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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星川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闭塞又乏味的豪门圈子就像一滩泛着腐臭的死水, 哪怕是指甲盖大小的石头砸上去,泛起的涟漪都值得池子里的青蛙们品味个三四天。知名艺术家的画展前脚刚结束,好事的贵妇们后脚就在美容院结成同盟, 为贺氏夫妇什么时候和好作赌。


    ——反正阮如安也舍不下贺总。


    瑟缩在阴暗处的好事者们窃笑着下注, 把一个可怜贵妇的悲剧压上赌桌,赌博的内容就是这个懦弱的女人能坚持多久再服软, 继续以金钱和肉体为祭品, 去为她心目中的神明上供。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一辆安上了橡胶轱辘的有轨电车, 虽然不伦不类, 但它不需要再按照既定的轨道行驶, 反而一路以八十迈的速度在高速上狂奔。


    画展结束后没多久的一次慈善晚宴上, 贺天赐挽着新晋艺术家的手臂出席——这不是他第一次带妻子以外的人公开路面,立志进军文娱产业的贺总身边总是不缺漂亮优秀的女人。但就在所有人都默认阮如安会在家独自神伤时,她出现了,而且不是一个人出现的。


    人们在看到她的男伴时, 都忍不住沉默了。


    符氏的总裁站在她身边, 穿着与她配套的高定西装,宽肩细腰,挺拔俊俏。他大概是对这次晚宴有些重视, 才把平时微散的头发都梳了上去, 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样的打扮削弱了他平素懒散的气质, 立在阮如安身边时, 就像她忠实的骑士。


    浪荡之人折服于忠贞, 这才令人挪不开眼睛。


    他们所到之处堪称寸草不生。嘈杂的碎语萦绕在身侧, 但面前仍是一条笔直的没有任何阻拦的路,若是顺着这条被刻意让出来的通道抬眼望去, 便能直接欣赏到面色铁青的两只小丑。


    “挺有意思的是不是?”符斟目不斜视,唇角带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里挤出来的。


    “嗤,看看他们脸色,太逗了。”阮如安也不动声色,温婉的笑容掩盖了言语中的嘲讽。


    作为“示威者”,他们甚至无需挪动脚步,麻烦就会自己找上门。


    “阮如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怒火上头却还努力保持冷脸的贺总连白月光都顾不上了,三两步就来到她面前,一双利眼恨不能喷出火来烧死这对奸夫□□。


    但此番吠叫甚至没换来阮如安的一个抬眼。符斟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止步”的动作:“贺总,就个伴儿而已,您怎么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样啊?大清朝都亡了一百多年了,我和阮小姐就是挽个手吃个饭的关系,没事别自己吓自己。”


    他笑嘻嘻地说着不着调的话,就仿佛前两天还在说“想娶三从四德的贤妻”的是另一个人。阮如安不禁带入了一下贺天赐,觉得符斟在戳人痛脚这件事上确实有十足十的天分。她不由得庆幸,还好这只人形机关枪现在站在自己一边,做持枪打靶的人可太爽了。


    显然,贺天赐也为符斟的无耻感到震惊,没能第一时间发射寒冰攻击的结果,就是迎面而来的第二波进攻。


    “贺总,我觉得你还是得多反思一下自己。每份请柬只允许两个人进,你带了楚小姐,阮小姐不就来不了了?这么重要的场合,她不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正好啊,她没有请柬,我没有女伴,你说我们是不是天作之合?”


    符斟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自信一笑:“贺总请放心,我会照顾好贺太太的。”


    贺天赐:“……”


    “天赐,天赐,你拽疼我了。”楚宛然轻柔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痛楚,此时的她就像是开在修罗场里的白莲花,在一地的尸山血海中抖着纯洁无瑕的花瓣,用自己柔和的香气抚慰此刻的剑拔弩张。


    贺天赐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松开了手,却拒绝了她再次挽上来的胳膊。


    楚宛然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观察了一番局势后,她很大方地建议道:“我们一起吧。”


    *


    俗话说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形状,而四边形……嗯,一推就倒。总之,某位总裁撇下夫人夜会美女艺术家并不算什么新闻,但当总裁夫人也带着绯闻男友出现在同一场宴会时,情况又截然不同了。


    更可怕的是绯闻男友还是总裁的死对头……


    爱情在哪里?道德在哪里?瓜在哪里!


    坐着四个人的小桌在此刻被注入了西瓜之魂,而在场的宾客就像瓜田里的猹,他们蛰伏着,假装不经意地路过这口鲜美的瓜,希望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让自己饱餐一顿。


    仿佛凝固的空气中,只有符斟欢快地插着餐盘里的蛋糕,一口下去还要跟阮如安品评一番:“这个巧克力的有点苦,你大概不会喜欢。”


    遇到了合口味的,他还会从蛋糕屁股上切下来一块,分到阮如安的盘子里,着力推荐:“这家的甜品向来泛善可陈,只有草莓慕斯做的不错,因为慕斯不需要考虑火候也不用过多调味,只要把食材搅和在一块冻起来就能吃,你试试。”


    阮如安沉默着,心说难怪你这厮刚才多拿一套餐具,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悄悄抬脚,锥子一样的细跟在他锃光瓦亮的皮鞋上留下了一个很浅的印子,这是一个警告,示意他适可而止,再腻歪就散伙。


    但明面上,她手上的叉子还是干净利落地穿过蛋糕装饰用的草莓,把两口大小的蛋糕送到嘴边:“确实还可以,奶味很浓。”


    符斟便高兴了起来,盯着她吃下去才道:“吃这点就差不多了,再多就该腻了,我再给你要份柠檬茶?”


    “不……”


    “符斟,”贺天赐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压低了声音,但言语之间的愤怒却丝毫未减,“别太过分了!”


    “?”


    符斟眨了眨眼睛,笑容中也透出了一丝锋利,他的眼睛看向阮如安放在桌上的左手——素白的,空无一物的手,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隐有痕迹的无名指。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随即散漫道:“你令珍珠落入尘埃,还不允许别人捡起来珍惜吗?”


    “……”


    楚宛然微微失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符斟笑容灿烂,眼底却是森寒一片,“贺总,你的秘书难道没有告诉你,阮小姐已经请了律师吗?”


    “什么律师?”贺天赐一怔。


    “离婚律师。”阮如安平静地说出今晚对贺天赐说的第一句话。


    她抬眼,平静地对着身侧的男人道:“贺天赐,我们也该离婚了。”


    *


    “我今晚表现得不错吧?”符斟单手握着方向盘,洋洋得意。


    “不做多余的动作会更好。”阮如安清清冷冷地坐在副驾驶,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


    一场晚宴,几多风波。顶着周围火辣辣的视线,他们四个人较劲似的吃到晚宴散场才走。众目睽睽之下,阮如安还拒绝了贺天赐打开的车门,施施然上了符斟的车,这又给谣言平添了一抹艳色。阮如安相信用不了多久,阮贺两家婚变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B市。到时候不用她主动联系,自然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怎么这么冷淡?为了帮你离婚,我可是把清白都赌上了。”符斟不满道。


    “……大男人有什么清白可言?”


    “二十一世纪了阮小姐,男人也要讲男德。别看我嘴上聊得花,实际上比你未来前任纯情多了。同样都在娱乐圈混,有些冰山那是见人就化,还得是我这种嘴软心硬的,才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阮如安:“……闭嘴吧,让我歇一歇。”


    符斟还想说点什么,但视线稍侧,便发现阮如安的面色苍白,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那些调侃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变得有些干巴巴的:“怎么了?难受?还是心疼?下定了决心就别反悔啊,我可不想当小丑。”


    “呼——”


    阮如安吐出一口浊气,狠狠瞪了符斟一眼:“够了,我生理期来了行吗?不想把车弄脏就在前面那家便利店门口停车!给我滚下去买卫生巾!”


    “早说啊……”符斟缩了缩脖子,声音弱了点,“买就买,这么凶干什么。”


    于是橘色便利店的店员们,就看着一辆价值千万的四缸跑车嗡鸣着划出弧线,带着让人牙酸的声音停在店铺门口。年轻的霸总小跑着下车,平生第一次踏进一家24小时平民便利店,然后立在……卫生巾货架前犹豫不决。


    夭寿!这是什么盛景?!


    阮如安从车窗看出去,只见符斟拉着两个女店员,对着一排排的卫生用品指指点点,严肃地样子不像是在采购,倒像是在搞学术研究。


    这高效的一幕让阮如安忍不住勾起了唇,但随即又深吸一口气,闭目靠在车座上。


    她其实说了谎。生理期什么的,还有半个月才来。是系统的惩罚让她说不出多余的话。


    【警告,警告,人设存在偏离,请您挽回男主!】


    一阵阵电流毒蛇一般地在四肢百骸流窜。阮如安面色苍白,心里全是讽刺。


    按照原著走的话,此时的‘阮如安’应该收获了男主一定程度的好感。但就在两人的感情向好之际,白月光替身的桥段彻底撕碎了他们尚在萌芽中的爱情。一切美好都随着一次“捉奸”而支离破碎,‘阮如安’甚至因此产生了幻觉,前世的种种与今生的失意相互交叠,一度让她产生了轻生的想法。


    在‘阮如安’又一次割腕后,贺天赐才终于明晰了自己的感情。他强忍心痛,最终选择放爱人自由,而‘阮如安’也将在他的无声照料下,独自在国外产下孩子……


    阮如安表示:这是他妈是人能写出来的玩意儿?!


    但是现在就是想走原著也来不及了。在她近一年的不懈努力下,她成功搅黄了一切与贺天赐发展爱情的可能。此时的贺天赐也许还对她抱有好感,但像原著中那种若有似无的偏爱却是完全没有的,所以就算她狠得下心伤害自己,贺天赐大概也就是给她叫个救护车了事,更别说什么“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一点点扭曲的剧情就像一个满身都是bug的程序,虽然勉强能跑,但谁也不知道雪崩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找离婚律师是没用的,必须让贺天赐亲自点头,还要心怀愧疚地点头,她才有可能离婚。


    真头疼啊……


    偏偏这个时候电话响起。阮如安瞥了一眼,见是贺天赐这狗贼,干脆就给挂了。


    但很快,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她犹豫片刻,点了接通。


    “爸爸,有事吗?”


    “我明白,我其实也不想离婚,但这次天赐他是认真……”


    “……明天回家吗?我知道了。”


    这段通话只进行了不到半分钟,阮父在传达了要与女儿回娘家的指令后,就直接掐断了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反正阮如安一点都不在意。


    系统的惩罚似乎弱了一些,在她模糊的视线中,符斟拿着袋子朝她走来。


    “我没想到卫生巾还要这么多种类。”


    车门“咔嚓”一声闭合,符斟小声抱怨着:“日用夜用,240,360什么的,反正我都买了,你自己看着用吧。”


    回应他的一片寂静。


    “阮如安?这就睡着了?”


    他压低了声音,把袋子扔到后面,无奈地启动了车子:“再坚持一下啊,别弄脏车座,我是不嫌弃你,但送去清洗还挺麻烦的。”


    嘟囔声中,阮如安的手机亮了又暗,除了朋友们发来的问候,还有一个人的回复。


    【宛然:我们抽空见个面吧,小学妹。】


    第32章


    与贺家写作别墅读作庄园的豪华相比, “泥腿子”出身的阮家反而更加内敛低调。这座坐落在市中的四合院并没有很显眼的门庭,但当外来的车子靠近时,被漆成朱红色的大门便自动开启, 露出里面灰色砖石砌成的, 雕刻着盘龙的影壁。


    但若想再往里就必须要步行了。


    阮如安下了车,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管家之类的人来引路。她有些犹豫, 不太确定这是不是阮父的下马威。但距离约定的饭点还剩不到十分钟, 她思忖片刻, 还是决定自己走进去。


    训练有素的佣人们就像这座宅院的影子, 只在连廊和花窗的缝隙间蓦然飘过, 让人根本抓不住他们的衣角。刻意仿古的建筑有着下压的屋檐, 即便是太阳在这里也不得不收敛热意。挂在连廊上的灯笼幽幽地晃着穗子,中式的庭园只闻夏末的凄蝉。


    太安静了,阮如安想。


    在没头没脑地转了五六分钟,并第三次遇见那颗两人合抱的核桃树时, 阮如安对这座精致宅院的看法终于从欣赏变成了悚然。


    这是什么民国恐怖片必备场景?!


    阮如安只能庆幸现在尚是正午, 阳气充足。若阮父安排的是晚餐,只怕她现在已经晕倒在廊下了。


    但即便如此,她看着那七拐八绕仿佛没有终点的连廊, 思维还是忍不住发散。


    那些被冤死的女鬼从水井, 从墙面, 从连廊的尽头爬出来, 随着烛火的明灭一点一点靠近自己日思夜想的负心郎, 血红色的泪从她们空荡荡的眼眶中滑下, 她们用美丽的笑容掩盖面颊上的蛆虫, 然后伸出黝黑的利爪……


    “啊!”


    一阵热风吹过,阮如安撞在一个又软又硬的东西上, 吓得惊叫一声,“蹭蹭”退了两步:“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没用,girls help girls啊姐妹是男人辜负的你别把刀对准自己人!”


    “软软?”


    头顶传来温和又疑惑的声音。


    阮如安睁开半只眼睛:“哥?”


    阮如川摸了摸她的额头,开了个玩笑:“我在监控里看你七拐八绕的就是不去正房,是太久不回家迷路了?”


