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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上位者

作者:不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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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歇在笑。


    夏让尘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在对着墓碑上死人的遗照,展现露骨的笑意。


    膝盖的疼痛细细噬咬。


    像是雨滴,绵密不断,落在夏让尘的皮肉上。


    这样的雨天并不适合出门,特别是对大病初愈的人,潮气会加剧伤口的疼痛。


    作为主治医生,夏让尘不信季歇想不到。


    在看到季歇笑意的同时,夏让尘想通了一路上无解的一道题。


    季歇为什么要把葬礼安排在这一天。


    他是故意的。


    天气预报提高半个月就提到过这场暴雨,红色代表着危险,是灾难开始的预警。


    季歇特意把葬礼安排了灾难开始的第一天。


    他在折磨。


    折磨自己,折磨夏让尘,折磨死去的季废兴,折磨参加葬礼的每一个人。


    记忆太过于容易遗忘。


    但是和痛苦挂上钩,就不同了。


    以后,每当遇到暴雨,他们就会想起这一场不寻常的葬礼。


    这场葬礼本身的痛苦会占据死人生前的功绩,蜿蜒在每个人的回忆中。


    雨水裹挟着回忆,甚至不经意间会濡湿晴天。


    季歇很聪明,他太懂得怎样扭曲一个人的记忆。


    献完花,季歇再次回到夏让尘身边。


    他脸上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残留下的是一种浅淡的悲伤,他和所有站着的人有着一样的表情,泯然众人。


    如果不是夏让尘如此清晰的目睹,他几乎要信以为真。


    季歇是个演技派。


    一张面具戴在他脸上太久了,演技早已浑然天成。


    太多人说过夏让尘是个怪物,夏让尘早已麻木。


    但是感觉别人是个怪物,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季歇确实是个怪物。


    夏让尘这样想着,他要面子,又不惜撕破脸,是个很矛盾的怪物。


    季歇推着他回去,泥水溅在他价值不菲的裤腿上,是最廉价的装饰,他却视若无睹。


    或许于他而言,这场葬礼还是最大的污点。


    现在看来,季歇和他血缘上的这位生父,关系似乎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好。


    阴暗的天幕被更加黑暗的伞面覆盖。


    神父的最后一句话远远飘来。


    “耶稣对他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


    夏让尘听到了冷笑声。


    是季歇的笑声。


    夏让尘没有抬头,他眼前浮现出季歇献花后的笑意,那一声不轻不重的笑声和那一幅画面轻易匹配在一起。


    怎么用力,也撕不开。


    他们离人群已经很远了,季歇一路没有停歇,大概也没有回头。


    嗅到了他们离开的气味,原本掩藏在人群后面的媒体呼啦啦席卷而来。


    “对于这场车祸,您有什么看法吗?”


    “您认为,这场车祸是意外吗?”


    “据我们所知,您和您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好,您选择学医也是步了他的后尘。但您将他的葬礼布置得很简单,是不是你们生前产生了什么嫌隙?”


    “您父亲除了扶仁医院还有很多产业,他死后这些产业怎么处理?”


    还有话筒直接递到了夏让尘眼前。


    “警方说您在车祸中失去了记忆,您是真的失忆了吗,还是想要隐瞒什么?”


    “对于这场车祸,您还记得什么?”


    “之前沸沸扬扬的酒吧事件,您一直没有回应,那是一家同性恋酒吧,您是不是有特别的性取向?”


    “酒吧有个驻唱听说你出了车祸,从出事那天一直蹲在扶仁医院楼下。您这段时间不见任何人,是不是你们之间存在什么关系?”


