扶我到床榻上歇息可好?” 他闷闷地应了声好,反手将望舒抱在怀中, 一路走到床榻,晏希白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了床榻上, 两人鼻息交缠, 晏希白问道:“哪里抽筋, 我给你揉揉?” 望舒指了指左侧小腿,“方才沐浴之时坐太久了,起身后便骤然抽搐,难受死了。” 晏希白任劳任怨,埋头替她舒缓痛意,“好些了么?” “嗯,轻点。” 望舒一边理着长发,一边轻声问道:“殿下,大婚那日本该还有结发礼,还有交杯酒,你什么时候得空补上?” “我先去沐浴焚香。” “好。” 待晏希白走后,她伸展腰肢,细细打量着这件新房。 许多东西是她用惯了,非得从家里带来的,相比之下,属于晏希白的确少得可怜。 望舒喜欢绮丽精致,晏希白喜欢清疏淡雅,一时之间竟有些割裂的诡异。 她下了床榻,想从书箱中找些香艳话本看,却发现又不知哪个小缺德的往里边塞了春宫图。 她走到灯下翻了翻,看得她有些心痒难耐。 晏希白却忽然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 望舒心是咯噔一跳,连忙将书合起,可光看这书封就让人脸红心跳。 两人肌肤相触,都有些灼热,晏希白头发披散开,正耷拉着脑袋,闷闷地问:“怎么看这些东西啊?” 望舒梗着脖子,强装镇定,“怎么,小人好色,君子不齿?” “愿与卿共沉沦。” “不是说要去沐浴焚香?” “侍女正在准备。”说罢,他牵着望舒的手,两人一起来到梳妆镜旁,晏希白拾起剪刀,将他们头发交缠,不分彼此,随后用剪刀剪下发尾的一小撮,打好结放入了荷包。 “结发礼成,白头偕老,不复相离。” 望舒牵着他的手,问道:“听说有些高门大户,妻子还要服侍丈夫洗漱更衣,不知道在殿下这里,可还有这种规矩?” 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 半晌后,又补充道:“若你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望舒手扶上他的肩膀,一路划过胸膛,拽着他的衣襟,“那殿下,我替你更衣?” 他急急忙忙覆上她的手,制止道:“别。” “殿下,备好水了。”小丫鬟喊道。 晏希白放下手,随后转身往隔间走去。 透过一扇朦朦胧胧的屏风,望舒看见他,小心翼翼解了腰带,脱了衣裳。 她捂脸转身,不敢多看。 浴池开辟得提上日程了,不然夜夜这般,谁又遭得住春心随着水波荡漾。 眼不见心不烦,她回到床榻上,瑟缩在被窝中,却横竖都是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呆呆地等着晏希白。 过了许久,他穿好衣裳,命人送来糕点佳酿。 他将酒倒好,招了招手唤望舒过来,“听说这是你父亲,从你出生那日便埋下的女儿红。那日他亲自送来,还托我日后好好照顾你。” 望舒走过来,侧着身子便坐在了他腿上,勾着脖子嗅了许久,“殿下身上是美人香。” “你鼻子倒是挺灵。” “是啊,若殿下日后从哪个好妹妹房里出来,可要记得洗干净了再来找我。” 晏希白将她搂紧,有些委屈地说:“净会拿我开玩笑。” “娘子可会喝交杯酒?” 望舒提起酒杯,与他右手交缠,“你说我会不会?” 两人将酒喝下。 可酒杯刚刚离唇,晏希白便揽着她的腰,俯身亲了过来。 带着酒气的吻热烈而灼热,像是雨打芭蕉,急促得惹人心颤。 望舒目光迷离,脑中昏昏沉沉,醉了酒一般,整个人都有些软绵无力,只能靠着他,依偎着他,希望他扶稳些。 “够了,够了……”望舒将他推开后,微喘着气,眼角湿润,这种感觉,太过糟糕了。 晏希白喃喃道:“不够,不够。” 他将眼前人一路抱上床榻,抬手解开帷幔。 望舒推着他说:“晏希白,快吹灯呀。” “娘子,亮着好不好?我只想好好看看你。” 她无法拒绝,无法挣脱,万里外海浪拍打着沙滩,此屋中炭火吖吖地响,香炉中传来迷人的芬芳,灯一晃便晃了整夜。 后知后觉,她沉沉欲睡,晏希白却搂着她,叫醒了守夜的宫女,“传水洗漱。” 第二日醒来,睁眼便对上了他琉璃般澄澈的双眼。 望舒内心有半分惊诧,还是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她傻憨憨地笑了笑,“晏希白,早啊。” 还有些困倦,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道:“别吵我,我再睡会儿。” 说罢,便闭上了双眼。 晏希白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大概是,做梦才想过有这么一天。” 望舒:“嗯?做的什么梦呀,怎么不与我说道说道?” 她抬起手,在他脸上胡乱摸了摸,“小郎君长得可真好。” 他抓住望舒手腕,埋在她的肩窝,两人距离又近了些,“梦到昨晚发生的事情。” 望舒低声骂了句:“登徒子,假正经!” “今日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备好。” “想吃甄家的米糕。” 他说道:“好,你再睡会儿,半个时辰后我们进宫拜见太后,路过便给你买上。” “好。”许是想到好吃的,心情都畅快了不少,望舒半起,覆在他身上,吧唧亲了亲他的下唇,随后翻了个身,睡个回笼觉。 晏希白轻手轻脚,披上外衣后出去寻个地方洗漱。 望舒起来后换了宫装,一群小宫女将她打扮得贵气雍容。 牵着晏希白的手,进了宫门之后,她才感到莫名的紧张。印象中的太后娘娘有些循规蹈矩,不苟言笑,望舒低声问道:“太后她老人家有什么禁忌吗?” 唉,天家就是这般,动不动罚这罚那,罚得轻些是折辱身体,罚得重些是要株连九族。 “无,望舒大可放心,太后这些年愈发信奉佛教,吃的都是素斋,更别说轻易动怒杀生了。” 望舒松了口气,“你说奇不奇怪,圣人信奉道教仙法,找了一群术士炼长生不老丹,太后娘娘又信奉佛法,参禅吃素,盼着什么轮回因果。” 回头看了眼身后低着头的宫女太监,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是不是富贵享多了,非要折腾自己。” 晏希白回道:“富贵这种东西,谁又会嫌太多呢。” 望舒了然,是怕享不够,一个期待今生,一个盼望来世。 她恶狠狠地威胁道:“晏希白,你老了以后若是也这般,我就去找别的小老头搭伙过日子。” 他握紧了她的手:“不行。” 入了太后寝宫,望舒在宫女指示下,端茶敬礼,又说了些讨巧话。 老太后和颜悦色,嘱咐他们二人相互扶持,莫要生了嫌隙。 随后送了望舒新婚贺礼,又拉着她的手寒暄几句。 没什么好笑的,但她嘴角弧度从未落下,该有的恭敬一分不少,旁人见了也得称赞一句落落大方。 太后说道:“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生个曾孙。瞧你这姑娘身子轻薄,过两日我让人送几服药过来补补。” “嗯,谢过太后娘娘。” “三郎啊,成了亲要多体贴妻子,别老是在书房里忙来忙去,朝中这么多大臣,少了你还会忙不过来不成?”她又与晏希白说道。 “是,祖母。” 两人相视,目光碰触,望舒有些想逃的意思,晏希白回忆,起身作揖,“那祖母,我们二人便先行告退,不打扰您歇息了。” “好,去吧去吧。” 她依旧握着望舒的手,“三郎他啊,母亲去得早,这么多年身边少了个体己人,累了病了也无人关心无人照拂。你也是个好孩子,平日里多顾着他些,让他养好身子,好吗?” 