    阮如安:“……”


    你真相了,哥哥。


    “行了,别害怕。从小到大,爸爸什么时候拿你有办法?”阮如川只是随意调侃,完全没想到妹妹真的会在自己老家迷路,还给她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你这次就是太高调了,面子上过不去。和爸爸道个歉,再和妹夫服个软,这事儿就翻篇了。”


    “符斟其实也挺不错的,他话多,最会哄女人开心,但你可千万别陷进去,这人大概也就是玩玩……”


    “哥,”阮如安忽然打断道,“当年是我执意要嫁给贺天赐的,所以我在贺家吃苦赔钱,我活该,我认命。但现在我也确实不再爱他了,我们……真的不能离婚吗?”


    阮如川沉默了。


    “我明白了,”阮如安失落道,“阮家的颜面最重要。”


    “……不是颜面的问题。”阮如川像是见不得妹妹伤心难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硬生生将后面半句咽了回去,犹豫了好半晌才悄悄附在她耳边说:“爸爸不让我多说,但我们不让你离婚,和颜面之类的没有任何关系……你这个婚你确实离不了……至少现在离不了。”


    现在,离不了。


    阮如安几不可察地眯了下眼。


    ——阮贺两家的联姻,果然不是表面上的单方面扶贫。


    可当时的贺天赐也只是个刚继承锅碗瓢盆的毕业生,除了“名门之后”这个穷架子什么都没有,他又凭什么值得阮父嫁女赔钱,扶持他上位呢?


    而且阮父又怎么放心让‘阮如安’这绵羊一样的人嫁进贺家?不怕她坏事吗?


    无数猜测涌上心头,但又在看到正厅的时候消散了。


    兵来将挡,先看看阮父怎么出招吧。


    *


    但阮如安没想到,刚跨过正屋的门开,迎来的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阮如川,现在已经十二点零三分了!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晚了三分钟!你是怎么安排的?为什么让你妹妹一个人在院子里逛了这么久?”


    阮如安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阮父是在骂便宜哥哥,便忍不住道:“爸爸,是我……”


    “让你说话了吗?”阮父冷眼一觑,又把矛头转向了自己的儿子,“阮如川,说话。”


    他的语气并不愤怒,却带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令人忍不住自残形愧。阮如安的心一时竟也漏跳了几拍,心底不受控制地生出窘迫、茫然与愧疚。她下意识地张嘴想要解释,却在开口的刹那被人拉住了手指。


    阮如川的嘴角朝她弯了几个像素点,才低下头对着父亲致歉:“对不起爸爸,是我没安排好人提前去接软软,耽误您吃午饭了。”


    阮父静静地睨了他片刻,才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软软你也饿了吧?来,来爸爸身边坐。”


    紧张的气氛瞬间和缓。阮如安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便宜哥哥,只见他眉眼低垂,神情冷漠,麻木得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阮如安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从始至终,阮父都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摆出一个冷脸。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愧疚和惧怕。


    这一刻,阮父就像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将“偏爱”与“苛责”划得泾渭分明,又分别赐予自己的一双儿女。然而被偏爱的,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愧疚中蜷缩;被苛责的,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沉默。


    好一手封建大家长式的PUA。


    在这样一捧一踩的教育方式下,也难怪阮家兄妹都脾气随和,没什么大的主见。


    佣人为兄妹俩拉开红木椅,等他们坐定,阮父才拍了拍手,示意上菜。


    “爸……”


    阮如安试探着开口,却被阮父抬起一只手打断了:“食不言,寝不语。软软,你虽然是贺家的人了,但到底也是我阮家出去的女儿,要讲规矩、懂礼仪。有什么话,我们饭后再说。”


    “是。”阮如安低头受教。


    餐桌礼仪在这里得到了良好的贯彻。他们一家三口分别占据方桌的一边,正与头顶圆形的藻井凑成“天圆地方”的风水格局。兄妹俩只被允许去夹触手可及的饭菜。闲聊当然也是绝对禁止的,餐桌上一时只能听到瓷器碰撞的轻响。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阮如安觉得端上来的珍馐都失了滋味,只期盼着这份折磨赶紧结束。


    囫囵吞枣般地咽下了作为甜品的燕窝,阮如安朝着阮父投去目光,期待着这位前清遗老赶紧说话。


    终于,阮父以清茶作为结尾,朝她开了口:“软软,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回来。”


    “是,爸爸。”阮如安垂下眼,乖顺地听着父亲的训话。


    忽然,一道阴影笼罩了她,阮父温热的手落在她的肩头:“软软,你是我捧在手心,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女儿,你过得不好,爸爸的心也跟着一起泛痛,你明白吗?”


    肩膀上的热意像一条粘腻的毒蛇,阮如安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方才胡乱塞下的饭菜一阵上涌,梗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回了一个“嗯”字。


    “爸爸也不是那种老封建,二十一世纪了,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邹家、沈家、王家……咱们豪门出来的闺女,就该比外面的野丫头有底气。”


    “那我为什么……?”


    阮如安强行克制住本能的颤抖,坐在椅子上仰视着阮父,却只能从他眼中看到不似作假的关怀。


    “男人的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阮父道,“你找谁当情人都没关系,但多少要有些分寸。贺家早些年虽然是个空架子,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咱们阮家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把你嫁过去,也不是让你平白受委屈的。你再坚持一下,最晚到明年,我就同意你和贺天赐离婚,怎么样?”


    “明年”,这是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


    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阮如安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一副迷茫的样子,温顺地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


    阮如安在阮父的要求下留宿。此时夜色已深,可她却毫无睡意,更没心思去想那些怪力乱神,只抱着电脑不断地查找着资料。


    这些年,因为阮贺之间的姻亲关系,两家企业的商业往来也颇为密切。阮如安穿越之后只专注给系统找不痛快,根本没想过两家的合作会有什么猫腻!


    在翻阅了阮贺两家近十年的财报后,阮如安忍不住咬牙:


    “艹!这两家是疯了吗?!”


    以房地产为根基的阮氏和贺氏,在近几年疯狂地买地、囤地、借贷、发债。仅过去的八个月,这两家企业就有三个大型项目开工,近十万套期房开始销售!


    若是再算上尚未完工的项目,他们就有将近六十万套房子尚未交付,总价值能够达到上千亿。


    阮如安稍一思忖就明白了他们打的主意。


    从银行贷出来的钱还没捂热就全部投入购地和项目当中,他们这是在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去赌房地产未来的升值潜力。


    而在现金流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阮父和贺天赐竟然还联合起来,大规模认购自己公司的债券,在获得高额利息的同时,将自己的股权转化为债权,这样公司一旦暴雷,他们的偿债优先级就会更高,从而减少自己的损失。①


    但一旦资金链断裂,两家将面临的,将是达到惊人的两万亿人民币的欠款——占一个超一线城市全年GDP的一半!


    “妈的!这是要我跟着一起死呢!”阮如安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眼底泛起血色。


    从财报来看,阮家是三年前——也即阮如安结婚时参与进来的。同样也是三年前,贺天赐在岳家的帮助下一拿下以极低的价格拍下了一块土地,同年,政府将这块地规划为重点开发区,地价一夜之间翻了十倍不止。


    贺氏凭借此战重新崛起,并逐渐涉足文娱、科技等领域,成为能与符氏这种百年企业相抗衡的集团。


    但市场瞬息万变,近些年房价高涨,房屋质量却一降再降,贺天赐和阮父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两人都在寻找脱身的机会。


    阮如安知道,如果按照原著剧情来走,贺天赐一定能够摆脱对地产的依赖,成功转型。


    但他转型的第一步——华森科技收购事件,被她搅黄了!


    所以就算贺氏前两个季度的报告做的漂亮,但阮如安还是从中嗅出了一丝风雨欲来。


    他们一定会破产,阮如安从来没有如此果断地对一家公司做出判断。


    那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地,却直接劈开了阮如安的三魂七魄,她心跳如擂鼓,耳畔似乎响起了系统的窃笑。


    遵循原著,遵循原著,遵循原著……


    蝴蝶效应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阮如安有一瞬间的茫然——如果阮家和贺家同时破产,她会是什么下场呢?


    不能坐以待毙!阮贺两家,她必须捞一个出来!


    她直接黑进阮氏的数据库,调出近三年的公司流水,一点一点地计算了起来。


    一直看到天光渐亮,阮如安才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做出了判断。


    阮父,还是有后手的。


    近三年两家联合的项目,大多数都由贺氏牵头开发,也是贺氏负责向银行贷款。阮氏更多的,是作为债权人出现在项目名单中。


    这老头到现在还想着捞最后一笔。“明年”这个时间,大概就是他与贺天赐约定好的债权兑换期限。


    但这老头光想着富贵险中求,就没想过,一旦项目暴雷,他们投入贺氏的上百亿本金足以拖垮阮氏的现金流,让整个阮氏跟着陪葬。


    他妈的,他妈的!


    阮如安越想越气,她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杠杆,只恨不能给这两个疯狂的男人一人一个耳光。


    闹钟响了,阮如安瞥了一眼时间,才刚六点。敲门声也随之响起,是佣人佣人来叫她去吃早饭。


    “不吃了,”阮如安抖了抖自己皱巴巴的小香风的外套,推开房门,在佣人惊诧的目光中不耐烦地薅了把油头,“告诉爸爸,我们公司有急事,叫我立刻过去。”


    说着她就推开佣人,也不管身后的呼唤,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


    “越岳,现在就来公司,对,现在,马上。你在路上把我发过去的文件看了,这件事十万火急,必须尽快解决。”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穿过连廊,脆弱的晨光照不到她的肩膀,却为她引出了一条狭长但明亮的小路。


    第33章


    “疯了吧?都他妈疯了!”


    也许是因为早起, 沈越岳的形容甚至和整洁都搭不上边。她面若土色,脸颊却泛着不健康的油光,眼下的黑眼圈足可以和动物园的熊猫称兄道弟。精致的商务套装皱巴巴地裹在她身上, 丝绸的材质非但没能显现出精英女性的气场, 还为她此时的颓唐添砖加瓦。


    但沈越岳哪里管得了这些,看到阮贺两家的财报时, 她吓都吓死了。


    这么多的资金, 这么高的负债……


    那几张薄纸在她眼中化成一望无际的深海, 看似无害的蔚蓝之下, 掩藏的是随时掀起惊涛骇浪的威能。沈越岳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 但作为站在海边的芸芸众生, 她一点都不想体会被巨浪席卷的感觉。


    “房地产新规你是知道的,早在今年二月,银行就已经降低了阮氏和贺氏的信用等级,换句话说, 他们已经贷不出钱了……你再看看这份材料。”阮如安冷着脸, 又递过去一份新找出来的报告。


    “他们竟然还敢发债!”沈越岳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咬牙,“18%的利率啊,他们是真敢发!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金融风暴的!这可是价值万亿的资产, 谁赔得起?谁来堵这个窟窿?!”


    “你能现在离婚吗?”她蓦然抬头, 果断中带着狠戾, “断尾求生, 财产能保多少是多少!只要把九七四摘出来, 我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恐怕不能, ”阮如安道, “现在已经九月了,就算能说服贺天赐, 光离婚冷静期就要等三十天,而且两家牵扯太深,我们的财产分割只会花更长时间,根本来不及。”


    听了这话,沈越岳的脸色时而狰狞,时而放空。阮如安安静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放弃吧,等死好了。”沈越岳绝望地仰倒在沙发上,呼出一口浊气。


    “因为你和贺天赐的婚姻关系,你对九七四的一切投资都会被视为共同财产。如果贺家垮台,九七四也逃不掉的,我们没得玩了,散伙吧。”


    虽然嘴上说着散伙,但沈越岳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甘心。阮如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作为人质的她同样也是阮贺两家的牺牲品,她头脑空空地想了片刻,还是吐出一句“对不起”。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沈越岳看不惯阮如安这幅模样,但又难免怨恨她带着所有人进了深坑。思来想去,她忽然咬牙切齿起来,恶狠狠地咬出了无数脏话:


    “去他妈的婚姻!”


    “去他妈的男人!狗东西!有福的时候也没见同享,有难的时候却他妈要一起扛!你自掏腰包给九七四投资,法律却要把它视为共同财产。凭什么?凭什么?贺天赐甚至都不知道你在九七四干了什么。图南已经进行了第三次测试,只要再解决生物信息采集的问题,我们就成功了!凭什么?”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些,却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充满了哽咽。她沈越岳这辈子的每一个坎儿都似乎和男人有关,她真是恨透了这些自命不凡的两脚生物。


    “还有你!你说你找谁不好?非找这么个垃圾。你去I国找我的时候说得多好啊,‘能给我的,比阮氏和贺氏多得多’,现在看来你也是个骗子!我的命啊,怎么这么苦!”


    顶着沈越岳充满恨意的眼神,阮如安却表现得相当平静:“发泄够了?现在开始想办法吧。”


    “没办法啊,以咱们手中的资金量,别说牵头的贺氏,就连阮家都捞不出来。”沈越岳两手一摊,一派安祥等死的模样。


    “那你就听听我的,”阮如安一字一句道,“我要收购阮氏50%以上的股份,改组董事会,把阮氏摘出来。”


    “什么?”沈越岳一惊,“不可能。”


    阮如安道:“我结婚的时候,分配到了阮氏5%的股份,其他的不动产和债券分别抵押,大概能兑出三四个亿的资金,我需要你拿这笔钱,去做空阮氏的股价。”


    “为了方便收购散户手里的股权?”沈越岳蹙眉,“二级市场能收来多少股份,不太现实。”


    “不,这是为了方便从大股东手里收购股份,”阮如安说,“先做空股价,然后再以高于市价30%的条件发布有条件收购要约,让我们开展尽职调查。”


    “调查结果一定会有问题,”沈越岳隐约明白了她的用意,“到时候我们再宣布解除要约,提前捅破这个泡沫后,阮家的股价一定会狂跌,在恐慌情绪的影响下,我们大概能说服几个个大董事出售股权。”


    “没错。”


    沈越岳思索片刻,觉得这是个值得一试的方法。但很快,她就又皱起眉头:“可是以九七四现在的体量,即便我们发布了收购意向,阮氏估计也不会搭理的吧?”


