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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作者:梓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灿给她许诺的那天,是个迷人的冬季。

    京南地处南边,冬天少有落雪,大抵最多的是冷雨。这天,他们刚好了拿了期末成绩通知单,回家路途中恰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少年,撑开一把透明伞,两人共挤在一把伞下。他身高长高了些,已经比旁边的少女高半个头了,声音有点粗桑,像是被烟头烫过。

    赵薇然知道男生会有变声期,他的同桌现在声音也没有以前好听了,但她不会嫌弃。

    少女将一只手伸到伞外,毛毛雨很像棉花糖的柔软,落在手里除了冰冷的凉意,再无其他。

    她叹息道,“为什么京南就不下雪啊,我从来都没见过雪。”

    少年不懂她的惆怅,只是标准地当起了“百科书”,嗓音粗着,“因为京南处于秦岭淮河线的南边,所以气温很少达到零下,也就不会下雪了。”

    少女哪是想知道答案,只是想找个人苦诉一下罢了。不过少年,每次都说一堆专有名词,虽然有时她听不懂,但她也习惯了少年这样。

    她转而问起另一个话题,“你相信这世间有雪怪存在吗?”

    少年摇摇头。在他看来信与不信,是建立在理论依据和现实依据上的。现如今,只能有雪怪浅层的踪迹,但没有事实依据。所以,他摇头的意思是,不知道,不能给少女的答案。

    但少女直接认为他不信了,她说,“可我相信。我前几天看电视里面播放着帕米尔高原上厚厚的积雪,满眼都是白色,我隔着屏幕都感觉到冷。那好像是个未解之谜的节目,里面有说一个雪怪拯救了一个人类的事情。”

    少年的左手撑着雨伞,将她护在一边,避免车身卷起的泥泞扬在她身上。他默默点头,以示他在认真听她讲话。前几次,他没有点头,其实他听着呢,只是习惯了沉默。少女以为他走神了,还跟他吵了一架。

    那次之后,他学会了在听人讲话的时候,要点头。

    少女眼睛看着雨,眼神有些暗淡,想起满眼的白雪,声音顿时高了些,她两只眼睛水灵灵的,转过头看着他,“反正我就相信有雪怪存在。等我以后长大了,我要翻山越岭,爬上雪山,去找雪怪的踪迹。”

    少年眼神迟疑了几秒,才开口说话,“可我也听说有雪怪伤人的情况,你不怕受伤吗?”

    赵薇然勇敢地摇头,“不怕,我就是要多去看看这个世界,即使这个世界没有雪怪存在,但它也在我的心里。我一想起那个雪怪救人的事情,就觉得雪怪是一个英雄。它就是我理想了。”

    少女壮志豪情地拍了拍胸脯。

    少年迷惑,“你是要当雪怪?可你是人类,变不了雪怪,你的基因决定了你的性状。”

    她自动忽略了后面的专有名词,捡了少年前面的白话来听,“雪怪只是一个比拟,好吗?它代表了理想的化身。”

    少女打趣着,“李灿小同学,你的语文不过关哦,你还得好好学习。”

    少年呆呆点头。

    他问,“那你的雪怪是什么?”

    少女看着他脸上的病白,似乎是随口一句,却深深压在了少年的心头。

    “你不一直是我的小跟班吗?我这个做老大的,怎么也不能忘记小弟的病痛在身。所以,我当个医生好了。”

    当年,她撂下这句话,是戏言。后来她真成为医生的理由还是只能归就于赎罪。虽然她拼了命,想把戏言归为理由,但十几年的时光,弹指一瞬,她还是能没做到。

    少年想说些什么,还未吐出口。少女就说了另一句,“李灿,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分别。我听电视剧里总爱说那一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你这么好的小跟班,我不想离开诶。”

    少年想安慰她,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少女自己倒开解了自己,她笑容浅浅,右眼角的泪痣粉粉可爱,“以后即使分别,我们再相见时,你带上你的雪怪,我带上我的雪怪。我们也能重新组个4人超级组合,你说是不是?”