这话不是寒暄,承载了太多情谊,望舒点了点头,“会的会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晏希白说道:“父皇这会儿应该下朝了,我还得去向他请安。我先派人送你回府,可好?” 望舒摇了摇头,“这御花园倒是漂亮,我在这儿逛逛,等你一会儿。” 晏希白摸了摸她的头,“好,别独自乱走,这皇宫有不少疯狗。” 他又吓唬道:“吃人的疯狗。” 晏希白走后,望舒正百无聊赖赏着花花草草,陡然间便看见了一对熟悉的人影,正式四皇子与曲萧萧。 她躲在石山后,停下了脚步,偷偷听个墙角。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晚上更新!(我努力) 第74章 爱人相伴 望舒听见四皇子说道:“日后你离她远些, 京城中的世家贵女没有一个是善茬,全都是为了利益而活,最擅长算计人心、谋害他人。” 望舒正想细究这个“她”指的是谁, 便听到曲萧萧回道:“不会的,戚娘子素来最好, 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唉。”望舒叹了口气, 曲萧萧还是如同前世那般,与四皇子纠缠在了一起。四皇子意欲夺嫡, 日后免不了要刀剑相向、明争暗斗。 而那头的四皇子却摸了摸曲萧萧的脑袋, 笑道:“傻瓜,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为人人都如你这般单纯?” “对了,听说你这些日子正与她合伙做生意呢。” 曲萧萧依偎在他的怀中,“对对对, 你是不知道,我们生意做得可好了,上至贵族妇人下至黎明百姓, 哪一个不是赞不绝口!” 四皇子听得随意,回得亦随意, “萧萧啊,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流落在外的可怜人了, 如今回到尚书家,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又何必出去抛头露面,若说错做错岂不是贻笑大方?” “你是不知道, 那戚娘子声名败坏, 平日里花天酒地, 跟别人争风吃醋,还险些砸死燕国公府的殷二郎。若不是戚家势力大,我那好皇兄又怎么会跪生跪死也要娶到她?” “你莫要与她厮混,方才不是带你去见过母妃,她说等大皇子丧期过了,便跟父皇提起我们亲事。日后有我护着你,便再也不必担心颠沛流离了。” 望舒听着听着,便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冲上前甩他一巴掌。大老爷们嘴还那么欠,街头巷尾听到的流言蜚语,硬是被他歪曲成为事实。自己心思龌龊,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曲萧萧可不是什么清纯傻子,她反驳道:“我喜欢你,但我并不想成为你的附庸,我好吃懒做,却更想自己创造价值。至于他人如何,我自有判断。” 他换了脸色,讨好地说:“知道啦知道啦,我家小娘子最最厉害,我也只是想让你多依赖着我些,你不是想做生意么,我也认识了好些个京中的富商。说到底那戚娘子也是三皇子一派的人,若是知晓了你我二人关系,又岂会给你好脸色看?” “啧。”这话说的,可真是令人作呕,望舒故意踹了脚路上石子,闹出声响来。 还在你侬我侬的两人纷纷看了过来,在背后说人坏话被打个正着,他们一时间也是神情复杂。 曲萧萧讪笑着说:“望舒,你怎么在这儿啊?” 望舒不紧不慢地说道:“随殿下前去拜见太后她老人家。” “我听说你大婚当日被人掳走,幸好安然无恙,也祝你新婚快乐。” 望舒浅笑低眉:“谢啦。” 二皇子被人听了墙角又当中拆穿,回忆起方才说的话,面色难堪,他对曲萧萧说道:“那你们好好聊会儿,本宫先去太后宫中请安。” “好。” 望舒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指着一个闲亭,说:“走了几步腿有些酸,过去坐着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去,在石墩坐下后,一时间氛围尴尬。 她问道:“刚才的,你都听见了?” “说这么大声,能不听见么?”望舒四处张望,好像目光被风景夺走,避免了与她对视。 她说:“我相信你不是他说的那种人,你对我…真的很好。” “知道就行,说明眼睛还没瞎。” “他是我最好的选择了。我的亲生父母给了我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但他们依旧更疼爱那个打小养大的假千金,就怕日后啊,为了攀附哪个权臣将我打晕了送到糟老头子床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不由己,将就嘛,望舒理解,只是—— “也未必非得是他,京中好儿郎那么多,你又琴棋书画样样了得,随便挑一个都不会太差。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历史上那些个皇子王孙最后什么下场,大家都心知肚明。” 说罢她又感叹道,“哎,你不会真的听了他的那些鬼话,要闹着和我散伙吧?” 曲萧萧急忙回道:“自然不会!男人哪比得上金钱重要!” “倒也还算是个明白人,不过你放心,我总不会亏了你。” 说着说着,望舒抬头便看见了晏希白朝她走来,故辞别道:“三殿下过来了,改日再聊。” 说罢便朝晏希白走了过去,挽上他的臂弯,“殿下,既然今日休沐,又不急着回府,可要去哪里走走呀?” 晏希白回道:“明日送你回门,不如去市集上看看,你替我挑些随手礼?” “要我挑啊,那今日殿下可得破费了,也不知道你那一丁点俸禄能不能养家糊口。” “总不会要娘子拆东墙补西墙。” “对了,王府中缺的少的还得一并买上。” 晏希白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子放心,我再努力些多拿点俸禄赏赐,日后总不该亏了你。” “所以呀,废太子殿下,你还当真喜欢别人这般称呼你啊?” “唉,我可喜欢东宫那地儿了,够宽敞,去哪也方便。” 他应和道:“好好好,都依娘子的。” 两人出了宫门,晏希白才与她说:“刚去给父皇请安,宫殿中全是些术士老道,钦天监说,昨日夜里客星犯主,你我二人大婚那日又见了血,是为不祥之兆。父皇下令让那些老道来咋们王府做做法事,你说可不可笑?” 望舒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到也不会如此糊涂吧?” 他悄声道:“接连两个儿子,一个掉下悬崖失了记忆,一个被刺客杀死,若换做是我,也定当觉得晦气。” “而且呀,前世父皇便是因为吃多了丹药包庇身亡,方才我看见他把丹药当饭吃,便出言劝了几句,他倒是把我训斥了一顿。客星犯主,天子垂垂老矣,这京中又要不太平了。” 是啊,不太平,倒不知这回,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还是被人扣个谋朝篡位的罪名。 思及四皇子,思及曲萧萧,望舒复又问道:“晏希白,你会不会有朝一日,想把我永远困在深宫之中,绣花逗鸟,当你端庄优雅的妃嫔,当你夜半无人时的解语花?” 晏希白挽上了她的腰,闷闷地说:“挺想的,但是你会不快乐。” 