    相比于对季歇的问题,媒体对夏让尘的问题显然要尖锐刻薄很多。


    话筒靠得太近了,险些怼在夏让尘脸上。


    不是社交合适的距离。


    夏让尘抬眼,顺着那只手,看向握着话筒的人。


    那是一个戴着厚厚瓶盖眼镜的男记者,唾沫星子横飞。


    在对上夏让尘视线的一瞬间,他顷刻止住了话音。


    只是淡淡的一个抬眼,按照道理来说,并不能表达出多少锐利的情绪。


    但是夏让尘的这一眼不一样。


    不加掩饰的厌恶,锋芒毕露的敌意,还有……


    掩藏在浅淡琥珀色之后的,一抹肃杀和戾气。


    不像是出现在一个人眼中的,而像是出现在一只野兽眼中。


    轻飘飘的一眼,仿佛空气中伸出一双有力的手,狠狠掐住了脆弱的脖颈,下一秒就要直接将他的脖子拧断。


    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无故透出一阵令人泛恶心的血腥味来。


    男记者被这一眼震慑住,话音戛然而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是第一次来拍夏让尘。


    之前的几次,夏让尘都很温和,眼神淡淡的,即使被拍到也是只轻轻扫一眼,目光中透露出无所谓的淡然。


    他还以为,夏让尘是个好相处的人。


    毕竟,一个从小泡在富贵乡,保护在象牙塔里的少爷,不愁吃穿、锦衣玉食。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没有见识过人间疾苦,有人替他踏平所有的苦难,所有人都捧着他,爱着他,这样的人是不容易有棱角的。


    他拍过夏让尘出入酒吧,并发在网上,博取过不少关注。


    有钱人总喜欢没事找事,沉迷酒池肉林的堕落生活让他们找到生命的意义,误以为自己来到天堂,却对穷人的苦难视而不见。


    没关系,就算这样,源源不断的金钱也足够他们挥霍一辈子。


    这种新闻太有价值了。


    无数双浸泡在苦难前的人红了眼,他们放下廉价的酒瓶,按灭十五块钱一包的香烟,在烟雾缭绕的破旧酒吧里敲击键盘,表示着自己的不屑。


    “肯定是外面包人了呗。”


    “小小年纪不学好,我儿子要是这样,我早把他打死了。”


    “长成这样,既然这么喜欢男人,怎么不去做变性手术啊,变个美女也不错啊。”


    “楼上,别是自己被包了吧哈哈哈。我看过好多这样的小白脸,他爸生意不是不错嘛,别是他谈下来的吧哈哈哈。”


    “说错了,他和他现在的爸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吗?你们说,会不会……”


    “楼上,我懂你的意思了!”


    “懂了+1”


    “懂了。”


    “……”


    发出这些文字,是不需要任何代价的。


    新闻的评论激增,热度上升,点击量随着热度水涨船高。


    男记者体验了一把热度,自己深以为然。


    他揭开了有钱人阴暗的一面,把真相的一角暴露在了大众的面前。


    他是一个英雄。


    夏让尘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说到底啊,他还不如他们这些人呢。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一个草包而已。


    暴雨倾盆,雨幕中的这一眼,男记者却猛地觉得窒息。


    那是腥风血雨之间,无尽深渊之下,可望而不可及的一眼。


    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冷酷、漠视。


    他突然意识到,不管他怎么拍他,怎么靠近他,怎么贬低他,他们之间的鸿沟,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跨越。


    夏让尘永远都会高高在上,而他连抬头仰望都是奢求。


    男记者狠狠打了个哆嗦。


    现实验证了他的猜想,他还没来及反应,就猛地被保镖推到了一边。


    很多的保镖瞬间涌上了,隔开了他们和两人之间的距离。


    男记者倒在地上。


    雨天的草地实在令人作呕,肮脏的泥土很快沾了他一身,手心上全是脏污。


    话筒被抛得更远,刚刚差点碰到夏让尘白皙脸庞的那头陷入泥泞的水坑之中。


    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话筒被浸湿了不知道能不能用,哪怕只是脏了也是要扣工资的。


    男记者顾不得自己周身狼狈,爬过去够话筒。


    从头到尾,夏让尘没有再施舍他一眼。


    有的人,这一世能得一眼,都是赏赐。


    “抱歉,让一下!”邓艾艰难地挤进来,“这是私人活动,不回答任何问题!”


    媒体又挤上来,像是被拦住的潮水,击打出细碎的水花。


    太吵了。


    人群的目光被吸引,一场原本就不寻常的葬礼重心偏移。


    虚伪的哭声被吵闹遮盖,再也听不见。


    闹剧。


    夏让尘下意识看向季歇,这就是他想要的发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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