    她噗嗤一声笑了。

    少年的桃花眼,盈满了少女的笑。她的声音和着清风细雨一起入了他的耳。

    他眼底的执着,郑重承诺着,“好。”

    忆会醒,宴会散。

    这次的忆,赵薇然是唯一一次,笑着醒来的。

    -

    李灿辰眼里的坚定更加决绝,他一言不发坐在车里。刘子非在前面驾驶位上,猜不透男人的心思。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他觉得世上女人千千万万,都没李灿辰的难猜。

    男人只是和以往一样,半躺着在真皮座椅上,眉目的疲倦释放了出来,桃花眼眸里的坚定未减一分。

    刘子非试探性问道,“辰哥,见得怎么样了啊?相认了吗?”

    李灿辰缓缓睁开眼睛,“没有。”

    刘子非不解,“你刚刚不是欣喜若狂吗?为什么不给赵医生讲啊,你就是李灿啊。”

    说着说着,他都替这俩人着急,“你要是拉不下面子,我去讲。”

    李灿辰摇头,眉目看着远方的天,日晕散开,劈开厚厚的云,透出些光亮来。

    他,该去追寻他的雪怪了。

    时隔4年,这是李灿辰第二次个王桐打了电话。第一次问的是赵薇然,这次也亦然。

    王桐那次在电话里说的是,没有女孩找过他。她撒谎的理由是什么?

    “喂,是灿儿吗?”王桐喜出望外地接了电话。

    李灿辰:“嗯。”

    “怎么了,灿儿是改变主意了吗?要回来看看我和你爸了吗?”

    李灿辰声音冷冷的,保持着不多不少的礼貌,“不是,上次我问,当年我住院期间,有没有一个女孩找我,你说没有。”

    王桐现在还是想瞒着,“没有啊。”

    李灿辰眸色更冷,“够了,王桐女士。你的谎言该揭穿了,不用瞒着我了。你以为我还是4年前的我吗?”

    4年前,李父李母,也是这样瞒着他。

    王桐自知继续满不下去,“当时,你病成那样,全是那个胖女生害的。妈妈我不想你跟她再有瓜葛,我瞒着,还不是为你好。”

    李灿辰没有想说下的欲望,“4年前,那件事,你们也瞒着我,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我想告诉你,王女士,哦,不对。是王老师,我已经长大了,你们不想告诉我4年前那件事的真相,那就继续瞒着吧。”

    王桐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性,“灿儿,4年前的那件事,等你以后成家立业了,你就知道了。”

    李灿辰当年,改了名,抛弃了自己的雪怪,自断青云路,放下高考理科状元这样的成绩,都是4年前,那段隐秘的家事“造就”的。

    话题每次一谈到4年前,总会疾疾断去。

    刘子非试着开解,“辰哥,我看阿姨他们也许真是为你好,要不这次你回去看看,毕竟家人之间哪有隔夜仇啊?”

    李灿辰眸色发狠盯着他,“你要站在他们那边,你可以现在就滚去京南。”

    刘子非不好再说些什么。

    李灿辰胸膛起伏着,大口吐着气。今天本来一切都刚刚好,时间刚好,天气刚好,他也刚好认出了胖胖然,如若不是因为4年前那件事,他也不会自甘堕落,撇下雪怪。那么他今天该和自己的胖胖然十指相扣,诺言成真了。