    “对,”阮如安肯定道,“所以我们得找外援。”


    “林若嘉?她虽然和你关系好,但还是林家的正经继承人,不可能用自家企业为你作赌。”


    “不,面对阮贺两家,林家还是不够看的。更何况若嘉地位未稳,我也不想影响她……所以我打算找符氏。”


    符氏这个名字一出现,沈越岳下意识就说了一句“不行”。这份果断让阮如安有点差异,她看着沈越岳蜡黄的脸逐渐腾起一抹红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沈越岳眼角微微抽搐,斟酌片刻才道:“……比起林若嘉,符斟更不可信吧?就算他是你骈头,也不可能拿符家的商业信誉帮你。”


    阮如安笑了笑,语气却很坚定:“符斟也是个赌徒。我们的提议如果成功,他就能一举占领房地产行业的半壁江山,而且还有九七四在,如果我们许诺给他一些技术成果,也许能成。”


    所以还是要通过正经的商业手段……


    沈越岳不露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悬啊,这就是个无底洞,谁接谁倒霉。符斟也不傻,你让他帮忙搅搅浑水还行,但和你联手强占阮氏大概没戏。”


    回应她的是阮如安的沉默,又过了许久,阮如安才缓声道:“总要不能真的坐以待毙,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啊。”


    *


    然而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熬了个通宵的阮如安和只睡了四个小时的沈越岳都忘了,一个大集团的总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想在他们的日程中占据一席之地,最重要的就是“预约”。


    “我直接叫他下来吧。”阮如安举起手机道。


    听了这话,前台小姐姐唇边的笑容都没掩盖住自己的白眼:“好的,阮小姐,那请您在旁边等待吧。”


    不要影响我工作——这是她的潜台词。


    沈越岳安静地站在后面,苦中作乐地想:这是什么霸总小说必备素材?等符斟颠颠跑下来时,是不是还要对前台说一句“你被开除了”?


    但让她失望的是,符斟没来,来的是他的助理万章。


    “阮小姐,符总已经订好了餐厅,吩咐我带您先去餐厅等他。”


    万章的言语一如既往的客气,但阮如安却对这种态度很不满意,她冷漠道:“带我找间会议室,我在那里等他。”


    “符总在开会……”


    “不要多说,也不要反驳,照做就行了,”阮如安道,“助理的美德是执行,而不是代替老板做决定。”


    这一瞬间,万章似乎觉得面前这个人不太一样了。他对阮如安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深闺怨妇上,即便她现在已经狡黠灵动了许多,还和符斟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万章仍不觉得她是一个能自立的人。


    曾经沉迷于舔舐糖衣的人,是吃不得糖衣下的苦的。


    但此时的阮如安虽然还有悲秋怀春的影子,更深的阴霾中,却暗藏着烈焰一样灼人又热烈的东西,这样的气质万章只在少数几个人身上见过。本能使他低下头,在电光火石间下了决断:


    “请您跟我来。”


    *


    专属电梯载着他们一路来到最高层,这是身居高位者最爱的位置,他们总是崇尚更高、更大、更明亮的办公室,试图用这种显而易见的区别待遇来彰显自己的崇高的地位。


    对此阮如安有一个槽要吐——


    “着火的时候生存概率比底层小员工低多了。”


    这种话当然只能暗自腹诽,她一脸淡定地被安置在会议室,接过万章递过来的白开水。


    万章道:“请您稍等片刻,符总还在开会。”


    “嗯,我等。”阮如安很上道地点头,随意拨弄了一下会议室的投影。


    又等了半个小时,会议室的门才再次开启,符斟一双大长腿在西装裤的包裹下尤为显眼,他唇角带笑,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开口却很不着调:“吃个午饭的功夫都等不及,这让我很怀疑我们的关系啊阮小姐。”


    “不约饭,更不约会。”


    一见到符斟,阮如安就忍不住有点头疼,但此时她是来求人的,还是表现得谦虚一点好:“我有事相求。”


    “嗯?我推荐的律师水平还不够吗?还是需要我再陪你转转宴会,彰显一下你离婚的决心?”符斟满不在意道。


    “我是来谈一场合作的。”


    阮如安话音一落,会议室的电动窗帘自动闭合,投影开启,一道光束投出,在半空中组成一幅数据图。


    “我想收购阮氏,需要委托符氏代为发布要约,事成之后,我愿意分给符氏8%的股份,还有九七四技术的优先使用权。”


    符斟:“……”


    屋内暗淡青白的光照在他严肃的脸上,勾勒出锋利的棱角,他沉默片刻,问道:“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这句话满含深意,令阮如安的眼神瞬间变冷:“你知道贺家和阮家的运作模式?”


    “超贷、加杠杆、以项目养项目……贺天赐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把贺氏发展成如此规模。业内有些人称他为黄金之手,意指他的投资从无疏漏,手指之处遍是黄金,但这并不符合投资规律,只有赌博才能获得这种水平的收益,”符斟抱着手臂,意有所指,“好多身经百战的小企业家都被骗了,你这位刚工作不到半年的工程部秘书竟然能一眼看破,只靠我给你的那本笔记可做不到这一点。阮如安,你隐藏的太多了,我不会和一个谜团合作,请回吧。”


    “10%的股份。”


    “你就是把阮氏送给我也不行,”符斟的眉眼弯了弯,眼底却全无笑意,“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第一时间跑来找我,根本没考虑过你的林家闺蜜吧?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是个烂摊子,接盘者不仅要有足够的财力,还要有良好的商业信誉。林家帮不了你,你也没有其他的人脉,只有符氏可以一试。”


    “但是阮如安,我凭什么为你赌上符氏?我们又有什么私人关系?”


    他们彼此对视,都褪去了浮夸的伪装,像是狮子与恶龙为了自己的领土寸步不让。但主动权毕竟掌握在符斟手中,阮如安不得不率先打破僵局:“你想要什么?”


    符斟一歪嘴角,一幅胜券在握的丑恶嘴脸:“贺总跟我说过,人才是重要的财产,我深以为然。阮如安,你才是最重要的财产,我不可能帮你收购阮氏,但我可以想办法,把你、和九七四摘出来,怎么样?”


    他的眼瞳泛着幽幽的光,像是一个耐心的猎手,潜伏在丛林中,等待着一举咬破猎物的咽喉。阮如安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她知道尝试失败了,再待下去毫无意义,便起身道:“告辞了。”


    屋子的主人没有阻拦,却在她路过他背后时开了口:“阮如安,我承认你很有天赋,也很有想法,但阮家和贺家耽误你太多年,而你醒的又太晚。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输的不冤。”


    “到我这边来吧,我不是你父亲和贺天赐,我喜欢熠熠生辉的女人,我不会打压你的光芒,还会给予你足够的指导,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阮如安的脚步顿了一下,干脆单手撑在桌上,俯视着符斟的面容:“断尾求生这种小事何须符总出手,我自己就能解决。但又一点你说的没错,我太心软了,到现在还想着最大程度地保留阮氏。”


    她一字一句:“下次再见面,我们可能就是竞争对手了,希望您以后不要为今天言语中的放肆后悔。”


    符斟没在意她言语中的疏离,笑了笑:“拭目以待。”


    第34章


    摔门声仿佛一声诏令, 让符斟猛地放松下来,他怔怔然地望向闭合的大门,眼神仿佛能穿透墙面, 看向那个瘦弱但坚定的背影, 沸腾的血液随着高跟鞋的踢踏声逐渐冷却,他这才分出心力去回味方才短暂的交锋。


    “哎——!”他把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 硬生生把整齐的发型揉得凌乱不堪。懊恼和混乱在他的脸上反复横跳, 显出一种狰狞的幼稚。


    万章推门的手一顿, 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感叹——


    天见可怜, 符氏的总裁明明已经奔三了, 结果掀开精英的外皮, 内里却还是个没吃到糖就对父母放狠话的孩子。万章觉得这可能和他贫瘠的感情生活有关,毕竟谁能想到见人就撩的符总实际上是个一门心思搞纯爱的大魔法师呢?


    万章不想为他幼稚的占有欲买单,但总助的职责让他不得不在关键时刻安抚总裁,免得他头脑发热, 真的上演一出安娜.卡列尼娜的好戏——虽然符斟的人品可能比维朗斯基好上一咪咪。


    “后悔也没用啊, 人都走了,”万章叹了口气,在符斟的身边坐下, 像个老友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且阮小姐的提议对符氏弊大于利, 你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符斟把脸埋在手心里, 瓮声瓮气道:“我是不是说的过分了?”


    这是个古怪的问句。万章心说你的字典里还有“过分”这个词?被你这张嘴气出病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法国, 他们每一个都像饿狼一样等着把你生吞活剥。从这一点看, 也就阮小姐这个妖妃能和你打个旗鼓相当。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事太大, 万章还真想劝劝自家总裁能帮就帮。


    ——如果能把暴君妖妃凑成一对,想必他们底下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吧。


    但现在肯定没戏了。阮家和贺家的篓子他不过知道一二, 但仅仅是管中窥豹,就不得不为那潜在的风暴惊心。虽然商场本就充满了刀枪剑戟,虽然风险和机遇并存,但这一次,万章还是觉得不要出手为好。


    可看着符总这难得的丧气模样,他早就死了的良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谨慎地思考了片刻后,他还是越过了“助理”这个身份,评价起了老板的感情问题:“我觉得干脆拒绝就好,您非要把话说的这么暧昧,看起来像潜规则一样,对阮小姐这么骄傲的人来说,这是种侮辱。”


    “暧昧吗?”符斟迷茫地眨了眨眼,“你说的我好像是个浪荡的人渣一样。但和我一个年纪的富二代,有哪个像我一样冰清玉洁?我还不够好吗?贺天赐那厮结了婚都在外面……”


    “咳嗯!”


    万章被“冰清玉洁”这个词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第一万次觉得自己只拿一份助理的工资实在太亏了。


    “不是这个方面的好和坏……”他无力吐槽。


    万章早就发现了,符斟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与常人不同。符大总裁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却诡异地无法分清情感关系与商业关系的界限。所以他总是对商业伙伴表现出近乎无理的挑拨,却又对追求对象开出侮辱一样的价格。


    而这一次,大龄儿童本能地觉得自己搞砸了什么,却一如既往地找不到问题的关键。看着他迷茫的眼睛,万章叹了口气,决定顺着他的脑回路说:“把人逼到绝境然后再伸出援手,这不是您最擅长的吗?您现在只需要等待,就能实现爱情事业双丰收了。”


    虽然我觉得那不是爱情,而且阮小姐也不会乖乖顺从,万章腹诽。


    “不,不对,”符斟忽然开口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的目光停留在手心,对盘踞在心口的窒息感毫无头绪,新奇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


    万章安静地等待着,会议室里静得能听清时间流淌的声音。


    最后,符斟说:“去筹备资金吧,如果只是阮氏,也许还有救回来的希望。”


    万章眨了下眼,对他的决策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没有回复一个“是”字,转身就离开了会议室。


    色令智昏,万章想。


    “万总助?您为什么这么开心?”迎面而来的小秘书端着茶杯,有些诧异地问道。


    “开心?”万章有点疑惑,“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秘书比他更疑惑:“您这个嘴角都要和太阳肩并肩了,还说不开心?我猜猜,难道是符总给您批假了?”


    “不是,”万章摸了下面颊,发现颧肌确实微微绷紧,呈现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他想了想,释然道:“我应该是为孩子终于学会怎么正确处理感情问题而高兴。”


    小秘书:“?”


    小秘书:“……我记得您还单身吧,哪来的这么大的孩子?”


    *


    符氏的办公楼位于B市最中心,在足有七十多层的建筑面前,每一个人都渺小如尘埃。阮如安大步流星地离开这座气派的建筑,面容带着前所未有的冷肃,她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碎冰一样危险的声音。沈越岳紧随其后,第一次有点不敢和她说话。


    “阮……姐姐,你没事吧?”沈越岳硬着头皮,选择了一个比较亲近的称呼,“拒绝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虽然你和符斟的关系……嗨,我早就说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跟他断了也好。你是不知道外面怎么说你的,都是出轨,贺天赐就是风流多情你就是水性杨花,我们都不敢跟你说……”


    “越岳,”阮如安忽然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打心眼儿里看不惯这些玩弄权柄的男人,当然,我也认可你远离男人的看法,但是……”


    “‘远离’——是让你心里没有男人,没让你身边没有男人。”


    “你应该把优秀的男人看成漂亮的花,然后用他们装点你的裙角。虽然你并不真正需要花,但投资他们就像投资艺术品一样,是彰显权利和财富的手段,懂了吗?”