快乐这种东西是什么,是锦衣玉食、高官厚禄,是岁月静好、爱人相伴。 她问:“怎么,你想让我快乐呀?” 晏希白低下头来,望舒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平生最爱看美人了,可这京中那么多漂亮皮囊,却硬是不及殿下万分之一。” “我呢,恰好认识一个画师,擅最为长画美人出浴,半裸不裸,半遮不遮,什么时候殿下能陪我去拜访他一趟便好了。” 晏希白羞恼道:“怎么,我在这儿给你摸给你看你不稀罕,还得透过一张画不成?” “自然是画上更有韵味。” 新婚头两日,当是要亲昵些,两人牵着手,在市集上挑挑拣拣,晏希白那春风满面的样子,逢人见了都得提一嘴自己的婚事。 那些商贩见他穿得富贵,嘴上的话也说得吉祥,“恭喜郎君,贺喜郎君,新婚大喜。不如看看我们新进的这批布如何,您瞧瞧这材质,这质地,上乘货!他日叫娘子给你做件好衣裳。” 晏希白被哄得开心,十分矜持地看了一眼他所说的好布,转头与望舒商议道:“娘子,赠予泰水,何如?” 望舒上手翻了翻,又听了报价,这种布一看就是专门用来坑他这种涉世未深、不是人间烟火的富贵郎君。 她皮笑肉不笑,说道:“你若是有那个闲钱,爱买不买。” 他听不懂望舒话里的意思,依旧傻愣愣地说:“好,麻烦店家替我包下。” 店家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好嘞好嘞,这就给您……” 望舒瞪大了眼睛,拽着晏希白便要往外走,“今日没带银两,改日再买。” 她恶狠狠地说:“晏希白,上赶着给人送钱啊,这种以次充好还卖高价的布,除了你这种冤大头还有谁会买?” 他失落地跟她道歉,“我错了,一切都听你的。” 看到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望舒哪还能生气,“过日子呢,还得精打细算,不该花的冤枉钱属实不该花。” “殿下日后还得是多多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哪能如现在这般不知柴米油盐究竟几钱。” “走吧,去买些糕点便回家咯。” 回到家中时,望舒已经是筋疲力尽、周身疲惫。 她倚在床榻上看着话本,晏希白洗漱过后便将她揽入怀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望舒好像能看懂他什么意思,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叹了口气,“殿下,我累了,明日还得回门呢。” “好,好吧。” 他走过去熄了灯,静寂的夜晚,四周都是漆黑黑的一片,他轻手轻脚爬上了床,从背后抱着望舒。 躺了许久,她满满的不自在,想要将身后人推开。 他却痴痴地说:“娘子,我想……” 困死了,望舒无奈地侧翻起身,四下摸黑对着他的脸,随意亲了亲,“别闹,睡了。” “好……” 作者有话说: 还是非常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快完结了,但是由于下一周太多考试,只能完成榜单规定的15000字,不会弃坑的!!! 第75章 他想为爱当三 回门那天, 望舒一大早便先去拜访了母亲。 她好像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望舒不敢看,不敢看她那些斑白的头发, 不敢看她爬满眼角的皱纹,不敢看她孱弱的身姿。 母亲见他们小两口感情甚笃, 说笑逗趣也没闹红脸, 望舒忙前忙后,又是敬茶又是送礼, 晏希白手足无措想要帮忙, 却被她一番警告:“去坐着,别来帮倒忙。” 他也只好呆呆站在一旁。 母亲笑得欣慰,握着她的手,说道:“这成家了就是不一样,做事都成熟稳重了不少。” 她又接着感叹道:“望舒啊, 这些年说来是我亏欠你良多,你冤我恨我,我都认了, 但终归还是想说声对不起。” 望舒听得心酸,埋着头不说话。 “你外祖父年老体弱, 在京城住得难受,整日念叨着叶落归根, 要回洛阳。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更是一个不孝女, 前半生亏欠太多,后半生只能一点点弥补。这些天前前后后也收拾好了行囊, 过两日便要离开了。” 望舒点了点头, 有些恍惚的应道:“好, 我送你们一程。” 母亲见她心情低落,连忙安慰:“长安与洛阳相距不远,走快些也就十来日的路程,逢年过节我便回来看你。” 不知说者有心无心,望舒却是暗暗记下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哪怕母女缘浅,亲情单薄,她不怕拥有,只怕失去,“哪有让阿娘四处奔波的道理,当是我去看望您才对。” “既然嫁入皇家,又哪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她笑着看了眼望舒的肚子,“这些年婚约一拖再拖,与你同龄的小娘子早就抱上孩子了。” 望舒呵呵笑道:“随缘,不急。” 临走时,外祖父塞了她许多草药,“这些天闲着无事跟医工学了些皮毛。” 指着一包说道:“这个是避子的,不伤身。” 他这大嗓门中气十足,吼了一声便引来众人目光,望舒皱巴着脸,“阿翁,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却满脸不在意,“嗐,别听你娘瞎说,年纪轻轻生什么孩子,又伤身体又闹腾,若是没保养好还老得快。” 望舒一听,连忙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他笑着又拿出瓶瓶罐罐的膏药,说道:“喏,美容养颜的。” “这个是清肝明目,养神泻火。” “还有这个这个,我看你家小郎君身体孱弱,上好的党参鹿茸,得给他好好补补。” 晏希白一阵轻咳,扯了扯望舒衣袖。 紧接着回绝道:“多谢美意,不过不用了,我身体还算康健。” 望舒却接过药材一股脑塞到了他的怀中,“外祖一片好心又怎可推脱,我就先替你收下了,改日叫侍女熬汤炖药,给殿下补补身子。” 告别之后,两人便坐上马车,往戚府去。 知道望舒今日回门,戚府庭前聚集了一大家子人,晏希白给每人都送了礼。 几个平辈的堂兄妹,大婚那日没能闹洞房,如今逮着机会便调侃几句,说了些荤话,晏希白起先还能不动声色,笑着会几句,那边说得越来越过分了,他也只能扭捏着回到望舒身后,求救般喊道:“娘子……” 可望舒愣愣的,没有丝毫反应,晏希白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站在角落中的江凉空。 他沉下脸来,面露不豫。 昔日戚府的小奴隶摇身一变,洗脱了满门冤案,更是官拜大理寺少卿。 他可是近年来朝中升迁最快的官员了。 晏希白想要细究她的目光与发愣究竟是为何,可得出的结果终归还是不如意。 他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娘子,看我。” 望舒回眸,见他委屈巴巴躲在身后,这才跟几个兄弟姐妹说道:“好啦好啦,一个个该干嘛干嘛去,在这里逗他作甚。” 长姐酸道:“哎呦,这才刚刚嫁出去两三日,便急着护夫了。” 晏希白听到这儿,倒是开心了,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欢快了几分,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多谢娘子。” 