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白,透了些。撕开了云层内里的样子。但却依旧不见阳光,今天大概率是个阴沉的冬季。
赵薇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脸颊已经落了两道清泪。
李灿辰听见鼻子啜泣的声音,他才从她手上移开视线,看着她。清晨湿冷的风,卷起他额前的刘海。两道英眉轻蹙,逆着光。桃花眼里的光泽顿时拢在了黑潭里。
闻不可见,眼波疾疾不平。
他心头不由软了几分,以为她面皮薄,被他刚刚那几句话,给说教哭了。
清澈的声音,有了波纹,“怎么了?”
赵薇然从他的话里,断开了先前太过遏抑的情绪里。她猛地收了声,眼睛上身瞟了一下。又侧过脸,闷闷地说着,话全部含在了喉咙里:“风大,给吹的。”
脑子很僵硬,全部被密密麻麻的思绪啃噬,她已经丝毫不记得这个理由,她已经说过一遍了。
女孩红肿的内眼角,鼻子也是哭过的红,怎么也骗不过他。
他话里的声音,不似平常的浅淡,连桃花眼都全全阖开了,“到底怎么了?”
最贴近心里的那份隐秘而又每每鞭笞她的陈旧往事,她不想再提,准备搪塞过去,“就是沙眼,风吹就很容易落泪的那种。”
她现在有点庆幸自己学医了,编出的谎言也有理有据,即使被追问,也能心如止水,脸不红心不跳地搬出一大堆医学知识。
可她没料想到男人的举动。
他凝神看着她,眼里有几分认真,“你的声音在颤抖,而且你刚刚已经说过这个理由了。”
被亲自揭开了心里的伤疤,眼底的酸涩又再度涌上来。她拼命忍住,抬着头,倔强又固执,不让他看见她这样的一面。她头抬得高高的。
然后,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对抗不了世界本就客观存在的重力,狠狠滑了下来。就犹如,她一直都克服不了十几年前那个夏日,一遍又一遍在梦里,现实里向她磨刀霍霍。
情绪厚重到了心里已经装不下的程度。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跟仅仅几面之缘的男人,说起那最沉重可怖的伤痕,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她忍不住说起:“还记得刚刚的银丝卷儿吗?”
李灿辰定定地半蹲在那,一只脚撑着,另一只脚半弯着。他棱角分明,下颚线一向总给人攻击的感觉,此刻也软了下了,他温温地看着她。
无声的安慰。
她声音抖动得厉害,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她可能并不想解释一件事,只是想倾诉掉心里的洪荒。
“我也有一个朋友,他也...不爱吃皮儿...”她眼里浸满了血丝,说话没有逻辑,“可是...我把他弄丢了。”
胸腔里的气,让她打嗝不止,言语哽咽着:“我...这十几年都活在了痛苦和煎熬里。我很后悔....如果当初我不那么...调皮--”
她啜泣得厉害,鼻子也堵了,话里蒙蒙的,好像也一起堵住了男人的心绪。
“--这一切悲剧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
她情绪波动很大,背都在抽泣声里,一颤一颤的,像是被泪雨重重打湿的翅膀,迟迟没有迎接到热阳漫天。
李灿辰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从怀里揣出一张四四方方的手巾,平滑舒服的纹理,简洁的浅灰格纹。尔后,递给了赵薇然。
她哭有些失控,手上也失了温,冰凉得厉害,在接触的那一刹那,穿过男人手背的肌肤,直直透沁进了他的内心柔软。
他清新的声音,磁磁的,有点像安慰小孩子一样,“然后呢?”
哭过,说过。心里好受一些了,赵薇然脸颊上的充血,也消退了一些。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转过背来,鼻子堵得难受。
她鼻音很重:“你别看我。”
随后,她拿手帕抚在鼻尖,狠狠吐气了又吸气,随后擤了鼻涕。鼻涕充了气体,鼓成一个大泡长在了她小小的鼻孔边。她又往前吹了点起,鼻涕泡破了。
她很在意地将手巾弄脏的那面叠了起来,随后藏进了兜里。这才重新转过脸看着他。
赵薇然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刚刚是不是很丑?”
李灿辰:“没有。”
刚刚女孩的模样,激起了他很久不曾软过的样子,他声音有些不经意的暖,“若是对当年自己无意酿造的错误,那为什么不试着去补救呢?”
赵薇然掐了掐眉心,头有些痛,声音很没有张力,只能浮在她嘴边,“若是能补救,那就好了。”
她抬眸对着那双桃花眼,似乎想透过那双眼睛,翻越记忆的枷锁,重新看着当年的小男孩。
赵薇然捏着桑:“这世界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每当我想过好当下,放下他的时候。一切就又开始无休止地循坏在我的梦里。”
李灿辰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只能无声陪在一侧。
天越来越亮了,云层厚重,今天是白光无阳的一天。耳边的风声徐徐停停,夹杂着越来越近的人声嘈杂声。
剧组其他工作人员,赶了点,齐齐往这边走过来了。上次患病的男生,身边是陪着他的女朋友。两人目无旁人地手牵着手,昔昔相惜着。路上,有说有笑的。
另一边孤身的刘导,帖着个大肚腩,慢悠悠走在那对情侣的旁边,朝旁边打趣道:“一大早就撒狗粮,你们帮小年轻的,不害臊啊。”
这声音也落进了此刻两人的耳朵里。赵薇然紧了紧神,缓缓站了起来,两手作面迅速抹了抹眼睛,对眼前人说:“刚刚我的失态,希望你能装作失忆。”
而后像是惊慌的小兔子,踱着小碎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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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晴,夜未迎。快临近中午的时候,赵薇然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剧本,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份。
刘导笑得满心灿烂,不敢相信赵薇然昨夜就到了。还一个劲儿地夸她,有上进心,富有契约精神。他激动得连忙叫人给赵薇然把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了,里外干干净净,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赵薇然一天的心情,早就被上午的“银丝卷”烙上了记号,她没了往日拿捏恰好的周旋。
她有气无声地说,“刘导,你客气了。”
刘导看出她脸上的苍白,笑意也终于止住了,“小赵啊,你这是生病了?”