    “是是是,但你投资的这朵食人花马上就要反噬主人了,”沈越岳耸了耸肩,“说的好听,但你并没有真正掌控住他,最终我们还是没能拉到符氏这个盟友。”


    “而且啊,你要是真的借着符家的势把阮家捞出来,豪门圈子就又有新的谈资了。什么靠男人上位的大女主啊,豪门妲己阮如安啊……这些人会用一切刻薄的言语来攻击你,而且三句话不离床上那点事。”


    “一群蠢人,”阮如安哼笑道,“我会在乎他们的评价?贺天赐靠着我振兴家族,也没见有人说他软饭硬吃,反而还有一群好事者说我管不住老公……男人的成功不论出处,女人的成功就必须毫无依凭?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洗脑包。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利用和被利用,符斟能被我选中,那是他的荣幸。”


    “但被你选中的人并不听话哦,”沈越岳叹气,“玩弄人心者注定被他人玩弄,你这算是失手了?”


    “谁知道呢?”阮如安嘲讽一般地勾唇,“我对符斟还有别的安排,而且阮贺两家的事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利用符氏更高效罢了……上车。”


    她为沈越岳打开副驾驶,自己则转身当起了司机。这个举动让沈越岳受宠若惊:“还是我来开吧?”


    她怕阮如安带着她撞山……


    “你最近要忙起来了,我当然得伺候好你,”阮如安瞥了她一眼,在发动机的嗡鸣中一脚踩下油门,“给蒋明清发消息,准备路演。”


    “路演?”沈越岳一愣,随即大惊,“不行,图南还是个半成品……好吧,我承认就算是半成品也比市面上的AI厉害得多,但你不是想搞全息吗?提前曝光虽然能拉高九七四的估值,但也难免遭人觊觎。华尔街那些人就像嗅觉灵敏的恶犬,只要入了眼,就算是屎他们也得舔上一口尝尝咸淡,到时候我们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阮如安被这个形容逗笑了,她转动方向盘,在沈越岳的惊叫声中飙出一道弧线:“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把会场定好,然后宣发概念片,我们拥有改变世界的技术,而除了我们,没人能把持得住这项技术。但比起让图南亮相,我更希望看到那些嫉妒又谄媚的脸。某些人想看我笑话,那我必然要让他成为笑话!”


    所以这是在搞事业还是在赌气啊?


    沈越岳有点恍然,但又有点好笑。矛盾的感情在她身体里翻江倒海,但不可否认的,她也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期待着那些位高者目瞪口呆的表情。


    她剖析自己的内心,又结合了阮如安那番“男人如花”的歪理,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也并不执着于九七四的成功,因为她了解图南的性能,也知道阮如安在向未知的领域发起冲击。“她们将改变世界”这句话不是说出来的口号,而是既定的事实,差别只在于时间的早晚。


    与之相比,世人的反应才更令人动容。还有什么比弃妇和私生女的组合更令人不齿的呢?她们是感情关系中的失败者——虽然失败的根源在于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但在普世的价值观中,女人输掉感情,就等于输掉了全世界。


    但现在,她们即将冲破这个牢笼。虽然筹码尚未齐聚,但这势必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战争。她们一手创造的东西,一个无机的生命体,将在世界的欢呼声中亮相,为她们获得“女强人”或者“男人婆”的头衔。那些人会对她们的性别指手画脚,但却不得不拜倒在金钱和权势的脚下,双手奉上鲜花和掌声。


    人果然还是社会性动物啊,自己的成功索然无味,旁人的失败才分外动人。


    沈越岳忽然明白了阮如安跑这一趟的理由。


    符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一把打开保险柜的钥匙。可阮如安本身就是一个手持撬棍的暴徒,有什么不可名状之物将她束缚在“温顺女人”的皮囊之下。她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冲破封印,这样就能反手锤爆保险柜。


    难怪在钥匙拒绝开门时她没有低声下气地乞求,因为这人从最开始就打算暴力破门!


    沈越岳的心砰砰直跳,她一遍呢喃着“疯了吧”,一边打出一个又一个电话。分散各地的齿轮接到命令,开始全速运转了起来。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蒋明清,他沉默良久,还是回道:“工程部全体员工休假暂停,一切准备就绪。”


    刹车片发出了悲鸣,阮如安朝着沈越岳一抬下巴,示意她下车。


    “你不上楼吗?”沈越岳腿有点抖,“图南的架构有一大半都是你做的,你不在的话,蒋明清那边的进度估计不会很快。”


    “不了,我还有事,必须马上解决。”


    “什么事比图南发布还要重要?”


    “离婚。”


    沈越岳:“?”


    她抬高了声音:“你之前不还在说离婚难吗?!怎么转眼就说能离了?”


    “呵,这你就别管了,我总有我自己的办法,”阮如安的笑容不达眼底,她言语之中的戾气让沈越岳硬是不敢再多问了。


    “放心,最多一个星期我就能回来,”阮如安不走心地安抚着她,又吩咐道,“你手上应该有很多水军的联系方式吧?把阮家的黑料放一放,至于放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阮家?不是贺家?”


    回应沈越岳的一嘴尾气。


    沈越岳看着眨眼就消失不见的车屁股,呸呸两声吐出并不存在的灰尘,咬牙切齿:“没一句真话的死骗子,就知道使唤人!”


    她恶狠狠地拨通电话:“免费送你们个大瓜,阮家就要倒闭了,王八蛋阮老板吃喝嫖赌,欠下了三百五十个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


    *


    飞驰的风呼啸在耳边,阮如安攥紧方向盘咬牙道: “系统,你是想要男主破产吗?”


    疼痛停顿了一瞬。


    她油门踩得又凶又狠,惯性将她压死在椅背上,推背感使得肾上腺素快速分泌,加快呼吸的频率,血液与心跳在一次又一次惊险的避让中飙升,为身体提供更多能量的同时,也能让人短暂地忽略痛觉,集中精神。她险之又险地超越了一辆又一辆车,把尖锐的鸣笛声抛在身后。


    “我有个问题。”


    【说。】


    “我想知道如果男主在现在这个阶段破产,会发生什么?”


    机械音响起:【本世界崩溃,判定任务失败,将抹杀宿主灵魂。】


    “如果他在剧情完成后破产呢?”


    良久的沉默后,系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任务结束后,宿主将和男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bingo,”阮如安哼笑了一声,“所以我们打个商量吧。”


    “以贺天赐现在的能力,大概率是撑不到剧情结束的。相信你也不希望看到这个世界崩溃,我知道你对任务过程有监督权和惩戒权。所以这一次,你要帮我。”


    “事已至此,剧情已经不是我妥协跪舔就能回到正轨的了,倒不如干脆加快推进进度,一把通关。事成之后咱俩解绑,你去找你的主系统,我继续和男主两看生厌。只要你愿意在细节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会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脑海中一片寂静,就在阮如安觉得系统这是在无声否定时,它说:【我可以帮你加快诉讼离婚的速度,但你最起码要听到贺天赐亲口说“离婚”这两个字,才算完成任务。】


    “没问题,”阮如安轻声道,“我保证,这一次贺天赐绝对同意的。”


    第35章


    下午一点, 正是刚吃完午饭的时间。伴随着初秋爽朗温热的阳光,食困难免涌上涌上心头。小杨缓缓张嘴……


    “哎呦!”一个巴掌把小杨的半个哈切扇了回去,“队长!”


    “贺家每个月给你那么多工资, 不是让你打瞌睡的!”


    小杨摸了摸后脑勺, 嘟囔道:“我好好的一个英专毕业跑到这里当保安,最大的权利就是盯着监控, 看见老板的车就一下按钮打开别墅的铁门。就破活儿一天干十小时, 月薪只有三千五还不给交社保, 要不是包吃包住谁愿意干啊?”


    “嘿!”队长呵了一声, 一把拦住了他的脖子, 低声道:“听哥一句劝, 这世道三千五雇不来一个农民工,但随随便便就能找来一个大学生。你在这里每天有空调吹有鸭脖啃,老板还三不五时给咱们分吃剩的鲍鱼龙虾,趁管家不注意还能开老板的豪车去CBD载一载辣妹, 别不知足了。”


    “我和老管家有点交情, 也不怕告诉你,贺家最近的财务状况也没那么好了,上面似乎透出了点意思, 要裁撤佣人!你要是想留下, 就得好好找找自己的价值, 让自己成为不可替代的人。”


    小杨翻了个白眼, 下意识想反驳“看大门的再怎么努力都不会创造更多价值”时, 监控室忽然传来一阵嗡鸣。


    两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的视线立刻转向大门的监控, 只见红光闪过,一辆红色的法拉利拐过街角, 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直冲贺家别墅。以这个速度,不过几秒钟它就能和贺家的大门同归于尽。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疯子?!


    “开门!开门!”队长吼道。


    “开了!开了!”小杨狂按自己唯一拥有的按钮,只恨这大铁门动作太慢。


    红色的弧光险之又险地穿过缝隙,钻进还没完全开启的大门,然后在刹车片刺耳的悲鸣中停在了别墅前,小杨和队长抄起防暴盾就冲出了保安室,与他们一起奔来的,是以管家为首的佣人团。


    “谁……夫人?”管家的怒气在看到驾驶室下来的人时,瞬间消弭于无形。


    阮如安摘下墨镜,带着令人陌生的冷艳砸上车门,然后转身从后备箱里摸出一个高尔夫球包。


    管家三两步上前,迟疑道:“我、我帮您拿?”


    阮如安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让管家讪讪地收回了手。


    “贺天赐在哪儿?”阮如安问道。


    管家小心翼翼道:“先生在接待客人,应该已经用完了午餐,现在是甜品时间,您、您要来一点吗?”


    “还挺会享受的,”阮如安哼了一声道,“叫佣人们躲好,无论餐厅有多大的动静,都不许进来。”


    “这……”


    “我听说贺家也在搞裁员?”阮如安的声音非常平和,却令人不敢冒犯,“想留下就乖乖听我的话,毕竟你们过去三年的工资都是从我这个当家主母口袋里出的!”


    管家愣了几秒,只能带着手下们朝她鞠躬。


    *


    鞋跟与大理石地面相交,发出沉重的“哒哒”声,在安静又空旷的别墅里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是某种倒计时。阮如安遵循自己的记忆来到餐厅,果然看到某个令人厌恶的罪魁祸首端坐在餐桌后,像一个掌控世界的王一样倨傲。


    而且王的身边还坐着个白裙子的王妃。


    “如安,你、你回来了?”楚宛然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值得每个已婚妇女心生疑窦的惊慌表情,但她起身的动作却优雅稳妥,连裙角掀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放在影视剧里,绝对是只得一个慢镜头的名场面,“我和天赐……”


    “你坐下,”果不其然,贺天赐拉住楚宛然的手腕,转头对自己的妻子吩咐道,“你也坐,刚好甜点还有剩的,你不是喜欢乳酪吗?”


    阮如安眨巴了两下眼睛,戏谑道:“不解释?”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某个敏感的开关,瞬间击碎了贺总的冷面,他说:“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请人吃个饭。软软,你以前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仅仅是这一年,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失望与冷漠随着词句扑面而来,像是阴冷潮湿的雨滴,沉重地砸在人的心底。


    但阮如安娘心如铁,甚至哼笑出声。


    她脚下的步伐不停,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抽出一支全新的高尔夫球杆。杆头的保护膜甚至都没有撕下来,一看就是刚买的新货。


    “阮如安,我想阮伯父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了,”贺天赐看着她手持球杆的样子,心下不安,“你们阮家还要靠着贺家赚钱,我念着阮家的知遇之恩,也不会离婚的,你只要听话一点……”


    “砰!”


    “啊!!!”


    伴随着楚宛然的惊叫,球杆狠狠砸在了大理石餐桌上,昂贵的法式餐具瞬间粉碎,溅起的瓷片甚至嘣伤了贺天赐的脸。


    “你……”贺天赐下意识地起身,却似乎还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你发什么疯?”


    “我很冷静,”阮如安双手握杆,平静开口,“其实按照我的计划,这一趟也不是非来不可,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给你一点惩罚。”


    “我可爱的妹妹信耶稣基督,她曾跟我说过,神明固然应当褒奖善者,但祂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对恶人加以威慑。”


    “如果人犯了错误而不用付出足够的代价,那么谁还会相信神的荣光呢?”阮如安一字一句道,“婚姻是契约,我们两家的合作是契约,但你既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的合作者。你是个背叛者。按照圣经所说,背叛者应当被洪水吞没,被烈焰焚烧,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为人唾弃。”


    “可惜你和阮家定下的契约还不到讨还的时候,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是来代替上帝赞美婚姻的!哈利路亚!”


    她以巨力挥杆,把铁质的武器狠狠轮在贺天赐的后背上。


    *


    院里,救护车与警车的顶灯忽闪忽闪,红蓝的配色令整个贺家都蒙上了一层不安的影子。警察看着眼前的一幕,都觉得有点头疼。


    “警官,我老公他出轨了呜呜呜,我也是一时愤怒才动的手,这真的是第一次!我家的佣人都能作证的!你、你们别抓我!”


    沙发上,阮如安浑身颤抖,一副惊吓过度的受害者模样。


    “她胡说!她、她明明是拿着凶器直奔天赐而来的,她就是故意的!”楚宛然跪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旁边躺着的是浑身是血的贺天赐。


    警察们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忍不住问道:“这位女士,你是……?”


    楚宛然卡壳了,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就是来朋友家吃个饭。”


    “头儿,我们在卧室找到了这个。”一位女警从二楼下来,手上拎着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条黑丝袜。


    “我已经和丈夫分居好几个月了,”阮如安漠然道,“那不是我的。”


    众人的炯炯的目光瞬间投在楚宛然身上,看得她不禁恼然:“那真的和我没关系!”