望舒又转头看了眼江凉空,问道:“江凉空,圣人不是开了恩典,将先前查封的江府赐还给你,怎么还住在戚府那小茅屋呀?” 他回道:“家破人亡,要那么大的府邸已然无用,倒还不如这小茅屋住得自在。” 长姐在一旁夸赞道:“以前还觉得他弱不禁风的,完全不抗打,没想到还有这般本事,如今飞黄腾达了依旧不忘本,惦记着你的恩情呢。” 望舒想,这哪能啊,怕是记挂着还未出嫁的戚容音。 晏希白搂紧了望舒说道:“倒不知江大人还住在府上,昨日与望舒准备回礼,一时间漏了你来,实在是抱歉。” 江凉空看着面前的一双璧人,亦是拽紧了拳头,“殿下有礼了,我自小便是娘子院里养的奴仆,自然受不了这些大礼。” 晏希白咬牙切齿,“江大人如今年岁不小,还是早日搬回江府成家立业为好。不知如今看上哪家的小娘子,本宫与望舒倒是能够替你牵桥搭线,成一桩姻缘美事。” 他拒绝道:“如今无心情爱,只想为国尽忠,在其位谋其职,荡尽天下不平事。” “既然江大人有如此志向,还请你说到做到。” 望舒见二人剑拔弩张,只当晏希白又在乱吃飞醋,小声嘟囔道:“干嘛呢,少操心别人的。” 晏希白眉头紧锁,呵,她又在维护他。 望舒见他蹬鼻子上脸的,连忙顺毛,道:“殿下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摇了摇头,气都气饱了,还能吃什么东西。 长兄戚兰成走过来,一手重重搭在晏希白肩上:“殿下,今日营中有马球赛,不如随我一道去瞧瞧?” 晏希白讪笑着将他厚重的臂弯退下,“不必了,婚期休沐只有三日,我想好好陪着望舒。” “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用不着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再说了,给她些时间,与小姐妹叙叙旧。” 晏希白看向望舒,满眼皆是不愿离开。 望舒笑道:“殿下闲着无事便跟去看看嘛,我还得回闺房中收拾些常用的首饰玉器,免得日后积了尘也无人问津。”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一群小郎君就簇拥着将他拉走。 望舒无奈地叹了口气,拜会了家中长辈,便回到旧时闺房歇息。 她将那些压箱底的衣物首饰,都拿出来打量了一番,最后是哪件都舍不得,可又不能全都一股脑搬空,带去王府,免得遭人口舌。 “嘟嘟嘟——”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望舒扬声问道:“谁啊,找我作甚?” “娘子……” “是我。” 望舒听出来了,是江凉空的声音。 好歹人家现在也是四品官员,望舒可怠慢不起,便招呼着素娥前去开门。 他进来后,向望舒作揖道:“娘子。” 望舒上下打量着来人,小奴隶相貌素来好看,张开之后更摄人心魄了,不然望舒前世也不会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最后狠狠背刺一刀。 他又长高了不少,望舒不想仰视,便让他在一旁坐下。 “如今我尊称你一句江少卿,或许你也该改口唤我三皇子妃了。”望舒有意无意说了这么一句。 他却僵直了身体,脸色难看,眼中神色晦涩难明,他低下头,握紧了手,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望舒问道:“对了,今日找我作甚,可有要事相商?” 他抬起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素娥,素娥识趣地走了出去,并为二人关好门窗。 他弓着身子又作了揖,“此事有关刑部尚书。” 望舒这才来了兴致,刑部尚书,可不就是曲萧萧她亲生父亲。 “说来听听。” “我这一路调查当初父亲冤案,才发现刑部尚书与其他大臣勾结,若是有人政见不合,或者不愿招募到他们党羽之中,便一方上奏参本、构陷诬蔑,一方善用酷刑,最喜欢屈打成招,这么些年来,林林总总残害了许多清白官员。” “如今我手中掌握了些许证据,但势力低微,尚且不敢以卵击石,但做梦都恨不得为父报仇雪恨。” 望舒回道:“既然知道是以卵击石,便收好你那些怨恨,收好你那些证据。事关党争,事关夺嫡,不到时机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是,娘子。” “既然你有心拿这些东西过来投诚,便放心吧,日后少不了你的好日子。” “对了,你好像喜欢戚容音吧?如今这种情况,让她嫁与你也不是不行。” 江凉空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奴与容音娘子全然没有男女之情,奴,心悦娘子。” 望舒内心毫无波澜,她在江凉空慌乱的目光中,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江大人何必如此,既然已经平反了满门冤案,何故还说这些笑话寻我开心?” 江凉空有些激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是的,我知道您不喜欢三皇子殿下,嫁与他也是被逼无奈。若娘子愿意,奴可以一生一世侍奉娘子,不要那什么名分,只求娘子垂怜……” “您不是素来喜欢俊俏郎君么,您看看奴,长得如何?” 第76章 他 望舒听到他这话, 瞬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难受得要紧,连忙抽出被他紧握的手, 直接甩了他一巴掌,拿出手绢小心翼翼擦干净双手, “既然话都说完了, 还不快滚,少在这里恶心人。” “恶心, 原来我这种人在你眼里只剩恶心。”他自嘲一笑, “昔年娘子救我于水火,只怪我不该对你动了情。” 江凉空神情落寞,见望舒半晌未曾说话,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娘子, 奴这些年满心满眼皆是家仇难报,命贱身微不敢表明心意。如今官任大理寺少卿,若娘子愿意, 我将是您手中最坚韧的利剑。” 他哄着她道:“总归您与三皇子殿下没有情意,就当是施舍, 多怜爱奴几分可好?奴这一辈子,只忠于您一人, 会一辈子对娘子好……” “哗”的一声,晏希白沉着脸推开了房门, 怒斥道:“滚!” 望舒眼皮跳了跳,暗道大事不好。 江凉空则是一副被当场抓奸的模样, 有些惧怕, 瑟缩着身子, 依依不舍看了望舒一眼,最后灰溜溜离开了房间。 晏希白定是气得不轻,急急走过来,原本想在江凉空方才的位置坐下,又万分嫌弃看了一眼,最后抱着手坐上了望舒的贵妃榻。 他背对着她,气鼓鼓的也不说话。 望舒问道:“殿下,不是说去军营里看马球,怎么又回来了?” “呵,你这么急着要把我赶走,便是想在这儿与他旧情复燃?” 望舒从背后抱着他的腰,头耷拉着靠在他的背上,“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他能有什么旧情?” 他哼哧哧地说:“你喜欢他,不喜欢我。” “啧,你怎么这么无理取闹啊,又在吃什么陈年旧醋。”望舒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转过身来不再理他。 