    想到这,对于父母对他的隐瞒,更加多了几分恨意。

    刘子非知道他当初会选择和他来到娱乐圈,也多半是因为当年李灿辰和父母的决裂。那天,少年给他打了电话,说,他愿意跟着刘子非闯荡娱乐圈。

    那天,他记得很清晰。不是因为刘子非的记忆好,而是少年那一双浸染过雨水的双眼,再无刘子非初见他时的清澈纯净,染上了不可磨灭的恨意。

    当初他第一眼见到李灿辰时,刚好是4年前。夕阳余晖的盛夏,少年穿着高中校服,头发干净简敛。他坐在公交车的后座,耳边戴着白色的耳机,阳光侧过窗户,映在他脸上。

    他半随意地坐着,腿边摊开着一本英文书。阳光落入了书里。他的桃花眼,潋滟纯净,如从未被人打扰过的小鹿。

    刘子非刚好坐他旁边,虽说他是一个男生,在那一瞬间,岁月无痕,昔光美意,他还是被身边这个少年所吸引了几秒。

    那时候他叫李灿,不叫李灿辰。那天,他递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名片,看着身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他想这才是他要找的艺人。

    男生只是淡淡摇头,拒绝了。

    他转头看见很厚一本,全英文的书籍。旋即想到身边人该是个三好学生,颜值智商在线的学霸吧。他最后还是把名片放进了少年的书里。

    刘子非本以为没多大希望了,这样的学子家境优越,他当时随意一撇男生戴的耳机,左手的电子机械手表,光是价格就得当他好几年的工资了。

    他想,这个男生不是准备出国留学,就是注定考取京北华清大学的人才。

    那天的英文书籍,虽然他没有看懂。但是古朴厚重纸张上画的插图,他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一张很美的星河图,旁边有月亮,地球,金星等行星。

    再见李灿时,少年在一场大雨里。距离上次他见他,半年已经过去。少年在大雨磅礴的泥泞里,身上的白T恤被水浸湿得厉害,贴紧胸膛,隐隐约约能见骨瘦嶙峋的肌肤,腹部的肌肉纹理淡淡可见。

    脚上的一双白球鞋,被水溅起的泥泞染脏,只有细碎的地方,能瞧见球鞋本身的颜色。

    少年就半蹲在公交站点旁边,来来回回的公交车停下,又开走。他都没有上车。他整个人可以用颓废来形容。

    头发被大雨完全浇透,凌乱不堪。少年的桃花眼猩红一片,那里再也没有刘子非初见那双眼的清澈无洁,现在就好像是雨水无论怎么冲刷,都洗不掉眼睛里的阴霾。

    那样一双如水晶般透彻的眼睛就这样再也看不见了。

    他丝毫不敢将半年前那个灿烂的少年和现在呆板没有生气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他看起来好像遭遇了人生的难关。

    刘子非走了过去,只能一起陪他蹲着。

    少年的声音沙哑至极,他仰望着头顶的天,很压抑,又很纠结。他的左手一下又一下地锤在水泥地上,激起的浪花,重新溅上了他的裤腿。

    他一双红到可怖的眼睛,看着刘子非,良久他说,“你的提议,我接受。”

    刘子非木讷很久,他没有接话。

    其实当接到少年的电话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甚至以为是骗子。早在前几天,理科状元的报纸满天飞。李灿--天之骄子,理科状元的独首。当时刘子非也看到了新闻上的报道。少年捧着一张奖状,眼神呆呆的,没有一点喜悦,神情是对一切的漠不关心。

    那时候,他才知道当初自己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少年叫李灿,果然如他先前猜测的那般,少年智勇双全,真如他名字一般,成年之礼,就达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起点,比如他。

    刘子非尚有良心存在,他虽然不知道眼前少年遭遇了什么大事,需要他自斩飞鸿路,那样的路,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一辈子也去不到的远方。

    看着身边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他劝解道,“你别冲动。你一看就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贫民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你不懂,即便发生天大的事情了,也别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来得好。”

    少年的桃花眼,好像全部被红裹满,像是涂上了血泪一般,刘子非被他的模样有点吓到了,他还是想劝少年多想想。虽然从私心考虑,少年的颜值在娱乐圈,肯定也能闯下一片天地,但这样扼杀别人青云路的事情,他还是到底狠不下心。