    眼前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为首的警察叹了口气道:“救护车也到了,楚小姐,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阮如安垂着眸子起身,有人为她披上了一条毯子,年轻的生活秘书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干得漂亮,出轨的男人就该打死。”


    *


    伤情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多处骨折加脑震荡,算是轻伤二级。理论上来说,这是足够判上三年的罪行,但一纸婚书加上两个豪门复杂的关系不得不令执法者考虑更多。警察们在头疼之余,又不得不勉力克制自己八卦的表情。


    也不怪他们好吃这口瓜,实在是阮贺两家在B市太过出名——落魄贵族娶了新贵千金,穷小子以妻子那令人瞠目的嫁妆为本金,带领家族东山再起,仅三年时间就实现了莫欺少年穷的约定,男频小说现在都没这么热血了。


    而向来以恩爱示人的豪门夫妻这次却因某归国艺术家闹崩,当年那个面对贫穷都毫不退缩的阮家千金,这次却选择与丈夫的死对头成双入对——这条新闻在娱乐八卦上都滚过两轮了,整个B市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围观群众普遍认为这是贺太太受不住丈夫身边的红颜知己不断,干脆出轨丈夫的对手,用以等价报复。


    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网上的小道消息也不全是编的。虽然贺太太这次不算捉奸在床,虽然卧室里发现的丝袜确实并不属于楚宛然,但被人登堂入室是真,自己丈夫为白月光豪掷千万购买艺术品也是真。正房太太怒抓小三暴打丈夫,从感性的角度来看,似乎也挺合理。


    ——虽然这肯定不合法。


    “冲动是魔鬼,再如何生气也不能动手打人,”女警坐在审讯室,按照流程一板一眼地训诫,“鉴于贺太太认错态度良好,我们的首选还是调解。”


    “调解?!”视频电话那一端,贺母惊叫,“我儿子还在病房躺着,你们竟然要调解?!”


    自从上次的事后,贺母就被自己的儿子关进了国外的疗养院。这场暴力行为发生的很突然,她根本没有时间赶回国内,只能通过远程电话的方式沟通。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老太太,”有人劝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贺总出轨在先,贺太太动手在后。说句不好听的,一个巴掌拍不响,贺总不偷腥,贺太太也不至于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这种事我们处理的多啦,夫妻之间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能不离咱就不离。等贺总醒了,互相道个歉,贺太太再写个保证书存档,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


    “好,我会写的。”阮如安像是彻底冷静了下来,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声音都有些弱。


    “我不同意!”贺母在另外一边尖叫,“让她坐牢,让她坐牢!”


    “老太太,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们确实可以拘留贺太太,”警察苦恼地揉了一把头发,“但关键是贺总那边还需要留个人。贺太太要是进去了,贺总那边要是做个手术什么的也不方便,要不咱们这次就算了吧?而且贺太太细胳膊细腿的,要不是当场抓到……也不会气成那样。”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镜头那边大吵大闹的人吸引了去,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阮如安悄悄抬眼,向镜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们!你们看她!!!”贺母的叱骂声骤然梗在了喉咙里,她惊得瞪大了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看到恶鬼一般失声尖叫。


    众人的视线猛地转向阮如安,却只能看到一张忧郁又悲伤的脸。阮如安奇怪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山高皇帝远,即便是溺爱儿子的母亲,也不可能背生双翼,飞到B市揭穿恶毒女人的假面。贺老太太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现在孤立无援,一纸婚契将两个相互怨怼的人绑定在一起,而那个手持高尔夫球杆的暴徒甚至还因此获得了决定儿子生死的权利。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曾经对阮如安的欺辱和打压重现眼前,而现在,一向逆来顺受的人拿起了武器,她甚至不屑用言语反抗,而是直接选择了最暴力的做法……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面对一个打破底线的疯子,贺母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天赐、天赐该怎么办呢?


    而且阮家到底也算豪门,他们也许会漠视女儿在夫家遭受的屈辱,却绝不会允许女婿真的把阮家的人送进监狱。他们两家要是为了一个轻伤二级闹翻,对贺家也是极大的打击。


    要是,要是当初稍微对她好一点……


    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贺母,以她的年纪,根本承受不住这番刺激,她捂住胸口,嘴巴像脱水的鱼一样开合,却没有丝毫声响。


    下一秒,白衣护工的影子就在屏幕上一闪而过,视频电话中断了。


    警察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阮如安拍板道:“警察同志,我就是气上头了,下次肯定不敢了,保证书对么?我现在就写。”


    “这都是什么事啊?”警察看着阮如安奋笔疾书,忍不住叹息,“都闹成这样了还不离婚,这不是折磨自己么。”


    “你懂什么?”女警白了他一眼,悄声道,“我看贺太太一点都不像不理智的人,说不定啊,这是为了离婚才动的手呢。”


    第36章


    【无论如何, 你都不应该动手打男主。】系统的声音在一片混乱的调解现场分外鲜明,【这绝对是崩人设,而且也并没有完成离婚的任务。】


    “现在离婚都要冷静三十天了, 任务又怎么是这么好完成的?”阮如安道, “这不是一时冲动吗?我这不就赶紧来弥补了?”


    她一身复仇小黑裙,屈尊降贵地自己拎着果篮来到医院, 身后还跟着欲言又止的离婚律师。


    “王律, 不用担心, 我就是和我的好老公聊聊, 今天肯定能把事情办了。”阮如安信心满满。


    但被称为王律的中年男子却满脸不信任, 却也不得不把手上的文件夹递给她:“如果不是符总的要求, 我肯定是不会接这个case的。”


    “别这么说,”阮如安朝他微笑,“如果按照分割财产的3%收费,你也能赚个上百万了。别把这么纯粹的生意关系说得好像是人情往来。”


    她一把推开VIP病房的门, 把王律师关在身后。


    此时阳光正好, 清风钻过微敞的窗户,吹起满室花香,平时分外强硬的美人靠在床上, 头裹白纱, 手臂微垂, 连侧脸的弧度都显出几分柔弱, 如果不是被吊起来的右腿实在不甚雅观, 那确实是一道靓丽的好风景。


    听见门口的动静, 他本能地转过头去, 却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冷下了脸:“你怎么还敢来?”


    “我为什么不敢来?”阮如安无辜地下巴了下眼,把果篮放好, 坐在他床边,“毕竟在你把贺阿姨送走之后,我就是你最亲近的人了,你那条腿连打个钢板,都要我来签字呢。”


    贺天赐默然了,他说:“让我的秘书过来。”


    “总裁生病住院,你的工作大部分都压在秘书团身上了。他们还打电话和我哭诉呢,怪可怜的,”阮如安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机,上面是她与秘书的聊天记录,“别为难打工人了,我让他们回去工作了。”


    贺天赐:“……”


    这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有人说医院才是最检验人性的地方,在无法完全支配身体的那一刻,你就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贺天赐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年富力强,在这一刻却依然成了毡板上的一块肉。但他可是贺氏的总裁,怎么能甘心将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交给一个把自己送进医院的刽子手呢?


    他冷声道:“我会让律师接手的,你可以走了。”


    “别这样无情啊,老公,”阮如安的声音甜腻,“想想当初,你还为了我跟符斟喝酒斗狠,怎么才过了几个月,你就这样冷淡了?难不成你还真看上了楚学姐?”


    沉默降临在了小小的病房,这对已经貌合神离的夫妻彼此对视,阮如安这才发现贺天赐的眼神很空,望向她的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愧疚,当然也没有爱意。那不是望着一个人的眼神,反而像是在看什么无机生物。


    这不是一个男主该有的眼神。


    阮如安的后背猛地窜出冷汗,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重了几分。


    她又咬牙坚持了半晌,只见贺天赐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眼道:“我本以为你和学姐有很多相似之处,你们一样善良,一样优雅可人,但现在的你……”


    两人异口同声:“不配与楚宛然相提并论。”


    “你……?”贺天赐蹙眉。


    阮如安默然了,她刚才的精神太过紧绷,竟下意识地念出了原著中的台词。但既然贺天赐还能够按照原著的剧情走,方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系统,系统?”


    她试图找系统求证,但奇怪的是,从她踏进病房的那一刻,那个聒噪的男主亲妈就主动偃旗息鼓了。


    这太奇怪了。


    为了压下心底的不安,她拿出一个苹果削了起来:“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替身?贺天赐,赚了点小钱,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霸道总裁了?你对得起我排除万难带着上亿的嫁妆嫁给你吗?”


    阮如安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贺天赐听了,竟然微微勾唇,露出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冰山霸总脸上的,讥讽一样的笑:“我就说你为什么在这里,阮如安,你原来还是没有变啊。”


    阳光照进了他的眸子,竟显出几分波光粼粼的深情,他认真道:“直到现在你都在向我渴求爱意。承认吧阮如安,是你离不开我。你本来就是一朵菟丝花,以前依靠着阮家现在依靠着我,只要你乖乖回家,我可以对你和符斟的事既往不咎,我们……”


    “咔——”


    阮如安淡定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被苹果沾湿的手,微笑道:“对不起,你继续。”


    贺天赐看着那被半钉在桌子上的苹果,没敢开口。


    “那就我来说吧,”阮如安道,“我的律师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你今天就把字签了,这样开庭之后可以直接跳过调解的步骤,节约时间。我只会带走我名下的财产,贺家的东西我都不要。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就不需要再见面了。”


    “你……”贺天赐眉心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你应该已经见过了阮伯父,他同意……?”


    “他同不同意关我什么事?”阮如安的眼神很深,“独立点吧贺总,别总跟个宝宝一样在家找妈妈出门找岳父。我是个人,你也是个人,约翰.多恩说过,‘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孤岛,就应该自己找到前进的方向,而不是跟随海浪,飘到哪里就停在哪里。”


    “我们两家的联姻,无非是为了有一个合作的理由,但现在这个合作理由也快消失了。”阮如安扔出了自己的手机,那个小方盒子砸在床上,微不可见地弹了一下,上面显示着今早的新闻——


    《税务局入驻阮氏工业集团,漏税金额疑似过亿》


    “你……?”贺天赐一时失语,“那是你家的产业!”


    无论感情生活多么狗血,在面对工作时贺天赐的智商还是在线的。在这样一个绯闻满天飞的特殊时刻,阮氏集团竟然爆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这绝不是偶然。他立刻就把阮如安现在的异样和阮家的暴雷联系在了一起。


    他不敢置信,怎么会有人为了离婚,连自己的家族都不顾了呢?


    阮如安看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冷笑一声道:“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我的幸福,我自然也可以为了自己牺牲他们在乎的东西,这是很公平的事,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我明白你想要什么,”阮如安拔出了水果刀,在贺天赐略带惊恐的目光中凑上前去,用刀侧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想要温驯,想要屈从,你想从别人的牺牲中获得快乐,因为那证明了你的魅力。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高高在上地施舍一些爱意,看着那些可怜人跪在地上,舔舐那一点点甜意。”


    “以前的我一定很让你满意吧?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却心甘情愿地带着万贯家财下嫁。为了你去学厨艺,为了你去迎合那些贵妇,为了你去容忍婆婆的刁难。你是不是从没想过那是因为爱你?在你眼中,别人的付出只是你魅力的具象化,对不对?”


    “但总吃一种口味一定也会腻烦,所以你也希望我能小小地反抗一下,为你的英雄救美添加更多的美好因素。”


    “但是贺天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唯一能掣肘我的,无非是我对阮家的那一点点亲情,你知道我没有家,所以随便作践我,我也不会跑,对吗?”


    阮如安凑近了,她看着贺天赐那张微微皱起的脸——即使到了现在,这个人还是尝试着用冷漠来回应一切:“你当然可以选择继续与我相互折磨,但下一次,你就不是断一条腿这么简单了。”


    她轻飘飘地把水果刀插在枕头上:“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到的关于上帝的神威吗?”


    “什么?”她的思维太跳跃,干的事也太凶残,贺天赐一时没反应过来。


    “神哪有什么荣光,”阮如安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个社会从始至终都只遵循丛林法则,弱者得不到公允,强者却总会被包庇。这也不能怪执法的不严格,让弱者忍耐总比挑战强者的力量要容易的多。所以公平是相对的,道德和是非对错都不是评判的标准,谁掌握权力,谁才拥有公平。”


    “现在轮到我来利用规则了,”她微笑着,眼中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我给你二十四小时来做决定,你要是不同意离婚我就给你办出院,然后以养伤的名义把你关在别墅里,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贺天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这一刻她简直像是恶魔降世。这只恶魔伸出两只手,给了他两个选择,但无论哪一个,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贺天赐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尝试着唤醒她最后的良知:“软软,你以前……”


    “啪——”


    贺天赐耳畔嗡嗡作响,缓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扇了一个耳光,他不敢置信:“你……这是医院!”


    “啪——”


    没有其他的废话,又是一道掌风打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自己吊起来的伤腿拖累,稍微一动就疼得眼冒金星。


    “我……”


    眼看那只手又要扇下来,他赶紧道:“我同意离婚。”


    阮如安这才收了神通,把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他。


    贺天赐还想多看两眼,但阮如安只是不耐烦地一咋嘴,他就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大名签在了上面。


    贺天赐:“……”


    “法院传票很快就会送到,”阮如安拿了协议,毫不犹豫地起身,“我等不了三十天,所以走得诉讼流程,有了协议离得会更快一点。”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贺天赐犹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令阮如安下意识地回头。


    太阳巨大的光辉在垂落,它将最后一点能量汇聚在贺天赐发上,令他显得有点忧伤,他没有再提阮贺两家的利益,也没问阮如安这样凶残的原有,反而怅然道:“我们结婚三年,最后就只剩下这些了吗?”