自打上回,赵薇然主动畅心畅意地提,彼此之间不要太过客气,一直加您之类的敬词后,刘导就喜欢称她为小赵了。这称呼也合理,毕竟刘导也是40好几岁的人了,大她好几个年回。
赵薇然声音弱着,不着痕迹说着慌:“昨晚12点才到,没睡好。加上早上受了风可能有点感冒发烧了吧。”
刘导关心着:“你们这些小娃娃就是太瘦了,体质弱得跟林黛玉一个样儿,稍微吹风受个寒就倒下来,这哪能行啊?你以后要吃拍戏这碗饭了,通宵熬夜那是常有的事儿。”
赵薇然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那处还空着难受。
她木然点点头,灵气的眼眸也暗淡无光。
长辈对晚辈的寒暄关心就此结束,刘导把话题切到了正轨上,“小赵啊,这剧本你先拿着,里面你的那部分我都拿记号笔标好了。本来今天我寻思着,抽空给你讲一下走位,对戏等拍戏你需要的知识,但你病了,你今天有力气就看看台词吧。”
赵薇然伸出右手接过,心里的烦重情绪,全权让她遗落或者无从余力去关系右手的烫伤。直到剧本的厚重,擦过手背,那火辣像针刺,像刀削骨。
疼得她嘶出了声。
刘导瞥见那右手背上,白皙娇嫩的皮肤,露出可怖的红。
“你这怎么感冒发烧还加烫伤啊?多大的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啊。”刘导又问,“怎么烫到的啊?”
赵薇然无力摇摇头,“不碍事,早上喝豆浆时,不小心打翻了。”她整个思绪都呆呆的,难以调动身上的活力,现在她只想找个地方,静一会儿。
虽然她已经快静了一上午了。
刘导看她这病慌慌的样子,就准她回去休息了。
赵薇然肩膀一松,吐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很沉,可今天早上她明明已经把那快要逼疯她的情绪,第一次坦白给除陈明明以外的人。为什么还是如此头痛欲裂,脏腑碎掉的痛?
这天她在床上躺了很久,什么时候睡昏过去的,她不知道。梦里又是那些,她不想忆起的心酸过往,缠着她闹着她。很多梦境碎片,她已经无法分清,是真实发生过的曾经还是她愧疚的臆想。
黑夜攀上了天空,没有星辰,只是入目的黑。今天的夜,常见的云朵也不曾飘在上面。
手机铃声解救了她的沉睡。她如获大赦地在床上躺了好半晌,才找回呼吸的节奏。
接起电话。她疲倦地在手机边说起,“喂。”嘴里说了话,眼睛还是闭着的。
陈明明声音在那头响起,她身边是户外的冷冽狂风,脚战栗个不停,嘴唇都乌紫了,“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没让我冻死在外面。”
赵薇然听见陈明明那边的旁音传来几声狗吠。狂野的风永远是那么嚣张。
她惊愕道,“你来云草村了?”
陈明明声音都在发抖,“你什么记性啊,昨晚,我就说了我今天要来啊。我站在这快1个小时了,剧组工作人员不让我进,说让你亲自来接,我的个天。你快来,再不来,我就真的冻死异乡了,等你来给我收骨了。”
赵薇然心里的沉闷感,在这焦急慌乱间,被挤占了些出去。她有些庆幸,虽然闺蜜冻着有些不太厚道。
她穿上外套,又另外拿了一个热水袋,每次她姨妈到访,痛经时,必备的法宝。
接到陈明明时,她快感动哭了,眼泪鼻涕蹭她一身。守门的工作人员对她们微微颔首,表示歉意。这是他的本职工作,规矩不能破。
赵薇然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
随后,将充好电的热水袋往她怀里一丢。
“真好,是真闺蜜,不是碎料姐妹花。”陈明明抱着怀里的暖水袋,感慨着。
陈明明拿的东西并不少,一个手提纸袋,里面装得鼓鼓的。赵薇然接过,最表面的是她的褪黑素,满满的七八瓶。她明明记得床边就只剩一瓶了,想来陈明明太担心她,又自己去药店买了各色各样助眠的东西。
药瓶下面是一些床单被套。她上次走得很急,这些都没有带。赵薇然睡眠不好,又很爱认床,只有熟悉的床被才能缓解一些失眠的痛楚。
今夜的风,比往日寒凉刺骨了些。两人踩在院落石块路上。小石子蹦得很远,划过一个直直的弧度。
走近她那间屋舍时,赵薇然有意看了眼隔壁。窗户透着暖黄光,檐廊外的白炽灯没有开,黑漆漆一片。房间的淡光,映射在屋檐下的板底,留下了浅薄的斑影。
屋内暖和,陈明明坐在床边,“你今天一整天都还好吧?昨晚做那个梦了吗?”
赵薇然在陈明明这儿,是搪塞不了的,她任何的插科打诨瞒不过七年之交的感情。除非是她故意不揭起。