    少年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嗓子仿佛冒着烟,他的声音哑着,每说一分,他就颤抖连话都成不了句,“你知道吗?我18年来的人生彻头彻尾就是一场骗局。我就像一只被养在精美笼子里的鹦鹉,他们想让我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好在,我的高考志愿,终于顺了我自己的意。”

    他说着后面的话,像是把喉咙扯坏了,沙哑到了底,刘子非怀疑少年的喉咙都冒血了。

    “可为什么在我人生最高兴,最如意的一天。老天要给我开那么大一个玩笑。我根本就输不起。我父母口口声声说事情不是我看到的那样,事情不是我认为的那样。”

    说到这,他猛地站起身,捏紧了拳头,一锭子捶在了公交站后面的广告牌上。

    “他们叫我不要信我的眼睛,不要信我的耳朵。要信自己的心,他们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了,一切都知道了。”

    “可我已经成年了啊,成年了....”

    成年了,三个字,他一直重复着,直至嗓子一句话都说不了。那天刘子非在公交站点陪了少年很久,他也和少年差不多大,他无法站在道德层面,装着大人的姿态,去开解他的人生哲理问题。

    那以后,少年改了名。他的名字里多了一个辰。刘子非好奇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原本的名字,富有诗意,即使用本名当艺名。刘子非觉得也很不错,毕竟生来灿烂,绚极一世。多么美好的祝愿。

    少年那次的回答,他也一直望着天空,左手高高指在远方的天边,“辰,是星辰远海,遥远的天,那里是我真正想要追求的。我想时时刻刻用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

    刘子非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他偶然想到初见少年时,那个夕阳晚晴天,少年腿边的一本书--那里藏满了星辰大海和行星绚烂,一如他的名字一般。

    后来,他有问过李灿辰,当年他舍弃了理科状元的身份,跟他一头扎进娱乐圈,他后悔吗?

    李灿辰每次的回答都是那句,“无悔,无过,只剩当下和未来。”

    这几年,他知道李灿辰当初选择和他来娱乐圈,是和家里闹了矛盾。至于原因从何而起,他也不知道。他曾旁敲侧击过很多次,男人次次都是沉默。

    有时候问得多了,他也会跟着遭殃。即使这样,刘子非这次生出一种预感,当年的事好像就要浮出水面了。

    也许,于心于理,他刘子非也该当一回和事佬了。当初就这样把李灿辰带进了娱乐圈,这些年在心里留下的愧疚,他只会多,不会少。至少他该帮李灿辰重归自己的家庭。

    刘子非通过后视镜看到男人,“辰哥,这边刚好有一个关于医生的剧,在京南拍摄,要不接下。那剧本写得挺好的。”

    李灿辰坐在后面,车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周,眼眶附近,只觉刺眼。他伸出左手挡在眼边。

    他声音虚无缥缈着,“接吧,也许这是我拍的最后一部戏了。”

    刘子非也猜到了,当初他问他为什么要改名,少年说的那句,“辰,是星辰远海,遥远的天,那里是我真正想要追求的。我想时时刻刻用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

    他知道,李灿辰该去追求他原本的理想了。

    刘子非不想太过煽情,笑着说,“辰哥,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次吗?你手里捧着的那本全英文书。”

    李灿辰淡淡点头。

    刘子非笑着,话里的内容却肉麻,“虽然都是英文的,可那副插图很美,满天的银河。我相信你,会如愿以偿的。”

    “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人群里的天子骄子,有远大的理想,即使跟我一起去闯荡娱乐圈,我也知道那是暂时的。”

    他谈着谈着,声音有点哽咽。

    李灿辰桃花眼波微微浮动着,半晌他说,“你也还不耐。趁我拍下部戏的空档,你也赶快找好下家吧。”

    此去京南,4年前的陈旧往事也该清理了,他也该重新找到自己的雪怪了。这样,他才能早日和胖胖然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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