    阮如安道:“也不止是这些。”


    面对贺天赐微不可查的惊喜,她道:“多亏你的色令智昏,我还得花时间去联系楚宛然小姐。不过万幸的是,比起你来她可是个明白人。”


    言罢,她无视了贺天赐不敢置信的眼神,转身离开了医院。


    【恭喜宿主完成离婚任务,获得剧情进度+10%,当前总进度:53%。】


    “这不就对了,”阮如安冷哼,“能暴力碾压谁愿意忍气吞声,之前任务推的这么慢都怪你啊系统。”


    【请宿主尽快挽回贺氏的颓势,保证男主个人与财产安全。】


    “知道了,”阮如安打了车,报出了九七四的地址,“你的男主这么废,我只能努努力拯救世界了。”七四的发布会。”


    第37章


    楚宛然在挂着九七四门牌的玻璃墙前站定, 有些踌躇着是不是要进去。


    这倒不是因为她对阮如安有多大的愧疚感——作为一个专业的艺术品骗子,她吃的就是骗财骗色这口饭,当然也不在乎旁人的评价。而且因为她既不要名牌包也不要白金卡, 这种淡泊名利的作风很轻易地就能俘获众多男人的“芳心”, 让他们坚信她是一个只追求爱情,不要求回报的文青。


    但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过度自信的傻X们总觉得自己的魅力可以和钞票一决高下, 所以被骗也是活该。


    只是那些富太太总是接受不了亲亲老公是个傻X的事实, 难免要对着罪魁祸首发泄一番。对此楚宛然早就习惯了, 用一顿不疼不痒的皮肉之苦换来银行卡里上百万的数字, 这还不值吗?


    但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她从没见过把摊牌地点选在公司的富太太。这些自命不凡的女人更喜欢选择昂贵的私人餐厅, 或者直接包下高尔夫球场,企图用空旷的场地、微烫的茶水和自己的正房气质杀死入侵者。


    公司不是一个好的谈判场所,因为这里人多眼杂。资本家给予的那点微薄的薪水还不足以让员工为老板保守秘密。谣言会像春天的流感一样,在极短的时间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这将极大地损伤富太太的颜面。把“男人掌控世界, 女人掌控男人”奉为圭臬的人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她们必须把企图抢走“世界”的人赶走!


    所以现在这一出是什么意思?楚宛然抖了抖自己雪白的长裙,露出为难的神色。


    “楚小姐?”


    不知是不是她徘徊得太久引起了注意,一个年轻女子踏着“舞步”来到门口, 她的身体左摇右摆, 看上去就像三天没睡觉的网瘾少年, 又或者是喝了两个通宵的酒鬼, 把磁卡拍在读卡器上时, 还险些撞上擦得通透的玻璃门。


    她为楚宛然刷开了门禁, 撑着脑袋道:“阮总等你呢, 赶紧进来,我们的时间很紧。”


    阮总?这是一个新鲜的, 不该属于富太太的词。


    楚宛然察言观色的技能早就点满了,她挂起标准笑容,不动声色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谈?”


    来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会议室啊,面试不在会议室还在哪儿?”


    “面试?”楚宛然一愣,微微抬高了声音。


    这清脆又透亮的声音像一颗炸弹,轰得大半个办公室的人都抬起了头。诡异的是,他们都有着相似的面容——格子衫、大油脸、黑眼圈和一头不知道几天没洗的乱毛,整齐划一地看过来时,就像一群被声波吸引的丧尸,他们露出的那种激动又猥琐的神情让楚宛然很是忐忑。


    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即将被绑架代替购买的野生猫咪,而且下一秒就要失去自由,被绑上手术台噶去此生烦恼。


    “阮如安!人来了!”


    领着她进门的女子砰砰砸门,带着一股要债人气势。可周围的社畜们没有一个对这种暴力行为表现出异议。在最初的好奇过去后,他们又齐刷刷地把视线放在屏幕上,有志一同地把键盘敲得啪啪作响。这整齐划一的动作更让楚宛然心惊。


    该死,她这是进了什么传销组织吗?传销组织能在B市正中心办公吗?而且贺天赐的老婆不是出身房地产家族吗?难道经济下行,豪门贵妇都要兼职搞□□了?!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会议室的门被一把拉开。女人的头发油得有些发硬,用一只签字笔乱糟糟地盘在脑后。她看上去刚刚睡醒,脸颊上还带着皮质沙发压出来的红印。如果不是那一身珠钉小香风的套裙,她几乎能完美融入程序员的队伍中。


    阮如安低斥道:“沈越岳!老娘只睡了两个小时!”


    被称为沈越岳的女子咧出一口白牙,阴森森地说:“两个小时?我已经快二十八个小时没休息了,全靠一腔正气和咖啡因顶着。结果你丫还把迎接情敌的活儿甩给我!你最好打起精神来,赶紧把人拉入伙!现在全公司只有原画组闲得发慌,他们再不开工,工程部就要集体造反了!”


    阮如安这才把视线放在她身后。楚宛然和贺太太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尴尬。


    “进来吧。”阮如安让开身位,露出会议室里散落一地的肯德基袋子和碳酸饮料瓶。巨大的投影浮在半空,上面显示着一连串楚宛然看不懂的代码。而这极具科技感的投影之下,是占据了大半个会议室的长桌,黑色的数据线盘踞在桌上的每一个角落,像一条条黑色的蛇,显示器交错在蛇的尾巴里,闪着幽幽的光。角落里,黑色皮质沙发上有一个人形的凹槽,那想必是贺太太方才的安睡之地。


    楚宛然小心翼翼地踏足进房间,才发现这会议室并不只有阮如安一个人。一张粉色的毯子落在地上,盖住了胡子拉碴的大叔的半张脸。她们这么大动静都没能把大叔吵醒,也不知是他睡眠质量出众还是已经昏迷不醒。


    楚宛然心都凉了半截,觉得这大概就是她骗子生涯的终点了,但她还想濒死挣扎:“学妹,我们不如……找家咖啡厅细聊?”


    “我没时间,里面坐吧。”阮如安扫视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窝有点不够体面。电光火石间,她发现只有飘窗的位置还勉强能下臀,便呼啦啦地把上面的纸袋子扫在地上,示意楚宛然过来坐。


    楚学姐能怎么办呢?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避过一地垃圾,神情恍惚地拎起裙摆,侧坐在阮如安对面,优雅得像一只落入泥潭的白天鹅。天鹅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才凭借肌肉记忆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术:


    “学妹,我和天赐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无非是私底下吃了几次饭而已。结果你这样赌气,还和夫家的竞争对手不清不楚,这就有点过了。你闹得这样大,连你父亲,老阮总都亲自找过我,说我破坏你的家庭……如果你不喜欢我,我现在就走,但请你不要牵连到天赐身上,他是真心爱你的,你不要伤害他的感情……”


    “行了,贺天赐这种人你都看不上,我能看上?辱我了谢谢。”阮如安打断道。


    楚宛然:“?”


    “这……天赐是个好人,但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她一下子卡了壳,不知道阮如安走的事哪条数路。


    骗子的职业生涯当然有过滑铁卢,而这些为数不多的经验告诉她,手上掌权的女人要远比男人更加难搞。她们不会像男人那样理所当然地把社会的偏爱揽在自己身上,却又抛弃了女性本能的多愁善感。她们细腻而强大、冷静且理智、高效又豁达,楚宛然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在她们手下无所遁形,只能仓皇而逃。


    但是阮如安现在搞得是哪一出呢?这位“当代柳瑛娘”①不应该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一位端庄贤淑的皇后那样等待陛下临幸吗?那她一副“苍天已死,恭请陛下退位让贤”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楚宛然心里翻江倒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完美的笑容。


    坐在她对面的阮如安撑着头,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些。若是平时看,她定能一眼勘破楚宛然的伪装,并对着痛点猛戳。但她现在实在太累了,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没心情去玩捕食者的游戏。她在散乱的数据线里挖了一会,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点了两下,随手递给楚宛然。


    “在过去的一个月内,你忽悠着贺天赐购买了价值近三千万的艺术品,”阮如安半靠在桌子上,微微歪着头。半掩的窗帘遮挡了正盛的阳光,也掩盖了她大半的神色,“解释一下?”


    所以还是要讨债嘛。


    事情仿佛回归了正轨。楚宛然稍微放松了些,再次戴好面具,微笑着接过电脑:“我很感谢天赐的出价,但艺术品这个东西,本就是……”


    “无价的,”阮如安随口接过,疲倦中带着平静的脸第一次露出不耐烦,“贺天赐一个穷怕了的落魄贵族,连百来万的零花钱都不愿意给妻子,却能在你的艺术品上花出去上千万?你真当我傻?”


    “别装了学姐,你干的可都是值得跨国通缉的事儿,现在还犯到我头上了。你说我要不要做个良好公民帮助警方破获一下跨国案件?”


    楚宛然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再也装不出温婉和煦的模样。文档里的一张张照片都是她曾经手的艺术品,总价值能达到千万美金,有些是老板们委托的洗白,有些则是傻瓜们对她的“投资”。且不说老板们送给她的“感谢费”,她自己就从在在这一买一卖的过程中收获了上百万美金。这些数字清楚地罗列在照片下,像烙铁一样钉死她的罪行。


    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承认,所以她坚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直到看到一张照片:“你、你……”


    “放心,我无意对你母亲做些什么,”阮如安漠然道,“孝顺的女儿为了身患罕见病的母亲不惜游走在黑白世界的边缘,成为富豪手下的洗钱工具,这感人肺腑的情节如果拍成电影,还值得一个黄金档。”


    “……我把钱还给你,”楚宛然深吸一口气,在一瞬间做出了选择,“这是我在国内开的第一笔单。而且只要我咬死这是贺天赐给我的艺术品投资,这件事也很有可能变成婚内出轨的闹剧。到时候我这个‘小三’也不过是把夫妻共同财产还给你罢了,你甚至只能拿到这几千万人民币的一半!”


    “呵呵呵……”


    阮如安低沉地笑了,睡在墙角的男人因为这个声音不安地挣动了一下,毯子在地上摩挲,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首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和贺天赐离婚了,财产甚至都分割完了,所以他给你花多少钱我都管不着。”


    “其次,我也是搞不明白,你明明是个很聪明的人,不仅把那些自命不凡的土豪骗得团团转,还给大财团做洗钱的黑活儿,这些你经手的美金就算不过亿也该有几千万了,为什么眼睛里还是只能看到家长里短的那些事呢?”


    “行了,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阮如安不耐烦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道,“我把你和贺天赐一起送进去,经过漫长的审理期后,你俩大概能手拉手蹲个五到十年。”


    “二,你继续吊住贺天赐,忽悠他继续投资你的‘艺术’,然后再把合同签了。”


    楚宛然一怔,再一眨眼的时间里,那份写满她罪证的文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电子合同。


    “原画组……组长?!”她看着职务那一栏,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月薪三千,不包吃住,”阮如安抱着手臂,眼底闪过晶亮的光,“这就算是你的赎罪了。”


    “……三千还不包吃住,在B市会饿死的,”楚宛然真诚道,“老板,涨点工资吧。”


    “你可以在公司选择一个心爱的沙发,只要你不踏出这个门,一日三餐就都能报销。”


    “没见过这种周扒皮啊,传销组织都要给销冠提成呢。”楚宛然一边叹气一边在电子合同上烙下自己的大名。


    只在短短的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没法违抗阮如安,倒不如干脆躺平任嘲。而且阮如安很显然在谋划着什么大事,在这短暂的交锋当中,楚宛然本能地发现这也许是一次洗白的机会。与贺天赐相比,这个浑身邋遢,一点也不贵妇的阮如安反而让人本能地更加信任。


    但她还是不由得有些气闷——若不是国外的靠山倒了,她也不至于……


    “好了,开始干活吧,”阮如安拉开会议室的门,握着把手的样子就像刻薄的地主握住皮鞭,随时就要抽到佃农的背上,“原画组组长今天报道,三个小时后开部门会,我们确定一下项目进程。”


    “原画组”这个词一出,“僵尸们”再次抬头,脸上流露出那种既惊喜,又惊恐,还同情的表情来。这份感情太过复杂,但足够让楚宛然背后一凉,她下意识地捏住裙角退后了一步。


    阮如安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原画组组长,看你还不熟悉公司,咱们第一周的任务就先订的轻一点。”


    “一周三十张人物设定,怎么样?”


    “多少?”楚宛然僵着脖子,那副白月光的清冷感荡然无存,“三十张?你要我死?!”


    “别急呀,你手下的八位组员已经完成了一部分草稿,只需要你这个领头羊润色一番即可,”阮如安朝她挤出微笑,“《望月川》这个项目必须在年底前测试上线,现在所有部门都在加班加点,你也不可能搞特殊啊。”


    “为什么一定要年底?”楚宛然对这么具体的时间节点感到疑惑。


    “男人犯错,女人兜底啊,”阮如安叹气,一脸的神秘又沧桑,“别问了,你只要知道咱们这个项目不仅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拯救世界呢。”


    楚宛然:“……你中二病发作了?”