半晌后,晏希白见望舒不再哄他,一瞬间急了,他赶紧下榻,走过来正对着她,“我错了,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别不理我。” 望舒气上心头,勾着他的脖子反身将他按倒在贵妃塌上,揪着他的脸说道:“我要是不喜欢你,能跟你结为夫妻,能跟你躺一张床上睡大觉?” “你与那江凉空素昧平生,怎么就断定我喜欢他,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你这脑袋瓜一天天不去宫斗夺嫡,想这些作甚?” 他有些眼神闪躲,最后理直气壮地说:“你今天一直盯着他,你还维护他,你还与他紧闭房门,共处一室说悄悄话。” 望舒解释道:“我们是在谈正经事,他手中掌握了些四皇子一党谋害忠良的证据。谁知道后边他突然发疯,非得拉着我的手倾诉衷情。” 他气恼道:“他还拉你的手,我等会儿就提剑找他算账!” “他的那些证据我怎么会没有,娘子,日后你不要再与他见面了好不好?” “嗯嗯嗯,不见便不见。” “不过,这辈子他好生奇怪,前世明明敲锣打鼓非得求娶戚容音,这会儿却说心悦我,当真可笑。” 晏希白坐起身,揽着她的腰,黏糊糊亲了亲她的唇角,“娘子别管他了,管我,那江凉空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可不就是攀附戚府么,今儿可以说心悦你,明日便能说心悦你的阿姊妹妹。” 望舒问道:“嗯,为什么?” 他目光闪躲,“若是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能与我置气。” “嗯,不气。” “上辈子江凉空一举平反满门冤案,深得父皇器重。京城中人人都说他是戚家二娘子从小养大的奴隶,将来是要当你上门女婿的。” “那日正是你的寿辰,我本想上门送礼,我想说,戚娘子啊,你未嫁我未娶,门当户对又大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若你对我心存半分情意,能不能考虑和我在一起?” “可是呢,我却看见你们二人走得亲近,他说心悦娘子,想要一辈子对你好。望舒当时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可你脸上却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终归是我晚了一步。后来他敲锣打鼓正欲前往戚家求亲,我鬼使神差便在半路将他拦截。我害怕你会答应,答应就答应吧,反正你喜欢的从来不是我,可我又害怕你最终所嫁非人,我说,江凉空,你这种卑贱之人配不上戚娘子。” “母后素来教导我众生平等,我却第一次说出卑贱这样恶劣又伤人的话来。” “他退却了,恶意的种子却生根发芽,我威胁道,江凉空,若你胆敢前往戚府求娶望舒,日后别说大理寺少卿,便是衙差你也做不成。” “他黑着脸从我身旁走过,喜庆的锣鼓声中,我被衬得像个丑角。那日回到东宫,侍卫说一醉可解千愁,我说不用了,可展开书卷,浑浑噩噩,看山是你看水是你。最后呆呆站在西窗前,吹了半宿冷风。” “后来暝烟才说,江凉空后来求娶的是戚容音,望舒娘子勃然大怒,气冲冲将他赶出戚府,大喊中山狼臭不要脸。” 说到这儿,晏希白小心翼翼看向望舒,“你会不会怪我搅和了你们亲事?” 望舒笑道:“怪你作甚,怪你替我赶走了一个贪恋权势的中山狼?” “晏希白,别老是一惊一乍,无论前世今生,戚娘子都爱惨了你。” “如果不止一次呢,还有城东刘郎,他找了媒婆到戚府求亲,你阿耶想让你们二人见上一面,那日我却设套让他沉迷赌庄。” “还有那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李郎,他与平康坊一个小花魁是老相好,你们相约一块到酒楼听书,我便花了大价钱让花魁上场,讲了一段她与李郎的风月故事。” 望舒挠着他的腰,“好啊,晏希白,若不是你上辈子我早就嫁了。” “这么多坏心思,天天盯着我与哪个小郎君相好。” 他见望舒不生气,牵着她的手又腻歪了一阵子,“我从来都是小人,不做君子。” “这儿是娘子闺房,我想……” 他拉着她的手想要给自己褪去衣裳。 望舒搂着他,低声问:“嗯,你想怎么?” 氛围正好,两人闹得火热,素娥在外边敲了敲门,“殿下,娘子,老爷唤你们出来用膳。” 望舒拢好衣裳正要下榻,晏希白微喘着气,急忙忙拽着她的手腕,眼中似有水光潋滟,“望舒,别……” 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素娥在外边又催得紧。 望舒狠下心来,“忍着。” 他却扬声道:“望舒一路上太困,睡下了。” 望舒瞪大了双眼,他哀求道:“娘子,就一会儿。” 两人在房中耳鬓厮磨,日落黄昏,望舒穿好衣裳,收拾了行囊准备回萧府,走到院中便遇见了阿耶,他说道:“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回门一趟,在房中睡了一个晌午。” 她讪笑着说:“对啊,还是家中的床榻比较舒服。” 阿耶捋着胡子思索许久,“哦,想起来了,西市胡家老木匠做的,改日我让他给你再打一副。” “好,好。” ——— 晏希休沐结束后,望舒才总算意识到一个储君究竟有多忙活。 说句宵衣旰食也不为过,望舒每日睁开双眼,身边是空空如也,晏希白不愿吵醒她,动作轻柔,洗漱更衣都是到隔壁书房处理。有时候他又会省去早饭时间,特意等望舒醒来,缠着她要了个送别吻才匆匆忙忙赶去上早朝。 晚上回来得也晚,沐浴过后爬上床榻,搂着她亲了一会儿便闭上双眼。 望舒问:“晏希白,你想不想——” “娘子,我也好想。”可话没说完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再三保证,“除夕期间堆积了太多公务,忙完这段日子我便告假回来陪你几日。” 然而等他真正告假之时,只有明晃晃几个字:“不批。” 他伤心了好一会儿,在望舒耳边将三省六部那些官员都狠狠唾弃了一遍。 平日里忙是忙了点,但一年到头,逢年过节休沐日也并不少。 望舒想起好几回忘了吃避子汤,请女医工看了看,她说脉象平稳,只是望舒体质差,不易受孕。 素娥险些急哭了,“不是啊,我家娘子从小娇养着长大,山珍海味、名贵药材一点点补着,平日里月事也准,怎么会难以受孕呢?” 望舒安慰道:“别急,这种事情都是因人而异。” 她说:“不行啊,娘子,皇家子嗣繁衍都是大事。若殿下知道,要娶妾怎么办?” 望舒哽住了,晏希白母后去得早,倒也没人在耳边催生,但这些王侯将相,哪个会嫌子嗣少? 前朝最为嚣张跋扈的公主榜下捉婿寻了个俊秀探花郎,起初恩恩爱爱,却因为一直无所出,再温柔的探花郎都纳了妾,谁料公主是个绝不容忍的,盛怒之下闹着要将两人浸猪笼。 吃软饭的尚且想着传宗接代,更何况王子皇孙。 晚间时,望舒在晏希白耳边问道:“殿下,你喜不喜欢小孩子啊?” 他喃喃道:“想要一个小公主。” “那殿下,今晚要不要……” 他闭上眼睛,好像又睡了过去。 望舒气得将他从身上推开,“想要小公主又不努力,呵。” 皇上不急太监急,素娥却变着法想要给她食补。 望舒说道:“别没日没夜盯着我的肚子,这种事情随缘吧。” 素娥是个有上进心的,又开始盯紧晏希白和院里的丫头。 