    第38章


    一条名为【新技术】的帖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国内最大的程序员交流网站, 发帖者只是一个1级的匿名账号,连名字都只是一个敷衍的字母“L”。因为等级过低,这条帖子在最开始的半个小时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很快就被其他帖子压到了第三页之后。


    但这世上从不缺少闲极无聊的人, 他们乐于在互联网的汪洋里淘金。半小时内,陆续有人点开这条帖子。而几乎所有人在看到随帖附带的游戏CG视频后, 都不由得为视频人物流畅的动作、精细到汗毛的渲染和恢弘大气的场景感到震撼, 他们不由自主地在评论区写下留言, 以极快的速度将帖子顶到了网站第一页的位置。


    【这是谁家神仙下凡?】


    【这是国产吗?我就问这是国产吗?这得花多少时间一点一点渲染啊?国产3A有救了!】


    【楼上醒醒, 3A的精细度也比不上吧, 这视频里的人物连一丝僵直都没有, 就算是国外最好的建模团队都做不到,这CG怕不是直接把真人视频喂AI换头出来的。】


    【认可楼上,就算不是AI换头,大概也是拿时间一点一点堆出来的, 给我五十年一点点磨, 我也能做出这样的CG来。】


    【酸了,你们这是酸了。】


    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贴主一直没有发声, 这个行为这似乎从侧面印证了某些人的揣测——这个CG只是用时间堆积起来的精美饰品罢了, 它值得掌声鼓励, 却不具备掀起浪潮的力量。


    直到傍晚, 贴主的另一则视频发布, 才彻底引爆了互联网。


    视频先以第三人的视角展开, 对准了一整面悬浮的屏幕, 上面显示着一望无际的旷野——这是很常见的游戏场景,最多只是渲染得精致了一些。几秒钟后, 一个年轻女子从侧面入镜,在摄像机的记录下带上了一个奇怪的头盔。伴随着几声机械音,大屏幕一闪,她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虚拟的旷野之上。


    这是真人扫描!


    视频中,被“传送”进虚拟世界的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一刻,科技将她的肉体与灵魂分隔,她的一切,甚至包括衣着,都被完美地复刻到了屏幕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毫无信息化的僵直,就仿佛她本就出生在那个数字组成的世界一样。


    视线一转,白色的裙踞就在眼前飞扬,呼啸的风中,“你”不可置信地压住裙角,才发现大地颤动,金色的巨龙自旷野腾空而起,镌刻着花纹的鳞片擦过“你”身边,似乎触手可及。


    【我没看错吧?这视频绝对是假的。】


    【这、这算是全息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技术目前不还是只存在于理论吗?咱也不是不相信人类的智慧,但现在连6D都还没影子呢,全息怎么说也得过个百八十年才能实现吧?】


    【九七四是什么野鸡公司?听都没听说过啊,你要说符氏或者贺氏做出了全息我信,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怎么可能引领技术革命?】


    【楼上,这技术九七四还真有可能做出来。知道《星际降临》吗?用了新技术爆火的那个。据说电影里用的技术只是九七四制作的半成品!】


    在一片质疑声中,视频走向了末尾,望月川几个大字随着一封朱红色的邀请函缓缓浮现。


    【朋友们,我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屏幕,你们猜怎么着?】


    【我的妈,这邀请函竟然真的能点进去,发布会就在一周后!但我不在B市啊,十块钱微瑕出……不过下面显示88/100是什么意思?】


    【人数限制?故弄玄虚也有点太过了吧……】


    帖子瞬间盖出了千层高楼,但面对互联网的沸反盈天,L这一次没有做出任何回复。


    *


    网络水军就海床上的泥沙一样,只会随着浪潮翻涌叠加,模糊视线,却对事情的真伪无可奈何。狂欢的人们不知道,在看不见的暗处,这两个加起来不到半小时的视频给整个科技行业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从那两个视频引起关注开始,符斟就深陷于漫长的会议当中,而会议的议题无非是视频的真实性以及全息技术的可行性。


    符氏的CTO以自己多年的技术经验担保视频是伪造的,而COO却持反对意见,认为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全息技术当真实现,符氏必须第一时间去九七四取得联系,若再此时轻敌,失去的机会对符氏来说是致命的。


    而面对争执不休的下属,符斟罕见地一言不发。


    他的理智告诉他,以现有的技术基础,全息技术绝不可能实现,那两个视频不过是九七四放出来抬高身价的烟雾弹罢了。


    ——毕竟阮如安还要想办法凑钱把自家企业捞出来。而林若嘉虽不会直接出手相助,送出九七四这么一个小公司做前锋还是可以的。


    但与理智相悖的,有一个温和但充满诱惑的声音一直在他脑海中说:“是真的,这是真的。”


    为什么偏偏是九七四呢?哪怕是贺氏称自己做出了全息,符斟都可以果断地嘲讽他不自量力。


    但偏偏是阮如安所在的公司。


    迷茫的感情在他的身体里回旋激荡,感性与理性的碰撞产生了奇妙的火花。他明明身处人间,灵魂却不自觉地飘散,以一种俯瞰的姿态注视着会议室里的唾沫横飞。


    ——这是真的,如果是阮如安牵头的项目,那就该是真的。


    “符总,符总?”


    万章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幕一样模糊。符斟的意识逐渐回笼,他这才发现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注视着他,等待他做出决断。


    看着那些或胆怯,或犹疑,或充满野心的脸,厌倦不由得涌上心头,符斟道:“所以现在还是要等视频鉴定的结果出来再做决断?符氏的技术部门有上千名员工,结果到现在都没能破译两个视频?”


    这是不耐烦的问句,同时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因此也无人敢在他心烦意乱时率先开口打扰。最后还是万章道:“已经成立了临时技术组对视频进行解码,但视频似乎有加密,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那你们在费什么话?”符斟捏了下鼻梁,眼神锋利如刀,“符氏鉴定不出来,别的科技公司就鉴定得出来了?把时间浪费在口水仗上,不如赶紧去设想方案!”


    众人不知道符总为什么突然发疯,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此时的无力,只能讪讪地退去了。


    今夜,注定有人无眠。


    时针已经快转到了十二点,天空已然披上了纯黑的沙丽,而向来不鼓励加班的符氏科技大楼,今天却成为了夜色之中最明亮的一颗星。


    符斟闭目养神,深深吐息。他忙碌了一整天,只能借着短暂的安宁小憩一会儿。生物钟带来的疲惫感充斥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但胸口梗着的一团火却烧得他无法安眠。


    视频破译的困难程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这一刻,符斟忽然明白了九七四为什么不再回应诸多质疑。


    ——两个视频就能让你们焦头烂额,你们怎敢质疑九七四的技术?


    耳畔似乎传来了某人的窃笑。符斟半仰在椅子上,昏暗的房间内,只余电脑屏幕的一点荧光,而屏幕上,正躺着一封邀请函。


    各大科技公司想必都在纠结于这份邀请。它就像薛定谔的箱子一样,谁也不知道箱子里面是一只可爱的猫咪还是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以符氏的地位,接下这份邀请就等于一定程度认可了全息的存在,如果后续被证明全息技术只是一个骗局,那符氏想必也会受到一定影响。


    可若是不接……万一技术为真,以一般科技公司的操作,符氏就会失去第一次合作报价的机会。在这个技术更迭极快的时代,哪怕落后半步,都可能被时代的浪潮拍死在沙滩上。


    “但这是真的哦。”


    那个含笑的声音又来了。符斟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某人温婉语气之下的不屑与嘲讽。


    “你敢不敢赌呢?符斟?”


    当然敢啊,符斟在黑暗中睁眼,清冷的光线为他的眼睛染上了一点寒。


    商场就是一个大型的赌场,也许有人能凭借运气在老虎机上赢的金币,但真正的玩家,都是在牌桌上一决胜负。


    符斟忽然发现自己也像那些瞻前顾后的老人一样,不自觉地落入俗套了。谨慎固然能规避风险,但很多时候,真与假的界限其实并没有那么分明。对一家娱乐科技公司而言,全息技术哪怕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存在,都要拼尽全副身家去实现。


    所以他我上鼠标,点下了“接收”。


    下一秒,屏幕忽而一闪,彻底染上了黑色。这让符斟的心都凉了半截。


    不是吧,这不会是什么钓鱼链接吧?他堂堂科技公司老总,却让人黑进了电脑里,还要不要脸了?


    他下意识地抄起内线电话,就要连线网络安全部。但第一个号码都没按下去,屏幕正中忽然亮起了一个像素点。


    光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符斟这才发现,那似乎是一个人影。


    光从女人的手中浮现,她的面容掩在白纱之下,叫人看不清晰,但符斟却本能地觉得熟悉。那人轻轻抬起交叠的手,将手中捧着的一点荧光送了出去。


    光点重新点亮屏幕。还是那个界面,但邀请函已经打开,里面显示着发布会的时间与地点,以及一个9/10的数字。


    这一切发生还不过半分钟,符斟的手还握着内线电话,不由得有些愣神。但门口传来的急促的敲门声让他没有时间思考。


    万章推门而入:“符总,视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符斟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万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声道:“是真的,那两个视频,连剪辑痕迹都没有。”


    一切尘埃落定。符斟随意瞥了一眼屏幕,发现邀请函下方的数字,已经变成了10/10。


    他说:“让技术部门继续分析这两个视频,你去准备一下九七四的发布会。”


    第39章


    “符总, 还有件事……”


    “嗯?”


    符斟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一双桃花眼自屏幕后面望了过来。屋内没有开灯,屏幕的那一点点光亮映在他的瞳孔里, 像是凝聚了一层寒凉的白雾, 他的眼角明明是弯着的,却硬是有了一种无机的质感, 令人无端觉得有些压迫感。


    万章的口头上下滑动, 好半晌才道:“是贺氏传来的消息, 阮小姐……离婚了。”


    “现在?”


    “没人知道具体的时间, 但目前的消息是财产已经分割完毕。我推测离婚协议大概是半个月前签好的, 就是在贺总莫名入院的那段时间。”


    沉默伴随着黑暗蔓延, 直至现代科技带来的一点荧光熄灭,符斟都没有说话。


    “符总?”万章有些忐忑。


    “阮家有什么反应?”符斟像是刚刚回神,声音有些恹恹的。


    “阮家……好像还不知情。”


    符斟又不说话了。


    黑暗模糊了人的轮廓,万章看不清符斟的表情, 只能看到那个模糊的影子微微侧首, 露出忧郁又孤独的剪影。


    万章心里微微一动。他敏锐地发现虽然符斟的夙愿已经达成,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专业助理的职业操守和朋友八卦的好奇瞬间开始天人交战,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选择“容臣告退”还是上前“听臣一言”。几番权衡之后, 他轻声提议道:“不如发个飞讯问一下?”


    没有回音。


    万章警惕地往前走了几步, 才发现坐在半仰在椅子上的那位已经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投在那张俊脸上, 显出一种与平时截然相反的平静与乖巧。


    但万章看着这张脸, 恨不能直接怼上两拳。


    万章:“……”


    “……恶毒的资本家, 跋扈的大少爷, 欠揍的臭小子……”万章就像每个霸总文里都会出现的怨种助理一样低声咒骂, 却又实在放不下自己年薪百万的工作,只能恶狠狠地对着空气挥了两拳, 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直等到关门声响起,符斟才缓缓睁开眼,一双眼毫无波澜地映着窗外的微光。


    B市是一个过于发达的城市,是群星也不敢争辉的人类文明聚集之地。天上的星光被地上的星光遮掩,而立于高处的人又将地上的星踩在脚下。在这片钢筋水泥塑成的丛林中,每个人都必须不停地往前奔跑才能生存下去。符斟很早就洞悉了这个真理,所以他很少去回顾过往,他的眼睛永远只望向前方,在不断的前进中,将回忆甩在身后。


    但万章轻飘飘的话还是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沉的痕迹,他不由得缓下了脚步,所以那些一直被甩在身后的过往终于在这一刻追上了他。记忆像海浪一样填满他的胸膛,它们连绵起伏,如潮汐般不断翻涌。


    他又开始想一个人了。


    阮如安离婚是一个必然,其中甚至还有他的手笔存在。但他的预测中,那应该是在阮贺两家的合作终止后才会发生的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联姻破裂的负面新闻会进一步拖垮两家本就脆弱的资金流。现在的阮氏与贺氏,就像拉满的弓弦一样,只要稍微施加一点力,就会超过弓弦可承受的力彻底崩溃。


    那时候就真的无法弥补了。


    这一点贺天赐明白,阮沢岳明白,阮如安应该更明白,但为什么他们还是现在就离了?


    这和九七四的新技术有关吗?


    符斟发现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向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狂奔而去。在过去的一年中,在阮如安的身上,他讶异地发现自己已经对这种无力感很是熟悉了。


    这可不是个好事。


    思来想去,他掏出手机,第无数次点开那个熟悉的图标,聊天界面上只有可怜巴巴的三两句对话,还大多是虚与委蛇的客套。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半天,他才最终定下了一句干巴巴的“听说你离婚了?”


    点击发送。


    一个感叹号弹出,鲜红的颜色简直灼眼。


    符斟:“……?!”


    他不敢置信地按上了那个感叹号,点击重新发送,同样的消息上升,那个红色的圆圈假模假样地转了一圈,还停留在那里扎他的眼。


    “……”


    符斟深吸一口气,压下微微抽搐的嘴角,选择了另一个号码拨通。


    无人接听。


    再拨。


    还是被挂断。


    又锲而不舍地拨了三四分钟后,电话才有了回音。只是与他想象中的不同,那个总是万分做作的声音如今暴躁的很:“有话说,有屁……算了,找我有什么事?”