第77章 赝品 “哈哈哈哈——” 望舒倚在美人榻上, 手中捧着一卷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 曲萧萧沉着脸, “笑就笑,别念出来, 给我留点脸面吧。” 望舒看了眼封皮上隽秀的楷书, 却分明写着“霸道王爷狂宠逃妻”。 她忍俊不禁:“怎么,曲萧萧, 又缺银子过不下去了, 开始重操旧业,还将自己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编排进话本中?你的爱好可真是够独特的。” 她哭丧着脸,“不是啊,你看这作者笔名,他根本就是一个西贝货!” 望舒又仔细看了眼印章上的名字, 写的是“竹陵萧萧生”,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这就好比张家铺子与弓长家铺子, 用一样的名字,卖一样的东西, 可你就是只能闹闹脾气,到头来无计可施。” 曲萧萧拍案而起, “我气,我气死了, 这人可不就是贱,将我书中内容读透了揉碎了, 最后换个名字, 肆意拼接, 再拿出去大卖特卖,最后还要专门写一本书,明里暗里讽刺我自己!” 望舒将书盖上,放到一旁,“说不定人家压根不认识你,就如同你当初拿钱办事,不也将我与那金归叙写得缠绵,如今想来我也觉得晦气至极。” 她懊恼道:“不行啊,不能任由他再这般下去。” “怎么,你要告到官府说他抄袭,先不说只是内容相似,根本无法定罪。其次,你们这种私印话本,都是暗地里的勾当,揭发出去,也只能是双双入狱。” “啊不对,毕竟你父亲如今是刑部尚书,想将你捞出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曲萧萧说道:“肯定不能告发呀,要是被别人发现我写过香艳话本,他们都得怎么看我呀。” “那就派人将他抓过来,一通毒打,他便老实了。” 曲萧萧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一圈,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听起来挺解气的,但随便打人,不太好吧。” “对了,三殿下可是秘书省兰台令,他就不能帮忙管管么?” “殿下最近忙得很,可没空管这些小事。而且他说了,能冒着朝廷律法做这些生意,都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家,他也做不到断人生路这种程度,只要是写得不是太过分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论起律法,就要讲究公平公正、一视同仁,你们都是做过私印话本这种生意的,总归不能因为你是尚书千金,就对你法外开恩。” 曲萧萧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那就把他抓起来敲打一顿好了。” 望舒说道:“此事我权当不知,只是看个热闹,要么你自己想办法把这个宵小揪出来,要么去找你的四殿下帮忙。若是他看到这话本,也必定气得脸青吧。” 提到四皇子,曲萧萧却面露苦色,“他…唉,不说也罢,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将我贬得一无是处,哪还有当初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望舒嘴角上扬,看上去这是闹了矛盾,她怂恿道:“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可恕我直言,你自由自在,独来独往惯了,将来若是当了皇子妃,别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得应付各种妾室,勾心斗角、惴惴不安。” 她又叹了口气,假惺惺地说:“如同我现在一般,肚子里整日没个消息,殿下又早出晚归的,任凭我如何勾引,都坐怀不乱如同柳下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边勾搭了哪个小娘子。” “男人都是这般,得到手了便不会珍惜,又喜新厌旧,昨儿平康坊搂着一个姐姐,明儿府上又来了个妹妹。” “唉,我们做女人的,也就只能在深宫大院徒徒蹉跎,鸡飞狗跳中白了满头霜雪,最后满怀怨恨了此残生。” 曲萧萧听到这番话,骤然起了情绪,“长恨此身不为男,凭什么我们就不能三夫四侍!望舒,你放心,此后有我一口酒,便有你一口肉,若是觉得无法满足,我就替你掩护,去会会几个小郎君!” “咳咳咳——”门外传来一阵巨咳,晏希白穿着一身官服,看着时辰该是刚刚下朝,他走了进来,抽搐着嘴角问道:“曲娘子今日为何在这儿?” 曲萧萧讪笑着说:“殿下,我方才与娘子在排话本呢,都是书里的台词,您可千万莫要想岔了。” 又怕他不信,她捡起话本,“您看,霸道王爷狂宠逃妻,讲的便是王妃不甘寂寞,出逃皇宫,最后被王爷抓回来各种囚禁捆绑,爱恨交织,纠缠一生的故事。” 晏希白:“呵呵,这故事当真有趣。” 他抬起眼眸,向一直低头的望舒看了过去,“是吧,娘子。” 望舒走过来抬起双手,他乖乖低下了头,任由望舒将一顶官帽摘下,“殿下喜欢便好。” 曲萧萧行了辞别礼,“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便不多叨扰了,臣女先行告退。”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匆匆离去。 望舒仰着头,问晏希白:“殿下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他将望舒搂入怀中,俯身与她唇齿交缠,半晌后,他闷闷的说:“想你了。” “今日公文少,交给手下官员之后便想回来看看你。” “可娘子好像对我颇有怨言。” 晏希白将望舒抱回了美人榻上,素娥连忙从外边关上了门。 他凑近了在望舒耳边轻声道:“我并非坐怀不乱柳下惠,也未曾在外边跟什么姐姐妹妹相好。王府大门朝外打开,娘子想去哪便去哪,但玩玩不要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就弃我而去。” “但你想要三夫四侍,不行。” 望舒见他一本正经,笑着说道:“有你一个醋坛子就够了,还要什么三夫四侍啊?” 他声音低哑,问道:“望舒也想要小公主?” 望舒勾着他的后颈,“不,我想要你。” 他眼中亦是潮色暗涌,将望舒抵在床榻上吻得缠绵。 事后,望舒像是餍足又慵懒的猫,一边享受这晏希白的亲亲抱抱,一边唾弃自己,“啧,白日宣淫。” ——— 不知曲萧萧用什么法子,没两日便绑了那个赝品“竹陵萧萧生”。甚至不嫌事大邀请她过去看了个热闹。 在小厮引路下,望舒一路上了酒楼。 包间之中,一个男子正被五花大绑绑在了柱子上,曲萧萧坐在一旁吃着茶。 望舒盯着那人看了许久,白面书生,倒也看不出是那种偷鸡摸狗之人,还写得出男女见那些缠绵悱恻、狗血淋头的恩怨情仇。 她惊讶道:“男的啊?” 曲萧萧起身,拔出了塞在他口中的布条。 他倒也未曾挣扎,只是在问:“不知二位娘子与我何仇何怨?竟然罔顾朝廷法度,公然将小生捆绑至此?” 望舒未曾理会,走到一旁安静看戏。 曲萧萧问道:“你就是竹陵萧萧生?” 他回道:“正是在下。” “本名叫啥,家住何方,家中有几口人,可有妻儿?” 那书生有些羞涩,说道:“娘子,若你对在下有些意思,还需过了三书六聘,不可如同这般强取豪夺。” 望舒笑道:“别想多了,人家对你可没意思。” 唇红齿白的小书生说道:“在下本名萧映竹,岭南人士,年前赴京赶考却不幸落榜,身上钱财又被客栈老板骗光,只好一直逗留在长安城中。” “那你可认识兰陵萧萧生?”曲萧萧问道。 他停顿半晌,说道:“不瞒娘子,那是在下曾用笔名。” “啊忒,臭不要脸的,抄袭抄到你姑奶奶身上,还好意思当着我的面冒领!” 他厚着脸皮说:“无凭无据,你又怎么可以空口鉴抄?” 曲萧萧气红了脸,“你故意与我用一样的笔名,可不就是想要欺诈我的读者!” 他摇头晃脑,“唉,我说了我本名便唤作萧映竹,取这样一个笔名怎么了?” “你!”曲萧萧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来,最后狠狠踩了他一脚。 “嘶。”白面书生面更白。 望舒恐吓道:“跟他理论些什么呢,直接揍一顿仍乱葬岗上。” 他拔高嗓门吼道:“来人呐,杀人啦,救命啊——” 鸦雀无声,无人理会。 曲萧萧怒斥道:“把我几个故事男女主角换了名字,乱凑一对,故事情节又东剪一段西剪一断套在一块儿,遣词造句还非得学我,你还有没有点读书人的气节?”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抄呢,我不过是摸清楚了你那些套路走向,写点东西凑够回家的盘缠罢了。” “唉,少时凌云壮志,便是希望做屈原贾谊,谁料京城之中达官贵人世家贵女都爱看这种话本,写的诗赋摆在书肆门前却无人问津,这种见不得人的话本却被横扫一空。” “唉。”他又谈了口气。 望舒却嗤之以鼻,“少在那里瞎解释,有人爱阳春白雪,自然也有人爱下里巴人。你诗词歌赋写不到第一流,无人问津亦是寻常。有些小聪明,却不用在正道上,被人揭穿还要强词夺理,可真是蛮好笑的。” 曲萧萧问:“盘缠赚够了没?” 他点了点头,“可真别说,赚得还挺多的。” “赚够了就赶紧滚出长安,写张罪己诏挂在各大书肆外边,承认你抄袭并蓄意假冒兰陵萧萧生,从此再也不能模仿我写那种话本!”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下一章周二晚上更新(我努力) 第78章 正文完结 第78章 正文完结 那书生连连点头, 应道:“都听娘子的,都听娘子的。” 曲萧萧硬翻了个白眼,随后替他松绑。 临走前, 那书生说道:“在下有一事不解,斗胆相问, 为何娘子话本中所言之事皆为空洞虚假, 却能在京城中引发轰动,甚至一抢而空。” 曲萧萧叉着腰, 问道:“别端起饭碗吃饭, 放下筷子骂娘,你自己没本事,还好意思说我写的东西空洞无物,虚假至极?” 他一副要好好理论的样子,“所谓王侯将相, 生在高门大户,惯是会权衡利弊,勾心斗角, 又怎么可能个个都是痴情种,非卿不娶, 非卿不爱?” “别说是混迹风月场所的青楼女,就算是小门小户的良家女子, 他们也未必看得上。” 曲萧萧怒道:“看话本就图一乐呵,你管这么多作甚?能不能别整天现实现实的, 观众姥爷们喜欢看,我喜欢写, 看不惯也得给我憋着!” “可便是话本, 也得讲究情感逻辑, 哪有人被挖心挖肝挖肾,被杀了父母害死全家,依旧喜欢仇人,依旧能放下过往与仇人携手白头、共度一生?”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呐?明明是男主角父母做的事情,凭什么要祸及子女,凭什么不能放下芥蒂!” “若换做是你,你能么?” 曲萧萧憋着气,“不能。” “唉,世间万物何其多,为何偏偏得是那个他?伤透了心伤透了身,还得为他低头伏小,还得为他生儿育女,洗手作羹汤,我看着都不值当。” “算了,懒得与你在这儿争论,赶紧走吧。” 望舒也看够了热闹,站起身来,说道:“这戏也唱完了,我还有些事,便先行告退。” 出了酒楼,望舒却派人将那书生拦下。 那书生也知,望舒与曲萧萧相比,确实是个狠角色,光是坐着不动就满身威压,她最讨厌别人聒噪,还未来得及给自己辩护几句,就得落得个埋身乱葬岗的下场。 他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问道:“不知娘子找我还有何事?” 望舒上下打量着他,未曾说话。 两股战战,“娘子勿恼,是小人不懂事,这就收拾行囊,滚出长安。” 望舒说道:“别急着走呀,留你还有用呢。” 他松了口气,“不知娘子留我何用?” 她招招手,叫那书生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曲娘子可是刑部尚书家的千金,其实啊,她对你有点意思,之前还对你的文章赞口不绝。” “京都长安多繁华呐,你进京赶考,最后却捞不到半分功名,被人骗光钱财灰溜溜回到老家,多丢脸。可一旦攀上刑部尚书,那可就不一样了。” 他抬起头来,挺直了腰杆,“靠裙带关系换来的官位,君子不齿。” 望舒没心没肺把玩着手上玉镯,“罢了罢了,我一介妇道人家,哪有本事只手遮天,要你死要你活,自然是你爱怎样就怎样咯。” —— 又过了许久,这日子有些沉闷乏味、了无生趣。 直到那天,曲萧萧找到她,她说:“我实在受不了了!” 她抱着头在望舒面前痛哭,“望舒,求你,帮帮我吧。” 她明知故问,“发生什么了,说说吧?” “我真的受不了他们病态的掌控欲,我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呐!为什么,为什么要像一个提线木偶般,事事听从他们的安排!” 一个毛茸茸的小猫跳了过来,她埋进望舒怀里,打了个哈欠。 “他们,是谁?” “我的父亲,还有四殿下……” 她哽咽着说:“我的养母明明已经病危,四殿下却非要自作主张,悄悄将她移到乡下的庄子。可那些阳奉阴违的奴婢,只当她是一个活不久的老太婆,处处照顾不周,最后被折腾得没了最后一口气。” “他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转身便抽刀杀死了那些奴婢。” “为什么人命在他们眼里如此轻贱,如此不值钱!” “我执意要给养母守丧,父亲却一把烧了我的白衣,扔了养母的牌位和香火。他说养母非我族人,放在家中属实晦气。” “生恩不及养恩大,我说,行,这尚书府的千金,我不当也罢。” “他甩了我一巴掌,将我关在房中,原来这血缘富贵竟是活生生困住我的枷锁。” 望舒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唉,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后来,曲萧萧未曾给任何人留下只言片语,便跟着一个白面书生逃离了长安。 望舒听手下侍女绘声绘色地说,那四皇子怒不可遏,“上穷碧落下黄泉,曲萧萧,这辈子你都逃离不了我的手掌心!” “若是找不到她,本宫要你们通通陪葬!” 望舒听着听着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真是,话本成精了。 老皇帝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却迟迟未曾确立太子,朝堂之上,一个个老臣子吵得不可开交。 饶是再迟钝,望舒也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紧张。 