    符斟今晚已经承受了很多刺激,但听到这嗲中带糙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疑惑地看了一眼屏幕。确定自己没打错电话,他这才继续道:“楚宛然,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是怎么办事的?我手里还有证据,你……”


    “就这事?!你不说我还想找你算账呢!”电话那端的人抬高了声音,好像也怒气冲冲的样子,“符斟,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接了你的单子回了国!说好的坚韧贵妇呢?说好的不想离婚呢!那明明就是黑心黑肺的大白鲨!我的资料是你卖给她的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现在自投罗网,手都要画断了!”


    “画?”符斟愣了一下,气势莫名就低了一半。


    “你等等……改?还改?!技术组做不出来关我们原画组什么事?菜就多练啊凭什么让我们改?!你让那谁来找我,现在!”


    对面一阵兵荒马乱,也不知是谁被骂走了,楚宛然这才分出心神来,状似平静道:“符总,我就是个骗子,你曝光吧,让我蹲局子吧,这破班真是一天都上不了了,你赶紧抓我走啊啊啊啊啊。”


    凌乱的脚步声再次从电话那头响起,还伴随着一些不明不白的叱骂。很显然,楚宛然非常忙碌,忙到甚至都维持不住小白花的伪装了。


    这年头,艺术品骗子都要找班上?


    迷茫之下,符斟默默挂断了电话,坐在黑暗中沉思。


    *


    九月的最后一天,在素有C国硅谷之称的科技城,上百家科技公司汇聚于此,等待着见证一项新技术的诞生,或是揭穿一个骗局的假面。


    会场的布置极具现代感,但却奇怪并没有布置舞台。无数把金属色泽的椅子整齐地码放着,但只有其中的十把拥有自己的名牌,其中甚至还出现了国外科技公司的名字。


    符斟这才明白邀请函下面的数字代表了什么——那是一张入场券,是一个在技术公布后,最先接触九七四的机会。


    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但符斟却还是觉得九七四有点过于傲慢了。且不说全息技术是否真的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对各大公司而言,在评估项目价值的时候都会纳入诸多考量。这十张邀请函的随机性太强,并不能很好地筛选出最佳合作者。这种儿戏一般的邀请方式,要么出自一个完全不懂商业的纨绔之手,要么就是对自己的技术有着十足的信心。


    从理性上来讲,符斟并不觉得九七四能有这样的技术能力。


    但他可以这样觉得,却不能允许别人这样置啄。


    “符总,您竟然亲自来参加这个发布会?难不成符氏是看好这个所谓的全息的?”有些油腻的声音响在耳边,符斟随便抬眼看去,想了半天都没忆起眼前这个大肚秃头黑西装的男人是谁。万章一眼就看出自家总裁的神游天外,不露痕迹地上前一步救场。


    “王总不也亲自来了?”他不露痕迹地提示自家总裁,“我们符氏既然接受了邀请,自然要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哦,难怪符氏发展的这么好,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啊,”被称为王总的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语气里满是不怀好意,“我听说符氏曾经和九七四有过合作?好像是投资和技术支持吧?符总不如透个底,这个全息到底是虚晃一枪还是确有其事啊?”


    一说到这个,周围还在观望的熟人都不露痕迹地围了上来,他们七嘴八舌地与符斟寒暄,但话语之中却暗藏着试探。


    符斟最讨厌这样的场合,更不耐烦应付这些不入流的小苍蝇,干脆微笑着杀死话题:“就我所知九七四只正式邀请了十家科技公司,王总所在的万星好像并不在邀请之列啊?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王总:“……”


    “哦,我想起来了,”符斟修长的手指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笑得恶意十足,“我记得宣传片在网上传播的时候,好像还给粉丝随即发放了百来张邀请函,你们不会是找人收的这个吧?”


    “所以你们探究全息的真假有什么用?”他面露真诚,“很明显,只有十家公司在这个发布会拥有姓名啊,就算要合作的话,九七四也会从这十家里面选吧?反正左右都和万星没关系,你找我刨根问底也没用。”


    这番犀利的言辞堪称大规模不定项扫射,万章在旁边听得一阵头疼。而且也确入他所料,那些科技公司的代表听到这些话,都隐约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心急些的张了张嘴,似乎下一秒就要骂出来了……


    “叮铃铃——”


    铜锤敲击在黄铜之上,发出有些空灵的声响。深陷人群的符斟一愣,思绪猛然飞回了那个灼热的夏天,他带着满满一卡车的粉玫瑰,以戏弄的心思推开了那扇泛着咖啡香气的大门,风铃声一如此刻清脆悦耳。


    伴随着铃声,会议厅的白炽灯骤然关闭,突如其来的黑暗席卷会场,令所有人哗然。但还不等人群抗议,一抹亮色从远处缓缓升起,带着太阳一样的色彩,点亮了众人的眼底。


    整个会场都因为这抹亮光而安静下来,连符斟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因为那抹亮色,来自于朝阳。


    众人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所在的已经不是那个黑白配色,被投影、屏幕和设备环绕的茧房,而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长及脚面的翠色取代了灰扑扑的地毯,其中点缀着珍珠般的小花,它们微微拂动,仿佛真的被微风吹动。抬头看去,原本被钢筋覆盖的天花板被湛蓝的天空取代,一道道白光划过天际,初升的太阳与流星出现在同一片天穹之上,这种自然界不可能出现的壮观景象令人忍不住屏息。


    “啊!”


    角落里隐约传来了骚动,就在众人尚未反应之时,一道黑色的影子腾空而起,那东西头似蛮牛,头顶鹿角,面带长须,狭长的身体布满了鳞片,咆哮着飞向地平线的方向。这过于真实的场景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却难以避开这个庞然大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穿过自己的身体,化成一道道星光。


    “这、这是什么?!”


    就在日出的地方,有人缓缓现身,连刚爬上半山的“太阳”都成了她的背景板。她缓缓启唇,含笑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说:“欢迎来到全息的世界。”


    第40章


    哒。


    一声轻响, 有奇怪的代码轻轻一闪,只在眨眼间,整个世界就像被按下了开关键一样彻底消失。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回到了那个充满了布满座椅的礼堂。不知何时, 环绕四周的屏幕已经全部开启, 舞台灯汇聚成一束光亮,投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一身绯红的衣裙, 在西装革履的会场中像一朵鲜艳的玫瑰一样绽放, 熟悉的面容映在大屏幕上, 带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从容与自信, 她轻轻启唇:“大家好, 我是九七四的创始人L, 阮如安。”


    “方才那个小小的技术展示,希望各位喜欢。”


    场内短暂地躁动了一瞬,又很快归于平静。


    阮如安道:“在过去的千万年里,人类研究世界、利用世界、改变世界。我们的先辈曾幻想背生双翼, 冲上云层, 也曾渴望征服海洋,探索极渊。我们跟随时间不断前进,从幻想中剥取火种, 再在这片土地上点燃。”


    她的声音温润平和, 却积聚力量。随着她的讲述, 环绕整个会场而建的屏幕也配合着放出影片。从荒芜的宇宙到蔚蓝的地球仪, 从飞机的升空到潜艇的入海, 制作精良的短片极尽所能地展示人类波澜壮阔的发展史, 但这样的呈现方式与方才那个几近幻觉的全息场面相比, 就难免索然无味起来。这反而更令人回味方才奇迹一般壮阔的师姐。


    “正是出于对未来的想象,才会有全息这项技术的诞生, 所以现在请各位戴好设备,进入真正的会场,”阮如安抬手示意众人看向那金属颜色的座椅,每一把椅子上都放置着一个头盔,“我们今天为各位准备了相应的设备。”


    原来这才是正题。


    符斟按照指示带好设备,尝试着开启全息头盔。


    五、四、三、二、一……


    耳畔是稚嫩的电子音,伴随着倒计时,眼前的世界忽然昏暗,但又在下一秒蓦然跌空,进入了那个璀璨的世界。


    一种漂浮感席卷全身,符斟可以肯定自己的身体不曾移动,但意识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再睁眼,还是方才那片原野,还是那个星空与日出交界的地方。不敢置信的眼神汇聚,无数参会者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己的双手,尝试着用不同的手段感受着这个世界。视觉、听觉、触觉……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可见,仿佛他们从最开始,就身处这片无边的旷野。


    这一刻,所有人才真切地感受到——全息,真的实现了。


    “相信这种场景在科幻电影中经常出现。”会议的发起者开了个俏皮的玩笑。


    对眼前的这一切,她没有过多的解释,更没有仔仔细细地去介绍何为全息。她只需要站在那里,这个全新的世界就会成为她最好的答案。


    虚拟却又真实的太阳在缓缓升起,为她镀上金色的光晕,她微笑道:“所以,我们直接进入提问环节吧。”


    *


    发布会原定只有一个半小时,却硬生生被延长到了三个小时,是计划中的两倍。无数的问题涌现,都被阮如安一一解答。但更多的,是参会者们尝试着去体验这个虚拟世界。


    但会议总会有尽头,再次摘下头盔时,符斟的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他捧着头盔的手微微颤抖,整个人还是难以从那个虚幻的世界超脱出来。


    是真的,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符斟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一直都相信九七四,也相信阮如安,但他真的没想到,全息,竟然真的可以做得如此完美。


    这是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技术,是人类科技文明的一次飞跃。而九七四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也将在今天被纳入科技发展史,成为人类进步的一道丰碑。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对,要建立联系。全息技术不可能只应用在游戏当中,它的前景太广阔了,它的应用将改变整个社会的运行方式,所以他现在应该……


    应该?


    强制运转的大脑好像有些过载了,无数思绪乱成一团,像缠绕在一起的毛线一般令人抓不到头绪。符斟求助般地望向四周,却发现自己仿佛被隔绝于世界之外,那些嘶吼、赞叹甚至是低泣都离他远去了,他本能地开始搜寻,最终将实现落在那一抹红色上。


    掀起这一切的人正在悄然离场。


    认识到这一点后,符斟蓦然起身,他越过人群,直奔会场的最前方。


    但有人拦住了他。


    “符总,发布会已经结束了,阮总马上就要离开。”


    有些驼背的男人挡在眼前,符斟在恍惚之中辨认了一下,才蹙眉道:“蒋明清?”


    眼前的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有些稀疏的头发也整齐地梳在一起,仿佛一夜回到了华森CTO时期那种意气风发。符斟短暂地思考了片刻,有些惊讶:“所以这个全息项目是你……?”


    蒋明清:“……”


    他微微一缩脖子,那一点点精英气质就消失殆尽了,他低声道:“我只负责优化,核心框架都是阮总搭建的。”


    一时间,符斟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呢?他说的阮总,是阮如安吗?但阮如安不是艺术专业出身吗?怎么会……?


    无数个问题涌入脑海,符斟甚至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他的目光投向蒋明清身后。在众人的拥簇中,阮如安就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这边的闹剧。


    符斟深吸一口气,尝试着侧身避开阻拦,开口呼唤道:“阮如安,我……”


    但阮如安并没有施舍给他更多眼神,转身离去了。


    “阮如安!”


    保安围了上来,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耳边似乎还传来了万章的声音。但符斟还是站在原地,对周围的骚动充耳不闻,他固执地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甘与愤怒涌了上来,紧随其后的是巨大的空虚感。


    他之前都干了些什么?


    他给阮如安送商业笔记,暗示她应该多学习;鼓动她离婚,给她安排律师;在她来求助时,大放厥词地表示符氏不会出手……


    曾经的他相信阮如安总会落在他手中,而那时候,阮如安就已经在研发全息技术了,那时的她……是怎么看他的?


    想到这里,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席卷了他,让他忍不住以手掩面,发出呻吟。


    这副颓唐的样子于符总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哪怕是现场吃瓜的蒋明清也于心不忍,他思来想去,还是凑上去低声道:“符总,您接了那张特殊邀请函吧?”


    符斟一怔,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蒋明清意味深长道,“全息技术是属于世界的,我们不可能独占,后续总会邀请更多人参与合作,但和谁合作,合作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各个公司的诚意了。”


    “符总,那张邀请函,同样也是入场券啊。”


    *


    黑色的SUV无声地滑出会场,将闻讯而来的记者们甩在身后。阮如安的手肘撑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望向远方的天空。


    车轮压过石砖铺就的广场,惊起一阵鸽鸣。它们洁白的羽翼飘忽,恍惚之间,似乎与那个虚拟的世界重合了。阮如安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深邃,像是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


    “主流媒体已经发出通告,话题目前已经冲上第一。”


    “路演已经实时发布到外网,已经有国外的公司通过邮件与我们联系,想要促成合作。”


    “贺氏已经报价了,呸,脸真大。”


    耳边叽叽喳喳的播报声将阮如安带回现实,她叹了口气道:“越岳,沉稳些,别让康博士看了笑话。”


    忽然被人点了名,被称为康博士的女人也从窗外收回视线,朝平排而坐的姐妹花微微一笑:“没关系的,全息毕竟是足以改变世界的技术,它能在C国诞生,我作为C国人也与有荣焉。”


    阮如安不置可否地点了头,道:“之前的采集有什么新成果了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康博士淡淡道,“阮总,我必须提醒您,虽然九七四的全息投影技术已经遥遥领先,但是否允许采集用户全身数据,以及如何在技术中融入五感,还需要进一步讨论。”


    “我知道,”阮如安点头,“所以我才会向您这样的国家级机关求助。”


    “我会配合你们的实验采集,毕竟这对全息技术,对C国,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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