晏希白却像没事人一般,上朝、下朝,批阅公文、翻阅书卷。 望舒问道:“殿下,朝中局势如何?” 他回道:“胜券在握。” 可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晏希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皇后派人包围了父皇寝宫,想要逼他传位给五弟。” “大抵是觉得自己气数未尽,父皇垂死挣扎也不愿如她所愿。” “贵妃就更闹腾了,指着皇后的鼻子骂她大逆不道。” “鸡飞狗跳,哪还有半点皇室脸面。可他们闹来闹去,求的不过是一道圣旨,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最终制胜局依旧还在朝堂。” 望舒说道:“晏希白,我不求什么皇权富贵了,切记,你平安就好。” 那天晚上,望舒在房中,盼星星盼月亮没有盼到晏希白的归来,暗夜寂静,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穿着铠甲手持刀枪剑戟的禁卫军赶过来,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府内乱作一团,无边的喧闹显得人心惶惶 长姐从门外走了出来,望舒连忙握着她的手,问道:“殿下呢?” 她将望舒拥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好好的呢。” 望舒问道:“宫变了?” “嗯,宫变了。” 手心不断冒出细汗,脑中浮起了厮杀声、打斗声,浮起了漫天火光,还有……淋漓的鲜血。 长姐给她披上了外衣,“去睡吧,一觉醒来就好了。今晚阿姊在外边守着,谁也伤不了你。” 她点了点头,说道:“好。” 可回到房中,看着空旷的床榻,却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洒落窗台,她在床榻上坐了整夜。 时间极为漫长,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安慰自己道。 第二日清晨,她猛然睁开了双眼,才惊觉自己半梦半醒间睡了过去。 连忙起身,推开房门,院里一片忙活,侍女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兴奋。 素娥走过来,笑道:“娘子,你醒了呀?” “殿下呢?”她有些恍恍惚惚地问道。 话刚落地,她转身便看见晏希白从外边走了进来。 幸好,安然无恙,内心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 她冲过去,投入他的怀中,嗅了嗅,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望舒将他全身摸了个遍,“有受伤吗?” 他摇了摇头,“一切安好。” 随后耷拉着脑袋埋在她肩上,灼热的呼吸打在颈间,他嘟囔着说了句:“就是,有些犯困。” “那,些备水洗漱?” “好。” 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叛党已被全部剿灭,废太子晏希白适应四时天命,荣登地位。 望舒也告别小王府,搬进了庄严肃穆的皇宫。 昔日风光无限的皇后娘娘,如今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她牵着五皇子的手,迟迟不愿交出凤印。 总归不是晏希白亲娘,望舒也没跟她客气,直接派人抢了过来,推拉间凤印落地,砸碎了一个小角。 她疯了一般,仰天长笑:“窃位者终将一无所有,皇位本该是我孩儿的!贱人,都是贱人!” 望舒扬手打了她一巴掌,“娘娘疯了,去冷宫呆着吧。” 随后捡起凤印,又重重摔碎。 “总把新桃换旧符,玉我多的是,金我多的是,再造一个凤印也不是不可。” 京城贵女戚望舒一生顺遂,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后嫁废太子晏希白,夫妻恩爱。 如今,她成了尊贵的皇后娘娘,皇宫太大,处处皆是鸡飞狗跳、红尘喧嚣,她依旧爱华服鲜衣、玲珑珠宝,依旧爱美人环绕、歌舞不绝。 晏希白政务繁忙,还要被朝中大臣催婚又催生,实在可怜,他只好闷着气在望舒耳边将那些大臣偷偷骂了个遍。 第一年,他说:“如果有个小公主那该多好啊,一定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可惜,女儿像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全然不知贴心为何物。 第四年,他说:“如果有个小皇子多好啊,一定可以帮我处理政务。” 可惜,儿子不知道像谁,是个傻白甜加重度姐控…… 从暮春到寒冬,他们依旧携手白头。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番外持续更新中…… 下一本仙侠文《我有一剑斩姻缘》戳戳专栏收藏~ 文案: ——飞升后在天庭有了编制,可是他们要我斩姻缘 (1) 云暄曾经是修真界正道第一人,青衣佩玉,手持拂尘,化神期大圆满,更是万象功德榜断层第一。 后来,她渡劫飞升位列仙班,在天庭有了编制。 只不过是月老手下一个斩姻缘的小神仙。 月老如是说:近百年飞升的神仙越来越多,有工作就不错啦~ 微生星野是云暄的死对头,有我没他,水火不容那种。 初次见面时,宗门大比,微生星野被誉为万年难得一见的修真天才,越阶将她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 她一度怀疑自我,郁郁不乐,最终转修无情道,断情绝爱,立志飞升成仙。 直到两人前往天山寻宝,云暄率先抢走他意属的孤霜剑,微生星野与她相中的雪狐神兽立下血契。 他们彻底结下梁子。 然而,微生星野亦是她的老相好。 两人前往南疆历练,小巫女对微生星野暗生情愫,想将他永远留在身边,一番暗算后绑了两人,硬要逼他喝下了鸳鸯相思蛊。 微生星野宁死不屈,趁着巫女废话之际,一把灌着云暄喝下另一半蛊毒。 云暄:??? 反派能不能别那么多废话啊! 我… … 事后,微生星野携聘礼前往长乐宗求亲,云暄怒气冲冲,提着剑一路将他杀至山脚。 曾经高洁傲岸、高冷不可亵渎的微生道君,在中了蛊毒之后开始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对云暄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一会儿不见面就开始发疯。 云暄没有心,不动情,不破戒。 他就日复一日勾着她,缠着她。 (2) 正式入职第一天,云暄收到第一个任务:斩断她与微生星野的孽缘。 笑死,正合她意。 云暄找到他时,才发现,微生星野是到人间渡劫的天君之子。 宫殿之中,他笑拥佳人,痛饮仙酿,“你我二人蛊毒已解,还能有什么孽缘?” 阅读提示: 1.1v1,he,sc,sj 2.仙侠群像,分单元,有很多CP 3.不渣不虐,女强,男主恋爱脑,男主先动心,女主断情绝爱,很难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